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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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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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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9 08:57:36
步步生蓮 第141章 唯戰而已


    「將士們,遼騎就在當面,隨某殺過去,斬將奪旗,立一番轟轟烈烈的大功勞!」

  李華庭舉刀斜刺長空,短暫的發出了一聲動員令,便一馬當下,向遼國軍陣衝去。

  「殺!」

  大片的長槍大戟斜指蒼穹,隨著一聲殺氣騰騰的大喝,士氣正旺的騎兵隨之殺出。

  「殺!」

  近千人的騎兵馳出數十馬身,第二梯隊的士兵依樣舉槍亮刀,大喝一聲,再度策騎殺去。

  「殺!」

  「殺!」

  「殺!」

  一隊隊宋騎,皆以鍥字形衝鋒陣形向前衝去,近十餘層的宋騎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箭頭,直撲蕭撻凜中軍本陣。

  一見李華庭如此威勢,潘美不禁撫鬚讚道:「李將軍,真英雄也!」

  「漢兒威武,我軍必勝!漢兒威武,我軍必勝。」

  餘下的步騎將士,或以刀擊盾,或以槍頓地,震撼人心的「轟轟」聲中,用一聲聲的吶喊為自己的戰士助威起來。

  眼見宋軍僅有百餘騎,竟視他們如無物般迎面殺來,蕭撻凜激怒的鬚髮飛揚,緊握槍桿長振聲大呼道:「迎敵!」

  殷雷滾滾,連綿不絕,李華庭帶著一萬鐵騎,踐雪狂飆,逕直撞進了遼軍的本陣,一時人仰馬翻,殺聲盈野。

  怒湘洶湧,如山呼海嘯,整個平原上到處都是狂奔的戰馬,半空中到處都是鋒利的長槍、雪亮的鋼刀,旌旗舒捲,往來衝殺,一萬人的漢騎衝進了遼軍本陣,就像一鍋沸油中澆了瓢冷水,立時炸裂開來。

  此時,殿後的童羽部五萬騎兵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靜如山嶽,肅殺無聲,唯有戰旗獵獵,更增無形壓力,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蜂擁而出?

  因此李華庭以一萬鐵騎硬衝敵軍本陣,固然在衝陣的剎那付出了重大犧牲,但是一旦突入敵軍,卻是如魚得水,東擋西殺,悍勇無敵,把遼軍本陣攪得天翻地覆。

  「大王已得天下,大王已稱天子,合宋夏兩國,麾下名將如雲,大丈夫不當此時於馬上取功名,於勇將中爭先錦,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此時不爭功求戰,更待何時?」

  李華庭是真的拼了命了,後有援軍,後顧無憂,他只是一味地向前、向前、向前,撕裂、撕裂、撕裂,縱騎遊走,率領所部如洶湧的波浪般進退散聚,從容自如,整個遼軍本陣都被撼動了,隨著慣性,整個遼軍陣營都像一口大鍋裡的水,激裂地蕩漾著,陣形大亂。

  「童將軍,勝敗在此一舉,你部可以沖鋒了!」

  眼見李華庭衝亂了遼軍陣形,已然有機可趁,經驗老到的潘美立即抓住時機,斷然下令。

  「末將遵命!」

  潘美一語方了,早已按捺不住的童羽便喜不自勝地答應一聲,一舉長槍,大喝道:「兄弟們,莫讓李將軍專美與前,叫他們瞧瞧咱們兄弟的手段,殺呀!」

  「殺呀!」

  五萬騎兵分作兩路,呈鉗形向遼軍主力包抄過去,與此同時,蕭撻凜也下達了將領,兩軍兩翼呈雁翅狀迎了上來,潮水般的攻擊,箭雨、刀山、槍林,匯聚成了一副悲壯的畫面。

  遼軍是在撤退中反動局部反擊,而且三位主帥蕭撻凜、蕭干、韓匡嗣官州日等,各有部屬,號令不及宋軍統一,李華庭和童羽又像較勁兒一般亡命廝殺,湘水般的壓迫力,頓時椎動著遼軍迅速整體向後退了片刻。

  僅僅是片刻的後退,同樣是混戰,氣勢便完全不同了,李童二人的大軍已形成了壓著打的局面。

  這場戰鬥,在短暫的宋遼戰爭史上意義重大,在以後漫長的幾百年中,宋國再也沒有過這樣完整的純以騎兵力量與外敵對抗的戰鬥,這也是唯一的一次,也是全勝的一次,所以一直被以蘆州演武堂為前身建立的大宋軍事學院列為精典的騎戰教例,是役宋遼雙方許多的將領和表現傑出的士兵也因之永載史冊。

  幾百年後,在總結這一戰役的一場教學課上,大宋演武堂資深教頭花漫天先生對學生們是這樣介紹的:

  「歷史上,當時遼人稱漢人為漢兒,漢人也如此自稱,又過了幾十年之後,漢兒在習慣上就只是遼籍漢人的專稱了,為了區分南北漢人,宋國的人從那時起被稱為漢人,遼國的漢人則稱為漢兒,而當時尚沒有這樣的區分。因此陡然聽到「漢兒必勝」的高呼聲,遼軍陣營中的漢家男兒儘管在感情上和心理上早已把自己當成了遼人,還是在心理上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尤其是數萬人齊聲吶喊,那種強大的衝擊力和震撼力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同為漢人血脈的北軍漢人不由士氣大挫。這一點,對李華庭的一萬騎兵強行突入敵陣,產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可以說,這是心理戰的一個極為成功的範例。

  此外,當時遼軍正處於保衛南京的大撤退途中,是於撤退途中發動局部反擊,這種情形下他們應該採取的戰術就是一擊不中立即遠遁,一旦形成正面決戰的態勢,對無心戀戰的遼國士兵們來說,是一件十分威險的事情,在這一點上,遼人再度犯了錯誤。

  第三點就是,當時我國東路軍各部將領的共同統帥潘美將軍及時回援,親自指揮了這場戰鬥,軍令通達,上下一體。而遼國當時有蕭干、蕭撻凜、韓匡嗣三位將領,分別隸屬於不同的軍隊,三人的軍階或實際權力也大體不分高下,這就造成了各自為戰,無法有效調動全軍的情況,這也是在這場大會戰中決定勝負的一個重要因素。

  當然,我軍將士上下一心,頑強作戰的戰鬥作風,在此戰中產生的作用也是勿庸質疑的。此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不容同學們忽略的,那就是意外因素對戰爭的影響。比如在這場戰鬥中,有一今後來官至我國駐交趾宣撫使的官員,當時還是一個小小校尉,名叫丁鋒,丁鋒此前是蜀中一個小小的鹽丁,因為參加了童羽將軍的義軍,成為這支軍隊的一份子。

  他在戰鬥中負了傷,腸子都流了出來。他在不支落馬後,隨手拔出佩刀,折斷了衝到面前的一匹戰馬的前腿,使得馬上的敵軍掉了下來,然後,丁鋒就順勢一刀砍下了這個敵人的腦袋。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被他一刀殺死的人居然是遼國燕王韓匡嗣。

  韓匡嗣,薊州玉田人。其父韓知古六歲時被契丹人擄入契丹為奴,後做為家奴隨女主人淳欽皇后陪嫁給了遼國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成為一名宮奴。其子韓匡嗣,自幼好醫學,皇后待之如子,後來便一步登天,歷任太祖廟詳穩官、上京留守、南京留守,攝樞密使、西南面招討使、晉昌軍節度使等。

  後來的遼國皇帝耶律賢體弱多病,而韓匡嗣醫道高明,因此兩人很早就建立了深厚的個人交情,同時耶律賢的皇后……咳……這個……就是與我國聖祖皇帝之間留下許多曖昧傳說的遼國太后蕭綽,曾經與韓匡嗣的兒子韓德讓有過婚約,但是在德王謀反期間,伴駕隨侍的韓德讓為耶律賢擋過冷箭,並因此喪命,所以出於補償的心理,再加上當時耶律賢也確實缺乏心腹,所以韓匡嗣被封為燕王。

  我這裡要特別說明一下,同學們,民間的傳說都是由於停戰協議簽訂後宋遼兩國的密切往來,我國對遼國的經濟援助,以及兩國領柚的經常性會唔,使得一些好事者編造出來的謊言。我聖祖皇帝文成武德,澤被蒼生,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在宋遼兩國的正史中,對於這些香艷的傳說沒有一點線索可以尋找驗證,千金一笑樓還編寫了許多有關聖祖與蕭後的曲目表演傳唱,這是誤人子弟啊同學們,切勿把文藝當歷史,千萬不要受到這些野史傳說的影響。

  咳咳,好,我們說回正題,燕王韓匡嗣的意外死亡,使得該部遼軍軍心大亂,從而加速了遼軍的潰敗,從而使得整個戰局迅速向我方傾斜,使得我軍以較小的傷亡代價換取了一場大勝。同學們,戰場上瞬息萬變,不到最後一刻不可輕言勝敗,一個小人物、一件小事、一個意外,都可能徹底改變戰局。

  是役,韓匡嗣歿,蕭干斷臂被俘,蕭撻凜輕重傷勢數十處,所部主力或殺或俘,殲滅近七成,可以稱得上是完勝了,但是宋軍仍不依不饒,蕭撻凜率本部殘兵敗將脫離戰鬥,依靠仍滯留在戰場上竭死戰鬥的士兵爭取的寶貴時間迅速後掇,但是童羽陰魂不散,緊追不捨。

  遼軍撤出數十里,來到一處小山,名叫羊角山,以居高臨下的優勢仍有難敵宋軍的急攻,童羽毫無懼色,率部登山仰攻,一場血戰,迫使遼軍放棄羊角山,繼續撤退,一日之間,四易防禦陣地,而童羽則始終咬緊了他們,戰鬥之激烈,從童羽累死三匹戰馬,換騎四次繼續衝鋒陷陣便可見一斑。

  最後,蕭撻凜只率三百餘騎從山谷中逃脫,所部為掩護主將脫身,全部做了宋軍的俘虜。蕭撻凜率三百餘騎殘兵敗將逃回幽州,蕭綽聞訊如五雷轟頂,這支騎兵主力的全軍覆沒,對遼軍士氣的打擊是重大的,如果說前次小唐河一戰楊浩重挫耶律休哥,和耶律休哥在高梁河大敗趙光義一樣,都有取巧的成分在內,還不那麼叫人服氣的話,這次兩軍騎兵主力的遭遇戰,卻是一刀一槍的真功夫。

  這一戰,遼軍仍然是完敗、慘敗,遼軍引以為傲的騎射再也不是克制漢人的利器,遼軍上下悲觀的氣氛之重可想而知。

  屋漏恰逢連陰雨,船破偏遇迎頭風,就在人心惶惶、上下不安的時候,楊浩率主力部隊日夜兼程,終於趕到了幽州城下,搶在許多趕來幽州赴援的遼軍之前,再度兵困幽州城,再度形成了與趙光義當初那一幕完全相似的場面:宋軍圍城,援軍圍宋軍。

  可這一回,宋軍還會重蹈敗轍嗎?

  楊浩用了和趙光義前期幾乎完全一致的招式,他想為前番宋軍的失敗找回這個場子。

  大軍團團圍城,迅速紮下營寨,楊浩親自巡閱三軍,安排諜報、通訊、集結、部署、逆襲、阻截,以及輜重、糧草、軍醫、後勤……

  幽州城頭,蕭綽也在親自巡閱三軍,鼓舞士氣。一領靛藍色盤領窄袖長袍,外罩細鱗鎖子甲,胸前一方亮閃閃的護心寶鏡,兜攀及護項上飾著純白色的銀狐毛,頭頂銀盔上一束長長的雉羽飄揚,襯得蕭太后明眸皓齒、月貌花容。

  在她左側,隨著一員虎將,星眸朗目,氣宇軒昂,正是遼國大於越耶律休哥。巡視到東城,蕭綽停下了腳步,扶著箭垛向城下望去,十里連營,旌旗獵獵,人喊馬嘶,一片喧器。

  忽然,蕭綽的目光被一樣東西吸引了。黃羅傘蓋,那是皇帝的儀仗,楊浩,在那黃羅傘蓋下面,一定就是楊浩,蕭綽的一口銀牙立即咬緊,眉心一點嫣紅,明媚如水玉觀音的俏臉上,登時籠起一片騰騰殺氣。

  城下的黃羅傘蓋忽然也停下了,遠遠的可以看見一個銀盔銀甲的將領慢慢自黃羅傘蓋下走出,向前走了幾步,站定腳步,向城頭的鳳拇羅傘望來。

  彼此相距太遠,看不清五官眉目,可是兩個人似乎都看清了對方的模樣,就這樣久久地凝視著那一線人影,似乎雙方無數的將士都感覺到了彼此君主的這場無形的交錦,整個戰場上忽然都靜了下來,只有呼嘯的風,捲動大旗,還有那不識趣的馬兒,偶爾長嘶幾聲。

  兩道目光越過軍營、越過戰壕、越過城牆,交織著,流動著,對視許久,蕭綽忽然抽手,手中攥緊箭垛上一蓬冰雪,大步反身走去。

  「與君決絕,唯戰而已,再無一句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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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 第142章 四面漢歌

  戰爭,因利益而起。

  當幽州城下的戰爭如火如荼的時候,遼國上京另一幕為了利譽的戰爭打響了。

  “大事若成,爾等皆有從龍開國之功,韓匡嗣一介宮奴,最後可官至燕王,我耶律留禮壽非吝嗇之人,在場眾,皆有封賞。稱王還是稱侯,就看你們能為本世子立下多大的功勞啦。”

  留禮壽府中,留禮壽激動的滿面通紅,興沖沖地向召集起來的百餘心腹家將慷慨陳辭,做著最後的戰前動員令。 一旁,王冠宇頂盔掛甲,威風八面。

  耶律留禮壽好不容易結束了演說,向王冠宇道:“王將軍,請。

  王冠宇矜持地點了點頭,踏前一步,沉聲道:“今日的計劃是這樣的,馬軍指揮使程天浩負責攻打上京留守除室的衙門,斬殺除室,奪取兵符,控制留守上京​​的宮衛軍,步軍指揮使苟惡唯負責控制那支兩千人的宮廷女衛……”

  苟惡唯一聽喜上眉梢,宮廷女衛兩千女兵,俱都是蕭太后的親信,這些女兵大多年輕俊俏,以他虎狼之兵,這一戰下來,不知要搶多少美嬌娘回去,別的封賞且不說,光是這一條,麾下的兵將還不嗷嗷叫著往前衝? 苟惡唯一面緊張地盤算著:“我也不要太多,從中鱗選三十個……,不!五十個美人兒就行了,貪多嚼不爛,其他的就可著兒郎們享用罷了。”一面躬身領命。

  王冠宇又道:“副都指揮使李劍白和漢軍都虞侯尉遲風和周羿正在軍中控制全軍,此刻並未前來,不過該做的事我已吩咐下去,副都指揮使李劍白領兵攻打皇宮,一定要把宮室控制在手中,漢軍都虞俁尉遲風和周羿負責控制攻占北城和西城,至於南城和東城……”

  王冠宇微微一笑:“南城和東城本就在我所部的控制之下,倒無需多慮了。我還要說明一下的是,白甘部一些人馬也會參與行動,他們負責事發時在城中各處製造混亂,隨意攻打各處府衙,到處點火滋擾,混淆市面,世子聯絡的一些權貴大臣的部族也會在外線行動,迅速向上京集結,而室韋和女真,也會同時出兵,吸引邊關諸兵,勿使其回援上京。諸位,我等於內部殺他個措手不及,東、南、西三路有宋軍牽制,東北與北方有女真和室韋呼應,大事可成矣。”

  “大人,我們需要做作麼?”

  一個留禮壽的心腹家將手渠大刀,氣勢洶洶地問。

  留禮壽站出來道:“爾等隨本世子攻打夭牢,卻出王爺,然後迅速趕往皇宮,裹挾留守上京的皇室、宗親、文武百官,扶我父王登基.

  一眾心腹喜形於色,轟然應喏。

    留禮壽與王冠宇對視一眼,把大手一揮,喝道:“出發!

  耶律留禮壽集合百十名家將,隨同上京漢軍都指揮使王冠宇的千餘名親兵撲向天牢的時候,城中各處已經發動,到處一片喊殺之聲,守衛天牢的只是一些獄吏獄卒,他們也聽到了城中各處傳來的廝殺聲,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正在惶惶不安的時候,留禮壽和王冠宇領兵殺至,這些守衛天牢的獄卒哪有可能同正規軍抗衡,天牢被迅速攻破了,留禮壽和王冠宇留下一部分軍兵守門,迅速向裡邊殺去。

  他們不但要把宋王放出來,還要把關押在裡面的所有人都放出來,這些人勢必會成為新政權的堅決擁護者。

  甬道深深,留禮壽心念父親,快步如飛,兩邊牢房內的犯人已經發覺有異,一個個興奮地拍打著牢門,興奮之中也不知大呼小叫些什麼。王冠宇緊隨他的身釁,心中也是怦怦亂跳。既要擁立宋王為帝,當然要把宋王救出來,這件事的確重大,不過他主動請纓來救宋王,卻還有一層不足為外人道的理由。

  攻打皇宮的副都指揮李劍白想必可以中飽私囊,擄得許多奇珍異寶,攻打女軍的苟惡唯或許會艷福不淺,可這些怎比得了救駕之功,雖說他的功勞已經跑不了了,可是親自出現在身陷囹圓的宋王面前,無疑會在宋王心中留下最深的印象,他這一生仕途,將是一馬平川了。

  正行進間,後面突又傳出喊殺聲,留禮壽和王冠宇渾未在意,只道是殘餘的獄卒在負隅頑抗。但是馬上就有人急急追來,老遠就嘶聲大吼:“世子,大將軍,大事不好啦,外面……外面有大批宮衛兵馬,有……有……”

  留禮壽和王冠宇大驚止步,扭頭看去,只見那家將急急跑到面前,一跤跌到地上,背上,插著三枝利箭,背深半尺,虧得他還能掙扎著跑出這麼遠。

  留禮壽和王冠宇對視一眼,顧不得再往大牢最深救下宋王,立即率人返身飛奔而去。

  夭牢門口,一個個殺氣騰騰的遼國宮衛禁軍已將守禦在門口的反軍殺散,一位將軍提著血淋淋的大刀,從甬道中慢慢向門口走去,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吧嗒作響。在他旁邊,是一個腦袋奇大的矮胖子,矮胖子手裡提著一大串鑰走過去,“喀嚓”一聲,鎮上一道沉重的鐵門,然後是第二道門戶,第三道門戶,最後到了大門前,在牆角擺弄一陣,“轟隆隆”一聲巨響,一道鐵柵欄從天而降,牢牢地卡住了門口,那鐵柵欄一根根足有手腕粗細,重逾千斤。

  “將軍,這下就妥了,就算他們真是一群獅虎,也休想衝出來了,除非他們變成蒼蠅。”

  大頭獄頭兒笑嘻嘻地道,那位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將軍牽了牽嘴角,說道:“好,等太后回京,封賞下來,必有你的好處!”

  大頭陪笑道:“這都是將軍大人的功勞,小的不敢貪功。”

  那冷面將軍嘉許地拍拍他的肩膀,緩緩扭頭望去,只見留禮壽和王冠宇隔著四道門戶,臉色蒼白地站在那兒,雙手緊抓攔桿,嘶聲大叫: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冷面將軍冷笑一聲,揚聲道:“奉上京留守除室大人命令,緝捕反叛,爾等……就好好待在裡邊吧。”

  “不可能,除室怎麼會未卜先知?他怎還有這麼多兵馬可以調動?

  王冠宇臉色蒼白,瘋狂地大叫,冷笑面將嘿了一聲,雙手一背,仰面望天道:“這個嘛,你該感謝你的副都指使才是,你道太后在你身邊便全無一個心腹,對你便如此放心嗎? ”

  “李劍白?竟是李劍白那狗賊害我!”

  王冠宇嘶聲大叫,抽出長刀狠狠一劈,“鏗”地一聲響,火花濺起,長刀硬聲而斷,鐵門紋絲沒動,冷面將軍把手一擺,喝道:“放箭!”

  “嗖嗖嗖……”一枝枝利箭射去,牢裡邊的叛軍丟下一地狼狽東躲西藏,登時再也沒了囂張氣焰。

  上京的叛亂成了一場鬧劇,副都指軍使李劍白是蕭綽擺在王冠宇這位漢軍統領身邊的內間,整個謀反計劃完全曝光,雖說上京留守除室手中兵力有限,也來不及通知蕭綽,再調兵來,可是憑著先知先覺的本領,又有李劍白為內應,還是迅速撲滅了這場叛亂,上京城又是一番血腥屠殺,除了一開始漢軍先行發動,佔了少許上風,緊接著便是宮衛軍一面倒的屠殺了。

  尤其是那兩千女兵,一個個都是嬌滴滴的大姑娘,可殺起人來毫不手軟,比男人還兇,苟惡唯興沖沖一頭撲進空營,先是四下火起,緊接著萬箭齊發,然後兩千頭母老虎一擁而出,把苟惡唯及其一眾親信廝咬得碴都沒剩。

  叛亂成功了一半,上京城內的行動雖然被迅速平息了,但是室韋與女真還是及時發兵了,只不過有了除室事先的提醒,他們的行動沒有收到奇兵之效,與此同時,上京的震盪雖然平息的迅速,但是由留禮壽親自聯絡的,因為宋遼戰事而對蕭綽擅權不滿或想富貴險中求的權貴發動的部族軍叛亂卻轟轟烈烈地鬧騰起來。

  如今上京地面兵力空虛,這本該很容易平息的叛亂,竟然錯過了撲滅他們的最佳時機,使得他們坐大起耒,本就人心不安的大遼腹心之地陷入了一場大動盪中。

  此時,數十艘海船已自宋國山東東路海灣出海,在隸屬遼國東京遼陽府管轄,宋國稱之三山浦、遼國稱之為大蠣灣的大連海港登陸,大軍集結,向兵力嚴重空虛的遼陽府進逼過去……

  ※※※※※※※※※※※※※※※※※※※※※※※※

  燕雲十六州,自楊浩一路攻來,瀛州(河北河間)、莫州(河北任丘)、涿州(河北涿州)已先後落入宋軍手中,楊浩兵圍​​幽州城(今北京市)後,先與外圍援軍大戰幾場,逼迫援軍後,派兵卡住了幾處通往幽州的交通要道,這一點恰是趙光義當初沒有做的。

  趙光義欲效仿李世民圍城打援,卻比李世民信心更足,當初李世民攻打洛陽王世充,先清理了洛陽的周邊州縣,佔據了援軍通行的必經之路,又用了一年時間,才逼得王世充走投無路,只得素服率其太子、群臣兩千餘人開城投降,而趙光義忽視了對周圍關隘的把守,任由遼國援軍進退,終於在高梁河一戰中計大敗。

  前車之鑑,宋軍捲土重來豈會再蹈覆散,楊浩一到幽州城下,對幽州圍而不打,首先一件事,就是清理外圍州縣,佔據幾處戰略要地,以少量兵力,憑藉險關絕隘,阻援軍於外,根本不讓他們靠近幽州城下,幽州守軍連援軍的一點影子也看不到,這對他們堅守的信心打擊之重可想而知。

  隨即,劉廷讓和童羽押運攻城器械趕到,再加上軍中工匠已經趕製出來的一部分器具,已經足以發動攻城戰,楊浩這才正式開始對幽州用兵。

  此時,寒冬降臨,朔風呼嘯,大雪紛飛,一片蒼茫。

  由於瀛、莫、涿三州已落入宋軍手中,又大量啟用雪撬冰撬運輸,糧草供給不成問題,嚴寒的天氣雖然難耐,但是宋軍主力是由河南兵、河北兵及河西兵組成,也能耐得寒冷,而且宋軍日夜攻城,城中守軍只能時刻堅守在城頭上,並不比宋軍舒服,彼此都很艱苦,倒還耐得住。

  新年,宋國國君楊浩是在前敵大營中度過的,圍城兩月有餘,過了“放偷節”,楊浩便開始分兵攻打順州(今北京順義)和檀州(北京密雲) 、薊州(河北薊縣),步卒攻城,騎兵截襲援軍,歷時一月有餘,順州、檀州和薊州相繼易手,落入宋國手中,至此,分佈在太行山東西兩側的燕雲十六州中,地勢最為險要最具戰略價值的東七州,已有六州落入楊浩手中,楊浩卡住太行山口,幽州城已成一座孤城。

  “西路軍已攻至蔚州,耶律斜軫集結宮衛軍、族帳軍、皮室軍、京州兵、屬國軍全面反撲,曹將軍遵官家囑咐,已收斂攻勢,不過北朝南院兵馬已盡數被吸引力在雁門關外,是無力東援幽州的。”

  “太行八徑通往東城的幾處重要關隘,已掌握在我們手中,如今遼軍唯一的外援,唯有來自北路,眼下的戰局對我方有利。不過,當年李世民可以兵困洛陽達一年之久,而我們……不能這麼做。”

  潘美苦笑道:“趙相和盧相來信中希望官家能盡快結束北疆戰事,實是出於各個方面的考慮。李世民時候,天下無主,諸侯林立,李世民所據者關中,又有李淵坐鎮後方,隋時所遺米糧數量巨大,倉府盈滿,直至貞觀末年都用不完。

  而我們現在還不成,偌大的宋國上千萬的子民,國事繁雜,底子較之隋末還要差的很遠。 隴右新附,需要潛心經營;巴蜀義幟數年,政經糜爛,還需恢復元氣;朝中地方各處官吏,需要政局穩定的情況下才好對吏治進行梳理。

    可以說,現在看似江山穩定,但是許多的問題,都只是因為這一場大戰而暫時得到了壓制,如果這些問題得不到解決,一旦有一處出了問題,所有的隱患都會爆發。 ”

  楊浩緩緩點頭,趙普和盧多邊的意見,代表的不僅僅是他二人的意見,那是兩個傑出的宰相綜合分析了整個天下的情況,兼收並蓄了很多方面的意見才得出的結論。 這場北伐如果勝利了,這許多需要長時間、耗費大量精力才能解決的問題,都可以因為軍事上的重大勝利而順利解決,一旦出現差遲,那麼就會急劇加強這些矛盾,等到這些矛盾自然爆發的時候,一切便已不可收拾。

  眼下,他的戰略目標馬上就要達到了,對幽州的進攻目前還沒有任何進展,幽州是遼國南京,又是在漢人區,是農耕地區,幽州的存糧用上三年也沒有問題,而且這裡是遼國的地盤,民心所向乃在遼國,不要說普通遼國漢人對宋軍並無好感,就是中原的普通百姓,同樣對北伐毫無興趣。

  現在還好些,戰爭如果變成長期作戰,消耗大量的財力、物力和軍力,大量的死傷將士,而見不到馬上見效的實際利益時,國內的百姓們負擔越來越重,親人越死越多,他們首先就會厭戰、反戰,從而一層層帶動整個社會各個階層對戰爭進行消極抵抗。

  什麼王師北定中原日,什麼北國漢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翹首企盼王師解救,親歷這個時代,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一切,使得楊浩早已了解了百姓們真正的心聲:普通百姓們不在乎你的十全武功,不在乎你的江山一統,不在乎你的疆域擴張,他們想要的,僅僅是平安的生活、富足的生活,這才是他們心目中最好的皇帝,才不枉他們用自己的血汗來奉養你。

  楊浩並不希望窮兵黷武,最後鬧到遼國的百姓紛紛建立義軍大舉抗宋,宋國的百姓用種種方法消極抵抗朝廷發動的這場戰爭,甚至再度烽煙四起,義旗高張。

  在他最初的策劃中,也壓根沒有想過消滅遼國。 殺人一千,自損八百,如果大傷元氣之餘真能消滅遼國也罷了,但是實際上這個目標是辦不到的,遼國的實力並不容人忽視,遼國之所以遭此大敗,一是宋夏合並,聲勢大盛,使得遼國措手不及,在戰爭初期完全陷於被動。

  其二是在具體的戰術上,宋軍仍舊以閃電戰奇襲幽州,集中優勢兵力,五指成拳,直搗要害,而遼軍反應遲緩,戰線​​拖沓,兵源分散。

  其三是宋軍情報工作發達,做到了知已知彼,百戰百勝。 無論是遼軍的動向還是作戰地形,宋軍皆事先成竹在胸,反觀遼軍,連間諜、探馬偵知的情報都無法詳盡具體,不敗才怪。

  然而這些方面,只要蕭綽能堅守住幽州,是可以利用時間來慢慢扭轉的,尤其是遼國的軍心士氣,會慢慢凝聚起來,楊浩已有心要在此之前進行和談了。 時機未至時的和談,是完全沒有必要的,那隻是浪費時間,並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遼國是不會在那時做出任何讓步的,而現在……

  現在,室韋和女真是否已經依約出兵? 我的海軍是否已經出現在敵後?這些,可是我和談的最關鍵因素啊。

  楊浩負手望向遠方,輕輕地吁了口氣,白色的霧氣氳氳於面前,將他的神色掩映於其間。

  宋國的海軍自三山浦(今大連)登岸,開始向遼國東京遼陽進發了,遼陽的主力部隊此時已赴援幽州,在東北和正北方,則是蠢蠢欲動的女真人和室韋人,契丹人聞訊不禁大驚失色。

  這支宋軍是以汴梁禁軍和原南唐水師組成的混和軍隊,人數不足三萬人,由於是海上運兵,騎兵並不多,楊浩也並未指望他們攻城掠寨,真正佔領遼人的大後方,要知道遼人無分男女老幼,個個都擅騎射,現在這股龐大的力量還沒有真正發動起來,一旦遼人意識到亡國就在眼前,那股巨大的可怕的能量就會變成一股滔天巨浪,遼軍會迅速補充大量的生力軍。

  楊浩出兵敵後,進侵遼陽,動用的雖是軍隊,目的卻是伐謀,他要給困守幽州的遼軍一個四面楚歌、國家將亡的信號,讓他們徹底絕望,唯其如此,和談才有可能。還有什麼比異國的軍隊出現在他們認為絕不可能出現的地方更令其震撼的呢?

  燕雲十六州是漢人聚居區,許多仍然游牧於草原上的傳統契丹人,並沒有把這裡視做自己的家園,這個原因才是趙光義兵圍幽州城時,眾多的契丹貴族建議放棄幽燕,衛守故土的原故,而並非趙光義兵困幽州城,一下子便嚇破了所有遼人的膽。

  幽州被困,對許多契丹傳統貴族來說,還沒有切膚之痛的感覺,而皇帝和太后守在幽州,只要幽州一日不破,他們就不會絕望膽寒,而今,如果有一支宋軍突然出現在他們認為固若磐石的大後方,這種心理就會被擊潰,遼國核心勢力階層---契丹八氏的大貴族們就會為之膽寒,而他們的動搖和膽怯,則會直接影響蕭綽的決定。

  楊浩知道,這個艷若桃花的少婦,殺伐決斷、果毅改絕,實較無數的男子還要強悍,如果不是動搖她的根本,讓她同時承受內部與外部的雙重壓力,她決不會向自己屈服。 她是那種……如果自己落到她手中,她寧可親手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然後用一生來思念和痛苦,也決不會屈從於感情的女人,在這一點上,她比折子渝還要堅強。

  遼國東京留守急惶惶地派人向上京傳訊,上京皇室成員聞訊大驚失色,從東京留守的奏報中,他們無法了解到那裡的具體情形,不知道宋軍一共來了多少人,已經攻占了多少地方,他們只知道自己的老家,在耶律阿保機立國之前就世代游牧於彼的家園,現在也有宋軍的身影在那裡游蕩了。

  西京烽火連天,東京硝煙四起,南京十面埋伏,上京叛亂的餘波動盪,內憂外患,國將不國了。

  上京的權貴、酋領、皇室、宗親,尤其是對蕭綽的一切決定都堅決支持毫無保留的蕭氏家族成員,也鬆了口風,最後上京留守除室親自擇選心腹大將,飛馬趕赴幽州,這位大將得到的唯一指令是:本留守代表契丹八氏、上京諸王,所有文武大臣,授你虎符金箭,你可以調動正駐紮在幽州外圍的任何一支軍隊,只要能突入幽州,你的軍隊可以死,你也可以死,但是東京軍情和上京諸皇室、宗親、酋領、權貴的共同意見,一定要送到太后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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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 第143章 言和

幽州城內的兵馬仍足以守住此城,幽州城內的存糧足以再支撐三年所用,可是內外隔絕,縱目所及不見援兵旗號的煎熬卻是讓人難以承受的。 尤其是皇帝和太后都在幽州,如果一個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和他的帝國臣僚們足足三年不能取得任何联系,那這天下還能在他的掌控之中麼?

困守幽州城的蕭綽並不擔心眼皮子底下的戰事,宋軍雖然驍勇,可作為遼國南京的幽州城,又有她和皇帝在,有大於越耶律休哥在,絕不是那麼容易攻破的,她真正擔心的是外線,失去了統治者的帝國,也許不需要外敵,就會從內部崩潰了。

南院有文臣郭襲,在武將耶律斜特,北院有室昉,這都是她足以信賴的臣子,可是帝國臣僚對他們的服從,源於自己對他們的信任,當自己和整個帝國失去聯繫的時候,他們很難震懾臣僚,尤其是……尤其是宗室子弟,耶律家族多的是虎狼男兒,他們本來就對小皇帝不太服氣,全賴自己的鐵血手腕,才牢牢地把持住了帝國的政權和軍權,一旦與外界斷絕聯繫,無需三年,只需一年功夫,皇室宗親們就一定會生起異心,擁立新主,把她和皇兒拋棄掉。

為此,蕭綽憂心什仲。

仰望滿天星辰,蕭綽幽幽一嘆。

清冷的夜,無風,天空中是疏朗的星,她並不恨楊浩,她是一個統治者,坐在她這個位置上,​​她知道楊浩的立場,也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換了她在楊浩的位置上,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是,楊浩的胃口到底有多大,這場戰爭會不會打到不可收拾呢?

“娘親……”

牢兒揉著惺鬆的睡眼跑出來,後邊跟著幾個宮婢,蕭綽急忙走過去,把他抱起來,用披風裹在他的身上,嗔道:“不好好睡覺,你跑出來做什麼,看你,都睡出汗了,著了風寒怎麼辦?”

牢兒撒嬌道:“娘親,牢兒要娘親陪我睡。”

蕭綽在他額頭點了一下,嗔道:“牢兒,你可是一國的皇帝,不比尋常家的孩子,娘親有許多事要做,你要乖些。”

“喔……”牢兒乖巧地應了一聲,眨著一雙黑亮的眸子想子想,問道:“娘親是在想怎麼打敗楊浩嗎?”

蕭綽幽幽地嘆了口氣沒有回答,牢兒又仔細想了想,氣憤地道:“娘親,那個大惡人為什麼要來打我們?他喜歡打仗麼?”

蕭綽抱著他,緩緩行於廊下,燈燭盞盞,映得她的臉色忽明忽暗:“牢兒,沒有人喜歡打仗,打仗,有時候就像水到渠成,發展到那一刻,自然就要打了。今天他不來打我們,來日我們就要去打他們。原因很多很多,這並不是帝王個人的好惡可以決定的。”

“帝王,富有天下,權傾四海,掌控所有人的命運,唯我獨尊,可是做為代價,被椎舉到所有人最巔峰處的皇帝,代表的就是他的統治基礎的願望和利益。普通人想不到看不到的事情,你必須要看得到想得到,你要比所有人站的更高,看的更遠,走在所有子民的前面,代表他們的利蓋,你才能成為所有人擁戴的人,否則,總有一天,你、或者你的繼承者,就得被他們拋棄。江山更迭,​​帝國興亡,說穿了其實就只有這一個原因。“

當權者的宿命,不同的立場背後,就是不同的利益集團這座大山。 如果你背了自己的利蓋集團,那麼這座靠山馬上就會變成壓你至卉粉的力量,你將從這座山的巔峰,立刻變成墊底的基石。 要順應本階級的立場,皇帝才可以唯所欲為,其他人就算出將入相,位極人臣,大不了甩手不干,做回一介布衣,而皇帝,皇帝站的太高,所以沒有退路。

這些道理,年幼的牢兒當然還不太明白,望著兒子天真無邪的眼睛,蕭綽輕輕地嘆了口氣:今夜很寧靜,守軍固然疲憊不堪,相信城外的宋軍日子會更加難過,今晚或許不會再有戰事了,說……陪兒子好好睡上一晚吧。

舞綽想著,在寶貝兒子額頭輕輕一吻,正欲抱他回房,忽聽遠處一陣廝殺聲撕破了夜的寧靜。

蕭綽停住腳步,暗暗嘆息一聲:“又開始攻城了麼?”

正要把兒子交給宮女,趕去城頭看看,她忽然發覺今晚有點異樣,廝殺聲只自北城傳來,其他三城寂然無聲,這與宋軍一旦發動,便四城齊攻,滿城殺聲震天的場面截然不同。

蕭綽心中忤然一動:“這種情形有些古怪,莫非……莫非有援兵趕到,而且……已經突破宋軍外圍防線,攻到了幽州城下?”

一念及此,蕭綽趕緊把兒子交給侍候他的貼身侍婢,急急向前庭趕去。

“娘親?”

牢兒不捨地叫,蕭綽根本顧不及回答,她手按劍柄,已一陣風的衝到前庭,廝殺聲驚醒了府中侍衛,戰馬早已背後,蕭綽翻身上馬,府門大開,一眾人馬狂颶出去,徑直奔向北城。 <<>>

疏朗的星空下,大地呈現著淺灰色,從城頭望下去,可以清楚地看見遠遠的有一道銀河般的流火隊伍正在向幽州城下逼近,從激烈的喊殺聲和火把劇烈的搖晃可以看出戰半的激烈,耶律休哥扶著垛口,緊張地看著那支隊伍,暗暗祈禱著他們能夠突破宋軍的防線。

他不是不想開城接應,城下抵門的條石,封門的大木,乃至塞門刀車等障礙物早已搬開了,三千全副披掛的鐵騎已準備停當,但這是黑夜,他必須確認那確是自己的人馬在衝陣,楊浩詭計多端,焉知不是想要詐城? 太后和皇帝都在城中,他必須慎之又慎。

城外的鐵騎正不計犧牲地往幽州城下靠近,刀如匹練,鮮血四濺,不斷有人應聲落馬,不過此時人命如狗,誰還理會誰的死活。 一個遼軍揮刀斜劈,剛剛將一名宋軍劈成兩半,一枝長矛已閃電般從旁殺到,噗地一聲自小腹貫入,直入腑臟,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類似的場面在到處上演,鋼刀在昏暗裡瘋狂地揮劈,無情地撕裂骨肉,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個人倒下,便有更多的人撲上去,隨即又被洶湧的浪潮吞沒,成為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

重大的犧牲換來的是一步步向幽州城下靠近,這支遼軍所有將士就像飛蛾撲火般無所畏懼,義無返顧。

他們是死士,在離開上京城的時候,上

京留守除室天人就只在花名冊上銷去了他們的名宰,並把他們的家眷倉部集中起來。

哪怕他們全部喪命在此,只要把外面的情形以書信的方式射上城頭,讓太后娘娘知道帝國現在危急的情形,那麼他們便人人都是烈士,而且是對大遼國立下不世之功的烈士,只要大遼存在一日,他們的子剁後裔便可以得到朝廷的奉養,這是除室大人與上京諸皇室宗親、各路王爺、酋領們對天盟誓,他們許下的諾言口如果失敗,不管他們是否竭死力戰,家眷全部充沒為奴,絕不寬育。

是以,人人效死,該部遼軍全力突進,攻勢兇猛,其情其狀,較之當初楊繼業率八千死士衝擊宋營襲殺趙光義時毫不遜色,遼軍所過之處,人屍馬骸橫七豎八,斷頭戳肢慘不忍睹,鮮血混合泥污,滿地暗紅,難辨敵我,巨大的犧牲,和亡命的勇氣,讓他們向幽州城下一步步靠近。

“怎麼回事?“

蕭綽奔上城頭,耶律休哥忙道:“太后,城下……“

蕭綽只掃了一眼,又道:“為何不出城接應?“

耶律休哥躬身道:“宋軍狡詐,臣恐……”

剛說到這兒,一名遼軍突破重圍,瘋狂地奔向城下,口中用契丹語大聲吶喊,遼國立國久矣,自然在自己的軍隊建設中也有一套成型的製度,比如在這種特殊情況下的聯絡問題,如果沒有一套事先擬定的暗語,那豈不是除了接信將領認識的人,再也無人可以傳遞情報?

一聽清了那人高喊的內容,耶律休哥騰地一下跳了起來,忘形之下甚至忘了向蕭綽見禮:“開城,接應!”說著飛奔下城,跳上一匹駿馬,大槍已握在手中。

城下遼軍早已準備停當,城門立即轟隆隆打開,吊橋同時放下,耶律休哥一馬當先,率鐵騎衝了出去。

城下那名遼軍只喊了幾聲,就中了宋軍的箭矢跌落馬下,耶律休哥帶著人風馳電掣一般地衝去,自有人架起那人急速退回城去,其他兵馬則緊隨耶律休哥,殺向宋軍陣營。

宋軍中軍大營,楊浩一身戎裝,靜靜地立在吊半望樓上。

伸手可摘星,高處不數寒。

遠處,流螢似的遼軍隊伍漸漸與城中接應的兵馬匯聚到一起了,楊浩暗暗地牛了口氣。

圍城之戰,如果曠日持久,對他來說同樣是不可承受之重。 他才剛剛接收宋國江山,他需要一場大捷來鞏固帝位,卻不是一場弄到天怒人怨的長期戰爭來動搖他的根本,大捷是可以讓國人揚眉吐氣的,但是戰爭也有戰爭成本,如果像漢武帝那樣把祖、父兩代苦心經營的積累全都耗個精光,把全國五分之四的人口弄得家徒四壁賣兒賣女都無法活命,那就是窮兵默武了。 農耕民族的戰爭成本,較之游牧民族,實在是不僅以倍數。

過猶不及,凡事有度。

漢武時江山已付數代,雖然他的戰爭鬧到民不聊生,怨聲載道,至少沒有被人推翻他的統治,而眼下的楊浩卻很難說。

該結束了,希望地……在這個時候不要像一個普通的女人般,情緒戰勝理智,固執地寧可玉石俱焚。

不,她不會的!

因為……她是蕭綽。

女中巾幗,唯武瞾與蕭綽,她一定會做出明智的選擇的。

“轟!”城門重重地關上了,耶律休哥浴血廝殺,搶回百十個破陣的遼兵,匆匆退回城去。

騷動一點點平息,很快重又歸於平靜,城上城下又恢復了黯淡的銀灰色。

上京信使趕到的消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傳播速度,很快傳遍大街小巷,城中的軍卒百姓盡皆知曉,這一夜,也不知有多少人徹夜不眠,靜靜地翹首企盼著進一步的消息,企盼著信使能帶來拯救他們走出絕望之境的消息。

楊浩在望樓上又靜靜地站了很久,才一步步走下來。

他剛一下來,就有一個人搶在宋軍的將帥們前面跑到身邊,畢恭畢敬地攙扶著他,好像生怕他跌倒了似的,殷勤的讓人肉麻。

這個人是女真族安車骨珠裡真頭人的堂叔烏林苔,就是他趕赴西夏,問計於折子渝的。 楊浩微微一笑,既沒有因為他的殷勤而怡然自得,也沒有什麼厭惡鄙夷。

他們就是這樣,畏懼你、有求於你的時候,可以敬獻他們的美人給你,可以恭維你是天可汗;實力遠遠不及你時,他們可以無比馴服,如女真之於契丹,如蒙古之於女真,若說能屈能伸,他們才是真正的勾踐傳人,他們只尊重實力。

“官家想與遼人議和,必然是思慮深遠,小人不敢妄議,只去……遼人雖在官家天兵面前不堪一擊,但是對我們來說,卻仍是不可戰勝的敵人,到時候遼人遷怒於我們女真,那可如何是好?我們女真,可是真心投效官家的呀。“

“你放心……“

楊浩微微一笑:“你們反抗契丹,固然是遼人壓迫過甚,無法生存。可是聯一路北伐,你們出力甚居,聯怎麼會拍拍屁股就走,讓你們面對遼人的報復呢?呵呵,聯已經為你們打算好了,如今山前七州,除了幽州,已盡在聯的手中,議和成功後,聯會於瀛、莫、涿、幽、順、檀、薊駐兵屯守… …”

烏林苔猶豫道:“恐怕,……遠水難解近渴。”

楊浩笑道:“聯還沒有說完呢,你們既已棄遼就宋,你們若受遼人欺侮,那豈不是削了聯的臉面?聯現在挺進遼陽府的兵,議和之後就不回去了,聯會讓他們駐屯於你們與遼人的邊境地區,如果遼人有意欺壓,聯還會就近增兵,你們的安全無需擔憂。”

楊浩一面走,一面道:“聯已令朝中根據你們那裡的情況重新核定每年的貢物,體恤你們生存不易,盡量減免貢物,北珠和海東青就免教……“

烏林苔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滔滔如黃河之水的馬屁脫口而出。

楊浩拍拍他的肩膀,呵呵一笑不語。

女真諸族的分佈範圍,大致就是粟末韓鞠族建立的渤海國范圍,也就是後世的東三省一帶,且與室韋相連,這麼多年來,女真雖漸漸崛起,但是在遼國的欺壓和有意分化之下,始終沒有壯大起來,他們到現在為止還在為溫飽而苦惱,根本就沒有對政權的渴望和覺悟,因此對

宋國駐兵意味著什麼也就根本不會有什麼深層的認識。

女真完顏氏已經被安車骨氏消滅了,完顏阿骨打再也不會出世,可是時勢造英雄,英雄應運而生,沒有了完顏阿骨打,只要這環境不變,歷史的發展不變,時運相濟的時候,自然會有人重複阿骨打該做的一切,而今未來志在天下的金國虎狼還是一樣滿心想傍棵大樹好乘涼的丐幫兄弟,楊浩一點小恩小惠,就把他們拐過來了。

幽州城南京留守府裡燈火通明,可是滿座將帥的臉色卻比府外的夜色還要灰暗。

他們就像遺落在孤島上的一群旅客,說不定哪一天起了海嘯,就會把他們捲進大海1日也盼,夜也盼,終於盼來了一艘船,可是沒想到那船比他們寄身的孤島更加危險,因為……它正在沉說……

太后與皇后被困幽州,與外界完全隔絕,已失去了對帝國的控制;上京的主和派、投降派已經佔據了上風,這是最可怕的,比一些皇室權貴野心復起,再舉叛旗更加可怕,因為幽州解圍的關鍵就在於援軍,而援軍和輻重都受制於上京,上京一旦改了風向……

舞後玉面鐵青,心如冰浸,饒是她一向冷靜,此刻也沒了主意。

耶律休哥騰地站起,大手緊握佩劍,掌背青筋繃如蚯蚓,粗重地喘息片刻,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臉色陰晴不定地沉吟片刻,霍地一下再度站起,咬牙切齒半晌,又重重地坐下,如是者三五次,庭中的將領們都詫異地看著他,就連蕭綽的一雙妙目都投注在他身上。

起初,蕭綽的目光也有些詫異,但是看了片刻,她的目中便閃過一絲了悟,目光重又黯淡下來。

她猜的沒錯,耶律休哥的確是想護著她和皇上放棄幽州,殺出重圍。 可是那凶險有多大可想而知,從今天這些死士闖關之難就可想而知。

正因如此,耶律休哥反复思量,又反复否決心中的決定。 他不怕死,但他承擔不起太后和皇帝有失的風險,如果他現在在城外,他還可以利用大於越掌控全**隊的權力想想辦法,偏偏他現在也在城內,正是虎落平陽,龍困淺灘,而外線局勢如此險惡,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后和皇帝身陷於此數月,毫無脫困的希望,與國失其君有何區別?

許久許久,耶律休哥語氣沉重地道:“耶律斜輕和郭襲窮於應付府州和雁門關宋軍,無力北顧;京師漢軍謀反,室昉獨木難支;宋軍踪跡現於東京,契丹八氏酋領已萌退守大漠之意。太后,我幽州雖險,可上京之險實已在幽州之上,太后再不及時回歸上京,重握中樞於掌中,大遼分崩離析,恐難避免了。 “

他頓了頓,艱澀地道:“太后,還是嘗試與宋人……議和吧……“

蕭撻凜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怒道:“大於越,這就是你想出來的好辦法?“

耶律休哥冷冷地看他一眼,道:“大人有何高見?”

舞撻凜振臂疾呼道:“援軍不可恃,我們就殺出去!”

“殺出去?談何容易!”

耶律休哥也惱了,霍然起身道:“幽州城下的部署主要是針對城內的,自內向外突圍難度必然加倍,輕騎突圍和護著太后與皇帝突圍尤其困難。最最重要的是,大批援軍都被擋在幾道關隘之外,向幽州殺入雖然困難,可一旦入城,就可綺仗堅城之利得到安全,向外突圍且不說突圍成功與否,就算真的成功了,能否逃過宋軍一路的圍追堵截呢?要知道現在山前七州,除了這座幽州城,已盡在宋軍掌握之中,要知道宋軍現在也有大量的騎兵,我們並沒有迅速擺脫敵軍的能力。”

舞撻凜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忽爾獰眉怒目,忽爾欲言又止,許久許久,終於頹然坐倒。

論身份,蕭撻凜是太后的族兄,絕對的心腹;論武勇,他也位列大遼三大虎將,可與大於越耶律休哥、南院大王耶律斜輕平起平坐,蕭大將軍都沒話說了,其他文武自然更是無言以對。

蕭綽面寒似水,沉默許久,才微微瞇起雙目道:“宋軍兵鋒正銳,他們……會答應議和麼?”

此話一出,眾文武便心中有數,太后迫於內外交困的壓力,已有通過談判解決戰|百度步步生蓮貼吧文字首發蓮吧手打淫民威武|爭的意向了。 太后既已定下大方向,那就好辦了。 臣子之中,畢竟以騎牆派居多,戰或和本不是他們能決定的,在太后沒有明確戰或和的態度之前的言亂語,難免成為一個把柄,將來一旦被人反攻倒算,於仕途大大不利。

如今太后明確了態度,眾臣僚頓時活躍起來,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紛紛表態,只可惜大多是揣摩著蕭太后的意思煽煽風、點點火,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舞撻凜是一員純粹的武將,讓他打仗行,這種事情他完全不在行,是以坐在那兒只是瞪著一雙牛眼聽別人說,越聽越摸不著頭腦。

“楊浩會答應議和的!“

一個聲音,如一錘定音,滿堂嘈雜登時肅靜,說話的正是大於越耶律休哥。

他冷靜地道:“宋國的虛實,我們不甚了然,但是從楊浩的舉動,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從楊浩發跡以來種種行為來看,此人慣於投機取巧,能用最小的犧牲解決的事情,他一定不會選擇雷霆手段。往好裡說,這是他一向憐恤士民百姓,往差裡說,這不過是他的出身和經歷來決定的,除非生死存亡關頭,否則這個商賈子絕不會搭上全部本錢!“

誰最了解一個人? 他的敵人。

如果這個敵人同時還是他的情敵,那簡直就可以引為知己了。

耶律休哥道:“宋國剛剛通過禪讓手段到手,他怎能長離中樞,遊戈於外國?如果楊浩不急於結束戰爭,他不會不計損耗持續攻捌也許幽州再守上一段時間,整個戰局就會扭轉,只是……“

耶律休哥唇邊露出一絲苦澀而無奈的笑容:“只是,我們無法確定,他還能撐多久,而我們,已經不能撐下去了。”

大廳中再度沉默下來,許久許久,蕭綽清冷的聲音道:“墨水痕,明日一早,赴宋營請見,言議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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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9 08:58:38
步步生蓮 第144章 寶光之盟

    幽州城南寶光寺乃楊浩駐蹕之處,楊浩以此為行營駐蹕與此,算是保全了這座寺廟。

    楊浩被達措活佛認定為岡金貢保轉世,這個稱號對他羈靡西北諸族、爭取宗教勢力的支持具有十分強大的效果,所以楊浩一直有意無意地對此進行宣傳。 既然官家是佛家護法,手下人哪有不乖巧的,自然不會對這寺廟有什麼破壞的舉動,因此已被兵災洗劫過一次的寺廟,總算沒有再遭受第二次劫難。

    遼國特使墨水痕在禁軍侍衛的引導下走進了寺廟,廟中雖然空空蕩蕩的,卻是十分整潔,地面灑掃乾淨,各處殿閣門窗嚴整,繞過鐘樓,便是正殿前一個方方正正的院落,正前面是大雄寶殿,左右偏殿分別供奉著八大金州羅漢。

    遼使墨水痕被引進左廂一座偏殿,這座偏殿裡供奉的四位金剛已經在上次宋軍圍困幽州時被拉倒摔碎,將這房間做了侍衛們夜宿之處,現在被楊浩清理出來,倒還顯得空曠乾淨,便做了自己休息之處。 偏殿中燃著幾堆燒得極旺的炭火,熱流湧動,溫暖如春。

    墨水痕自外面剛進來,身穿一件貉皮裘袍,頭戴狐尾皮帽,腳下一雙黑緞皮靴,服飾貴重,腳步穩健,神態從容,完全看不出幽州城已處於進退兩難的窘迫狀態。 可是,既已主動乞和,即便態度上表現的再如何從容,又怎能掩飾他們現在的窘迫?

    楊浩將他神態看在眼裡,不由微微一笑。

    楊浩此時穿著一身燕居的常服,儼然一位斯文儒雅、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完全看不出竟是一位統治中原,親自控禦著數十萬大軍的君主,他此時手中拈著一杯酒,正綺在沙盤旁,悠然地俯視著沙盤,時而指一指,點一點,說上兩句,就會有人走過去,在他指點的位置插一面小旗,或拔一面小旗。

    墨水痕快步上前,偷眼一瞄,認得那沙盤是幽州地圖,登時上了心思,可眾目睽睽之下,卻又不便細看,正鬼頭鬼腦間,忽見楊浩看他,忙做出目不斜視的模樣,上前見禮,長揖道:“外臣墨水痕,見過宋國皇帝陛下。”

    楊浩睨了他一眼,笑道:“大家老朋友了,何必如此見外,來來來,坐下。”

    墨水痕答應一聲,急忙在他對面的行軍馬扎上坐下,趁機又偷看了幾眼沙盤,眼見上面有紅藍兩色小旗,從分佈來看,紅色代表的是宋軍,藍色代表的是遼軍,眼見幽州四面所有關隘密密的都是紅色小旗,就是幾處遼國援軍聚集的地方,紅色小旗也隱隱露出合圍鉗擊之勢,墨水痕不由額上冒汗。

    楊浩微笑道:“蕭后派你來,要對朕說些甚麼呢?”

    “啊?哦……墨水痕一驚,連忙收斂心神,向楊浩談起了此行的目的。

    “……秦始皇派蒙恬北擊匈奴,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結果呢?漢高祖不是一樣遇到白登之圍?到了漢武帝,傾全國之力,把文景之治裡攢下來的錢花了個乾淨,又能如何。隋文帝雄才大略,只略施小計,便令得突厥東西分裂,內耗不止,到了唐朝則又打又拉,好不容易把突厥磨沒了,契丹人又崛起了……

    陛下目前雖然佔據上風,但是想滅亡遼國,卻也是絕對做不到的,草原大漠,終究是游牧人的天下。 外臣也是漢人,雖為遼臣,卻絕無仇視中國之意。 在外臣看來,宋遼睦鄰友好,遠較刀兵相向,更利於兩國發展、宇內和平……”

    真難為了這位墨大人,他滴滴不絕足足講了有大半個時辰了,從盤古開天闢地,一直講到三皇五帝,從禹定九州,又講到秦始皇一統天下,墨水痕一面慷慨陳辭,一面仔細觀察楊浩的臉色,揣摩他的心意,隨時改變自己遊說的話語,爭取能夠打動他,時不時的還要抽空瞄一眼沙盤,看看宋軍的詳細部署,盡量地記在心裡,一心三用,著實了得。

    楊浩聽著,時不時呻一口酒,不喜不慍,淡然自若,很難從面色上看出他心中的想法。

    其實楊浩也盼著和談,如今故井從容淡然,只是想爭取談判的主動而已。

    戰場上的勝負,在很多時候其實是取決於戰場之外的因素,楊浩有意縱使遼國上京的信使入城,就會為了加強自己談判的礎碼,現在蕭綽困於城中,遼國的情報系統也遠沒有他的飛羽秘諜有效率,無法掌握現在宋國的真實而詳盡的情報,這就為楊浩盡力掌握談判的主動創造了條件。

    事實上,楊浩也無法堅持太久了,幾十萬軍隊的消耗,巨大到不可想像,漫說他是受禪當國,就算是子繼父業,傳承大統,剛剛登基便遠離國土,且把帝國的積蓄消耗一空,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他並沒有能力繼續擴張下去,可他想最大限度地保證既得利益。

    這一戰,他利用遼國準備不夠充分,迅速佔領並控制了山前七州,民心士氣將得以振奮,他的個人威望升至巍峰,新朝的權威得以更加穩固,通過戰爭,把軍權完全掌控在手中,對國內的官吏們也適時進行了一些梳理,政治意圖已經達到,是該見好就收的時候了。

    等到墨水痕說完,楊浩放下酒杯,正容道:“太后既有誠意和解,朕亦不為己甚,和談可以,諸事可談,但是朕有一個條件,這是朕答應和談的前提條件,這一條“做不到,一切免談! ”

    墨水痕肅然起身,長揖道:“陛下請講!”

    ※※※※※※※※※※※※※※※※※※※※※※※※※※

    從這一天起,宋軍對幽州城的進攻停止了。

    邊打邊議和一個辦法,停戰而議和也是一個辦法,用哪個辦法,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在楊浩看來,讓早已陷入絕望的幽州軍民看到一線希望,更容易讓他們做出讓步。

    雙方的使者開始頻繁往來,只有雙方的最高層才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外線遼國援軍也獲知了雙方君主正在談判的事情,整個遼帝國從西到東,從南到北,全部進入休戰狀態,所有人都在註視著幽州,等候著最後的結局。

    楊浩提示的條件,是遼國正式簽署文件,割讓被宋軍佔領的山前六州,包括現在仍在遼軍手中的幽州給宋國,這是息兵談判的大前提,這一條做不到,一切免談。

    遼國則提出了變通的其他條件,遼國可以向宋稱臣,向宋履行朝貢、朝覲、賀正在內的各項臣子義務,宋國則退出佔領的遼國領土。

    楊浩自己就向宋國稱過臣,對這種毫無意義的臣服比任何人認識的都深刻,他豈肯答應? 楊浩一言否之,根本不予商量的餘地,墨水痕怏怏而歸。

    經過幾次磋商,遼國又拿出了新的方案,遼國皇帝可以向宋國皇帝稱兒皇帝,兩國永結父子之國,並可以皇族宗室為人質入質於宋國,遼國臨邊諸州永不駐兵。 楊浩聞言失笑,什麼父子之國,遼國的小皇帝本來就是他的骨血,這個名號聽起來的確夠勁兒,傳揚開去足以令中原百姓揚眉吐氣,足以令中原的士子文人激動的熱淚盈眶,足以創下前所未有的風光,讓天可汗的輝煌稱號也要撕讓三舍,可那有任何實際意義沒有?

    曾經的天可汗統御的領土現在在哪裡? 子民在哪裡? 曾經尊稱中原皇帝為天可汗的那些單于、可汗,一俟中原虛弱,馬上就化身虎狼,狠狠咬上一口,這個稱號或許換一個皇帝聽了會感到非常的動心,但是對楊浩來說,它屁都不值。

    耶律隆緒是他親子的秘密,是永遠也不能宣諸於眾的,那麼遼國未來的皇帝們,及其文武、子民,就會永遠把這“兒皇帝”的稱號視做奇恥大辱,一有機會,他們就會再度挑起​​戰爭,每一個遼國的儲君,從立為儲君之日起,他畢生最大的志願,恐怕就是要打敗宋國,削去自己屈辱的稱號。

    梟雄之輩,哪個不是能屈能伸的人,他們可以忍受一切常人難以忍受的屈辱,臥薪嘗膽等待一切捲土重來的機會。 勾踐連把老婆送給仇人曖床,自己去吃仇人糞便的事都幹得出來,最後結果如何? 答應這個毫無意義的條件,不過是幫遼人確立了永以宋人為敵的目標而已。

    當然,蕭綽肯提出這種很多人寧可捨了性命也不肯答應的條件,一方面是能忍人所不能,另一方面也許是想用父子之情來打動他,或者讓這對不能相認的父子有一個可以見人的身份,未必就有那麼長遠的打算。

    楊浩卻看的很清楚,答應這條件,無異於確立了兩國但存一日,必為世仇。

    祖宗丟的土地,如果沒那個能力拿回來,後世的子孫可以擱置不議,可以裝聾作啞,但是直接加諸其身的“兒皇帝”稱號,你叫他怎麼逃避? 怎麼去忍? 也只有石敬塘那種極品,才會無恥到這種境界。

    雙方的交涉越來越頻繁,蕭綽卻不肯再做更多讓步了,楊浩覺得有必要用武力敲打敲打,讓仍然心存幻想的遼國朝廷清醒一下,某一日,楊浩再度對幽州發動了進攻,外線也同時發動了進攻,潘美親自指揮,消滅了一路遼軍援軍,幽州大驚,終於開始正視他們繞不過去的和談條件:割地!

    ※※※※※※※※※※※※※※※※※※※※※※※※※※※

    三月三是什麼日子?

    三月三是人祖日,據說這一天是伏羲和女媧成親,人類從此得以繁衍的日子,因此伏羲被尊為“人祖爺,”這一天也就成了善男信女們紀念人祖的日子。

    農曆三月三日,也是道教真武大帝的壽誕。 真武大帝生於上古軒轅之世,是道教中主管軍事與戰爭的正神。 因此這一天又是道家盛事。

    三月三又是上巳日,該日官民皆沐浴清潔,祜病除垢,臨水宴賓、賞春踏青。

    三月三,又是中原人的情人節,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 頭上何所有,翠微圭葉垂鬢唇。 背後何所見,珠壓腰衱穩稱身……

    今年的三月三,無異是一個更加令人高興的日子,因為這一天,宋遼兩國終於達成協議,兩國將在城南寶光寺簽署國書。

    提前一天,圍城宋軍後退二十里紮營,一大清早,蕭撻凜和楊繼業率精心選擇的精銳士兵抵達宴光寺,部署防務,做好一切準備。

    直至中午時分,楊浩的儀仗和遼國太后、皇帝的儀仗才向寶光寺進發。

    寶光寺山門前搭起了高台,此為祭告天地之處,一進山門,直至正殿前,地上都鋪著紅氈,正殿盡頭,矮几陳設,文房四寶,一應俱全。

    在親信重臣的陪同下,兩國首腦從偏殿中出來,步入會場。

    楊浩一眼就看到了牽在蕭綽手中的遼國小皇帝耶律隆緒,小皇帝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皇帝袍服,小小年紀,還要扮出一副很威嚴的模樣,只不過……小孩子沒城府,那氣鼓鼓的神色終究是掩飾不住,國家大事他還不懂,他只知道對面這個傢伙就是欺侮的他娘親很久都沒有露出一次笑臉的大壞蛋。

    楊浩凝視著他,忽然向他微微一笑,小皇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地一聲翹起了下巴。

    楊浩又是莞爾一笑,目光輕抬,這才看向蕭綽。

    蕭綽身穿綻青色左衽襪衣,前衫拂地,後披曳地,衣上雙垂杏黃帶兒,腰懸玉佩,絡縫烏靴,頭戴九龍四鳳冠等,高貴、嬌媚,當高貴與嬌媚融為一體,便也把女人的魅力發揮到了極致,天生尤物,莫過於此。 見楊浩向她望來,蕭綽目光閃過一絲恨意,小瑤鼻兒微微一翹,和她那寶貝兒子一般神氣。

    楊浩暗暗苦笑,這對母子,可真的讓他得罪的狠啦。

    對宋國來說,幽燕之地是北方屏障,據有此地,防禦草原虎狼的安全係數就會大增,這對中原國家來說是最重要的,對普通百姓尤其是江南百姓來說,卻並不樂見朝廷收復幽燕,由於水土和氣候原因,南方遠較北方富裕,所以南方的賦稅比北方高,江南像輸血一般通過漕運源源不絕地供應著東京汴樑和北方邊地的糧米需求,如果疆域向更北方擴張,他們的負擔就會更重,雖說即便如此,江南仍較北方富裕,可是誰會怕錢咬手呢?

    而對遼國來說,燕雲十六州的意義卻不止於軍事上,燕雲十六州是遼國的主要農耕區,對遼國的作用,大體和江南對宋國的作用是一樣的,同時,燕雲十六州是與宋國接壤的地區,這是遼國汲取中原文化,融入中原經濟的重要渠道,如果燕雲十六州易手,那遼人將重新回到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封建帝國的政體也將很難得以維持,立國六十年,剛剛從經濟和文化上興旺起來的遼國將從此走上下坡路。

    燕雲十六州等同於遼國的經濟命脈和政體基礎,如今楊浩趁著遼國政壇動盪,軍事失敗,太后和皇帝被困,硬生生逼她割讓了山前七州,蕭綽心中怎能不恨。 她唯一爭取到的,就是在女真和室韋的屬臣身份上楊浩做出了讓步,最初的計議中,室韋和女真都要納入宋國屬臣轄下,並派兵駐守,女真人看不出其中深意,蕭綽卻看得出,最後據理力爭,楊浩總算退讓一步,約定女真向宋稱臣,由宋駐軍,室韋向遼稱臣,由遼管制。 把女真人和蒙古人一刀切開,在楊浩看來,只是為了避免他們合力坐大,而在蕭綽看來,這就是楊浩對她唯一的施捨。

    她仰起頭,硬生生將盈起的淚光忍回去,再看向楊浩時,眸子已經有些發紅。

    看到她那強忍委曲故作堅強的模樣,楊浩真想走過去,接住她削瘦的肩膀,低聲輕語安慰一番,可是……可是他只能硬起心腸,淡淡一笑,拱手道:“請入坐。”

    一切是早已議定的,就連國書的內容都是雙方逐字逐句推敲過的,無須再議,只是拿過來雙方帝王當場簽署,用印罷了。

    楊浩要的,就是山前七州。 幽雲十六州,山前七州,山後九州,十六州之地合計約十二萬平方公里。 山前七州撫守著燕山和太行山北支的長城一線,沃野千里,北限大山,重巒复嶺中復有險關,是將中原漢族地區和北方游牧民族區域分隔開來的天然屏障,戰略位置最為重要,乃中原之北大門,命帥屯兵,撫其險阻,戎馬不敢南牧。 若失幽薊諸州,則千里之地,皆須應敵,千里皆平原,則中原常不安。 而今,終於功德圓滿。

    此時新年已過,楊浩雖未還都,但年號已定,且頒布天下,該年是為永和元年,此次和議由宋國主導,因此和約以宋國年號為準。 各自簽字,蓋印,交換國書,眼看著年幼的兒子費力地搬起沉重的國璽,在內侍的幫助下將那鮮紅的大印端端正正地蓋在國書上,蕭綽鼻子一酸,終是忍不住潛然淚下……

    ※※※※※※※※※※※※※※※※※※※※※※※※※※※※※※

    國書簽罷,因遼國皇帝年幼,由聽政太后代為祭天,楊浩和蕭綽各自手捧和約,緩緩登上土築高台,高台較大雄寶殿屋簷還高出一頭,左側一階階上肅立的是遼國侍衛,而左側台階上站立的則是宋國侍衛,高台上,鋪設香案,紅氈漫地,除了二人,空蕩盪再無一人,兩國的文武大臣都在台下恭立,只有兩國的起居舍人降三階侍立。

    蕭綽手捧和約,臉色蒼白,悵望著眼前可見的一切,很快,這裡就要姓宋了,她得偃旗息鼓,帶領她的臣民離開這兒,也許……再也無法回來。

    楊浩輕咳一聲,說道:“太后……不念誓詞麼?”

    蕭綽冷笑一聲,道:“楊浩,你今日遂了心意,想必是快活的緊了?”

    兩人手捧和約,肅立於香案前,神色冷竣,目不斜視,看在台下兩國文武眼中,倒似正莊重地向天地祈告一般。

    楊浩沉默有頃,幽幽嘆道:“若宋遼易勢而處,太后會怎麼做呢?”

    蕭綽終是一代人傑,轉念一想,心中恚意便減輕了許多,只黯然道“:你攜乓乘危,泊我割地,中原人便該有好日子過,我們草原的兒女,便活該風餐露宿,逐水草而居,世世代代、子子孫孫苦厄貧窮麼?”

    楊浩目光望向大雄寶殿宏偉的殿宇,悵然道:“我能說什麼?眾生平等麼?便是口口聲聲眾生平等的佛祖眼中,也有天、人、阿修羅三善道;畜生、餓鬼、地獄三惡道,善惡之道中又有上中下三品,何況我一介凡間帝王?誰有大神通,顧得所有人?便是我宋國,南北之民、西東之民、城卓山村之民,同樣是大宋子民,又哪能做到盡居錦繡之地,盡享榮華生活?”

    楊浩輕籲一聲,又道:“我並不想……可是我知道,我今日不取幽燕,來日遼國決不會滿足於擁有幽燕,若無幽燕,宋國一馬平川,無險可據,縱然貧民冗兵,耗十倍之力,亦不足以自守。”

    蕭綽冷笑:“好理由,你奪我之食,濟你之口,倒是理直氣壯天經地義了?”

    楊浩淡淡一笑:“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也沒有打算只顧自己。可契丹一族,一遇天災人禍,生計無著,便思南侵中原,這是事實,居其位,謀其政,我得先為自己打算。孟子有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對一君子是如此,做為帝王,我想也該如此。”

    蕭綽只是冷笑。

    楊浩睨她一眼,問道:“你……可曾聽過火宅的故事麼?”

    蕭綽微微露出詫色:“什麼火宅?”

    楊浩悠然道:“這是佛祖釋​​迦牟尼講給他的弟子聽的一個故事,故事裡說,很久以前,有一個很大的國家,國都王城附近的村莊里有一戶很富有的人家,人丁興旺,子女眾多,田園寬廣,房舍眾多。有一天,宅​​子起了大火,可是宅子裡的孩子們渾然不覺,還在後院裡玩耍。

    有個人跑去告訴他們著火了,可他們根本不相信,只顧四處奔跑玩耍。 這個人不管怎麼說都沒有人相信他,於是他想了一個辦法,他告訴孩子們,村口有人帶來了很多奇異有趣的小動物,還有許多好玩的玩具,如果不趕快去看,那個人就要帶走了。

    孩子們聽了迫不及待地催他帶自己去,他們都跑出了莊園,整座莊院都燒成了灰燼,但是孩子們一個也沒有燒死。 村口當然沒有什麼奇異的小動物,也沒有好玩的玩具,那個人騙了孩子們,但是孩子們的性命卻保住了。 ”

    蕭綽乜著他,冷冷地道:“什麼意思?”

    楊浩道:“我的意思是,手段不重要,結果才重要。

    你不要只看到我的手段好不好,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

    蕭綽黛眉蹙起:“什麼苦心?”

    楊浩自顧自地道:“我只是一個凡人,凡人做不到眾生平等,對人總有親疏遠近之分,我沒有一個完美的法子讓所有人都絕對滿意,但我會很努力……我要活,我也得讓人活……”

    蕭綽的耐性漸漸耗光了,眸中泛起危險的火星,恨聲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楊浩回眸一笑,寶相莊嚴:“我現在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嗯?”

    楊浩回過頭,面朝香案,垂眉斂目,迎著自南方徐徐拂來的春風,很出塵地道:“等你明白了我的苦心,我希望……你會重新接受……我送你的手飾……”

    “我只想……要、你、死!”

    蕭綽咬牙切齒,上前一步,似躬身祭天,鹿皮小靴的後跟兒,則狠狠跺在這個神棍的腳趾​​頭上,然後腳後跟輾呀……輾呀……楊浩的面孔就隨著她小蠻腰的動作,扭曲……扭曲……

    兩國議和的重大歷史場面應該是莊嚴神聖、肅穆和諧的,這一幕當然不會載入史冊,兩國的起居舍人突然選擇性失明了,他們的筆下是這麼記述這段歷史的。

    維永和元年,歲次丙寅,三月初三,大宋國皇帝陛下與大遼國太后陛下於幽州城南寶光寺築高台,祭告天地,言語至誠,以為和盟,盟約有言: “大宋皇帝謹致誓書於大遼皇帝闕下:共遵成信,虔奉歡盟。燕雲十六州,山後九州,歸屬大遼國,山前七州,歸屬大宋國。女真與室韋,女真侍於宋,室韋奉於遼。

    自此,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 或有盜賊通逃,彼此無令停匿。 至於隴畝稼稿,南北勿縱驚騷。 所有兩朝城池,並可依舊存守,淘壕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創築城隍,開拔間道。 雙方於邊境設置榷場,開展互市貿易。誓書之外,各無所求。

    必務協同,庶存悠久。

    自此保安黎獻,慎守封陲,質於天地神祗,告於宗廟社稷,子孫共守,傳之無窮,有渝此盟,不克享國。 昭昭天監,當共殛之。 遠具披陳,專俟報復,不宜,謹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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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9 08:59:01
步步生蓮 第145章 大結局(上)

    大宋永和五年。

    楊浩當國,經過五年的發展,金陵重又恢復了往日興旺繁華的氣像,而且尤有過之。 秦淮河兩岸,別墅河房,雕欄畫檻,綺窗珠簾,富麗堂皇。 夜晚的時候,燈船來去,宛若火龍,船內絲竹歌吹,自聚寶門至通濟門水關,喧鬧達旦。

    大街上,織緞、綾裱、羅硝、縐紗、絲棉、絨線、頭巾、荷包、顏料與染坊,一家家店鋪比肩而立,往往是一個上端行業的興起就會帶動一條龍的行業興起,金陵百業興旺,生機勃勃。

    就拿眼前這家門臉極大的綢緞莊子來說,五年來三次擴張,仍然是供不應求,綢緞莊中那些昂貴華麗的絲綢大多都是外銷的,北朝需要、南邊的大理、交趾也需要,最大的客戶有兩個,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西邊那個是河西鹽州的一個李姓大商人,這位李公子在金陵設點,長年收購,經過他手的絲綢、瓷品據說遠銷天竺、大食、大秦甚至更避遠的西方國家,僅他一人每年的採購量就達到了一個驚人的數字。

    另一個大客戶來自東面,飄洋過海遠來自東瀛。 這位大客商姓薛,操著一口地道的汴梁口音,不過他的真實身份卻始終叫人摸不清,有人說他是一個極了得的江洋大盜,理由是有人曾經見過長江、秦淮等幾條河道上混口食的船幫老大,在他面前都畢恭畢敬像個孫子似的。

    又有人說他是日本國一個大領主的女婿,挾天皇以令諸侯,在邵島國上勢力以大,並且壟斷了該國所有高級消費品的採購微銷售,理由是曾經有海商見過他在日本國威風八面的樣子。 還有人說此人實際上是一位大宋皇室的內侍總管,理由是這廝沒蓄鬍子,而且有人見過他出入大宋皇城。

    眾說紛紜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身份,管他呢,這人雖不明來歷,可他的金銀卻不是假的,隨著大宋這幾年日漸興旺,市面上最短缺的不是物資,而是貨幣,雖有西域的、南洋的金銀不斷流入,還是不能滿足日益豐富的物質流通需要,而此人在大宋各地都有生意夥伴,交割貨物一概以成色極好的黃金白銀支付,那可是所有商家和地方官府最歡迎的客人。

    絲綢生意興旺,隨之而來的,蠶桑養殖、織染、刺繡、製衣等上下游整個行業就得不斷擴張,更何況,官家已把杭州灣列為五大海上貿易通商口岸,唐家製造的大海船每日進進出出絡繹不絕,豈只是絲綢,瓷器、茶葉、首飾,各種商品現在都是供不應求,手工業者如今是大大增加,崔家在江南建造的幾家大織染坊,每處招工已不下數千人。

    金陵最繁的雞籠坊,一行四人緩緩而行,東張西望,看來十分的悠閒。 瞧他們模樣,這是一對夫婦和一雙僕從。 走在前邊的,是一個年約三旬,氣度雍容的男子,面如冠玉,眉目俊胡,顧盼之間,自有一種居上位久矣的氣派。

    在他旁邊,是一個身穿碧羅衫兒的美麗女子,長身玉立,纖腰弱柳,正是女人家風情容貌最成熟美麗的時候,面上雖罩著一層薄紗,但是俏麗的五官仍然若隱若現,更顯嬌媚迷人。

    後邊跟著的是兩個青衣男女,男子二十上下,身著僕裝,肩上鈄挎一個包袱,舉手投足卻是氣宇軒昂,另一個青衣女子麵上也罩著輕紗,步履輕盈,身段娉婷,雖然梳著雙丫鬟,可那模樣,較之大戶人家的閨秀千金還要優雅高貴。

    金陵百姓見多了達官務人,一瞧這四人氣質,就曉得是一戶極尊貴的人家,閒來無事,遊逛市井,所以那些沿街叫賣,店前拉客的生意人便不敢上前打擾,四人自顧行走,倒也逍遙自在。

    一路走過,只見各色店鋪琳瑯滿目,“抽絨老店”、“勇申布莊發兌”、“糧食的豆谷老行”、“銅錫老店”、“梳篦老舖”、“畫脂胭粉名香宮皂”、“靴鞋老店”、“西北兩口皮貨發售”、“遼上京鑌鐵刀具店”、“大秦珠寶首飾鋃鋪”等比比皆是,還常有高鼻藍目的異國人物擦肩而過。

    碧衣美人兒依在那年約三旬的貴人身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品評著沿街的店鋪:“自從官人於科舉之中另開工科、理科,百業傑出人才亦可從政為官,這幾年咱大宋的新鮮玩意兒可是層出不窮,官人你看,這家鋪子的主人就剛剛研製出了一種工藝極精的彩色妝花緞「還有帶縐紋的銀條紗,雖訂價極高,卻是供不應求呢。”

    三旬貴人微笑點頭,美人兒拍手笑道:“真好,富麗堂皇,雖不及長安莊嚴氣象,但繁華猶有過之,別有江南風味,此行不虛呀。”

    她妙眸一轉,又吃吃笑道:“可惜了,最好動的子渝姐姐又懷孕了,還是沒福氣隨官人巡澇天下,嘻嘻,子渝姐姐也是真能生啊,五年生了三個兒子,照變么生下去,折楊兩家加起來都要瞠乎其後了。”

    貴人輕咳一聲,苦笑道:“這個……子渝……呵呵,子渝也的確是太能生了些,罷了,以後我與她親熱該多用雙修之法,不然的話,這一輩子她連宮門兒都不用出了。”

    身後的一對青衣男女聽了,眸中也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 這一行四人,自然就是楊浩、竹韻、穆羽和馬娥。

    竹韻笑道:“可是駙馬家裡卻是一連生了兩個女兒,把個羅老頭兒愁得鬍子都揪掉了一大把。想給駙馬納個妾吧,又怕你見了心中不喜。

    楊浩笑道:“老羅家裡子孫滿頭,克敵不生兒子,也沒甚關係吧?我看老羅可沒你說的那麼不堪,克敵任幽州留守兼管駐女真五衛兵馬才不足三年,老羅就整日介跟我嘀咕,想讓克敵調回長安,說他想那時小孫女了。”

    竹鉻哼道:“羅老頭口是心非罷了。對了……”

    她忽地止步,似笑非笑地看向楊浩:“據我所知,遼國那位耶律雅公主迄今仍是雲英未嫁,駙馬一到幽州,她就尋個籍口跑了去,官人著駙馬鎮守幽州,可是別有打算呀?”

    楊浩摸摸鼻子,乾笑道:“我那妹子可是大長公主,就算克敵真要納妾,對方的身份也不能太低了不是?這個嘛,還要看緣份,接下來如何,我可管不著了。”

    竹韻撇撇嘴,輕哼一聲,眼見前面到了十字路口,竹韻身形一頓,說道:“官人雖令儀仗緩行於後,不過算算時1蛋這時候也差不多該到了,咱們這便去行宮麼?”

    楊浩輕輕搖頭,佇足沉吟片刻,說道:“你先去行宮,多年不曾涉足金陵了,故地重遊,我想單獨走走。”

    竹韻應了一聲,翩然轉身,人群中早迎過一群扮做普通士子文人、販夫走卒的侍衛來,又趕一輛馬車,竹韻登車,剛剛進入車中坐下,忽又一掀轎簾兒,探入螓首,帶著促狹的笑容道:“官人,阿古麗不日將來金陵朝覲敘職,你打算…拿人家怎麼辦呢?”

    楊浩的神氣兒有點古怪,摸著鼻子道:"什麼怎麼辦?

    竹韻輕哼一聲道:“人家對你的心思,瞎子都看的出來了,你道我們不知道麼?人家替你鞏固隴右,穩定甘州,現在功德圓滿,又把大權交出來,任由你委派流官。一個女兒家,能有多少青春可以磋砣?冬兒、子渝,還有焰焰她們可是首肯了的,你楊大官人若真是個鐵石心腸呢,那就當我沒說好了。”

    竹韻放下轎簾,一行侍衛護著馬車離去,楊浩搖頭一笑,這才轉向穆羽,沉聲問道:“交代你做的事做的怎麼樣了?”

    穆羽忙上前一步,一邊隨他前行,一邊說道:“遵官家囑咐「臣隨太子與太傅先去了幽州,太子很喜歡那兒,未出關中前太子還整日哭鬧,說是想念官家和皇后娘娘,現在已經好多了,吃得下、睡得著,駙馬送了太子一匹小馬,太子年紀雖小,可彎弓射獵,本領卻是不小。

    楊浩欣慰地一笑:“甚好,讀萬卷書,還得行萬里路才是,決不能讓儲君長於深宮,養成晉惠帝邵般不是白癡,勝似白癡的皇帝,鬧出·何不食肉粥'的笑話來。諸皇子,今後慈從此例,每個太傅,每年換攜一位皇子,半年居於宮,半年行於外,要設成常例。”

    穆羽道:“是,之後臣去了上京,迭官家吩咐,向蕭后娘娘遞交了國書和私信,不過....不過官家的囑咐,臣只完成了一半..... .”

    楊浩眉頭一蹙,訝然道:“完成手一宇,此話怎講?”

    穆躬苦笑道:“官家約蕭后娘娘會唔,商討兩國進一步開放邊市、擬定詳細的貿易律法一事,蕭后娘娘答應了。不過……官家著臣交給蕭后娘娘的東西,娘娘只收下了一半。”

    “哦?又是一半?”

    穆羽說著,摘下身上包袱,取出一封錦匣,楊浩接在手中,打開看了看,又仔細想了想,漸漸露出會心的笑意,胸有成竹地道:“你把錦匣收好,待朕會唔遼後時,一定要帶上。”

    這幾年,宋國完全開放了榷場和邊市,對各種商品的輸入和輸出不再設置種種障礙,隨著磨合期過去,兩國邊境貿易日趨興旺,在宋國的貿易總量中已佔了五分之一,而在遼國那邊甚至達到了二分之一強。

    茶葉、鐵鍋、布匹等物資暢通無阻,關稅很低,這且不說,楊浩還大力扶持北朝農業和手工業的發展。 永和二年,朝廷兵發交趾,歷時八個月的戰爭,滅了叛逆小朝廷,設州府流官治理,並且將該地高產生的糧種帶回北方,經雜交培育,適應了北方氣候之後,也毫無保留地提供給了北朝,雖說交換代價是北朝需向宋國提供十年的一定數量的馬匹、牛羊,但是哪一方得惠更多,顯而易見。

    遼國的山後九州是漢人聚居區,也是遼朝的最大的農耕區,他們是優良糧種及其養植技術的最大受益者,同時,由於日趨興旺的邊境貿易,他們也是受益最大的人群。 幾年下來,生活環境大為改善的北朝漢人和其他諸族百姓對宋國親近感大增,再也不會那麼冷漠甚至敵視了,儘管兩國之前如生死大敵,這種情形與後世美日之間的關係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楊浩的目的很簡單,我要活,也得讓人家活,要不然,大家都別敖

    活的太平。

    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像宋園一樣,在它身邊有這樣一片廣袤巨大的草原,有這樣一個強大的草原民族,以中原五百年一出的傑出領袖,傾中原之全力,禦千古之名將,也是殺不光、滅不掉,讓北方狼成為中原揮之不去的夢魘。

    楊浩知道,北方草原民族不屈不撓的南侵,和歐州小國殖民侵略的動機有很大不同,草原上的居民,生存環境惡劣,只能通過不能食用的野草轉化為動物的乳品和肉類來滿足生存需要,他們只能在不同的李節裡趕著他的畜群在荒涼的草原上尋覓自然植被。

    他們征服了自然環境,同時也成了自然環境的奴隸。 當自然環境惡劣到難以活命的地步,他們唯有通過戰爭來掠奪,那麼能掠奪哪裡? 更貧窮更荒涼的北極嗎? 自然是揮軍南下,客觀地講,草原民族自有史有來,就不斷地南侵,主要決定因素不是統治者的個人野心,而是老天爺的決定。

    所以他們比中原人更好戰,比中原人更能戰,也比中原人更不計較戰爭成本,還有什麼成本是比生存更重要的?

    楊浩希望,文化同化、經濟滲透、農耕技術的傳播,能讓北朝的生存環境不至於惡劣到比付出戰爭成本更慘烈。 既然無法消滅狼,那就把狼變成羊,對立和壓制解決不了的問題,希望能用其他手段來解決,至少會大量減少北人南侵的頻率。 如果有朝一日子孫後代真的腐朽不堪,朝廷成了只知吞噬民脂民膏的吸血鬼,那麼取而代之的也是一群文明人,而不至於讓一群野蠻人率領著整個中國大退步。

    當然,佔領山前七州,控制戰略要地,經濟文化雙重“侵略”和同化,那是因為“形勝固難憑,在德不在險”完全是一句愚夫子的屁話,但是內部建設較之外部條件更加重要,這一點卻是勿庸質疑的。

    大量生活物資的輸入北朝,改善了他們妁與活環境,中原每興起一件新鮮玩意兒,很快就會流行於整個北朝,文化上的認同、經濟上的改善,正在漸漸改變北朝人的習俗、風氣和性格。 與此同時,宋國改革吏治、科舉、軍制,開海通商,交遊萬國,於潛移默化中正一點點地剔除著傳統文化中消極、保守的糟粕。

    這是一件長期工程,或許需要幾代人的努力,但它的作用是巨大的,憑著中國人的聰明才智,未來的國人就可以一種更積極、更開明、更先進的方式延續下去。 即便有一天他不在了,即便有一天他的子孫不肖丟了江山,敗落的也只是他一家一姓,這個民族卻只會越來越強大,再也不會變成一口閉關鎖國驕傲自滿的醬缸,讓後人不知耗費多少年的努力,才在夷人堅船利炮的沉重打擊下才肯正視自己,引入活水。

    遼國雖然丟了山前七州,但是國家內部環境反較以前昝了不止一倍,這幾年的變化是​​那麼明顯,每個人都感覺得到,就算是最普通的牧民,也感覺到了同中原和盟以來的巨大變化,他們再也不必可憐到把一口裂了縫豁了口的鐵鍋都當成傳家寶、當成最珍貴的陪嫁。

    由於河西之地和山前七州在手,遼國的馬匹、牛羊也不再是宋國求之不得的東西,因此可以平價輸入,大量的健牛和騾馬用以補充水路運輸的不足,長安開始重現了解興旺氣象,再加上做為帝都,本地經濟、文化也大力發展,關中也開始重現了八百里秦川的興旺發達。

    這是和則兩利的事,楊浩相信,灶蕭綽的聰慧,能夠明白戰與和的利弊,能夠明白他的一番苦心,能夠與他相逢一笑泯恩仇,甚至……,咳咳……,這首飾又拿了一半回來,她是希望……我親手為她佩戴上麼?

    錦幃初濫,麝香不斷,紅芳庭院,綠蔭窗扉。 留歡卜夜,月移花影,金系花腰,玉勻人面,嬌慵無力,婭奼相依,對鏡娉婷,懶梳衣妝...

    一想那香艷旖旎的場面,楊浩禁不住心猿意馬起來。

    穆躬咳嗽一聲,瞟了眼楊浩的神色,又道:“歸途中,臣去了崇孝庵,秘密會見了後庵靜修的永慶殿下……”

    楊浩頓時露出關切之色,連忙問道:“她怎麼說?”

    穆羽道:“臣依官家所囑,苦勸殿下蓄發還俗,可……可殿下不肯,殿下說,她只願青燈古佛,終老此生,以贖一己之過,以祈天下之福。她還說……官家這個皇帝做的非常好,這是天下萬民之福,殿下說,她現在生​​活的很好,心境很平和,永慶公主自大仇得報,江山禪讓之日起,就已經真的死了,現在的她,只是一個潛心靜修的比丘尼,叫官家以後不要再派人去打擾她清修了。

    楊浩悵立良久,唯有幽幽一嘆。

    行行複行行,前邊來到了江南書院,今天是今年春閱開榜之期,五都同時開考,避免了天下士子長途跋涉,畢集長安之苦。 饒是如此,僅金陵一地的士子,也是摩肩接踵,揮袖成雲。

    楊浩見此盛況,不由欣然一笑。

    他忽地想起初到汴樑的時候,就是在貢院門口遇見了崔大郎那一幕有趣的情景迄今難忘。

    如今,崔家經過與鄭家的明爭暗鬥,潛伏力量幾乎已全部暴露,經過飛羽的秘密偵緝,再加上唐家、李家的揭發,崔家的潛伏力量已所餘無幾,掀不起任何風浪來了。 楊浩並沒有打壓崔氏,曾經的一些想法,當他真的站在更高處,看的更遼闊時,就會進行修正和改變「摧毀岑氏的經濟力量,與國事無補,國家強盛時,它本就是國家發展的助力,國家消亡時,既便沒有它的離心離行,這個國家能擺脫消亡的命運7

    唐家、李家、崔家,乃至“繼嗣堂”七宗五姓中已經勢微的幾家,現在都擺上了檯面,成為宋國工商業中的佼佼者,生意甚至做到了海外,通過政策引導,楊浩已成功地把這些陰謀家變成了企業家,他們旗下大多擁有極大的工廠、作坊,或許有一天,他們會成為宋國的大脫拉司,跨國大公司,就像構成了美國經濟休、政治體、文化體的五百五十萬家公司,楊浩期待著它們的茁壯成長,並隨之引起的蛻變。

    交頭接耳、或悲或喜的士子、家人、奴僕、小商小販中,有一個駝背的乞丐,正在註意觀察著士子們的神情,有那垂頭喪氣、滿臉悲戚的人物,他自然不會上前自討沒趣,可要見誰歡天喜地,笑容滿面,他馬上就會湊上去,賀喜高中,拍幾句馬屁,人家大喜之下,還沒有一個讓他空手而歸的,大多都會施捨些銀錢,是以獲益頗豐。

    忽一回頭,瞧見楊浩咧開嘴笑了,那乞丐眼睛一亮,急忙路跚上前,隔著還有八尺遠,就一頭跪了下去,口中高聲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金榜得中,魚躍龍門。”

    穆羽又好氣又好笑,上前一步,斥道:“瞎了眼的東西,我家.....”

    “嗖,罷了罷了,”楊浩推開穆羽,見那乞丐蓬頭垢面,衣衫破爛,後背高高隆起,似乎脊柱畸形,形如一座扭曲的小山,哪怕是他站著,也像一直在作恭打揖似的,他伏在地上,神態恭敬,那古樹皮似的手背,十指滿是泥垢的指甲長長,瞧來實在可憐,便自懷中摸出一吊錢來,遞過去道:“拿去吧。”

    那人一抬頭,見整整一吊金燦燦的永和通寶,不禁大喜若狂,叩頭如搗蒜地道:“謝大爺,謝大爺,小的祝大爺您……”

    他一面說著恭維話,一面伸手接錢,忽地看清了楊浩的面容,不由得臉色大變,如見鬼魅般倒爬幾步,怪叫一聲就要逃走。

    他神情有異,人群中的暗影侍衛早已警覺,他剛一動彈,四下人群裡立即冒出幾個便服大漢,將他牢牢圍在中央。 楊浩拿錢​​的手凝在空中,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個緊低著頭,眼神躲閃的乞丐,神情漸漸凝重起來。

    他直起腰,慢慢走到那乞丐面前,沉聲道:“抬起頭來。”

    那人身子瑟瑟發抖,下巴已勾到了胸口,因為駝背,身子本就是彎的,看起來就像一個不太標準的問號。

    楊浩厲聲喝道:“抬起頭來。”

    那人身子一顥,雙膝一軟,卟嗵一聲跪在地上,腦袋磕在青石地上咚咚直響=“丁......楊....皇.....大爺饒命,饒命啊,看在我落得這般下場上,你貴人高抬手,就饒了我這條狗命吧,我給您磕頭,給你磕頭,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我已經遭到報應了,大爺饒命啊.....”

    那人痛哭流涕,磕得額頭鮮血淋漓,猶不敢停,看得四下里士子們駭然失色,不知這乞丐是什麼人,又與這看來氣度極是不凡的公子有什麼關係。

    “抬頭!”

    那乞丐不敢再違拗他的意思,瑟瑟地抬起頭來,楊浩注目良久,才輕輕地嘆了口氣,慢慢向前走了兩步,那人像狗一般瑟縮了一下「卻不敢再退。楊浩將那吊釕輕輕搭在他的肩上,淡淡地道:“你最對不起的人,其實不是我,是雁九……”

    楊浩轉身行去,砰世看的日瞪口呆的士子們急忙為他閃開一條道路,待到楊浩一行人離去,蜷縮在地上的那個人才慢慢抬起頭。

    癡癡好久,他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佝僂的腰,神情有些茫然。

    他那滿是泥垢、滄桑、削瘦的臉,如果極熟識的人看上去,又已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或許還能隱約看出幾分當年風流傭儻的霸州丁家丁承業丁二公子的模樣。

    “雁九?”

    他那已經僵化的頭腦,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遲鈍地想起曾經的邵段作威作福的日子裡,陪在他身邊的那個狗奴才:“雁九?我怎麼對不起雁九了?”

    華蓋滿金陵,新人獨憔悴,立於羽袖綸巾、士子林中,許久許久,丁承業忽然鼻子一酸,於風中癡癡落淚…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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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4 09:00:35
步步生蓮 第十二卷 西北望,射天狼 第146章 大結局(下)

    楊浩沒想到丁承業當年背部中箭,落入糞渠竟然沒死,可是面對這樣一個殘廢的乞丐,他真的是下不了手,這樣的結局,或許比殺了他,是更好的懲訓。

    楊浩沉鬱著臉色只是前行,見他神色不愉,就連穆羽和馬燚也不敢多言,這書院甚大,到處徘徊的士子也多,楊浩此去,是往靜心庵的,靜心庵是靜水月當年清修之地,自從趙光義遇刺以後,壁宿從此下落不明。直至不久前,楊浩想起靜心庵,著人到這附近打探,才曉得此庵已改做寺庫廟,寺名就叫靜心寺,而壁宿就在此處出家,此番巡幸江南,他正想去看一看故人。

    跨過秦淮河上一道木橋,人流本該稀少了,可是前方偏偏有許多士子圍在那裡,偶有高聲,夾雜著女子清脆的聲音。

    楊浩眉頭一皺,慢慢踱過去,暗影侍衛早已搶先一步,將人群擠開,為他騰開一條道路。

    到了人群中向前一看,只見前邊是一所書院,青瓦白牆,小院朱扉,門梢上一道匾額,字跡娟秀,寫的是“蓮子書寓”。

    門下三層的石階,一道淺淺的門檻兒,門檻前站著一個翠衣小姑娘,眉目如畫,俏臉緋紅,雙手插腰,氣鼓鼓地瞪著面前這群士子。

    士子群中一個老朽,面容清翟,三縷長髯,滿頭花白頭髮梳得一絲不芶,精神很是矍爍。他身穿著一件雲紋長袍,髮挽道髻,慈眉善目,令人望而生敬。這老先生捻著鬍鬚,不屑地道:“官家倡導女學,用心之良苦,陸某自然不敢非議。只是佛家有言,因文解義,三世佛冤,官家倡導女子識字學文,以解矇昧,卻不是真個要你們婦人如男子一般得立朝堂。

    識字,使得。學文,也使得。諸如《女誡》、《周禮》等等,蓋因女子通文識字,而能明大義者,固為賢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說,挑動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許多醜事,反不如不識字,守拙本分更好,所謂,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就是這個道理了。

    可你家先生教的是些什麼呢?哼!政略國策劃倒也罷了,就連俚曲小調、曲本雜藝也皆有所授,真是荒唐。五倫之中,男女有別,男為天,女屬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男女各歸其位,則天清地寧,女子們要有才不顯,甘居坤位,謹守婦道,才是道理。

    你們先生教授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已是誤人子民,還敢妄言將來官家必開女科,以此蛊惑世人,騙取束脩,老夫得見,怎麼能為江南士林一匡正義,掃除邪妄。”

    這老頭兒引經據典,滔滔不絕,聽得眾書生頻頻點頭,楊浩一瞧這老頭兒模樣,差點兒笑出聲來,陸仁嘉!這老夯貨,多年不見,居然又於江南復起了,難道江南士林不知道他在汴梁被罵到吐血的糗事?

    小姑娘氣的頓足:“呸,老不修,說的冠冕堂皇,一肚子男盜女娼,你道我不知道你垂涎我家先生美色,軟硬兼施,用盡手段卻不能得手,這才藉詞報復!”

    陸仁嘉的老臉騰地一下紅了,惱羞成怒地道:“信口胡言,信口胡言,老夫年老德昭,於江南士林素有賢名,你這小娘子,竟敢如此辱罵老夫,真是豈有此理。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挺好的一個小女子,已然被那無良的先生教壞了。”

    旁觀眾士子盡皆點頭,深以為然。

    楊浩見此情景,不由暗嘆一聲:“不知這書院的先生是誰,倒有一雙慧眼,看得出我倡開女校,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開女科,讓女子也如男子一般為國家效力,只是看這情形,雖然唐宋時候女子遠較明清自仒由,要改變人們的觀念,仍然是任重而道遠吶。”

    他喟然嘆息一聲,挺身而出道:“若依我看,這位小姑娘所言大有道理,陸先生是有前科的人,若是你垂涎人家先生美色,軟硬兼施,妄搬大義,我覺得倒正合你的為人。”

    與此同時,院中一個清幽的聲音道:“梨香,關了門吧,莫去理會這班俗人。”

    隨著聲音,一個窈窕女子自院中姍姍走來,這女子穿一襲月白色紗羅衫,小蠻腰低束曳地長裙,頭髮盤成,‘驚鵲髻’清麗如晴空小雪,碧水玉人。

    楊浩越眾而出,笑望著陸仁嘉,並未回頭看那女子模樣,可那女子甫一現身,瞧見楊浩,不由得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都定在那兒,眼見得羽袖簌簌抖瑟,顯見心中震驚已極。

    陸仁嘉聽得有人嘲諷,大怒回頭,一眼瞧見楊浩,不由得臉色大變。昔日害得他身敗名裂的楊浩,如今已貴為當今天子,他當然知道,如今一見楊浩站在那兒,便知當今天子微服私訪,一時間又驚又恐,也不知是該伏地膜拜,叫破他的身份,還是佯做不知。可不管怎樣,一見楊浩在此,他真的是進退失據,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那些士子們本來還在紛紛呵斥,忽見陸先生神氣古怪,好像恐懼之極,不由紛紛住口,詫異望來,楊浩笑道:“這位小姑娘所言,本可為證。依陸先生人品,這樣的事未必幹不來,陸朱生還要反駁麼?”

    陸仁嘉如見鬼魅,倒退幾步,忽然怪叫一聲,撒腿就跑。虧他偌大年紀,一把推開眾士子,把其中一人挎在臂彎中的書籃擠到地上,文房四寶散了一地,居然一溜煙逃的飛快,就此失魂落魄,逃的不知去向。

    楊浩哈哈大笑,上前俯身拾起筆墨紙硯,略一沉吟,喚道:“小羽,來,且扮一回書案。”

    穆羽答應一聲,上前俯身,楊浩將一張紙鋪在他的背上,提筆游墨,若在所思。

    站在台階上的梨香小姑娘見這公子一句話便罵跑了囂張不可一世的陸先生,不由驚奇起來,說道:“這位公子,你是何人,為何那姓陸的這般怕你。”

    楊浩笑道:“那姓陸的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欠了我好多的銀子,自然是一見我就跑啦。”

    他笑吟吟地說著,目光一閃,忽地站在那立在小院中的白衣女子,神色頓時一怔,那女子身形一晃,似欲躲避,最終卻只是向他勉強一笑。

    那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並未察覺這位公子與自家先生的眉來眼去,猶自點頭道:“原來如此,若我欠人一屁股債,也只好逃之夭夭了。”

    楊浩哈哈大笑,懸腕移筆,一邊移動紙張,一邊在穆羽背後寫下了四個大字:“金陵女校”。

    方才見他一言罵跑了道德文章俱屬上佳的陸老先生,那些士子都又驚又疑,不曉得這氣宇不凡的公子有何經天緯地之材,竟然讓陸先生連面對他的勇氣都沒有,一見他要動筆,那些士子都屏住呼吸,懷著敬畏朝聖的心情,靜待他一展風采。

    不料楊浩這四個字寫下來,文才意境固然沒有,那字更是醜得不堪入目,一眾士子險些跌倒,就是那小姑娘見了,臉上也訕訕的,有心誇他幾句,可是實在不好昧著良心說話。

    楊浩倒不在意,寫罷四個大字,歪著頭欣賞一番,自得其樂地一笑,又喚道:“小燚。”

    馬燚答應一聲,自懷中摸出一隻四四方方的錦盒,打開來,取出一方翠綠欲滴的玉印,在那紙張左下首端端正正蓋上一個紅印。

    旁邊有那眼尖的書生一眼瞧去,赫然是“永和御筆”四個纂字,驚得那書生倒退幾步,好半天才怪叫起來。

    “呼啦啦……”四下里反應過來的士子們已手忙腳亂地跪了下去,七嘴八舌地高呼,有功名的自稱小臣,沒功名的自稱草民,紛紛膜拜天子。

    楊浩卻只望向俏立在院中的白衣人,柳朵兒深深地呼吸了幾下,努力平息了自己的心情,這才款款舉走,走了出來,向那四個大字一瞧,眸中隱隱現出一絲笑意:“你的字……還是那麼醜……”

    楊浩也微笑道:“你的人,卻是清減多了。”

    ※※※※※※※※※※※※※※※※※※※※※※※※※※

    “大叔,那幅字製成匾額,就能保證再也無人去刁難她們,還能讓金陵興起女子向學之風?”馬燚天真的問。

    楊浩笑道:“那是自然,江南女子,本就有讀書識字的傳統,何況,那可是大叔的御筆親提。皇帝的話,就是金口玉言,不容任何人違逆的,就算是皇帝自己也不可輕易收回成命,如果行之於筆端,那就更加鄭重了,所謂一言九鼎,莫過於此了。”

    “喔……”馬燚輕輕點頭,目中異彩頻閃,不知想到了什麼。

    可惜走在前面的楊浩渾未察覺,猶自沉吟道:“對啊,若論風氣習俗,西北是一塊璞玉,隨我雕琢,固而推行容易。而其他地方,倒以江南風氣最為開放,如果先從河西與江南著手,逐次鋪開女子上學、科考、從政務業,想必就會容易多了。嗯……,河西可把此事交予龍靈兒,金陵麼,就交予柳朵兒,小燚,這事兒記下,回頭去見金陵留守時,把柳姑娘也喚來,我想她是願意承擔此事的。”

    馬燚咬著薄唇,目光閃爍,也不知正在掙扎什麼,聽得楊浩吩咐,連忙下意識地答應一聲,然後才小聲地向穆羽問起。

    前邊到了靜水庵了,歷經戰火硝煙的靜水庵,如今修繕一新,只是門楣上換了一塊匾,庵改成了寺。

    楊浩停住腳步,望著那寺廟怔仲不語,一個暗影侍衛悄然靠近,稟報道:“本寺主持德性大師正在講法,可要屬下屏退善男信女,請官家與大師相見?”

    楊浩搖了搖頭:“不必驚擾,朕……自己進去。”

    大殿上,許多佛家信徒合什聽經,佛祖像下的蒲團上,盤腿而坐一個獨臂僧人,正用清朗的聲音道:“當年世尊誕世,見風則長,邁步行走,連走七步,一步一蓮花。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佛祖又以蓮花為台,端坐蓮花台,藏身世界海,蓮花台邊三千葉,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是為三千大千世界……”

    楊浩靜靜地站在那兒,只見昔日的那個小偷兒神情恬淡,一身灑脫,與眾人結緣講法,和其光,同其塵,彷彿與身後那尊高逾三丈的世尊佛像渾然一體,楊浩靜靜地看著,靜靜地聽著,雙眼漸漸濕潤了。

    壁宿高聲宣法,轉眼間,看到了靜立於殿門一側的楊浩,他不驚不訝,不喜不慍,只是雙手合什,向楊浩稽首一禮,繼續講經:“世尊所言,‘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並非自喻崇高偉大。此我非小我,乃眾生之大我。

    眾生皆有佛性,一旦覺悟,便擺脫了各種貪慾,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迷惑你,天上地下還有什麼能夠控制你呢?此之謂唯我獨尊,正如《金剛經》所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楊浩雙手合什,默默一禮,緩緩地退了出去,在他耳畔,仍然迴蕩著壁宿清朗而恬淡的聲音……

    ※※※※※※※※※※※※※※※※※※※※※※※※※※※※※※

    “嗯~~~”一聲嬌吟,可是美人兒並沒有醒,只是因為那舒服的抱枕居然移開了,於睡夢中嗲出的一聲不依。

    曲線跌宕、嬌美誘人的胴體,雪藕嫩玉般的大腿和雙臂,春光滿室,可欣賞者卻只有楊浩一人。

    楊浩的抽身離開,讓美人兒有些不太舒服,竹韻蹙了蹙秀氣的雙眉,懶洋洋地轉過身子,把被子都捲到了身上,只是顧頭不顧腚的,嬌臀外露,如一盤滿月,在朦朧的燈光下放出炫麗奪目的絲光綢色。楊浩好笑地在她翹臀上拍了一記,臀浪輕蕩,極具韌性和彈力的肌膚帶著一手溫軟細滑的手感將他的大手彈開。

    楊浩搖頭一笑,自顧起身。

    今晚小飲了幾杯,一番歡娛之後,竹韻滿足地睡去,他卻想要方便一下。

    輕輕披上袍子,帶子淺淺一記,楊浩便向屏風外行去。

    這裡是他的行宮,利用原唐國宮室翻修改建而成,寢宮很大,方便之處設在前軒偏殿,也不甚遠。

    宮壁上有一盞盞的梅花壁燈,緋色燈光十分柔和,楊浩睡眼朦朧,剛剛繞過屏風,走不出幾步,眼前突然冒出一個人影兒來,閃閃發亮的一雙眼睛,紅撲撲的一張臉蛋,嬌豔欲滴如同成熟的蘋果。

    楊浩嚇了一跳,連忙拉緊袍子,遮住袍襟下一雙大腿,吃驚地道:“小燚,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覺,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狗兒已經長大了,至少她自己認為自己已經長大了,十八歲的大姑娘,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以前只要陪在大叔身邊就好,可是現在……,身為楊浩貼身侍衛,近水樓台,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偷聽那些令人浮想連翩的聲音,那些嬌媚、急促的喘息,那似歡愉似痛苦的呻吟,甚至……,偷看那光彩搖曳的一雙人兒,據說那叫妖精打架。

    漸漸長大的狗兒被一次次妖精打架弄得意亂情迷,她很希望自己能是那個在榻上被大叔欺侮得似哭泣嬌啼,又似欲仙欲死的女子,可是……可是……大叔似乎從來也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女人。

    觀音合什,所拜何人?求人不如求己!

    狗兒決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堅決推倒大叔!

    行動就在今日!

    狗兒一咬牙,義無反顧地衝上去:“我……我……,我看大叔今日為柳姑娘題的字……很……很飄逸,我……我想……想讓大叔給我也起……簽個名字……”

    狗兒心跳如擂鼓,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可是總算把一句話說完了,說完之後,她就拿出一支蘸飽了墨的筆,一塊折起來的硬紙板兒。

    “不會吧?這是搞的哪一出?”楊浩的睡意還沒完全清醒,不過也感到有點不對勁,可是狗兒已經迫不及待地催促起來。

    “簽就簽吧,不管她玩啥花樣,反正狗兒是永遠也不可能害我的。”

    楊浩無奈地笑,無奈地搖著頭,接過筆來,就著狗兒的手,在那硬紙板上很認真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大叔!”

    一見楊浩簽完,狗兒喜極而泣,忽地一把撲上來,緊緊地抱住楊浩,像只小狗兒似的在他臉上舔來舔去,這就是馬燚暗中觀摩,學來的所謂熱吻。

    楊浩懵了,傻傻地站在那兒,任由狗兒的小舌頭在自己臉上舔來舔去,怔怔地道:“什麼情況?發生了什麼情況?”

    狗兒眼淚汪汪,卻破啼為笑,她緊緊攀住楊浩的手臂,打開那對折的硬折板,得意洋洋地湊到他的面前,楊浩一看,睡意也沒了,酒意也醒了,張口結舌,目瞪口呆。

    狗兒手中拿著的竟是一份以鴛鴦戲水圖案為紋飾的《許婚文書》,自己的大名就端端正正地寫在上面。

    “狗兒,你……你竟然騙大叔……,你……”

    “大叔要是覺得不開心,那就打人家屁股好啦。”

    狗兒得意地笑,甜甜地叫,削肩、纖腰微微款擺,眉梢眼角一片春意,緋色燈光下,分明就是一個嫵媚含羞的小女人。

    楊浩忽然發現,一直像影子一般隨在他身邊的狗兒,真的已經長成一個很可愛的……大姑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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