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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潘郎憔悴[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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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47:32
  她主婢二人這種表情,直把個管照夕看得如墜五里霧中,心中納悶異常。
  這時小二上了兩菜一湯,還有一盤饅頭,他吃著,不再去看她們了。
  誰知他雖不看人家,人家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注意得很,那白衣少女微微向小丫鬟說了幾句,就見那青衣小丫鬟笑著叫了聲:
  「堂倌!」
  一個夥計忙彎腰跑了過去,那丫鬟用手中的筷子,向照夕指了指,小聲道:
  「這位相公是我們的朋友,你們竟用這種菜去招待人家麼?」
  這堂倌一聽這話,不由嚇得兩眼一翻,馬上彎腰道:
  「小的們哪知道是七小姐的客人,要是知道,天膽也不敢如此怠慢,只是……」
  他小聲道:「只是菜是那位相公自己點的,再說……」
  白衣少女似已不耐,只見她秀目一皺,薄嗔道:
  「你這人怎麼這麼囉嗦?現在你既然知道了,還有什麼話好說?還不快去給人家換幾樣好菜?你真是想討打麼?」
  那小二聞言嚇得面無人色,口中連連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他一面說著一面往後退了幾步,遂附在那掌櫃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並揮手向照夕指了指。掌櫃聞言面色突變,他驚異地看了照夕一眼,匆匆退了下去。
  這時照夕正在埋頭吃飯,哪知人家紛紛在議論著他,一抬頭,只見四下目光,全在看他,他就顯得愈發地不安了,心中想道:
  「難怪那兩個女孩看我,原來連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呢!看起來,我衣著是相當怪了!」
  想著臉紅著又把衣服拉了拉,卻聽得二女已格格笑出了聲來,照夕不由心有氣,狠狠地向二女瞟了一眼,才又低下頭來吃飯。
  他心中想著早點吃完了飯走了算了,不想方才咬了一口饅頭,卻見一個店小二手中捧著一個托盤到了他面前,躬身彎腰道:
  「適才多有怠慢,請大人不要見怪,小店給你賠個禮。」
  他說著遂把照夕案上吃的碗筷都撤了下去,重新換上了一副精緻的瓷器杯盤,由托盤中捧出了四個拼盤,菜餚極有講究,又由酒壺中,為他斟了一杯酒,這才媚笑道:
  「相公你老要是吃著不合口味,請隨便招呼一聲,我們再重換!」
  說著又乾笑了一聲,才退了下去。照夕不由一怔,他皺著眉向那堂倌點了點頭,那小二忙又跑了上來,賠笑道:「你老有什麼吩咐?」
  照夕見眾人目光全看著他,就連那主婢二女,也都在睨著自己微笑。
  管照夕不由把到了口的話吞了回去,生怕說出來丟人,但又不能不說,他輕輕的對店小二道:「你們是弄錯了吧?」
  小二聞言嘻嘻一笑道:「得啦!相公你就別耍我們啦!要是小的早知道你老的身份,我們又怎麼敢這麼怠慢你老!」
  他又乾笑了兩聲道:「你老先喝著酒,廚房這就給你和七小姐弄菜,你老嘗嘗就知道了,我們這店舖門面雖不大,可是師傅手藝很高。」
  他又低下頭,用一隻手遮著嘴,小聲道:
  「小號最拿手的名菜是『香脆美人』,等會兒上來了,你老一嘗就知道了。」
  說著又笑了幾聲,看起來倒像是照夕多年的一個老朋友也似。
  管照夕心中怔了一怔,暗想這堂倌一定是看錯了人,定是把自己當成了什麼闊公子之流的人了。
  「只是……」
  他皺了皺眉,心中又想道:「可是,我這身打扮,哪又像是什麼闊人呢?」
  想著紅了一下臉道:「你們不要認錯了人,我管某可不願平白無故受你們什麼!」
  方說到此,那店小二又打了個哈哈,彎著腰道:
  「你老還說什麼平白無故,能巴結大爺你這種人物,是我們的福分,你老就慢慢吃吧,小的也不多在旁邊麻煩你老了。」
  說著彎腰又要退下,照夕不由心中暗暗稱奇,只是表面尚能鎮定。他咳了一聲,把聲音壓低了一些道:「你先別走,我問你,你們是不是知道我會點武功,所以特別……」
  店小二彎腰笑道:「誰說不是!衝你老背那玩意……唉!得啦!你老別說了,我們剛才都算瞎了眼了。」
  照夕聞言發了一會兒怔,心中著實不解,暗忖道:
  「倒看不出,這地方人情如此溫暖,對我如此體貼。」
  想著窘笑了笑道:「既如此,就請謝謝你們掌櫃的一聲,還有……」
  他紅著臉看了桌上一眼道:
  「我已七成飽了,也吃不了多少,再喝點酒也差不多了,用不著再上菜了。」
  店小二聞言似有喜色,他眼睛向白衣少女溜了一眼,卻見對方卻在盯著自己,目光之中隱有怒色,似乎像在說:「你敢!」
  這小二嚇得馬上賠笑道:「不敢!不敢!你老慢慢吃吧!菜一會兒就來了。」
  說著,再也不說什麼,匆匆退了下去,管照夕此時心中真是納悶到了家。
  他向四面看了看,卻見眾人目光,仍在看著他,都帶著驚羨之色,他就更不解了。
  尤其是那白衣少女,更是瞇縫著一雙眸子,遠遠的瞧著自己笑呢!
  照夕忙低下頭,他舉著筷子,心中卻暗暗發急,有心不吃吧,人家卻是誠心誠意送上來的,豈不是傷了人家面子?
  可要吃吧,似乎這太荒唐了,自己和他們素昧平生,豈能平白無故受人如此招待?
  他舉著筷了發了一會兒急,卻見四周的人都在看他,似乎都在奇怪他為何不吃似的。
  照夕不由心一橫,暗忖:
  「管他的,既是非叫我吃不可,我又客氣什麼!我又不是大姑娘,還害的哪門子羞?管他的,吃了再說!」
  想著一橫心,就夾了一口菜往口裡一塞,這時聽到少女桌上發出了哧哧的低笑之聲。
  他也顧不了許多,一時酒到杯乾,風捲殘雲般地大吃了起來。
  這時店小二又陸續上了幾道菜,無不是錦碟玉食,色香味俱佳。
  到了這時,照夕也就不再多說了,是來一樣吃一樣,似見對面桌上,也是杯盤雲集,菜餚同自己這邊一樣豐盛。凡是那邊上一樣,自己這桌上也必有一樣,一直上了幾十道,他不禁心中有些憋不住了。
  這時正值那店小二又把名菜「香脆美人」端了上來,照夕已有了幾分酒意,忍不住伏案道:「我一個人吃不了……不要再上了……我可是要走了。」
  店小二賠著笑道:「你老再嘗嘗這個菜吧,回頭叫人給相公你僱車。」
  照夕笑了笑道:「不用了,不用了。」
  說著低頭見所謂的「香脆美人」,原來是用一隻整整的胎羊做成的,煎得全身酥焦,試用筷子往羊身上一扎,滋滋直響,未曾入口,已先聞到了陣陣香味,不由得食慾大動。
  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這時卻見對面桌上少女已離座而起,全體客人都站了起來。
  照夕心中暗道:「一個黃毛姑娘,也有這種勢派,吃個飯卻有如此排場!」
  想著仍是坐在位上動也不動,卻見那白衣少女微笑著,用手中小馬鞭,往照夕這邊指了一下道:「不許收他的錢,都算是我的,回頭叫人到我家裡去拿。」
  照夕不由一驚,因還不清楚那白衣少女所指的是誰,不由直翻白眼,心中雖是驚異,卻沒有說什麼,卻見二女已走了座來。
  那白衣少女又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才帶了那丫鬟走了出去。
  掌櫃的狗顛屁股,一直送到了門外,卻見兩匹馬得得的直向南方跑了。
  立刻館子裡都談開了,有人說道:
  「想不到七小姐會來這個地方,這真是怪事了!她府上十幾個人侍候著,什麼吃不著?居然下館子,真怪!」
  又有人輕輕的咬著耳朵,不時用筷子往管照夕身上指劃著。
  管照夕不禁大為納悶,當時把碟子一推,站起了身子笑道:
  「行了,我也要走了。」
  他一面用手摸著他那袋中那幾兩碎銀子,一面紅著臉道:
  「你們掌櫃的呢?請他出來,我要當面謝謝他,實在是不好意思。」
  店小二躬著身子,就像個大蝦米似的,口中連道:
  「是……是……」
  說著轉過了身子,那掌櫃的倒是不待請,自己就走了過來,笑道:
  「相公還有什麼吩咐?慢說小號有七小姐的吩咐,不敢對相公怠慢;今後就是沒有七小姐吩咐,相公來了,我們也是一樣的侍候著。嘻嘻……」
  說著連連搓著雙手,餡媚的笑著。
  照夕不由突地一怔道:「什麼小姐的囑咐?誰是……」
  他腦中立刻想到了方纔那個白衣少女,大伙都管他叫七小姐,莫非竟是她關顧了這飯店中的人不成?
  想著不由皺著眉,又接口道:
  「她……我並不認識她啊?她好好的關照你們做什麼?」
  這老闆一聽翻了一下白眼,先是一怔,遂又嘻嘻一笑道:
  「得啦!你老人是真人不露相,其實你相公不說,我們也不敢多問。」
  他一面說著,尚自聳著眉尖,嘻嘻的笑著,照夕這時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他還要問,卻見那老闆已彎腰鞠著躬道:
  「相公你請吧,你的飯錢,七小姐已代付了,她是剛走,也許在前面等著你呢!」
  照夕雖是一肚子莫名其妙,可是和這掌櫃的也說不清楚。
  他怔了一下,心想這少女平白無故請我吃飯,是什麼道理。我眼前雖窮,可也不願受人無故贈食,不由追上去想問個清楚再說。
  想著匆匆別了飯店,往外走來,這時天已經黑了,「蒿雲閣」門前,點著三個大燈籠,光射十數丈,各家店門買賣,也都上了燈。
  管照夕跑出來四下望了一陣,卻不見先前那主婢二女,他心中暗自歎了一聲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天下還會有這種怪事情,哪有平白無故請客的道理!」
  同時他感到又有些歉疚,暗忖自己堂堂男子,受人家一個姑娘的贈食,要是傳出去,也夠自己丟臉的,想著心中又有些生氣。
  他這麼想著,一步步的向前走著,過了一座小橋,這一帶燈光可就少了。
  照夕小心的看著路,方想找一處較小的店,投宿住下再說。
  不想才拐了一個彎,卻聽見前面暗處,一人嬌聲招呼道:
  「喂!你先站著!」
  照夕不由站住了身子,皺眉道:
  「是誰?是和我說話麼?」
  這時卻見一匹黑馬慢慢走了過來,照夕又看見了,那馬上坐著一個小女孩,這女孩不是別人,正是那白衣少女的隨身小婢。
  照夕不由口中「哦」了一聲,忙道:
  「原來是你,我正要找你們呢!」
  那個丫鬟在馬上微微笑道:
  「你找我們?誰是我們呀?」
  照夕臉紅了一下道:「我是說你和另一個穿白衣服的姑娘,她現在在哪裡?請她出來,我有話問她。」
  小丫鬟格格一笑道:「小子!我正要問你呢!」
  她說著抬了一下頭道:「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到這裡幹什麼?」
  照夕怔了一下,心說這小丫鬟問這些做什麼?但對方既有贈食之恩,似不便太過冷漠,當時笑了笑道:「我姓管,是歸家經過這裡。你問我這些做什麼?再說我們又不認識,你們又何苦……」
  說到這裡不由又皺了一下眉道:
  「那一位姑娘呢?」
  這騎馬的婢女撇嘴道:
  「你好大口氣,開口姑娘,閉口姑娘,這開封附近地面上,哪一個不尊我們小姐一聲七小姐,你是什麼人,膽子這麼大?」
  她說著話,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照夕,似乎很是不服。
  照夕不由有些生氣,哼了一聲道:
  「七小姐?我又不認識她,稱什麼小姐,你這小姑娘快告訴我她在哪裡,我要找著她問一問,看看她為什麼好好的請我客?」
  這小丫鬟一聽這句話,不由得捂著嘴,「噗哧」一聲笑了,一面嬌聲道:
  「好呀!你這人真是蠻不講理,七小姐好好的請你吃飯,你不但不追出來說一聲謝,卻還有怪罪的意思,天下哪有你這種混球!」
  照夕方把眼睛一瞪,正要喝叱她一番,令她不可隨便罵人,誰知正要開口,卻聽見身側一聲淺笑道:「文春!不可無理,你退下去!」
  那丫鬟聞言,把馬帶向了一旁,笑向照夕道:
  「小子!七小姐來了,你說話可要放仔細一點,小心挨打!」
  照夕正氣笑不得,卻見樹影裡,走出了一個素服姑娘,正是那白衣少女。
  她輕款蓮步,走到了照夕身前,先笑了笑才道:
  「小婢無知,冒瀆了相公,尚請海涵才好。」
  照夕忙一抱拳道:「不敢!」
  他本想找著這少女,便問問她,為什麼無故贈食,誰知對方卻是如此彬彬有禮,一腔悶氣,頓時化解了不少。
  他臉色微紅道:「姑娘既出來了就是了,我只是想問問。」
  少女一雙眸子在他身上轉了轉,微笑道:
  「一桌粗食又算得了什麼?何必如此客氣。」
  照夕搖頭道:「一桌酒菜固是所值無幾,可是在下卻不願無故受姑娘示惠,尚請明言賜告才好。」
  白衣少女怔了一下,因想不到照夕竟會如此冷漠,她秀眉微顰,卻不想身側的文春,這時卻由馬上飄身而下道:
  「你這人太不知趣了,七小姐是看得起你,想和你交交朋友,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莫非請你吃飯,還請壞了不成?」
  白衣少女不由用手一拉她,可是這幾句話,已把照夕激怒了。
  只見他劍眉一挑道:「咦!你這丫頭說話怎麼這麼難聽?我管照夕豈能無故受惠於人?今日你們要是說出道理,我也不為已甚,否則……」
  他這句話才說完,那文春竟一聲嬌叱道:
  「否則怎麼樣?」
  她說著往前跨了一步,雙手往小蠻腰上一叉,回頭對那少女道:「小姐,你後退一步,讓我來管教一下這野小子!」
  白衣少女秀眉微微一皺,笑向照夕看了一眼,微微頷首道:
  「也好!可是你不可傷他。」
  文春叫了聲:「我知道。」
  說著,遂轉過了身子,用手一指照夕道:
  「小子!你來試試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敢在我主婢面前張牙舞爪的。」
  管照夕此時真是有些啼笑皆非,當時見狀冷笑了一聲道:「好!好!我就見識見識你這小丫頭有什麼本事,等見識完了你之後,再向你們小姐請教請教!」
  白衣少女嗤的輕笑了一聲,只見她纖腰微扭,已後退兩丈之外。
  她笑瞇瞇地道:「文春!只許你出三十招,要是不能取勝人家,就下來,人家還要見識我的功夫呢!」
  照夕這時見白衣少女這種返身之勢,竟是輕如飛絮,落地絲毫無聲,心中也不禁暗自吃驚,忖道:「倒看不出,她一個少女,竟有如此功夫,看來這小丫鬟,也不可太輕視呢!」
  想著只是注視著那文春,文春一面捲著袖子,露出一雙細白的胳膊,漫不在意地道:「收拾這麼個小子,還用三十招?小姐你看著吧,不出十招,我就能把他打趴下!」
  照夕只是冷笑不語,冷不防,那文春一個邁步,已躥到了他身前,她口中叱道:
  「小子接掌!」
  這野丫頭,口中這麼說著,一雙纖掌,倏地在空中一分,用「野蟬過枝」的手法,雙雙向管照夕胸肋的「心坎」和丹田的「氣海」兩處穴道上,猛然戳了過來,一旁的白衣少女見狀急叫道:「不可!」
  她猛然向前一躥,正想遞雙腕把文春雙手分開,卻不想照夕一聲狂笑道:「你還差得遠!」
  他身子猛的向後一弓,凹腹吸胸向內一收氣,文春的雙掌指尖,竟是差著半尺沒有遞上。
  文春陡然吃了一驚,身如旋風似的,向後飄出了丈許。
  這時那白衣少女,才知道低估了對方的功力,身子也跟著旋了出去。
  文春身形方一落地,卻不知照夕已如影附形的逼近了身子,他冷笑著駢二指,向文春氣海穴上就點。
  雙指未到,已有一股無形的勁風透體而至,文春不由大驚失色,當時驚呼了聲道:
  「啊呀!」
  她猛然向後用力一坐,用「浪趕金舟」的身法,向一邊躥出了丈許。
  可是身形甫一站定,那少年卻又如同影子似的逼了過來。
  文春至此,才發現不妙,當時一沉玉腕,身形「唰」的一個猛轉,左膝微微向下一曲,五指一挑,緊挨著地面,用「海底撈針」的疾招,直向照夕小腹丹田穴上猛力戳來。
  這一招可算是用得快、勁、巧,在她認為,魯莽的照夕萬難逃開這一招。
  可是這甫入江湖的少年,挾了一身苦學的奇技,他的身手,已是近年來武林中僅見的,確實不同凡響。
  文春這一勢來得疾巧異常,眼看已到了他的小腹之上,就見他仍是向後一吸小腹,不閃不讓,文春心中一喜,心說:「傻小子!這一次你可上當了!」
  原來這丫頭也曾苦練過內家掌力,此時見機會難得,不由把指尖向上倏地一翹,用劈空掌的功力,把掌力洩出四成。
  她因心念著小姐的囑咐,不敢傷了照夕,所以只用了四成掌力,用心只想把照夕打倒在地上,也就出氣了。
  她卻又哪裡想到,這個敵手,不要說她這點功夫了,就是她們小姐一齊上,也休想能討得好去。
  可笑她口中還低聲笑嗔道:「倒下去吧!」
  說話之間,掌力已自發出,可是這股掌力方一擊出,那少年人,已如同正月的走馬燈也似,滴溜溜快如疾風地一閃,已自無蹤。等她覺不妙,再想躲可是來不及了,只覺後腰「笑腰穴」上一麻,連唉呀二字尚未出口,人已「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管照夕輕輕點倒了文春,身形用「倒踩蓮枝步」的身法,一連後退了五六步。
  這時那白衣少女,已撲到了文春身前,倏地彎身,把那丫鬟給抱了起來。
  她目光之中,帶著無比的驚異,看著照夕道:
  「你……你好狠心……」
  說著在那丫鬟後背擊揉了一陣,文春幽幽的醒過來了。
  白衣少女救醒了文春之後,微一聳身,已來到了照夕身前,她那雙又驚又怒,還多少帶著一點喜悅的眸子,在照夕身上轉了轉,道:
  「你好厲害呀!」
  照夕這時冷笑一聲道:「現在我要向你請教了!」
  說著不怒不笑地一抱雙拳道:「姑娘請!」
  少女目光轉了一下,似笑不笑道:「你要和我動手麼?」
  照夕略微有些汗顏道:「只要請教了姑娘的身手,在下掉頭就走;還有那請客的銀子,在下也要原璧奉還給姑娘。」
  這姑娘眨了一下眼睛道:「啊!你要還我銀子?」
  她說著話,在照夕身上轉了一轉,微微笑道:
  「我不收,就要和我打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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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47:48
  照夕紅著臉道:「還銀子一件事,和姑娘比武又是一件事,因你那個丫鬟太欺侮人了。」
  白衣姑娘點了點頭道:「好吧!你一定要還我銀子,就還吧,還完了錢,我們再比一比,看看到底誰強誰弱!」
  說著玉手一伸道:「拿來吧!」
  照夕突然一怔,心說:「糟糕!我口口聲聲說要還她銀子,竟忘了我此刻身上哪有錢呀!」
  想著不由頭上急出了汗,一隻手插在衣袋裡,抽不出來了。
  少女目光是何等銳利,此時一看,已知所以然,當時抿嘴一笑,又往前走了一步道:
  「我知道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不願平白受我們女人贈食,既如此,你還我銀子就是了,這頓飯也不貴,一共二兩銀子。」
  照夕這時頭上青筋直跳,可是急壞了。人家本是不要,自己非要還不可;現在人家要了,自己焉能再有不給的道理?
  想著真恨不能有個地縫,叫自己鑽了下去,口中不禁結結巴巴道:「這……好。」
  說著抽出手,掌中是三塊碎銀子,他把這三塊銀子向前一遞,窘道:
  「我因出來匆忙,沒有多帶銀兩,這是一兩銀子,暫先還姑娘一半好了。」
  少女噗嗤一笑,後退了一步,口中喲了一聲,道:
  「哪有這麼還人錢的呀!告訴你!你家七小姐可不是這麼容易打發的,你要還就全部還,不還也……也可以!」
  照夕這一霎,真急得想哭,無奈又紅著臉,把手中銀子收了回來,訥訥道:
  「還有一半……明天再還你。」
  少女哼了一聲道:「我認得你是誰呀?明天?還後天呢!」
  照夕碰了個釘子,心中發狠道:「這丫頭真損,先前她明明是不要的,現在我還她,她又嫌少了。」
  可是一時卻又說不出口,因為銀子是自己堅持要還的,現在斷斷不能怪人家無理了。
  想了想,竟是忍不住氣,不由冷笑了一聲道:
  「姑娘話是不錯,可是你我萍水相逢,你好生生又何故要如此捉弄我呢?」
  他這麼說著,更像是有了理由,心中暗想:
  「真奇怪!那些菜是你給我叫的,也不是我自己點的,我這裡傾囊把錢還你,你卻又嫌少了!」
  想著不由微怒道:「何況,我並不要吃那些東西;而且我也吃飽了。」
  少女低頭一笑,哪像是要和人打架的樣子?手中小手絹在臉上扇了扇道:
  「吃飽了?我看你哪一樣也沒有剩下呀!」
  照夕不由臉又是一紅,暗想:「好刁的丫頭!」
  當時氣道:「怎麼沒剩下?」
  再一想這些話就像是小孩子說的一樣,不由又把話吞了住,他怔立了一會兒,見對方只是伸著一雙玉手,含著微笑向著自己,也不說一句話。
  管照夕不由跺一下腳道:「好!我還你錢!一共二兩銀子不是麼?我一個也不少你的,明天上午給你送去,你把你家住址給我留下來吧!」
  少女笑瞇瞇地道:「好吧!我家在打磨場紅橋。」
  照夕點了點頭道:「好!我記下了。」
  少女又一笑道:「你怎麼不問我名字呢?到時候你找誰呢?」
  照夕紅著臉道:「你不是叫……七小姐麼?」
  白衣少女不由咯咯的笑了,她邊笑邊點著頭道:
  「不錯!你既也知道七小姐的大名,怎麼敢如此跟我耍橫呢?」
  照夕冷笑道:「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人。」
  他忽然上前一步道:「我們先比武,明天再還銀子。」
  這時那小丫鬟已走到了七小姐身後,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管照夕。她可是被照夕打怕了,這時不由在少女耳邊,悄悄說了幾句,那白衣少女,忽然笑了,她打了一個哈哈道:「你這人真不講理,不還我飯錢,打了我的丫鬟,現在還要和我打架,天下有這個道理沒有?」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心說這話似也有理,當時不禁有些怒不起來了,他慢慢說道:
  「可是,我們方才說好的要比武呀!」
  少女眨了一下眼睛道:「你銀子沒還我,我是不和你比武的。」
  她說著笑了笑,低了一會兒頭,遂又抬起頭道:
  「這麼好了,明天下午,我在家等你,你來還我銀子,順便我們再好好比一下功夫,也叫你心服口服,你說怎麼樣?」
  管照夕想了想,不由點了點頭道:「好!就這麼著,明日午後我一定至府討教就是了。」
  少女回眸對文春道:「我們回去,帶馬來。」
  她一面又回頭向照夕笑道:「不要忘了打磨場紅橋。」
  照夕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說著就見文春已把那匹白馬牽了過來,少女扳鞍上馬,用纖指攏著秀髮道:
  「不要忘了帶銀子。」
  照夕皺著眉道:「知道!」
  少女一笑,用手指了指背後道:「還有寶劍。」
  照夕連聲道:「知道,知道。」
  白衣少女又抿嘴一笑,策馬如飛而去!
  照夕目送著二女走遠,這才轉過身來,搖了搖頭道:
  「天下是什麼事都有,想不到會有這種事。」
  他慢慢走著,心中還再想,我堂堂男子漢,豈能輸給她?明天我非去不可?
  當時匆匆往前走著,找了一家店舖,字號是「來順老棧」,門面不大,可是一進裡面,倒也是東西廂房,一進一進的有四五進。
  照夕找了一間房子住下,店小二打了一盆洗臉水,照夕不由紅著臉道:
  「這附近有當鋪沒有?」
  店小二怔了一下,才又齜著一口黃牙笑道:
  「正東頭上有一家,西柿子口也有一家正興老鋪子,買賣都很公平,你老是……」
  照夕不由將無名指上一枚漢玉扳指脫了下來,遞與那小二道:
  「你去給我押些銀子去。」
  那小二伸手接過了玉扳指,只覺光華瑩瑩,也看不出什麼名貴來,當時伸了一下脖子道:
  「這東西怕……」
  他咳一聲道:「相公要押多少兩?」
  照夕歎了一聲道:「你就先押它五十兩吧!」
  夥計吃了一驚,嚇得吐了一下舌頭道:「好傢伙!相公你是開玩笑吧!這小東西,能當五十兩?」
  照夕不由冷笑了聲道:「你知道什麼,你只管當去。」
  店小二碰了個軟釘子,才哈著腰出去了,照夕不由心中有些感傷,因為這枚古玉扳指,是父親贈給自己的,卻想不到如今英雄末路,卻把它拿出來當掉了。
  他這裡洗完了臉,一個人扇著扇子,天氣熱,蚊子又多,嗡嗡之聲不絕於耳。
  他一個人扇著扇子,走到了前堂,問清了地方,洗了個澡,在院子裡乘著涼。
  只見滿天星斗,靜靜地陳列在當空,一輪皓月斜掛西天,灑下了滿天光雨。
  他望著月亮,心中不禁回想到了故居,想到了父母,正應上了那句「看月思故鄉」的話了。
  於是他又聯想到江雪勤,那個俏皮挺秀的影子,恍如夢中仙子似的,在他眼前飄著。
  管照夕嘴角含著微笑,想到了不久即可回到北京,自己拜見了雙親之後,第一個要找的就是她,我要她看一看我這身功夫,到底配她不配!
  想著他心中那份快樂,就別提了,真恨不能立刻插翅飛了回去。
  於是又聯想到了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不由有些後悔了。
  心想她一個女孩子,我又何必跟她認真?好端端又何故非和她比武呢?這不是自找麻煩麼?再說,因此拖延了回京的時間,才叫不值呢!
  想著不由長歎了一聲,深深後悔著,有心想明天不去了,可是又不願對一個陌生的女孩失信,想著不由發起愁來。
  這時卻見先前那個夥計,由前廊笑著跑了過來,他手中捧著一個紅綢子小包,老遠就笑道:「相公,給你押來了,一個不少,整五十兩。」
  照夕接過銀子,這夥計一面用手在臉上擦著汗,一面咧著嘴笑道:
  「還真是一件寶物,聽那櫃上的先生說,還能多押,要緊著數押,可以押一百五十兩銀子。我就說要不了這些,你給押五十兩吧,那老頭子說要明押五十兩,扣去利息,只有四十八兩八錢,我就說要實拿五十兩,當票在這裡,可是不知道他怎麼寫的?」
  說著把當票遞了過去,照夕看,他也伸著脖子從旁邊看,口中尚道:
  「不錯吧!」
  說著又笑了笑,道:「喝!我跑了不少路呢,東頭上正義當鋪死了媳婦兒,今天關了門,我又跑到了西柿子口……那正興鋪裡的馬老頭子是個回子,你相公不知那老傢伙可有多難說話,我……」說到這裡見照夕已有不耐之色,不由忙把口邊的話吞住了,同時又搓一下手,乾笑道:「不過……總算給您押來了!」
  他一面說著,兩隻眼還直往那包銀子上溜來溜去,心中卻發急道:
  「這小子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怎麼一個錢也不賞呢!」
  照夕見他老怔著不走,還沒想到其它,那夥計實在忍不住了,又指了一下銀包道:
  「你老把那塊包銀子的綢子給我吧!我就這麼一條,還留著擦汗呢!」
  照夕啊了一聲,忙把綢子解下來,遞還給他道:「麻煩你了。」
  夥計哈著腰道:「好說,好說。」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得也真快,可忍不住,就有些掛在臉上了。這時照夕才恍然大悟,忙取了一塊約有一兩左右的銀子,遞給他道:「我都忘了,這銀子給你做跑腿費。」
  店小二臉上立刻又露出了笑紋,腰彎得像蝦米似的道:
  「咳!咳!謝謝相公!謝謝!其實跑這麼點路,算不了什麼!」
  照夕對這種人物,實在很厭惡,正想揮手令去,可是卻想起一事,不由問道:
  「嗯!你先別走,我想問你點事。」
  小二笑道:「是買衣服麼?」
  說著一雙黃眼珠子,在照夕身上轉了幾轉,照夕不由笑了笑道:
  「不是……不過等會也要買,我是問你,這附近可有個地方叫打磨場麼?」
  店小二點頭笑道:「有!有!由西柿子口出去,往正北走上三里地,也就到了。那是好地方,都是闊人住的,你老找誰?我也許知道。」
  照夕又問道:「打磨場是不是有個地方叫紅場的?」
  店小二不由一怔,遂驚道:
  「有!我的爺!你怎麼問那個地方呢?你認識裡面的人麼?」
  照夕笑了笑道:「有一個叫七小姐的,你知不知道?她是不是住在那裡,是幹什麼的?」
  這小二聞言,不由臉上嚇變了顏色,當時東張西望了一陣子,才小聲道:
  「我的爺!七小姐我能不知道麼?這地方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七小姐的大名,你老就是問她麼?」
  照夕見任何人,只要一聽七小姐,都似又驚又怕,心中更是不解,當時皺了一下眉道:「我正是要找她,她一個姑娘,為什麼你們這麼怕她呢?莫非她還能吃人麼?」
  這小二在照夕說話之時,連連比著手式,用手在厚唇上直按,可是照夕也不管他,仍是把話說完了。
  他嚇得臉又變了色,等照夕說完了話,他忙跑到路口看了看,才回過來道:
  「到房裡再說。」
  照夕真是氣笑不得,可是為了要聽他說些什麼,只好隨他進屋。
  這小二又把窗子關上,才吐了一口氣道:
  「哎呀!我的爺!你老人家說話可小聲一點呀,要是給人家聽見了,不要說我一個夥計,就是我們老闆也得吃不下兜著走!」
  照夕不由氣道:「真是大驚小怪,這又有什麼關係,那七小姐真是個母老虎麼?」
  這一句話又嚇了小二不輕,他直著眼道:
  「我的爺爺!你可別再說了,這話要是給錢鄉長聽見了,咱們誰也別想好過!」
  照夕這才知道,原來那七小姐在此地竟有這麼大勢力,就連附近的鄉鎮,都為她收買了。
  當時愈發想知道她是幹什麼,為了使這小二說出實話,只好裝著吃驚道:
  「啊!原來這七小姐有這麼大勢力呀!」
  店小二一咧嘴道:「那還能假了?連開封城裡,要是提起了七小姐大名來,也是叮鈴噹啷亂響!」
  照夕點了下頭道:「我因是外鄉人,初來這地方,總聽見七小姐的大名,可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幹什麼的?她今年許有七八十了吧?」
  店小二噗的一笑,一面抹著鼻子道:「教相公你說的!」
  他把頭湊近了,小聲道:「嘿!那七小姐長的別提多麼美了,誰見了她一面,夜裡准睡不著覺。」
  照夕點了點頭道:「她到底是做什麼的呢?」
  店小二又小聲道:「不大清楚,反正紅場有她的大農場,開封城有她十二處字號。七小姐本人的祖上,也必定是什麼總督將軍的大官,要不哪能存這麼多錢!」
  照夕點了點頭道:「聽說她很有本事?」
  店小二笑了笑道:「這就更不用說了,你相公是外鄉客,問這個話,我不奇怪,要是問第二個人,人家不笑話才怪!七小姐身上那身本事,可神啦,我看許會掌心雷!」
  照夕幾乎想笑,當時皺了皺眉,知道這小二是瞎吹一氣,也就不多問他,只問道:
  「這七小姐,她到底姓什麼叫什麼?」
  小二壓低了嗓子道:「相公這話是問我,要是問人家,是准保不知道,人家知道,也不敢說……」
  照夕點著頭笑道:「是!是!所以我才問你呀!」
  這小二揚了一下那兩道禿眉毛,嬉皮笑臉的湊上去,伸出一隻手,用另一隻手的指頭,在掌心上畫了一個字,忽然笑道:
  「姓這個,叫這個,知道了吧?」
  照夕只看清他寫的一個「尚」,至於叫什麼卻沒有看清,不由皺眉道:
  「叫尚什麼?」
  那小二又嚇得唉呀了一聲,一面小聲道:
  「小聲!小聲!這是忌諱。」
  說著又伸出手來,用手指頭在掌心上,又匆匆的寫了一遍,小聲道:
  「知道了吧!這是官名,至於外號是這個……」
  說著又寫了幾個字,照夕這才看清他寫的是「雨春」和「白雪」,心知那七小姐名叫尚雨春,外號叫「白雪」,心中暗忖道:
  「好雅致的名字!」
  當時點了點頭,輕輕自語道:「白雪尚雨春。」
  店小二急得直咧嘴,一面道:「我的爺!我算服了你了,在這地方上,敢這麼說的,大概只有你一人,得啦!我算是惹了禍了,只請以後闖了禍,不要把我給拖出來就行了。」
  說著打了一躬就退下去,照夕見他這副樣子,不由笑了笑道:
  「好了,我不說就是了,你去給我買一套衣服去,我這身衣服不像個樣子。」
  店小二接過銀子,嘻嘻笑道:「相公這身衣服是真不行了,我這就去。」
  照夕待那店小二走了,心中不由回想到方纔那些話,心中默默的念道:
  「白雪尚雨春,她是一個什麼人呢?聽那店小二說,她倒似名門閨秀,可是卻又為何自己開著農場,做著買賣呢?」
  他走出了房子,心中琢磨著:「我明日去她家看一看就知道了,她要是一個壞人,我就要給她個厲害;要是好人,我也犯不著同她比什麼武,把銀子還她之後就走。」
  這麼想著,心中就定下了,隨後小二買來了衣服,是一身很講究的細綢子衫褲,穿了穿也挺合身,把剩下的錢又賞給了那小二。
  然後他一個人,到房中盤膝運行了一會兒功夫,正要睡覺,耳中似聽到外面有女子嬌聲道:「店家!小心看著我的馬,找一間上房。」
  那聲音頗熟悉,可是一時卻又想不出是誰,心想下床開門去看看。可是一想自己一個男人,開門看人家姑娘幹什麼?
  想著也就忍著沒有動,隨後也就沒聽見什麼聲音,他也懶得多想,遂解衣睡了。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來了,按說他本該早早地上路,可是因有頭天的約會,他只好耐著性子,再等一天了。
  一個人閒坐房中耐著性子,硬磨了一上午,吃過午飯之後,他就想去打磨場紅場赴約。可是看一看當空的太陽,火炙炙地,實在是吃不消。
  只好又睡了個午覺,喚來夥計打水,洗了一個臉,覺得涼快多了;又吃了兩塊西瓜,這才脫下舊衣,換上了買來的新衣服,把那口寶劍,用原來的的綢袋子套上,緊緊繫在背後。又把辮子盤在脖子上,也沒帶草帽,就出去了。
  自己走起路來,也覺得和先前那副土像大大不同了,由一個土佬兒搖身一變為一個翩翩儒雅的佳公子。他又走到一家帽子鋪,買了一頂瓜皮小帽,這才問清了打磨場的路,一個人慢慢地走去。
  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到,只見這地方極為空曠,並不是熱鬧的街市,卻是住家的好地方。
  有些大莊子,都是門禁森嚴,照夕又問了一個人,才找到了所謂的「紅場」。
  原來那紅場一帶地色,全系紅土,因而得名。到了這裡,可就看出明顯的不同了。
  這地方只有一幢佔地極為廣大的院落,四周全是高有兩丈許的磚牆,牆內古樹參天,樓台交錯,確實夠勢派。
  照夕到了門前,見正門右側邊上一個大銅牌,上面刻著兩個字,「尚寓」。
  照夕想了想,知道定是那尚雨春的住處了。
  他在門前正要以手扣環,卻聽見牆內喧鬧嘻笑之聲不斷,似乎全是女的。
  他不由猶豫了一下,正覺不大妥當,卻見一個皮球自門內飛出,直向照夕身上飛來,他不由輕舒鐵腕,把那皮球接在了手中。
  這時那大門側邊,另開了一扇小門,由門內一連跑出了七八個少女來。
  她們陡然看見照夕在門前;而且手中拿著球,不由怔了一下,遂又笑了起來,一時紛紛問著:
  「你是誰?來這裡幹什麼?拿我們的球的幹什麼?」
  照夕把手中球向她們一丟,當時紅著臉,拱了一下拳道:
  「在下是來此訪尚雨春姑娘的,不知她可在家麼?」
  幾個少女聞言,臉上帶出驚異之色,互相交視了一下,其中一個綠衣少女才上前一步,微笑著點頭道:
  「不錯!那是我們七小姐,你找她做什麼?」
  照夕正色道:「昨天我和她約好了,今天來還她銀子,順便想和她比一下……」
  那少女開口笑道:「還什麼銀子?幾百兩?」
  照夕搖了搖頭道:「只二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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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這女孩一聽,先是一怔,又不禁格格笑了,她搖著手道:
  「我當是多少呢!原來只是這麼點銀子,不要緊,你就別還了……」
  此時那身側幾個女孩都嚷嚷道:「喂!小娟!你到底還打不打球呀?緊著囉嗦個什麼勁呢!」
  小娟才窘笑了笑,正要回身,照夕已忍不住道:
  「喂!姑娘!你代我去通稟一聲,這銀子雖然少,我也要還;而且……」
  他方說到這裡,小娟已為她同伴拉進了門去,隨著這扇側門,也就「碰」一聲關上了,同時由牆內,發出了一片格格笑聲,似有人笑道:
  「找便宜找到這來了,這小子八成是欠打……」
  照夕聞言,一時不由無名火高三丈,當時一撩長衫下擺,身形一長,已躥上了高牆之頂,隨著往下一飄身,已落在了大門之內。
  那群女孩正自嬉笑一團,突見照夕入內,都不由嘩然大驚,同時數聲嬌叱,已有四五人,把他團團圍住,一時眾口齊開:
  「小賊!你好大的膽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還有人道:「你想打架是不是?」
  最後有一個青衣的矮女,她把眾人分開,向前跨了一步,直著脖子道:「小子!姑娘叫你來一個狗吃屎!」
  這矮女可真是蠻橫,說打就打,只見她一晃身子,已來到了照夕身前,那條短腿,貼著地面,「唰」的一聲,直向管照夕雙足上掃了過去。
  照夕本就是一腔憤怒無處發洩,想不到這醜女如此欺人,當時見她單腿掃來,只冷笑了一聲,一時運氣雙足,只聽見「叭」的一聲,眾少女都不由驚得「啊喲」了一聲!
  卻見那矮女殺豬似的怪叫了起來,東倒西歪,一直退後了十幾步,「撲通」一聲,坐在地上。一時痛得擠鼻子眨眼,口中兀自「啊喲、啊喲」叫個不止。
  管照夕冷笑了一聲道:「這是你自找的,可怪不得我。」
  這麼一來,餘下的幾個少女,一時都驚叫了起來,有的去攙那矮女,有的卻向照夕撲了過來。
  管照夕方自打起精神,想好好懲治她們一番。正在此時,卻聞紅樓閣簷間一聲清叱道:
  「不要打!不要打!」
  接著這人用「燕子穿簾」的輕功絕技,三四個起落,已來到了近前。
  這人一來近,照夕才看清了,來人就是昨夜敗於自己手下的那個文春,不由向後退一步,一沉雙掌,怒目向她視著!
  這時其餘的幾個少女,也都後退了幾步,見文春來到,一時七口八舌的嚷道:
  「文姐姐!你來的正好,快收拾這個小子,他傷了人了!」
  文春匆匆向照夕點了一下頭,遂回過頭,繃著小臉對姐妹道:
  「你們胡鬧些什麼?這是七小姐的朋友,你們竟敢得罪,看你們有幾個腦袋!」
  她這麼一說,眾少女都不禁嚇得一怔,那個受傷的矮女,口中也不敢再唉喲了。
  文春這才收回了怒容,回過頭來,對著照夕福了一下,含笑道:「公子真是信人,說下午來,就下午來,我們小姐早就等著你呢!」
  照夕劍眉微皺,心想這個丫頭倒是改得真快,昨日還同自己拳來腳往地廝打,想不到一夜之間,居然變得如此客氣了。
  當時仍是不歡不笑,只冷冷道:「那麼就請帶我一見,我只把銀子給她留下,和她比一比功夫,比完了就走。」
  文春妙目微合,淺淺一笑道:「這點銀子,幹嘛老掛在嘴上,其實我們七小姐……」
  她說著,目光向一邊的幾個女孩轉了一下,遂不多言,只點了點頭道:「公子!你隨我來。」
  說著轉身自去,照夕冷笑了一聲,向四周之人看了一眼,也就放步跟去。
  他這時才留意到,這院中好大的地勢,亭台樓榭,花池松石,美不勝收,樹枝上小鳥啁啾,伊然深府巨院,他心中更猜測不透這白雪尚雨春是一個何等之人了。
  想著已踱過了一條迴廊,眼前草地上聳立著一座紅樓,樓前十數株老松青鬱鬱的十分雄偉,微風過時,發出一陣陣清嘯,十分悅耳。
  照夕見大廳門大敞,正有一個紅衣使女,侍於門首,笑著向這邊看著,文春回頭笑道:
  「公子請在客廳稍坐,我這就去請我們小姐。」
  說著她便由一條小松徑,向一邊側樓走去,照夕點了點頭,向廳內走去。
  那門前紅衣丫鬟,彎腰叫了聲:「管公子!」
  照夕不由劍眉微軒,心想:「怎麼我的姓,她們都知道了。」
  當時懷著驚異,進到了廳內,見廳內一色的黑漆傢具,太師椅上都加著猩紅的坐靠墊子,另有紫籐團椅六張,作梅花狀散於四隅。正廳粉牆上,掛著一幅唐伯虎的仕女喜春圖,兩旁是一副祝枝山的對聯,一筆大草氣派非常。
  照夕不耐煩地坐下來,那紅衣小婢已上了香茗,他靠在椅上,暗想道:「我今天來,可不是來做客的,態度上也不能太禮貌。」
  想著對那丫鬟一擺手,皺眉道:「不用!你端下去。」
  那丫鬟睜著一雙大眼睛道:「幹嘛……這是剛泡的。」
  說著還用手摸了摸杯子,轉著眸子道:「太燙了是不是?」
  照夕不由歎了一聲,點了點頭道:「沒有什麼,你放下來好了。」
  那丫鬟本來端起了杯子,遂又放下了,只半皺眉頭,看著照夕似笑又顰,道:「公子……」
  照夕本是一肚子火,可是卻也不便對她發作,只道:「我不是你們小姐什麼朋友,我只是來找她了一點事情,事情一完我就走。」
  說著遂不願多言,把頭一轉,目光卻視向一邊牆上。無意間,卻見壁上交叉懸著一雙連鞘的長劍,劍把上穗子極長,其下卻是一副青絹小聯,寫著一筆疾勁的草書,照夕出身仕子,不由留意向那對聯上一看,見聯上寫的是:
  「持劍走天涯
  歸後笑武林」
  沒有上款,下款落名如龍飛蛇行,是「尚雨春」三字。照夕心中不由動了一動,想不到這尚雨春,竟寫得如此一筆好字,他望著這副對聯,不禁冷笑了笑。又想,好狂的女人,今日我定要同她比一比了,看看她有什麼驚天動地之能,竟敢寫此豪語。
  正想著心事,卻聞身側那紅衣丫鬟低聲道:「小姐來了!」
  照夕忙一回身,卻見紗門開處,走進一人,正是那白雪尚雨春,照夕忙站了起來。
  這時尚雨春秀髮披肩,身著翠色短裙,踏著空紗拖鞋,露出一雙欺霜賽雪的玉腿。她一隻手頻頻抖著肩上的秀髮,發上水珠淋淋,就似一朵出水的荷花!
  她匆匆走進客廳,略為紅著臉笑道:「我正在後面玩水,文春來說,才知管兄來了,你先請坐,我……」
  說著抿嘴一笑,匆匆跑上樓去。照夕心中不由一動,當時又坐了下來,只覺臉上發熱,卻又說不出什麼地方不得勁兒,卻見那紅衣小丫鬟,正睨著自己微笑。
  管照夕不由打了一個寒顫,暗忖:「不好!我不要著了她們的道兒。看此處所見全是女人,而且俱都十分撩人,秋波送媚,竟無半點羞澀。我管照夕是堂堂男子,若在此失了禮態,還有何面目出去見人。」
  想著不由把心一定,由懷把備好的銀子取出,暗忖著,只要那尚雨春下來,我就把銀子還她,乾脆武也別比了,走了算了。
  想著心中稍安,此時那丫鬟退下,亦不見了先前的文春再來,約半盞茶的時間,卻見尚雨春由樓上姍姍而下,微笑道:「管兄久等了。」
  她邊說著,已走近照夕,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卻在照夕臉上轉著,透著微微的笑意。
  她此時穿著一襲水綠的綢裙,上身是對鈕小汗衫,露出半截雪也似的玉臂;尤其是頭上那一篷烏雲似秀髮,用一條翠帶朝天的攏著。其上仍可見亮晶的水珠兒,真個是秀麗晶瑩不染纖塵。
  照夕見她走近,不由微微欠了一下身子,正色道:
  「蒙姑娘寵召,管某來訪,這是……」
  他雙手把那一小包銀子往桌上一放,紅了一下臉又道:「這是欠姑娘的銀子……二兩……請你收下。」
  尚雨春在他說話之時,已把一雙杏眼微斜地睨著他,嘴角上彎著,露出淺淺的微笑。聽完了他的話後,瞇了一下眼,笑道:「怎麼著,你真還我銀子……我可是騙你的。」
  照夕怔了一下,遂繃著臉道:「我與姑娘素昧平生,這銀子雖少,也萬無白用姑娘銀子的道理,姑娘還是收下吧!」
  尚雨春道:「你這人也太死心眼了,我既誠心請你吃飯,又何想要你的銀子?」
  照夕見她不收,不由著了急,當時一抱拳道:
  「我既說了要還,萬無再收回的道理,姑娘不必客氣,我這就告辭了。」
  說著正要轉身,卻見尚雨春笑道:「慢著,你先別走。」
  照夕回過身來,只見尚雨春臉色微紅地道:
  「拿你這人真沒辦法,既如此,我收下就是。」
  照夕點頭道:「姑娘理當如此。」
  尚雨春遂伸臂道:「你倒是坐下呀!」
  照夕搖了搖頭,窘道:「我……我要走了!」
  尚雨春忽然低下了頭,像十分失望。照夕把心一橫,暗忖這地方定非善處,我還是不要久留的好。想著方一轉身,卻不想尚雨春又道了聲:「喂!你不要走!」
  照夕回過身來不悅道:「這是為何?」
  雨春臉色微紅道:「你……你不是還要和我比武麼?」
  照夕怔了一下,搖了一下頭道:「我已傷了府上二人,實在不願再多惹事了。」
  卻不料那尚雨春,由位子上站起,似笑又嗔的搖了兩下頭道:
  「不行!就是因為你無故傷了我的人,所以今天不能這麼容易就放了你。」
  照夕紅著臉道:「那麼姑娘打算怎麼樣呢?」
  說著一雙俊目,翻了一下,炯炯地看著尚雨春。這姑娘笑了笑,她用手輕輕地在椅子背上劃著,一面噘著小嘴半笑道:「我呀……我當然想要看看你的功夫。」
  照夕冷笑道:「也好,那麼我們就……」
  尚雨春搖了一下手道:「不要慌,我是不會輕易饒過你的,你先坐下,把火氣壓一壓,幹嘛說話這麼厲害?」
  照夕不由歎了一聲,遂又坐下來,心想這女人,可真有股磨勁,一時心中也不知她到底安著什麼心。好在自己一身功夫,也不會就怕了她,倒不如耐著性子,看她如何。
  這麼想著不由歎了一聲道:「我是路過這地方,不能在此久等,並不是我說話厲害。」
  尚雨春見他坐下了,才又恢復了笑臉,道:
  「你看天還沒黑呢,而且太熱,你也不用著急,乾脆在我這裡用了晚飯,我們到院子裡月亮下面,好好的比一比,看看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你說怎麼樣?」
  照夕皺了一下眉道:「這……何必要等到晚上呢?」
  尚雨春柳眉一豎道:「我不是說過現在太熱了麼?你未免太固執了,莫非……」
  照夕不由紅著臉點了一下頭道:「既如此,依你就是。」
  尚雨春這才回嗔為喜,當時喚了一聲文春,就見由後面走出了那個俏皮丫頭,尚雨春笑著說道:
  「管相公在我們這裡吃晚飯,你去關照廚房,要好好地準備。」
  文春笑著答應了一聲,即退下,照夕此時耐著性子坐下,心中實在是充滿了疑端。自己來此本有敵意,卻不料竟成了賓客,聞言後苦笑了笑道:
  「姑娘不必張羅了,我也不餓,再說我來此本是還你飯錢……現在你又要請我吃飯……這賬是永遠也還不清了。」
  尚雨春嘻嘻一笑道:「這頓飯我絕不收錢如何?」
  正說話之間,忽見那文春去而復還,滿臉焦急之色,在門口對著尚雨春連連比著手勢,照夕不由心中一怔,不知究系何事,又不便問,尚雨春秀眉微皺道:
  「有什麼話,鬼鬼崇崇作什麼?」
  文春窘笑了一下,紅著臉道:「七小姐……你出來一下好不好?這話不便說。」
  尚雨春這才站起了身子,對照夕淺淺一笑道:「你先坐坐,我去看看有什麼事,馬上就來。」
  說著匆匆出門,遂聽到那文春脫口道:「喬三爺來啦,說金魚巷的買賣今晚過境……」
  照夕才聽到此,就見那尚雨春輕叱了聲:「小聲點!」
  她匆匆回頭向照夕看了一眼,又往外走了幾步,二女低聲嘰嘰喳喳了半天,照夕彷彿聽到什麼「喬三爺說人手不夠」等語,餘下就聽不清了。
  這時管照夕心中雖有些不解,可是還沒有想到什麼別的。須臾,那尚雨春又匆匆地進到房中,她臉上仍然是春風滿面,不帶出一點異態,嫣然一笑道:「讓你久等了!」
  管照夕劍眉微皺,道:「如果姑娘刻下有什麼急事,我就回去了,這場比試也就算了。」
  尚雨春搖了搖頭,哂道:「沒什麼事,不要緊……我可不能放你……」
  說著杏目向他瞟了一眼,帶出無限嫵媚,照夕不由將欲起的身子,又坐下了。
  他低頭想了想,暗忖道:「我一向直率豪爽,怎麼今天在她面前,卻如此百般溫柔?反倒不如她一個女孩子家了。」
  想著不由把愁容盡去,微微一笑道:「倒不是我不願與你比武,實在是我急於返家,不想在路途之上,多有耽誤。既是姑娘一再好勝,我也就不再推辭了。」
  他又笑了笑道:「我並不怕你呢!」
  尚雨春歡喜過望,翻著那雙明亮的大眸子道: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我還真是對你不服氣,今天我一定要……」
  她說著話,忽然轉動了一下眸子,似笑又顰道:
  「不過……我臨時有點事出去一趟,你是不是肯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呢?」
  照夕怔了一下,但對方那雙清澈晶瑩的雙目,正自牢牢的盯視著自己,不容他多作考慮,遂皺眉道:「這樣似不大好。」
  尚雨春忽然秀眉一剪,冷笑了一聲道:「如此相公無此自信,也就罷了!」
  她那艷若桃李,冷似冰霜的態度,倒使得這甫出江湖道的小雛兒大大為了難。尤其被尚雨春這麼一激,不禁脫口道:「既如此,我等你回來就是。」
  他臉色微紅地說出了這句話,心中反倒無限慚愧,暗忖,聽她之言,分明對方是素知自愛之人,我卻反到把她想成淫娃蕩婦之流,卻也是太小看她了。
  恐懼之心一去,自然無所警惕,卻見那尚雨春問言又回嗔為喜,呼來小婢,換來香茗,一時二人暢談了起來。
  談話之中,管照夕震驚的是,想不到此女小小年紀,居然對武林之中典故,各派門路前後因果,真是瞭如指掌;而武學一道,細細道來,亦如數家珍。照夕也就情不自禁的,由猜疑而對她生出了敬仰之心,心中多多少少也存了接交之意,到了此時,那比武之事,反倒絕口不提了。
  相反,尚雨春也深深體會出,對方僅僅是一個甫出師門的少年,而江湖經歷卻絲毫俱無。可是武學一門似較自己尤有過之,幾次想打探一下他師尊何人,奈何照夕卻是守口如瓶,並微有疾憤之色,尚雨春也就不便再多問了。
  可是她那水汪汪、圓活的眸子轉動之下,無形中,已似流露出無比的傾慕深思,只是那少年公子,並不能體會罷了!
  這時天也黑了,經此一段長談之後,照夕已去了拘束之態,尚雨春並告訴他自己乃是自幼投師,學成絕藝。父親為一鹽商,並經營綢緞,時常往返江南北京,所以這地方雖有家宅,卻極少來此居住。開封地麵店商,悉數交她經營等等。
  因此,照夕也就不驚奇了,反倒生出敬仰之心,暗忖她一個少女,有如此能耐,學成一身武功,已是不易;居然還能治理如此一片家業,確是很難能可貴了。這時丫鬟來請吃飯,二人也就進入了飯廳,照夕也就不客氣,隨著落坐。
  照夕見滿桌山珍海味,杯盤也很精緻,比之北京故居,似更講究,心中不禁暗驚商人之闊,實較名門巨宦,亦有過之!
  尚雨春落坐後,滿面春風的為照夕斟上了一杯酒,微笑道:
  「昨天的事,說來都是我不好,我這裡敬你一杯,請你不要生氣了。」
  照夕忙道:「姑娘說哪裡話,都怪我太唐突了,還是我敬你一杯吧!」
  尚雨春笑著正舉杯欲飲之際,忽見文春匆匆跑來,她臉上帶著無比驚嚇之色,一進門就急道:「七……七小姐!不好了!喬三爺他……」
  尚雨春倏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秀眉一剪道:
  「你先下去,我馬上就來,用不著大驚小怪!」
  文春看了照夕一眼,口中訥訥道:「是!是!」
  說著倏地回身而去,尚雨春這時臉上,可不像方纔那麼鎮靜了。這一霎,在她面上,似乎是撒下了一層冰霜,她一隻手重重地按在椅子上,臉色十分沉重。照夕不由問道:
  「有什麼事發生了?」
  尚雨春這時笑一笑,但那笑容很不自然,她對照夕道:
  「我因有急事要出去一會兒,管兄務請等我回來。」
  照夕不知如何竟點了點頭,尚雨春不由笑了笑道:
  「不知如何,你竟與我一見投緣,你偏急於趕路,我卻有急事不去不行,唉!我很想和你交個朋友……你要是去了,就沒機會再看見你了……」
  她說著竟有些雙目發紅,似是語重心長,照夕這一剎那,竟也不禁心中動了動,他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去辦事去吧,我等你回來就是。」
  尚雨春不由怔了一下,她確實想不到,照夕竟會對自己改了觀念,不由大喜過望。她壓制住內心的狂喜,眨著眼睛道:
  「這麼說你也願意和我交個朋友了?」
  照夕臉色微微一紅,遂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姑娘亦非一般女流,能認識姑娘,實是我的榮幸……」
  尚雨春低了一下頭,微微一笑道:
  「有你這句話,也不枉……」
  她說著又歎了一聲,黛眉微顰,又笑了笑道:
  「你隨我來,我先把你安置好了,再辦事去,你吃飽了沒有?」
  照夕飯才沾口,怎會吃飽了?不過他見尚雨春那種急態,必知定有急事,不便再為她添麻煩,當時往起一站道:
  「我吃飽了!姑娘你去辦事吧!我只在院子裡走走,等你回來便了。」
  尚雨春笑著搖了搖頭道:「不行!我怕你跑了,我回來再找你可難了。」
  照夕不由劍眉微皺,當下真想笑,心想這姑娘也真有意思,居然當我小孩子一般,一時也忍不住笑了笑。卻見尚雨春,正以一雙妙目睨著自己,當時不由馬上又把笑忍住了,尚雨春道:
  「說真的我倒不是怕你跑,是怕人家不知道你,萬一得罪了你,我可擔當不起。」
  說著轉身出室,回頭抬了抬手道:「你來!」
  照夕竟不自己跟著她走了出來,才一出室,卻見文春及另外四五個少女,全集在廳外,一個個都是疾裝勁服,背繫長劍,頭上用紗布紮著頭髮。松樹下還繫著七八匹健馬,月光之下掃尾長嘯,氣氛至為森嚴!
  照夕心中暗暗吃驚,心想這麼些人,一個個都帶著兵刃,到底出了什麼大事情?可是人家的事,他又不好意思開口問,二人一出來,那文春已彎腰對尚雨春行了一禮,焦急地道:
  「七小姐的馬已備好了……快去吧!」
  雨春點了點頭,足下加快步子,繞過了一個荷池,才回過頭來笑道:
  「管兄!你看這房子如何?」
  她手指著池邊一座小小的竹樓,樓上滿生籐蔓,襯著一輪皓月,益增清趣。
  照夕不由歎了一聲道:「好雅致的地方,看來真如仙境!」
  尚雨春這時也似十分焦急,她淺淺一笑道:
  「既如此,就請管兄在這仙境裡休息一刻,我現在就去辦事,一待事完,我再來找你。」
  她說著走至樓邊,用手推開了門,回身急招道:
  「樓內地方雖小,可是尚稱舒適,書籍亦多,你如悶,看看書亦可。」
  照夕這時已走進樓中,雨春點亮了壁角的燈,室內散出亮光,照著室內井然有序的擺設,她匆匆笑道:「我去了,馬上有人來,你需要什麼,只管招呼就是了。」
  照夕點了點頭笑道:「我不要什麼,姑娘有事還是快去吧!」
  尚雨春這才笑了笑,又輕輕地帶了門,忽然她又探頭進來道:「管兄最好不要走遠了,這院中還有別人。」
  照夕怔了一下,遂又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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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雨春這才轉身而去,照夕一個人在樓下走了一周,坐在一張椅子上發了一怔,想到有些事情,確非人可料及。自己甫入江湖,想不到誤打誤闖,竟成這尚雨春的座上客了。
  面眼前這姑娘,卻又如同一個謎樣的人物,對自己偏又是似有深情,真難以令人過分拒絕她。
  他又因此想到了北京的江雪勤,暗忖道:
  「如非先認識了雪勤,眼前這尚雨春,亦何嘗不是一個終生的好伴了……」
  他只匆匆地一想,遂忙把這個念頭打發到九霄雲外,自己暗笑了笑,想:
  「你快把這念頭打消了吧!別說那雪勤尚與我有終身之約,即使沒有,也沒有對一個一面之識的少女,起這種心思……何況那雪勤婷婷嬌姿,也決不比這尚雨春差。」
  想到這裡,他不禁由位子上站了起來,方想上樓去看看,忽見室門開處,那文春走了進來,她這時已脫下了那身疾裝勁服,重新又換上了一襲便裝,笑嘻嘻地道:
  「相公好!」
  照夕欠身為禮,道:「你們不是有事麼?」
  文春笑道:「是呀,可是七小姐叫我不要去,叫我來侍候相公。」
  照夕怔了一下,遂又問道:「你們這麼多人,騎馬帶劍的是去做什麼?」
  文春臉色微微一紅,笑了笑道:「沒有什麼……只不過是些江湖上尋仇的事情罷了!」
  照夕驚問:「尋仇?莫非你們小姐還與人有仇麼?」
  文春這時至一邊幾上倒了一杯茶,端過來,一面笑道:「這……我也不太清楚。」
  照夕心中一動,可是知道這也許是對方的一件隱秘,問也問不出什麼名堂,話到了唇邊,又忍住了。
  文春為他倒了一杯茶,又走向門前的一張位子坐了下去,照夕問道:
  「這房子平日誰住?」
  文春笑了笑道:「這是我們小姐的養心齋,差不多每十天半月,總來住上些時日,所以這房中應用的東西都很齊全。」
  照夕點了點頭,他忽然想起了一事,不由好奇地問道:「方纔尚姑娘說,這院中尚另外住有別人,是不是?」
  文春點了點頭,道:「這院子裡除了我們小姐以外,還住著一個南方來的姓金的姑娘,外號人稱金五姑。是一個女魔王,很是厲害,又最不講理,所以七小姐怕相公不知道,萬一碰上了她,又要多惹是非。」
  照夕點了點頭,心中暗暗吃驚道:「怎麼近來江湖上,都是些厲害的女人呢?」
  他想著忍不住問文春道:「這女人是幹什麼的?」
  文春想了想,咬了一下嘴唇道:「要說嘛,和我們小姐多少也有些交情,所以小姐才把房子租給她住。」
  照夕又問道:「她也是買賣人麼?」
  文春臉色似乎十分為難,她慢慢的點了點頭道:
  「大概是吧……有些買賣是和小姐一塊做的。」
  照夕點了點頭,心想這就難怪了,文春這時又撤了撇嘴道:
  「金五姑雖然和小姐一塊做買賣,可是我們小姐卻很不願答理她。別人都怕她,買她的賬,也只有我們七小姐不怕她。她們雖住在一個院子裡,可是也很少來往……除非是買賣的時候見見面。」
  她口口聲聲說做買賣,更令照夕心中不解,這所謂的買賣,難道是指的「綢緞」麼?正想問個清楚,那文春又皺了一下眉道:
  「你今天白天來找,在門口碰上那幾個玩球的姑娘,都是金五姑的使喚丫頭……被你打傷的那個醜鬼,名叫金奴,是金五姑的心愛丫頭,所以很鬧了一點事呢!」
  照夕不禁一驚,心中這才明白,怪不得自己來時,在門口為那群少女取鬧,原來竟都是金五姑的丫鬟,莫怪她們如此大一膽呢!
  這時間言,也才知道打倒的那矮女,竟是金五姑的丫鬟,不由十分驚異道: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這麼說我倒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了。其實我還真想去找那金五姑理論一番才對,她憑什麼縱婢行兇?」
  文春不由皺著眉連連搖手道:
  「我的少爺,你就算了吧!你是不知道,自從你打了那金奴之後,五站發了多大的脾氣呢!已經差了好幾個人來找我們理論,都被我好說歹說,才給打發回去了。五姑知道是七小姐的好朋友,才算忍下了這口氣,可是還嚷著要是在外面見你絕不饒你,所以七小姐才為你發這麼大愁,才留著不叫你走呢!」
  照夕一聽,這才恍然大悟,當時猛然由位子上往起一站,憤然作色道:
  「豈有此理,想不到竟會有這種人?我管照夕豈會又怕了她去?走!你就帶了我去見見這金五姑,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麼本事敢這麼欺侮人!」
  文春見照夕竟會生這麼大氣,不由嚇慌了,她連忙搖著手道:「哎呀!我的相公,你可千萬來不得,這可不是好玩的呀!」
  照夕一瞪眼道:「什麼好玩不好玩,我是要問問她,憑什麼這般欺侮人!」
  文春皺著眉急道:「相公!你可千萬不要急,這位姑娘可不如我們小姐好說話,在這直魯豫一帶,誰不知她是一個殺人的女魔王?」
  照夕一怔道:「什麼殺人?她不是一個買賣人麼?」
  文春似覺說漏了嘴,不由臉上一陣紅,忙道:
  「是……是,她是買賣人,可是她卻有一身厲害的功夫,本事大著呢!」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就算她有一身本事,我也不怕她。走!你帶我去見她。」
  文春這時急得想哭,全身發抖,她忙跑過來,緊緊拉著照夕一雙膀子道:
  「管相公!你千萬不能這麼來,就連七小姐也讓她三分,你可不能得罪她,再說她和七小姐也是朋友呀!」
  照夕一聽到這倒似有了些顧慮,他忽然歎了一口氣道:「你這麼一說,我自然不便去得罪她了,總要看尚姑娘的面子。」
  文春見這一句話生了效,不覺寬心少許,此時忙加了一句道:「對了,相公就算是恨她,也要看我們七小姐的面子才是呀!」
  照夕忿忿地坐在了位上,文春這才算鬆了一口氣,她皺了皺眉,半笑道:
  「得啦!現在已經沒事啦!何必再自己找氣生呢?」
  照夕冷笑了一聲問道:「這金五姑是怎麼樣一個人?」
  文春比了一下手勢,這麼高的個子,三十左右的年歲,也不知結過婚沒有。」
  照夕忍下了一口氣,心中暗忖道:
  「我現在也不去惹她,免得為尚雨春得罪了人,反正我出去以後,總不能輕易饒她,她不是要找我麼?那倒正合我的意。」
  想著也就不提這回事了,文春見他不再多問,也不敢再提,遂勸照夕上樓去歇歇。照夕隨她到樓上一看,見是一間極為雅致的臥室,壁上掛著一箭一琴,長案亦有七弦古琴,另有星椅一具,平陳窗前,竹簾半卷,透來月色如銀,不時有螢兒明滅其間,這景致,真是太美了,照夕不由心神為之一爽。
  這時文春在那可上下晃動的睡椅上,加了一個錦枕,把竹簾向上拉了些,透進了習習的涼風,然後笑向照夕道:「相公可在這椅上躺一躺,這裡挺涼快,我想七小姐也快回來了,我再去給你泡一杯蘭花茶來,相公你說好不好?」
  照夕不由笑道:「這又麻煩你了!」
  文春笑道:「這算什麼!」說著就下樓去了,照夕送往那椅子上一躺,頭枕著那紅錦緞子的錦枕,由枕上透來陣陣溫香,足見這枕頭素日是尚雨春所專用的了。照夕睡在枕上,目光視著窗外沉靜的夜,那些天上的星星,空中的流螢,以及竹梢和松枝上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音……他的腦中也就不自禁的得了安寧。
  須臾文春為他泡上了蘭花香茶,用細瓷碗盛著,他喝了一口,笑道:「謝謝你!」
  文春笑嘻嘻地看著他道:「相公真的明天就要走麼?」
  照夕點頭道:「是的,我要趕路回家。」
  文春歎了一聲道:「為什麼不多在這玩幾天呢?我們小姐對你……」
  照夕紅了一下臉道:「我好幾年沒回家了,現在自然是歸心似箭,此時蒙你主僕上待之情,我決不會忘記,以後如有機會再來此地,我一定來看你們。」
  文春笑著點了點頭,似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出口。他笑著看了一下窗外,用手挑著頭髮道:「今晚上月亮多好呀!要是平常這個時候,我們小姐是最愛吹蕭了,再不就是舞劍。」
  照夕哂然一笑道:「你們小姐喜歡蕭了!」
  文春瞇著眼睛笑道:「怎麼不喜歡,吹得可好呢!」
  照夕忽然動了雅興,遂看了牆上竹策一眼,微笑道:
  「你把蕭拿來,我也會吹呢!」
  文春不由大喜,當時跑過去摘下了蕭,遞給照夕道:「那你就吹一曲吧!」
  照夕接過了這管蕭,只覺入手冰也似涼;而且份量十分沉重,細看了看,才知蕭身竟是上好的雪竹所制,頭尾尚垂著銀穗子,可知十分名貴。
  當時就口試了試音,遂就吹奏了起來。普通蕭分凡、六、乙、尺、上、正工、小工七調,照夕造詣頗高,可外吹正花,旁花二音!
  在這靜靜的夜裡,他這娓娓動人的蕭聲,如同夜鶯之聲似的,傳了出去,一曲甫畢,竟連那文春也不禁聽入了神,幾乎呆住了。
  她長長喘了一口氣,驚笑道:「太妙了……想不到相公竟吹得這麼好……再吹一曲如何?」
  照夕含笑湊口,忽地遠處又起了一陣笛聲,隨著夜風,清晰地傳了進來。
  照夕方自一驚,正待傾聽,那文春卻皺了一下眉,嘟著小嘴道:「討厭!她又來了!」
  照夕忙問道:「這是誰吹的?」
  文春忙自照夕手中,把蕭接了過來,一面道:「除了那金五站還有誰!她這人真怪,每天我們小姐一吹蕭,她准也跟著吹笛子,小姐舞劍,她也跟著舞劍,好似成心比似的。」
  照夕不由微微搖了搖手,令其不言,當時聚精會神,聽了一會兒,只覺那笛音聲調雖頗為曲折婉轉,可是卻有些失之於柔,暗中忖著,料不到這金五姑也有如此雅趣,只此一端,已透著不平凡了。
  他本是興致頗高,經此一攬,卻不便再吹下去了,當時笑了笑道:「你把蕭收回去吧!我可不願和她對吹。」
  文春聞言收回了蕭,那笛音因不見蕭聲再起,吹了一曲也就不再吹了。
  這時忽見前院之中亮起了一片燈光,隱隱有馬鳴人聲,文春不由笑道:「許是小姐回來了,我去看一看。」
  說著自窗前一縱身,已用「海燕穿簾」的身法,猛然竄了出去,照夕也自椅子上站起,方想也下去看看情形,卻見眼前人影一閃,一前一後由窗中竄進了兩條人影。
  管照夕雙掌一沉,喝了聲:「誰?」
  卻見那先前來人,身形往下一落,已嬌呼道:「管兄不要怕,是我。」
  她說著,自已一陣踉蹌,險些栽倒地上,幸而用手中的劍鞘,撐著地,算是沒有倒下,可也不禁嬌喘聲聲。照夕這時退後了一步,才看清了來人,正是那白雪尚雨春;只見她下半身,全系斑斑的鮮血,緊緊咬著一口玉齒,嬌軀連連顫抖不已。
  照夕不由大吃了一驚,身形向前一竄,一伸右手攙住了雨春,驚嚇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那後上來的人影,正是文春,她早已嚇得花容失色,道:「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尚雨春勉強對著照夕笑了笑,咬著牙道:「謝謝你!我一直怕你已走了,見不到你了。」
  照夕這時不由十分感動,當時苦笑道:「不會……姑娘你傷在什麼地方了,還是不要多言才好。」
  他說著回頭向文春道:「你快去準備刀傷藥和清潔的布來,快去!」
  文春領命而去,這時雨春卻對著照夕笑了笑,她整個的身子都幾乎靠在了照夕的懷中,她嬌喘頻頻地道:「謝謝……你這人真好。」
  照夕見她身中如此重傷,尚還不以為意,居然還有心說笑,心中卻又不禁生了些感思。當時劍眉微顰,歎道:「姑娘!你這傷不輕,你快躺下,我給你看看。」
  雨春這時一條玉腕,勾在照夕頸後,整個身子都在照夕懷中。她聽完照夕話後,仍然笑著道:「你還會治傷呀?」
  照夕也不答話,輕輕攙著她走到了椅前,慢慢把她放下,不想姑娘一隻手,卻是緊緊勾著他頸項不放,她嬌喘著笑道:「你真好……謝謝你!」
  照夕紅著臉,用雙手把她手拉開,退後了一步,仔細看了看她身上,見血自左腿溢出,已染紅了半面裙子,可見傷勢不輕。當時不由緊張地道:「你快運氣閉住兩處氣海穴,不要再動了!」
  尚雨春這時臉色蒼白,她仍然帶著笑點了點頭道:「我已閉住了。」
  照夕這時把袖子挽了挽,到了此時,自然不便再有什麼顧慮了,他走上了一步,用手緊緊按在尚雨春左腿上端,雨春口中微微哼了一聲,嬌軀一陣顫抖。照夕低低道:
  「姑娘你要忍一忍痛,這是沒有法子的事。」
  尚雨春露出兩排細白的玉齒笑了笑道:「不……痛!沒關係!」
  她臉上這一霎,竟沁出了一粒粒的汗來,同時喘聲更較先前為甚!
  這時文春已和另一個丫鬟上來了,手中端著應用之物,照夕回頭道:「文姑娘你來幫幫我,按著你們小姐的腿,先看看她傷在哪裡,等把血洗淨了再叫我。」
  文春答應著忙依言而做,照夕卻走到了另一間房中,這時那另一個姑娘也進來,幫著雨春解裙寬帶。尚雨春一雙眸子,卻目送著照夕離開一邊,她知道照夕是怕自己不好意思才避開一邊,芳心之中,在這一瞬之間,對照夕更不禁又生了不少好感。暗忖這人真不失是一個正人君子,她素日所接觸全是些奸狡的江湖之輩,很難遇到一個如照夕如此正直的青年,更何況照夕又如此俊雅。她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愈發感到自己若能和此少年結為連理,才不枉人生一場,想著竟連腿上的傷也忘了,只怔怔地看著那扇門,心中不停地深思著,直到文春一切都置好了,她才驚覺過來。當時輕輕歎息了一聲道:
  「你去請管相公出來吧!」
  文春喊了聲:「相公!我們已弄好了,你快來看看這支箭。」
  照夕忙從另一房中匆匆走出,他走到雨春身前,蹲下了身子,見雨春露著一隻欺霜賽雪的玉腿,其上血跡已洗淨了,只是卻有一支弩箭,深深的紮在她腿肉之中,沿箭身附近,肉色呈出一圈黯黑,不斷的自傷口中,向外沁著紫血。
  照夕不由冷笑了笑,憤然作色道:「這人好狠的心,竟以毒藥蛇弩傷人,我今夜為姑娘治好了腿,倒要會一會此人。」
  尚雨春此時只是微微地哼著,聽到了這裡時,卻抖聲笑道:
  「你不要胡說了!我可不許你……」
  照夕這時二指箝著箭尾羽毛,猛出左手在尚雨春肩上拍了一掌,雨春驚得「啊」了一聲,再看照夕右手把那只短箭拔了出來。
  這才知照夕竟是以「聲東擊西」的方法,減少了自己的痛苦感覺,儘管如此,她也不禁痛得流出了淚來。那說不盡的柔情蜜意,化為兩道迷離的淚光,在照夕身上轉著,照夕忙揮手道:「姑娘你不要說話了,還要忍一會兒痛,我為你把毒水吸出來就好了。」
  照夕說完了這句話,不由微微愣了一會兒,要說起來自己和這尚雨春,也不過是一面之交,可犯不著為她如此盡力。
  可是他生就一副急公好義的脾氣,尤其這救人之際,不容他再作多想。何況雨春那楚楚可人的樣兒,實令他不能不為之動心。
  只見他猛然張開了口,用嘴緊緊地湊在雨春毒箭的傷口上,一連吸了十數口毒血,直到血色轉為鮮紅,才罷口。這時雨春已痛得全身陣陣急顫,可是那雙充滿了多情感傷的眸子,卻一直沒有離開照夕。等到照夕吸完了毒血,又為她傷口處撒上些消毒的藥粉之後,她不禁感動得流出了淚來。照夕見她如此,生怕她又說些什麼話,令自己難以答覆,同時口中全是污血,也急待洗漱一番,不由笑了笑道:
  「姑娘你的傷不妨事了,你好好地躺一躺,我下去一會兒。」
  尚雨春這時流淚道:「你小心嘴裡的……毒!」
  照夕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沒有關係。」
  這時文春也頗為感動地道:「公子你真好,小姐這條命可全是你救的了……我給你磕頭。」
  說著竟真的要下跪,卻被照夕一把給拉住了,他微微皺眉道:「你這算什麼,我們身為武林中人,講究的是行俠仗義,你不要多禮,快快帶我去洗洗臉吧!」
  尚雨春也呻吟道:「你快給管相公打水去。」
  文春領命而去,這時照夕用杯中的水,把口漱了十幾遍,又用淨布擦了一遍,才算乾淨了,文春打來了水,他又洗了個臉。
  這時尚雨春腿上已不像先前那麼痛了,同時那藥涼涼的很是舒服,她就睜著那雙明亮的眸子看著救自己的這個年輕人,嘴角微微上彎著,顯出笑意。
  照夕坐在一邊的位子上,本想說幾句安慰她的話,可是偏又不知如何開口。他望著黑如濃墨的天,暗忖道:「看樣子,我是走不成了。」
  他目光再次地轉向雨春,忍不住問道:
  「姑娘的仇人是誰?這人心太狠了……請把他名字告訴我,我要會一會他。」
  尚雨春不知如何,臉色竟紅了一紅,遂苦笑地搖了搖頭,抖聲道:「這事與你不相干,你還是不要多事的好。再說……」
  她說到此略微猶豫了一下,又搖了搖頭,竟自淌下了兩行淚。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想不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他卻知道對方定有難言之隱,遂也不便再多問,當時笑了笑道:「姑娘不要難受,我只是隨便問一聲罷了!」
  尚雨春張開了流淚的眸子,微微歎息了一聲。這時文春走到床前,尚雨春忽然用手指了一下桌上,小聲道:「這東西……你收好了。」
  照夕順其手往桌上一看,見是一個裹著青布的小箱子,自己記得這東西,方才雨春進來時是背在背上的,也不知其中何物,文春忙提到了手中,她睜著微喜的眸子道:
  「成功了?小姐你……」
  雨春卻用目光制止了她的話語,她含著快要流出的淚,揮了揮手道:「你去吧!」
  文春拿起那青布包著的小箱子,匆匆下樓走了,尚雨春又看了那床邊的小丫鬟一眼道:「你也去吧!這裡沒什麼事了。」
  那個小丫鬟答應了一聲,又對照夕請了個安,才轉身而去。照夕待她走後,對著尚雨春微微一笑道:
  「姑娘,你靜心地睡吧!今天我也不走了,我就在這裡照護你。」
  尚雨春點了點頭笑道:「我也不睡,我們今天晚上談談話不好麼?」
  照夕搖頭笑道:「哪有這麼多話好談,你新傷未癒,還是身體要緊,你要睡覺。」
  尚雨春忽然眼圈一紅,道:「可是,明天你不是要走了麼?」
  照夕又笑一聲道:「在姑娘的傷未癒之前,我暫時先不走就是了,你好好睡一會兒,我到樓下看書去了。」
  雨春不由眸子一張,她笑嘻嘻地道:「這麼說明天你不走了?後天也不走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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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48:54
  照夕點了點頭道:「我暫時不走,要等到你傷不妨事了,我再走。其實我並不內行,只是這種『緊背花蛇弩』,我聽師父說過,即使吸毒上藥之後,也要三天之後,才能脫險,所以……我不能走。」
  雨春微微笑道:「要是如此,我真情願這傷永遠不好呢!」
  照夕也不由搖頭笑了笑,當時不敢在她面前久留,遂把竹簾為她放下,轉身就下樓去了。隱隱似聽得尚雨春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明知對方此時心情萬端,可也不敢再多問,就下樓了。
  他坐在書案旁,自己找了一本書,在燈下看了幾頁,奈何心情不定,時而合上了書,閉上眼睛。他那往昔一直不起波紋的內心,似乎已不像以前那麼平靜了。可是自己卻也說不出為什麼來,他確信自己對樓上的尚雨春並沒有起什麼異心;可是確是因她而心亂,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正當他打開書,壓制著內心的煩悶,想要看它幾頁,耳中卻聽到雨春嬌弱的呼聲道:
  「管大哥……管大哥……」
  照夕大吃一驚,倒不是這「大哥」二字令他吃驚,是為她的傷!他忙答道:
  「來啦!來啦!」
  當時飛快地跑上了樓,卻見尚雨春仍是平靜地躺在床上,依稀的月光,正由竹簾的空隙之間,射出幾道皎亮的光,照著這姑娘的臉盤兒,她緊緊地蹙著一雙蛾眉,對照夕窘笑了笑,又忙收住了笑容。照夕忙問道:
  「姑娘,你有什麼地方不適麼?」
  尚雨春嘟著小嘴,伸出一隻雪腕,指著那只傷腿,微嫌忸怩地道:「這裡……這裡還痛!」
  照夕忙把燈移近了些,自己蹲在她床前,皺著眉道:「很痛麼?」
  說著正要掀開薄被探視一下,不意偶一抬頭,卻見雨春臉上似帶著笑,並不似有什麼痛苦的模樣,自己一看她,她卻馬上又皺起了眉,口中尚自啊喲道:
  「好痛……好痛啊!」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立刻想到了這是怎麼回事,當時又氣又笑,看了看她,半笑道:
  「有傷自然會有些痛的,只要不太厲害,就沒什麼關係。」
  雨春踢了一下被子,噘著嘴道:「就是厲害嘛!」
  照夕有意往她那只沒受傷的腿上一按,問道:「痛麼?」
  不想尚雨春竟啊喲叫起來了,照夕一時忍不住笑了,他站起了身子笑了笑道:「姑娘,那是右腿。」
  說著回過頭歎了一聲,卻又聽見雨春嬌呼道:「管兄……管大哥!」
  照夕本不想理她,可又怕她緊喊,便又回過頭來。卻見雨春正用手在嘴上比著喇叭口的姿態,正要再喊,一眼看見了照夕,忙把雙手收回到了被內,臉也不由紅了。
  照夕走到她床前,不言不笑,雨春訥訥道:「這次是……真的!真的呀!」
  照夕笑了笑道:「什麼真的?又痛了麼?」
  雨春臉紅了一下,半天才吞吐道:「我要喝茶……你可以給我一杯麼?」
  照夕忍著笑,點了點頭,見她跟前有杯子,遂拿起來,誰知杯中尚有多半杯溫茶未喝完呢!他低了一會兒頭,遂把杯子裡茶,慢慢倒在痰盂裡,卻見雨春紅著臉小聲道:
  「啊……還有呢!我以為沒有了。」
  照夕也不說話,倒了一杯,走到她床前,問道:「你自己可以喝麼?」
  雨春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唇角微微上挑著,似笑又羞,這種姿態,確實迷人已極!
  照夕搖頭笑了笑,事實他在無知之間,已多少動了些心。他上前一步,輕輕把她扶起一半,道:「那麼還是我來扶著你喝一些吧?」
  雨春慢慢地喝了幾口,就停住不再喝了,她翻著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注視著照夕微笑道:「你困不困?」
  照夕搖了搖頭,微笑道:「還喝不喝?」
  雨春抿嘴一笑,又喝了幾口,照夕見她根本不像是口渴的樣子,當時輕輕歎了一聲,把她慢慢放下,手叉著腰皺了一下眉道:「你還是好好睡一會兒,還有什麼事,現在都告訴我,省得等會兒又叫。」
  雨春這時仰臉看著他,微微哼道:「你……不要走。」
  照夕正不知如何,卻聽見樓下有人匆匆上樓的聲音,忙回身一看,卻見是文春來了,她臉上帶著極為驚訝的神色道:「七小姐……不好……不好……」
  二人不由大吃一驚,雨春忙問道:「什麼事?你快說!」
  文春匆匆看了照夕一眼,當時抖聲道:「那烏頭婆就要來了。」
  這一句話,就如同是一聲雷似的,頓時令尚雨春大吃了一驚,她嚇得張口結舌道:
  「這……是誰說的?」
  文春急得搓著手道:「剛才喬三爺回來說,那烏頭婆已發現東西丟了……並也猜到了是小姐所為,所以……」
  雨春這時臉色一陣慘白,她冷笑了一聲道:
  「這老怪物也太狠心了,我已中其毒藥暗器,竟尚不死心……也好!」
  她又苦笑了笑,目光卻在照夕身上轉了轉,忽然她流下了兩行淚道:「管大哥,你快走吧!」
  照夕這時在病榻旁邊,已聽得很清楚了,當時冷笑了一聲道:「這烏頭婆是誰?」
  雨春卻搖了搖頭,焦急地道:「你就不要問了,還是快走吧,這人心黑手辣,如見了你,定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你對我這番恩情,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
  照夕不由哼了一聲道:「姑娘!我已經全明白了,這烏頭婆正是以花蛇弩傷你之人;現在她竟還要來取你性命,她的心可太狠了。雖然我並不知道她和姑娘到底有何仇恨,可是你如今傷在病榻,我絕不允許她如此……」
  他這麼說著,一旁的文春,臉上帶著喜色,忙岔口道:「小姐!就讓管公子留在這裡吧!」
  尚雨春仍是連連搖著頭,並催道:「你快走……我求求你好不好,你打不過她的,你留在這裡不過是多賠一條命!」
  照夕見他說得如此嚴重,不由也有些驚心,當時皺眉道:「那麼,你也躲一下呀!」
  雨春搖了搖頭,冷笑道:「她不見得就會要我的命……我們還有一筆賬好算呢!她的意思是在那箱子上。」
  照夕不解道:「什麼賬?那箱子裡到底是些什麼?是誰的?」
  雨春這時長歎了一聲,一時頗感這話難以置答,她癡癡的看著照夕,心中想道:
  「我還是把實話告訴他吧!遲早他也是會知道的。」
  可是偷目一看,那文春卻正在向她搖著手,她立刻又發覺到這種事的嚴重性,只一出口,怕他馬上就許拂袖而去,也許弄不好反倒成仇也未可知。
  當時想著,一時竟硬下了心,撒謊道:「箱中寶物,早是我家傳之物,不想被烏頭婆搶去,今夜為我用計盜回,她卻又不甘……」說到這裡,臉色微紅,好在是晚上,否則照夕定可看出她神色有異。
  雨春說到這裡停了停,下面的話一時卻難以接下去,照夕早已憤憤道:
  「如此說來,這烏頭婆竟是一個賊了!我更不會放過她了!」
  他看看尚雨春笑了笑道:「姑娘你好好地睡覺,一切事情都有我,我決不會讓那烏頭婆傷你一毫一髮。」
  他這麼說著,尚雨春卻偷偷用手在擦著眼淚,照夕這時回頭看著文春道:
  「你方才說她來了,現在到底在哪裡?你帶我見她去!」
  方言到此,就聽見庭院之中,有人如同夜梟似的一聲長笑道:
  「尚雨春小賊人,別人怕你,我烏頭婆可不怕你,你以為跑得了麼?我老人家已經來了,還不快出來!」
  尚雨春倏地一把拉住了照夕的手,管照夕就覺得她那隻手抖得很厲害,可見她是十分害怕了。那一邊的文春也嚇得低下了身子,口中連連道:
  「小姐……她來了……怎麼辦?怎麼辦?」
  尚雨春抖聲道:「管大哥……你不要出去,她找不到我們的!」
  照夕這時憤怒膺胸,本欲衝出,聽雨春這麼說,不由暫時忍著氣,沒有動。卻又聽見那烏頭婆發出一串尖銳的笑聲道:「好丫頭!你以為你不出來就跑得了麼?丫頭!你還是識相一些,快快把我老人家要的東西交出來,我也不難為你;要是你再不知好歹,我老婆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等我進去以後,只怕你再活命就難了。」
  文春這時爬到雨春床前,抖聲道:
  「小姐!我看就把那……」
  雨春這時哼了一聲,點頭道:「你去拿來吧!不要給她看見了。」
  不想照夕這時已忍無可忍,他已掙開了雨春的手,冷笑道:
  「不用,我這就去會會她!」
  他說著一閃身,已來到了窗前,一掀竹簾,用「燕子穿簾」的輕功,竄身而出,身後的雨春吃了一大驚,要留住照夕已經晚了。
  管照夕懷著一腔怒火,一出來就冷笑道:
  「烏頭婆你在哪裡?」
  他這句話方一說完,就見眼前黑影一閃,再看身前丈許地方的假山石下,站著一個身高六尺,滿頭蓬髮的老婆婆。
  月光之下,這老太太的那副尊容,可是太嚇人了。只見她發如亂草,一雙短眉平齊,左眉角上生著一顆大黑痣,大如銅錢,一張大嘴,翻著厚有三分的嘴唇,乍看起來,真是驚人已極!
  尤其可驚的是,她臉上自天庭以上,黑如濃墨,眉下卻其黃如蠟,莫怪人皆以烏頭婆稱之。
  她陡然地現出身形,照夕也不由吃了一驚,他後退了一步,冷笑道:
  「你就是烏頭婆麼?」
  這烏頭婆乃兩湘最難惹的綠林魔頭,此次京中做案,在大內巧盜玉寶「七十二翠」,收滿一箱。此來河南,沿途震驚了各省綠林,雖有不少知名之士巧取明奪,可全傷在怪姥的「黑氣問心掌」之下,沒有一個討了好去!
  不想來到這地面,竟會一時大意,為豫中綠林道盯上,起了極大風波。
  說來話長,這時豫省綠林人士亦分黑白兩面,明一面上來說有商椎三老,洛陽五鬼等大盜,此輩人士仗其人多勢眾,占險要山寨,稱一時之雄,官府亦莫可奈何!可是這一類人士,卻是最好防,他們下手對象,只是在一些富商行旅,或是下野的朝廷巨宦,多是硬搞硬取;略微小心的人,不容易為他們得手。可是最可怕的是隱在暗中的黑道人物!
  提起這一類人,在河南道上,可就很有幾個驚天動地的人物了,那白雪尚雨春,正是此類人物的姣姣者。自出道以來,真可說是神出鬼沒,聲東擊西取南盜北,可說是從沒有落過空。
  此女最棘手的是心機巧智,加以一身軟硬功夫高人一等,人又美若天仙,出沒前後,身份不等。她膽量極大,下手也最狠,所謂「狠」並不是指的手段毒辣,而是眼界極高,非巨金寶玉,輕易不動,一動手就是數目驚人!
  這尚雨春在地面上,有綢緞莊作掩飾,誰也不會想到她竟會是如此一個人。
  負責那些綢緞莊的人,很有幾個打手為她效命,那喬三爺就是其中之一。此人姓喬名智取,掌中一支鳳翅流金鐺,很有些功夫,被尚雨春倚為左右手!
  烏頭婆此來消息,很快就為她打探到了,於是經過周密計劃,由尚雨春定下計,先散出流言,驚動同道,在群圍烏頭婆之際,她們卻背後下手,載寶而歸。可是喬三爺卻險送性命,受了重傷,尚雨春亦中了這怪姥的「花蛇弩」,若非得照夕急中救援,很可能為此送命,這烏頭婆的厲害是可想而知了。
  烏頭婆失寶之餘痛心疾首,在細心打探之下,才知為白雪尚雨春所為。
  尚雨春在此處名號極大,自然一打聽就知道了。她哪裡肯吃這個大虧;於是當夜就打來,滿打算找到了尚雨春之後,勸她把箱子交出,也就算了。自己來此人生地陌,還是不宜多得罪人為上算。
  誰知道進門之後,一片靜寂,且宅中之各人,先得了消息,早就四處掩蔽一淨,竹樓處地極為隱秘,她一時如何能找得到。
  她來前也知道,和尚雨春同院住著一個棘手的人物,此人就是綽號人稱紅蜂金五姑的,因此人與自己並沒有怨仇,不宜得罪,所以尚存有戒心,沒有往後院深闖。
  正自暴怒火起之際,卻見出來了一個少年,這人一開口就直呼自己烏頭婆!
  需知這類出名的江湖之人,最忌的就是別人直呼外號,又何況烏頭婆三字聽來就不順耳。烏頭婆本就是一肚子火無處發,這一來真無疑是火上加油,當時強壓怒火,冷笑道:
  「你這娃娃是誰?」
  照夕初入江湖,哪知這烏頭婆的厲害,當時大聲道:
  「你也不要管我是誰,我只問你三更半夜,到人家家裡來亂叫些什麼?」
  烏頭婆怪笑了一聲道:「我問你,那姓尚的丫頭,到什麼地方去了?」
  照夕搖頭冷笑道:「不知道!」
  烏頭婆又問道:「你是誰?是她什麼人?」
  照夕見她說時,兩隻瘦手交叉在胸前,目光如炬,炯炯逼人,心中也不禁有些吃驚。當時仗著膽子,也厲聲問道:「烏頭婆!你也欺人太甚了,你搶了人家的東西,又用毒藥暗器打傷了人;如今你居然還想來取人家性命,天下豈有你如此狠心的人?」
  他猛然一睜雙目,冷笑道:「來!來!來!今天我倒要會一會你。」
  烏頭婆一時連臉都氣青了,只見她仰天長笑了一聲,往起啐道:「這些話,你是聽誰說的?」
  照夕這時哪裡再肯多言,當時左腳一劃,矮身而進,用「弓形手」反著向前一崩,一出手就是師傳絕技。
  這烏頭婆哪能不知這一勢的厲害,只見她尖嘯了一聲道:「小子,這可是你自己找死!」
  說著話,她大腳一劃,蒲扇大的手掌往外一分,五指倏地向外一拋,低叱了聲:「去吧!」
  管照夕就覺得烏頭婆這一式掌勁極大,身形由不住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差一點兒倒在地。這一驚,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才知那尚雨春之言不假,果然這老婆子不好對付。情急之下,身形已自躍起,往前一飄,雙掌一撒用「正反琵琶」式,連環打出二招。
  烏頭婆見自己那麼沉實的掌力,並未傷了對方,心中也不由吃驚不小!
  管照夕這種掌式一撒,猝令她腦海之中,倏地想起了一人,當時也顧不得回招,向後一仰身,已飄出了兩丈以外,只見她怪目一翻,沉聲道:
  「洗又寒是你什麼人?」
  照夕不由暗吃一驚,當時怔了一下,遂把心一橫,冷笑道:「我不認識!」
  他說了這句話,猛地向前一聳身,用「三羊指」,駢指往烏頭婆脅下就點。
  烏頭婆厲嘯了一聲,身形陡起,如同一隻大鷹似的拔起了空中。照夕只覺得背後疾風過頭,那老婆子已到了他的頸後。
  只聽她咬牙挫齒道:「既非洗門傳人,可怪不得我手下無情了!」
  照夕這才知道,原來這烏頭婆尚與師父認識,當下不容細想,烏頭婆瘦爪又到,一時身前身後,全是這老婆子肥大的黑衣飄舞,聲勢掌風,端的驚人已極!
  管照夕這時也把師傳絕技,一套「大力三合手」施展了出來,和烏頭婆走了十數個照面,居然聲勢相匹,一時難發軒輊。
  忽然那烏頭婆再次厲嘯了一聲,身形陡然拔起,她厲聲怪吼道:「洗又寒是你什麼人?娃娃你再不說,可難逃活命了!」
  照夕這時只覺得雙掌掌心,陣陣發麻,他的個性在這一霎之間,又有了顯著的變化,一雙眸子裡,隱隱透出了殺機。
  聽烏頭婆話後,並不答言,只低吼了聲:「烏頭婆你還想跑麼?」
  說著身形已如同箭似的追了上去,烏頭婆這時卻也和他一樣動了殺機。
  只見她怪笑了一聲,身形不避反迎,那棋盤大的雙掌交叉著向外一翻,發出了極重的一聲掌風。也正在這時,照夕雙腕齊出,把苦學煎熬成的「蜂人功」施展了出來!這種掌力,就像是一陣極大的旋風,直把烏頭婆震出了五丈以外!
  她身子向下一落,不容她黑氣掌力撒出,已被管照夕這種奇異掌力的指風扣住!
  烏頭婆不由嚇得怪叫了一聲,這一霎她已知道了這種功夫的厲害!
  而那年輕人,已如同鬼魑似的撲了上來,他那平伸而出的雙掌,只要一翻,烏頭婆萬無活理!
  人到生死一線之間,常常有失常的表情,有的人因是從容就義,可是也有人醜態百出!
  烏頭婆這時就像是一個磕頭蟲似的,大哭了起來,她連連地磕頭,叫道:「小爺爺……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可是管照夕那赤紅的雙目,上衝的頭髮,這一剎那,已彷彿失去了人性。
  他低吼了一聲,方欲推掌而出,可是倏地心神一震,似由背脊之間,出了股冷氣,這股冷氣,很快地傳遍了全身。他不由往回一收掌,可是掌力已撒出了一半,烏頭婆一聲慘叫,已翻出丈許,她抖瑟地由地上站起,宛如是一個血人!
  而管照夕卻也如同一個木人似的,失神地坐下了,他看著烏頭婆踉蹌地消失於視線之外,心中開始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愉快與痛苦!
  他仰天狂笑著,聲震九霄!然後頻頻揮著雙掌,那花石樹木,都如同飛沙破絮似地飄上了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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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49:55
第06節

  他如此地發洩了一陣,心中真有一陣說不出的愉快,正想返身離去,忽聽見一陣格格的笑聲,起自身側,不由令他吃了一驚!
  他倏地回過身子,怒叱道:「誰?」
  卻見月光之下,由假山石後姍姍步出了一個女人。照夕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同時打量了來人一下,覺得這女人甚是眼生,自己並不認識。
  只見她身著一襲粉紅色長裙,長可及地,約有三十上下的年歲,腰肢扎得極細,人亦顯得十分修長。雖然看不太清楚她的容貌如何;可是仍可由那豐腴的面頰,和淡掃的蛾眉之下窺出面色不惡。
  她微微扭動腰肢,一步三搖地走著,像是有意賣弄風姿,卻又顯得很閒散的樣子。
  照夕不由臉色一沉道:「你是誰?有什麼好笑的?」
  這婦人此時走近到了照夕身前,一雙桃花眸子,上下地轉動著,又抿嘴一笑道:
  「喲!你這人幹嘛這麼凶呀!人家也沒惹你呀!」
  照夕這時猜不透此女是誰,又不知她與尚雨春關係如何,心中雖十分厭惡,卻也不便發作,當時正色道:「有什麼事?」
  這女人嘻嘻又笑了一聲,才道:「我當然有事!我問你,方纔那個老婆到哪裡去了?」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你是問烏頭婆麼?她已經受傷逃了。」
  這婦人聞言似頗驚訝道:「受傷跑了?誰有這麼大本事,能把她打敗了?」
  照夕挺了一下身子道:「是我!你既然看見了,又何必故意問。」
  不想那粉衣婦人,聞言後先是細目一張,卻又瞇了一瞇,上下地睨著照夕笑了。照夕這時似已覺出這女人有些不正,當時冷笑了一聲道:
  「信不信由你,我可沒有工夫與你多說,我只問你,你是誰?那尚姑娘又是你什麼人?」
  不想那女人本不在笑,聽了照夕這句話,卻把一雙柳眉一挑,一撇嘴道:「什麼上姑娘,下姑娘的,我金五姑可不是她什麼人!我們是井水不犯河水。」
  照夕這時不由一驚,心中暗想:
  「啊!原來她就是金五姑!好!好!好!我正要找你呢!你卻是自己送上來了!」
  當時反倒堆下了笑臉,微微一笑道:「啊!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五姑!久仰!久仰!」
  金五姑斜目睨著他,笑了笑道:「你既然知道就好了,我告訴你,我今夜可是怎麼都睡不著……一個人吹了一會兒笛子,後來聽說那烏頭婆來了,知道是尚丫頭惹了禍了,本想看個笑話,偏那烏頭婆來得快,走得也快,也不知那尚雨春怎麼樣了?誰知走到這裡,卻見你一個人在此發瘋,用掌力又打石頭又打樹的。」
  說著她喘了一口氣,上下地看著照夕道:
  「我看你劈空掌力真不錯。喂!真的,你問了我半天,我還忘了問你呢!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照夕微微一笑道:「我是尚雨春的朋友。告訴你,她雖然受了那烏頭婆的花蛇弩毒,可已經沒事了。有我在此,諒那烏頭婆是再也不敢來了。」
  金五姑忽然一愕,只見她柳眉一豎,身子往後退了一步,向照夕身上又打量了一回,卻馬上又鬆了臉色,嘴角向上一彎,又格格地笑了。
  她笑著,一面點頭道:「啊!我知道了……你就是今天打傷我那個丫鬟的男人,你姓管是不是?」
  照夕見她既自己說出,遂也不再做作,當時冷冷一笑道:
  「不錯!就是我!」
  他說著,一面注目對方,只要她稍有異動,自己定先下手為強,給她一個厲害。
  可是哪裡又知道,這金五姑刁鑽淫蕩,在沒見照夕之前,心中卻著實把他恨到了極點;可是如今一見,才發現對方竟是如此一個英俊少年,心中已自有了主張。當時更暗暗咬牙切齒地忖道:「無怪那尚小賊人,一心一力地護著他,原來是安著這種心。哼!我要叫你來個空歡喜!」
  想著愈發春風滿面,當時笑了笑道:「那丫鬟回來一說,當時就被我一頓好罵,我說一定是你得罪了人家,人家才打你,要不怎麼會呢?你是活該!」
  說著向照夕福了一福笑道:「得啦!我這主人給你賠個禮,你是大人不記小人過,她一個丫鬟家,你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
  照夕本以為她一定會頓時翻臉,卻想不到,居然反而向自己賠起不是來了,當時反倒弄了個紅臉。
  這時文春來叫,照夕趁機走開,將金五姑晾在當場。
  文春緊走幾步把門開了,照夕入內,見尚雨春背後墊著一個枕頭,坐得直直的,一雙大眸子,油亮亮地盯著自己,上下不停地轉動著。照夕不由一笑道:
  「你看什麼?」
  雨春半笑道:「你好像身上沒有什麼傷嘛!」
  照夕遂坐下了身子,那文春也在身邊追長問短,照夕遂把自己和那烏頭婆對敵之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只是沒有說出「蜂人功」的名字來。
  他這麼一說,直把二女驚了個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少年,竟然把馳名江湖垂四十年的烏頭婆,傷之掌下,這幾乎可說是奇聞。
  照夕說完了,卻見尚雨春仍舊張著一雙水汪汪的瞳子,呆呆地看著自己,不由笑了笑道:「我因一時心存側隱,沒要她的命,可是她已受了重傷。我想非數月之後,那傷不是會復元的,姑娘大可放心了……倒是那箱東西,姑娘要好好收藏著,以免為人再盜了去。」
  尚雨春臉色一紅,只搖了搖頭含笑道:「不會的。」
  她忽然拉住了照夕一隻手,把一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緊緊觸著這隻手,仰著臉道:
  「管……相公!你對我這麼大恩,叫我怎麼來謝你?」
  她說著把拉著照夕的那隻手,在自己臉上緊緊地貼著,照夕這一霎,但覺全身血液怒漲,弄了個大紅臉!
  他抖顫著身子道:「這……姑娘……姑娘……」
  一面回過頭來,四處看著,卻不見文春的影子,這丫鬟倒真懂事,早早地就溜下去了。
  照夕心才稍放,當時仍顯得有些忸怩不安,只紅著臉道:
  「這算不了什麼……姑娘……你睡好……」
  不想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出,那雨春竟緊緊地貼著他的手,嚶嚶地哭泣了起來。
  那微微發熱,透明的淚兒,一粒粒渾圓的,都滾在照夕的手面上,他不禁吃了一驚,當時怔道:「姑娘!你……怎麼啦?你……」
  雨春鬆了他的手,用流著熱淚的眼睛,抬頭看了他一眼,滾動的淚珠,在燈下閃閃發著晶瑩的亮光,益發顯得她是個十足的可人兒。
  照夕不由怦然一陣心弦震盪,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玉腕,訥訥問道:
  「姑娘……你不要哭,你有什麼事儘管對我說好了,我一定為你去辦。」
  不想雨春似有無限的隱恨和委屈,如今在她心愛的人的跟前,是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然翻過了身子,趴在了枕上,香肩起伏著,竟自嗚嗚地哭了起來。
  照夕這一霎時,可真是急壞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急得身上出了汗,他用力地搓著雙手道:「尚姑娘……請珍貴玉體,你有什麼憂心的事……唉!你這是何苦呢?你的傷還沒好呢!唉……何苦?」
  他一連氣的這麼說著,嗟歎著,可是這位姑娘的淚兒,竟自流個沒完,無奈他也只好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
  他很想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慰她一番,可是又不敢。不要看他對敵的時候,那麼威風,可是在這種場合裡,他卻是一籌莫展。
  在他的意識裡,彷彿只有一個江雪勤在他腦子裡根深蒂固地生著,別的影子,那都是淡得很。
  丁裳雖然天真可愛,可是他僅把她當成一個小妹妹一般地看待。有時候他雖然也想到她,可是那只是想來心喜的影子,和思慕雪勤時的愁苦情形,自然意味不一。除了這兩個姑娘在他內心,有相當的地位以外,他從沒有思念過任何一個女人,也從來再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進入他的「自我」之內。
  可是這兩天以來,這個大膽嬌艷的姑娘,卻在猛力地攻擊他了……
  她用力的叩著他的心扉,她使他想起丁裳的嬌嗔喜笑;亦使他念到雪勤的嬌柔多情,而兩者目前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眼前這個明艷的姑娘,就似她們兩者之間的化身。
  人類的感情是極其微妙的,獲取一個人的感情,也是極其微妙的。也許你用盡了口舌,並不能使一個人動心;可是當你置之不理時,你卻得到了她。也許她可愛的笑容,動人的談吐,並不是最美的;而無情的哭泣,卻是最美的武器,使你無知之間,已種下了情絲孽債!
  現在這個少年,仍能保持著他的主見和理智,可是不可否認的,他確實感到有些困擾了!
  「同情心」是人類普遍的弱點,因同情而附帶的一切感情用事的媒介,更是多不勝數。
  管照夕在她床前立了一會兒,他緊緊地皺著眉,慢慢蹲下了身子,終於用手搭在她肩上;而雨春也就順勢轉過身來,撲入了他的懷中。
  照夕緊張地「啊」了一聲,可是他並沒有勇氣把她推開。
  而那朵帶淚的牡丹花,卻得勢地攀著他的頸項,她把小臉舒適地枕在照夕寬闊的肩上,竟自破涕為笑地嗔道:「你走呀!怎麼不走了?」
  照夕這時心如小鹿亂闖,俊臉通紅,他訥訥道:「我……也沒說要走呀!」
  雨春把小臉緊緊地壓在他的肩上,忸怩地哼道:
  「你不要笑我……實在是我一想到你要走,心裡就難受,我們雖是萍水相逢……可是我卻一直……」
  說著翻仰著小臉,似笑又嗔地看著照夕,那長長的睫毛上兀自掛著亮晶晶的淚珠,微微紅著小臉,半哼道:「你可不可以不走?」
  照夕怔住了,一時答不出來,雨春卻猛然回過身來,別轉頭去。照夕此刻經雨春這種輕緩淺笑,並且投懷送抱的,已自有些神情恍惚,見她如此,不由慌了手腳,急道:
  「姑娘……你不要誤會……」
  雨春仍是趴在被子上,沒有理他,照夕不由長歎了一聲,道:
  「我已經說過了……我願意在此多留幾天,等你傷癒後,再走,莫非姑娘還要我永遠不走麼?」
  尚雨春聽了這句話,半天沒有出聲,竟自又落了幾滴淚,她偷偷地用手把臉上的淚擦了擦,心中起了一陣莫名的感慨,暗暗忖道:
  「是啊……我有什麼資格,把人家留在這裡呢?何況……」
  於是,一切的熱念,都在這一時之間瓦解冰消,她低低地歎息了一聲,轉過了身子,苦笑了笑道:「你坐下來吧!」照夕遂點了點頭,坐了下來,雨春這時往上靠了靠,她那雙烏油油的大眸子,在照夕身上轉著,愈發覺出對方英傲儒雅,氣宇不凡,似此少年,真是人間少有。
  他既和自己款款而談,孤燈對守,足見亦是多情之人,亦算有緣。偏偏卻又是來去匆匆,自己雖有千言萬語,可是他那似熱反冷的態度,卻令自己說不出來。平白辜負這月夜良宵,只待這三天一過,他走了,從此天各一方,豈不是相見還如不見嗎?
  這麼想著,那熱淚不自禁地又輾轉欲發,她又怕因此引起對方反感,當時強自含著淚,作出一副笑瞼道:
  「人生真是奇妙,想不到我會認識你,並承你如此待我,今後即使你離我遠去,可是你的影子,我是永遠不會忘的了。」
  照夕微微一笑道:「姑娘何出此言,即使我走了,但以後我們還是有機會見面的……我也會永遠記住你的。」
  雨春不由一喜,她笑問道:「真的?」
  照夕正色道:「我與姑娘相識雖不過晝夜,可是我們卻談了很多,我很敬佩姑娘的為人。」
  雨春不由臉色微微一紅,她本來是笑得很甜的,可是卻突然黯然了。她知道照夕瞭解她的,只是表面而已,如果自己把自己所行所為道出,恐怕對方馬上就掉頭而去,更許翻臉成仇!
  因此,她顧慮了一番,終於沒有勇氣說出來,形色上不自禁地帶出了傷感。
  照夕還以為她是過於疲累,當時不敢與她多談,微微笑道:
  「夜深了,你還是睡吧,有話明天早晨再談。」
  他說著把雨春蓋在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拉,卻不料手上一溫,雨春竟把他手握住了。
  管照夕再一抬頭,對方那微顯蓬亂的髮絲,和惺忪的睡臉,就在自己眼前,相距不過寸許,他感到一陣心神蕩漾。
  同時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雨春卻羞得臉都紅了,她趕忙鬆開了握住照夕的那隻手,一時為之木然。
  照夕這時才想起了自己的失常,輕輕歎了一聲,用手在雨春肩上輕輕拍了拍道:
  「姑娘你好好睡吧!我下去了。」
  其實這時照夕也深深感到難以克制,如果雨春再進一步,他是沒有能力再控制自己的。
  他頭也不回地走到了梯口,方要下樓,卻聽見樓下文春的聲音在道:
  「你回去謝謝五姑,說明天我們姑娘好了,親自去謝她。」
  照夕忙走下去,卻見一個小丫鬟正在樓下和文春說話,桌上放著一個綿包,還有一個提盒,照夕一下樓,那小丫鬟老遠就跪下叫了聲:
  「管相公你好!」
  照夕細一瞧這丫鬟,自己認識,正是早晨來時,在門口問自己的那個丫鬟,當時不由臉紅了一下,含笑點了點頭道:「不要客氣!」
  「早晨小婢不知是七小姐的貴客,多有得罪,尚請相公原諒。」
  照夕連道:「哪裡!哪裡!事情過去也就算了。」
  這時文春卻笑指著桌上東西道:「相公看五姑也太客氣了,知道我們小姐身體欠安,還特別命人半夜三更送來這些東西吃,這真是……」
  那丫鬟口中尚謙虛道:「沒什麼!沒什麼!都是住在一個院子裡,我們五姑和你們小姐,還不是親如姐妹一般……五姑還說了,等明後天,要親自來看七小姐。」
  照夕只是微笑,因為這是人家的事情,他可不便插嘴,誰知那丫鬟卻又對照夕笑了笑道:
  「我們五姑還說了,要見著了相公,代她問個好,尤其是今天早晨的事,她很不好意思;而且,而且……」
  說著一雙眼睛直往一邊掃視著,睨著文春,像是想說又不好意思似的。
  文春不由甚是奇怪,笑道:「紅姐!你有什麼話只管說吧!管相公也不是外人!」
  那丫鬟臉紅了一紅,暗忖:你可錯會了意,倒不是怕管公子,倒是忌諱你這丫頭啊!
  可是文春這麼說著,她也不好意思再不開口了,當時紅著臉訕訕道:
  「我們小姐說了,今天的事,太對不起相公了,所以想……想……」
  說到這裡,照夕、文春二人都不由一怔,文春這一會兒,臉色可不像方纔那麼和善了。她瞪大了眼睛追問道:「想怎麼樣?你倒是說呀!」
  那丫鬟慢慢走到了照夕身前,由懷中慢慢拿出了一張紅帖子,紅著臉遞上道:
  「因此,叫小婢把這個交給相公,還說了,這是她的誠意,務必請賞光。」
  照夕接過那帖子,那丫鬟已行了禮轉身而去,文春還把她送到了門口,關上了門,回身冷笑道:
  「扯他娘的什麼臊!我就奇怪,她怎麼會突然關心起我們姑娘的傷來了,原來是……哼!」
  她放下了燈籠,走到了照夕身前,皺著眉道:
  「相公!上面寫些什麼呀?」
  照夕這時把那張帖子打開來,就著燈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茲為謝罪,謹訂於本月八日晚,於舍間敬備菲酌。恭候台光         
             金惜羽謹上」
  照夕不由皺了一下眉,心說這金五姑花樣也真多,居然又請我吃起飯來了,當時笑了笑道:「金五姑請我吃飯!」
  文春只是連連地冷笑著,當時翻著眼睛問照夕道:
  「那麼相公去是不去呢?」
  照夕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去……」
  文春冷笑了一聲道:「什麼不想去,根本就是不去!這種人理她做什麼!」
  照夕笑了笑,心想這丫鬟倒是和她小姐一個鼻孔出氣的,一聽人家請我吃飯就氣成這樣,等一會兒要是雨春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氣成什麼樣子呢!
  想著只把那帖子往桌一丟,笑了笑沒有說話。文春嘟著小嘴生了會氣,才對照夕道:
  「相公睡覺的地方,我已經準備好了,相公還是早一點休息吧,天也快亮了。」
  照夕也覺得有些困了,隨著文春進到一間房內,見床上被褥鋪得很整齊,當時道了聲謝,才把門關上。自己脫去了鞋,和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也不知什麼時候,他尚在朦朧之中,只覺得身子被人用力推了一下,他猛然睜開了眼,卻見床前一個纖柔的影子,往後退了好幾步,用一雙光亮亮的眸子瞪著他。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忙由床上一骨碌坐起道:
  「你是誰?」
  不想這人竟走上前,冷笑了一聲,嬌聲道:
  「我是誰!你認不出來了麼?」
  照夕一聽這人語氣不善,語音似頗熟悉,不由又張了一下眼睛道:「咦!你是誰?怎麼好像認識你似的?」
  這人聞言竟嗚嗚地哭了起來,她背過了身子,坐在一張椅子上,似乎哭得很傷心,可是聲音很低。
  照夕嚇得忙下了床,他先以為是樓上的尚雨春,可是那聲音又不像。不由光著腳走到了這人身前,抖聲道:「咦!你哭什麼?你是……」
  這人猛然一個轉身,倏地站了起來,她站得又快又猛,竟差一點兒碰到了照夕的頭。
  照夕忙向後一退,這才看清了,這人梳著劉海短髮,一張清水臉蛋,細細的兩條眉毛,還有那烏黑漆亮的一雙大眼睛。穿著一身青布衣裳,一雙布鞋,背後交插背著一雙寶劍,嘴角向後繃著,顯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照夕這時已認出她是誰了,不由又驚又喜地叫道:「啊!原來是你呀!丁裳!」
  他不說還好些,這一說那姑娘卻如同炒豆似地說道:
  「怎麼樣?想不到吧!你還好意思說話呀?你……你這人真是……」
  她一面說著竟又低低地笑了起來,一面卻用手連連地在照夕身上推著,說道:
  「好沒羞!好不要臉!到人家女人家睡覺……」
  照夕不由臉一紅,遂低聲道:「姑娘!你怎麼這麼說話?」
  他的聲音本來很小,可是丁裳的聲音,卻加大了一倍,她笑道:「怎麼說話?你……你不要臉!不要臉!嗚嗚……」
  她仍然用手連連地在照夕身上推著,照夕不由有些怒了,可是丁裳這時卻不給機會讓他說話。她的話真是沒完,又連連說道:「人家一路都跟著你,你……你知道個屁!原來你愛上了這個女強盜……」
  照夕不由也真有些怒了,當時低叱道:「胡說!」
  丁裳為他叱聲止住了哭聲,她退後了一步,睜著那雙黑亮的大眼睛,看著照夕,低低地哭道:「好!你還罵人!我真是看錯了你!」
  照夕不禁心中一軟,暗想原來她知道我走了,竟也下山來,一路都跟著我,由此可見對我的好心,我怎好對她發脾氣呢?
  想著歎了一聲道:「小妹!你坐下來,你是不懂這裡面的事,我講給你一聽你就知道了。」
  丁裳流著淚道:「有什麼好講的,你既然如此,我們什麼都不要再談了。以後你也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我走了。」
  她說著就要由窗口出去,那窗子是敞開著的,可看見外面的竹子,天還很黑,可猜知她定是由窗口進來的。
  照夕不由上前一步,拉住了她一隻手,急道:
  「小妹!你可不能誤會,我給你說……」
  不想那小女孩,卻用力地把他那隻手一甩,又往後退了一步,繃著小臉道:
  「你說好了,反正我不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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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夕不由苦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下山了,否則我定在路上等著你,我們一同走,有個伴兒多好……」
  丁裳擠了一下鼻子道:「誰稀罕!」
  照夕心中十分不得勁,當時皺了一下眉,心說真怪,我也沒有得罪她呀!
  當時又笑了笑道:「得了!算我錯了,我點上燈,我們再好好談談!」
  丁裳低叱了聲:「不許點燈,誰與你多談,我這就要走了!」
  照夕怔了一下,甚為不解道:「你到底是為什麼生氣?你說說看!」
  丁裳冷笑了一聲道:「為什麼?我問你,那女賊白雪尚雨春是你什麼人?你和她有什麼關係,剛才在樓上……」
  說著又掉了兩滴淚,氣得用腳重重地在桌子腳上踢了一腳。
  照夕歎了聲道:「人家不是賊,你不要亂說,我只是……」
  才說到此,忽見那丁裳哭著跑上前,她猛然伸手,「叭」的一掌打在了照夕的臉上。管照夕哪會想到這姑娘竟有這一手,一時不由被打了個滿臉花,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卻見丁裳咬著牙,流著淚,又似有些驚慌害怕的樣子道:「你既然和女賊來往,我們誰也不談了,我走了。」
  照夕這時不禁大怒,他猛然走前了一步,恨聲道:
  「你怎麼打人?不談就不談!」
  丁裳一連退了幾步,她臉色蒼白,張大了眼睛,聽了照夕的話後,她點了點頭,抖顫地道:「好……好……我走!」
  她說著嬌軀一扭,已穿窗而出,沉沉黑夜裡,頓時失去她的影子。
  照夕心中仍然焚燒著怒火,他用手摸著那半邊被打的臉,心想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丁裳也太欺人了!
  他慢慢走到了窗前,夜風由窗口刮進來,令他微微感到甦醒。這一切都令人不敢想像,忽然他似有所悟,猛然撲到窗口,叫道:
  「丁裳!丁裳……」
  可是黑夜裡,再也看不見那個天真的姑娘了,照夕不由歎息了一聲,慢慢又走回到了房中。正在百感交集,卻聽見門外有人輕輕地敲門道:
  「管相公!管相公!」
  照夕答應了聲,卻聽見文春的聲音道:「誰到相公房裡來啦?」
  照夕懶聲答道:「沒什麼人,你去睡吧!」
  文春又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道了一聲奇怪,這才悄悄而去。
  她去了以後,照夕卻是再也睡不著了,他點上了一支蠟燭,仰著首想著心思,不禁又深深後悔不已。他忖道:「我也太不對了,何必和她一個小女孩一般見識?這一下她怕不傷心要死!」
  想著又長歎了一聲,又想到了丁裳千里迢迢追隨自己,可見這姑娘內心是如何的愛著自己,如今……唉!
  想了一會兒,又不由轉想到了樓上的尚雨春,暗暗忖道:「為什麼丁裳要說她是女賊呢?她不是一個大家閨秀麼?」
  想著不禁心中煩亂如麻,暗暗忖著自己出道未久,卻又惹了一身感情債,為什麼還留在這裡呢?
  他立刻打了一個冷顫,頓時就好像由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嚇得由床上一翻而起,他暗暗叫道:「好險!管照夕呀,管照夕,如果你真要和這尚雨春弄下了什麼不了之局,將來你還有何臉面,再見那江雪勤?」
  他想到這裡,真是如大夢初醒,當時匆匆由桌上筆筒內,抽出了一支毛筆,找了一張紙,蘸了些墨,在紙上草草地寫上:
  「雨春姑娘妝次……」
  寫到這裡,他又有些猶豫了,想到雨春刻下仍在傷中,我竟忍心拋下她不顧麼?
  他緊緊地鎖著一雙劍眉,想了良久,終於一咬牙,暗忖:
  「看來她的傷已不妨事了,我如再呆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如若傳言出去,試想我將有何臉見人?我還是當機立斷,快些走吧!」
  於是,他再也不多猶豫,下筆如飛的接著寫道:
  「旅途適逢其會,得識姑娘,並承不恥下交,善意接待,衷心感慰實深。貴恙已無大礙,至多旬日當可照常行走,愚兄本應親侍病榻,以謝知遇之恩,奈因歸心似箭,家園路遙,不克久留,午夜思及,去意已決,來日方長,後會有期,叨在知心,不敢瑣瑣言謝,匆布
     敬請  坤安              
                     愚兄管照夕行午夜夢迴留上」
  寫完了這封信後,他又從頭看了一遍,雖覺得有些地方詞不盡意;可是也不敢表明得太清楚了。當時把這封信,用硯台一角,平平地壓在書桌子上,插上了筆,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傷懷。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晝夜,可是在自己一向平靜無波的心井上,似已泛起了一層波紋。
  推開了窗,見天上已透出了些微明的顏色,天馬上就要亮了。
  到了此時,他也不再猶豫了,當時一按床沿,如同一隻巨鳥似的,已飄身窗外。他抬頭向樓上看了一眼,似有無限的依戀;可是他終於跺腳而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晨風寂然的街道上,管照夕飛快地馳著,他唯恐走不成,所以他行馳得非常快。一個時辰之後,他已來到了市街之上。
  這時天還沒有大明,只有幾家趕破車的,拉著青菜往菜市上去。照夕又行了約十二分鐘,才找到先前那家客棧,天還沒亮,也不便打門,他乾脆越牆而入,見店內一片寂然。偏院裡已經有人起來了,一個小夥計在拉著風箱,升著藍焰焰的爐火,另有一個圍著圍裙的夥計在推磨。
  照夕輕輕走到自己那間房間,推門而入,想了想此處也不便久留,還是早些離開的好,遂把東西整理了一下,這時耳中彷彿聽到窗外有馬嘶之聲,一少女口音嚷道:
  「快算賬!快算賬!」
  一個夥計答應著道:「姑娘!這麼早您上哪去呀?」
  那姑娘不知又說了些什麼,照夕沒有聽清楚,他暗暗奇怪道:「想不到還有人起得比我早呢!」
  當時仍然低頭整理東西,所謂東西,也不過是他脫換下來的幾件舊衣服;還有些銀子。舊衣多已破爛,也不便再穿了,只把銀兩打點一下,繫在身上,把那口劍,用布包纏上,也背在背上,這才開了房門,扯著嗓子大叫道:「店家!店家!」
  他叫了十幾聲,才見由前院跑過來一個夥計,這夥計正是替他去當東西的那個夥計,他口中連連道:「來啦,來啦!」等到了照夕身前,不由發著怔,用手摸著脖子道:
  「我的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呀?昨晚上上了門,我看你這屋裡還沒人呢!」
  照夕含糊答道:「我剛回來,這就要走,你給我算算賬,還有,能找一匹馬不能?」
  這夥計翻著眼道:「奇怪!天還沒亮呢!怎麼你就要走?這麼早哪兒找馬去呀!馬房還沒人。」
  照夕皺眉道:「那就算了!怎麼方纔我聽見馬叫呢?」
  這夥計齜牙一笑道:「我的爺!那是人家丁小姐自己的馬;而且昨晚上就由棚裡牽出來了,就拴在這棵棗樹上。」
  他用手指了一下那棵棗樹道:
  「你看,拉的到處都是屎,沒辦法,人家是姑娘家,咱又不好說什麼……」
  照夕這時怔怔地發著呆,暗想莫非真是她麼?那可真是太巧了,差一步……
  當時問那夥計道:「你說的那個丁小姐,是不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挺高的個兒,剪的短髮?」
  那夥計咧著一張大口笑道:「可不是,一點不錯。相公!這姑娘你認識?」
  照夕當時也不及答話,飛步就往門口跑去,後面的夥計大聲叫道:
  「走了!來不及了……」
  照夕也不理他,穿過了一進院落,來到門口,只見小街寂然,哪還有丁裳的影子,他不由得跺著腳,連連嗟歎不已。
  那夥計還追上來問長問短,照夕不耐煩地付了房金,遂揚長而去。
  到了晚上,又到了開封地面,這地方可是熱鬧極了,但照夕也不敢久留,在一家小客店裡住了一夜,第二天花了七兩銀子買了一匹瘦馬,遂又向前疾馳趕路。
  他備足了充分的乾糧,放馬在這黃土大道上走著,馬行一日,到了晚上就到了「封邱」鎮城,看看人馬,全成了一色黃色,加上汗水,愈發像是掉到了泥潭中。
  封邱地面上繁華得很,因為這地方緊鄰冀省,兩省來往的人很多,從山東菏澤、曹縣等地方來販賣府綢的商人也很多,大街上極為熱鬧。照夕實在走不動了,只好找了一家小店住下。好好地洗了一個澡,一個人走出店外,湊巧這家客店對面就是一戲館子,演唱的是豫省地方戲河南梆子,戲碼貼的是《三騎驢》、《甩大辯》,前來看戲的人極多,他因沒看過這種戲,一時好奇,也就擠了進去。
  那時戲館子,可不像如今這種式樣講究,亂哄哄的,抽旱煙的,賣瓜子的,泡茶打手巾把的,滿園子亂吆喝。
  整個大廳裡,約有二三十張八仙桌,都坐滿了人,正中還有一層布幔隔開。前面坐的是當地幾個有身份的人物,左面有青布圍開一小片地方,那是專門給女賓坐的地方,坐著七八個當地娘兒們和大妞。
  照夕因是單身,見前面一桌有幾個空位子,他就走過去坐下。同席的是兩個上年紀的老頭兒,正在興致極濃地談著,就聽一個道:「這常三妞是白九蓮的嫡傳門人,她唱的是豫東調,咱最喜歡看她的樊梨花掛帥。來到咱這地方,貼三騎驢還是頭一回,不知怎麼樣?」
  那另一個留著八字鬍的胖老人,聞言笑得兩隻眼瞇成了一道縫,一面點著頭道:
  「錯不了,既是白九蓮教出來的,錯不了。白九蓮當初在開封唱的時候,我常看。三騎驢我也看過,不過要說拿手,還是《三上橋》,身段好,甩大辮也不賴,辮子舞的是真好!」
  二人一問一答,談得津津有味,照夕坐一邊,可是一點也聽不懂。
  須臾開鑼,也仿照京戲一樣,鬧了一陣台子,然後才啟開幕簾,這時一個檢場的,在台上貼一張紅紙,上面寫著「真驢上台」,一時大家都樂開了。
  那胖老人樂得拍了一下桌子,咧著口笑道:
  「奶奶的!真行!這戲敢情上真驢,只聽說過白九蓮,想不到如今她徒弟也行了……」
  他用力過猛,以至桌上的蓋碗,都被震得往上一跳,茶水濺了照夕一身,照夕不由皺了皺眉。本想發作,可是看了看對方,已是上了年紀的人,也就把這口氣忍下了,只聽見幕裡面一陣吆喝,戲就開場了。
  三頭小毛驢慢慢走了出來,驢背上坐著三個大妞,扭著身段,口中「哼阿嘿!伊呀嘿!」的一邊唱著,一邊扭著出來了,台下爆出了如雷的掌聲。
  照夕對這種地方戲,本是門外漢,以為看不出什麼名堂來,誰知道一看下去,卻是愈看愈有意思。因為戲中對白極易懂,唱詞也近白話;而且頗為風趣,這又是一出鬧戲,大意是說一個書生路途遇著三個騎驢的女鬼,女鬼愛其英俊,百般糾纏,書生遂不能自持,以致日夕與三女鬼糾纏,久之成疾。後幸有天神哪吒三太子下界剿妖,始救其生。
  這齣戲中那常三妞飾一女鬼,唱做加了份量,演出極佳,那媒婆和書僮,演唱也甚滑稽,照夕竟看出了神。
  直待這頭一出結束了,他尚沒有走意。於是茶房又開始滿園子甩毛巾把子,各種水果叫賣的聲音也響了起來,真是亂得可以。
  照夕正自耐著性子,想接著看下一出《甩大辯》到底如何個精彩法,忽然肩上被人輕輕拍了一下。照夕不由回過頭來,卻是一個茶房,笑著彎腰道:
  「相公是姓管吧?」
  照夕怔道:「不錯!你怎麼知道?」
  這茶房由懷中摸出了黃綢子小包,嘻嘻笑道:
  「有一個小姐,叫我把這東西,交給你相公。」
  照夕接過小包,覺得入手極重,知道內中定是銀子,不由奇道:「那位小姐呢?」
  茶房回過身來,想用手去指,可是他手指了一半,卻指不出去了,不由用手摸著脖子道:「咦!怎不見了?」
  照夕不由心中一動,當時忙由位上站起,道:
  「走!你帶我找她去,看看是誰。」
  二人一前一後擠出了人層,那茶房口中連連道:
  「怪事!方纔她明明坐這裡的,怎麼不見了呢?」
  照夕跑出門口看了一下,也不見有什麼人,便問那茶房道:
  「那小姐什麼樣?你說說看!」
  茶房皺著眉道:「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家,個子不矮,也是來看戲的。我正在泡茶,她把我叫過來,指著相公說,說你相公是她一個親戚,叫我把這一包東西交給你;還說相公姓管,誰知我過去,她倒走了。」
  照夕微微皺了皺眉,心中知道那姑娘所謂的親戚,全系胡謅的,唯恐茶房看著起疑,笑了笑道:
  「啊!是她呀!我想起來了,你去吧!謝謝你了。」
  這茶房笑著彎了彎腰,卻沒有走,照夕又摸了幾個制錢給他,他在手上翻了翻,才走了。
  照夕這時匆匆把小包打開,不由怔了一怔,原來,竟是八片黃澄澄金葉子,每片都有三四兩重,怪不得這麼重呢!
  他忙把金葉子包上,卻發現一張紙條,抽出來就燈一看,卻見上面寫的是:
  「不忍見你落泊街頭,黃金數十兩,贈為旅金,可另購良駒,無事早日離豫為好!
                       知名不具」
  字跡雖不十分工整,倒也娟秀,他心中動了動,暗忖:「這到底是誰呀?怎麼對我這麼清楚?」
  他想到了尚雨春,又覺不對,別說她傷還沒好,即使是傷好了,也不可能。
  於是又想到丁裳,可是丁裳不是生自己的氣了麼?她又怎會送我金子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誰,偏偏那茶房也沒記清楚,經此一來,他也就沒有心情看戲了。
  當時走出了戲館子,回到了店中,又把那字條取出來,看了一遍,依然猜不出是誰!心想這人對自己竟有贈金之恩,日後總會見面的,我又愁些什麼?只是奇怪這人語氣,像是和自己相熟似的。
  他想了半天,就決定照這人的話,換一匹好馬趕路。想到了這裡,他不由奇怪暗中人,居然連自己騎的馬也清楚,可謂是無所不知了。
  當時心懷納悶的召來店伙,告訴他,叫他把自己那匹瘦馬給賣了。
  那店伙跟著他走到了馬廄,看了看他那匹馬,又用手翻了翻那馬的眼睛,看了看蹄子,不由一個勁地皺眉,只口中嘖嘖有聲道:「這馬還能騎呀?」
  照夕紅著臉點頭道:「怎麼不能騎?我騎著它跑了不少的路呢!」
  這店伙倒是挺內行,又用手摸了摸馬肚子下面,嘿嘿地笑道:
  「我的爺!我有生以來,還真沒見過這麼窩囊的馬,老瘦都還不說,還長了瘡,這馬能騎?簡直是哄人嘛!」
  照夕被說得臉色通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反正你看著辦吧!多少總能賣幾個。」
  這夥計笑著搖頭道:「我看賣給賣馬肉的,人家都未必要,就剩下骨頭了,肉酸。」
  說著又用手把馬嘴翻開道:「大爺你瞧瞧它的牙口,這馬是真不行了。」
  他口中這麼說著,到底還是把馬由槽裡牽了出來,又把馬鞍取下來,點頭道:「這鞍子還能賣個三兩銀子,馬我看只有賣給對街的三瘤子殺了賣肉。」
  照夕這時見那瘦馬,還一直用頭在自己身上擦來擦去,口中打著噴嚏,似乎還不知自己悲慘的命運即將來臨。
  他心中不由有些不忍,當時慨然道:
  「要是賣肉就不必了,真要是沒人要,你還是把它牽回來,我留著騎算了。」
  夥計一聽,似乎發了一會兒怔,皺著眉歎道:
  「好吧!我看頂多也就賣個三兩銀子,連鞍子人家能出五兩就很不錯了。」
  說著由一邊抽出了幾根枯草,往鞍子上一插,照夕不由奇道:「這是幹什麼?」
  這夥計眨著眼皮笑道:「這是賣馬的規矩,要不然人家怎麼知道賣?插上草,人家一看就明白了。」
  照夕心中暗笑道:這倒像秦叔寶當年賣黃驃馬了,只是我卻是身上有錢,不像當年秦瓊窮得身無分文。再說秦叔寶那種忠義精神,也確實令人拜服,我是不能和他相提並論的。
  想著這夥計已牽著這匹瘦馬出去,照夕也就回房子裡,坐下喝茶。
  不想才喝了沒幾口,卻聽見先前牽馬的夥計,在門外大叫道:
  「管大爺!管大爺!你在哪間房裡?快出來吧!「
  照夕不由一驚,心想莫非又出了什麼事,忙跑出房外,卻見那店伙,手上捧著一個大銀元寶,笑得嘴都合不攏,一見照夕不由叫道:
  「真是怪事,這馬還能值這些錢,真是邪門!」
  照夕也不由奇道:「這麼快就賣了?」
  夥計一面把銀元寶遞上,一面傻著臉道:
  「你看這事有多怪,我才把馬牽出去,還沒走幾步,就過來一個小子,問我是不是賣馬的?我說是呀!這人看了看馬,我說你老看著給吧!嘿!你猜怎麼著?真他娘的怪事!」
  這夥計一高興,什麼話都出了口,照夕不由心中奇怪追問道:「後來呢?」
  店伙笑了幾聲,才道:「這小子!大概是個富家公子,說話怪嫩的,像個娘兒們,他哪懂馬!當時還說這馬不錯,問是誰的,我就實話實說,說是我們店內一個姓管的相公的,這書生聽了就點點頭,由袖子裡拿出這元寶。我一看嚇了一跳,就問他要找多少?誰知他牽過馬,扭頭就走了,一面說不用找了,你看這事怪不怪?」
  照夕這時真也被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這幾天,連著發生怪事,當時聞聽之後,想了想,又掏出半兩碎銀子,賞給了這夥計。自己轉身入室,想了半天,斷定這買馬之人,定也是在戲院子裡贈自己金葉子那個姑娘,只不過是改了裝束而已。
  他想了半天,竟也不敢確定是誰,總之這人定是一個很熟的人就是了。
  他早早地就寢第二天起了個早,把身邊收拾了一下,就離開了客棧。一個人走向大街,見身上衣服已很髒了,又在一家衣鋪買了兩身衣服。此地有從山東曹州府來的土蠶絲絨的府綢,穿上倒很涼快,他又買了一把折扇,看起來像一個土財主的兒子似的,自己看了看也不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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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50:54
  他慢慢扇著扇子,在街上走著,一隻手提著包袱,背後又背了一把劍,雖是用布條纏著,可是看來也知是一件兵刃。
  偏偏配上他這一身打扮,顯得不倫不類,他一個人走到了街頭,見正北面飄著一面青旗,上寫一個「牲」字,就知道這是販賣牲口的地方了,不但是賣馬,還賣騾子、驢子。
  他邁著方步進去,見裡面地方還不小,正有一個頭上纏著布的馬販子,用刷子在刷馬,見照夕進來,他就問有什麼事。照夕說明來意,他就放下刷子,領著照夕到後院馬廄裡面看貨,對於馬他也不外行,從前小時候就懂,挑了半天都不大中意。最後選了一匹黑馬,個子雖不太高,可是牙口極好,年歲也輕,喂得十分壯,問一問價,馬販子開口就要六十兩銀還不帶鞍,討價還價,五十二兩銀子成交,又花了十兩銀子配了一副鞍韁。「人是衣裳馬是鞍」這話真不假,鞍子一上,這匹黑馬愈發顯得神駿了。隨著就牽出去釘馬蹄鐵,原來還是一匹剛來的新馬,從沒有被人騎過。
  費了半天勁兒,才算把馬蹄甲削平,待釘子釘上時,還有用布把馬眼蒙上,就如此這馬還是十分「鬧手」,三四個人費了半天勁,才算一切弄好了。
  照夕付了錢,扳鞍上馬,這匹黑馬來自新疆,素日騁馳草地,久已成性,早已不耐眼前寂寞。照夕方一上馬,它就長嘯了一聲,衝門而出,若非是照夕用勁勒著韁,真怕要把街上行人都撞倒了!
  馬販子也衝出來高叫道小心呀!照夕無意得此良駒心中大喜,當時回頭笑道:
  「你放心!沒有問題。」
  誰知說話的工夫,這匹黑馬又怒嘯了一聲,奔馳而出,只聽見哎喲一聲,有人叫道:
  「可踩死人了,騎馬的下來吧!」
  照夕忙下了馬,用左手扣著馬韁,用勁一帶,這馬在他這種神力之下,才算老實了。
  就見一個挑擔子賣燒餅果子的老頭,四腳直伸著被撞到了路當中,臉朝下趴著還一個勁地哎喲不停。同時路上圍了不少人,有的還叫道:
  「可別叫這小子走!可出了事了!」
  照夕不由氣得直歎氣,心說真倒霉,馬才騎上,就出了事。當時正不知如何,那馬販已跑來,一面道:
  「怎麼樣!出事了吧……唉!我來吧!」
  他說著過去把那老頭給扶起來,可是老頭卻硬賴在地上不肯起來,嘴裡叫得更大聲了。可是看他身上,卻又是什麼傷都沒有。
  這時就有和事的好人出來勸解了一番,要照夕賠幾個錢,那老頭還堅持非要十兩銀子不可。
  照夕無奈,只好認倒霉,給了他十兩銀子,這老頭就挑著擔子,一拐一拐地走了。
  經此一來,他也不敢在這人多的大街上騎了,自己牽著馬走著。
  等走過了這條街,人就少了,他就上了馬,操著輕快步子向前跑著,愈走人愈稀,他就抖了一下馬韁。這匹馬長嘯了一聲,雙耳向後一豎,撥開四蹄,疾如星掣電閃,須臾已跑了十好幾里路。
  此時人有精神馬如龍,他就不加拘束,任那馬如飛地向前疾馳著,等到了中午,可就到了豫省的邊界了,他看見這邊豎著石碑,一邊是「河南界」,一邊是「河北界」。
  照夕下了馬,天可是真熱,人馬都出了汗,不遠處有一片樹林子,都是槐樹,青蔥蔥得十分美麗,林前有一水池。還栽著幾棵柳。
  他就牽馬過去,先讓馬喝了些水;然後把馬繫在樹上,自己就靠著樹坐下歇了歇。掏出了乾糧,吃了點,覺得口很渴,偏巧自己身上沒帶水,他就想到附近人家先去討點水喝。
  想著就站了起來,正想舉步,卻見由來路上,飛起了一片黃塵,馳來了一群人馬。
  這群人馬共為四騎,先還看不怎麼清,一眨眼的工夫已來到了眼前,照夕不知他們是幹什麼的,就直直地看著他們,忽見這四騎馬人倏地齊勒韁繩,為首一人高叫道:
  「就是他……就是他!」
  照夕正自不解,卻見四馬已向自己身前走來,一直走到了他身前,才勒住了馬,馬上四個人,全都是面相猙獰的傢伙。
  四人全用眼瞪著他,卻是一句話也不說,照夕不由怔道:
  「你們……是幹什麼的?」
  那為首一人,身材較為瘦小,穿著身白夏布衣裳,頭上戴著大草帽,聞言手指把草帽向上頂了一頂,嘿嘿一笑道:
  「朋友!早上在封邱我見過你,你是姓管是不是?」
  照夕見他神色不善,不由也甚為不悅道:
  「不錯!我叫管照夕,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那為首之人聞言,回頭向同伴看了一眼,笑道:
  「怎麼著?沒錯吧?他一來封邱我就綴上他了,他跑不了。」
  說著四人一起翻身下了馬,那瘦子先向照夕抱了一下拳,自我介紹道:
  「兄弟姓鮑名剛,外號人稱雙頭虎,這是我三個拜弟。」
  說著指著那三個彪形大漢,一一介紹道:
  「他叫白頭虎錢七,他叫黑頭虎陶定,他叫花頭虎楚方!我們合起來,朋友們送個總稱叫『豫東四虎』。」
  照夕只點了點頭,見白頭虎是個少白頭,黑頭虎面如鍋底,花頭虎卻是一臉麻子,心想這外號也不知是誰給他們取的,倒是相稱。
  想著冷冷一笑道:
  「在下與各位素昧平生,不知如何見教?」
  雙頭虎鮑剛把一雙黃眼,在照夕身上轉了一會兒,微微一笑道:
  「管朋友!我們是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們都是開封金五姑手下的好朋友,嘻嘻!」
  說著又搓了搓手,笑嘻嘻道:
  「前天五姑差人傳下了話,托我們找一個姓管的外省朋友,說是叫管照夕……朋友!依我們看,你還是快回去吧!」
  說著又對著另外三虎擠眼一笑,意態極為輕俏,白頭虎錢七縮了一下脖子笑道:
  「我說朋友!你還是快回去吧,別叫人家……」
  說著竟自哈哈大笑起來,逗得另外三人也大笑不已,照夕不由又驚又怒,暗忖真想不到,那金五姑勢力還不小,居然想差人把我截回去,豈非是做夢!
  當時冷笑了一聲道:
  「我和金五姑根本不認識,要去你們自己回去,我可沒工夫。」
  他說著就想走,卻被那雙頭虎橫身給欄住了,他伸出一隻手,懶懶地放在照夕肩上,獰笑道:
  「怎麼著?你不想……」
  才說到此,照夕早已不耐,只一反掌,已反扣住了這雙頭虎鮑剛的手腕,微微向後一帶,口中低叱道:
  「去你的吧!」
  雙頭虎被他這麼一帶,跑出了好幾步,直撞到了一棵柳樹身上,口中哎了一聲。要不是那棵柳樹,他真要掉到池子裡去了。
  這一來,其他三人都不由大驚,同時各自都把兵刃亮了出來,管照夕哈哈一笑道:
  「今天不給你們這群鼠輩一些厲害,諒你們不知道我管照夕何許人也!」
  說著身形向下一矮,卻見那花頭虎楚方,已竄過自己身前,掌中一口砍山刀,摟頭蓋頂就剁。管照夕向左一閃,斜刺裡又竄上了黑頭虎陶定,一口折鐵刀攔腰就折,照夕右掌掌心向上,用「盤掌」之式,向外一兜一旋,這一掌不偏不倚,正兜在了陶定胸前。只聽見「碰」一聲,那黑頭虎一路踉蹌出去了約十幾步,手中折鐵刀也飛出了手,一口鮮血噴了幾尺高,頓時就昏了過去!
  花頭虎楚方一刀未能得勢,又見拜兄受了重傷,不由嚇得怪叫了一聲,正想抽刀回奔,可是照夕這種身手施展出來,哪還能容他輕易走開?
  只見他身形向下一矮,用「游身進掌」的勢子,已把身形貼在花頭虎楚方的身側,雙掌一合一開,楚方一聲慘叫,已被蕩出了七步以外。「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上,手中厚背刀,也自出了手,痛得臉色發青,右臂骨已自脫了臼!
  管照夕挺身而立,哈哈一笑道:
  「就憑你們這點本事,居然也敢沿路打劫,你們誰不要命就上來!」
  說著用手一指那雙頭虎鮑剛和白頭虎錢七,微微冷笑道:
  「你們倆一塊上呀!」
  這時鮑剛已掣劍在手,錢七是一條蛇骨鞭,二人兵刃雖都在手,可是卻為照夕這種身手先聲奪人,嚇得互相對視著,誰也不敢再動手了。
  照夕自然也不便再下手了,經此一來,他的口也不渴了,當時由一邊樹上,把那匹馬解了下來,回頭對鮑剛冷笑了一聲道:
  「你們可帶話給那金五姑,叫她速遷地改過,否則我管照夕再來之時,便是她死期到了。」
  他說完了這句話後,板鞍上馬,才一領轡,忽聽得耳後一股尖風,暗忖:「不好!」
  當時在馬上向前一伏,只聽「嗤」一聲,那東西竟擦著自己頭皮過去了。
  照夕驚怒之間,才一回頭,只聽見那雙頭虎一聲怒吼道:
  「再看這個!」
  只見他右手一揚,微聞得「砰」的一聲,由他掌心裡飛出了一片光雨,直朝著照夕全身打來。
  這種暗器名叫「五雲洗魂針」,是從彈簧筒子彈崩出來的。一發十數枚,細如牛毛,入體後順血而流,鮮能生還,故而為武林中所戒施!
  今日這雙頭虎團感到太受辱,又因對方武功高強,所以才不加考慮的用出。
  管照夕哪能不知道這種暗器的厲害,可是對方洗魂針來勢如疾風暴雨,發覺時已至眼前,他怒叱了聲道:
  「好鼠輩!」
  倏地雙手往鞍上用力一按,身形如同一隻巨鳥似的倏然拔起。
  可是仍然慢了一步,只覺得左腿膝蓋關節上突然一麻,同時他右手掌力已自發出,把眼前飛針全數打散,他就覺得身上一陣發冷。
  同時身子已然飄落在地,禁不住向前蹌了一步,心知無意之間,自己竟中了針傷,若不快快逼出,只怕有性命之憂!
  想著一咬銀牙,彎身就中食二指,在那中針處蓋頂穴上點了一指,自行把血脈封死,這條腿頓時就形同癱瘓了一般!
  卻聽那雙頭虎鮑剛一聲狂笑道:
  「好小子!你不厲害了吧!中了老爺的洗魂針,小子!你就有八條命,也活不成啦!」
  照夕這時只覺全身發冷,連連地顫抖著,那條腿卻是再也不能移動分毫!
  他知道這一剎那,自己不能開口出氣,弄不好可就有性命之憂。
  當時強忍著心中怒火,置其言於不顧,只是低頭以內功把身內寒氣逼出。
  這麼一來,那雙頭虎鮑剛和白頭虎錢七,都不由氣焰大盛。鮑剛一個箭步已竄在了照夕身前,掌中劍「白蛇吐信」,照著照夕左臂就刺。
  管照夕猛一抬頭,對方劍刃已到,他目光倏地一張,面現冷笑,身形向前一移,禁不住「噗」一聲單膝跪地。
  鮑剛這一劍卻是紮了個空,二次擰劍,劍身繞了個劍花,卻向管照夕後心扎去。
  這一劍已堪刺到,管照夕卻半轉了一下身子,仍然避開了他的劍鋒。
  那一邊的白頭虎又大叫了聲:
  「老大!來!我來收拾這小子!」
  說著話,他已竄到了照夕身前,二人都以為照夕此刻不能還手,還不是手到擒來。
  誰又會想到,他這一刻卻正在提氣運臂,預備一擊之下合殲二匪!
  可笑二虎卻以為有便宜占呢,白頭虎錢七身形往前一撲,唰啦啦把掌中的蛇骨鞭抖開了,照著管照夕腰上就纏,卻也沒有令他失望。這條蛇骨鞭纏在了照夕腰上,就如同是一條毒蛇一般。
  白頭虎錢七大喜,叫了一聲道:
  「小子!你過來吧!」
  他說話,用力往後帶,卻見管照夕猛一抬頭,右掌倏地一現,錢七就覺得迎頭撲來一股勁風,自己生平從未領受過的巨大內力。不容出聲,身形已自騰起,同時掌中蛇骨鞭也自出了手。
  他身子向下一落,忙想往一邊轉身避讓,可是環身竟如同有一根無形的繩索,把他緊緊地束綁著一般,竟是休想移動分毫。
  驚慌失措之下,抬頭一看,卻見那跪地的青年人,右手平伸著,五指彎曲如同一把鋼鉤子似的,那束人的內力,竟是由他五指中射出。
  白頭虎錢七,素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眼見身受這種奇功怪力,不由嚇了個失魂落魄,口中抖聲叫道:
  「管……大爺……」
  同時之間那雙頭虎側面掄劍直刺照夕,也和他遭遇到了同樣的情形。
  他背靠在樹上,卻為照夕一隻伸出的左手,把他定得死死的,不由他也嚇得失聲叫了起來。
  管照夕這時只覺雙手陣陣發癢,再也沒有什麼猶豫了,殺機一起,雙掌同時向外一揮,那怪異的蜂人功,就如同是兩團風柱似地旋了出去。
  一聲淒厲的慘叫之後,帶來了無比的寧靜,管照夕慢慢站起身來。
  他拖著那條麻木的傷腿,行到了自己馬前,費力地上了馬背,唇角帶著冷笑,策馬而去。
  華燈初上的時候,長垣縣城裡行人如梭,這時由遠處驛道上飛馳來了一匹黑馬。
  馬上馱著那風塵僕僕的管照夕,他半伏在馬背上,單手摟著馬頸,一任這馬瘋狂地馳著。街上的人紛紛避向道邊,這馬就如同一條墨龍似的,衝入到了人群之間,霎時間已馳出了數十丈以外。
  經過一家「老長興」客棧,這匹馬忽然停住了,馬上的人,勉強直起腰來,叫了聲:
  「店家快來。」
  說完這句話,竟自馬上墜了下來,這時由客棧之中,飛快地撲出了兩個夥計把他扶了起來,連連問道:
  「相……公!你這是怎麼了?是住店不是?」
  照夕鐵青著臉道:
  「快……給我找一間房子……找個大夫來!快!」
  兩個夥計忙把他扶進去,同時又出來一人,把馬也給拉了進去,門口圍了不少人,七言人語正說著話,忽然卻又由街對頭,潑刺刺地奔來了一匹白花大馬,馬上蹬鞍挺坐著一個白淨的少年書生。他飛快地跑到這家客店門前,也是猛力地突然把馬給勒住了,眾人都不由往一旁讓了開來,紛紛嚷道:
  「這是怎麼回事?又來了一匹?」
  馬上少年卻不理他們,他穿著一身講究的青綢長衫,細眉大眼,看來直如女人。
  可是他背後卻背著一口長劍,顯現出英氣凌人。
  他匆匆下了馬,牽馬走到店門口,壓低了嗓音叫道:
  「店家!給我看馬。」
  頓時就出來了一個夥計,把馬給牽了過去,他又問有房子沒有,夥計連道:「有、有。」又翻著眼皮問他道:
  「這位小相公,你和方纔那位相公,是一塊的吧?」
  少年搖了搖頭道:
  「不……我不認識他,你另外給我開一間房。」
  這夥計連聲道是,可又一面打量著這少年身上的塵土,知道少年是行了長途,又道:
  「小相公……你這是由哪來呀?瞧你這一身土,來!我給你掃掃。」
  說著就用手巾,往少年身上打著,卻不想這小相公臉一紅,閃身避向了一邊,道:
  「不用!不用!我討厭這一套。」
  那夥計乾笑道:
  「是!是!小相公。」
  少年又一揚長眉道:
  「相公就是相公,幹嘛還小相公?討厭!」
  這夥計被罵得臉紅脖子粗,嘴裡乾笑著,心中卻想:
  「這小相公怎麼這麼女腔?而且這麼漂亮?」
  當時在前面帶著路,經過了一層院子,帶到了一間雅房,這年輕的相公停住了腳,問道:「方纔那個人住在哪呀?」
  夥計怔一下,用手往前面指了一下,道:
  「那位大爺身上有傷,要住個清靜的地方,大概在裡院裡面。」
  書生點了點頭,道:「真可憐!」
  夥計又怔道:
  「小……啊!相公!你認識他麼?」
  少年書生又搖了搖頭,遂進入了一間寬敞的房間,夥計送上了茶,自行退下。
  他輕輕歎息了一聲,把門關好了,這才把帽子往下一摘,那烏雲似的頭髮,隨著落了下來,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大閨女!
  她洗了個臉,又由衣袋裡取出了一個小便帽,小心地戴在了頭上,然後把條偽裝的大辮子,仔細地別在後面,自己對著鏡子照了照,倒真像是一個翩翩濁世的佳公子了。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暗忖:
  「這小子的磨難也真多……看來這一次傷勢是不輕了!」
  想著坐在了床邊,手托著香腮,想一想自己下山後一路潛隨著他,又是為了些什麼呢?
  尤其是想到了他和那白雪尚雨春,真是不該再理他。可是對方那翩翩英姿,丰神英俊,卻令自己永生不能忘懷,因此不由得又跟了下來。
  這姑娘正是丁裳,她低眉道:
  「他是回北京城,久聞北京城是個大地方,我也不妨在那裡玩玩……倒要看看他急著回去是幹什麼?好在師父給我一年的時間,就是到一趟北京,也費不了多少時日。」
  她想著就把窗戶推開了一扇,卻見一個老頭兒,手中提著箱子,匆匆由窗前走過,一面走一面問道:
  「那位公子在哪屋住著呢?是外傷還是內傷?」
  丁裳忙由位上站起,匆匆開門走了出來,遠遠地跟著這個老人,一直走到了裡院,才見夥計把他帶到一間黑門的屋裡去了。
  丁裳就在門前走了一圈,記好地方,遂又返身回到自己的房中。
  這時夥計點了燈,她又問清了地方,叫夥計打水,自己好好洗了個澡。
  等到天交三鼓之後,夜已經很深了,她才由囊內找出了一個鐵盒子,匆匆帶在身上。再把燈光撥成一豆,輕輕推開了窗,一晃身,已到了室外;然後飛身上房,身法竟是絕快無比。
  這時那隔院室中的照夕,全身麻軟地躺在床上,他已近乎昏迷了。
  大夫雖然來了,可是藥石無效,自己這條命,看來是不保了!
  他昏沉沉地睡著,那雙無力的眸子,望著几上的燈,暗自感歎著生命的即將結束。
  忽然那燈光被一陣風吹熄了,全室變得黯然無光,他無力地翻了一個身,卻覺得一人用手輕輕地按在了他的身上。
  照夕不由一驚,可是他實在連說話的力量也沒有了,更不要說有所抗拒了。
  那人用尖細的嗓音說道:
  「想活就不要說話,把腿伸出來。」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慢慢伸出了那只傷腿,這人抖手亮了火折子,低頭細細的看著他腿上的傷,口中驚訝得出聲道:
  「你竟是中了這種暗器……若非遇見我了,你想活是不容易了。」
  照夕只覺這人雙手在自己那條傷腿上輕輕地按著,似乎找不著暗器入處,他就哼了一聲抖道:
  「在……膝蓋……你……是誰?」
  他說了這句話,卻不見這人答言,同時耳中卻似乎聽到陣陣抽搐之聲,火折子映在粉白牆上,映出了這人清麗的倩影,陣陣地抖顫著。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他又無力的問道:
  「你……是誰?」
  這人忽然止住了泣聲,卻道:
  「你不要管!也不要多問……我不是說過不叫你多說話麼?」
  照夕抖聲道:
  「可是,朋友……你……」
  才說到此,卻為一隻溫暖的手,把嘴給摀住了,那隻手又匆匆離開了,同時發出了一聲輕輕地歎息道:
  「你不要動,也不要多問,我這就救你……」
  說著話,這人摸索著取出了一個鐵盒,由內中找出了一塊白色的鐵塊,一面摸索著,一面在照夕傷處接來按去。忽然照夕打了一個寒顫,卻聞得那人輕輕歎了一聲道:
  「好了……找著了。」
  照夕這時已想到了這喬裝的人是誰了,他倏地翻身子,那人似乎想不到有此一著,也不由呆了一呆,她窘得臉色通紅道:
  「你……你不許看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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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51:24
第07節

  照夕抖顫著道:
  「你……你是丁裳!」
  丁裳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她往後退了幾步,已退到了窗口,照夕這時忍著痛坐了起來,他焦急而驚喜地道:
  「小妹……果然是你……你不要走,我對不起你,那天我錯了……小妹……」
  他這麼焦急地叫著,可是丁裳仍然往後退著,她低低地道:
  「你腿上的洗魂針,我已用師父的『吸星簪』為你吸出來了,已經不妨事了。」
  照夕點頭道:
  「我知道……小妹你對我這麼好,我……」
  才說到此,丁裳已飄窗而出,遠處似乎傳來她微微的一聲歎息……
  管照夕半倚在床欄上,悵然若失,這沉沉的黑夜裡,早已消失了丁裳影子,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感覺。回想到一路之上,這女孩子是如何地在暗中照顧著自己,贈金、買馬,甚至此刻救了自己的命,她對我的恩可是太大了……可是她又為什麼要如此做呢?她到底要上哪裡去呢?這真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可是卻又沒有機會與她談一下,這女孩簡直是太怪了,令人真想不通。
  照夕這麼想著,試著把燈光就近照了一照那只傷腿,只見那原本腫脹加桶的一條小腿,竟回復了原狀,用手按一按傷處,除了還有些酸酸的感覺,並不再如先前那麼疼痛了。
  他心中不禁驚喜異常,同時也更加了一層對丁裳的愧疚,心中暗暗想道:
  「如果再有機會見到她,一定要好好報答她對我這一番恩情。」
  他一個人,這麼想了半夜,才吹燈就寢。在客棧裡,又療養了七八天,才打點上路,一路之上曉行夜宿,倒也平安。
  這一日已到了正定,算一算離北京城已不遠了,天氣已由盛夏而轉入了初秋,秋老虎更是炎熱焚人!
  過了晌午,照夕在客棧裡睡了一個午覺,起床之後,愈覺熱氣襲人,他在庭內廊下走了一轉,幾個夥計都坐在廊子下,赤著臂在聊天。照夕又走到前院馬槽裡,看了看自己的那匹馬,心中想著,等天稍微晚一點,再上路也不遲,好在離家已不遠了。
  他這麼想著,遂又返過身來,往客房裡走去,卻見迎面走來一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這青年長身闊肩,衣著華麗;尤其是頭上那條黑亮的大辮子,就像是一條巨蛇似的由前胸直垂至小腹以下,辮梢上用紅線緊緊紮著,還拖著一塊綠光瑩瑩的小翠墜兒,乍看起來,愈覺翩翩風度,風流倜儻。
  這青年左肩斜背一個黃包袱,像是銀兩,右肩又繫著一個布袋,像是一些書籍,足下是一雙皂底京靴,一看即知,是一個應考的舉子。
  他遠遠朝著這邊走過來,右手一柄折扇張開來,連連地扇著,左手卻搓著一對黑光淨亮的玉膽,愈發顯得風雅可人。
  在他身後卻有一個頭梳兩丫角的小廝,十七八歲的年紀,肩上挑著兩個箱子,緊緊隨著這個書生。他們是由這客棧的側門進來的,一面走著,不時地東張西望,那小廝還一個勁道:
  「少爺,這裡不錯,就住在這裡吧!我可真是挑不動了。」
  那書生回頭一笑道:
  「好吧!你這小子在家說得多有勁,一上路才走了十幾里路,就吃不消了,這樣你還是回去算了。」
  那小童把兩個箱子放在地下,一面擦著汗,一面笑喘著說道:
  「得啦!我的少爺,你沒有挑你是不知道,這兩個箱子可真沉。」
  他說著用腳在一個黑箱子上踢了一下,皺眉毛道:
  「尤其是這個箱子……少爺!這裡面都是啥呀?」
  那書生笑了笑道:
  「這是老爺子的硯台,共有七十二塊,是叫我分贈給京裡的同窗好友的,不可摔碎了!」
  小童聽後直齜牙,連道:
  「我的奶奶……怪不得這麼沉呢!」
  這時照夕已和這書生走了個對面,見對方是個讀書人,不由存下了一絲好感,惺惺相借地看了他一眼,愈覺對方長眉星目,氣宇不凡。不免略微停了一下,湊巧這少年也正掉過頭來,四目一對,那書生不由微微一笑,雙手微抱一揖道:
  「借問兄台一聲,此處可是正興客棧麼?」
  照夕見對方發言,不由也回禮笑道:
  「正是正興客棧,兄台要住店,可至前面問問,小弟亦是住店之人。」
  那書生又含笑道了聲:
  「有勞!有勞!」
  照夕卻見他那雙閃閃有神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自己幾眼,遂也對他笑了笑,即自行去。
  這書生遂又命那小童,挑起箱子,直向前院而去。照夕回到了房中,因室內炎熱,就坐在廊下,店伙泡上了一杯蘭茶,他就坐在椅子上,一面乘著涼,一面看著院子裡柳樹,腦子裡想著事情。
  他想到了江雪勤,不由帶起了些笑容,暗忖:
  「這麼久了,她見到我可能都不認識了,可是我定能一眼就認出她來。」
  正自想得出神,卻聽見身後有人道:
  「公子請這邊來,這邊有好房子。」
  照夕不由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店伙前行著,他身後跟著二人,正是適才照夕遇見的那書生主僕二人,不由回過身來。
  這時那書生已走近了,遠遠對照夕一笑,抱了抱拳,照夕卻回笑道:
  「又碰見了。」
  那書生也連道:「真巧!真巧!」
  說著已到了照夕身前,站住了腳道:
  「兄台就住在這裡麼?」
  照夕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道:「就在這裡,你呢?」
  這書生忙抬手對前面的夥計道:
  「喂!喂!回來!回來!」
  那夥計忙跑回來笑問何事,書生遂一指照夕隔壁問道:「這房子很好,我就住在這裡吧!」
  店伙皺了一下眉道:
  「這房子自然是不錯……只是已被人家先定下了,怕不大方便。」
  那書生聞言,似頗失望,長眉一蹙道:
  「不能想想辦法麼?」
  夥計皺了皺眉,遂跺了一下腳道:
  「管他的!公子你就住下吧!他來了,叫他另找房。」
  照夕和這書生聞言,都不由一笑,各道:
  「幸會!幸會!」
  這時店小二已把房門開了,張羅著和那小廝把兩個箱子都抬了進去,書生也進房寬衣洗面。
  照夕沿途所遇,全是粗俗之人,難得見到這麼一個文雅之人,不由心存好感,暗想:這人語帶北音,想是離此不遠的世家子弟,此行匆匆至京,可能是進京趕考的。不禁又有些感傷,想到自己往昔終日讀書,尤其是父親更深盼自己能在考場中一鳴驚人;而自己卻辜負了他老人家的一番深意,如今竟棄文學武。雖說是學成了一身武技,可是如此回家,在父親面前,亦是難以交待,說不定還會遭到他老人家一頓臭罵呢!
  他這麼想著,不由鎖著劍眉,漸漸發起愁來,卻見那隔室少年此時已換了一身青綢便衣出來,愈顯得文雅俊俏!
  他笑向照夕道:
  「兩次相遇,可見有緣,還沒請教兄台大名?此行何去?」
  照夕微笑道:
  「小弟管照夕,世居北京,此行返家,閣下大名是……」
  這人笑著點頭道:
  「小弟複姓申屠單名一個雷字,舍居本地,此次進京,旨在趕考。兄台既是入京,倒與小弟同路,這倒省得沿路寂寞了。」
  說著連連撫掌微笑不已,照夕不由點頭稱善,忽然心中一動,想了想道:
  「能與兄台同路,自是榮幸之至,只是小弟因久別家園,歸心似箭,卻不想在此久留呢!」
  申屠雷想了想,遂含笑道:
  「既如此,小弟也提前趕路就是了。」
  他遂拍一下手道:
  「這樣吧,我們今日就在此歇上一夜,明日一早共同上路如何?」
  照夕見他話意誠摯,儀態不惡,心中雖打算早走,卻不願令對方失望,當時想了想,遂笑道:
  「既如此,小弟亦定明晨再走就是了。」
  申屠雷長揖一笑道:
  「小弟初見管兄,即知是一直率之人,果然不錯,能與兄台同路共店,實在福分不小,真快人也。」
  照夕見他雖是文人,談吐亦頗有豪氣,心中又多增了一層好感,暗想旅途得遇此人,亦是難得了。當時連道不敢,隨即落座,呼來茶水,暢談了起來,談到詩書典故,二人都不禁暗自驚訝,深深佩服對方學識見解高超,由是更生敬仰之心。從談話中,他們彼此瞭解了對方身世,可是武功一道,照夕卻是一字不提,申屠雷亦未多問一語,二人直談到金烏西墜。客棧中掌上了燈火,意猶未盡,申屠雷的書僮,卻連連嚷起肚子餓來了。
  那書僮名叫青硯,申屠雷對他似頗喜愛,當時喚來命給照夕磕了頭,這才和照夕把臂同出,青硯跟在後面,共出用飯。
  一度飯後,二人更是無話不談了。照夕發覺這申屠雷,年歲雖輕,可是閱歷卻十分豐富,各處名勝古跡,都能信口道出,歷歷如繪,他不由暗自忖道:
  「這申屠雷,定有不平凡的身世。」
  他本想問一下對方可曾擅於技擊,只是又怕問出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由是話到口邊,又行忍住。再說看他樣子又似不會,也就沒有多疑。
  當晚二人又在月亮下面談笑了半天,申屠雷還擅畫,當時揮毫為照夕畫就一個扇面,畫的是一隻鸚鵡,栩栩如生,照夕遂題詩句為:
  「嶺外經季別,花前得意飛,客來呼每慣,主愛食偏肥;
  才了憐紅嘴,佳人學綠衣,狸奴亦可怕,莫自戀芳菲。」
  各自都讚不絕口,由是更為傾倒,二人直談到夜深人靜,才回房就寢。
  照夕進房之後,心中不禁高興異常,想不到沿途得此好友,一時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二更天,尚未能入睡。
  他正想坐起來,點上燈,看幾頁書再睡,不想方動此念,卻見窗前人影一閃,一人已面窗而立。身法巧快已極,照夕不由吃了一驚,當時仍不動聲色,倒要看看這夜行人意欲何為?
  這人背向窗外,因此看不清他的長相,似看出他自目以下,為一方黑色綢布遮著。
  他輕輕飄身,已落在了室內,一雙眸子四下匆匆望了一轉,卻輕輕直向照夕床前走來。
  管照夕暗中咬牙道:
  「好大膽的小賊,你真是不想活了!」
  他想著,雙掌貫足了內力,只要看出不對,隨時可先發制人。
  這夜行人走到了床前,低頭看了看,似辨別了一下照夕是否已睡熟了,良久才微微一笑,自語道:
  「果然不錯,你瞞不過我。」
  他說著竟自伸手,把照夕放在几上的一口寶劍拿了起來,略一把玩,卻向背後插去!
  照夕這時實在是請不透來人是誰?有何企圖?此時見他拿了自己寶劍,倏一轉身,已竄上了窗台。照夕見他欲去,哪裡肯依,當時雙手一按床板,口中低叱了聲道:
  「何方小賊,還我劍來!」
  他口中這麼說著,身形卻快疾得如同一支勁箭似的,只一閃,已到了窗台之上。同時雙掌一合一揚,用「推窗望月」的招式,照著這人當胸就打。
  可是這夜行人,又豈是弱者?管照夕這一出聲,他似吃了一驚,身形一屈一伸,也竄了出去。管照夕一雙鐵掌落了個空,他不由怒吼了一聲,二次以「飛鷹搏兔」的身法,仍然騰身,直朝著那黑影撲了過去,卻見那人回頭輕嗤了一聲道:
  「老兄!我們這邊來,不要驚動了別人。」
  這人說著話,竟是手腳齊施,猛地向空一彈,如同一隻大狸貓似的竄了起來,卻直向東首的一堵高牆之上落去。
  起落之間,竟是絲毫沒有帶出聲音,他這種身手,照夕只匆匆一見,心中已吃驚不小,自信今夜自己算是遇到了一個真正的勁敵了。
  這時不由嘿嘿冷笑了一聲道:
  「既入管某目中,今夜看你還往哪裡逃?」
  他說著話,已展動身形,以「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直向那人尾追了去。
  那夜行人卻是頭也不回,一路輕登巧縱,兔起鶻落的直向前疾馳而去,身法居然和照夕快慢相差不多。霎時間,已馳出了數十丈以外。
  這時萬籟俱寂,明月在天,二人一前一後,不一刻已馳近了一片曠野。
  那人身形往前一落,照夕早已是急怒膺胸,二話不說,一提丹田之氣,「嗖」一聲已竄在這人身後,排山運掌,吐氣開聲地叱了聲:
  「打!」
  他猛然把雙掌向外一揚,掌力已吐了出去,那夜行人口中陡然也喚了一聲:「好!」只見他身形向下一矮,唰的一個疾轉,就勢向外一迎,也是雙掌驟出,四掌相迎,只微微發出了波的一聲,兩條人影,卻各自如同彈珠似的反彈了出去!
  管照夕身形一落,右足一句,用「金雞獨立」之式把身形定住。
  那人似後退了好幾步,才拿樁站穩,隨著他卻哈哈一笑道:
  「果然是了不起!在下見識了。」
  照夕卻厲叱了一聲道:
  「你是誰?你我素昧平生,何故偷我兵刃?」
  這人又笑了一聲,低著嗓音道:
  「盜劍只為示警,既是管兄知悉,倒是多餘了。來!接著!」
  他說著單手向外一擲,「嗖」一聲,一口長劍,直直地向著照夕面上飛來,勁風十足!
  管照夕冷笑了一聲,身形向下一矮,跨出左足,右手前伸,駢三指向空一捏,已把這口劍接到了手中。只是也已暗驚來人好大的臂力,自己雖練有「大力金剛指」之力,亦不禁三指發麻!
  當時不由冷笑道:
  「朋友!你貴姓?到底是……」
  這人哈哈一笑道:
  「見識過了,吾願已足。」
  他竟不願回答照夕的話,身形一轉,正要騰起,照夕哪裡肯容得,當時低叱了聲道:
  「朋友想走可不行!」
  他說著話,已陡然撲了過去,身形向下一落,駢右手二指,照著這人「臂儒穴」上就點!
  這人一撩手腕子,口中哼了一聲「不敢當」,卻直向照夕手背上按來。
  管照夕向下一撤,同時圈右掌,以「右弦彎弓」之勢,直向這人側腰就戳,來人陡然叱了聲:
  「來得好!」
  卻見他身形呼的一個疾轉,已如同一隻大雁似的翻出了一丈五六,卻又乾笑了聲道:
  「果然高明,見識了。」
  他說了這句話,竟如同一縷青煙似的,往來路星掣電閃而去。
  照夕急怒之下,一點足尖,正欲以輕功提縱之術中的「踏水登萍」緊躡而去,可是轉念一想,不由又臨時把足步定住了。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心中想自己一味死拚,此人卻並無鬥志,更由其行動上看來,似又對我沒有敵意,寶劍既已還我,又緊緊逼他作甚?
  他這麼想了一陣,那人卻早已馳得無影無蹤了,管照夕不由歎息了一聲,暗忖:看此人武技不弱,只是自己初入江湖,根本不識此人,他卻又為何有此雅興,來找我作耍呢?
  他想了一會兒,確實也不解其中意思,只好懷著一腔惆悵往來路馳去。
  他一個人向前走了幾步,忽然怔了一下,彷彿覺得先前那人語音似頗悉,好似自己認識一般,可是卻又想不起是誰。
  突然他腦中想起了一人,不由啊了一聲道:
  「不會是他吧?」
  想著他竟自展動了身形,拚命地直向客棧之中奔馳而去,他這麼一鼓作氣地馳回了客房,當時卻不直回房中,卻向隔室那叫申屠雷的書生住處躡足而去,見他房中的兩扇窗子和自己房子一樣地是敞開著。
  管照夕既動了疑心,當時也就決心要察看一下,看看自己是否多心,或是這名叫申屠雷的人,果真是一個身懷奇技之人?
  他這麼想著,已縱身上了窗台,卻見那房中,尚透出極其微弱的一線燈光。
  他不由吃了一驚,猛的向下一伏,用「老猿墜枝」的身法.突地借一臂之力,把整個的身子,掛在了窗欄之上。
  似如此稍停了一會兒,細聽房中並沒有什麼聲音,這才慢慢引臂而上,細細向房中一打量,不由暗笑自己是多疑了。
  原來目光所見之處,那個叫青硯的書僮,光著上身,已睡著了,他是睡在靠窗的一張小床上。
  那叫申屠雷的少年,卻是半身倚偎在床角,半身靠著桌邊,也已睡熟了。
  尤其可笑的是,一隻腳在床上,一隻腳在半拖在地板上,地上一卷書,半開著的丟著。
  書案上一盞蠟台,紅蠟已盡,燒成了一根禿捻子,依然還在吐縮著豆大的火光,燭淚卻淌了半個燭盞。照夕不由皺了皺眉,心說:
  「這位哥兒也真是用功,只是也未免太不小心了,燭火豈是好玩的?」
  想著向上一長身,已經飄飄地竄進了房中,他輕輕走到桌前,先把地上那本書撿了起來放在桌子上;然後把申屠雷輕輕放平在床上,手觸處,只覺得他身上似出了不少汗。
  可是申屠雷卻轉了個身子,睡向裡面去了,照夕卻沒想到其他,當時揮掌把桌上殘燭熄滅,逕自回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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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0 23:51:44
  第二天,照夕方在濃睡之中,卻聽得門外「啪啪」的敲門之聲,一人道:
  「管兄起來了麼?」
  照夕聽出是隔壁申屠雷的聲音,不由翻身而起道:
  「老兄!你起得早啊!」
  申屠雷在門外微微笑道:
  「早上天氣涼快,要等著太陽出來,那可就不想動了。」
  照夕一面答應著,一面起身開了門,申屠雷遂含笑走進來。照夕讓他坐下,卻見申屠雷已穿得整整齊齊,管紗長衫,外罩天青馬褂,頭上還戴著一頂小帽子,配著寶石結子,顯得一派斯文的模樣。
  照夕不由笑了笑道:
  「天這麼熱,你又何必穿得這麼整齊呢?」
  申屠雷低頭看了看身上,笑道:
  「讀書人走到哪裡,總應該不忘斯文才好。」
  照夕點了點頭,自嘲地笑了笑道:
  「我可顧不了許多,天太熱了!」
  說著遂喚來小二打水淨面,這時那叫青硯的小僮也走了過來,對著照夕叫了聲:「管相公。」請了一個安,照夕見他已把東西都挑到走廊上了,不由笑道:
  「你們居然比我還急。」
  說著又問申屠雷道:「你們有馬沒有?」
  申屠雷含笑道:
  「外出之人,豈能沒有馬,連你的馬,我也讓小二備好啦!」
  照夕點了點頭道:「好!你們等我一等。」
  說著匆匆把東西理了一理,一面道:
  「昨晚上,我可沒睡好……到現在頭還有點昏沉沉的感覺。」
  申屠雷忽然怔了一下道:
  「不是你說,我倒忘了……管兄!你看這件事,可有多麼怪?」
  照夕回頭道:「什麼事?」
  申屠雷走近了一步,遂小聲道:
  「昨夜我本想看看書,誰知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可是今天早晨你猜怎麼樣?」
  照夕心中一動,微微皺了一下眉道:
  「怎麼樣呢?」
  申屠雷臉上變著顏色道:
  「今天一睜開眼,我竟是好好睡在床上了,你說這事怪是不怪?」
  照夕差一點想笑,當時忍住笑,搖了搖頭道:
  「人在半睡之中,常常忘記自己做了些什麼,一定是你自己看累了上床去睡了,這沒有什麼奇怪,我就時常有這種情形的。」
  申屠雷低頭想了想道:
  「也許是這樣……不過,我還很少這麼糊塗過。」
  這時店小二端上了點心,申屠雷又喚來青硯,三人草草用畢,照夕問多少錢,那小二卻道:
  「這位公子付過了。」
  申屠雷只是微笑著,照夕遂點了點頭道:
  「那麼,把我們房錢算一算吧!」
  店小二又笑了笑道:
  「不勞操心,這位公子也付過了。」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看著申屠雷道:
  「你也太客氣了,總要留一點給我呀!」
  申屠雷哈哈大笑,道:
  「我與管兄一見投緣,今後借重處尚多,區區金錢,何足掛齒,我們走吧!」
  管照夕聽他這種笑聲豪氣,不禁怦然心動,暗暗讚許道:
  「好一個脫俗的書生,看來這個朋友,我管照夕是交定了。」
  想著遂笑了笑道:「話雖如此,可是金錢一項,仍是由你我分擔才好,否則,小弟豈不受之有愧?」
  申屠雷嘻嘻一笑,一面點頭道:
  「既如此,往下住店,由你支付就是。」
  照夕欣然點首,這時小二已把馬牽了出來,照夕見除了自己的馬以外,尚有二馬一騾,都已鞍蹬齊備,尤其是那小騾背上,都放好了箱子;另外青硯那匹馬上,也有些日用什物。
  三人下階上馬,由側門而出,直向一條驛道上行去,經過一日休息,人馬都甚有勁,照夕雙足一磕馬腹,那馬長嘶了一聲,向前疾奔而去,照夕一面回頭道:
  「來!我們跑它一程。」
  申屠雷微微一笑道:「使得!」
  他把雙腿一夾,坐那匹花斑馬,已潑刺刺猛追上去。二馬這一陣疾馳,霎時間已跑下了十數里之外,身後早已失去了那青硯的影兒。
  照夕留心申屠雷的騎術,暗驚對方雖是一讀書人,卻有很精的騎術,他上身挺直紋絲不動,可是雙腿卻能隨著馬波上下起伏。這種本事,看來雖易,可是若非經年老手,斷難至此地步。
  再留意那匹馬,個子雖不頂高,可是鼻孔極大,兩耳下垂,馳騁時卻往後緊豎,正是難得的良駒,不由勒馬笑道:
  「申屠兄!你這匹馬太好了,我這馬卻是萬萬比不上。」
  申屠雷早也在暗中留意了對方,對照夕控馬騎術也是十分佩服,聞言笑道:
  「照夕兄你太客氣了,你這匹馬,也是難得的好馬呢!」
  管照夕拍了拍坐下馬,見它已經不住長跑,鼻子出息有聲,不由感歎道:
  「小弟北京故居,倒有兩匹好馬,比這匹可強多了!」
  申屠雷笑道:「改日到了北京,小弟一定要至府造訪,就便看一看吾兄的寶馬。」
  照夕微笑不語,二人柳下談笑半天,才見那青硯在馬上汗下如雨,一隻手還拉著一匹馱書的騾子,自身後跑來,遠遠地看見二人,不由大叫道:
  「我的少爺,你們可別再跑了,可真要了我的命了,我又騎不好。」
  照夕不由笑了笑道:「既如此,我們不妨放慢一點,好在離著北京已不遠了,今兒晚上能趕到保定歇上一夜,明天就可到家了。」
  申屠雷連連點頭,同時由頸後抽出了折扇,連連地扇著,一面呼道:
  「好熱!好熱!」
  這時那青硯才算走到了,由馬上下來,又由馬頸上摘下了水葫蘆,喝了好幾口,嚷道:
  「少爺!歇一會兒再走吧!」
  申屠雷皺眉道:「不帶你,你非要來,唉……我們要趕路,哪有許多時間等你呢?」
  青硯卻坐在樹下直皺眉,又把鞋脫了,用手使勁地捏著腳,二人都看著他,照夕不由笑了笑道:
  「看樣子他是真走不動了,這麼吧,我們歇一會兒就是了。」
  申屠雷歎了一聲,翻身下馬,照夕方才下馬,卻見來途馳來一匹黃馬,在官道上揚起了滿天灰土。其來如風,不多時已馳到近前。
  這匹馬本是其快如飛,誰知到了近前,卻忽然放慢了腳步。馬上人是一個黑高的彪形大漢,頭上戴著一頂馬連波的大草帽,身著一件土綢的馬褂,前襟全都敞開著,露出長滿著毛的胸脯。
  這漢子扭過頭對著這邊仔細看了幾眼,特別是在那小騾子身上看了幾眼,這才抖了一下韁繩,那匹黃馬復又如飛而去。
  青硯不由翻了一下眼道:
  「少爺!這小子準不是個好東西,東瞧西看的。」
  申屠雷卻瞪了他一眼道:
  「不要胡說八道,莫非人家看看咱們也犯法不成?」
  青硯不服道:「看人哪有這麼看呀!我看……」
  照夕早在那漢子過時,心中已有見地,只是不願多說而已,當時微微一笑道:
  「我們走我們的路,出門人最好不要多管閒事。」
  申屠雷卻對他笑了笑道:
  「管兄所言及是,出門人還是少管閒事的好,小弟就不信,這京城附近,還會有人膽敢下手行劫不成?」
  照夕也搖頭道:「我想不會吧!」
  這時青硯也由地上站了起來,一面拍著褲子上的土,一面說道:
  「我們走吧!別再耽誤了,還有好些路呢。」
  申屠雷忍不住笑道:「你還知道要趕路,我看是嚇著了。」
  青硯紅著臉上了馬,也不說話,只是催著馬,率先而去,使得二人都不由大笑了起來。
  照夕同申屠雷,遂也各自上馬,一路並排前行著,前行約有二里,卻見這條官道分為二股,路邊有指標,一書著「奔無極」,一為「奔新樂」。照夕按馬不動,心中不解,申屠雷卻以手中小馬鞭,指著「奔新樂」的牌子道:
  「到了新樂,直上清風店到望都縣,再下去就是保定府了。」
  照夕不由大喜,遂問道:「那這一邊呢?」
  申屠雷搖頭道:「無極縣下去是深澤,那是冀中的路,不對。」
  說著策馬直向「奔新樂」的驛道而去,照夕知道他是臨縣人,所以這一帶情形十分瞭解,遂放心的隨他一路策馬而下。前行十數里,走過一片竹林,一邊是一座不十分高的山。
  這時烈日當頭,三人都想快快策馬走進竹林,好涼快一下,時間可也是正午時分了。
  展望著這條黃土路上,竟是沒有一個行人,忽見一個擔著擔子的小販,自竹林中走了出來,他遠遠地叫道:
  「客人!水蜜桃要不要?」
  申屠雷點頭道:「好!我們下馬買幾個挑子吃吃。」
  那桃販子笑著趨近,一面咳嗽著道:
  「這桃子是京裡來的,個大水多。」
  申屠雷已下了馬,一面指著前面那片竹林道:
  「那邊涼快,我們去那邊。」
  賣桃的販子連連答應著,他頭上戴著一頂大草帽,一雙袖子高高的捲著,露出黝黑的一雙胳膊,足下是一雙芒鞋,褲管子亦是高捲過膝。
  自他一來,照夕已對他十分注意,這時見申屠雷竟要買他的桃子,已知不妙,但卻未說什麼,只是策馬緊緊跟下,一面回頭對青硯招手道:
  「青硯!你看好那頭小騾子,把騾子牽過來。」
  那賣桃子的,聞言猛然朝著照夕看了一眼,嘻嘻笑了笑道:
  「這位相公,也要買兩個桃子吃吃麼?」
  申屠雷卻笑道:「我們是一起的,我買幾個就是了。」
  這賣桃子的卻是不聞,仍然朝著照夕走了過去,不想申屠雷卻跺了一下腳道:
  「喂!你到底賣不賣呀?」
  賣桃子的回過頭來嘿嘿一笑道:
  「我已說過,你倒是別慌呀,小老兒只有一雙手呀!」
  申屠雷這時走上了一步,一面笑道:
  「我已說過買,我要買,你幹嘛還要往那邊走?」
  那賣桃之人,年已半百,唇上留著鬍鬚,當他抬頭之際,才發現原來竟有一目失明,露著一個深而黑的窟窿,十分怕人!
  他重重地把擔子一放,哈哈笑道:
  「賣你賣他,都是一樣,相公!你看這個如何?」
  他說著話猛然拿起一枚桃子,向上一揚,可是申屠雷卻猛地往下一按,正按在這賣桃子的手上,一面笑道:
  「這個不好!」
  那賣桃之人,不由臉一陣紅,他猛然放下桃子,向後一揚手;可是申屠雷卻像是和開玩笑一般,向前一伸手,不偏不倚,正叼在這賣桃之人的手腕之上,只聽那老者抖聲道:
  「你……」
  申屠雷已鬆開了手,很快的自籃中挑了幾個桃子,丟了十幾個制錢,對著老者嘻嘻一笑道:
  「你這桃子哪是京裡來的,我看分明是旗桿頂來的,八成許是金老頭子的買賣,對不對?」
  那老者更不由臉色大變,即刻挑起了擔子,回身就走,申屠雷只望著他後影,微微冷笑了笑。
  這時管照夕早已日見一切,不由哈哈大笑了起來,申屠雷自知敗露了身手,不覺臉色一紅,照夕已趨前笑道:
  「老兄!好高明的一手『游龍探爪』,你可當真把小弟給瞞住了。」
  申屠雷也不由吃了一驚,暗驚這管照夕真是好眼力,自己招式並未施出,只一伸手,他竟看出了是何招式,此人真是了不起。
  想著不由窘笑了笑道:
  「管兄休要取笑,其實你我原本是一道中人呢!」
  照夕不由一怔,那申屠雷卻哈哈笑道:
  「閣下身手,昨夜早已拜領過,實在高出小弟百倍,怎麼如此健忘呢?」
  照夕這才恍然大悟,一時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來,一面卻搖頭笑道:
  「好個申屠雷,原來是你呀!」
  申屠雷這時卻一抱雙手,深深向照夕打了一躬,面帶微笑道:
  「小弟自一見管兄,已知決非一般常人,是以百般結訥,午夜造訪,看看是否我道中人,卻不想老兄聽視極精,若非掌下留情,小弟哪還會有命在?專此謝罪,尚希不要怪罪才好。」
  照夕這時樂不可支地笑道:
  「申屠兄!你太客氣了,不瞞你說,你那一身武功,小弟才是既敬又佩呢。」
  二人這一說話恭維,那青硯在一邊,只是弄了個莫名其妙,他手中拿著桃子,一會看看這邊,一會又看看那邊,這時二人俱已走進了竹林。
  林中陰涼十分,竹葉散了一地,倒似鋪就的蓆子一般,照夕笑了笑道:
  「現在可高枕無憂了,那廝在你手中嘗了滋味,已嚇破了膽子了。」
  申屠雷微微一笑道:
  「這人左目失明,年歲也不小了,頗似傳說中的獨眼彫謝羽,要是此人,怕沒有這麼便宜就完了呢!」
  照夕對冀省綠林響馬,本就不清楚,對這獨眼彫謝羽更是不知,不由問道:
  「獨眼彫謝羽又是何人呢?」
  申屠雷看了照夕一眼,微微一笑道:
  「管兄是新近入省之人,自是不知,要說起來這謝羽本人並不可畏,可畏的是他一個拜兄,此人也就是方才小弟所說的金老頭子。」
  照夕不由甚感興趣道:「誰又是金老頭子?」
  申屠雷不由皺了一下眉道:「你連金老頭子都不知道麼?」
  照夕臉紅了一下,搖了搖頭道:
  「我只知道有個金五姑,倒不知……」
  才說到此,申屠雷已笑了笑道:
  「那就對了,你既知道金五姑其人,怎又會不知金老頭子呢?」
  照夕仍是不解,申屠雷見他真似不知,才笑道:
  「兄弟!金五姑正是金老頭子的唯一愛女呀!你怎麼不知道?」
  照夕這才驚奇的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申屠雷一面吃著桃子,一面微笑道:
  「聽你口氣,好似和那金五姑認識?」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此女倒與我見過一面,只是我很恥其為人。」
  申屠雷不由微微一笑道:
  「這還用你來說,這北幾省的人,誰不知這姓金的女人是出名的淫蕩……只是……」
  他笑了笑道:「我沒見過就是了。」
  照夕約略的把經過說了說,那申屠雷卻聽入了神,最後才哈哈大笑道:
  「這麼說起來,這獨眼彫謝羽完全是衝著你來了。哈!卻被我多管閒事了。」
  照夕不由皺眉道:「雷兄不要再開玩笑了……我真想不到,這金五姑這麼大勢力,居然從河南到河北都有她的部下!」
  申屠雷冷笑了一聲道:「就是到了北京,一樣有他們的人。」
  照夕不由看了申屠雷一眼道:
  「雷兄既有一身奇技,為何竟容這般東西在近側胡作非為,豈非有失俠義本色?」
  申屠雷被照夕這麼一說,並不著惱,只微微笑了笑說道:
  「管見所訓極是,小弟也別師不及一年呢!」
  照夕由怒而喜,不覺微微一笑,道:
  「如此說來,我二人更多了一樣相同之處了。」
  申屠雷脫下了頭上的帽子,只見他長眉微挑道:
  「這世界之上,該管的事情也是太多了,你方才說得極對,你我既學成了一身武功,理當為眾人做些有益之事。」
  他說著回過身來,卻見照夕已伸出一隻手來,臉上帶著微笑,申屠雷遂也欣然地伸出手來,二人緊緊地握著對方的手,不停地搖著。
  申屠雷露出編貝的一口細齒,笑道:
  「你我一見投緣,不如就此定交,結為金蘭之好,你意如何?」
  照夕大喜,不覺由地上一翻身站了起來,道:
  「我也正有此意!」
  申屠雷遂起身笑道:
  「只可惜這荒林之中,沒有紙燭……你我不妨就免了那些欲套,望空一拜如何?」
  照夕欣然點首,於是二人各報生辰年月,照夕較申屠雷大一歲居長,申屠雷次之,二人隨即跪地望空長拜了一下,遂又互拜了一下,發下誓言,永遠立身於俠義道中,除暴安良,甘苦同受,如有一方違言,天誅地滅!
  於是立刻改了稱呼,那一旁的青硯,真是弄了個莫名其妙。直到申屠雷說出了真相,他才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當時忙上前給照夕磕頭,口稱大爺,照夕遂賞了他一錠銀子。
  一番談笑之後,照夕這才想起前事,不由問道:
  「兄弟!你方才說的那金老頭子,住處離此有多遠?他又叫什麼名字呢?」
  申屠雷劍眉微微皺道:
  「此老外號人稱九天旗,姓金名福老,住處在離此不遠的旗竿頂,那地方我也沒去過。」
  照夕想了想,遂道:
  「要不是趕路回家,我倒真想去見識一下此老,看看他到底有什麼功夫?」
  申屠雷不由一笑道:
  「大哥若想會一會他,還不容易麼?等過幾天入京之後,找一天我們一塊去。」
  照夕點了點頭,申屠雷遂又笑道:
  「方纔那謝羽喬裝賣桃之人,不知是何居心,我見他想往大哥那邊走,因恐大哥下手過重,這謝羽難以逃命,所以才略施薄懲,令他驚心而去,此時想來,倒不如把這老兒留下的好了。」
  照夕搖頭一笑道:「沒有關係,他只要再敢來,我們兄弟倒要好好地給他一點厲害了。」
  這麼一耽誤,天可不早了,同時各人也覺得肚子陣陣發空,遂又上馬向前行去。
  這一片竹林佔地頗大,在林子裡走並不覺得炎熱,申屠雷邊走邊告訴照夕道:原來他北京住著一個叔父,官居吏部侍郎,自己本無意投考進取功名,奈何父親和這位叔叔卻是一力促成,非考不可。所以這才上京趕考,並把他叔父家地址,告訴了照夕。
  管照夕對於北京城內各地方都熟透了,申屠雷一說即知,他也把自己住家告訴了申屠雷。
  管照夕父親原來官居盛京將軍,乃是漢人中赫赫有名的統兵人員,為人剛直,以善戰聞名,申屠雷自是十分敬佩。
  二人邊談邊行,不知不覺已走出了這片竹林,眼前復有一黃土驛道,直坦坦地展延著。
  三人各自抖韁催馬,連那一匹小騾兒,也不禁都飛跑了起來!
  黃土道上有時刮起,陣風,把地上的塵土像黃霧似的吹到了半天,兩旁的旱田,種的是麥子和高梁,葉莖上卻為黃色的泥土染成了黃色。這是此地的特有風景,整個的大地,均似為一個「黃」字所代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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