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又含笑看著照夕道:「你這孩子,朋友來了也不請到客廳裡坐坐,也不好好招待一下,你……」
說著又笑了笑,照夕在母親的笑容裡,似感到一些神秘的意味,他的臉立刻紅了,心說:「娘這是怎麼了?她老人家從沒有這麼管過我的事啊!莫非丁裳的事她老人家知道了?」
想著往四週一看,正見念雪在母親身後,對著自己縮脖子笑呢!
立刻他就明白了,心知定是這丫頭,發現了這個秘密,在母親面前多口。
她老人家聽後,哪能不來?想著狠狠瞪了念雪一眼,那丫鬟卻閉著嘴,忍著笑把頭轉向一邊去了,照夕無奈,只好不再去看她。
只這一會兒,就見母親把丁裳讓在一邊坐下了。尤其是她老人家那雙眼,骨碌碌在人家身上轉上轉下,看得丁裳面泛桃紅,粉頸低垂。
這時兩個小丫鬟換上了茶,管夫人把這位偽裝男子的姑娘,上下看了一個夠,心中暗暗高興。因為這位姑娘太美了,雖是易釵而弁,可是那種天生秀麗的氣質,是瞞不過這位夫人的眼底下的。
這兩天他們老兩口子,正在為著兒子的婚事而發愁,卻想不到,他自己倒是早已尋著了朋友。雖不知他們感情如何,可是私下裡忖量著,似乎差不離,要不然兩個人關在一個小房裡算是幹嘛呀?
再說夫人明明還記得,剛才自己進屋時,這位了姑娘正咬著兒子的手指,兩個人哼哼唧唧的!嘿!那股甜勁兒真是夠受的!
管夫人想到這裡,不由又瞇著眼樂了。
她笑瞇瞇地望著丁裳道:「你是那裡人呀?家在什麼地方?」
太太心裡,壓根兒已經認定了她是個姑娘,所以才這麼說話,偏偏丁裳尚不自知。
她張惶地看了夫人一眼,咳了一聲,訥訥道:「小侄是湘省人,家是在……是在……」
她自幼無依,原是大戶千金,只因家庭不幸,父親早逝,妻妾分居,她又是小室所生,是以分居後貧不能生。母親改嫁,她因不願隨母認人為父,這才偷跑離家,於生命垂危之際,卻為鬼爪藍江路過,憐其身世,愛其秀麗,再加上她骨胳清秀,卻是難得上好質秉,鬼爪藍江這才攜其往大雪山蒼前嶺授藝至今。
所以當管夫人這一問到她家園時,她倒一時答不出來了,照夕對她身世,倒也知道一些,此時見她猶豫,唯恐觸及其傷心處,當時忙代其答道:「她家在大雪山!」
太太怔了一下道:「大雪山?」
丁裳點了點頭道:「是……是的!」
念雪見狀,早忍不住在一邊笑了,卻為照夕凌厲的兩道目光給制止住了。
管夫人溫慈地笑道:「大雪山離北京,可遠著吧!你怎麼來的呢?」
丁裳心中此時已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夫人老是看她的帽子,看她的辮子,還看她腳上的男人靴子,她心裡哪能不急呢!
當時笑了笑,尷尬地道:「小侄是騎馬……騎馬……」
太太又怔了一下,驚奇道:「你會騎馬?一個人?」
丁裳羞澀地點了點頭,管夫人又含笑看了兒子一眼,心說「這好!不用說,又是一個會耍寶劍的,這孩子是專找會武的姑娘!」
她心裡真是奇怪,又是迷惘;而且不敢相信,因為像這麼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她能騎馬,能單身跑幾千幾百里路?
想著她又叫思雲去端糖、端瓜子,丁裳只紅著臉道:「伯母……不要!不要!」
太太笑了笑道:「你大老遠來,哪能一點招待都沒有?在北京你有親戚朋友沒有?」
丁裳搖了搖頭,道:「沒……沒有!」
太太一怔道:「那你住在哪呀?」
丁裳哪知夫人的意思,只照直答道:「在旅館裡。」
她這句話還特別把嗓子壓低了一下,挺了一下腰,顯出自己是個男的,一個男的住旅館怕什麼?
可是太太一聽可又怔住了,她是不贊成一個大姑娘家,單身住在外面的,所以笑了笑道:「那多不方便,我們家空房子還多,你趕快搬來,我叫這兩個丫鬟給你作伴,你不要怕!」
太太的話,已經太明顯地表示出來,她已知道丁裳是個姑娘了,聽得照夕是又驚又怕,因為母親這意思,分明是已看上人家了,他哪能不驚呢?
照夕聽得都急出汗來了,生怕母親再往下說出話來,叫自己掛不住臉。
當時忙岔嘴道:「這……這……她……她後天就要走了。」
丁裳也急得直點頭,窘笑道:「是的……是小侄後天就要回去了,謝謝!」
太太先不答理丁裳,只罵兒子道:
「人家沒說話,你急的是哪門子呀!後天不能走!」
照夕心中一怔,幾乎傻了,因為母親的話,就像命令一樣,倒是替丁裳當了家了。
丁裳更是驚得頭上冒汗,太太才回過瞼,微笑道:「你今兒個才來咱們家,我怎麼能放你走?你也別多說了,回頭叫車跟著你到店裡去拉行李,你安心在我們這住幾天,好好玩玩再走。」
丁裳急得直想哭,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此刻已化裝成男的了,一個男的哪能哭呢!
想著兩手合著,對夫人打了一躬道:「謝謝伯母……小侄實在……」
才說到此,夫人已上前一把攙起了她來,一面笑道:「得啦!別小侄小侄了,誰還看不出你是個姑娘?好孩子你這邊坐……」
說著硬把丁裳拉到自己跟前坐下,還拉著丁裳的手,這一來,把旁邊的人都逗笑了。
照夕也忍不住紅著臉笑了,丁裳還想掙扎,可是太太握住她的手很緊,再說她也不能硬掙開,當時急得嬌聲叫道:「伯母你……」
當她眼睛和太太慈祥的目光接觸時,太太臉上的笑容,竟使她無法裝著了。她的臉愈是紅上加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急也不行,不急也不行,她只有把頭低下了。
管夫人不由呵呵地笑了,她一隻手輕輕拍著丁裳的背道:「好姑娘!我是逗你的,你可不許急,好好女孩子家,幹嘛要學小子?唉!你們這些小孩子,真會胡鬧!真會鬧……」
丁裳忸怩了一下,也跟著微微地笑了,可是她還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在母親的「愛」前,人人都是小孩,這是一點不假的。雖然管夫人並不是丁裳的母親,可是她那長者的風度,慈祥的笑語,給丁裳的感覺,是和自己的母親幾乎是完全一樣的!
女孩子天生的是「嬌」和「羞」,身為俠女的丁裳一樣也不例外。別看她夙日風塵裡劍氣縱橫,飲馬江河,可是這一霎那,卻如同繞指柔也似的乖和聽話。
她依附在夫人的懷裡,那種欲笑還羞,欲羞還顰的姿態,卻都是十足的女兒身啊!
照夕此時見狀,自然不能再為隱瞞了,他笑嘻嘻地對丁裳道:「這都怪你裝得不像,可怪不得我呢!」
丁裳羞羞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還說!」
說著眼波又向一邊的念雪瞟了一眼,念雪卻捂著嘴一笑,逗得管夫人又呵呵地笑了。
夫人看著照夕點了點頭道;「你這孩子,你說你是不是胡鬧?好好的你叫人家姑娘化妝成這個樣!」
照夕不由臉一紅,半笑道:「這也不是我叫她的,是她自己……」
丁裳卻笑著哼道:「怎麼不是你?哼……」
太太回頭又看著照夕道:「你看看!我一猜就知是你的點子,怎麼樣?」
照夕見丁裳正低著頭直笑,不由暗忖這丫頭真壞,自己不好意思了,竟往我身上賴。想著看著丁裳道:「好!好!你記好了……你記好了!」
管夫人笑道:「記好了怎麼樣?你還能把人家怎麼樣?」
照夕半笑道:「好嘛!你老人家也幫著她吧!現在我是沒辦法了!」
才說到此,一旁的念雪也笑道:「少爺可真會作怪!」
思雲也學著樣道:「哼!他點子可多呢!」
照夕不由又氣又笑,當時臉色通紅道:「好!你們兩個丫頭也來欺侮我,你們等著瞧好了!」
思雲卻往丁裳跟前一站,俏皮地笑道:「我們不怕!你要欺侮我,我請丁小姐幫我們忙,看看誰怕誰?」
照夕連連點頭道:「好!好!算你們厲害……」
丁裳這時紅著臉站起來,對管夫人行了一禮道:「小侄!啊……侄女還有事,這就告辭了……」
管夫人站起來道:「你才來會有什麼事呢?現在就叫思雲、念雪兩個跟著你回客棧裡去,把你行李搬回來吧!」
丁裳忙搖手道:「那……那怎麼行呢?」
照夕也點了點頭道:「母親既如此說,你也就不要再客氣了,你反正明天也不走,住在我們這裡不是一樣麼?」
丁裳笑著,為難地皺著眉道:「那……可是,可是……」
夫人笑道:「你不要心裡過不去,你一個單身姑娘家,無親無友,來在北京,我們怎能不照顧你呢?再說你們還是好朋友,你就不要客氣了!」
管夫人溫和的拍著她的肩,丁裳想了想,才紅著臉道:「伯母既這麼說,我搬來就是了,只是……我晚上還有一點事,必須要去辦一下才行……」
照夕怔了一下道:「你有什麼事呢?」
丁裳訥訥道:「我……還有一點事……」
夫人笑了笑道:「好吧!現在就叫她們跟你去吧!你就快去辦你的事,辦完了事就回來……」
丁裳這才點了點頭,說著又給管夫人行了禮,夫人一直送到了走廊,還再三囑咐思雲、念雪,要好好地跟著她,這才回去。
照夕和兩個丫鬟一直陪丁裳往大門口走去,照夕看了念雪一眼道:「一定又是你這丫鬟多口是不是?」
念雪嘻嘻笑道:「誰說?才不是呢!」
思雲卻岔口道:「不是你是誰?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聽見你跟太太說什麼來著!」
念雪卻格格笑道:「要你多口,沒人把你當啞巴賣!」
思雲卻笑道;「我不說,他們要疑心我嘛!」
照夕只看了她們一眼,也沒有理她們,遂向丁裳道:「你今天是晚上有事嗎?」
丁裳一面走一面想著心思,聞言點了點頭,照夕又問道:「什麼事?現在天已經很晚了,明天辦不行麼?」
丁裳卻微微冷笑了聲道:「這件事就是晚上做才好……」
她又問照夕道:「大哥!現在是什麼時刻了?」
照夕看了看天上的星,思忖道:「大概是戍時吧!你到底想做什麼呢?」
丁裳這時已走到了門口,思雲已招呼著門房,叫他們去套車,丁裳卻攔阻道:「兩位姐姐不要送我了,我店裡什麼東西也沒有,只有一個隨身包袱。等會兒我自己帶回來就好了,你們用不著跟我回去,也不要套車。」
念雪道:「那怎麼行呢?太太還特別關照我們呢!」
丁裳微笑道:「你們放心,我說回來就回來,三更天,你們兩個在院子的亭子裡等我就是了。」
照夕暗吃一驚,心想這是怎麼回事,她到底是想去幹什麼呀?而且她臉上帶著一股氣沖沖的神色,像是要找誰打架似的,問她她又不說,這麼想著,他心中不由十分納悶。
當時丁裳已笑了笑道:「我的馬呢?」
三人才知道原來她還是騎馬來的,卻見馬僮快腿張,正牽著一匹白馬由側邊走出來。照夕就接過馬,交到丁裳手中道:「姑娘!你可要早些回來!」
丁裳接過了馬韁,微微一笑道:「知道了!再見!」
只見她身形一矮,嗖一聲已上了馬背,杏目向四人瞟了一眼,雙腿一蹴馬腹,那匹馬唏聿聿一聲長嘯,撥動四蹄飛跑而去!
照夕一直目送她走遠了,才歎息了一聲,對於丁裳這種俠女姿態,很是佩服。今夜不知她又是幹什麼去了,他怔怔地看著前面,心中想著心思,卻為思雲推了一下,笑道:「別看了,走遠了!」
照夕微微一笑,向二女交待道:「你們兩個自己找的麻煩,今晚上不要睡了,到三更天,在亭子裡等著人家吧!」
說著轉身而去,念雪卻追上叫道:「少爺!少爺!我怕……」
照夕回頭笑道:「那你是活該,你們兩個商量著辦吧!想叫我陪你們,那可是辦不到!」
他說著遂自去,念雪遂跺腳道:「少爺壞死了……」
二人在一塊咭咭喳喳了一陣,決定兩個一塊到亭子裡去,這才去為丁裳預備房子,等時間差不多了,二人打了個小燈籠,直向院中走去。但覺秋風習習,蟲聲唧唧,漫空的流螢,一明一滅地飛著,就像是一天小星星也似。思雲念雪兩個人,你偎著我,我偎著你,用燈籠照著路,抖顫顫地直向亭了裡走去!
原來早有人,比她們先在亭子裡等著啦,兩個丫鬟嚇得「啊喲」一聲,轉身就跑。卻聽人叱道:「不要怕,是我!」
二女一聽是照夕的聲音,不由又轉過身來,就向他道:「你不是不來麼?」
照夕歎了一聲道:「心裡悶;睡不著,所以乾脆出來坐坐,就便陪你們等丁姑娘!」
二女各自一笑,也不說破,就進了亭子,卻見照夕目注當空,似作深思之狀,兩道劍眉,緊緊湊在一塊。思雲抿嘴一笑道:「有了這位丁小姐,恐怕就不想對門的那位江小姐了吧?」
照夕苦笑了一下,對她看了一眼,那意思似乎是在說你知道什麼啊?可是他的心,卻為思雲這幾句話,帶入了另一番境地!
雪勤的影子,又重新回到了他眼前,他微微打了一個寒顫,自惕道:
「你曾經發過誓,今生只愛她一人的啊!莫非因為她的負情,你竟也有違初衷麼?」
想著心情十分沉痛,按理說,丁裳在各方面來說,都應不在雪勤之下。可是自己對她的感情,在內心上,總不能拿來和雪勤相比,只要一想到雪勤的一切,那丁裳的一切,無形中就似乎淡得多了。
他又暗想到,母親似乎對於丁裳的印象極佳,看來已甚有意,其實她又如何得知我如今的心情,我是不會再去屬意誰了。
想到這裡,心中十分沮喪,一任思雲、念雪在一旁說笑,他卻是一言不發,腦中浮浮沉沉的,全是那江雪勤和丁裳二人的影子!
他又哪裡知道,此刻所思念的兩個人,正在作一場生死之爭呢?
原來丁裳自從那晚落水之後,心中已把雪勤恨到了家,偏偏又遇到了那位多事的生死掌應元三,竟暗中教授了她一套功夫,這是一套專門對付江雪勤「蝴蝶散手」的厲害功夫。
丁裳自然心喜萬分,由是夜夜隨著應元三苦練,十天之後,果然把應元三這一套厲害的「拿月追星掌」練熟了。應元三何故如此垂青她?又為什麼這麼要與江雪勤為敵呢?
這其中有一段宿仇,筆者為使讀者明瞭起見,不得不把筆頭暫時調一下,略敘一下其中奧秘。原來在五十年前,先天無極派的掌門人應元三,初接掌門職司,尚在中年,他因眼界太高,雖屬中年,尚無配偶,故此在志得意滿之際,偶思及此,亦難免悵悵然。
一日路過黃山,因慕黃山鐘靈峻秀,偶然興發,遂獨自登山,意圖飽覽峻秀山色,山行不知遠近,不覺遂入內山之「五雲步」澗谷。這時已是入暮時分,山路險峻尚且不說,且這「五雲步」乃全山最險惡之處,太陽只一下山,這「五雲步」地方,即有大片雲霧湧出,初起時,尚能略辨遠近景象,霎時之間,彌山蓋野,有如千頃雲海,真有伸手不見五指之感。
所以這地方,一向絕少有人跡能到,即使有那附近大膽獵戶到這地方射獵,也只敢午後進谷,日落前退出,一絲也大意不得!遇上颳風陰雨的天,更是請他們也不敢來!
如此一來,這地方無形中就成了一個禁區,從沒有人敢大膽來的。因雲霧一來,漫空蓋谷,要到第二日午時才散,且霧來時,各中毒蛇蟲蠍俱都游出,覓物而噬,真是防不勝防,端的厲害無比!
最厲害的是五雲步內,亂石崩雲,深澗四伏,有如百井,星散四列,多是百丈深淵,一不小心踏下便粉身碎骨,所以附近山民,談起五雲步來,沒有不談虎色變的!
生死掌應元三,哪裡知道這地方有這麼厲害的隱伏?一個人前後山轉了一周,已是天將幕色了,待到了「五雲步」正趕上落日時刻。
他獨自抱膝坐在一石峰頂上,前望著日落的紅霞,但見白騖成群,那味兒倒似應了王勃的「落霞與弧騖齊飛」,而黃山秀麗至此,亦可謂之至極了。正在醉心的當兒,驀地刮起一陣山風,遂見萬鳥升空,鳴聲啾啾,卻向後山繞去,隱隱中更聞獸吼聲聲。那狐兔之類,成群竄出,四散逃逸,像是大難將臨之兆,應元三不由吃了一驚,暗自驚疑道:
「奇怪,這是怎麼一回事?它們都跑些什麼呢?」
念未完,但覺當空萬馬奔騰也似的,馳來一大片雲霧,霎時之間彌山蓋野,應元三不由大吃了一驚,道聲:「不好!」身方立起,遂覺白霧如帶,只一卷,自己已入雲霧之中,應元三隻覺得全身陣陣發冷,這才知道不妙。但仍仗著自己一身輕功了得,尚未覺得如何嚴重,等到身子縱出之後,才發現所望之外,竟全是一片白霧,以自己目力,僅不過能視出尺許範圍,這一急不由大吃了一驚,可是身形竟不由己地直向一處深澗落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