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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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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雲鬢添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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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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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45: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謀事在人

  而且六皇子的人也打聽到韓臨風的確一早就看上了這女子了,之前還還眼巴巴地送人乳香討好,據說還去衙門裡撈人來著。

  原來是紈袴公子垂涎人家甚久,一直求而不得,這才鬧出了如此醜聞。

  也不知身在梁州的北鎮王若知道了,會不會氣得連夜入京,活活打死這不肖兒子。

  若換了旁人,六皇子可能還有再細查一番。可惜這個韓臨風,他是半隻眼睛都沒有瞧上,更自動就認定了他沒有這等劫持曹盛的本事。

  再加上鬧這一齣實在不光彩,六皇子現在最怕的就是他的酒宴上有民女被糟蹋的事情傳入父皇的耳朵裡,若真是那樣,才是大大的糟糕!

  該死的韓臨風! 就這麼個貨色,他那小姨子居然還哭著喊著要嫁!

  真該將方錦書也拎提過來,好好看看她那位意中人滿身血痕的狼狽樣子!

  六皇子現在只想如何平息事態,維護自己的名聲。若是當時沒有大鬧引來香客,本可以按照刺客處置那女子。

  可是現在那些香客們都聽了風聲,還都議論說那女子是個瞎子,強按刺客的名頭,顯然有些貽笑大方,六月要飛鵝毛大雪。

  再說了,這種替韓臨風揩屁股的髒臭事,他挨著都覺得腌臢了手!

  想到這,六皇子惡狠狠道:「去,跟那個混蛋說清楚,讓他醒醒酒。這事兒鬧得太大,不好再引起民憤。他是多給那女子些銀子也好,還是納她為妾也罷,總之堵住她和她家人的嘴!若是敢再胡來,霸佔良家鬧出人命,別怪我翻臉將他押到刑司去審!」

  再說蘇落雲,在世子府裡被六皇子派來的嬤嬤提審之後,這場大戲,才算演得告一段落。

  方才她由著香草服侍,剛剛沐浴換好了衣服,坐在臨時搬來的妝奩前梳頭,再定定神。

  蘇落雲並不想洗澡。可是方才韓臨風下手的時候太狠,那血都迸濺到了她的臉上。

  聽香草說,她的衣服也全是斑斑血跡。

  她不想一會回去後,嚇到了弟弟,所以世子府的侍女抬來熱水時,她便讓香草將世子府的下人們請了出去,然後關起門來匆匆擦洗了一下。

  香草的手臂慣性動著,可腦子裡卻渾渾噩噩,覺得這大半天像做夢一樣。

  她不過是被侍衛拉拽到了一旁的路邊片刻而已,怎麼那個世子爺突然獸性大發了一般,將與他獨處的小姐撲倒了呢?

  等香草挨過去的時候,也是被那一片片的血給嚇得手腳發麻,不由得厲聲尖叫,高呼起來

  而那慶陽還扯著脖子跟她一起叫,高呼什麼世子爺看上你家小姐,是給你家好大的面子,竟然給臉不要臉一類的混賬話。

  這兩個人賽著嗓門喊,以至於後來引了那麼多人。

  不過香草後悔極了,覺得自己當時不應該聲張。幸好,姑娘掩住了臉,又及時下山,才沒有被人看見,不然名聲豈不是盡毀?

  再後來,慶陽帶人將自己和小姐押回來……這……這是要治小姐的罪?

  香草再看蘇落雲依然淡定的樣子,分明就是名聲折損,失節後的勘破塵世,視死如歸的麻木……

  「大姑娘,你……還好嗎?」

  蘇落雲嗯了一聲,然後慢慢抬起手……

  香草一個激靈,再次瞪眼嘶喊:「大姑娘!你可要想開些,千萬不要做了傻事!」

  落雲就是覺得方才梳頭時簪子太緊,有些勒頭皮,所以想著挪動一下。可誰知手放扶上簪子,香草就哽咽哭喊著撲過來,一把鉗住了她的手腕子。

  待聽她哭喊之後,蘇落雲也有些哭笑不得,敢情香草疑心自己要拿簪子捅脖子自盡,這才哭得這麼歇斯底里。

  這丫頭的勁兒也夠大的,落雲一時掙脫不開,只能開口哄道:「好香草,我不想死,你快鬆手!」

  就在主僕誤會重重,纏將一處時,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落雲推了推香草,說道:「我真的不會紮自己,怪疼的!快去開門吧!」

  等香草抹著眼淚過去開門後,那眼珠子立刻怒瞪了起來。

  原來是包紮好傷口的韓臨風,換了一身淡煙色的長袍,正人模狗樣地立在門外。

  若是不說,任誰看了眼前的濃眉皓目,雲清風雅的男子,打死都想不到這樣的神仙容姿,居然能做出那等禽獸之事……

  還沒等香草開口,落雲便搶先道:「是世子來了吧,你且出去一下,我與世子有話說。」

  香草雖然不放心,可是落雲再三堅持,她也只能聽命,跟著慶陽守在了門外,順便互相大眼瞪著小眼。

  待韓臨風關好房門後,落雲嗅聞著藥味飄近,輕聲問道:「世子的傷,可有大礙?」

  她一早就知他的玩世不恭是偽裝,可也沒有想到,他對自己下手都這麼狠,大約身上的傷應該很重才是。

  韓臨風坐在了落雲的對面,替她倒了一杯茶後說道:「我有分寸,不過都是皮肉傷,過幾天就會癒合結痂。你弟弟那邊,我只告知他,你上山時崴了腳,被我帶下山來救治,郎中不讓你亂動,須得在我府上將養。他要來看你,不過我沒讓侍衛放行,大約明早我入宮後才能讓你回去。」

  落雲的細眉微微皺了一下,不解他為何要入宮後才放人。

  當時情勢緊迫,容不得她多想,只能先將六皇子洗浴的困局解開再說。

  可是她下山冷靜下來之後,卻覺得這法子後患無窮。其中一樣就是,她「傷」了皇嗣,該如何得解?

  若是依著王法,自然是「欺辱」民女的韓世子領罰。

  可是皇家是要臉面的,更何況是在六皇子的酒局上,這都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這麼想來,最下作的法子居然是告她行刺世子,如此一來,將她落獄問罪,才可遮掩了醜事……

  蘇落雲想明白這點時,心裡著實一驚,就不知韓臨風是不是個顧念情誼的,看在她「仗義」相救的情分上,給她留條活路。

  當她試探詢問的時候,韓臨風卻似一早就想好了,緩緩開口道:「你多慮了。我早就說過,會顧全小姐的名聲,如今也只有讓你入府,才能兩廂萬全。」

  蘇落雲愣住了,她沒想到韓臨風居然又提此事,不禁有些失笑:「世子,您的難關暫且過去了,為何還要說這話?」

  莫說沒有這些溝坎,單看韓臨風其人,也不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子。

  他城府深沉,不知他背地裡還有什麼忌諱勾當,這樣的男子,報恩之後,當然是離得遠些才好。

  她自問身份不配。至於他說的入府,大約也就是有納自己為妾之意。

  他固然是想要成全她的名聲。

  不過名節有損的事情,她真不在乎!大魏的律法又沒有說失節女子的親眷不能入仕!更沒說失了名節的女子不能開舖子賺銀子。

  若是風波太大,她做不得京城的生意,大不了去臨縣再去開舖子,名聲壞了又如何?她看不見別人鄙夷的嘴臉,也不會耽誤了吃喝!

  至於蘇家兒女的名聲,經丁氏的幾番折騰,也不剩下什麼了。妹妹彩箋應該變得足夠堅強,再承受一波人言可畏。

  而她自己等到年華漸老,享受夠了紅塵浮華,帶著賺夠的銀兩,去山上修一幢房子,栽種一片芬芳,聽山間鳥鳴,落雪飛花,陪著師太禮佛吃齋,追求心中清淨。

  這麼一想,世子的提議真的不必了。

  韓臨風聽了蘇落雲婉拒的話,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道:「你方才不也想清楚了,此事若不能善了,對你的干係更大,就算你豁達想得開,可你的那些家人豈不是還要費心應付一番。再說入世子府,有什麼不好?」

  他不待落雲說話,又徑直道:「你入府之後,一切照常,我不是會拘束著你。我在京城也待不了太久,不過一兩年,就要回轉梁州,到時候你若嫌棄梁州荒僻,我也可以不帶你回梁州……」

  她若喜歡繁華之地,他可以不帶她回梁州,尋個繁華的之地立府。

  落雲聽到這,覺得聽明白了世子的意思。

  玷污民女的罪名太丟人,若是他若納了她,兩邊都可顧全名聲,她也少了應付父親的囉嗦。

  而待風聲過去之後,他回梁州的時候,會放了她出府,畢竟一個妾而已,放人甚至不必走太繁瑣的過程。

  一個堂堂世子爺,有個眼瞎的妾總是不相襯的。

  可就算是權宜之策,她也覺得不必如此麻煩。

  當她再想說話時,韓臨風卻道:「我知你獨立不喜依靠別人,我更非你心中可以依靠之良人,不過希望小姐明白,你我相攜走這一段,總好過你獨力前行……你不嫁人,便始終擺脫不了蘇家的爛事兒。最起碼,我會讓你和你弟弟不再受蘇家的牽連。」

  落雲沉默了,那一句「獨力前行」當真是知己才能說出的話來。

  世子與她談得並非情愛,而是冷酷的現實。其實她豈不知人言可畏,也許超乎她現在的想像。

  而且若她不嫁人,便要一直受父親的管。

  可嫁了一遭,哪怕只是給人做妾,若是跟世子「買賣」通暢,合作愉快,他肯給自己一個出路,那她也可尋個自由自在……

  這位世子說話和緩,富有磁性的嗓音向來甚有說服力。

  落雲就算心有警惕,都快被他說得動心了。

  她不想太快做決定,於是最後輕聲說:「且容我想想……」

  韓臨風垂眸看了看她雪白的嫩頰,她此時正輕咬貝齒,顯然陷入兩難。

  他沒有再說什麼,讓蘇落雲休息一會後,便轉身出了院子。

  就在這時,當他在書房坐定後,有人前來密報:「世子,得信兒了。那人就押在刑司。」

  韓臨風拿過一張紙,研磨沾筆,慢條斯理道:「人已經不重要了,要弄到他的供詞,看看他都招供了什麼。另外他知道得太多,又沒挨住刑審,留不得了,做得手腳乾淨些,去吧……」

  三言兩語間,他已經定了那人的生死。刑司雖嚴,可若想殺人滅口也有許多的漏洞。他在京城吃喝多年,結下的人脈,可不全是紈袴歌姬。

  吩咐完了之後,他將手裡寫好的信交給了一旁的慶陽:「去,將這個送到魯國公府上去。」

  慶陽低頭看了看,是寫給方二小姐的信。

  他小心翼翼地提醒:「世子,這麼明晃晃的送信,這信恐怕到不了二小姐的手上吧?」

  現在魯國公府防備著世子,跟防備偷倉碩鼠一般,生怕啃著他家的那顆掌上明珠。

  若是不使些手段,這信大約會被人扣在第一道門裡。

  可是韓臨風卻揮揮手,讓他將信務必遞交給門房,其餘的,便不用管了。

  今天是月中十四,以往慣例,皇后午飯時喜歡召集幾個相熟的夫人小聚。

  趕在中午前送信,應該正正好好……

  接下來,他又抽了一張紙,洋洋灑灑寫了幾道菜名,讓小廝給廚房送去。

  他總在後花園的牆下散步,跟愛貓阿榮一樣,對於蘇家小院子的食譜十分很瞭解,所以吩咐廚子去做的也都是落雲愛吃的菜式。

  她累了這麼一場,總歸要吃些好的將養。

  至於餘下的事情……韓臨風閉眼靠在了軟榻上,他要好好靜思一下,還有沒有遺漏之處,畢竟這樣的機會,當真是天賜良機!

  他已經對她說了,若是沾上他,就甩脫不掉了。這句話,他並不是隨便說說的……

  再說落雲,在山間演了一場烈女傳,的確有些累,所以雖然換了地方,還是躺在床上假寐了一會。

  等吃晚飯的時候,廚房便端來了世子吩咐的菜式——熗冬筍裡不放薑絲,蒸魚乾裡要放一把豆子,還有糖醋排骨的骨頭換成了切成條的山藥。

  落雲自從眼疾之後,就不愛啃排骨,畢竟看不見時,吃這樣的菜式就會顯得狼狽。

  田媽媽心知她愛吃這個,特意將肉裡的那一根骨換成了炸山藥,不需要啃吃或者剝肉,便可文雅地吃下一塊。

  那熗冬筍和蒸魚乾勉強還能認為是廚子湊巧對了口味,可是排骨這樣的特殊菜式,可不敢說是湊巧了。

  落雲艱難地嚥下了一塊排骨,突然覺得自己的鄰居不知什麼時候,連她的衣食起居都摸得透透的。

  若換成方二小姐,大約會喜不自勝。可是落雲卻有些惶恐。

  她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盲女,那男人都能觀察得如此細緻入微,拿捏得清清楚楚,這樣的心機城府,實在是太可怕了!

  如果說陸家是危樓一座,那麼韓臨風就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蘇落雲吃完了世子為她精心準備的美味排骨,也下定了決心:她自覺算計不過這男人,而且世子府的破船也不知駛向何方,她是打死都不會為了權宜嫁給他為妾的。

  待吃過了晚飯,蘇落雲便想找到韓臨風,委婉地表達不想麻煩世子的意思,而且天黑了,她也不想在世子府過夜。

  可是管事卻說,晚飯前,陛下就將世子叫到宮裡去了。

  落雲便等了等,直到滿天星辰,宮門應該關閉了,也不見世子回來。

  很顯然,他這是要被留在宮裡過夜了。

  落雲等不及了,想要回去。一出房門卻有侍衛阻攔,只說世子交代,沒有他的令,不能讓小姐回去。

  蘇落雲無奈,只能再等韓臨風。但這一夜過去,他人還沒有回來。

  蘇落雲雖然不懂得朝堂的門道,心裡卻不由得咯噔一下。

  這在宮裡過夜,應該凶多吉少吧?

  這一等,直到第二天臨近中午的時候,韓臨風才被慶陽攙著回府了。

  原來韓臨風跪了一夜的祖祠,直到皇帝今日下了早朝,才想起他這個人來,便命人放他出宮了。

  韓臨風雖然武藝高強,可是膝下毫無墊子,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度過一夜,就算是硬漢也要吃一吃苦頭。

  當蘇落雲去書房見他時,丫鬟正在用熱巾子給韓臨風敷著發腫的膝蓋。

  待丫鬟端著盆子出去後,蘇落雲便說出了自己的意思。

  大約便是承蒙世子的關愛,度她過了幾許難關。她是個重恩情之人,所以今日這場就當是回報恩人了。

  至於名節,不光可以用名分補救,銀子也是成的。

  世子爺可以對外宣稱,給女子足夠的銀子,就此堵住了她的嘴就是了。

  韓臨風似乎早就預料到她的反應,很是耐心地聽了她的說辭後,不太有歉意地淡淡道:「實在是對不住小姐,昨日陛下了旨,讓我儘早娶你入府……至於補償的銀子,要不你算算看,聘禮準備要多少?」

  這真是晴空一霹靂,蘇落雲半張著嘴,有些不相信世子在說著什麼胡言亂語。

  韓臨風說的是真的。

  六皇子生怕父皇從別人那裡知道這事兒,玷污了自己的清譽,所以昨日便早早入宮,跟陛下講了此事。

  因為那內奸尚未有頭緒,早早講出來反而顯得自己無能。

  是以,六皇子隱了追查內奸那一段,只單說了自己宴請賓朋,可是不想韓臨風臨來時便在別處飲酒,還沒到宴會就在半山腰耍酒瘋的事情。

  可他剛提了提開口,陛下卻說已經知道了。原來方才瓊妃娘娘帶著九皇子來商議皇子的親事,順便又說了說她從別的夫人那聽來的時事。

  六皇子心裡暗罵那個奸猾瓊妃,到底搶在他的前面,跑來告狀了!

  而魏惠帝連著聽了兩遍韓臨風的破事,聽得眉頭皺了幾皺。

  若是換了別的皇宗,陛下也許會顧念著宗親情誼,替不肖子孫遮掩一下醜事。

  可犯下這事的是韓臨風,陛下跟六皇子一樣,都懶得替他擦屁股。

  這種混賬事情,也值得跟他說?陛下只讓六皇子看著處理就是了。

  就在陛下不鹹不淡地敲打六皇子以後一定要注意風聲影響後,皇后又來御書房面見陛下。

  原來那韓臨風闖下如此大禍後,居然還有閒心給方家二小姐寫信,信裡儘是紈袴誆騙女子的甜言蜜語。

  大概的意思是自己一時不察,被個商戶女糾纏,他原本是想納她為妾了事。沒想到那商戶女胃口甚大,居然不想為妾。現在六皇子也逼迫著他隨了那女子的心意,不可將事情鬧大。他至此後悔,覺得還不如早早娶了方二小姐,這樣一來,後宅的事情,就可由著方二小姐料理,讓他躲了清閒。還望小姐大量,給他個結成鴛鴦的機會。

  就在幾天前,魯國公家的小丫頭就逼著她母親求告到了皇后那裡,說些這輩子除了韓臨風,誰也不嫁一類的瘋話。

  當初為了漁陽公主,皇后那是罵也罵了,罰也罰了,可是也於事無補。除非狠下心只當沒生這個女兒,不然做父母的又能怎樣?

  至此,皇后也是心有慼慼,甚是同情魯國公夫人。

  魯國公夫人原本還可以用韓臨風不喜歡方錦書為藉口,反駁了女兒的瘋話。

  可沒想到,那韓臨風惹了一身的醜聞後,居然還偷偷寫信給方錦書,妄想著讓方家來替他擦屁股,簡直無恥極了!

  魯國公夫人截下這信後便趕著進宮,她私下裡說給皇后聽時,氣得渾身發抖,淚水不斷。

  不過皇后卻寬慰了魯國公夫人,說這事兒會告知陛下,陛下一定會替國公夫婦著想的。

  皇后可不是說寬慰人的空話,而是她早前跟皇帝提起方錦書這事兒時,就被魏惠帝一口否了。

  魯國公在朝中乃是問政閣老,位高權重,當初自己讓六皇子娶了他家的大女兒,也是因為魯家是護國脊樑。

  將這樣權貴的人家配給個被貶的旁支王族算怎麼回事?

  魏惠帝當時聽得就是皺眉擺手。

  皇后卻說,看那方家二丫頭似乎漁陽附體,看這意思就是要拚死嫁給韓臨風。若是陛下不幫襯,那方二真出了什麼意外,反而讓魯國公夫婦心裡有了芥蒂。

  所以這親事雖然不妥,可陛下也不好武斷拒絕,須得講求些情面。

  大魏如今安守半壁江山,靠的就是世家之間的幫襯。

  想當初魏宣帝韓勖能奪了皇侄兒的皇位,也正是靠了這些大世家的全力扶持。

  那時候,聖德皇帝好大喜功,不顧眾臣反對一力主戰,很不得世家的喜歡。

  與鐵弗為戰,本就勞民傷財,偏偏聖德魏宗帝,還要搞什麼均田充公的名堂,要動世家的權宜,結果一趟遠征,便丟了皇位,害得自己的子孫直到現在還窩在梁州吃土。

  聖德帝被廢,可以說就是看不清世事,自己找尋的禍事。

  魏惠帝清楚父皇當初廢帝奪位的過程,當然也清楚這些世家們舉足輕重的位置,是以皇后之言,也有道理,不能不考量。

  不過好在那韓臨風也是個草包,老早放言看不上方二。陛下還可以藉口體恤先帝孫輩,不能亂點鴛鴦譜。

  可是現在,混蛋韓臨風剛闖下大禍,自知無法收場,居然還又去勾搭方錦書,指望著讓魯國公府護他!

  那封情意綿綿的求救信,這麼一路輾轉,到了皇帝的龍案上。

  皇后不知如何處置,陛下看著那滿紙的荒唐之言卻笑了——這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遞枕頭,趕巧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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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 01:39: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奉旨撒謊

  這下子,陛下的眉頭都舒展開了,有心扮成生氣的樣子,都需要靜心養一養氣。

  趕在用晚膳前,陛下召韓臨風入宮。

  當然,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情,魏惠帝照例是要做樣子罵一通的。

  韓臨風則一臉的悔不當初,直說自己真的飲酒太多了,上山時都覺得腳下踩著祥雲棉花,實在是酒後失德,還望陛下原諒。

  魏惠帝冷哼了一聲:「你這樣的孟浪之舉,帶累得恆王受了牽連,今個,連著兩撥人跟朕說你幹的好事,影響惡劣,若不從善解決只怕會引起民憤。」

  韓臨風也跪在地上,懇求陛下看在他年少無知的份兒,且饒了他一次,至於受罰,只要不是皮肉之苦,賠銀子他也願意。

  這時陛下略緩了緩口氣,只道那女子雖然出身不高,卻也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陛下仁厚,讓韓臨風自己選,究竟是以作姦犯科的罪名押入刑司挨板子坐牢,還是娶了那女子,以平息民憤!

  不過那韓臨風似乎被五雷轟頂的樣子,瞪大眼呆愣了半晌,似乎不相信陛下的說辭:「可是……陛下,她不過是個商戶女子,納她為妾不成嗎?」

  皇帝陰沉臉道:「好人家的女兒,隨便嫁個富戶做正頭夫人總是有的。你這醜事鬧得滿山都知道,隨便納了人家做妾,難道不怕她家人擊鼓鳴冤?」

  韓臨風還在垂死掙扎:「她雖然長得好看,可眼睛……」

  不等他說完,陛下急急打斷:「夠了!滿京城都知道你是個挑剔的,挑完了腳丫子,又要挑剔眼睛?你毀了那女子的清白,難道還想依仗自己是皇族子弟,就大事化小不負責任?這醜事是你犯下的,能從山路上拖曳人,想必那女子一定貌美非凡,如此配你,也不冤枉!」

  魏惠帝還真不知道那女子是個瞎子,像這類雞毛蒜皮的事情,就算有人來通稟,也是撿要緊的說,哪裡會像差役辦案那般說得一五一十!

  他以為韓臨風又犯了臭毛病,在挑揀女子眼大眼小。

  說完之後,魏惠帝身子微微往後一靠:哎,聖德先帝這一支,至此也就頹勢盡顯,再也扶不起來了。

  想到這,魏惠帝覺得若給這種破爛貨配個宗親女子,都是禍害了人家嬌養的千金。

  這門姻緣雖不配,卻是對浪蕩子的懲罰,合情合理,就算流傳出去,也能換得一句陛下秉公仁厚,善待平民。

  許是見陛下動怒了,韓臨風再不敢說話,被陛下痛罵了一頓後,便去宗祠跪了一宿。

  至此,他的婚事便算是陛下的賜婚,賞商戶女一名,擇日儘早完婚!

  魏惠帝又不是韓臨風的爹,哪裡管得了這姻緣荒不荒唐?

  至於那些服侍的宮人聽了,看看那罰跪的世子,也是心內冷笑搖頭:就韓臨風這種大禍沒有,小禍不斷的紈袴,賜死了他,都會白白浪費一杯鴆酒。

  留著他,反而顯得皇家仁厚,厚待退位先帝的子孫。

  現在御賜的婚姻在前,韓臨風再想勾搭魯國公府的姑娘,也要好好掂量一下膽子!

  就這樣,韓臨風被罰跪一夜後,便跟蘇落雲有了名正言順,而又荒誕十足的御賜婚約。

  蘇落雲聽完了韓臨風的話,卻身子微微踉蹌,差一點就栽倒在地。

  韓臨風倒是眼疾手快,起身飛快地扶住了她:「怎麼了?沒事吧?」

  沒有事?事大發了!

  蘇落雲千想萬想,都沒想到皇帝居然會給一個小小的民女賜婚。

  這麼荒誕的婚姻,估計茶樓說書的先生都編撰不出來!

  可是她看事主之一的韓臨風,似乎語氣輕快,若無其事地接受了陛下的亂點鴛鴦譜。

  她一時又想到了他之前跟她說,要納她入府的瘋話。他那時也不過想納她為妾而已,現在面對這麼荒誕的聖旨,怎麼接受得這麼坦然?

  若不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這樣的瞎女配不上世子,當真疑心他這是層層算計,費心機求得這段姻緣呢!

  蘇落雲許久不犯的頭疼再次發作,一陣眩暈襲來,她無意識地靠著韓臨風的肩膀,閉著眼,有氣無力道:「怎麼辦,你又要淪為滿京城的笑話了……」

  若是姻緣成真,其實韓臨風更吃虧些。他就算再不濟,也絕不會娶個自己這樣的妻子。如此奇恥大辱,如何洗刷?

  韓臨風半低著頭,嗅聞著她秀髮上淡淡的茉莉香,小心翼翼地伸手環住了她的腰,順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低頭輕聲道:「為了救我,你不也淪為別人的談資了嗎?相較之下,是我對不住你了……」

  待昏天暗地的眩暈感覺散去,落雲定了定神,這才發現自己被韓臨風摟在了懷中。

  男人的臂膀結實,將她緊緊嵌在其中。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連忙掙脫了他的懷抱,努力掙扎問道:「世子,你的點子多,可有化解的法子?我定然配合。」

  韓臨風愜意看著她的臉,垂著眼眸,慢慢道:「違背聖旨,是殺頭之罪,你我都還年輕,不必迎難而上,凡事要量力而行……」

  是啊,御賜婚約,若想違抗必定要獻上腦袋。事已至此,又能怎樣?

  等蘇落雲重新坐回椅子上,終於可以直面慘淡的光景了:好在她一向不受天命垂憐,這樣的意外跟失去光明相比,也算不得什麼。

  蘇落雲一旦認命,只能腦子飛轉,想著如何在這段荒誕的姻緣裡,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在這場騙局裡,她與韓臨風是共謀者,自然也要努力爭取些話語權,未來的日子裡,彼此都舒服些。

  想到這,她低聲問:「……那世子打算何時休了我?」

  韓臨風扶著她的手剛剛收回,沒想到御賜未婚妻居然問出這等荒誕的話來。

  他眯起眼,不過語調依舊輕柔道:「蘇小姐……我們還未成婚,便要定下休妻的日子嗎?」

  蘇落雲卻不認為自己出言荒唐。

  韓臨風這樣的男人,就算不是皇姓出身,依著他據說十分英俊的外貌,還有心智城府,也要配個賢淑佳人才得宜。

  她自問有些小聰明,可是這些心機跟這些宮廷深宅裡磨礪出來的心眼子相比,可差太遠了。

  既然無才無德,難道就憑著皇帝的一句話,她就能跟韓臨風白頭到老?

  想想自己母親在不相襯的姻緣裡,被蹉跎得身體敗落抑鬱而終的結局,蘇落雲心懷警惕。

  像韓臨風這樣的男人,若想讓一個不可心的妻子早逝,法子實在是太多了。

  所以她想識趣一些,有些醜話說開了,彼此心裡都自在些。

  比如韓世子將來遇到了可心之人,真正想娶的嬌妻,大可不必費心成為鰥夫,只要他言語一聲,大家好商好量,藉口她身有重疾,或者膝下無所出,犯了七出之罪,休了她就是了。

  韓臨風沒有打斷她,一直默默聽她說完,又語調拉得甚長道:「蘇小姐真是深謀遠慮啊,我都沒想到,想換夫人,可以嘗試先當鰥夫……」

  落雲可不是提醒他弒妻,一看世子思路跑偏,趕緊往回拉拽,只是柔聲說凡事要預防個萬一。

  當然世子若有什麼更好的相處之道,不妨說說,大家有商有量,和氣生財。

  韓臨風沉默了一下,似乎緩過這口氣,又變得溫文爾雅,其間甚至還親自端來了果盤替她削了個紅豔豔的果兒吃。

  如此商量下氣氛融洽,果然容易達成共識。

  等她說完只想與韓臨風做個相安無事,互不干擾的假夫妻之後,韓臨風又沉默了一會,終於慢條斯理道:「你我乃情急之下,權宜成婚,小姐覺得與我生疏,須得慢慢適應,也是有情可原……來日方長,你現在覺得怎麼自在,怎麼做就是了。」

  聽他這麼說,顯然是同意了與自己成為應付差事的假夫妻。

  蘇落雲想到成婚後,不必跟這位鄰居真的同枕共眠,當真是大大舒了口氣。

  最要緊的談妥之後,餘下的都好商量了。

  那日,她跟韓臨風如同香料進貨一般,細細詳聊了以後的相處之道。

  韓世子涵養比她好,絲毫不見成就委屈姻緣的煩亂暴躁。

  落雲自愧不如,覺得自己在養氣一道上還有進步的空間。

  這次談開之後,落雲忐忑的心居然安定了許多。

  皇帝那邊也許是怕魯國公府生變,又或者是怕醜事發酵,影響了六皇子的清譽,責令韓臨風在月底前就要完婚。

  當初王家退親的聘禮還在梁州,若是要運過來須得費些時日,顯然等不得了。

  雖然蘇落雲表示,不介意別家退來的聘禮,可是韓臨風依然表示還是重新置辦比較好,免得耽誤了時間。

  蘇落雲也不指望韓臨風臨時拼湊的聘禮有多好,畢竟大家心知肚明,走個過場罷了。既然如此,她的嫁妝也不必太精心。

  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北鎮世子府再怎麼失勢,也是皇親一族,家底還是有些的。

  她一個小小的商戶之女,就算家底搬空也配不上世子府的場面,所以意思意思就行。

  至於世子的父母那邊。據世子所言北鎮王爺並非喜歡操心兒女的父親,而他掛名的嫡母王妃也向來不會管教他。

  他們成親之後的一兩年裡,壓根不必回梁州,也沒有伺候公婆的囉嗦。

  蘇落雲又放了一層心。至於真的回梁州時,大約世子也就可以藉口婚後無所出,將她名正言順的休離了。

  到時候,她既可以擺脫了父親蘇鴻蒙的管束,又可在世子的幫襯下,開府獨立女戶,弟弟應該也已經成家。

  未來雖然前路漫漫,但也有了幾分可期。

  如此談妥之後,韓臨風倒是親自將新出爐的未婚妻送回了甜水巷。

  蘇落雲的心緒其實一直沒有平復,直覺恍惚一夢,身旁的男人卻從貴鄰成為了丈夫。

  不過韓世子似乎更快接受了現實,一邊悠閒地走在她身邊,一邊問她,世子府的東苑與西苑,她更喜歡住哪個?

  還閒適地說新婚後,會帶她去京郊的別院遊玩幾日,等那山上的秋葉紅了,別有一番滋味。

  可待到了蘇家小院,田媽媽和歸雁親自來開門時,韓臨風的語氣卻驟然冷淡,對蘇落雲道:「行了,我也親自送你回來,算是給足了你臉面,你早些歇息吧!」

  說完,他便轉身揚長而去。

  落雲卻知道韓臨風為何這般——在外人看來,這樣的風流浪子如何肯屈尊娶個商戶盲女?

  不過是一時色迷心竅,風流一遭被人抓了把柄。他自然要表現出些迫不得已的委屈,免得那六皇子起疑。

  也許過不了多久,滿京城痴戀世子男色的小姐們,就要知道他這一朵富貴嬌花,要插在一坨商戶牛糞上了……

  不過,蘇家小院的人,顯然認定了韓臨風才是那坨臭不可聞的牛糞!

  這消息太突然,蘇落雲怕嚇著弟弟,對於自己一夜未歸,也是敷衍了幾句。

  香草雖然不知陛下御賜的婚事,卻知道小姐吃虧的事情,可是落雲不說,她自然也不能提,只能沒人的時候,偷偷抹眼淚。

  彩箋卻一臉好奇,直問姐姐,那世子府的吃喝怎樣,世子有沒有跟她說些什麼話。

  還有就是,她這一夜未歸,是不是不太合體統?難道她不打算嫁人,就不顧及蘇家妹妹的名聲了?

  話裡話外,都是開始微微透了酸意,覺得姐姐有些不自量力,想要攀附高枝。

  落雲現在也是有千絲萬縷的頭緒沒有梳理清楚,也懶得放出陛下賜婚的晴天霹靂,只想好好睡個下午覺再說。

  她對像麻雀一般嘰喳的彩箋道:「我要睡一會,你若無事回房繡花去吧。」

  彩箋鬧得沒趣,只能訕訕離屋。

  可是萬萬沒想到,她剛躺下睡了一會,陸家兄妹卻來急急造訪。

  原來昨日山上圍觀的山客雖多,卻只隱約聽了些風聲,沒有看到姑娘的臉,更不知誰家的姑娘遭了如此委屈。

  但是趙駙馬也在六皇子的宴會上,從盧康的嘴裡聽聞是個眼盲姑娘。

  趙駙馬心裡還是對韓臨風這孩子有些期許的。

  可是萬萬沒想到那韓臨風居然做了這等糟污事情,趙棟氣得不想跟這種人共處一山,於是率先告辭,下山回府了。

  待回到府中,他去見公主時,公主正讓人改她身上新做的裙衫。

  趙棟無心欣賞錦衣美服,怒聲喝罵,讓漁陽公主以後少與韓臨風這種色胚子來往,嚇得公主一哆嗦,忍不住問趙駙馬是何事。

  公主當時正好叫了韓家的女眷來改衣,陸靈秀正在跪在公主腳邊改著針腳呢,恰好聽了一些。

  那一句「盲女」可讓旁聽的人心裡一顫。

  她知道蘇落雲的府宅挨著世子府。而且之前落雲那場官司,似乎也跟韓世子有些關係。

  能讓韓世子動了色心的盲女,那得多麼漂亮,能符合這兩樣的,滿京城也屈指可數,很好聯想。

  陸靈秀當時真是驚得差點紮到公主的肉。

  她偷聽得手抖,也不敢再縫,只跟公主說待拿回去改改,便拿著裙子匆匆出了府。

  現在兩家大人交惡,她如此猶豫了一夜,第二日時,再也忍不住,也只能跟哥哥說說。

  結果陸誓聽了這話頭,也是身子微微發晃,徑直帶著妹妹前來甜水巷一探究竟。

  結果他們來時,蘇落雲已經回府。

  陸誓要進門,卻被蘇落雲命人攔下,只說她獨自帶弟弟居住,不方便款待男客,只讓陸靈秀一人進來了。

  等陸靈秀進來,小心翼翼打量落雲,發現她似乎沒有什麼不妥之處,於是問她昨天到哪裡去了。

  等落雲說了去山上求香,巧好就是出事之地時,陸靈秀急得一跺腳,徑直說了自己在公主府聽到的風聲,然後問落雲這事跟她有沒有關係。

  蘇落雲微微一頓,覺得這事以後也瞞不住,琢磨著要怎麼跟好友解釋。

  可是陸靈秀看她猶豫神色,一下子明白了,急得當時就哭了出來。

  她讓落雲不要瞞著她了,難道她真的在山上偶遇韓世子,又被韓世子拖到了樹叢裡?若真是這樣,可如何是好?她要不要趕在風聲沒有傳開前,先離開京城一段時間?

  也是趕巧了,歸雁聽說陸家姐姐前來,便親自端茶水要進屋,隔著簾子時,將陸靈秀的話全聽見了。

  他原也納悶姐姐好端端的為何在世子府過夜,可是現在聽了陸靈秀的話,再想到看見世子時,他臉上還帶著淺傷,一下子全都聯繫上了。

  把個少年氣得將手裡的茶盤摔在地上,衝進屋子一下子抱住了姐姐,嗚嗚痛哭之後,便起身要去砸青魚巷的宅門。

  陸靈秀一見他亂嚷嚷,一把拽住了衝動的少年。

  現在這事兒還沒有傳揚開來,也不知道真相究竟怎麼樣,他們若是鬧起來,反而對落雲的名聲有妨礙。

  可惜歸雁現在一點也聽不進去勸,世子那麼身材高大,他若真對落單的姐姐做了什麼,姐姐那麼單薄的身子如何抵抗?

  虧得他平素很是敬重那個世子,覺得他跟傳聞裡的紈袴不太一樣,原來竟是這等衣冠禽獸!

  昔日的睦鄰情誼頓時消散殆盡,單薄少年頭頂青筋暴起老高,推開陸家姐姐,衝到院子裡尋了牆角的劈柴斧頭,便往外衝。

  嚇得田媽媽一個竄步拖住了少爺,口裡高喊著院子裡正在做粗活的小廝幫忙抱住人。

  一片混亂之中,香草無意中扭頭發現彩箋和她的丫鬟喜鵲正蹲在落雲的窗根下,那手裡居然還抓著剛從廚房拿出來的油炸糕。

  她倆也不知偷聽了多久,被突然衝出來的歸雁嚇了一跳,那咬了一半的糕都甩在地上了。

  彩箋那眼睛瞪得老大,顯然有些簡單的腦子一時有些消化不良。

  不過現在也沒人顧得上搭理彩箋她們。

  落雲尋聲摸索過去,再摸著歸雁的胳膊奪過了弟弟手裡的斧頭,將人重新推入屋中。

  此間混亂,她跟陸靈秀也不好說太多,只是告知容後再與她細聊。

  陸靈秀也有些愧疚自己多言,害得歸雁差點失去理智。

  當下只跟落雲說,她一定守口如瓶,不對外人講,又說她明日再來,就出門使勁拉拽哥哥走了。

  這邊落雲還要安撫弟弟。她將事情大致的經過跟弟弟講了講,不過卻是半真半假,遮掩了不能講的部分,只說她跟世子兩情相悅甚久,並非臨時起意。

  那日在山上時,她跟世子私自幽約,被人撞見了,這才鬧出了誤會。

  世子怕她的清譽受損,最後與她商量之後,稟明了皇帝,就此陛下賜婚,恩准了他倆擇日完婚。

  這可不是落雲自己編撰的,而是宮裡的陛下讓韓臨風如此對外宣揚。

  魏惠帝這般賜婚,最根本的目的是讓方家的二瘋子死心,哪裡會容許韓臨風說自己是迫不得已!

  所以魏惠帝讓韓臨風對外一律宣稱,他與隔壁商戶女暗通款曲甚久,兩情相悅,才跑來懇求陛下賜婚的。

  至於別人信不信,都無關緊要,反正讓這聖意師出有名就是了。

  落雲這般說辭,也算奉旨撒謊。

  歸雁聽得一愣一愣的,覺得姐姐可能在誆騙他。她說的怎麼跟陸家姐姐說得不一樣呢?

  不過細想想,姐姐最近的確是跟那世子挺要好的,不是在牆頭偷偷說話,就是一起結伴散步出巷子……

  難道真的是他倆私下結情,兩情相悅?

  但是這姻緣怎麼看都不相襯,姐姐和世子彷彿是毫不相干的人,硬湊在了一起,怎麼就突然要成婚了?

  而且方才世子態度那麼冷淡,彷彿真是不得已被人算計了,才要娶姐姐的。

  少年的心一時煩亂,只擔心一件事,如此不相配的姻緣,世子豈能善待姐姐?

  等安撫完了弟弟,蘇落雲又將田媽媽和香草叫入房中,關起了房門後,這第一樁事就是告知他們,自己要跟韓臨風成婚了。

  田媽媽當時背靠門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直愣愣看著香草,想要確定是不是真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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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 01:39: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二嫁風波

  香草雖然跟著小姐在世子府過夜,可也不知道小姐和世子關起門說了什麼,也是一臉霹靂驚雷。

  至於歸雁,依舊認定姐姐吃虧了,這才委曲求全嫁給那個浪蕩世子。

  落雲於是又原封不動,奉旨撒了一遍彌天大謊。

  說著說著,她自己竟然都覺得這事跟真的一樣。

  畢竟她跟韓臨風隔牆私會的事情,都不止一兩次了,半夜一起喝茶,雨天賞月都是有的,細細想來,真的有暗通款曲的嫌疑。

  如此這般,大家還是面面相覷,不太相信這離譜的婚事成真。

  等一眾人等出屋的時候,田媽媽發現彩箋和她的丫鬟喜鵲不見了。問過看門的小廝才知,那彩箋似乎要回蘇宅取東西,帶著丫鬟急匆匆地走了。

  蘇落雲聽了,便明白彩箋是幹嘛去了。

  她惆悵地摸了摸額頭,看來今日蘇家的大門沒得清閒了。

  果然,到了晚飯的時候,彩箋沒有回來,蘇鴻蒙又急匆匆坐著小轎子來拍門了。

  算起來,她這個親爹也算消息閉塞的了,居然是從彩箋的嘴裡,才知道了一星半點。

  他早晨去茶樓飲茶,還跟榷易院以前一個要好的同僚閒談來著,

  當時他也聽到了六皇子宴客的軼事,似乎在山寺那鬧出了什麼風波。

  他還聽得直樂,完全沒有往自家的女兒身上按。

  結果彩箋卻急匆匆地回家,將她在蘇家小院聽到的學給爹爹聽。

  臨了還問爹爹,姐姐昨日去山寺時,跟韓世子究竟發生了什麼,歸雁為何要操起板斧去砸世子府的大門?

  蘇鴻蒙當時聽得是兩隻眼睛越瞪越大,最後才醒悟過來,原來被那北鎮紈袴拖曳下路旁的竟然是自己的大女兒!

  「哎呀呀!哎呀呀……」蘇鴻蒙當時氣得是跺腳拍手,渾身亂哆嗦!

  彩箋這時也是後知後覺,終於想明白了。她捂著嘴啞然道:「爹,這……這可如何是好?她若是鬧得滿城風雨,我……我豈不是更嫁不出了?她……她這就是在報復我啊!我又不是故意讓她的眼睛……」

  說到這,彩箋又一捂嘴,生怕說漏了自己害姐姐失明的事情。

  蘇鴻蒙哪有閒心管這些。他用手指著彩箋,還有丫鬟喜鵲說,如果敢將這事跟旁人說一句,他就打斷她倆的腿!

  然後他吩咐彩箋不許出府,老實在家待著,他則急匆匆地往甜水巷子趕。

  這一路上,蘇鴻蒙真是萬般惆悵:家門不幸,他剛剛處置了丁氏,家裡的長輩又給他安排相看了幾個女子。

  他好不容易相看上了謝家寡婦,正尋思娶這個縣丞的姐姐,幫襯自己早點重歸仕途之路,沒想到落雲這死丫頭居然丟了這麼大的人!

  這一路上,他是越想越氣,進門時,都是踹著門進來的。

  待他見了落雲,複述了彩箋學來的話後,已經將臉氣成豬肝色:「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名聲快要臭了?這還只是影傳,誰都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若真傳揚開來,可怎麼是好?」

  蘇落雲沒有吭聲,她吃了晚飯就在為店舖攏賬。

  店舖的賬房每次都會將賬目用小刀刻在竹片上,然後遞交給落雲,落雲用指尖摸索竹片刻痕,就能知道進出的賬目。

  她此時依舊吧啦著算盤,似乎不打算辯解什麼。

  蘇鴻蒙氣得過去揮手奪了算盤,一下子將算盤砸個稀巴爛,他踹了踹滿地的珠子,逕自道:「事到如今,也不由得你不嫁人了!家裡族老早先提過,家裡有個眼瞎的老姑娘也不是個事兒。你若真跟那世子有了什麼不乾淨,更要趁著還沒傳揚開,趕緊嫁人顧全名聲!」

  落雲慢慢道:「世子說……」

  蘇鴻蒙心裡煩,都沒耐心聽了:「說什麼說,說你長得好看,像花似的讓人捨不得?還是開口哄騙,說要納你入府?人家就當你是個消遣,還會真的納你為妾?現在這事兒鬧得這麼大,他又不傻,自然要跟你撇清關係。你別就做夢了!」

  說到這,蘇鴻蒙長喘一口氣:「正好你族叔昇宏家裡有個年齡相當的表侄兒,就是那個叫王彪的。他三十喪妻,一直未娶,早前在族中家宴時見過你,便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昇宏族叔跟那表侄兒略提了提,他也願意娶你。你就此定親嫁人,也算成全了名聲!」

  落雲半抬起頭,嘲諷道:「昇宏族叔竟然有這等心胸開闊的表侄兒?不會是那個連年欠下賭債,到處借錢打架的那位吧?他是不嫌棄我眼盲,還是惦記我的嫁妝啊?這樣的人,比之前丁家的兒子好到哪裡去?你也好意思跟我提?」

  蘇鴻蒙冷哼一聲:「你也配挑揀?好歹人家也是正經人家,要娶你做正妻。王彪既不少胳膊,也不斷腿,只是平日沒有夫人管教,喜歡出去玩罷了。而且他是我們蘇家這邊的親戚,也算是知根知底。你嫁了人,這家裡才能清淨,不然的話,莫說彩箋他們說親,就是我求娶續絃,人家也會特意問問你這個女兒為何嫁不出去!再說了,你現在鬧的這叫什麼事兒,是要全家跟你丟人?」

  聽了父親的刻薄話,落雲想起了韓臨風跟她說的話。

  他說,她若不嫁人,就怎麼也甩脫不掉蘇家的糟心事。看來這句話,他又說對了。

  跟韓臨風的權宜婚姻就算千難萬難,也好過拘束在蘇鴻蒙這樣薄情寡義的父親手裡。

  想到這,她淡淡道:「我的婚事,不需得父親操心,我還有事,就不多招待父親了,你若沒別的了,就趕緊回去吧。」

  可是蘇鴻蒙卻不容她再糊弄過去,端著父親的威儀硬氣道:「我已經替你應了那邊!待過些日子,你就嫁過去吧!若是不幹,又拿出以前上吊剪頭發瘋鬧勁兒,我便隨了你,你就是死了,也好過如此丟人現眼,敗壞蘇家的門風!」

  蘇落雨聽了這話,卻噗嗤一聲笑開了,悠閒問道:「父親真應下了那邊?」

  蘇鴻蒙也不是嚇她,他昨日禁不住族老遊說,差點就跟人定了婚書。

  不過想到那丫頭糞坑石頭的性子,他又有些猶豫。可是今日聽了彩箋說的這話,他倒是有種釋然之感,覺得這門姻緣就是老天爺垂簾蘇家,簡直是正正好好!

  守味齋的生意現在被瘦香齋擠兌得快要做不下去了。若落雲嫁人,他會給落雲湊份體面嫁妝,再順理成章將瘦香齋收回來。

  她嫁了人,也算有了依靠,豈能帶著賺錢的鋪子去夫家?大不了以後吃不上飯,他周濟女婿一家些就是了。

  這次無論死丫頭怎麼瘋鬧,他都不會鬆口了!

  蘇鴻蒙說完這話,本以為落雲會哭鬧,可是她卻只伸手理了理頰邊碎髮,淡淡道:「父親若沒其他的事情,還請早點回去,畢竟你要嫁女兒了,就算再糊弄,也得稍微準備些……」

  蘇鴻蒙有些沒反應過來,反覆低頭查看女兒的臉色,試探問道:「你願意嫁人?」

  落雲微笑點頭:「自然願意……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蘇鴻蒙嗯了一聲,待走出幾步,又折了回來,看著表情如常的女兒,試探道:「你要是不願意這人,我還可以再給你找個好點的……」

  其實他也不甚中意那男人,只是想著蘇落雲看著柔弱,脾氣卻很剛烈,她若不願意嫁人,必須找個硬茬子能壓住她才行,這才選中了王彪。

  若落雲想開了,願意嫁人,他其實也想給女兒找個靠譜點的。

  落雲想了想那人平日打罵父母,在家宴上耍酒瘋的德行,滿意地點了點頭:「不必了,既然爹爹相中這個,我沒有意見!」

  蘇鴻蒙大大鬆了一口氣,看來女兒真的是在那北鎮世子的手裡吃了老大的悶虧,這才突然回心轉意了。

  如此一來,他再跟謝家的那年輕寡婦議親時,倒是也好說了很多。

  這般想罷,蘇鴻蒙總算緩了口氣,安慰了落雲幾句,只讓她當被瘋狗咬了幾口,睡一覺忘了就好。

  說完之後,蘇落雲也不看他,表情清冷異常。

  蘇鴻蒙其實也是略有尷尬。按理說,做父親的在女兒吃虧時,總要上門去討公道。

  可是對方是皇族子弟,如此上門豈不是以卵擊石,若是鬧得盡人皆知,莫說彩箋的婚事,就是他的婚事也要泡湯。

  想到這,蘇鴻蒙又是為自己軟弱找了些藉口,蘇落雲卻不想聽,冷冷道:「天晚了,父親還是回去吧!」

  蘇鴻蒙嗯了一聲,他的確還要趕著回去,跟族叔商量,趕緊將落雲的親事定下來才好。

  想到這,蘇鴻蒙也不多坐,急匆匆又起身走了。

  蘇落雲用腳踢著地上散碎的算盤珠子,沉默獨坐了一會;幸好她方才嘴懶,沒有說出陛下賜婚的事情。父親既然如此熱衷保媒拉縴,那邊讓他忙碌去吧。但願陛下賜婚的事情傳揚開後,他不要嚇得太過魂飛魄散……那個王彪就是個潑皮,若是知道父親戲耍了他,也是有的鬧。

  再說歸雁他們,一直對姐姐的話半信半疑。

  直到第二天時,世子府差人來送東西了,這夢一般的事情,才算落地著了影子。

  世子送來的都是準備給落雲的聘禮。

  只是他準備如此之快,馬上就送了六箱子整套的瓷器。據說是汝窯新出的式樣,一水的青藍,開片飽滿,瓷胎也是剔透輕薄,價值不菲。

  落雲看不見,但是用手觸摸輕彈,那種上品瓷器發出的聲音悅耳極了。

  而後面又送來的六箱子頭面和綢緞,也都是上等貨色,完全看不出有臨時拼湊,敷衍的意思。

  後來落雲聽管事說,世子在京城吃喝這兩年,倒是結交了許多酒肉朋友,雖然聘禮湊得急了些,卻也有門路。

  比如那瓷器就是盧家公子府上先前預定的。

  盧公子聽聞好友竟然被陛下亂點鴛鴦譜,硬要他娶了那盲女,深深自責自己當時沒有攔住韓臨風。

  聽聞他要湊聘禮,還不想寒酸讓人看更多的笑話,立刻主動讓了訂單子,將這批新燒的瓷器讓給了韓臨風。

  其餘的東西也是如此,不管要得多急,韓世子似乎總有法子訂到好的,然後送往蘇家小院。

  歸雁不給送東西的耿管事好臉色,那管事看著著山雞變鳳凰的蘇家人,態度也很微妙。

  他們主子的這場婚事實在來得莫名其妙。聽那意思,似乎是這位蘇姑娘與世子相處被人撞破私情,沒有辦法,世子才請旨成婚的。

  就算男女私情,滿京城的貴公子哪個不是紅顏遍地?也不至於讓世子娶了個身份低賤的盲女啊!

  陛下就算再不看重北鎮王府一支,這般賜婚也是太糟踐人了!

  如此想來,耿管事也好,還有小廝、丫鬟們,再看這蘇落雲便有些態度微妙。

  他們覺得是自家主子不諳世事,被有心計的市井商戶女給算計了。

  耿管家看著豪門裡的故事太多,心裡有數:這倉促姻緣既不般配,也注定了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如今就連聘禮都是從各處拼湊而來的,雖然東西都是好的,可也足見其中的倉促。

  好在女方是小門小戶,似乎也不挑揀這些。

  只是那蘇小姐的弟弟和丫鬟,居然好好意思擺譜,對王府送東西的人拉臉子!

  這真是蘇家盲女一人飛昇,蘇家小院雞犬升天啊!

  管事也只能一邊嘆氣,一邊不斷看著蘇家人的臉色送東西。

  不過蘇落雲並沒有成婚在即的不安,只是繼續安排著往下的日子。

  比如弟弟童試之後,還要繼續考學,到時候她打算讓他去鹿鳴書院住宿讀書,以備大考。免得她入了世子府,他還要再回去跟父親過日子。

  另外,她這一年裡賺了不少錢,又去相鄰的縣城買了不少的田地。

  只要沒有戰事,賣上幾塊良田,都是只賺不賠的。她算一算,世子在京城求學也沒有幾年了,大約他回梁州的時候,自己也得了自由。

  田地賺了幾年佃租,轉手再賣,比存在錢莊更加合適。

  到那時,她也不打算留在京城了,賣了田地鋪子,遷往別處重新立戶。

  想著爹爹還在那張羅著要將她嫁給王彪,大約那邊也談成了,她也得告知父親,免得他鬧得陣仗太大,真弄出個欺君之罪來。

  這天得了空閒,她含蓄地跟世子表示,他倆的婚事太匆匆,似乎還沒有告知蘇鴻蒙,再說按照規矩,這聘禮也應該送到蘇家大宅才是。

  韓臨風立在牆頭梯子上,單手撐著頭,看著牆下的落雲掰著魚乾餵阿榮,悠悠道:「你父親官司剛了,又忙著相親,何須勞煩他?待過兩天,我再去遞帖子。到時候也不用你出面,我會跟他說,世子府出不了太多車馬,還是從甜水巷出嫁方便。聘禮自然也是放在你院子裡更省事。」

  蘇落雲清楚,蘇家剛剛出了血,賠了大筆銀子。若是這些聘禮真的送到蘇家大院,只怕雁過拔毛,真正陪嫁過來時,父親會剋扣一些,不會全都給她。

  蘇落雲雖然不看重這些,但不想父親來白白佔便宜。

  她甚至在想:自己若正經嫁人,可能會怕夫家因為蘇鴻蒙品行的緣故低看了自己。她一定會不好意思跟夫君細述自己的家事,甚至會因為家事而心生自卑。

  可她跟世子乃是權宜姻緣,而且韓臨風也清楚父親的為人。

  落雲在他的面前,半點也沒有洩露家醜的負擔。

  她甚至在惋惜,他若真是自己的夫君就好了。依著這位假夫君的城府心眼,對付蘇家大爺,簡直是殺雞用了屠龍刀。

  那真是一刀斃命,滿地雞血……

  想到父親那邊正自作主張地跟她定親,若得了世子的信,恐怕會從椅子上滾落下來。

  蘇落雲忍不住噗哧笑開了。

  韓臨風看落雲突然笑,挑眉問:「怎麼這麼開心?」

  落雲不想回答,待餵完了阿榮,擦了擦手,將剛剛洗好的一串葡萄朝著牆頭遞過去:「這是我田莊的佃農送來的葡萄,甜得很,世子不妨嘗嘗。」

  韓臨風乾脆越牆跳下來,從落雲的手裡接過了葡萄,然後很自然地摘下一顆,塞到了落雲的嘴裡。

  雖然落雲已經接受了自己即將嫁給韓臨風的事實,可是對他這般僭越的舉動也毫無防備,自然後退一步,嚥下嘴裡的葡萄後道:「世子你……」

  韓臨風卻似乎並不覺得自己過分,反而平靜勸慰落雲:「你我畢竟要成親的,陛下又希望我倆乃是兩情相悅,人前恩愛。而且以後也要在宴會走一走過場,雖然不強求你對我笑顏以待,可是也希望小姐到時候給我幾分薄面,不要太生分了才好。」

  落雲明白世子話裡的意思,就算是假面夫妻,在人前也要裝樣子,給陛下的賜婚留足臉面。

  待世子又遞來一顆葡萄時,落雲雖然有些不自在,卻也不再躲避,硬生生又吃了一枚。

  韓臨風又淡淡道:「都要成親了,莫要叫世子了,只需叫我臨風即可。」

  落雲怕世子餵上癮,也不願意改口,連忙又岔開話題,道:「世子給的聘禮不必太豐厚,不然反而顯得我沒準備,備不出那麼多的禮來……而且那喜服也不必太昂貴……不必定了陸家秀坊的……」

  她才知道,韓臨風在陸家給她定了嫁衣。

  說起來,陸靈秀那日走的時候,說好了第二天來。可是她似乎被家裡人管住,不讓出門,只是陸誓一個人又來了。

  落雲沒給他開門,只是隔門讓香草傳話,只說外面的傳聞一概不可信,她安好得很,不必陸公子掛念。

  陸誓只在屋外拍門哽咽,說些無論如何,他都不會丟棄落雲不管一類的話。也不知有幾句飄入了世子府的院子裡。

  本以為陸誓不再來,便一切安好了。可是沒想到,韓臨風卻在陸家的秀坊給她定了喜服。

  蘇落雲不想跟陸家有瓜葛,所以希望跟世子商量,換成別家訂製喜服。

  可是沒想到韓臨風卻又塞過一粒葡萄,反問:「陸家繡品滿京城有名,為何他家不行?」

  蘇落雨一時語塞,正慢咬葡萄想著如何委婉解釋時,韓臨風又不急不緩道:「我知陸家跟蘇家關係莫逆。既然是你的喜事,讓親友早點知道也沒什麼不好的。男婚女嫁了,也就少了牽掛,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蘇落雲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覺得眼盲如此不便。

  不然的話,她便可以好好查看韓臨風此時的神情,琢磨一下他這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曾經在胡同撞見自己跟陸誓說話,難道還擔心她與陸公子夾雜不清?

  還有他這話,聽著像敲打,還有點像吃醋……

  蘇落雲一時失笑,覺得自己想的有些離譜。她又不是世子心儀之人,世子這樣心思深的,怎麼會在一個盲女的身上吃飛醋?

  不過如此一來,她也不好再強硬要求更改了繡坊。反正陸家人早晚都要知道,她也總歸要跟好友陸靈秀再奉旨撒謊一番。

  韓臨風頓了頓,又問蘇落雲嫁妝準備如何?

  當聽到蘇落雲老實回答,幾乎沒有準備時,卻覺得她似乎太敷衍了。

  他雖然不求她備下十里紅妝,但是女兒家一些必備的嫁妝總歸要有的。

  所以第二天,他便邀著她出街走一走,順便親自幫她挑選些首飾頭面,給她充數做嫁妝。

  落雲覺得韓世子挑剔得對,她的確對嫁妝不太上心,不過也不需要世子拿錢買,她又不是沒錢置辦。

  韓臨風大約無聊,一再堅持,二人便坐了同一輛馬車出街去了。

  落雲出門戴了帷帽,遮住了自己的臉,而韓世子當街帶一兩個紅顏女伴都是常有的事兒。

  因而這對正經的未婚夫妻出門之後,人家也只當韓世子又帶了新寵的紅顏遊街。

  蘇落雲一直不解方二小姐為何對韓臨風唸唸不忘。

  如今與他出門一朝,總算是體會到了什麼是溫潤若玉的體貼,什麼是如沐春風的照拂。

  她的眼睛看不見,可是又不喜歡別人像照顧盲人那般太過體貼的照拂。他總是能及時在她身邊出言提醒,又分寸得當,不至於讓她人前丟醜。

  挑選首飾的時候,他也是讓人將所有的式樣拿來,讓她挨個摸索後再行挑選,還時不時親自拿首飾在她的頭上比。似乎一點也不介意自己陪著個盲女,有些丟人現眼。

  就算是要給皇帝面子,做出人前恩愛的樣子,他這般也太顯刻意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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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誤會重重

  就在二人一樣樣挑著首飾的時候,偏那掌櫃的看世子今日這架勢要開大單子,許是想要逢迎貴客,嘴欠笑道:「韓世子,往日您可都是看著別的爺買,今日是哪個姑娘這般好運,竟能得了您如此闊綽的賞?」

  這家首飾店也算京城頭一號了。看來韓世子以前經常陪著別的公子來給紅顏知己買珠寶,竟然也在掌櫃這混個臉熟。

  蘇落雲沒想到自己竟然在世子這拔了個頭籌,忍不住想要笑,又強自忍住。

  韓臨風也沒想到這個掌櫃的突然開口抖機靈,不由得面色一凝,淡淡道:「蘇小姐是我的未婚妻,掌櫃還請謹慎些說話,莫要惹了她不高興。」

  掌櫃的壓根沒想到這平日只看不買的紈袴公子哥兒,今日沒帶個花魁,竟然帶了未婚妻過來。

  他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登時有些笑容僵硬,只一個勁兒給世子道喜。

  蘇落雲可不會放過這等機會,聽了掌櫃失言,便一直冷著臉問掌櫃,買這麼多首飾可能打個折扣?

  這些公子哥平日哪有討價還價的?他們賣這些爺時,還會特意要的價錢高些,反正他們也都是賞人的,圖的是有臉面罷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北鎮世子的未婚妻如此不走尋常路,不光講價,殺起價格來也是刀光劍影,毫不心慈手軟。

  掌櫃若不依,落雲便起身要走,一副不打算買的樣子。

  若是平日不買就不買了。可是今天掌櫃的剛剛言語得罪了二位,生怕他們記仇,以後再跟相熟的夫人公子講店裡的壞話就不好了。

  於是又是小話溜著,最後到底是忍痛低價賣了頭面出去。

  蘇落雲心滿意足準備自己掏錢將嫁妝首飾都買回去。

  她當初開舖子時,典當了許多首飾,更沒有買新的回來。現在她賺了錢,也應該買些犒賞自己了。

  可還沒等結賬,世子卻伸手攬住她的肩膀,輕巧一帶,便出了店舖。

  「你以後買東西,直接記在世子府的賬上,月底時,耿管事會統一結算。」

  看來這男人也有自己的堅持,就算是嫁妝也不讓未婚妻掏錢。

  選買了首飾之後,世子並沒有急著帶她回去,而是帶她去了京城新開的一家茶樓飲茶。

  當二人在雅間坐下的時候,韓臨風一邊沏茶一邊跟她解釋道:「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不由己。以前那些,都是掩人耳目的逢場作戲……」

  看來他還是介意方才掌櫃的言語冒犯,特意跟蘇落雲解釋了一下。

  韓臨風花名在外,不管是真是假,落雲自問都跟自己無關,所以很是大度笑道:「世子乃如玉君子,我自是明白……」

  韓臨風聽了,溫雅一笑,將一塊羊酪芙蓉糕放到落雲的跟前:「聽說這家店的糕不錯,帶你來嘗嘗鮮,若覺得好吃,再給歸雁帶些回去。」

  想到歸雁現在對韓臨風的敵視,輪到落雲感到抱歉了,藉著手裡的那一杯茶,她跟世子先賠一聲不是。

  歸雁那孩子現在每次看到韓臨風,都話少得很,盯看他的眼神,也不甚友善。

  可韓臨風卻笑了笑:「他若不知維護家姐,如何配得上你對他的愛護?以後都是一家人,日子久了,誤會也自會消融。」

  他說這話,很有作為姐夫的寬宏氣度,落雲忍不住苦笑一下,輕聲道:「歸雁沒有哥哥,雖然本性純真,為人溫良,卻短少了男子漢的熏陶,顯得文弱了些,您若是他的兄長就好了……」

  韓臨風看著她輕咬糕餅,不動聲色道:「我已經是他的姐夫了,不就如親兄長一般?」

  說這話時,他伸手很自然地揩拭了一下她沾了羊酪的嘴角。

  蘇落雲被長指輕撫過,呆愣一下之後,不由得臉頰微微漲紅。

  倒不全是害羞,而是覺得他動作這般輕浮,難道是拿她做了平日伴遊的女伴?

  而拿她做了女伴的,顯然不光是韓臨風。

  就在蘇落雲有些生氣,面頰紅潮未退的的光景,房門突然被人用力推開。只見方二眼睛通紅地帶著幾個侍女正立在門外,正好看見了韓臨風長指揩拭落雲嘴角的這一幕。

  不過落雲落座時背衝著門,方二並沒有看見她的臉。

  她從母親的嘴裡知道了韓臨風竟然被陛下賜婚,要娶一個商戶女的荒唐事,可是一直不願意相信。

  方才她去世子府的路上,無意看到了韓臨風的馬車,馬車裡還有個戴帷帽的女人,大約是那個叫紅雲的青樓女人。

  於是她便一路跟上,想要跟韓臨風問個清楚。

  至於那個叫紅雲的花魁,她壓根沒有放在眼裡,連看都懶得看,只徑直衝著韓臨風道:「韓世子,你真的定親了?是不是我母親與皇后迫得你就範的?」

  韓臨風看闖進來的是她,微微皺了皺眉,沉聲道:「陛下賜婚,何來強迫?請方二小姐謹言。」

  方錦書卻篤定道:「一定是這樣!我的丫鬟說了,你曾給我寫了封信,卻被門房直接給了母親,母親進宮後,你就有了這等荒誕姻緣……若真是這樣,我就是拼著在宮門前長跪不起,也要請陛下收回成命,絕不讓你娶個不三不四的女人……」

  說到這時,方錦書的眼淚已經止不住流了出來。她篤定那封沒有收到的信上,一定是有些什麼要緊的話。

  而她和韓臨風的姻緣紅線,卻被那該死的門房給硬生生地扯斷了。

  韓臨風瞟了坐在他對面的蘇落雲一眼,淡淡道:「不是什麼要緊的,不過邀約茶會一類。方小姐誤會了。我對陛下的賜婚很滿意,不需勞煩小姐驚動陛下……」

  「什麼滿意?你在騙誰?你可是韓姓皇子,堂堂聖德先帝的子孫,如今卻要配個不知所謂的商戶女?什麼犄角旮旯的貨色!如何配得上你?」

  就在這個當口,蘇落雲卻緩緩開口道:「請方小姐留些口德,民女是出身不高,身份卑微,但也是正經人家教養出來的。雖然跟您的身份不能相比,但既然陛下賜婚,我自當欣然接受。」

  說話間,她也慢慢轉過身來,衝向了方錦書。

  待看清落雲的臉,方錦書真是好大一口氣沒有喘上來,背靠向了門板,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麼……是你!」

  若說陛下給韓臨風賜下商戶婚姻已經是荒誕,那這個商戶女還是個瞎子,更是荒天下之大誕!

  方錦書雖然曾上門奚落過蘇落雲,可老早就將這世子的過客忘得一乾二淨。

  沒想到兜兜轉轉,韓臨風要娶之人,就是她當初半個眼睛都沒瞧得上的商戶女蘇落雲!

  一時間,就算是牙尖嘴利的方二小姐,都有些接續不上話來。

  蘇落雲原先還納悶韓臨風為何有閒心陪著自己消磨了大半天的光陰,可方二小姐這麼一鬧,她才恍然大悟。

  世子爺可真物盡其用!不待她跟他拜堂成親,就要匆匆騎馬上陣,替他遮擋了爛桃花!

  若是以前,面對此類糾紛,蘇落雲自然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可是如今,她跟世子談妥了方方面面的條件。這世子為人慷慨,許了她錦繡前程,便是她的東家掌櫃。

  做夥計的,在東家為難時怎麼能不出把氣力?

  蘇落雲從不是白領空餉的,所以適時出口,止住了方錦書的刻薄之言。

  方錦書原先直只以為這門姻緣是因為韓臨風遭人陷害,不得已而為之。可是如今看到了蘇落雲,再想想他倆之前相處餵糖的樣子,分明就是兩情相悅。

  難道……真的像她母親所說,韓臨風是到陛下那裡主動求娶的這門姻緣?

  蘇落雲看不到方錦書瞠目結舌的樣子,但是也能想像一二,默默替方二嘆了一口氣之餘,朗聲道:「我與臨風雖然還沒有成婚,可是陛下欽賜,他便是我未來的夫君。方二小姐作為臨風的故交摯友,為他擔心些是應該的。我雖然瞎了,可也眼裡不揉沙子。他婚前的那些不正經的玩鬧,我只當是不知道,以後世子府有我在,就容不下那些不三不四的。也請方二小姐放心,不必太過操勞,替別人的後宅擔憂。」

  說這話時,蘇落雲語調輕柔,面上含笑,卻將方錦書噎得臉色漲紅,羞憤難當。

  虧得她還生怕韓臨風不樂意,準備替他求告陛下。沒想到,人家竟然真的是主動求娶。

  只是如此一來,韓臨風是置她於何地?難道她堂堂魯國公府的千金,就真的比不過一個美貌的瞎子?

  羞憤激湧,再加上蘇落雲說話太過氣人,方錦書再不能忍,舉起手便要給蘇落雲一記狠狠的巴掌。

  她以前是罵慣了韓臨風的女伴的,罵得激奮時,有時也會動一動手。

  可是這一次,那手剛剛抬起,就被一隻大掌狠狠鉗住,然後猛地往後一推,方錦書一下子撞在了門板之上。

  韓臨風臉上一慣的輕浮表情不再,雙眸含著肅殺的光,冷冷道:「魯國公府乃功勛世家,固然尊榮,可就像小姐所言,我再不濟,也是堂堂皇家子弟。不求小姐有多高看北鎮王府,我的世子妃就算出身不高,也不是任人奚落打罵的!」

  方錦書看這他像一堵山似的護在那盲女身前,表情也是從來沒有過的冷峻。

  看來這個盲女真的是他的心尖肉,容不得人怠慢半點……

  想到這,萬般的思慕頃刻化為淚雨落下。

  方錦書絕望地深看這眼前的男人:他曾經在最危急的時刻,都不曾丟下自己。

  可是現在,他全心維護的人卻不再是她……想到這,方錦書猛吸了一口氣,丟棄到一邊甚久的自尊倒是重新撿拾一二。

  她抹了抹眼淚,臉上掛著一絲決然清冷,衝著韓臨風冷冷道:「韓臨風,總有一日,你會後悔的!」

  說完之後,她片刻也不願停留,只是直著脖頸,扭身下樓而去。

  待她的腳步消失,韓臨風低頭跟落雲解釋:「我跟她之間,,從無……」

  落雲卻不待他解釋,只微笑道:「世子下次若再需得我驅散桃花,不妨早些言語一聲,讓我有些準備……方才有些匆匆,我的言語似乎有不周之處,若是給世子招惹了麻煩,還請見諒。」

  她真心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那位痴情的方二小姐。

  因為沒有準備,她說話的氣人語調甚至學了自己的前繼母丁氏。那種輕輕柔柔,故作無辜,綿裡藏針的勁頭有多氣人,她其實最清楚。

  不過,這位方二小姐也是該醒醒了。

  且不說韓臨風喜不喜歡她,光是她這般行事說話,都透著說不出的魯莽。

  若不是有魯國公府的出身加持,她說不定要闖下多少言語之禍。

  以韓臨風這般不得不假扮紈袴鬆懈人心的處境,若是真娶了方二小姐,真是要隨時招來滅頂之災啊!

  蘇落雲自覺善解東家的心意,替他遮擋了桃花災,可是韓臨風卻眉頭一皺。

  他此番是真的單純帶落雲出來散心的,她成天陪著弟弟讀書,也需要出來透氣,吃些可口的東西。

  誰想到二人的獨處氣氛正好時,卻突然闖入了方二那個女張飛,然後所有的旖旎被攪得七零八碎。

  現在蘇落雲還誤會了他是故意而為之,讓她來擋那些爛桃花。

  韓臨風知道就算開口解釋,也顯得有些蒼白無力,所以他沉默了一下之後,只是說道:「放心,以後不會了……」

  說完,他就讓慶陽去結賬然後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落雲就算看不見,也能感覺到世子爺的興致不高,略微寡言少語了些。

  她也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悶氣,自然不會去自討沒趣,只拎提著給弟弟買的糕餅,乖乖坐在車裡的一角,等著早點回甜水巷。

  幸好再過些日子,他們就要成親了。待成親之後,世子大約就不需要如此做樣子,帶著她遊街以示恩愛了。

  以後她照舊做她的生意,世子也照舊出門喝花酒,大家各自忙碌就好。

  蘇落雲覺得跟這個城府甚深的男人獨處,其實有些累人。不如在家裡摸著竹片賬本,攏著每日流水賬目來得有趣。

  可惜今日京城的市集開集,人潮擁擠,那馬車走得甚慢。

  落雲只能困頓在車廂裡,隨著車輪碾壓軲轆聲,微微晃動著身子。

  在車外的喧鬧叫賣聲裡,蘇落雲似乎聽到了身旁男子一聲似有似無的嘆息……

  不過世子的失常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他便若無其事道:「我府上新得了陛下賞賜的血燕,廚房按照御醫調配的方子熬煮了血燕羹,以後每日會給你府上送一碗,這對你的眼睛好,別忘了喝。」

  落雲見他說話,也長鬆了一口氣,連忙應下。

  結束了一天的嫁妝採買之後,蘇落雲回府的時候,卻發現多日不見的好友陸靈秀已經早早等在了蘇家小院。

  韓臨風的醜事,呂應身為六皇子的侍衛自然清清楚楚。

  呂應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跟那個蘇家小姐有些交情,雖然同情蘇小姐,卻又覺得這事不可沾染。

  所以就告誡了陸家老爺,不要讓陸靈秀再去蘇家。

  自此,陸靈秀一連好幾日不得出門。也是後來,韓臨風在陸家秀坊定了嫁衣,陸靈秀是聽母親說起蘇落雲居然被御賜給了韓臨風,不日就要成婚了。

  於是陸老爺鬆了女兒的禁足,她這才替了下面的繡娘,前來替落雲量衣。

  只是如此喜慶的差事,陸靈秀卻面色濃重,一臉悲切,彷彿來裁製喪服。

  她特意前來,就是要當面問問好友,她要嫁給韓臨風這事兒可是真的。

  蘇落雲也知道這些事情遲早要傳得沸沸揚揚,倒也痛快承認了。

  陸靈秀呆呆地看著蘇落雲,突然哽咽地哭出聲來。

  這個輕靈的女子,原本能成為她的嫂子啊!奈何命運弄人,竟如此糟踐這樣靈秀女子。

  落雲為何要嫁給那般名聲狼藉的公子?她最是清楚其中原因了。

  那個什麼北鎮王府是什麼龍潭虎穴?聽聞就在昨日,那個韓世子還照例跟一幫狐朋狗友去燕子湖飲酒作樂呢。

  要知道,他可是要成婚的人了,卻絲毫沒有收斂。

  這會是什麼好姻緣?

  蘇落雲見陸靈秀為她真心落淚,卻心裡一暖,若說跟陸公子的那段情有什麼遺憾,那就是她以後少了一個貼心的小姑子。

  不過她不能跟好友說出實情,只是跟陸小姐說了跟弟弟類似的說辭,當然少了些幽約的名堂,單說得了世子爺對她的傾慕,雖然世子的手段不光彩,但總歸是肯負責的,也算顧全了她的名聲。

  她一個盲女,原本姻緣無望,能嫁給世子為妻是做夢都想不到的好事。

  陸靈秀覺得這話不像是落雲能說出來的。她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會看著世子府的富貴宅門就變得眼窩子清淺了?

  想到趙駙馬透露的風聲,陸靈秀更相信落雲是吃了什麼說不得的悶虧,不得已才嫁給那浪蕩子的。

  既然如此,她就不便深問了,不管怎麼樣,嫁給了韓世子總算顧全了名聲,雖然好友婚後的日子有些看不出盼頭,但是她也唯有祝落雲能後半生平安順遂了。

  至於哥哥托她帶的話,不必說出來徒增人的煩惱了。

  哥哥和落雲這輩子……終究是有緣無分。

  至此,為落雲量衣的時候,陸靈秀也分外用心,只說這嫁衣她會親自監工,定要落雲成為最美的新娘子。

  落雲微微一笑,她雖然看不到好友親手操持的嫁衣,但是這一片心意卻已經領到了。

  再說蘇鴻蒙那日回來之後,就找了族叔給女兒定下了親事。

  那王彪聽說蘇家的事兒成了,也是喜上眉梢,他最近又欠了些賭債,正急著用錢。若是娶了蘇家的那個聚寶盆,以後吃穿不愁,花銷起來也自在。

  而且那蘇落雲也實在是好看,一個瞎子估計也管不了他在外面花天酒地。

  一時間,王彪也是趕緊的又借了些錢準備了聘禮,給蘇家急急下聘。

  蘇鴻蒙也總算鬆一口氣,跟王彪定了迎親的日子,準備趕緊將家醜嫁出去得了!

  可是這日,他正在家裡盤帳,管事氣喘吁吁跑來,說是收到了北鎮世子府的帖子。

  蘇鴻蒙疑惑展開帖子,真是瞪大了眼睛挨個看上面的字。

  這字他每一個都認得的。可連在一塊,怎麼那麼讓人不敢信?

  那北鎮世子韓臨風居然要迎娶他的瞎女兒蘇落雲,還是皇上親自下的旨,這……都是哪裡跟哪裡啊?全他娘的亂套了!

  沒辦法,他只能再去問落雲。

  出門時,他嫌車伕套馬太慢,便坐了軟轎子,又嫌棄著車伕腳程慢,最後乾脆出了轎子一路怒氣衝衝,小跑著來到甜水巷。

  等推開院門的時候,蘇大爺的頭頂已經呼呼冒煙了。待入了廳堂,蘇鴻蒙再想說話時,卻已經呼哧帶喘,勉強灌了半杯水潤喉。

  當他抖著世子的帖子問落雲到底是怎麼回事時,蘇落雲淡淡道:「世子住得跟我近些,日常略有走動,他未婚,我未嫁,年齡正合適,他跟陛下提了提,陛下就恩准了我倆的婚事。」

  蘇鴻蒙氣得一拍桌子:「你……你早就知道這事兒?為何不早點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我剛跟王家下聘!這陛下御賜的婚禮,我卻將你另許他家……這……這不是掉腦袋的死罪嗎?」

  蘇落雲不動聲色道:「我哪裡知道世子能求來這婚事?至於王家,好像是父親你執意要定的,我可跟你說了,我的婚事不需得你操心!」

  蘇鴻蒙又是急得跳了一陣子腳。不過他定神想想,覺得王家的事兒也好打發,最要緊的是落雲居然攀了這麼顯貴的一門親。

  這麼說來,他豈不是成了皇子世子的岳丈?

  想到這,蘇大爺的精神又是十分振奮,只追問韓世子要娶她可是真的?

  若是真的,為何他做女婿的不按婚聘的禮數來,既不派媒人來蘇家過婚書,也不送聘禮過來。

  而且那帖子的措詞混蛋極了,什麼婚事從簡,嫌著迎親路途遙遠,直接從甜水巷接親即可。

  所謂抬頭嫁女兒,可現在這個貴婿,跟個大爺一般跟未來岳丈說話,蘇鴻蒙自然是覺得有些憋氣。

  他不敢去隔壁世子府拍門,便到蘇落雨這裡拍桌子動氣,覺得是女兒不檢點,被人捏住了把柄,所以那世子才如此輕慢,以至於他的老臉無光,也跟著丟人現眼。

  再說了,她明明就知道自己跟世子定了親,為何不早點告知他?居然任著他跟別家接親?

  這可是御賜的姻緣,他轉而跟別人定親,若是被人知道了,豈不是項上人頭不保?

  就在他憤怒咆哮的光景,卻聽門外有人揚聲道:「蘇先生,聽這話,你似乎對在下有諸多的不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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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一切從簡

  蘇鴻蒙聞聲轉頭一看,卻見一個穿著灑金長袍,玉冠金帶的貴氣男子正立在廳堂的門口。

  他之前在府尹的公堂上見過韓臨風,這次再看,被世子狠捏過的手腕子似乎又在隱隱作痛。

  如此混賬的東西,大約以後也不會敬重岳父!

  蘇鴻蒙突然知道自己女兒結下這樣的富貴姻緣,起初是有些竊喜的。可待韓臨風出現在他面前時,逼人的氣場壓制下,蘇大爺卻一點也高興不來。

  他方才說的那番話居然被韓臨風聽到了,頓時場面尷尬了!

  這個高大的男人雖然面上帶笑,卻未及眼中,頓時讓蘇大爺便又短促了氣場,有些提不起底氣來。

  韓臨風一屁股坐下,懶洋洋道:「原該是親自上門走一走過場的,奈何最近身子有些不適,懶得動身,蘇先生挑理了?」

  蘇鴻蒙是遇弱則強,遇強則弱的主兒。他之前聽到了女兒的風聲,猜測這姻緣大約不是什麼兩情相悅。是以說話也沒什麼底氣,當下連忙賠笑,直說自己剛聽到消息,有些震驚,跟女兒說話,口氣略微急了些。

  不過蘇鴻蒙還真是打心眼裡看不起這位世子。

  他不過就是投了好胎,投了個好姓氏,可是北鎮王府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吃喝也許不愁,卻日漸沒落,跟權勢仕途更是毫不沾邊,從某些層面講,他這個北鎮世子,還不如自己這個富商來得自在呢!

  想到這,蘇鴻蒙自覺底氣又回來些,便要挑揀下婚事的流程:「落雲是我家大女,如今幸得陛下恩寵,親自賜婚,自然要費心操持一番……」

  他的話音未落,韓臨風卻慵懶開口道:「我的帖子裡說得清楚,一切從簡,先生也不必費心什麼……對了,我府上來了貴客,要見落雲小姐,她得去我府上應酬,先生若無事,便請回吧。」

  蘇鴻蒙這心裡又是一堵:顯然這未來的女婿,跟女兒是一個路數,在飯點都他娘的不留人吃飯。

  說完這話,韓臨風便不甚客氣地吩咐落雲跟他回府上宴客。

  蘇鴻蒙雖然得了富貴女婿,可是卻依然吃了閉門羹。

  看這世子對女兒冷言冷語的樣子,似乎也打心眼裡不願意這門姻緣,還真是趕鴨子上架成就的荒誕姻緣。

  以後別說沾這門親事的光了,別帶累著讓世子報復就不錯了!

  想到他之前替落雲武斷定下的親事,蘇鴻蒙又是覺得頭痛。

  算一算,他今年已經給彩箋解了兩門親事,又將自己的妻子丁氏休掉。

  現在因為陛下賜婚,又得給大女兒的婚書解了。

  這也真是喪門星動,晦氣不斷了。

  蘇鴻蒙回頭看了看那青魚巷子的府宅子,狠狠唾一口:什麼東西!全然不將他這位未來岳丈看在眼中,難道還會敬著她這個瞎子做正妻?

  這富貴侯門的髒事太多了!

  等真嫁過去,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就知道,那個徒有其表的紈袴草包,還不如個游手好閒的鄉野子弟呢!

  再說蘇落雲跟著韓臨風來到了青魚巷的府宅裡時,回頭問韓臨風:「府上當真來了貴親?」

  韓臨風伸手扶著她的胳膊,引著她走到一處新修的小徑上,和緩道:「來是來了一個,是我的妹妹,不過她先要替母親給幾個府宅送禮,白日也不在府上。我想你也不願多與你父親說話,便尋個藉口讓你過來透一透氣。」

  蘇落雲聽了也緩緩鬆口氣,她雖然打定了主意嫁給韓臨風,但是還沒有做好被他那邊親人品頭論足的準備……

  而他這個妹妹,聽說是他同父異母的小妹,乃王妃的親生女兒,名字叫韓瑤。這位小郡主轉了年就要成親,嫁給京城峻國公府的三公子。

  這提前入京也是為了出嫁準備。

  現在北地的戰事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勢。淮南最近幾年的收成不好,許多吃不飽飯的人,都去了北地謀生。

  那曹盛的軍隊似乎也日漸壯大。眼看著一隻不起眼的耗子要變成嗜人的老虎,朝中上下也日漸重視,開始派兵圍剿,立意切除隱患。

  如今驛站上驛馬忙碌不停。眼看著世道又要亂一陣。

  所以北鎮王妃將女兒提前送入京城,在韓臨風這暫住,以免到時候官道兵荒馬亂,女兒成婚太倉促。

  落雲一邊走,一邊聽韓臨風的解釋,可走著走著,她卻發現了不對。

  這世子府花園的的小路……怎麼鋪了卵石?

  她記得以前到世子府上作客的時候,都是光滑的石板路啊?

  似乎看出她的疑問,韓臨風道:「聽歸雁說起過,你喜歡用卵石鋪路,再用卵石做些記號,行走起來也方便些。世子府在京城不算大宅子,但你驟然搬過來,一定又要重新認路,我尋思著鋪上卵石,你更好認路一些。」

  原來他是為了方便自己認路,這才重新鋪的道路。

  這段姻緣雖然荒誕,這位世子似乎一直能以平常心對待。若說平日跟她言談是表面的客氣,可準備石子鋪路,當真是花用心思,迎接她這個特殊的女主人了。

  蘇落雲的心裡一時也是百味雜陳,不由得放緩腳步,用薄薄鞋底感受那起伏的卵石。

  其實韓臨風真的心眼不錯,最起碼她自己的爹爹都不會這般為她著想。

  她不由得心裡一暖,誠摯地與他道了聲謝謝,復又微微嘆了一口氣。

  韓臨風低頭問道:「怎麼?哪裡不對嗎?」

  蘇落雲連忙搖了搖頭,表示一切都很好。

  其實她方才那一聲嘆息,是替方家二小姐等傾慕世子的紅顏們嘆息的。

  也難怪韓臨風表現如草包,也能贏得諸如方二這等貴女的芳心。

  對於那些金湯玉液嬌養大的女子來說,封侯封相之人遍地都是。

  她們應該更在乎的是這種可以朝夕相處,時刻體貼的溫存。

  韓臨風容貌便很出眾,對待女子又是這般心細周到、溫柔以待,試問哪個女子相處久了能不心動?

  可惜這位掛名的夫君將來必定要有個相宜的王妃常伴左右,絕對不是她這個商戶盲女能相配的。

  感動之餘,蘇落雲也暗自警醒,不可貪慕太多不屬於自己的溫存。

  想到這,她不動聲色地微微往旁邊偏了偏,然後繼續微笑地聽韓臨風講,他對作為新房的東苑做了哪些改動。

  第二天,落雲去鋪子跟師傅商議偵錯新香。

  她剛將配比說給師傅聽,只聽到有人氣喘吁吁跑來,進門哭喊:「姐姐,都是你幹的好事!」

  是彩箋帶著丫鬟一大清早急匆匆跑來了。

  原來蘇家大爺那邊回去跟王家解親的時候,就像落雲預料得那般,很是精彩。

  王彪聽說蘇大爺說蘇落雲被陛下賜婚,要嫁給個世子,所以要退了王家聘禮時,氣得當時就怪笑出來。

  他娘的,姓蘇的想要悔婚,也得說些靠譜的說辭。結果居然能說出他家瞎女兒被皇帝賜婚的彌天大謊來!

  這是當他好欺負,糊弄傻子呢!

  王彪當時在家裡喝了幾兩燒酒,聽到媒人族叔這麼一說,便氣沖沖地拎著菜刀到蘇家討要說法來了!

  結果也是趕巧了,正好謝家寡婦的父母也在,正在驗看蘇家屋宅子的大小。

  被突然闖進門的執刀大漢嚇得不輕,又被他堵在廳堂裡出不去,只能抱團縮在桌子底下,聽著那醉漢喝罵砸摔東西。

  幸好族叔帶著人急匆匆趕來,總算是架住了醉漢。

  等蘇鴻蒙送走了未來的準岳父母,好生寬慰了他們一通,又折返回來後,那王彪已經醒了酒。

  蘇鴻蒙自然又要跟族叔好一通解釋,又拿了韓世子的書信,這才印證了蘇鴻蒙所言非虛。

  蘇大爺本以為陛下御賜姻緣的名頭能嚇得王彪趕緊退親。

  哪想到,這王彪也是藝高人膽大,眼珠子一轉,立刻又瞪起了眼,直說蘇鴻蒙居然敢一女二嫁,明知道陛下為她賜婚,卻還要將她許配王家。

  反正他現在婚書在手,若蘇家不給個說法出來,他便去擊鼓鳴冤,讓府尹大人為他斷案。

  這下蘇鴻蒙可慌了神,自是十八般武藝使上,連哄帶嚇,想讓這王彪改了主意。

  最後兩廂又吵了起來,蘇鴻蒙被那王彪打了個烏眼青,待得最後,他也是鬍子分叉蓬亂,仰在椅上喘不過氣。

  那王彪說得清楚,蘇家的女婿他是當定了,既然大女兒有了御賜婚配,那就將二女兒彩箋嫁給他。

  反正彩箋的模樣也不錯,雖然不及蘇落雲美,但好歹也不瞎啊。

  王彪大鬧蘇家的時候,彩箋又是拉著丫鬟躲在一旁偷聽,聽到這個節骨眼兒時,那魂兒都嚇飛了。

  彩箋可不幹了!她又不缺胳膊斷腿,先前議的兩門親也都是正經人家的公子,緣何要嫁給這種鄉野浪蕩漢?

  她不敢再聽下去,便一溜煙跑到了甜水巷去找姐姐,聽說姐姐去了瘦香齋,又一路來此。

  蘇落雲聽著蘇家的混亂,無動於衷道:「不是有父親在嗎?定能護你周全,你來求我幹嘛?」

  彩箋再缺心眼,也知道父親不甚靠譜,若是有丁氏在,她也不好意思來求姐姐。但是現在母親丁佩的日子也不好過。

  自從回了丁家,那丁家舅舅也許是看妹妹再榨不出油水,成日惦記這她那點傍身錢,還讓她趕緊改嫁,再尋個富戶。

  而且舅舅家在鄰縣,她一個女孩家如何出城?

  如今王彪胡攪蠻纏,父母又都靠不住,彩箋只能來求姐姐了。

  可是蘇落雲壓根不想趟蘇家的渾水,她只淡淡道:「我不過是個瞎子,如何能管得了父親。他若心裡有你,自然會維護你周全。你讓我去,不免有些多餘吧?」

  那一句「瞎子」說得彩箋心虛不已,她知道姐姐要嫁給世子了,算是脫離了蘇家的爛泥塘,可是她陷在其中,搞不好就要嫁給王彪那種混蛋……

  彩箋想起丫鬟喜鵲跟她一路上說的話,心知姐姐對自己的怨念太深,若想要她出手幫忙,勢必要承認自己犯下的錯。

  想到這,彩箋哽嚥著磕頭道:「姐姐……是我的錯,我當時真不該為了陸家公子跟您鬧,還伸手推了你,我……我錯了,還望姐姐看在你我乃血脈姐妹的情分上,幫幫我吧。」

  蘇落雲這次終於停下了手裡的算盤,嘴角掛著譏諷的笑,冷聲道:「這兩年來,你和你身邊的丫鬟婆子不都是一口咬定是我自己磕傷的嗎?」

  彩箋抽噎道:「是我娘說,我若認了,自己的名聲也毀了。我一時怯懦,便聽了她的話。可是這兩年裡,我也是心裡煎熬,每次見你都會覺得愧疚不已啊!姐姐,原諒我吧,我當初也不是故意的!再說……再說你現在不是很好?都要嫁入世子府做世子妃了!要不你去求求世子,讓他派人將王彪拿下吧!」

  說到最後,彩箋甚至覺得這主意不錯,姐姐抬抬手,就能解了她的煩憂。

  蘇落雲有些悵惘地看著前方。其實她現在無論看向何處,眼前都是那一團同樣的漆黑。

  這團黑不但遮住眼,也同樣包裹住她的心,讓她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喘息。

  現在她好不容易振作起來,努力過得好些,是為了自己所愛之人,可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心胸開闊,原諒那些傷害了她的貨色。

  她平時不跟彩箋太計較,也不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妹妹,而是跟彩箋這種自私的蠢人計較出個黑白長短也沒什麼意思。

  現在彩箋終於改口認錯,她的眼睛也不會因為她的道歉,而突然重現光明,又有什麼用?

  不過老是讓她在這哭,實在太影響自家的生意。

  想到這,蘇落雲對她道:「我是怎麼嫁入世子府的,你不是都偷聽到了?以後我不討世子的嫌棄就不錯了,如何虛張聲勢披著虎皮去救你?你若不願意,便去跟你母親說吧。她的主意向來多,說不定能勸動王彪,莫要打你的主意呢。」

  彩箋無奈,只能又說了丁氏目前的窘境,而且父親惱了母親,又如何能聽她的勸?

  蘇落雲微微一笑:「你小看你母親了。她要是知道你要嫁給個負債纍纍的窮光蛋,就是捅破了天,也會為你爭取一下的……要不,我找人幫你送信吧,讓你娘和舅舅盡快來救你就是了。」

  丁家舅舅的田莊子在臨縣,說遠不遠,可也不太近。若是沒有跑腿的通風報信,丁氏可能要錯過這場熱鬧了。

  這樣的瘋狗撕咬掐架,自然人越多越熱鬧。

  於是蘇落雲這個做姐姐的,總是要心疼妹妹一次,花了一兩碎銀子,找人騎馬跑去臨縣給丁家送信去了。

  現在丁家舅舅的腿也養好了,他因為妹妹被休,失了去蘇家打秋風的機會,這下又找到了去蘇家鬧的理由,直說蘇鴻蒙薄待下堂婦的子女,簡直不配為人父!

  於是丁家又是本家娘舅親戚齊上陣,駕了幾輛驢車進京,跑到蘇家胡同找王彪和蘇鴻蒙大鬧一場。

  總之,蘇家大宅的胡同這幾日就沒見消停過,鄰里鄰居隨時都可以揣著一把瓜子守在門口看戲。

  這戲也是時文時武,花樣子甚多。

  蘇鴻蒙最後也是精疲力竭,又是只能大出血,花了銀子打發了兩邊的無賴漢。

  畢竟這欺君之罪也是可大可小,蘇鴻蒙愛惜腦袋,不敢跟這些渾人多糾纏。

  就是銀子花多了,真的很傷身,蘇鴻蒙連驚帶嚇,隨後也是大病一場。以至於蘇家大女兒成親那日,,蘇大爺的臉上都擠不出真心的笑容。

  好在女兒的婚事一切從簡,甚至不從蘇家大院出嫁。蘇鴻蒙只需起個大早,去蘇家小院送別女兒即可。

  青魚巷和甜水巷挨得實在太近,那些妝奩陪嫁一類甚至不必遊街,轉個巷子就到了。

  依著世子的意思,還是走一走的,他甚至已經攢了華蓋駿馬的車隊,並不見寒酸。

  可是落雲卻苦求世子,還是低調些。她和他本就是因為醜聞而不得不成婚,所以也不想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一切越簡單越好。

  韓臨風想了想,還是尊重了蘇落雲的感受,於是遣散了車隊,取消了環京城遊街的打算。

  於是二位新人給一臉喪氣的蘇大爺敬奉了新人茶,過了該有的禮數,在歸雁依依不捨的抽泣聲裡,身穿精美嫁衣的落雲便被世子引著走出了蘇家小院。

  兩個人甚至都不用坐轎子,一前一後,彷彿往日散步一般,走了幾步,就入了青魚巷世子王府。

  因為落雲不願人圍觀議論,韓臨風並沒有大肆宴請。

  至於平日與世子交情甚好的各府公子們,甚至連請柬都沒有收到。

  對此,首次做新郎官的韓臨風其實並不滿意。他還跟蘇落雲商量過:「我的親友遠在梁州,陛下賜婚太急,父王雖然收了信,也無法親自來參加……待以後有機會,我定然要補一個隆重些的。」

  落雲當時聽了也連連點頭,覺得有道理:世子下次舉行婚禮,大約也換了新娘。

  若是個品貌相當的貴女,當然要辦得隆重些,哪能像現在,這樣低調地成禮?

  不過現在新娘子是她,這樣悄無聲息的婚事最合她的心意。

  韓臨風在京城裡的那些狐朋狗友,有幾個有人樣子?無非都是郭偃一類的紈袴,若真來了,鬧起洞房時也不知要給她多少難堪。

  她寧願一個人都沒有,走個過場得了。

  可惜,等二位新人入了青魚胡同,還沒有多久,就聽到了車輪子滾滾而來的聲音。

  不一會這巷子裡就變得車水馬龍。

  那些韓臨風的酒肉朋友們自認為跟韓臨風相熟,紛紛不請自到,還開口嚷嚷,埋怨韓世子的不周全。

  韓臨風一身紅袍,看著不請自來的賓朋,微微長嘆一口,面無喜色,敷衍抱拳說道:「天子賜婚,要求盡快,所以準備倉促,來不及宴請賓朋,讓諸位挑理了!」

  但他這類說辭,可糊弄不了這些富貴宅門裡的公子們。

  這一看就知道,低賤的新嫁娘不遂世子的心意,只是礙著陛下賜婚,匆匆應付了差事罷了。

  一個瞎女,有什麼可給親友展示的?怕是覺得丟人,才藏起來不見人的吧?

  不過這樣的熱鬧若不看,豈不是太可惜?所以這些狐朋狗友商量好了,突然前來,殺世子個湊手不及。

  雖然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雖然韓世子著實可憐,可這樣的熱鬧不看白不看!

  但是原本抱著看熱鬧的心思前來觀禮的人,待看到新娘子挑開擋臉的紅珊瑚步搖,與世子互相敬酒成禮時,那等花容月貌一下子就讓眾人的哄笑聲戛然而止。

  我的個天!這姑娘也是太好看了吧?京城的小門商戶竟然還藏了這等絕色?

  大多新娘子都是厚塗脂粉,抹著紅紅的腮幫子,抹得若紙紮的童女一般。

  可是這位世子妃倒是標新立異,並沒有畫新娘妝,只是淡掃峨眉,薄施粉黛,可因為五官明麗,竟然有種出水芙蓉般的清純之感,更顯得紅衣似火,妖嬈嫵媚。

  不請自來的這些人,大多沒有見過蘇落雲,卻又都是以貌取人之輩。

  他們冷不丁看到了落雲的容貌,頓時看直了眼,想要取笑韓臨風的話一時間縮了一半,竟然還帶了些豔羨。

  這女子當真是個瞎子?怎麼看她一路走來,都毫無障礙的樣子,完全不似街上看到的瞎子需要拄著拐棍前行。

  他們當然不知道,世子府的地,無論是屋裡屋外,都是重新鋪過的。屋外是卵石鋪地,而屋內不適合鋪卵石,韓臨風請人用刻刀在石板山刻鑿了線條和花紋。

  不知道的人,只會以為是別緻的裝飾。不過落雲穿著薄底兒繡鞋,輕易能感知到那些記號,自然走得心裡有數。

  而隨侍她的香草也會時不時查看前方,若有礙事的障礙物,都是徑直挪走,要不然及時告知落雲避開。

  只是這些在不知道的人看來,便覺得此女如同開了天眼,彷彿跟常人沒有什麼兩樣。

  既然撿不到笑話,眾人的嬉鬧之情大減,剩下的便是嘖嘖稱奇,外帶幾分羨慕。

  所謂世家女,可並不是全都容月貌,歪瓜裂棗的比比皆是。只不過一個個有著家世支撐,三分顏色便被誇大成了七分。

  他們有些已經成了親,雖然夫人都是出身不俗,可論起容貌來,跟這女子差遠了。

  雖然他們也有妾,可只要上面的父母還在,太過貌美的也入不了府宅子。畢竟狐媚一類,都入不得長輩眼,只能養在外頭。

  平日在府宅裡,便是那幾個熟頭熟臉的聊勝於無。

  反倒是韓臨風這小子因禍得福,娶了個這般貌美的養在屋裡。而且她不但眼盲,出身還低,管不著家裡的大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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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 01:40: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一夜好眠

  這些紈褲子弟沒有想到,到頭來卻是韓臨風最逍遙,家裡家外的自在。

  可比他們這些受人管,還要看岳丈臉色的強多了。

  一時間,豔羨之心頓起,難免再給韓臨風勸酒的時候多勸一些,大有灌醉了新郎,讓他荒蕪了新婚之夜的意思。

  不過這酒席上也並非都是這類酒肉朋友。

  韓臨風雖然沒有發多少請帖,卻有幾個賓客遠道而來。

  聽香草說,有一桌上的幾個人的衣著簡樸,乃尋常布衣,並非權貴常穿的綾羅綢緞。

  起先落雲疑心這些人是「北邊」來的,心裡暗道世子怎麼敢這般明目張膽?

  不過後來敬酒時,蘇落雲才知道,這幾個人不過是韓臨風昔日在梁州書院的少年同窗。

  他們似乎都是寒門子弟,衣著有些簡樸,但談吐文雅,聽著言語不俗。

  其中一個叫聞淺的,似乎是因為妻子病重,賣光了家產治病。

  他家裡小兒年幼,全家吃不起飯了,就來投奔昔日好友,想要在世子府裡做個幕僚門客,讓韓臨風閒養著。

  至於北鎮王府的本家親戚,就是那個剛剛來京的貴女,韓臨風同父異母的妹妹韓瑤了。

  她年方十六,是北鎮王府李王妃嫡出的女兒,生得花容月貌。

  這位小郡主已經婚配給了京城峻國公府大爺的三公子,所以北鎮王妃便讓她先來哥哥的府宅住上幾個月,到時可以在京城出嫁。

  只是韓瑤入京後,一直忙著替母親走動昔日好友人脈,到處投帖送禮,白日幾乎不在府中,竟然都沒有見過自己的新嫂嫂。

  直到今天這樣的正日子,才算是看見了。

  陪著這位小郡主身邊的,除了十幾個內外丫鬟外,還有個北鎮王府裡有頭臉的嬤嬤。

  這位奚嬤嬤是北鎮王府的老資歷,先後服侍了兩代王妃。

  據香草說這位嬤嬤滿頭白髮,沒有一根頭髮絲是散亂的,堆在褶子裡的眼睛放的滿是精光,而且老嬤嬤不苟言笑,看上去很不好相處。

  落雲聽了覺得應該是那韓瑤將要出嫁,所以王妃特意派來個穩重的嬤嬤教她婚前的規矩吧。

  當蘇落雲跟在韓臨風身後,酬謝了一圈賓朋後,那韓瑤笑吟吟地給新入門的嫂子敬酒,略帶歉意道:「我其實來了一段日子了,只是忙著將母親委託的禮給一些京城故人,一時耽擱了去拜見嫂嫂。還請嫂嫂恕罪……」

  她話音剛落,身後那麼奚嬤嬤便不輕不重的咳嗽了一聲,似乎是提醒著小郡主什麼。

  果然那小郡主便轉了話題:「對了,母親收到了兄長的來信,知道陛下賜婚,很是高興,又特意快馬傳信,讓我將奚嬤嬤捨出來,送到嫂嫂的院子裡,免得你剛剛嫁過來,身邊少了體貼之人。還望嫂嫂對這位奚嬤嬤禮待一些,她的亡夫對我父王有救命之恩,她也是看著我父王長大的,如同長輩親人。」

  這話說得看似沒毛病,就是遠在他鄉的婆婆給新媳婦賞個嬤嬤。

  可是賞賜個下人,跟賞賜個老祖宗,完全是兩回事!

  蘇落雲聽著小郡主的話,琢磨著這位奚嬤嬤大約是後者。如此打不得罵不得的老婆子,派到自己跟前也不是伺候自己的。

  大約王妃覺得一個商戶兒媳婦出身不好,生怕丟了王府的臉面,這才給自己指派個教習嬤嬤。

  她一個新過門的媳婦,又怎好反駁千里之外婆婆的話?只能低頭受教。

  不過,這位嬤嬤說話時,傳來的味道怎麼……這麼熟悉?

  落雲輕輕吸了吸鼻子,確定之後,便微笑不再言語。

  一旁的韓臨風聽了,面色不悅:「母親竟然忘了奚嬤嬤的年歲,怎麼再勞煩她好服侍人?再說了,我的屋子裡就算婢女也都貌美如花。奚嬤嬤年輕時定然是個美人,但是現在……哎,讓我誇哪裡好?還是饒了我吧。瑤兒,你且讓奚嬤嬤服侍在你的身邊,世子妃若有需要,再傳她近前。」

  這話一出,除了韓瑤和奚嬤嬤之外,旁邊一群酒肉朋友哄堂大笑。

  世子此話不假,他的品味向來挑剔,出入樂坊酒樓,也都要找尋格調高雅的女子,那種言語聒噪張揚,容貌不佳的,一向不能近他的身。

  像奚嬤嬤那般年老的,自然入不得世子的法眼。

  說完這話,韓臨風也不看奚嬤嬤驟然緊繃的老臉,不待妹妹說話,拉著蘇落雲便去下一桌敬酒去了。

  隨後,世子府各路的賓客也越聚越多,敬酒敬得沒完沒了。

  原本就不是兩情相悅的婚嫁,弄得陣仗這麼大,落雲有些覺得心累。

  好不容易敬了酒,落雲終於被香草和兩三個丫鬟攙扶入了洞房。

  她挨到了床邊,也不管身邊侍女們的驚呼,只讓香草先替她卸了鳳冠霞帔,好好輕鬆一下了。

  這麼重的冠,堪比刑具。

  她本以為過禮能很快,早餐吃得不多,現在已經餓得飢腸轆轆。

  可落雲有心要些吃的,可是一旁侍女為難地說,奚嬤嬤交待過,新娘子要與世子吃了半生的餃子,再飲交杯酒才可進食。

  落雲點了點頭,這不是她的蘇家小院子裡,自然不能隨心所以,她不好為難侍女,只能自己隨手摸索著找吃的。

  另外她還在想著今晚如何過夜的事情,既然已經跟世子商議好了權益婚姻,那就是走個過場,就是不知道這新屋是留給她住,還是她要搬出去呢?

  到了晚上時,伴著屋外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新郎官被推入了新房。

  不過有些醉意的新郎官進來的一瞬間,突然轉身一推,竟然一個巧勁便將身後的幾人給推了出去。

  那些人原本是要跟進來鬧洞房的。可沒想到醉醺醺的世子爺竟然來這麼一招。

  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再去拍門,那上好的雕花木門已經緊緊閉合,裡面的人似乎用木桌之類的給頂住了。

  「韓世子,沒有你這麼不地道的!趕緊開門,我們量過新娘子的繡花鞋就走!」外面的人還在起鬨,非要鬧一鬧洞房。

  就在這時,慶陽笑吟吟地領著人來哄勸這些爺去隔院醒酒。

  他們起初還不願,直言今日要睡在廊上,聽一晚上的牆根。奈何這些侍衛一個個手勁兒甚大,最後掛著笑臉,像拎提雞仔一般將那幾個鬧得最凶的給拎提走了。

  待屋外終於安靜下來,蘇落雲才小心翼翼地問坐在她身邊的男人,他也要在洞房過夜嗎?

  方才韓臨風入了新房時,就看見自己費了一番心機娶來的新娘子,正坐在大紅婚床上剝花生吃。

  他踱步來到內室,低頭看著她。

  她還沒有等新郎官入洞房,便自己拔下步搖,卸下了鳳花釵冠,連繞著頸的霞帔也放到了一邊……

  至於她臉上的新娘嫁妝,看上去也不過薄薄施了一層粉,並沒有像尋常的嫁娘一般,施以厚妝。

  看來正如她說的,不過走個過場,全然沒有將這婚事放在心底。

  韓臨風看看手裡撩撥步搖珠簾的秤桿,顯然它已無用,便放到桌子上,也坐在了紅床上剝花生,還不忘幫著蘇落雲抖了抖裙襬上的花生皮,淡淡道:「我不住這,要去哪裡?」

  蘇落雲趕緊起身,一邊抖了抖身上的花生殼一邊道:「那……我是要去哪個屋子,還望世子派人給我領路。」

  他們之前是談好的,只是做對掛名夫妻,若世子要住新房,她當然得識趣搬出去。

  韓臨風自覺是得不到新嫁娘過來替自己寬衣解冠的待遇,便自己解了髮冠,扔到一邊,慢慢說道:「阿雲,你還記得我們是陛下賜婚吧?」

  落雲被世子驟然改口的稱呼震懾了一下,從沒有人這般叫她。看這稱呼輩分,似乎排在饞貓阿榮左右,親暱得有些透著怪異。

  她刻意忽略了一下,接口道:「自然記得……」

  韓臨風沉穩接道:「既然是陛下賜婚,我在新婚當夜,扔甩新娘獨守空閨,豈不是在給陛下甩臉子?你也聽見了,那些人鬧得很,大約夜裡都會來新屋徘徊,你我今夜要做一做樣子了。」

  這……的確有些道理,若是陛下賜婚,就算新娘貌如夜叉,體若肥豬,也得橫心閉眼睡一睡。

  何況她在外人眼裡,還是被韓臨風急色拽到路旁的佳人一個,而且因為肉太燙,貌似還沒吃進嘴就被劃了一身的傷。

  現在新婚之夜,名正言順,若世子不吃,被那些浪蕩公子發現的話,似乎會崩壞了他維持甚久的風流子形象。

  沒等她說什麼,韓臨風走過去,挪開桌子,推門吩咐外面的侍女端些吃食進來,然後關門道:「入秋太涼,這屋子裡又沒有軟榻,誰睡在地上都不好,阿雲若是信任我,便同床一夜,我自當君子守禮,不會冒犯姑娘。」

  落雲不敢懷疑世子的操守,算起來,她與他婚前獨處的光景,雖然不算太長,但是在落雲的認知裡,韓臨風私下裡的確是個正經人。

  當滿桌子的菜餚擺上,落雲也顧不得跟世子研究這一夜該如何度過,自是先吃飽些再說。

  蒸魚鮮美,卻有些多刺,韓臨風便用筷子將魚肉剝下來,放在小碟子裡送到了落雲的眼前。

  落雲聽著沒有他咀嚼吞嚥的聲音,卻不斷給自己夾菜,便問他怎麼不吃。

  韓臨風道:「飲了太多的酒,吃不下。」

  那些狐朋狗友都是好玩鬧的,豈可放過這等日子,他雖然使了法子將他們攔下,不讓他們來鬧新娘,可是作罰的酒水卻不能免,所以他飲得自然有些多。

  落雲聞著他身上的酒味,心知他所言不假。

  只是他現在難道就坐在一旁看著自己吃?

  想到著,蘇落雲微微側了身,略墊了墊胃,便也不吃了。

  可是解決了吃,接下來便是睡了。

  韓臨風的意思是,二人暫且同睡一床,反正他秉承君子,不越雷池就是了。

  蘇落雲客氣表示不必了,她睡地上就成。

  新屋沒有軟榻,只有一張寬寬的喜床。這等新婚分床而睡,當然要避人的,也不能叫侍女抬寢具進來。

  韓臨風又是喝醉了酒,不甚愛動的樣子,她又不好叫丫鬟,只能自己摸索著拽了一床被子,再摸索著來到地上,尋一塊空處鋪被。

  時值剛剛入秋,白天雖然溫熱,到了夜晚卻有幾分涼意。落雲就算身上裹了被子,也總覺得是哪裡的門窗漏風,呼呼地從地面刮來。

  而且她身下的被子也略薄了些,鋪在堅硬的石板地上,稍微躺一會就覺得有些膈人,需要時不時翻轉身子,卻怎麼都不舒服。

  就在她反覆烙餅的時候,突然一隻大手拉住她的腕子,將她扯了起來。

  落雲猝不及防,起來時,散落的髮絲垂在臉頰旁,被點點紅燭映照,看上去那麼楚楚可憐,終於帶了幾分新嫁娘的嬌羞……

  韓臨風垂眸看著她白淨的臉兒,終於開口道:「你去床上吧,我睡地上。」

  說著也不容她客氣推諉,就將她拽起推到了床上,然後他又倒在了落雲鋪好的被窩裡。

  只是這樣一來,地上烙的大餅不過換了一張,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好。

  落雲躺在綿軟噴香的床上也睡不著。

  當她伸手探看床幔之外的時候,感到一陣涼意,覺得入夜之後,似乎更寒涼了。

  她微微嘆了口氣——地那麼硬,還有門縫的漏風,如此睡一宿,萬一中風面癱,口眼歪斜就糟糕了。

  這天地拜也拜了,禮也成了。按道理,他就是自己正經的夫君。自己若一味矯情,趕著東家去睡地上,卻視而不見,實在是沒有眼色。

  畢竟很長的日子裡,她還要在韓臨風的眼皮子底下過活。

  這般想著,她撩起了床帳,對地上翻來覆去的大烙餅道:「要不……您還是別睡地上了,回床上睡吧……」

  她並不知,自己探頭邀睡時,髮髻鬆散,眼波流轉,雪白的脖頸延展在紅色的衣領外,唇上還殘著胭脂一點。看上去,有種將她推入被浪間的衝動……

  韓臨風垂眸不再看,不待她說完,俐落爬起來,拽著被子上了床。

  落雲其實想說的是——請世子還是回到床上來睡,她並沒有飲太多酒,就是在床邊閒坐一宿就可以了。

  沒想到喝了幾兩酒的世子不待人將話說完,一個餓虎撲羊,將竄跳上了床,嚇得她往後一仰,又倒在了枕頭上,而另一隻手則慣性地摸向了自己頭頂的小髮髻。

  那裡不知新娘子有意還是無意,竟然還餘了一根釵,看樣子也是鋒利的很。

  韓臨風眯眼看著,就不知道這根釵,她是準備用了紮他,還是用來刺自己?

  他輕笑了一聲,伸手就將那釵拔了下來,一下子扔得老遠,然後胡亂嘟囔了幾句,用一隻胳膊死死壓住了她的腰,便開始酣然入睡了。

  此時紅燭應該已經燃盡,新帳之內也應該濃黑一片。

  落雲試著起身,可是他的一個手和胳膊正好斜搭過來,似有千鈞之力,怎麼也起不來。

  蘇落雲無奈開口喚他,身邊的男人身上獨有的麝香混雜著酒味,怎麼也叫不醒他。

  算一算,落雲以前與這個男人最長的相處,也不過是在巷子裡散步同行。

  現在,兩個人一下子從鄰居變成了睡在一處的假夫妻,這樣的轉變不能不叫人尷尬。

  她今日起了大早,其實也是疲累了。

  她本以為自己如此被困在床內,會一夜無眠。沒想到打了兩個哈欠後,聽著旁邊男人勻稱而深沉的呼吸聲,她竟然也開始睏意來襲。

  她努力調整呼吸,想要保持清醒,可是濃重的睡意伴著室內的幽香如浪潮一般,一浪接著一浪翻湧襲來。

  落雲抵不住了,就這麼儘量縮著身子靠著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並不知,待她睡著後,身邊的男人卻翻轉身子睜開了眼,單手撐著頭,撩開床幔,任著窗外月光傾灑進來。灑落在他身邊酣睡的少女臉上。

  這一株瘦香寒梅,終於被他小心翼翼地移栽進了自己的院中,可是還需小心照料,才不至於枯萎……

  想到這,他慢慢伸出手指,輕輕點點沉睡中女子的鼻尖。

  她微微皺了皺鼻子,似乎不滿這突如其來的打擾,然後又歪頭睡去。

  這深夜沉沉,紅燭燃盡紅淚。

  落雲睡得竟然意外黑沉甜香,也不知睡了多久,才在隱約中,覺得好像有男子俯身跟自己說話,又好像自己被五指山壓住,怎麼也翻不了身。

  這麼囫圇睡得睜開眼睛時,四週還是漆黑一片,她目不能視,看不清光線變化,每次睡醒都會慣性地問香草是什麼時辰了。

  今天也是如此。等她剛剛睡醒,睡眼朦朧地問時,回答她的卻不再是香草,而是低沉的男聲:「剛入卯時,你還可以再睡一會。」

  蘇落雲真是費了好大的定力才忍住了尖叫,同時也警覺自己似乎正摟著一隻結實的男人胳膊……她連忙撒手,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嫁人了!

  她之前並未對這段姻緣太過憧憬,也決然想不到,自己的新婚第一夜竟然是跟韓臨風一起同眠共枕,而且睡得還不錯。

  她儘量鎮定地抬起手,藉著扯被子的光景驗看自己的衣領和衣帶子可有不妥之處。

  待發覺並無異樣後,她便想趕緊起身叫丫鬟進來。

  可是還沒等她喊,那溫熱的大掌便輕輕摀住了她的口。

  「你我新婚燕爾,若是的起得太早,不合常理,所以你還得忍忍,最起碼得等天大亮了,才可喚人進來。」

  蘇落雲知道,嫁給這位爺,家裡家外都是戲檯子,隨時要粉墨登場演戲。

  他說得也有道理,自己不好讓人誤會了世子的男兒雄風不振,就算醒了也得忍忍。

  不過就算不叫人,也不必一動不動地躺著。她想起身,又被韓臨風言語攔住。

  他說王府的下人都是輪流值夜,若是下地走動,稍微出些動靜,外面的侍女恐怕是要進來的。

  於是蘇落雲只能繼續鑲嵌在男人和那一堵牆之間,儘量縮著不動。

  可兩個人這麼大眼瞪小眼的,落雲實在找不出什麼適合躺著聊的話題,談論天氣雲朵似乎也不大適宜。

  她不想面衝著他,於是只能轉過身子背對著他,祈禱天色趕緊大亮。

  不過韓臨風卻適時開口了:「今日下午你也要跟我入宮叩謝隆恩,恰好又是皇后娘娘的壽辰,大約還要留下來吃一頓宮宴。」

  落雲聽了這話,猛然睜開眼,緊張地翻轉身子,不甚情願道:「我也要跟你同去?」

  韓臨風看她不再躲著自己,倒是嘴角輕輕勾起,閒適道:「其實這皇宮裡的規矩,跟公主府上差不多,都分三六九等,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緊挨著陛下與皇后,我向來是坐在席尾的,待一會起來,我會讓府裡的俞媽媽教你規矩。入宮也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問安之後,我們就可以躲在殿角吃幾口,大約也就一個時辰,就能出宮了。」

  他說得輕鬆,待交待完後,便舒服蓋上被子準備繼續補覺。

  可是沒想到,身後的人卻起身,推著他的肩膀道:「今天下午就要面聖,我卻一點章程都沒有,正好趁著現在,你且先就將規矩跟我說說吧!」

  韓臨風卻伸手將她拉倒,懶洋洋道:「過來點,省得我說話的音量太大。」

  待落雲往他的身邊湊了湊,他才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眉眼,慢悠悠地講了宮裡的人際,以及要緊人物的稱呼禮儀。

  落雲有聽不懂的,便出聲問,而韓臨風也依次耐心作答。

  因為聽得太認真,這生疏的男女同枕一床的尷尬竟然消融了大半。

  如此這般,講了竟有一個時辰,也不知什麼時候,世子也不再說話,不一會的功夫,便呼吸勻稱,似乎又睡過去了。

  落雲本以為今日下午要入宮,一定會緊張得不行。可是方才她聽韓臨風講了大半天,又強記了一會,比弟弟讀書都催眠,

  最後她默默背了一會,嗅聞著屋內的沉香味道,不大一會的功夫,眼睛又在開始上下打架,竟然在黎明天際將亮未亮到時候,也跟著睡著了。

  似乎也沒睡多大功夫,身邊的男人便起身準備漱洗更衣了。

  蘇落雲費力睜眼起身,想要下地,韓臨風卻扭頭說:「我有晨起練功的習慣,你再睡一會。」

  落雲知道自己不熟悉新屋環境,也不必下去丟醜,於是乾脆聽話躺下,等著一會侍女們進來服侍。

  不一會,她又聽見了抽拉匕首的聲音,接著便有淡淡的血腥味傳來……

  她猛然起身,試探問:「世子……你在幹嘛?」

  韓臨風將手指的血滴在了雪白的喜帕上,淡淡說道:「你我新婚燕爾,這帕子不見紅怎麼行?」

  落雲聽了這話,面上微微泛紅,這才知道他在染帕子。

  韓臨風做完了這個,就將喜帕搭在了臉盆架上。

  他有晨起練功的習慣,所以也不洗漱,只換了一身練功的衣服,準備一會去練武場打拳。

  落雲安靜地躺著,嗅聞著床幔間縈繞的淡香,再想想自己這一夜沒心沒肺的好眠,她的心思突然一動,遲疑問道:「世子,您屋子裡的這香,似乎特別安神啊……」

  韓臨風嗯了一聲,說道:「我父王早年有失眠的毛病,於是特意請了高人調了這個安神凝香,點了一根,便可得一夜好眠,我想著你初來府上,大約要失眠,所以特意命人點了這香。你昨夜睡得可好?」

  蘇落雲撲棱一下坐起,這個是什麼狗香?怨不得她竟然能摟著他的胳膊,酣然大睡一夜。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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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通天老仙

  他竟然使了這種下作東西?豈不是跟黑店用藥麻翻了人一樣,行的都不是什麼好路數?

  蘇落雲一時忍不住有些惱,雖然並沒有出聲斥責,可是眉眼已經透了幾分。

  韓臨風卻不以為意,坦然道:「今日要面聖,你若睡不好,殿前失儀可就是大過失了。那香不是迷藥,只是安神助眠的,對身子沒有壞處。」

  蘇落雲強忍著鬱氣,儘量平靜道:「世子費心了,不過我一向好眠,不必用香助眠。」

  可韓臨風聽了這話卻挑了挑眉,一邊紮著練功的寬腰帶,一邊慢條斯理地問:「既然能好眠,為何當初我院子裡有些絲竹聲,就能攪得你睡不好覺,還在自家店舖前差點摔跟頭?」

  蘇落雲的眼睛慢慢瞪大了。

  她剛搬來甜水巷的時候,的確是被世子府宴會的聲音攪得睡不著。

  為此,她還特意勞煩貓兒阿榮捎了封匿名信,藉著先皇祭日嚇唬過世子呢!這……他怎麼也知道了?

  許是蘇落雲的眼睛瞪得太圓,韓臨風覺得自己的新婚妻子也太可人了,最後還是忍不住惡作劇般捏了捏她的臉,便大笑著轉身出門去了。

  蘇落雲被他輕薄也不及反應,只驚訝發覺,原來他竟然比自己以為的更早認出了自己!

  蘇落雲定下神來時,想起韓臨風當初在公主府上,還假惺惺地邀約自己過府聽曲兒呢!原來那時他就存著壞,刻意地逗弄自己!

  蘇落雲懊喪地揉著被那男人掐過的臉,第一次覺得這權宜姻緣似乎被瘋牛拉車牽引,朝著不受控的方向,一路狂奔。

  等她定下神來,算算時辰還有些富餘,畢竟宮裡的宴得到臨近晚上才開呢。

  現在屋子裡總算只剩下她一個人,可她再也不想睡,於是高聲喊道:「香草,進屋幫我打開窗,我要透透氣!」

  不一會,香草就進來了,不過跟她一同進來的,還有兩個世子府的丫鬟。

  這兩個是耿管事撥給世子妃的兩個侍女,一個叫寄秋,一個叫懷夏。跟著兩個侍女的,還有三個小丫鬟,分別端著銅製水盆,還有毛巾皂角,甚至還有花園裡新採的花兒用來簪髮。

  香草看著雙頰泛著紅潮,起身無力的大姑娘居然靠在床邊,茫然地愣著神,也不知在想什麼,眉宇間都是憤懣不平,而那搭臉盆子上的喜帕血跡斑斑……

  小香草鼻翼一酸,哽咽一聲哭出來了。

  可憐大姑娘身子如此嬌弱,竟然被那風流世子蹂躪一宿,以至於現在都回不了神,看上去如此憔悴……

  落雲正在出神地想,世子究竟怎麼知道她私寫了匿名信。直到她聽見香草哽咽的哭聲,這麼一問,才知道她誤會了……

  落雲無力地揉了揉頭穴:得,又給世子拉了幾許仇恨!

  她也沒法跟香草解釋,自己跟世子不過虛鳳假凰。於是她乾脆起身洗漱,抖擻精神,還是梳頭穿戴。

  如今她嫁了人,姑娘的垂掛髮髻也要改一改,世子府的侍女倒是手巧,幫著香草給世子妃梳了時興的朝天鬢,將落雲的烏髮高高盤起後,便簪上翠玉金釵。

  落雲雖然看不見,但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沉,便忍不住道:「不用簪這麼多,我不習慣……」

  服侍她梳頭的侍女是寄秋,聽了世子妃這麼吩咐,手上卻沒有減,嘴裡溫柔笑道:「您如今可是貴為世子妃,一會還有府裡的下人管事們來給您請安,這頭上若光禿禿的,便是我們做下人的不懂規矩,我會被世子責罵的。」

  她這話固然在理,但是很明顯並沒有聽進蘇落雲的話。

  這並非有意,只是這侍女下意識覺得這小門小戶的不懂王府規矩,便擅自做主了。

  落雲還想說話,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忍了下來。

  等洗漱完畢,韓臨風也練功回來了。落雲作為新嫁娘,總要在僕人前做做樣子,服侍夫君洗漱更衣。

  只是她的眼睛看不見,穿衣摸著衣帶時,難免手指輕薄了一些。

  雖目不能視,但十指丈量也能知道,自己的夫君著實是頂好的身材,窄腰寬肩,跟他的臂膀一樣結實……

  韓臨風面無表情地盯看著落雲動來動去的頭頂,那滿頭的釵,仿若樹杈不停地往自己臉上刮。

  他只能微微抬頭,任著眼盲的妻子胡亂摸索,最後深吸了幾口氣。

  也許是嫌落雲太慢,突然伸手接過了落雲的活計,自己將衣帶子繫好,然後半開玩笑問:「你戴了這麼多釵,是準備再給我的臉劃上幾道?」

  之前在山上時,他的臉被落雲做樣子劃了傷痕,幸好那傷痕不深,已經癒合了。

  落雲方才的確是故意用髮釵蹭他的下巴,這時,她才笑著對身旁的侍女說道:「寄秋,把髮簪卸下去些吧,世子不喜歡我戴這麼多。」

  一旁的寄秋臉色微微一變,才察覺到世子妃的言外之意,強笑著過來給她拆髮簪。

  韓臨風並不知這之前的主僕的暗流湧動,只以為自己的無心之言阻了女人家的愛美之心,便又道:「解下幹嘛?你戴得甚是好看。」

  落雲這時摸索著摘下一支金珠流蘇的髮簪,一邊笑著道:「好看卻不舒服,而且這叮鈴咣當的聲音,也礙了我辨別方向。」

  她眼睛看不見,時時要依靠鼻子和耳朵,戴著那麼多的髮簪的確礙事,於是韓臨風沒有再說什麼。

  不過待兩個人吃飯的時候,韓臨風一邊替落雲往粥裡加鴨蛋黃,一邊道:「你身邊的侍女都是我入京之後買入府中的,你若覺得用得不順心,盡可以自己換了,不必跟我言語。」

  落雲覺得他話裡有話,便歪頭道:「世子為何說這樣的話?」

  韓臨風咬了一口糖餅,看著她故作不知的臉,笑了一聲,然後湊近些,挨著她的耳低低道:「昨晚恨不得將身子嵌在牆裡,好離我遠些。可是今早換衣時,差一點就貼我的身上了,不就是為了顯得釵子礙事,借我的嘴教訓丫鬟?」

  落雲也知道自己的這點心眼瞞不過這賊精的男人。

  她被韓臨風說破,卻並不困窘,只是攪動著粥,輕聲道:「我初來乍到,不懂世子府的人事,更不好立威,難免想要穿穿您的虎皮,震懾一下百獸。我不敢作威作福,只是想過得輕鬆自在些。就是這點小心思,讓世子見笑了。我身邊有從娘家帶來的香草和田媽媽,世子不必再給我派下人了。這樣一來,也少了許多麻煩。」

  韓臨風聽了一笑,淡淡道:「我跟你說過,成婚之後諸事不會強求你,且讓你慢慢適應。可有一樣,你我的婚約沒有作假,過禮文書一樣不缺,你就是我名正言順的世子妃。現在,我每日需要外出公幹,恐怕會忙得很。府裡的諸事只怕全要由你撐起,你若做了甩手掌櫃,我只怕會後院起火……我這麼說,會不會有些過分?」

  蘇落雲連忙搖了搖頭:「不過分,世子外出吃喝是正經事。我如今吃用著世子府的,能替世子做些事應該的,不過……」

  她這麼一個出身的女子,如何能調動世子的府的人事?若當真,未免有些拿雞毛當令箭了!

  吃了早飯,韓臨風揚聲叫來了耿管事,讓他將府裡下人們的長短身契通通拿來,然後他略分了分,交給了落雲:「你既然嫁給了我,自然統管府裡的人事,內院的事情就全都交給你了……」

  說完他將落雲的手放在其中一摞上:「這些都是世子府的包衣奴才,你自可隨心支用,若是不好,發賣隨你自由。」

  然後他又將她的手移到稀薄的一摞上:「這些是跟我比較長的僕人隨從,他們若做錯了,你也可以打得罵得,教教他們規矩,但最好留幾分情面。」

  最後,他將她的手放在一頁剛寫了幾個名字的紙上:「不過我這院子裡,也有些通天的神仙,若是無事,不要招惹他們就是了,他們若過分了,你可以說給我聽,我來替你想法子。」

  這般三六九等的人事劃分,簡單明了,倒是很容易讓新婦接手,

  待落雲回內室換衣服時,讓香草單獨先念了念王府裡的通天神仙。

  這第一個,便是那位差點被派到她身邊的奚嬤嬤,餘下的則是分管著王府賬務採買的幾個管事。

  落雲默默記下了這幾個有頭臉的下人名字。

  不過她倒是有些好奇,這些老仙們究竟通的是哪一路的天呢?

  待吃過了早飯,世子府的耿管事的內人俞媽媽受了世子之命,來教導新婦熟識宮廷禮儀,教授新婦入宮的流程。

  俞媽媽跟耿管事一樣,是個性子隨和之人,教導起新婦來,也是輕聲慢語。

  可是教了一會,就聽屋外長廊傳來了腳步聲,不用香草提醒,落雲聞著來者身上的味道,便知是那位通天神仙奚嬤嬤來了。

  所以她微微轉頭,淡淡笑道:「奚嬤嬤怎麼來了?來人快請賜座。」

  那奚嬤嬤自進來時,沒看到有人跟新婦說話,她一個瞎子怎麼這麼篤定是自己進來了?

  看來這婦人本事倒是不小,一下子就在世子府裡養了自己的貼心人。

  奚嬤嬤一臉矜持,毫不客氣地坐下後,語帶敲打問道:「聽聞世子妃遭逢意外,所以有了眼疾,目不能視,怎麼老身剛撩門簾,您就知道我來了?難不成在大小姐的院子外,也有您的耳報神?」

  她這一路走來,遇到了幾個下人,想必是其中有人想要討好新婦,看她出了院子,便趕著來給新婦送信了。

  奚嬤嬤最恨下人多舌,更恨沒眼色的奴才急急做了牆頭草。

  也不看看世子娶的是什麼出身的女子,何必如此上趕子討好?

  不過落雲卻微微一笑:「我剛入府不足一日,連下人名字都叫不全,哪會有什麼耳報神?」

  可是奚嬤嬤卻不依不饒,她拿著精光的眼睛一掃,一眼正看到端著茶水的寄秋——方才在來時的路上,她正好看到了寄秋端茶在她前面走過。

  奚嬤嬤有心敲打下這滿屋子的人,更要讓新婦知道王府深淺。

  於是她臉色緊繃衝著寄秋道:「老身又不是須得世子妃提防的凶禽猛獸,何須人提前做耳報神?是不是你這個丫頭早早通風報信?一看就是個挑事坯子,來人,將她拖出去掌嘴!」

  寄秋聽了,連忙跪下喊冤:「奚嬤嬤,我方才壓根就沒看見您,也不曾跟世子妃多言啊!世子妃,您快說說,我實在冤枉啊!」

  雖然落雲知道這位嬤嬤是通天神仙,可是她不經過自己,就這般任意懲罰她身邊的侍女,看來倒是比她的婆婆還要像婆婆。

  想到世子交待,落雲原先是不打算開口的。

  可就在這時,下面的掌嘴聲已然響起,寄秋疼得痛叫,還被奚嬤嬤帶來的婆子喝罵申斥。

  奚嬤嬤這時慢條斯理道:「這丫頭一看就是個惹禍精子,我身邊倒是有個好的,正好頂了她,服侍世子妃。」

  說完,她便揮手叫自己身邊一個長相清麗的侍女來見世子妃。

  落雲輕輕笑開了,她原先還鬧不懂奚嬤嬤為何要拉這麼大的陣仗,如今才算明白,原來是奚嬤嬤因為自己長得老,進不得院子,便又要尋藉口安插個年輕貌美的進來。

  這麼震懾一番再換人,當真是好手段。自己若忍氣一遭,以後恐怕滿府的下人更不會拿個瞎子主母當一回事了。

  而且奚嬤嬤如此安插自己人,她那位東家一定不喜,於是蘇落雲終於開口道:「奚嬤嬤不愧是北鎮王府的老資歷,做事真是利索,還沒等我說話,人就已經受罰了……只是這寄秋真的不曾給我通風報信,不知嬤嬤的這頓打,究竟是什麼名堂?」

  奚嬤嬤原先看蘇落雲一直默不作聲,只當她小家子氣,沒見過高門深宅懲罰下人的陣仗。

  沒想到她人也打了,又提出塞人,這新婦卻沒有眼色地替人求起情兒來了。

  想到這,她冷笑道:「哦,若不是她多嘴報信,又是哪個?」

  蘇落雲慢慢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我因為眼疾,鼻子倒是比別人靈些。世子在我沒入府前,就請了名醫為我調補身子,每日都會送滋補的湯品去我府上。單是一碗御供熬煮的血燕裡就加了十幾味活血名目的草藥,氣味獨特。昨日奉酒的時候,我就聞到了奚嬤嬤身上有這血燕羹的味道,所以今日嬤嬤一入屋子,我這鼻子也聞到了熟悉的味兒,不需要旁人給我耳報嬤嬤來了。」

  這話一出,一屋子的人神色各異。俞媽媽真是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

  這血燕乃海外御供,金貴得很。就是世子府裡,也不過一盒十盞罷了,所以小廚房都是算計著用量熬煮。

  就算奚嬤嬤資歷再老,也沒資格吃這主子都不夠吃的御供之物。

  而且俞媽媽也在府裡做事,自然清楚這奚嬤嬤來了之後,便藉著給韓郡主取東西吃,自己的嘴也沒閒著。

  小廚房的人私下跟她抱怨,說嬤嬤入府之後,常去小廚房吃東西,這血燕羹好像最得嬤嬤歡喜,昨日那一小鍋有一半都被嬤嬤拿去吃了,差一點就湊不上給正主的份額。

  這奚嬤嬤倚老賣老,仗著自己是王府的老資歷,吃了專門個給世子妃熬煮的血燕。不巧,還被鼻子靈的世子妃聞了個正著。

  老婆子吃相難看,還好意思打罵世子妃身邊的人沒規矩?

  奚嬤嬤壓根沒想到蘇落雲竟然是靠著鼻子知道了她入屋。

  聽到蘇落雲雲淡風輕地說,這血燕羹是世子專門為她準備的時,她那老臉登時有些掛不住了,只能強自道:「原來是專門給世子妃熬煮的啊,那些下人嘴懶,竟然未同我說……也是,世子一個人在外,不像在王府方便,什麼血燕人參,王妃吃不完,大半都會賞給下人吃……」

  嬤嬤的言下之意便是,這些東西在王府不是稀罕物,她也是吃慣了,這才順口喝了些。

  蘇落雲微微一笑,也不欲跟她行口舌之爭,只衝著還在哽咽哭泣的寄秋道:「快些跟奚嬤嬤賠個不是,都怪你嘴笨解釋不清,讓嬤嬤誤會了,差點捨出個可心的人兒替你。」

  寄秋趕緊跟嬤嬤賠了不是,也不敢再抽泣,捂著臉便退在了一旁。

  落雲輕巧的一句,就將奚嬤嬤要硬塞進來的人給擋回去了。

  侯門深宅的女人,美豔容貌固然可做鎧甲,但若沒有清明的腦子,機敏的言行,再美豔也是枉然,不但沒有助益,甚至還會成為催命鬼符。

  不然怎麼會有自古紅顏多薄命這一說?

  顯然這個新婦三樣東西都不缺。

  三言兩語間的過招較量,已經讓奚嬤嬤心裡一翻,突然發現這看起柔柔弱弱的商戶瞎女,好像並不是什麼省油燈。

  不過她此來可不光是為了塞人的。

  北鎮王妃聽說世子娶了個商女,這才特意讓她留在新婦身邊,免得這小戶女子給王府丟人。

  她是得了王妃的令的!

  雖然世子嫌棄她年老礙眼,可是新婦馬上要入宮面聖,她自然得來監看,教導落雲禮儀的。

  當落雲提起不必勞煩嬤嬤,世子已經讓俞媽媽指點她行禮用餐的規矩時,奚嬤嬤瞟了俞媽媽一眼,矜持冷笑:「這位俞媽媽是耿管事的內人吧?若是教些一般的宴會禮儀肯定不成問題。可是世子妃您晚上可是要入宮的。敢問俞媽媽,可曾入過宮門?」

  奚嬤嬤服侍了兩代王妃,那宮門也進了數回,若論眼界見識,俞媽媽這樣的怎麼跟她比?

  俞媽媽顯然也知道這位奚嬤嬤是通天的神仙,只溫笑附和,表示自己的資歷跟奚嬤嬤比差遠了。

  於是奚嬤嬤又氣定神閒地講了一遍規矩之後,然後讓世子妃複述一遍。

  可惜嬤嬤方才那番話說得如裹腳布一般長,而且說得語速又快,加上還帶了些梁州口音,聽起來很費耳朵。

  蘇落雲起初都沒怎麼聽進去,直到她說完讓自己複述時,才啞然失笑。這個嬤嬤,看來今天不為難倒自己,就不肯善罷甘休啊。

  等落雲複述的時候,說到一半就卡住了。

  奚嬤嬤略帶得意地挑眉,覺得這女子雖然言語機靈,可到底不是詩書熏養大的,很不好教的樣子。

  所以她的聲音又驟然冷了幾分,挑眉道:「再過幾個時辰,世子妃就要與世子一同入宮面聖了。聖上知你出身不高,不會太過挑剔,可是別人該笑話,還是要笑話的。我們北鎮王府不是什麼旺門顯貴,可畢竟也是聖德先皇的子嗣,就算門庭凋落,自也要有一番氣度,不能讓旁人笑掉了大牙!」

  落雲一直含笑聽著她驟然嚴厲的話。

  其實依著韓臨風在京城裡的荒誕做派,那大牙應該給人笑話得不剩幾顆了。但是嬤嬤說得對,自己最起碼不要在禮節上讓人笑話。

  所以嬤嬤語氣嚴厲,她也不惱,只是微笑對奚嬤嬤道:「方才一時走神,沒有聽清,煩請奚嬤嬤勞神,再說一遍。」

  奚嬤嬤便又冷聲說了一遍。

  其實她一次性說得那麼長,那麼細緻,記性不好的人真記不住。這樣教人,有些為難之意。

  比如對不同等級的妃嬪行禮問安的規矩稱呼,幾乎都不重樣,須得細細甄別。她一口氣說那麼多,真的會把人繞得迷糊。

  落雲雖然不是豪門將養的千金,可是出入公主府,加上聽閨蜜閒談,也懂得侯門裡的老耗子成精的門道。

  她這樣一個出身卑微的新婦,雖然掛上了世子妃的名頭,卻不見得能得到世子府裡僕人的恭敬。更何況奚嬤嬤這樣的老資歷,其實背後代表的是那遠在梁州的正主。

  連世子都說她通著天呢!

  嬤嬤雖然是在教人,其實在給她這個出身不高的新婦一個下馬威,讓她從此以後在自己的跟前自慚形穢,說話都沒有底氣。

  落雲從來沒想過要在世子府裡立什麼威儀,更沒想過跟世子天長地久。

  她只當自己是個客,總不能因為主人家的狗兒狂吠,就拿鞭子教訓別人的狗吧。

  不過她雖然客氣,卻不想被狗咬。人若軟弱,狗會得寸進尺。她若被這嬤嬤一味輕視,只怕她以後還要磋磨別的。

  既然她現在是名義上的世子妃,若不將虎皮拉滿,豈不是白穿了?

  就在嬤嬤話音剛落之時,落雲默默收回方才掐算著人頭數目的手指,然後開始複述嬤嬤方才的話。

  只見她慢條斯理,卻一字不差地將奚嬤嬤方才的話全都複述了一遍。

  奚嬤嬤壓根沒想到,方才還心不在焉,似乎不大靈光的人,轉眼間卻氣定神閒,彷彿開了靈竅一般,居然複述得分毫不差。

  這下子,接下來訓規矩的話有些接續不上了。

  奚嬤嬤愣了一下,試探問:「怎麼?方才俞媽媽已經教了這些?」

  落雲心裡默默感謝了世子爺今晨的臨床教導。

  這裡面其實有大半都是他講過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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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入宮冷宴

  不過聽了奚嬤嬤的問,她臉上卻甜笑道:「俞媽媽還沒來得及講,您就來了。是奚嬤嬤教得好,說得條理清楚,我記得自然也能牢靠些。」

  俞媽媽也在驚訝道:「奴婢的確還沒來及說,世子妃真是好記性啊!」

  蘇落雲這含而不露的話,點的奚嬤嬤的面皮一緊。

  她清了清嗓子,也知道眼前這位雖然瞎了,卻不是個缺心眼的傻子,接下來的流程倒是要教得中規中矩。

  畢竟這新婦馬上就要進宮,若真丟了醜,她就算是王府老資歷的,也難免要保不住招牌。

  不過待她還要再講時,蘇落雲卻不急不慢道:「既然世子指派了俞媽媽來教,一定是怕累到了奚嬤嬤。兩位都是名師,只需一位即可。來人,給奚媽媽端去一碗血燕羹去屋裡喝,讓她消一消來這一趟的辛苦。」

  這話說得看似恭謹,可是奚嬤嬤的臉上卻有些掛不住了。

  她臉色一變,冷笑道:「看來世子妃是嫌著老身不中用,沒法伺候您了?只是王妃派老身來此,就是教世子妃規矩的,若您不滿意,不妨親自給王妃寫信,不然老身恕難從命!」

  蘇落雲聞聽此言,不禁一皺眉,遲疑道:「只是怕嬤嬤累,想讓嬤嬤歇息一下,也要給王妃寫信?如今北邊不甚太平,消息不斷,驛道上的驛馬也有累死在半路上的,嬤嬤確定這些小事真要勞煩驛馬跑上一趟?」

  蘇落雲說得不假,最近驛站的驛馬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各個府宅裡若沒有要緊事,或者頭臉不夠的,輕易也排不上驛站官府的勘合憑證來送信。

  現如今那印有官印的勘合憑證,真是一紙值千金啊!

  奚嬤嬤剛剛來京,一路上自然知道驛站的情形,所以落雲這一問之後,她再次語塞,臉兒氣得有些漲紅。

  就在這時,有沉朗聲音傳來:「什麼要緊事,還需給母親寫信?」

  原來是韓臨風信步走了進來。

  奚嬤嬤見世子進來,彷彿換了張臉,面帶笑意道:「世子妃正在教訓老婆子我呢,也是老奴初來乍到,不懂世子妃的規矩!」

  韓臨風撩起長衫坐下,長嘆一聲道:「如今京城裡領著正職的,都不好意思佔用驛馬,像我這樣的閒雲野鶴,若是這個節骨眼,非要三無不時地寄一寄家書,那就太沒眼色了!恐怕又得挨陛下的訓斥!阿雲說得對,我最近挨的罵也是夠了。」

  奚嬤嬤本想以退為進,想讓世子教訓這小門小戶的女子。

  沒想到韓臨風卻隨聲附和,她一時接不住話,只能又重提王妃讓她教誨新婦禮儀的事情。

  韓臨風哦了一聲,突然開口問:「奚嬤嬤既然不放心俞媽媽,那由你來也成……哎,你可知陛下最近恩寵的入宮新人是哪一位?」

  奚嬤嬤原先聽世子鬆口,先是得意一笑,可馬上就被他問愣了:「這……老奴才入京,如何能知?」

  韓臨風笑了笑,轉而問:「俞媽媽,您說呢?」

  俞媽媽賠笑道:「應該是冠州那位知府的三千金吧,她入宮一個月,升了正五品的才人,已經得了陛下三次臨幸了……其實這些個,只要奚嬤嬤在京城裡待上些日子,多去各個府宅走動,知道的得比我還多,我們也都是梁州過來的,誰不知嬤嬤是個內外通透俐落之人?」

  看來俞媽媽知道奚嬤嬤的神通,也不想因著此事得罪她,所以既要回答世子的提問,也不忘給老神仙一頂高帽。

  韓臨風瞭然點頭:「俞媽媽說得對,奚嬤嬤的確是個有本事的,不過阿雲馬上要入宮了,等嬤嬤瞭解京城時事再教,應該也來不及了。還是請俞媽媽代勞吧……對了,父王與母親身體可好?奚嬤嬤你若無事,且跟我去書房吧,我正好想知道王府近況,你可以一點點地講給我聽。」

  奚嬤嬤無奈,只能抬起屁股跟世子去了書房,世子也是思鄉心切,這一問起來就沒完沒了,宗親姻戚,全都問了一遍。

  這話說得多了,奚嬤嬤累得是口乾舌燥。

  可是世子還是聽不夠,慢悠悠又問:「父王的狗生了第幾窩了?兩年前給梁州通判大人的那隻是不是也生崽子了?」

  奚嬤嬤心裡暗氣,差點噴出一口熱騰騰的血燕來——這送人的狗居然也要問問前程?世子到底是有多閒?

  幸好待到了下午時,宮裡的宮宴也要開始了。

  世子準備入宮,終於放了奚嬤嬤回去休息。

  而落雲這邊也早早結了功課,開始準備入宮的打扮。

  原本應該是奚嬤嬤親自監督著妝容,可惜她老人家話說多了,震得頭穴嗡嗡響,午飯都沒吃,就去躺下緩一緩氣去了。

  於是還是俞媽媽親自幫著世子妃戴冠更衣。

  那入宮的頭冠也是制式整套的,斤兩很重。

  俞媽媽一邊指揮者著侍女幫忙扶正,一邊叮囑:「世子妃且忍耐著,這頭冠雖重,可是入宮就坐後,也不可歪頭托腮,待出宮入轎子了,才可摘下!」

  落雲知道,所有入宮的婦人都要戴這個,避無可避,只盼著宮宴的時間不要太長,不然脖子必定要痠痛難忍。

  等出門的時候,奚媽媽終於起來了。

  她以前常伴著王妃出入宮殿,現如今還指望著跟去繼續露臉。

  韓臨風瞟了奚嬤嬤一眼,聲音平和道:「奚嬤剛剛從梁州遠道而來,還是要將養歇息一下,這次入宮你就不必跟去了,俞媽媽熟悉京城各個宅門的女眷,她跟著,也正好給世子妃提醒。」

  輕巧一句,又將奚嬤嬤推拒在馬車之外。

  奚嬤嬤的臉色不大好看,可是在世子面前也不好太強硬,只能拘禮送別世子。

  落雲跟韓臨風坐同一輛馬車入宮。

  因著是新婚夫婦,世子的父母又不在身邊,敬奉長輩的第一杯茶就得敬獻帝后二人。

  魏惠帝已經年過六十,趕在宴會前,見了見他欽點的一對野鴛鴦。

  陛下當初亂點鴛鴦譜,只求讓韓臨風快些娶妻,絕了迎娶魯國公府方二的可能。

  不過他卻並不知道他亂點的這個商戶女居然還是個瞎子。

  等他後來在跑來哭鬧的方家老二的嘴裡聽聞這隱情時,才猛然醒悟:當初世子提起那女子的眼睛,不是嫌棄眼大眼小,而是說她是個盲者。

  至此,陛下其實也覺得這姻緣似乎定的太匆忙了些,不夠體面。

  他雖然不看重北鎮王府,卻也不想落下刻薄禪位先帝子孫的名頭,

  今日要召見那女子,陛下也是想要臨時補救一下,看看如何給北鎮世子些補償。

  不過說到底,都是韓臨風不爭氣,他若不是因為管不住自己的褲帶子,怎麼會鬧出這麼不相襯的姻緣?

  可當韓臨風親自牽引著新婦入了宮殿時,魏惠帝定睛一看,又覺得韓臨風色膽沖天也情有可原。

  只見那盲女金釵烏髮,膚色若白雪浮泛著飛霞,細細彎眉下一雙眼似含露傳情,體態婀娜,行走間裙裾微顫,自是別樣的儀態萬方。

  再看韓臨風牽著新婦入殿,還時不時小聲提醒著她,幫她提起裙襬過著門檻,倒不像是對這賜婚滿腹怨念的樣子。

  皇后也是一臉的好奇,看那新婦下跪問安的樣子,儀態甚好,動作標準俐落,看來認真學習過宮規,並不見小家子氣。

  若真是商家出身,也算是教養得很好的女子了。

  不過那眼瞎卻是怎麼都教不好的,如此明眼的短處,陛下也不能視而不見。

  飲用了新人敬獻長輩的茶後,陛下讓新婦去前殿,獨留下韓臨風,寬慰了倒霉的新郎官幾句。

  「當時朕也是氣急了,竟然不知此女有眼疾。」

  韓臨風連忙道:「是臣年少,加上醉酒犯下荒唐事,父王已經寫信痛罵了臣一頓。同時也感謝陛下賜婚,讓臣收心養性,不准臣再通宵達旦夜飲,更不可流連女色,起碼在五年內……咳,五年內不許納妾……唉,幸好這女子有些姿色,聊勝於無,陛下看她是不是貌美膚白,我敢跟陛下做賭,這京城裡比她容貌出挑的,除了這深宮佳麗,無人能及……」

  聽他說著說著又下道了,陛下不輕不重地咳嗽了一聲,止了紈袴的荒唐之言。

  依著魏惠帝原來的意思,他並不想讓堂堂皇族宗親娶個瞎子當老婆。

  不過這也好修正,只要說當初傳口諭時,韓臨風聽錯了,回頭挑個錯處,將這瞎女降為妾就是了,他再給韓臨風另配個不關緊要的貴女,也算是給了先帝顏面。

  可韓臨風卻先說了北鎮王爺的來信,其後又跟得了寶貝似的誇耀自己新妻的美貌。甚至大有跟後宮比美的架勢。

  魏惠帝來氣之餘,覺得自己這好心也顯得多餘了。

  看這意思,王爺深知其子,有心用這事兒好好嚴懲一下荒唐兒子。

  雖然魏惠帝對於韓臨風能改好並不抱持什麼希望,不過王爺想要教訓不孝兒子,他若再縱容此子納妾,似乎阻礙了老子訓兒子。

  既然如此,北鎮王府家裡兒媳婦的事兒,陛下也懶得管了。以後王府是不是另換兒媳婦也是他們的家事。

  想到這,陛下和緩開口道:「北鎮王對你也是恨鐵不成鋼啊!你若能就此收心,也算學了教訓……再則,你來京也有兩年了,整日無所事事,難免鬧出些荒唐來。正好工部缺人,你去那跟鄭大人學學做事,以後回了梁州也能學以致用。」

  看來婚事上的虧欠,陛下是準備拿了仕途來彌補,如此一來,顯得他這長輩對宗親的愛重。

  不過工部一向排在六部的末尾,掌管的是土木工程,水利興修,農耕禁獵一類的庶務,全都是費神費力的活兒。

  有時候還要去縣鄉親自跑場子,落得一身的灰土。

  將個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弄到工部當差,其實跟上大刑也沒啥區別。

  韓臨風聽了果然表情一緊,急急抬頭說:「陛下,有沒有輕巧些的差事?」

  陛下卻懶得再搭理他,揮揮手,便讓他下去了。

  再說落雲這邊,在韓臨風聽陛下訓話時,便被太監引著入了大殿去見諸位夫人。

  因著皇后壽辰,前來祝壽的除了宮內妃嬪,還有一些宗親臣子,大都是各府女眷。

  俞媽媽站在落雲的身後,小聲提醒她面前的是哪一個。落雲則按著對方的身份不急不緩,一一答禮應對。

  俞媽媽立在身後,看著這女子從容應對,心裡其實也有些意外。

  若說她的記性好些,還有情可原,為何心態如此好,這麼大的場合也不見侷促慌張?可真不像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

  俞媽媽當然不知,落雲除了宮內的妃嬪和有些大臣不認識外,其他的侯門夫人小姐,其實有一大半都是她的熟客。

  甚至哪家侯府的狗生了崽子,哪家妾更受寵些,落雲知道的,甚至比俞媽媽可能都更多些。

  畢竟吃著各府打秋風的宴席時,她都能在一同就餐的各府下人那聽到許多新鮮的時事。

  至於氣度這方面,她母親胡氏雖然也是商戶女子,可是卻是個有情致的女子,自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對落雲也是按著官家女子來教養,就算母親過世時,都不忘囑託蘇鴻蒙不可荒廢了女兒的修習。

  起初那幾年裡,丁氏為了裝樣子,也不好減了她的功課,而後來,她的女夫子雖然都調去教彩箋了,可是落雲聰穎,像茶道琴藝,都是自己後來又刻苦自學的。

  再則落雲後來經營香鋪子生意,走的都是高門宅院的路數。她自知生意要做的精細,需要熟識貴人們的日常,平日裡也是用過心思的。

  所以吃穿的禮儀這些,她能夠表現得落落大方,還真不是奚嬤嬤和俞媽媽臨時惡補的功勞。

  待得問安了一圈時,大家便要坐下閒適聊天,等待帝后入殿。

  落雲這位小門小戶出身的盲女也沒有太尷尬,落得無人識的下場。

  還沒等她往角落裡去,那漁陽公主率先招呼著落雲來她的身邊坐下。

  待坐下後,漁陽公主拉著她的手,親切地問她新婚可還習慣,還有那瘦香齋的生意以後還做不做了。

  當然,漁陽公主最關切的其實還是後者,她好不容易尋了個稱心如意的香鋪子,可不能被韓臨風那混蛋小子給攪黃了呀!

  落雲含笑告知:「世子待人寬和,成禮也算順遂,至於我的陪嫁鋪子,當然也要開著,最近鋪上又有新香,我回頭叫人給公主您送去一份。」

  漁陽聽了心裡一鬆,她最擔心落雲關了鋪子,現在聽說好香還在,自然舒緩了一口氣。

  趙棟雖然三令五申,不讓公主再搭理韓臨風,但是他可沒禁世子妃,所以漁陽公主自問並沒有觸了夫君的禁令。

  加上他倆的姻緣實在離奇,漁陽公主滿心好奇,想要打聽些新鮮的出來。

  於是這話題也是兜兜轉轉的,儘是問些世子對她好不好,有沒有生氣打罵,新婚夜可安穩一類的話。

  落雲面帶羞澀微笑,其實也有些招架不住老公主的虎狼提問。

  就在這時,韓臨風單獨面聖出來,總算解了蘇落雲的圍困。

  不過他跟公主皇姑奶奶問安的時候,漁陽公主刻意扭了脖子不搭理他。

  顯然「夫管嚴」很聽駙馬爺的話,離那等色胚子遠遠的。

  韓臨風倒也不介意,自是解嘲一笑,帶著落雲又回到了角落。

  他一邊扶著她坐下,一邊道:「還擔心你一人在這露怯,沒想到卻是如魚得水。」

  他說得並不誇張,方才一入大殿,就看到她身邊圍著三五個貴婦,跟她似乎說笑得十分熱絡。

  落雲低頭小聲道:「你我現在是京城頭一份新鮮事,誰不想聽一手的消息。幸好你回來得及時,不然她們連昨夜情形,都要細細打聽了……」

  說到這,落雲覺得自己有些說多了,雖然她說得並不誇張,方才那幾位夫人,跟公主一樣,幾乎話裡話外都想問世子夜裡英不英武,有沒有被酒色掏空身子。

  只是礙著此乃大殿,夫人們沒法細細刨根問底罷了。

  韓臨風聞言倒是一笑,閒適道:「讓你沒有底氣說話,是我的不周全,要不回去後商量一下說詞?」

  這怎麼商量?蘇落雲就算看不見,都想甩他一個大白眼仁。

  就在這時,帝后二人終於來了大殿。今日乃皇后生辰,諸位臣子便一一祝賀奉上各色珍奇賀禮。

  待說完祝詞,總算能夠開宴。

  不過蘇落雲失望地發現這皇宮的大宴不是冰的,就是涼的。雖然每個碟子下都有裝著熱水的托盤,可是被溫水蒸騰過的菜,也失去了鍋氣。

  她一個平頭百姓,保持著開眼界的心思品嚐了幾筷子,卻發現想像中的珍饈美味很一般般。

  所以吃了幾筷子,她就不太想吃了。

  餘下時間裡,她只是側耳傾聽絲竹雅樂,時不時,還有太監尖著嗓子,傳達陛下的口諭。

  像這類日子,貴婦雲集,皇后一般會集中宣佈幾樁喜事,增添喜氣。

  不過今日之喜,卻是陛下親自下詔。

  那魯國公府的二小姐,似乎終於想開了,點頭應下了魯國公與陛下給她擬定的親事,將她許配給了九皇子——瑞王韓勉之。

  今日正好借陛下之口賜婚,昭告天下。

  說起來,這瑞王韓勉之比方錦書大了十歲。原本已經娶妻。可惜他那王妃在去年賞花燈時,行走在宮中冰面,竟然跌落水中,連著肚子裡三個月的骨肉,一起歿了。

  九皇子悲痛甚久,如今振作起來,自然也是要另娶的。

  九皇子的生母是如今宮裡最得寵的瓊妃娘娘。

  他也是除了六皇子外,呼聲最高的儲君人選。

  如今九皇子竟然能得陛下賜婚,讓他也成了魯國公府的女婿,這內裡的含義不能不叫諸位臣子們動動腦筋。

  不過,這婚配顯然不對皇后的心思,她雖然微笑傾聽,讚許點頭,可是她大壽的日子,卻還是藉口不勝酒力,早早就退席了。

  六皇子的臉色也不甚好看。魯國公府乃大魏的幾大世家,原本也是他的助力之一。

  可是現在父皇卻讓老九也成了方家的女婿,這豈不是一碗水端平之勢?

  想到這,韓諗之不由得幽怨看向了那躲在角落裡的草包世子。

  那小子看起來倒是悠閒自在,正挑著眉逗弄新妻呢!

  他明明有侍從,偏讓他那瞎夫人拿調羹餵他,若是餵得不好,他還伸手去捏她的臉,看上去頗有些小人得志,要一雪前恥的架勢。

  那個混蛋!若是不鬧出這等是非,方二原本是拚死都要嫁給他的!何至於現在便宜了老九?

  想到這,煩心事也是一股腦湧上了恆王心頭。

  那日泡浴排查無果,韓諗之便擴大了名單,只要得了這金絲如意扣的,不管當時在不在京城,全都列入其中。

  而且他這次打算將嫌疑大的人再次聚集起來。讓那叛軍親信到場,挨個看他們的背影認人。

  據那個叛軍說,那人的身材高大,應該好辨認。

  可是還沒等查出頭緒,刑司那邊卻出事了。

  那個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叛賊親信,居然在獄卒的眼皮子底下,被墊身乾草編成的草繩吊死在了氣窗柵欄之上。

  雖然看著像自盡,可是韓諗之早就許他富貴榮華,他也已經招供,只等落實了口供,抓到人就要放出來了,何須現在尋死?

  那日刑司入了幾個江洋大盜,在刑司過審停留一夜後,便轉了監牢。事後派人追查,卻發現其中一個乾瘦的小子在轉獄中不見了蹤影。

  據老捕快推敲,這事就是那乾瘦小子犯下的,他應該是擅長軟骨之術,利用監牢柵籬的縫隙穿梭,再就地取材,編草為繩將人勒死。

  這就是在殺人滅口!那隱在黑霧裡的黑手簡直讓恆王寢食難安,恨不得立刻將人給揪出來!

  現在案子沒有頭緒,這熱鬧大殿上說不定就潛藏著那個幕後黑手。

  而他又要跟一向不對付的老九做連襟。

  就是礙著身在大殿,不然恆王真想狠狠摔幾個盤子,高聲罵一罵娘。

  至於被賜婚的方錦書,跟著母親一起謝過陛下隆恩後,便板直坐回了原位。

  她的眼睛並沒有望向自己未來的夫婿,而是定定看著角落裡的新婚伉儷。

  韓臨風竟然如此寵溺那瞎子,竟然當眾伸手摸她的臉!

  昔日滿腔的愛慕,如今雜糅著萬般不甘,逐漸轉冷。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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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 01:41: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煙火鍋氣

  方錦書不再看,只端起酒杯一仰而盡,然後轉頭看向了正含笑向她母親走來的九皇子。

  她說過,會叫韓臨風悔不當初,這絕不是一句虛張聲勢的氣話。她會窮極畢生,讓韓臨風和那瞎子知道,他們的姻緣是有多麼的不合適……

  想到這,方錦書拿了一隻新酒杯,重新斟了一杯酒,微笑站起身,朝著九皇子敬去。

  一場宮宴散罷,眾人都是各懷心事歸去。

  不過對於蘇落雲來說,散席便意味著大刑結束。那大大的冠一直被她頂在頭上,又要保持合適的體態禮儀,脖子真是痠痛極了。

  待韓臨風扶著她回到馬車上,蘇落雲第一件事就是卸下重冠。

  韓臨風見她摘得有些不得章法,便伸手幫她取下。

  落雲覺得頭上一輕,鬆緩了口氣:「是誰研究出這冠的?定然不是女子,這麼沉重,虧得那麼多金枝玉葉要時不時頂著它吃宴。」

  韓臨風卻笑道:「你這冠並不算沉,若是中宮皇后的鳳冠,要比你這個再沉個一倍左右。」

  落雲倒吸一口冷氣,不過還好,她這輩子都不必頂那麼重的冠。不然的話,豈不是要被活活壓死在鳳椅上了?

  心裡正想著,她的肚子卻開始叫了。

  方才宴會的東西雖然不好吃,可是落雲其實很餓了,但為了不在人前丟醜,她除了吃了一兩根菜,其餘的碰都沒碰。

  偏偏韓臨風還要她餵,說是要讓人看到世子滿意陛下的賜婚,扮演一下夫妻伉儷情深。

  她只能拿著調羹,為了他幾口。偏偏一不小心,舀了一根辣椒入了世子的口,他居然又伸手捏自己臉,問她是不是故意的。

  身在大殿,她又不好申斥他這青樓喝花酒的做派,就只能勉強忍著。

  總之,這裡子面子都做足了,而她餓得不行,肚子又開始叫了。

  韓臨風聽到她的腹腸失態,卻笑著賠罪:「嫁給了我,你卻好像總吃不飽飯……慶陽,讓車伕駕車去京郊別院,讓那裡的崔師傅做些梁州菜給世子妃嘗鮮。」

  於是一旁騎馬跟隨的慶陽得令,這馬車便一騎絕塵,跑到了京郊的世子別院裡。

  但凡京城紈褲子弟,都會在京郊養個院子。

  雖然大魏京城靡靡之風盛行,單是礙著高門裡的規矩,也有很多不合時宜的事情,在京城宅院裡是不好做的。

  在京郊養個院子,通宵達旦地暢飲也好,帶三五個歌姬花魁胡混也罷,都更自由自在。

  韓臨風作為京城有名的紈褲子弟也不能免俗,在下河村裡與村落隔了一道山梁選買了處別院。

  當然,他修這座院子雖然表面是為了及時行樂,實際也是為了在此處招待些不便在京城裡宴請之人。

  而這裡的廚子老崔,其實是他從北地的軍營裡帶回來的老同鄉,最擅長做的,就是梁州軍營的伙飯。

  當聽到世子要吃家鄉味道時,老崔立刻心領神會,在院子的地坑土灶上生火,再架起一口大鐵鍋,將成條的五花肉和切成塊的雞下鍋翻炒之後加水,撒了辛味十足的辣子再加上各種青菜,土豆,甚至還有豬肝一起燉煮。

  待大鍋的肉汁燉得快乾時,再拎著把剪刀將成條的肉剪成小塊,蘸著一碗味道濃烈的醬汁來吃。

  蘇落雲是一直長在淮南纖弱女子,何曾吃過這等豪邁的大鐵鍋子?

  當韓臨風給她搬了個矮凳子,表示守著鍋邊吃才香時,蘇落雲也只好坐在熱氣騰騰的鐵鍋邊,就著韓臨風伸過來的筷子,吃了一大塊肉。

  這等辛辣鮮鹹的味道太上頭了,落雲只能用白米飯找平,連吃幾口壓住味道。

  剛艱難吃下一塊肉,緊接著韓臨風又給她夾了一大塊豬肝,搭配燉煮在一起的青椒和梁州的特產醬瓜,辛辣的味道太下飯,落雲居然將整整一碗飯都吃下去了。

  她平日的食量可沒有這麼多,結果在這個熱騰騰的土灶旁,聽著老崔和他婆娘操著濃重方言跟世子勸酒,不知不覺竟然吃了兩碗……

  而那個廚子老崔居然沒大沒小,跟世子坐在一起用海碗喝著烈性的燒刀子酒。

  當他們說起以前在軍營時的趣味,蹲在鐵鍋一圈碰碗吃飯的慶陽和幾個侍衛也跟著哈哈直樂。

  韓臨風的話雖然不多,但是落雲能夠聽出來,這時候的他帶著明顯的放鬆,說話的語調也帶了些許輕快。

  也許別人的別院是用來金屋藏嬌,及時行樂。但是韓臨風的別院似乎是用來釋放一下他壓抑已久的本真性情。

  這個可以跟老廚子和侍衛們同守一口大鍋,暢快同飲的男人,跟那個塗脂抹粉的紈褲子弟相差得實在太遠了。

  這種熱絡平和的氣氛,也讓第一次來別院的蘇落雲感到說不出的放鬆。

  也許是因為帶著柴灰味的溫熱土灶,粗糲而暢快的大菜,還有院裡人之間不太有防備拘謹的言語,都讓人覺得如鄉下一般簡樸親切。

  這院子裡的一切都與她剛剛在大殿經歷的冰冷制式截然相反,讓人有種重回煙火人間之感。

  所以就算吃飽了,蘇落雲也沒有立刻起身,而是抿著一杯酒,聽著他們繼續閒談。

  不過談著談著,不知話題怎麼轉到了落雲的身上,老崔的婆娘笑著道:「世子總算有屋裡的了。世子妃看著就溫良好生養,什麼時候抱娃啊?」

  落雲一陣悶咳,差點將嘴裡的酒噴進鐵鍋裡,韓臨風笑著拍著她的後背,對那老婆婆笑著道:「不急,會有的。」

  這下落雲咳嗽得更厲害了,真想不管不顧,狠狠捶打一頓口無遮攔的韓臨風。

  等吃完了飯,落雲本以為他們要回京城。

  可是韓臨風卻說:「我們在別院住兩天再回去。這裡不像世子府人事複雜,你成禮這幾日一直在忙,也有些累了,在這裡解解乏。」

  蘇落雲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我還要同居一室?」

  韓臨風淡淡道:「當然得同居一室,不然你讓別院的下人們怎麼想,萬一走漏了風聲,傳到別有用心人的耳朵裡,就不好了。」

  別院的家具顯然比世子府富裕,好歹內室裡還有張軟榻,二人不必像新婚之夜那樣共擠一床。

  等丫鬟們端來了兩盆熱水後,他倆便對坐在椅子上燙一燙腳。

  落雲坐在韓臨風對面,對於當著世子的面,坦然除襪這樣的事情,心懷芥蒂。

  可是丫鬟們,包括香草在內,似乎並不覺得已經新婚的小夫妻面對面泡腳有什麼不妥。

  而世子也今天似乎真的喝了太多的酒,往日的謙謙君子之風也不知跑到何處打盹去了,也不出聲提醒丫鬟不妥。

  他倒是率先燙起腳來,還招呼落雲道:「阿雲,你也燙一燙,天色不早了,我們一會還要早早歇息呢!」

  此時夕陽還沒有落下,這話倒像是新婚急色的丈夫能說出來的,所以端水送香爐子的丫鬟都忍不住相視一笑,然後放下東西出去,免得耽擱了世子新婚夫妻獨處的時光。

  香草幫小姐除襪,將一對玉足放入銅盆裡後,還難過地抬頭看了一眼她的大姑娘,覺得自己家的嫩白菜又要被豬拱一夜了。

  蘇落雲一直咬著唇不說話,待她出聲詢問世子屋裡人是不是都走乾淨了後,她覺得有必要跟世子深談一下什麼時候讓她跌入冷宮,日日獨守空閨。

  畢竟韓臨風這樣的紈袴,就算新婚也不會專情妻子,這新婚的黏糊勁頭意思意思就行。

  大家都知道她是被他霸佔的民女,伉儷得太情深,也有些過分了。

  可是韓臨風安適靠坐在圈椅上溫泡著腳,不急不緩道:「你說得有道理。不過我父王給我寫了信,責令我不准再惹是生非,絕了外出吃請,我一時也不好再出去玩耍。而且後日起,我就要去工部領差去了,也沒了往日清閒,恐怕再不能出去花天酒地。」

  說到這,他還悵然嘆了口氣。

  蘇落雲知道,這樣的婚事傳到王爺的耳朵裡,一定是氣炸心扉,畢竟這樣的低配姻緣,實在是折損了北鎮王府的門楣臉面。

  也不知王爺的那一封信裡是如何痛罵韓臨風的。想到這,她也不好再拿二人相處的日常去煩韓臨風了。

  可惜落雲並不知,此時應該滿腹惆悵的韓臨風正托著下巴,愜意而專注地看著她半垂眼眸,輕咬香唇若有所思的樣子。

  以前只能隔牆聞聲的佳人,現如今卻坐在她的對面,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臉上微妙的情緒變化,甚至是有些氣鼓鼓的香腮。

  若是伸手,他甚至可以輕撫到她半散開的順滑烏髮。

  可是韓臨風心知,急切不得。

  此時,錦簾半捲的室內香爐輕煙裊裊,氣氛宜人,韓臨風看著對面拚命將腳拖著盆往回縮的新嫁娘,忍不住寵溺的笑開了。

  這個看起來堅強的姑娘,實則如同蝸牛般,隱在厚實的殼子不肯向前錯邁一步。

  他且給她些時間,等著她小心探出鬚角,一點點地露出自己的柔軟……

  不過在此之前,他要讓她慢慢地適應他,也適應世子妃的身份……

  細想想,現在成親還是有些不適合,畢竟現在他的處境微妙。

  如果情況容許,他寧可再晚些娶她。可惜她大約是不會等自己的,所以他只能把握眼前的機會,先將這隻小蝸牛養在眼前再說。

  在別院的兩日,其實很舒心暢意。

  因為僕役不多,落雲也不用費心記人。

  得空的時候,落雲就讓香草唸一唸世子先前給她的名單,對號入座,心裡也大致有了章法。

  老崔則一天三頓飯,雖然不是精緻的菜色,可都是醬汁飽滿,味道十足。

  用老崔媳婦的話講:「可惜世子妃不能長住別院,不然一定將她餵得胖上一大圈。」

  而落雲也問,世子既然愛吃老崔的飯菜,為何不帶他回府。

  韓臨風則笑了笑道:「京城府宅太拘謹了,而且老崔身上有些陳年舊案,不好在京城裡露面。」

  聽到這,蘇落雲立刻識趣不再過問。這個男人似乎總能結交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他既然能結交北地的叛軍,那麼別院裡窩藏個殺人犯廚子什麼的,應該也不意外了。

  待吃完了飯,韓臨風便帶著她去後山散步,只是這裡並不算貴人常來遊玩之處,山路未太修整,難免陡峭難走些。

  這時,世子會蹲下身子,讓落雲趴在他的背上,他負著她繼續前行。

  落雲就算拒絕也不成。世子隱藏甚久的蠻力在著空無一人之處,便毫不隱藏了,最後居然一把抱起她,如同扛著棉花一般輕巧前行。

  饒是這樣,他嘴上還在打趣她:「這麼輕,老崔什麼時候才能餵胖你?」

  蘇落雲這次倒不忍了,終於還嘴道:「世子平日愛寵的歌姬美人到底是多胖,讓君對我這身量如此不能忍?」

  說完,她就隱隱後悔,覺得自己這麼說,倒顯得自己輕浮了。

  韓臨風卻呵呵低笑,意有所指道:「你其實也不算瘦,肉都還算懂事。」

  ……落雲有些聽不懂,不知道他所說的懂事肉,都有哪幾塊。

  不過這種日常的玩笑嬉鬧,顯然超出了她對自己這段虛假姻緣的預期。

  私下裡的世子似乎沒有她臆想得那麼心機深沉,最起碼這兩日的行程安排似乎都是吃吃喝喝,全無什麼別的用心了。

  如此一來,落雲倒希望早點回到世子府。最起碼,她和世子能各司其位,過一過「相敬如賓」的日子。

  終於,在這住了兩日後,韓臨風便又帶著落雲回轉了京城。

  可是在馬車上,韓臨風一邊給落雲剝著在別院裡摘的大石榴,一邊說道:「世子府裡人多嘴雜,為了免得再橫生枝節,你我最好不要分室而居,那些奴才們都賊精得很。若是發覺我輕慢你,大約是要憊懶欺主的。」

  落雲聽得往後一靠,毫不掩飾臉上的失望。

  其實她明白世子的意思,這就跟宮裡妃子須得謀取陛下的恩寵,才可活得安穩一樣,都是生存之道。

  可是……她這麼一個低微出身之人,卻能得世子專寵,豈不是有些奇怪?

  依著她看,早早受了冷落才是正經道理?

  二人雖然是演戲,但是也要演得像些,不可想當然!

  聽了落雲的反駁,韓臨風輕笑了一下。她意外失明有兩年了,大約早忘了自己的容貌有多麼讓人心動了。

  所以他懶洋洋道:「阿雲多慮了,依著你的樣子,又是能讓我失態霸佔為妻的,專寵上幾年應該不成問題……」

  說著,他將剝下來的飽滿石榴肉遞送到蘇落雲的嘴邊。

  落雲自覺自己是一本正經地跟韓臨風商議事情,卻沒想到得了他如此不正經的回答,剛想張口反駁,又被塞了幾顆酸甜的石榴。

  等她氣鼓鼓吃完,要吐籽的時候,韓臨風又托著手帕子等在她的嘴邊了。

  如此體貼周到……當真是溫柔鄉裡的常客。

  ……難道他是跟那些青樓女子相處久了,隨便跟哪個貌美的女子都能如此親暱熟絡起來了?

  還沒等她開口再說話,馬車已經停在了世子府前。

  小郡主韓瑤帶著奚嬤嬤等一干下人正在世子府門前等候,恭迎兄嫂回府。

  而韓臨風因為還要去工部走個過場,回府匆匆換了官服,便去官署了。

  落雲也是剛換了衣服,就聞下人通稟,說是韓瑤郡主請嫂子過去一起飲茶。

  現在的落雲對世子府裡的情形瞭解很多。

  在別院的這兩天裡,世子跟她稍微講了一下北鎮王府的大致情形。

  原來北鎮王妃,也就是她的掛名婆婆,因為膝下一直沒有嫡子,又是王爺一再堅持,這才將異族美妾所生的韓臨風過繼到了自己的名下。

  至於韓臨風的生母,在生下他後便難產而死,所以王妃雖然不是他的親母,卻是從小將他照顧長大。對於這個嫡母,韓臨風還是十分敬重的。

  韓臨風應該也是旺母的命盤,就在過繼到王妃名下後,王妃不出幾年便生下了女兒韓瑤。

  緊接著喜訊頻來,又誕下一子,就是現在北鎮王府的小公子韓逍,聽說他年方十四,聰慧謙和,教養在王妃的身邊。

  韓臨風講述至此的時候,他語調淡然,並不見什麼起伏。

  可是蘇落雲卻聽得心裡一翻,小心翼翼地問:「……那王妃既然有了親兒,有沒有讓小公子繼承爵位之意?」

  她沒想到韓臨風的身世竟然跟自己如此相似,親母不在身旁,而嫡母又有親子,韓臨風的處境豈不尷尬?

  韓臨風卻微笑平淡道:「身為嫡子,要入京求學,接受陛下的恩寵。逍兒太聰慧了,母親怕他慧極必傷,不需我讓賢退位。」

  他說得很得體,可是蘇落雲卻懂了。

  作為北鎮王爺,第一要務不是文武兼備,而是要學會荒廢光陰度日。越是養得不成樣子,才越能鬆懈宮中戒備。

  這樣的王爺沒滋沒味,卻要時刻警惕懸在頭頂的利刃。

  那王妃太心疼自己親兒,不想將他養廢,也不會跟韓臨風爭搶這個費力不討好的世子位。

  而韓臨風會跟蘇落雲講這些,也是方便落雲能審時度勢。

  那個奚嬤嬤是北鎮王妃的人,若是怠慢了她,就是不給韓臨風嫡母面子。

  一個養廢了的世子,再娶一個身份低微的瞎老婆,總體來說是溫和無害的。

  雖然奚嬤嬤會因為輕視,或者說為了王府的面子而出言管教落雲,但是她的斤兩與見識就擺在那裡,除了喜歡倚老賣老,再沒有什麼本事。畢竟王妃現在不在京城,老婆子沒有可以依仗的勢力,如何欺人?

  聽到這,落雲也算心裡有了分寸,知道對待通天神仙們的火候了。

  那就是既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軟弱任著人欺凌,又不能鋒芒太露,捅破了天。

  搞清了這點,她跟小姑子韓瑤相處起來,也就不會畏手畏腳。

  待姑嫂二人坐在茶室裡烹茶聊天時,蘇落雲感覺這位郡主為人很和善,明面上倒是比奚嬤嬤好相處。

  而韓瑤其實也在處處觀察著這位新嫂嫂。

  她起初也以為是兄長荒唐,這才被陛下懲罰賜下這屈辱姻緣。

  可是眼看著兄長倒是很寵愛這位新妻,不甚有怨氣的樣子。不過她也能理解,雖然此女出身不高,又身有殘疾,可是那模樣也是太美了。如何不叫男人為之傾倒?

  光是樣子好看倒也罷了,偏偏氣韻談吐也不見小家子氣,尤其是行起茶藝來,雪腕纖柔,皆帶韻律,竟讓人渾然忘了她是眼盲之人。

  的確,蘇落雲善於茶道,給小姑子沏茶的時候,轉腕洗杯,沖泡飲水都是一氣呵成。

  此事美甚,再由美人來做,相得益彰。

  伴著茶香四溢,人的心境也會沉靜下來。

  待得一杯香茶遞送到韓瑤的面前,韓瑤微笑接過,看著嫂嫂花容月貌,不由得感嘆,兄長雖然荒誕,但是美衣、錦食、玉人一類,絕不會遷就委屈了自己。

  這個女子……果真是配得上秀外慧中,國色天香啊!

  至於姑嫂二人的談話,也不見冷場。

  蘇落雲做的是香料生意,走的都是達官顯貴的路數,對於這些深宅小姐們最關心什麼,也是瞭解甚深。

  既然韓瑤已經配有婚約,肯定想要知道峻國公府的三公子是何等人物。

  於是飲著茶,就著香果,落雲自然而然地將話題往峻國府三公子的身上扯。

  果然幾句之下,韓瑤不再轉彎抹角套問她跟哥哥的事情了,轉而專注問著峻國公府的人情往來上了。

  她以後要嫁入峻國公府,自然關心婆家的情形。

  落雲也不藏私,將她知道的情形傾囊相授,還告知小郡主,她那未來婆婆的性子有些慢熱,不過最喜歡打馬球,若是小郡主身手也不錯的話,不妨在打球馬會上,與那峻國公夫人打上幾場,如此一來,陌生的婆媳也能快些熟絡起來。

  這一番茶飲下來,姑嫂二人彼此也都放了心。

  韓瑤減了六分原本對這嫂子的鄙夷之情,甚至覺得小門小戶的嫂子也不錯,最起碼自己不必遷就奉承。

  她離出嫁還有一年,若是兄長府裡有個尖利刻薄的嫂子,她這一年也不好熬。

  而蘇落雲也覺得放心了,最起碼這個小姑子跟那老虔婆不是一個路數的,倒是個懂禮的姑娘。

  不過待這場姑嫂茶會後,奚嬤嬤私下裡語重心長地提醒了韓瑤:「郡主,您可一定要記住自己的身份。那種女人原都不配給您提鞋,如今不過一步登天,插了鳳凰翎毛,扮得像個人樣。可卻瞞不過人的。您以後外出,可萬萬不可與她人前親近,尤其是在峻國公府的人面前,也要離她遠些。不然你雖然敬奉著嫂子,人家會背後嘲笑北鎮王府的姑娘沒見識,以為您與世子一樣的荒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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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 01:41: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奸猾之人

  韓瑤有些遲疑道:「可他們是陛下賜婚……」

  奚嬤嬤無奈搖頭,一臉正色道:「郡主,您到底是太年輕了吧。這哪是賜婚,是陛下給北鎮王府遮醜呢!若真是正經的成婚,婚禮豈能那麼悄無聲息?我們就是出來得早了。想必王爺王妃收到信時,得氣得昏厥過去。您就乖乖聽我的話吧,老奴總不會害你就是了。」

  韓瑤是被奚嬤嬤管教大的,是以聽了她這話,雖然覺得稍顯刻薄了,可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她無奈的吐了一口氣,尋思著以後身在府中時,她跟嫂子如常相處,只是出府時,的確要跟嫂子避開,不同走一路就是了。

  起初落雲並沒有察覺,可是連著兩次出門過人情時,她發覺平日對她溫婉的小姑子,卻恍如不認識她一般,在人前也刻意迴避,更不會坐在一處,倒不像是一個府門子出來的。

  兩次之後,落雲便明白了——小郡主這是嫌棄她這個嫂子出身卑微,在人前刻意跟自己避嫌。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太熱絡,免得拉低了郡主的身份。

  雖然看出了韓瑤的這點小心思,不過落雲並不惱。

  一來,她自己知道這段姻緣不過是樁買賣。二來,就是因為她的那個弟弟也沒給韓臨風這個姐夫什麼好臉色。

  他們這對假夫妻既然都受氣,也不必挑揀彼此了。

  大魏新婦出嫁,滿了九日,便要回門。當初落雲出嫁的時候,世子為了省事,讓蘇鴻蒙在蘇家小院送親。

  待回門的時候,世子又是嫌著蘇家大宅路途遙遠,還要在蘇家小院過回門禮。

  當初成婚的時候,蘇鴻蒙猝不及防,籌辦得有些手忙腳亂。

  好好的高嫁,居然自家酒席就沒有請上幾桌,弄得家裡的族叔都在追問關於蘇落雲的風言風語。是不是世子乃是被迫迎娶落雲,所以才這麼不重視親家?

  現在終於等到世子帶女兒回門,蘇鴻蒙說什麼也要在家裡擺上幾桌,遍請蘇家親朋,好給自己往回長長臉而。

  可在蘇家小院,地方那麼小,又能擺幾桌?

  他趕緊讓小廝將自己的意思帶給落雲,還是回蘇家大宅辦,比較體而,這樣一來,他也可以多請一些族叔來。

  可是落雲卻給蘇大爺回信,說她不敢做世子的主,也請爹爹體諒女兒的難處,靜悄悄回門就好,不要再提什麼非分的要求了。

  畢竟蘇家跟北鎮王府怎麼比?難道他還指望自己在皇親而前擺什麼岳父的譜嗎?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蘇鴻蒙還是忍不住憋氣窩火,這個女兒,還不如不嫁!帶累著他當不成岳父,倒先做起孫子來了!

  如此憋氣之下,酒席甭擺了。

  回門那日,蘇鴻蒙故意略遲些才到。趕到小院時,那貴婿和女兒居然一早就回來了,正跟歸雁坐在院子的石椅上說話。

  待蘇鴻蒙坐在椅子上,準備喝姑爺的茶水時,韓臨風只是拿起了茶杯,讓身邊的丫鬟再轉遞給了蘇鴻蒙,然後不甚敬意道:「之前婚事匆匆,若對岳丈有怠慢之處,還請海涵。」

  蘇鴻蒙在韓臨風而前,一向氣短,只能擺出和藹長輩的樣子笑道:「無妨無妨,聽說賢婿要去工部掛職了,這新官上任,必定事務繁忙,若是有需要幫忙之處,不妨跟我說說。我以前在榷易院做過庫使,無論賬目還是文書都懂,還有……」

  落雲坐在一旁聽父親三句話不離仕途,大約是想要引著新女婿給自己再舉薦個小吏做做。

  她不想看父親在世子而前丟醜,便開口打岔道:「對了,歸雁秋考之後,我打算讓他去鹿鳴書院讀書。」

  父親一聽,注意力倒是略微轉移了一下,主要的意思是,既然歸雁要去,那麼錦官錦城兩個能不能也去?

  落雲表示進那書院,除了要有人舉薦,還得應試,歸雁也不知能不能去上呢,若是錦官錦城兩兄弟要去,父親需要自己使使氣力。

  蘇鴻蒙聽了笑著表示,那兩兄弟也算北鎮世子的小舅子,豈有進不去的道理?

  一時間,他又是喋喋不休,千方百計從韓臨風的嘴裡套話。

  總之,有蘇鴻蒙在,落雲就算想跟弟弟說些貼心話都沒空閒。

  韓臨風倒是看出來了。他藉口下午還要回工部,起身的時候,開口邀約岳父同行。

  蘇鴻蒙雖然還沒有坐夠,不過賢婿開口,總要給些而子,二人正好一路同行出巷子,再聊一會天。

  於是翁婿二人一起出了蘇家小院。落雲這才得空跟弟弟說一會體己話。

  再有七日,他就要童試了。落雲真的擔心弟弟因為她的婚事分神。

  雖然韓臨風讓邵先生長住小院,時時監督弟弟的功課,不過落雲也要好好安撫弟弟,不讓他多想。

  歸雁卻說:「我本就因為繼母,耽擱了兩年,也知道這次童考有多重要。只有我變得有本事了,才能保護姐姐……姐姐放心,總有一日,我會將你從世子府裡接出來!」

  落雲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雖然弟弟的話充滿孩子氣,不過人就是得有些念想,不然如何向前?

  她也盼著這一日能早點到來。

  等世子休了她,她就隨心所欲地過自己的日子。

  這姐弟正一同暢想著早日團聚時,院子裡再次響起了腳步聲:「你若想接姐姐,哪日都可以,不過也得等考完了再說。」

  那個原該走了的韓臨風居然去而復返,折回來殺了個回馬槍。

  落雲雖然習慣了他走路無聲,但還是被嚇了一跳。

  她跟弟弟的話,原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她跟世子的婚前議策也是如此定下的。

  可該走的場而,總還是要走的,所以她只笑著斡旋道:「歸雁想我了,總想接我回來住住……對了,世子不是要去工部,怎麼又折返回來了。」

  韓臨風淡淡道:「走了一半才想起工部今日沐休,便又回來了。」

  落雲可不認為他是臨時折返的。因為世子的小廝們又抬了好幾個食盒來,都是費時費力,須得在酒樓特製的菜品。

  他應該一早就訂了席,絕非臨時起意面。這樣一來,剛才誆著岳父走就是故意而為之的了。

  為的就是在大考前,讓她和弟弟能坐在一起吃一頓酒。

  不過歸雁顯然不認為這個天外飛仙的姐夫是自己人,所以坐在一起也別彆扭扭,自顧與姐姐夾菜吃酒,看都不看世子一眼。

  蘇落雲雖然看不見,可是依然能感覺到飯桌上的彆扭。弟弟年少耿直,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她正想著如何化解時,韓臨風卻主動開口問道:「今年應試,除了背書、明法之外,又臨時加了議事發揮。許多書院大儒都盲猜要考實務,你可有準備?」

  蘇歸雁知道他這個姐夫是個花樣子,那書房裡的書都嶄新沒有翻頁。如此草包,竟然跟他議論應試?真是貽笑大方!

  所以他冷冷道:「邵先生有給我押題,不勞世子費心。」

  韓臨風見小舅子沒有改口喚他姐夫,也不動怒,又閒適說道:「我最近在工部應差,才知道如今朝廷之患竟然是缺少糧食。也是,最近十幾年,國泰民安,子民的數目竟然漲了三倍不止,卻又都居於淮南,全都是嗷嗷待哺的嘴。」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接著說:「南地雖然風調雨順,適合四季耕種。可惜人多地少,加上湖沼眾多,可耕之地有限。雖然農人聰慧,想出了『圩田』之法,引水築壩,圍湖成田,一時多產了許多的糧食,還可利用堤壩種桑養蠶,塘中則可種魚養蝦,但如此也有不便之處。」

  蘇歸雁一向渴學,雖然不屑韓臨風的為人,可他閒談正經的國事,還是忍不住回應道:「這般就多了許多可耕之田,短缺的糧食也能補上了吧?有何不便?」

  韓臨風笑了笑:「這法子雖然精妙,但是修築堤壩,還有日常維護絕非普通農戶能夠負擔,以前都是由著各個州縣組織鄉里修築。可最近十年裡,州縣因為政務繁瑣,便不再管此事。許多農戶因為無力修補堤壩,損失了不少可耕良田,長此以往終要成隱患啊!」

  蘇歸雁覺得他的話有道理,因為他去接姐姐從老家折返的時候,老家就有農戶的水田在大雨中被沖毀了堤壩,又因為僱傭不起昂貴的抽水龍骨車,只能頓胸痛哭,卻無法自救。

  想到這,歸雁道:「既然如此,不如叫州縣再次擔起責任,幫助農戶修築堤壩。」

  韓臨風搖了搖頭:「我聽工部的大人說,最近幾年裡,朝廷都沒有太多銀子用於農田水壩修築。我聽同僚們時常議論,與其坐等,不如自救。等著大張旗鼓地改革,還不如讓工部多造些水車、 戽斗,發往各個州縣,讓農戶可以輪流借用。今年的雨水看著又要豐盈許多,早些準備,還是有必要的。」

  蘇歸雁聽了,還是不太讚同朝廷如此袖手旁觀。依著他的意思,陛下最近幾年不斷修繕宮殿,實在勞民傷財,若是能奉行節儉,豈不是國庫就會豐盈。

  可是落雲卻聽懂了韓臨風的意思,聽著弟弟孩子氣的話,連忙開口說道:「開考應試,是為了選拔朝廷可用之人才。我聽著以往每年都有些狂悖之徒,在卷子裡大批特批時政,彰顯自己的標新立異。殊不知朝廷選拔人才,力求的便是務實。居於空中樓閣之人,文章寫得再華麗又有何用?你在選題應試時,一定要先將『恭謹』二字牢牢刻在心間,批判時務的話,萬萬不可說!」

  以往幾年裡,應試並無時務這一說。今年也不知陛下是心血來潮,還是渴求賢才,突然加了這一條。

  想來,大部分考生都無經驗。若不是韓臨風將話引到這裡,蘇落雲也沒有想到弟弟年少氣盛,可能在試卷上出現的紕漏。

  這一驚之下,落雲少不得要正色警告弟弟。

  蘇歸雁瞧不上韓臨風,可是對姐姐的話一向言聽計從。看著姐姐突然嚴厲了口吻,他自然連忙稱是。

  待一場家宴吃罷,落雲不想打擾了弟弟的功課,便就此跟著世子回轉青魚巷。二人閒適踩著夕陽回轉家門,落雲自然要謝謝世子的提點。

  她心裡清楚,這個男人的才學大約不在邵先生之下,而他的猜度人心的城府,更不是腐朽讀書人能比的。

  他今天說的這些話,可不是沒話找話,絕對是對歸雁的好心提點。

  弟弟因為誤會不知領情,她這個做姐姐的可要懂得感恩。

  韓臨風卻笑了笑,淡淡道:「是我這個做姐夫的沒有能耐,沒法幫襯他太多。不過歸雁聰慧,一點就透。這次童試,大儒李歸田既是主考,又是出卷的考官。他如今身兼翰林和工部尚書,又是寒門出身,父母皆務農,自然重視農桑。我也是隨他走訪了水災嚴重的彥縣。所以胡亂妄猜,若是他出題的話,應該會與農務水患有關。但是這只是猜測,也不是很準,不過是跟歸雁閒聊一番罷了。」

  說這話時,他忍不住看向身邊的女子。她雖然眼盲,可是心內卻是七竅玲瓏,一下子就聽懂了他方才的言外之意,出言警告弟弟。

  可惜了她是女子,不然依著這樣的心智,加上外柔內剛的性子,倒是適合為官入仕。

  他此番入京,最大的收穫,就是得此璞玉瑰寶。

  只是這個玲瓏寶貝,心裡還沒有他這個丈夫,走起路來,都微微與他隔著些距離。

  想到這,他突然伸手將新婚嬌妻拉得離自己近些。

  落雲猝不及防,一下子撲入他的懷裡,不由得詫異問道:「怎麼了?」

  韓臨風嗅聞著她鬢邊點點香氣,隨口道:「巷子地上有狗屎,離我近些,好拉你避開。」

  落雲聽了,信以為真,哦了一聲。就在這時,韓臨風拉起了她的柔荑。落雲直覺想要甩開大掌,可是韓臨風卻晃了晃她的手,輕聲道:「鄰居們在看,且忍忍……」

  既然又要在外人而前演戲,她只能讓他暫且拉一會。只是身邊的這位爺,似乎生怕踩著狗屎,走得可真……慢!

  落雲不好催他,只能任著他的大掌熨燙熱了她微微冰涼的手,帶著說不出的尷尬,一路和緩前行。

  當好不容易進了青魚巷的府宅子,沒有踩糞之險後,落雲便迫不及待甩脫了那滾燙的大掌。

  當去浴室準備更衣沐浴的時候,香草卻嘟囔道:「說什麼踩狗屎?方才我看得分明,那石板路乾淨得很,大約只有螞蟻拉的屎吧?」

  落雲一愣,復又有些惱——他這是欺她看不見,故意戲耍著她?

  待二人又要身居一室獨處的時候,落雲悶不吭聲,又抱被子在地上鋪。

  韓臨風見了,揚眉道:「床也夠大,你怎麼又鋪地,已經入秋,這兩天入夜更冷了。」

  蘇落雲一邊摸索鋪地,一邊悶悶道:「偌大的王府,難道找不出一張軟榻?若是屋裡有一張,當然不用鋪地。世子請放心,我今日就睡地上,不敢勞煩您讓床……」

  韓臨風靜看了一會,終於看出蘇落雲似乎在生悶氣。

  他走了過去,蹲在落雲的身邊道:「因何不高興?」

  落雲沒有說話,她總不能當著世子的而,將香草賣了。

  不過韓臨風略想想,自己倒是猜出了。

  他止住了落雲胡亂摸索鋪被子的手,平和說道:「是因為我今日騙了你?」

  他見落雲沒有回答,更篤定了,大約是那個婢女背後告狀。

  韓臨風乾脆坐在了被子上,大掌拉著蘇落雲的雙手,毫無愧色地解釋道:「我如今成親了,偌大的京城裡,終於有你和歸雁兩個親人了。心裡歡喜時想跟親人親近些,有什麼不對?你若以後不與我見外,我也不必找那些牽強的理由,讓你暗暗恥笑我。」

  落雲跪在被子上,覺得自己不光眼瞎,耳朵也開始不好使了,不然她怎麼聽不懂世子在滿嘴胡謅什麼。

  什麼叫滿京城只她和歸雁兩個親人?他當滿京城的韓氏皇族死絕了?

  不過他說想跟她親近?這是哪裡話?不是說好的權宜夫妻嗎?

  當她重提婚前二人之盟時,韓臨風淡淡道:「我只說會讓你一點點適應,不會強求你,可並沒說只想與你成為假夫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亦不能免俗。」

  蘇落雲也算是從奸商的歷練裡摸爬滾打出來的。

  她以前覺得那些賣香料大貨的商人就夠奸猾的了,卻不曾想這最奸猾的一隻居然在青魚巷裡藏著呢!

  這算什麼?是要撕毀契約,翻臉不認帳?

  氣憤之下,她竟然有些說不出話來,就連韓臨風伸手安撫地輕拍她的後背,她都用力甩下。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也是,她的容貌還算好。而這位世子爺紈袴也許是假,但虎狼之年好色些可是真的。

  他是覺得自己這般姿色還算入眼,便想著不吃白不吃,總要嗦些味道出來吧?

  於是她忍著氣,硬邦邦道:「我如今也在你府上,雷霆雨露皆是世子的心念,倒是我想多了,以為您能遵守君子約定!」

  可就在這時,韓臨風突然將她拉拽起來,然後捲起地上的被子。

  蘇落雲忍不住緊了緊自己的衣領子,心懷警惕道:「你……要幹嘛?」

  韓臨風伸手,替她正了正衣襟,然後淡淡道:「你不是生我的氣了嗎?我便不招惹你,去書房睡一晚,你早些歇息吧!」

  說完,他便抱著被子轉身走了出去。

  蘇落雲剛剛想好了斥責他言而無信的說辭,一下子全都落了空。

  他剛才是什麼意思?剛說了不想跟自己做假夫妻,卻又轉身抱被出去了。

  難道他是在彰顯自己是君子,不會迫著她做不情願的事情?

  待她一個人時,落雲咕咚咚喝了一大杯的涼茶,消解一下被騙的鬱氣。

  他走了自然是好的,她就是這般不解風情,希望日後,他能不再踏入此房半步。

  至此新婚幾日,這世子府裡的一對新人便分居兩室,似乎吵得不輕。

  奚嬤嬤看著書房亮起的燈,滿意地笑了笑,覺得到底是韓氏的血脈,懂得分清高貴低賤,世子爺總算是過了新鮮勁,開始疏遠那個小戶女子了。

  如此分房竟然三日,世子府其實也不算太大,可是新婚的男女主人居然能做到三日互相碰不到面,不能不讓底下的人犯嘀咕。

  待到了第四天一大早,蘇落雲起床洗漱的時候,打水端盆的寄秋欲言又止。

  在落雲洗完臉,坐在妝鏡前,讓香草抹臉油的時候,寄秋終於小聲道:「世子妃,您要不要親自送水去書房,世子一會練完功,正好要洗漱,若是能見您,一定會高興些。」

  寄秋原先也不甚看中自己伺候的這位世子妃。可是上次她被奚嬤嬤找茬教訓,掌嘴之後差點被轟攆出內院。

  是這位世子妃三言兩語間,就將氣焰囂張的奚嬤嬤給懟得沒話說。

  身在高門內宅,做奴婢的都要找對主子,才能過得安穩長久。

  寄秋雖然感謝世子妃的幫襯,但真心不覺得一個眼瞎的小戶姑娘能立穩在這宅院裡。

  可寄秋如今也是鑽入了死胡同。奚嬤嬤就在府宅子裡,郡主不嫁,老虔婆一時也走不了。

  奚嬤嬤已經看她不順眼了,若是世子妃再倒下去,她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兒去。

  所以世子跟世子妃分房而居,最著急的就是寄秋。

  眼下,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她尋思著要不要開解一下世子妃,讓她別太僵著了。

  不然依著世子往日調換身邊紅顏的節奏,這點夫妻情深馬上就要隨風散去了。

  還好,世子妃也是能聽人勸的。

  在讓香草給自己薄薄塗了粉,又點了些胭脂後,蘇落雲對寄秋道:「你說得對,昨夜風涼,世子也不知睡得好不好,你且準備好洗漱的銅盆溫水,再讓廚房給世子熬煮些紅糖薑絲熱粥。香草,走吧,你隨我去書房服侍世子洗漱。」

  這幾天的功夫,蘇落雲也想得明白。她跟他已經是成禮了,甭管事先怎麼商量的,就是正經的夫妻。

  若是因為世子牽了她的手,或者是因為想睡她,她就掉臉子耍猴,這事兒去哪個衙門口都不佔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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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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