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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潘郎憔悴[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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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00:11:12
第22節

  酒筵前來了十數個小子,各自撐著明亮的燈籠,再加上中秋明月,看來這一片地方,真就像是白晝一樣的光亮;可是每一個人的臉色,都是那麼嚴肅,其中尤以淮上三子更甚。
  襤褸衣衫的少年,說出了一段驚人的話,全場更是鴉雀無聲,目光全集中在這少年人的身上。無奇子丘明眉頭一皺:
  「你說什麼?商量……什麼?」
  管照夕自己也覺得很緊張,對付這三個武林怪人,他自己可是始終沒有把握,他搓了一下微微出汗的雙手。
  「小可的意思……認為,我們也不妨來下一個賭注,為這場較量增加一些興趣!」
  「哽!」
  無奇子吃了一驚,一旁的飛雲子葉潛哈哈大笑。
  「妙極!妙極!」
  丘明頓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反問:
  「你的意思是要賭些什麼呢?」
  照夕冷笑了一聲,他回頭走了幾步,猛然轉過身來,劍眉微軒:
  「賭命!」
  無奇子丘明和葛鷹葉潛,都不由一驚,丘明哼了一聲,沉沉地笑道:「管照夕說話可是要算數的啊!」
  照夕慨然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豈有說了不算之理!」
  無奇子丘明立刻臉色一沉:
  「那麼好吧!你就說怎麼個賭法吧?」
  這時那一邊的應元三大聲咬了幾聲,管照夕不禁掃了他一眼,應元三一個勁擠鼻子動眼的,意似阻止照夕如此賭法,管照夕胸有成竹,裝作不懂,仍然淺淺笑著。
  淮上三子愈怒,他也就愈高興。
  他慢條斯理地道:「我如是輸給了你們三人,自動面壁深山,不問外事六十年。」
  三子及舉座諸人,全是一驚,因為這賭注和當年雁先生是一樣的,他們各人都睜大了眼睛:
  「可是你們三人要是輸給了我,卻只好交出命來了!」
  葉潛不禁哧地輕嘲了一聲,環目四視:
  「各位聽到了沒有?這個賭注可是真公平呀!哈!難為他怎麼想出來的。」
  照夕沉聲道:「公平得很,甚至你們還佔便宜。」
  無奇子再次厲聲道:「你話說清楚些,這可不是給你開玩笑。」
  照夕哂然道:「我可沒有時間給你們玩笑,我說你們佔便宜,莫非你不信麼?」
  三子怒目外凸,就像要活吞了他似的,狠狠盯住他。他卻是不慌不忙地道:「你們想,我今年才不過二十幾歲,再有六十年,也許還能撐下去,而你們呢?」
  三人一怔,照夕笑了笑,接下去:「你們要論年齡來說,我實在不敢想你們能活多久,六十年你們能活麼?既然活不了六十年,不是等於和『死』一樣麼?你們還說不佔便宜?」
  淮上三子氣得面紅耳赤,不過照夕的話,說得雖然太刻薄了些,可倒也是實情。
  在座之人,不由都發出一陣笑聲,三子臉上,可就愈發掛不住了。
  赤眉子恨聲道:「管照夕,你少賣口舌,既如此,我們就這麼定下了,你快快說要如何比吧?」
  照夕躬身問:「你們同意了?」
  無奇子真恨不得一掌劈死他,他厲聲道:「囉嗦!」
  照夕搓手一笑道:「對付淮上三子,不得不先小人而後君子!」
  他抬起頭來,星目放光:
  「各位前輩,請怒弟子在前輩們尊前,過於放肆,實在是弟子為雪雁老前輩冤恨,不得不如此。」
  他緊緊地咬著一口玉齒。
  「諸位前輩,都是眼前的證人,弟子方纔已說,願今後六十年歲月為賭注,和淮上三子印證一下武學。弟子即使是明知以卵擊石,為了雁老前輩,也是在所不惜的事情。」
  說到後來,聲調高亢悲憤,一字字都如同鳴鐘似的震動著每個人的心。這時洗又寒也不再低著頭了,他那閃爍的眸子,在徒弟身上轉著,他懷疑照夕為何如此自恃?可是到了這時,似乎已沒有什麼退路好走了。
  管照夕遂把那一襲破衫脫了下來,露出了灰綢緊身衣褲,猿臂蜂腰,更顯英俊。
  他轉過身來,腦子裡清晰地回憶著雁先生當時的聲音:
  「躬身如蝦,張翼似蛾。
  引頸類鶴,旋身揚波。」
  「孩子!你不要忘了,用這十六字,去對付淮上三子中的老大,無奇子丘明。」
  「他最得意的是一套『太乙伏波掌』……我這功夫是為對付他其中的一式『撒網過江』,那是第九招……受制於其兩肩!」
  雁先生的話,一剎那在他腦子裡不停地繞著,他立刻有了靈感,當時對著無奇子丘明一抱掌:
  「久仰丘老前輩,以一套『太乙混元掌』稱雄武林,小可斗膽,要向你老爺子請教一下這套掌法,不知可肯賜教麼?」
  他這一句話,使在座好幾個人為之吃驚,因為他們知道,無奇子仗以成名的是「太乙伏波掌」;而非「太乙混元掌」,管照夕既對這套掌法,認還認不清,如何敢來討教呢!這不等於送死嗎?
  無奇子丘明心中暗暗冷笑:
  「好小子!太乙混元掌,我還沒聽說有這麼一種掌法呢!」
  當時微微一笑:
  「老夫只知太乙伏波掌,不知何謂混元之一說?」
  他揶揄地笑了笑,照夕卻忙改口:
  「啊!怒小可說錯了,正是太乙伏波掌,不知可肯承教?」
  無奇子哼了一聲,遂掃了身側眾人一眼,冷冷地道:「各位老朋友,這可是他點名要會一會我這玩藝的。各位俱知,我這掌法是一施展出來,可就極難收手,萬一要是失手傷了他……嘿嘿……」
  他看了洗又寒一眼,冷笑道:「你這師父,卻不能說我下手太毒呢!」
  洗又寒哼了一聲,慢吞吞道:「老哥你只管下手,禍福由他自找,怪得誰來?」
  他說完這句話,又垂下了頭來,無奇子丘明,見他師父都如此說,不由更放心大膽,暗存下心來,要給這青年一個厲害!
  當時舉手一按桌沿,只憑這一按之力,他偌大身形,已如同鬼影,一閃已到管照夕身前。照夕淡淡笑道:「丘老前輩,我們似乎還應交待清楚一下,這輸贏如何定呢?」
  丘明怔了一下,這一點他倒疏忽了,他隨之一笑:
  「我三子之中,只要有一人輸給了你,就算全輸!」
  照夕星目一轉,微笑道:「如此說,足見承讓了!」
  他這句話方一出口,身形已跟著向右邊一塌,雙掌向前一伏,「平沙落雁」,遂一長身,合抱雙拳道:「請賜招!」
  無奇子丘明一聲冷笑,他認定了管照夕是以卵擊石,休想逃得開自己的掌下!
  這時連長衣都不脫,一雙大袖用「舉火燒天」的招式,向上一舉,霍地向兩下一分,雙履微微朝兩邊「八」字式一分,輕啟薄唇,道了聲:「請賜招!」
  在座之人,見了他這種起式,無不暗吃一驚。不知道的,看來他真像是玩笑一般,其實他這一式「如意圖」,是以不變而應萬變的一種姿勢。看來雖是門戶大開,可是前後左右,那是不容你遞進一指。而此老更有護身游潛,全身上下,除了「天」、「地」二眼之外,幾無傷他之處,管照夕要想傷他,真是「談何容易!」
  雪勤和丁裳早已嚇得目瞪口呆,江雪勤不由回頭看了她師父一眼,冷魂兒向枝梅,似乎已知道徒弟心事;可是在強者如淮上三子面前,她也確實不敢輕舉妄動,此女智慧過人,妙目一轉,已有見地。
  就在場上這一觸即發的剎那之時,她忽然嬌笑了聲:
  「二位請稍停!」
  無奇子丘明和灰衣人管照夕都不由一驚,雙雙翻身而出,四隻眼睛,同時向場外的冷魂兒向枝梅望去。就見這頗具風韻的女人微笑道:「二位印證武功,本無我這旁觀者什麼閒事,不過今夜月色甚好,只是掌來掌往,似嫌有些單調,亦免有些煞風景。」
  大家都投以奇異目光,冷魂兒向枝梅遂抿嘴一笑,玉手入袖內略一抬腕,已抽出了一枝翠光瑩瑩的洞蕭來。鬼爪藍江立刻笑道:「妙呀!向家妹子,你莫非要吹一曲,給他們湊湊趣麼?」
  冷魂兒嫣然一笑:
  「小妹正有此意,不知各位肯賞耳賜聽麼?」
  眾人連連道好,淮上三子也沒想到其它,都不由點頭稱善。冷魂兒向枝梅遂向著場中的管照夕瞟了一眼,微微笑道:「管少俠莫非不以為意麼?」
  照夕忙躬身:
  「前輩高見,弟子豈敢置喙!」
  向枝梅微微一笑,心說:「傻孩子,我這是救你呢!」
  當時湊口蕭上,立刻興起了娓娓清脆的蕭聲,在座有半數以上,都精擅這種樂器,冷魂兒才一起調,他們都不禁暗暗點首。
  向枝梅這一曲「陽關三疊」吹奏得高低迴旋,起伏柔纖,動聽已極。無奇子丘明當時對照夕冷笑了一聲:
  「我們不要辜負了向女俠的好心,來!把你那身得意的功夫施展出來吧!」
  照夕也想早一點把這事情解決,內心才得輕鬆。當時一言不出,向前塌腰延臂,用「黑虎伸腰」的招式,打出了雙掌,直奔丘明的一雙膝蓋上打去。無奇子丘明一聲長笑騰聲驚起,大袖漫天,帶起了一陣疾風,往照夕背後一落,快慢速度,都是恰恰到了好處。這怪老頭子自問這一式已得了手,鼻中哼了一聲,倏地出右掌,五指箕開,向外一抖,「金豹露爪」,五指尖已把練就的內力逼了出去。
  可是管照夕何嘗沒有想到敵人厲害,前一式「黑虎伸腰」本是虛式,才一發出,雙手同時向後一揮,身形已平射而出,無奇子丘明這一招即打了一個空。
  他一提長衫下擺,雲履飛點,快如星丸跳擲似的,已向照夕身側撲去。
  這長方形的露台,長有十五六丈,寬有五丈,西頭有一個瓜架子,兩側有百十樽石椅,照夕身形向下一落地,已距離那絲瓜架子不遠了。
  他心中惦記著雁先生所關照自己的那式怪招;而且雁先生特別關照過他,要在第九招上方可施出。而無奇子這「太乙伏波掌」實在較照夕想像的更要厲害,自己勉強對付了一招,已感有些吃力。
  因此他不得不以輕身功夫,來彌補功力之不足,不想無奇子身形展開,如影附形,幾乎不容他少緩須臾,管照夕這裡身形方定,突覺背後勁風猛然襲到。
  那風力似還距離自己尺許之外,照夕已感到內臟一陣劇烈震盪,身軀更由不住,大大晃動了一下,他不由嚇了個面色蒼白。
  當時向前一伏,銀牙一咬,正想暗中以「掃鐵塔」的硬功夫,往對方下盤掃去,最不濟也拼一個兩敗俱傷。他口中悶哼了一聲,倏地轉過身來,右腿風捲殘雲似緊貼著地面已掃了出去。無奇子的箕開右掌,距離著他的前胸,頂多還有半尺左右。
  只見他五指指尖如劍似的平伸著,這種掌力只須向上一挑,掌心向外一登,內力就可發出。以無奇子這種超人功力,莫說是半尺之內,就是丈許左右,只要他內力發足了,如中人要害,也是非死即殘,端的可怕!
  管照夕冒著生命的危險,掃出這一腿,可是有點失算了。
  他這裡腿才掃出,就見無奇子面色極為猙獰的一笑,他左掌往下虛按一掌,雙腿向上一拔,整個身子竟自凌空而起。管照夕那麼疾勁的一腿,竟會掃了個空;可是他右掌仍是不變原式的,直向照夕當胸打去。
  全場諸人,都不由大吃了一驚,那洗又寒、藍江、應元三,三人竟由三處不同地方,騰身而起,另一面的赤眉子葛鷹、飛雲子葉潛,也自騰身而來。
  不過他二人的來路,卻是為阻洗又寒等三人的式子,雙方都是一閃而至。
  也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也正是丘明正欲上挑指尖的霎那,忽然有一絲極為尖細的冷風,直向丘明後腦襲來,那種感覺,也除非有丘明這身功夫的人,才能體會得出來。
  他不由吃了一驚,慌不迭,向後一挫右掌,大袖向上一翻,用「拔雲見日」招式,想把當空暗器打落。可是,當他頭抬起時,卻意外的什麼也沒發現,只似耳邊有一般極尖銳的風聲,一間即逝。
  無奇子丘明足步向外一劃,已側出了三尺以外,照夕驚魂甫定之下,也用「輪翅舞秋風」的身法,蕩出了五尺左右。
  他莫名其妙地看著無奇子,心中正自不解,他何故猛然撤招?
  丘明身形飄出,猛地回過頭來,卻見自己兩個拜弟,和洗又寒、藍江、應元三等一群人,正自驚奇看著自己及管照夕二人,滿面驚恐之色!
  無奇子丘明鏡目一轉,只冷冷一笑,他實在不敢斷定方才到底是暗器呢?還是自己的錯覺?
  總之,這個啞巴虧他是吃定了。
  二次一偏頭,卻見照夕依然星目閃閃地看著自己,月光之下,並不現出懼怕之色。
  丘明心一狠,一句話也不說,雙腕一翻,長嘯了一聲,用「正反琵琶手」,隔空直向照夕胸下腹兩處要害打來。照夕這一對招,才知道淮上三子果然名不虛傳,驚魂初定,心中盤算著,自己要如何對付他。
  忽見丘明這一招撒出,他倏地向地面一伏,這一招是雁老人親授的「鼠息」式。
  他這種姿態,慢說是丘明不曾見過,就是舉座十數位高人,竟無一人看出他這是一種什麼招式。
  尤其可怪的是,他隨便的一趴,四肢全隱腹下,就連肘腕也是沒有現出一些,活像一隻拱背黑貓。
  無奇子身在空中,雙掌之力全都掃空,他看到了管照夕這種招式,心中大吃一驚,迫不及待的大袖向外一揮,足下以「浪子踢球」猛地向照夕伏著的背脊上踢去。這種一招雙式,正是照夕等待著制勝的招式。
  丘明足方踢出,管照夕就如同球似地跳了起來,無奇子只覺眼前一花,目光望處,似見對方滿空全是拳掌腳腿,他心中正吃驚,雙袖已用「撒網過江」的招式,猛地揮出。
  那當空的管照夕,猛然長嘯一聲,身形就空一挺,無奇子雙袖落空。
  他不由大吃了一驚,也就在這剎那之間,無奇子遂覺兩處琵瑟大筋上一麻,跟著全身一麻,噗地一聲跪倒在地。
  他全身籟籟抖成一團,原來不知何時,管照夕一雙手,各以中食二指,正搭在他兩處大筋上,一絲絲透體的內力,令無奇子丘明上下牙關喀喀交戰,休想說出一句話來。
  這一剎那,全場震驚!
  幾十隻眼睛現出了驚、玄、奇、憤、狂喜,各種目光的眼睛逼視著他,在座如許高人,竟沒有一人看出來,這青年人,到底是如何到了無奇子的背後的。
  尤其是雪勤和丁裳,更是驚得目瞪口呆,恍似身在夢中一般,丁裳竟驚喜地跳了起來,雙手重重一拍,發出了「啪」地一聲。
  雪勤不由盯了她一眼,丁裳不自然地又放下了手,心中暗道:「討厭!幹嘛老注意我呀?」
  儘管如此,她二人仍以喜悅欣狂的眼睛,注意著照夕。
  冷魂兒向枝梅的蕭也不吹了,她秀眉微顰,實在想不透,這個青年人到底施展的是一套什麼功夫。他那分臂伸頸一旋身,騰掠的閃電身法,幾乎是一招之內同時展出來的,就連自己也看不出竅奧所在。她不禁驚異地歎息了一聲,暗笑自己的假借吹蕭,是如此多餘了。
  原來方才在照夕和無奇子對招的第五招時,丘明眼看得手之一剎那,感到腦後的一絲尖風,正是向枝梅翠蕭中巧藏的獨門暗器「紅雲散花針」。
  這種暗器體積極小,真和牛毛差不多,通體深紅,只要中人,立能在血道之中順血而行,真是厲害無匹。向枝梅因其過於狠毒,所以平時輕易不用。
  她把它巧設計在翠蕭的第九個洞孔之下,用時只須用手輕按洞口一極小白點,機鈕自開,再運氣一吹,這種紅雲散花針,就會如電而出,可真是令人防不勝防。因其體積過小,平日置於掌心,尚不易看出來,更何況疾馳於空中。
  向枝梅此刻想來,認為方才自己是「多此一舉」,其實她哪裡知道,不是她那「紅雲散花針」暗驚了無奇子丘明一下,管照夕不死必傷。
  這時場上大亂,赤眉子葛鷹、飛雲子葉潛,見拜兄受制於人,驚魂落魄之下,一左一右往管照夕兩側飛來。管照夕雙手在無奇子肩頭上一按,身如怪鳥似地騰身而起。他因得有雁老秘授,在騰身之剎那,雙手各以食指在無奇子主筋氣眼上,輕輕戳了一下,無奇子只覺身子一軟,由不住兩手往地上一垂,藉以支著身子,他全身抖得更厲害了,冷汗涔涔而下。
  葛鷹和葉潛,各伸一臂去扶他們這位大哥,可是丘明這一霎那,竟連話都不能說了,他只是吶吶道:「不行……不要動我……」
  葛葉二人嚇得忙鬆開了手,再低頭一看丘明,竟連衣服都汗濕透了。他兄弟二人不禁更是大吃了一驚,才知拜兄竟為對方點了筋了。
  武功的拿穴、點穴,固是厲害,可是能者往往都擅解法,算不上什麼太厲害的威脅;可是獨有一種「點筋術」,卻是極少為人知道的手法。
  這種功夫厲害的是各門手法不同,譬方說,武當的點筋術,傷了少林門下,少林非得擅武當獨門解法不治,同樣少林傷了武當門下亦然。
  淮上三子屬北派天竺,他三人都點筋高手,可是管照夕這種點法,他們竟是無法解開。
  赤眉子葛鷹十分暴怒,厲聲道:「小輩,你僥倖勝了,我兄弟絕不食言,你何故欺人過甚!這豈是俠義本色?」
  照夕哂然一笑:
  「你們淮上三子也太驕傲了,我只是煞一煞你們的威,叫天下英豪都看一看,一向以武林盟主自居的淮上三子,今夕折在一個青年的手中。」
  他哈哈大笑著,神態跋扈萬分。
  要在方纔,他這種話,勢必會引起眾人嘲笑,可是這一刻,沒有一個人出聲。葛鷹和葉潛兩張臉都成了紫醬顏色,赤眉子葛鷹怒目一轉。
  「你只把我拜兄解開了,我兄弟少不得還要一一請教幾手高招。」
  管照夕有意令他三人今夜丟一個大人,他胸中實有十分把握,勝券在握,不禁冷笑道:「赤眉子,你莫非還不服氣麼?老實說,今夜我要是沒有制服你們三人的把握,也不來此現醜了。葛鷹!你這裡來!」
  這狂傲的青年說著話,一塌腰,已把身子竄了起來,直向那絲瓜架子上落了下去。
  赤眉子葛鷹在眾目之下,哪能丟這個臉,他見管照夕騰身向花架子上落去,心中不由一動,暗忖道:「好小子,要在輕功騰縱上和我較量,你還差一手!」
  他猛地怪嘯了一聲,雙抽一拂,用「疾追浪」的輕身功夫,「嗖!嗖!」起伏之間,已竄上了瓜架,身子向下一落,可正趕上了步眼。
  這位淮上三子中的赤眉子,在羞忿盛怒之下,頓起殺機。足尖一點架樑,雙掌齊出,他口中悶哼了一聲,那絲瓜架竟自喀喀一陣顫抖,他那石破天驚的重掌力,已自發出。
  這怪老人落身、摔身、塌身、運力、推力、發力,幾乎是同一個勢子。
  在座高人,都不禁暗暗叫了一聲:「絕!」
  他們同時也都為這個青年捏一把冷汗。可是那胸有成竹的管照夕,早已有了準備,他的騰身上架,也正是他一種誘式。
  身後勁風一響,他並不回首,只把雙掌向前一伏,全身大車輪似的掄了一圈,單手一提用「白猿墜枝」的絕頂輕功,把整個身子都懸了下去。
  赤眉子的大掌力,呼地蕩了過去,就如同是起了一陣旋風,把瓜架子的葉子捲起了一大片,隨空飄舞。赤眉子本人卻是因為用力過猛,收不住去勢。「吱!吱!吱!」連跑了三根架子,才算拿樁站穩。
  管照夕不由暗自驚心,他們淮上三子,果然沒有一人是好惹的。
  動手過招,講究的是「快」、「狠」、「准」,三者缺一不可。赤眉子葛鷹一招撲空之下,已知不妙。果然那半空中的管照夕,又是一個大車輪,不過這一次卻是往上面翻過來的。
  身似狂風飄絮,掌如浪打礁石,兩股勁力,直向葛鷹背後兩外「玄機穴」上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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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00:11:39
  葛鷹數十年來,在武林中以輕功見長,他那一身出奇超眾的騰縱功夫,確實在武林中,無出其右者。
  此時陡聞背後風聲,憑直覺已可知道是奔何而來,他足尖一點,用「潛龍升天」的招式,霍地拔身而起。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默默念著昔日雁先生傳授自己武功時,囑咐自己對付赤眉子的方法,那是無論如何要逗對方上騰時才好下手的煞手功夫。
  此刻葛鷹身子雖是上騰,可是吃虧的是,自己卻是背朝著他,那雁老人所傳的一招「鷹愁翅未落」,卻是用它不上。
  管照夕倏向前一伏,他已意識到赤眉子在空中必有極厲害掌力發下來。
  千鈞一髮之間,照夕雙足一跺架上橫欄,用「癲驢打滾」的閃身招式,咯吱吱翻出丈許以外,身形未定,已雙掌齊出,把內家掌力發了出去。
  果然赤眉子在空中用「五雷轟頂」的掌功,直直地劈出了一掌。
  這兩種掌力在空中甫一交接,只聽見吱吱一陣響,那五丈見方巨大瓜架子,就像大風中的柳樹一樣,左右搖了好一會兒。
  可是動手的管照夕,只覺前心一陣陣發甜,雙眼金星亂冒。他長吸了一口氣直壓丹田,總算這口血沒有吐出來,可是已不禁通體炎熱如焚。
  好在是夜晚,又離著眾人這麼遠,誰也沒有看出他的臉色。他確實知道,自己掌力較諸赤眉子葛鷹,實在差著一段距離。
  另一面,那空中的赤眉子,在施出最拿手的掌力而未見功時,他內心的驚嚇情形,卻也是不可自己。他身形向下一落,冷笑道:「小子!你還打麼?」
  驚恐、失望的管照夕,何肯如此甘休?他雙手一按架欄,反竄而起,用「野鳥出林」的輕功,反由赤眉子葛鷹頭上掠了過去!
  赤眉子冷哼了一聲,單膝微屈,出右手用「上天香」的厲害手法,駢四指直插管照夕下腹,整個身子卻用「犀牛望月」的式子,向前俯去。
  這種姿態,確是美觀十分,而赤眉子大袖飄然,做來更是翩翩若仙。
  管照夕身在空中,出一足尖,用足尖點赤眉子「天靈穴」,見他掌來,突施出「按臍力」,分一掌直向下按去。赤眉子是久經大敵之人,自然知道這一式的厲害,慌忙向前一蹬,瓜架上立刻喀喳一聲暴響,狠狠晃了一下。管照夕身形,早已大鳥似地掠了過去。
  照夕身子乍一下落,已知道時機不再,此刻的赤眉子正是背朝著自己。
  他猛地大吼了一聲:「你還想逃麼?」
  猛然見他身形下塌,雙掌平推而出,這種「排山運掌」的力量,看看實在是驚人。
  赤眉子陡然一驚,不及思索之下,本能的用「一鶴沖天」身法,倏拔起有五丈七八。
  午夜月色之下,他這種身勢,就像是一隻極大的怪鳥,身形是快捷無比。
  可是管照夕掌力並未發出,赤眉子這一騰身可算是正合了他的心意。他暗歎道:「雁先生神算真是如神,此刻再不傷你,怕是沒有機會了!」
  他把推出的雙掌,向後一帶,整個身子跟縱而起,一雙手臂,卻是大開,活似一隻大鷹。
  可是他騰起的高度,較諸赤眉子,卻是差多了。赤眉子身形如流星下墜,以為正好下手,不由猛出雙掌就打。
  就在這時,那騰身的照夕,忽然變腳疊起,倏地又上竄了丈許。
  一上一下之間,管照夕反倒升在葛鷹之上,就見他雙臂忽一交叉,也不知他是怎麼著向外一分。那赤眉子口中倏地哼了一聲,就如同隕星似的,猛地墜了下來。在場之人,只以為他是落勢,誰也沒想到,身在空中的他,已為照夕「分筋錯骨手」,點傷了腋下氣岔二門。赤眉子現在感覺,就和他拜兄,完全是一樣了。
  管照夕搶前墜下,霍地一抖手,就像接西瓜似的,把老人身子接在了手中。
  他凜然直立著,對著手中的赤眉子微微一笑。
  「葛大俠受驚了!」
  赤眉子怒目赤紅地看著他,全身連連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照夕把他輕輕放在他拜兄無奇子丘明身邊,赤眉子自知氣岔二門被對方點中,如一個時辰之內,不能以內功重新封鎖,一輩子都將會落成殘廢之身。所幸他內功深湛,雖如此,尚能勉強坐起。
  赤眉子當時一句話不說,只緊盤雙腿,垂目運氣調息,全身也汗跡淋淋。
  座上十數人,連眼睛都直了,這麼多人,竟沒有一個人出一點聲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臉上表情,更是驚嚇離奇。就連洗又寒也看得陣陣心驚,心說:「看起來,這孩子確實得了雁老頭的真傳,否則哪會有這種本事。」
  而且方才照夕用來制服丘明及葛鷹的幾手功夫,洗又寒不要說看,真連聽也沒有聽過。
  鬼爪藍江何嘗不看得目瞪口呆,她小聲問洗又寒道:「想不到這小子這麼厲害,他這手功夫,是你傳給他的麼?」
  洗又寒茫然地搖了搖頭,臉色很紅,實在的,這是他作師父的悲哀。徒弟本事比師父大,並不罕見;可是奇怪的是,照夕離開他不過年把時間,這麼短時間裡,竟會有這些奇遇,這真是太令人驚奇了。
  鬼爪藍江不由苦笑了笑:
  「你我還算聰明的……要不然……」
  她那雙老松皮的眼睛,向洗又寒一瞟,「哼」了一聲,洗又寒更不禁羞得臉色通紅。
  他們隔壁的冷魂兒向枝梅,這時也悄悄向雪勤道:「這孩子哪來這麼大本事,你知不知道?」
  江雪勤睜大著眼睛,驚喜得連連搖頭,她一隻手不自覺地抓住向枝梅的手,緊緊地搖撼著,她實在掩不住內心的狂喜……
  她太高興了,冷魂兒冷眼旁觀,心中洞悉一切,暗暗歎息著。
  「一個人愛一個人,是沒有辦法的……這丫頭丈夫才死了一會兒,方纔還怪傷心的,這會兒見了管照夕,又高興成這樣……」
  想著心裡已暗暗有了主張,暗想著等酒筵之後,自己要把管照夕留下。江雪勤不好提這個事,自己不妨為她探聽一下,如能把這門親事定下豈不是好?
  她心裡這麼想著,不由微微笑了笑,她偶然看了藍江一眼,卻發現那老婆子,也正在微微笑著。她並不知道,那鬼爪藍江,正像她一樣,也為徒弟打著如意算盤呢!
  管照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無奇子、赤眉子二人制服掌下,全場真是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不對他從心眼裡佩服的。
  飛雲子葉潛,也是心裡陣陣吃驚。他再也不敢那麼狂了,當時走前一步,臉色鐵青,全身微微顫抖著。
  「管照夕,今夜你鋒頭也算是出盡了,你這一身功夫,老夫也真是拜服了,可是……」
  他臉色愈發難看了,身上抖得更厲害了,可是他仍然接下去道:「可是我兄弟向來是這麼一個硬脾氣,不見黃河心不死,管照夕你有本事,乾脆連我也一塊料理了。我淮上三子要丟人就丟一個大人,以後江湖上也就永遠沒有我兄弟的份……管照夕!你說好不好?」
  這老兒邊說邊抖,邊抖邊往照夕身邊湊。那股勁可真像有點是耍賴皮臉,依老賣老樣兒。照夕不由後退了一步,淮上三子已除其二,對付最後一人,他更有必勝的把握。
  他當時臉色微沉,苦笑了笑道:「葉老前輩,我看不必了。」
  葉潛此刻眼見自己兩個拜兄,一舉手之間,竟敗在對方一個青年手中,當著這麼多人面前,這個人他如何丟得起?想到了淮上三子一世的英名,飛雲子葉潛一時真想失聲大哭,他跺了一下腳,顫抖著聲音道:「不行……姓管的小子……你要折辱我們,就辱一個夠,你劃出道兒來吧!我老頭子要拼就給你拼到底,你……」
  說著話,這老頭臉上的淚唰唰地一直往下流。硃砂異叟南宮鵬和三子素來不錯,當時忙上來用手拉了他一下,一面歎道:「葉老哥,何必呢……唉!算了!算了!」
  南宮鵬一面說著,一面對著管照夕苦笑:
  「小俠客手下留情,算了吧!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俗雲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老弟威風也夠了!」
  照夕不自然地歎道:「南宮老前輩……你是不知情……」
  才說到此,那飛雲子葉潛已大聲吼道:「什麼手下留情,誰要他手下留情!沒有你的事,你不要管。」
  他猛然把南宮鵬推到了一邊,睜著紅紅的一雙眼睛向著照夕冷笑著,那樣子真是怒到了家。
  南宮鵬本是一番好心,想不到反倒弄了一個無趣,一時頻頻苦笑,連連搖頭歎息不已。
  管照夕不由正色道:「飛雲子,你要知道,我今夜來,完全是為雁先生復仇來的,我有十分的把握能勝你們,你……」
  葉潛跺了一下腳:
  「你說怎麼打法吧?」
  管照夕由雁先生處,得悉此老最擅長的是一身小巧功夫,巧打神拿、暗器都有極深的造詣,為人也最氣傲,生就一付不服人的脾氣。
  所以雁老特別傳授了他一手「二指燈」的小巧功夫,及「指劍」的暗器打法。
  這兩種功夫,都是雁老人別出心裁發明。傳授照夕時,更是細心已極,務使管照夕手法爛熟後才止。他相信這兩種功夫,定能叫飛雲子葉潛心服口服,所以管照夕此刻才會如此神色泰然。
  飛雲子既一再見逼,照夕不得已冷笑了一聲。
  「葉潛!你口口聲聲要與我比試功夫,莫非此刻你竟不知道你已經輸了麼?」
  葉潛怔了一下,嘿嘿笑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是你們管門比武的規矩麼?哈?」
  照夕冷笑了一聲,伸出一隻握住拳的手。大伙的眼睛都完全集中在他這一隻手上。葉潛變色道:「這是作什麼?」
  照夕慢慢張開了掌心,吶吶道:「你自己看看再說。」
  眾人看時,照夕掌心是一截兩寸多長的白色髮辮,尾梢上還繫著一圈紅線。
  飛雲子立刻臉色一陣慘白,他口中「哦」了一聲,猛然後退了一步。
  照夕啞然道:「飛雲子!你看看,我要是取你性命不是易如反掌?你還要給我拼麼?」
  葉潛本能的往後摸了一下,果然腦後的小髮辮少了一截,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一時眼都直了,他真不曉得照夕是怎麼得的手。
  他抖瑟地叫了一聲:「天……」
  只聽見「撲通」一聲,他就坐下了。管照夕又笑了笑:
  「如果你仍不服氣,請看一看你的帽邊,飛雲子,我對你確實是夠客氣了。」
  葉潛一隻手慢慢摘下了帽子,在帽沿兩邊,發現兩口銀光閃閃的小劍,左右各一,都是一半插入帽內一半露出帽外。那小劍體積極小,長短不足一寸,看來卻是尖銳十分。飛雲子認識這種暗器名喚「指劍」,用時藏於指甲之內,只一彈即出,可是能施這種暗器之人,非要眼力、指力都要有相當功夫者,才能開始著手練習,是一種極不易練成的厲害暗器。
  這種指劍,是專打敵人身上穴道的暗器,可彈指間制人於死命!
  想不到這管照夕,竟也練成這種功夫,自己是暗器老手了,中了人家的暗器,居然還不知道,只這個臉,看往哪裡放?
  到了這時,飛雲子葉潛實在沒有狡辯的餘地了,他面色如土長歎了一聲:
  「我飛雲子一生傲骨,今夜算是服氣你了。管照夕,從今以後,江湖上永遠沒有淮上三子這三個人了……」
  他一邊說著,眼淚籟籟流個不住。
  管照夕確實沒想到,他居然會哭,當時倒失了主張。洗又寒這時見徒兒任務已達,不由走下了位來,冷冷笑道:「三位前輩,既都敗在你的掌下,你也莫為己甚,莫非還讓丘葛二兄在一邊坐一輩子麼?」
  照夕直到如今,對於自己這位師父,還是怕得很。洗又寒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那是從很早以前,就深深的種在照夕的心中。他聽了師父的話,不由躬身向師父行了一禮,遂自走到無奇子丘明的身前,伸一掌在他命門上微微輕撫了一會兒,連接三掌,只見無奇子丘明身子向前一栽,口中微微叫了一聲。
  一旁請人見狀,都不則驚叫道:「啊!他醒了!」
  照夕這時又轉到了赤眉子葛鷹面前,依法炮製,葛鷹也是打了一個噴嚏,遂自轉醒。
  照夕後退這五六步,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們三人。此刻二人相繼醒轉,其實他們內心都是很清楚,只是全身軟麻不堪,不能著力而已。
  方纔照夕對付葉潛的事,他們心裡都清楚,此刻三人對望了一眼,都輕輕歎息了一聲。
  無奇子丘明由地上慢慢站起來,把沾滿了灰塵的一襲秋衣抖了一下,以對著管照夕苦笑了笑,道:
  「從此以後,我淮上三子在江湖上永遠除名……」
  照夕很想安慰他們幾句,可是一想到雁先生當年所受到的委屈,他的心立刻變得跟石頭一樣硬。他仍然是一句話不說,臉色也是不喜不怒。
  丘明這時雙手抱拳,對著四下眾人連連揖著,臉色更是難看。
  「各位朋友都看見了,想不到我淮上三子,今夜竟會敗在這個少年手中,我三人方才與他已有言在先,此後六十年內,我們三人再不復出,要找一深山古洞面壁靜坐了此殘生。各位老朋友同我三人今夜一別之後,將永無再見之期了……」
  他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赤眉子葛鷹和飛雲子葉潛,也都面如死灰似地低下了頭。
  丘明忽然望著照夕笑了笑:
  「少俠客一身功夫,確是令我兄弟衷心拜服,我們自認輸得心服口服……可是有一事,不知少俠可肯通融麼?」
  照夕躬身道:「弟子只是受命而來,如今任務既了,老前輩有言請說無妨!」
  丘明仰天長歎了一聲:
  「今夕中秋,又當高朋滿座,愚兄弟此一別,今後和各故友無異永決,不知少俠可否容我兄弟添酒回燈,與各老友盡情歡光一宵,明日把家中事稍事托咐,後日一早,定當遵約潛入深山面壁終身,不復外出。少俠客以為可行否?」
  照夕微微一笑:
  「老前輩言出必行,後輩尚有什麼不放心的,家中瑣事眾多,老前輩只在本年內遵言而行,即算守信矣,何必急在一二日。」
  無奇子丘明不由歎了一聲:
  「少俠客能出此言,足見高明,不過我兄弟也實在用不著耽誤這麼久,十天足矣!」
  照夕慨然點了點頭,後退了一步,苦笑著抱拳:
  「既如此,後輩走了。」
  丘明趕上一步,喚道:「少俠稍待!」
  照夕劍眉微皺:
  「後輩實已不勝酒力,要轉回客棧休息了!」
  無奇子吶吶道:「老夫有一事心中不明,尚請少俠見告,我兄弟也好心安。」
  照夕淡淡笑道:「只要我所知,無不奉告。」
  丘明老臉通紅:
  「少俠客果是親眼見著了那位雁老哥麼?」
  照夕不悅:
  「自然是真的!」
  這時一邊的葛鷹卻冷冷一笑:
  「管照夕,你這話實在叫人難以置信。不錯,我弟兄當初實在是太不對了……所以今日才會落此報應。管少俠,你可否親自領我兄弟同去一見那位雁先生,我們要當面向他謝罪!」
  大家的目光又都轉在了照夕身上,管照夕不由微微怔了一下,他低頭想了想。
  這時赤眉子面上已帶出微微冷笑神色,照夕不由肯定地點頭歎道:「我如不領你三人去,你們定會以為我管某是假傳聖旨,無中生有……」
  他鼻中哼了一聲:
  「這麼吧!後日清晨,請在府候我,我自來此領你三人去見雁老前輩就是了。」
  他說著朝三子深深一拜,遂走到洗又寒身前,彎膝一跪,洗又寒不由退後了一步,只見照夕目合痛淚:
  「弟子背師之舉,務請恩師恕罪。實是雁先生再三關照,囑弟子不可輕易露出。今弟子此間事了,只待領淮上三子三位前輩面謁雁老後,定當至大雪山拜見恩師,侍候些時,當面領罰。此刻師父尚有何囑?弟子也好一一拜領遵行!」
  洗又寒想不到他如今對自己,仍是如此恭敬,又因藍江托囑在先,不由盛氣全消。
  當時忙伸臂把他拉起來,微微歎道:「這都不能怪你……唉!雁先生與淮上三位老友,昔日那一段過節,卻沒想到今日仍有餘波,更想不到居然會應在你的身上……這真是天意……」
  他揮了揮手,又歎道:「你自去吧!」
  照夕躬身行了一禮,又向一邊的藍江、向枝梅、應元三等一一行了禮。最後對雪勤、丁裳看了一眼,尤其是江雪勤,他幾乎不敢和她目光相接觸,他怕看到她目光之中那種憂鬱的情焰。
  二女卻是用深情的眸子,牢牢地向他注視著。他連眼皮也不敢抬一下,只抱了抱拳道:「二位師妹多多保重,後會有期,愚兄去了。」
  他說著猛然轉身就走,二女見他要走,都不禁內心焦急,偏偏眾人面前,她們一句話也不敢說,一時都不禁黯然神傷,花容變色。
  忽然,一個粗啞的喉嚨大叫道:「慢著!老弟!」
  照夕回過身子,見應元三正朝自己微笑,他目光由二女身上溜向了自己,嘻嘻道:「老弟!你現在住在哪呀?有工夫,找你聊聊去!」
  向枝梅和藍江都不由豎起了耳朵,照夕不疑有他,遂笑道:「應老前輩如有雅興,今明兩日請至『安平客棧』找我就是。」
  應元三目光向江丁二女一掃,嘻嘻一笑道:「知道了!你去你的吧!」
  照夕雙手一抱,朝四下一揖,遂向淮上三子一抱拳:
  「三位老前輩請自重,後日弟子再來,再見了!」
  淮上三子各自哭喪著臉,抱了抱拳。就見這年輕人,身形如箭頭子似的突然拔空而起,起落之間,已消失不見。
  眾從目送著照夕離開之後,想起來這少年一身武功,都不禁嘖嘖稱奇。
  這時幾個小廝果真又添酒回燈,重新備上了幾個菜。無奇子丘明不由朝眾人抱拳笑道:「對酒當歌,人生有幾何。來!老朋友們!我們來開懷痛飲它一番。」
  他又回過頭,對兩個拜弟一笑:
  「兄弟!想開一點,我們已這把子年歲了,還圖些什麼?今夜乘著好朋友都在這裡,我們不能叫人家笑話咱們!來!喝酒!」
  葛葉二老,俱都知道大哥表面如此,內心其實比自己二人更傷心,他們各自苦笑了笑,都不忍再提這事情,眾人相繼落座,一時杯觥交錯,好不開心。
  這些老朋友們,都知道淮上三子心情,誰也不願多提令他們傷心的事。雖然各人都已喝得差不多了,也都打起精神來陪他三人作最後之樂。
  直到月上中天時候,仍沒有一些散意。最可憐的是雪勤和丁裳二人。
  二女到了此時,哪裡還有心情吃喝?一顆心早就跟著照夕跑了。
  她二人的師父,也早都看出了她們的心情,冷魂兒向枝梅不忍見徒兒如此,遂盈盈自位上立起,向著淮上三子淺笑道:「小妹師徒,都不勝酒力,因為與友人相約有事,此刻不得不向主人告辭了。」
  淮上三子各自由位上站起,想要勸阻一番。雪勤早巴不得如此,立刻走下位來,向枝梅亦連連彎身道:「三位老兄請留步,我師徒自去便了。」
  這時各人也一一與向枝梅寒暄話別,丁裳見雪勤走了,心中更是再也忍不住,當時輕輕拉了藍江一下,紅著臉道:「師父!我們也走吧!」
  鬼爪藍法正有此意,只是不好立刻就走,等到向枝梅師徒二人走遠了,淮上三子送客回轉後,藍江才呵呵笑道:「三位老朋友,我老婆子也不行了……要帶著徒兒先走了,我們住的地方太遠了,還要趕好一大段路呢!」
  無奇子丘明搖手:
  「不要緊,我們這裡有地方住,你們師徒就不要回去了。」
  鬼爪藍江還沒說話呢,丁裳已急得脫口而出道:「不行……」
  立刻發現人家正用眼看著她,她不禁把頭低了下去了,臉也紅了。藍江遂又向淮上三子點頭笑道:「不要客氣了,我們不敢打擾,三位老朋友多多自重!」
  三子又一起把她們送到了門口。洗又寒本來也想走的,藍江卻用眼睛盯著他道:「你慌什麼?跟著我們作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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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00:11:54
  洗又寒嘻嘻一笑,再為其他人一拉,就留了下來。鬼爪藍江帶著丁裳出了大門,丁裳一出門就催道:「快!快!師父咱們走快點!」
  藍江呵呵一笑:
  「走這麼快幹嘛呢,也不是去說親家!」
  丁裳不由一時玉面通紅,羞得連頭都不敢抬了,藍江不由放聲大笑起來,她拍了拍丁裳的肩膀。
  「好孩子別急,這事情師父一定給你辦成功,他是住在個什麼……店裡呢?」
  丁裳小聲道:「安平客棧!」
  藍江怪笑了一聲:
  「對!安平!安平!還是你腦子好,記得清楚。走!我們現在就去安平客棧!」
  丁裳為師父說破了心思,一時又喜又羞,當時還裝迷糊道:「去那兒幹嘛呀?」
  藍江心裡說:「好個丫頭,你還給我裝傻!」
  當時咯咯笑道:「你要嫌煩,咱們就別去了!」
  丁裳忙道:「不煩!不煩!」
  一抬頭,卻見鬼爪藍江一雙眸子正盯著自己,滿臉笑容,丁裳不由嬌哼了一聲,舉起手就要打師父。藍江邊退邊大笑道:「好姑娘!你自己不害臊,還要打師父呀!快走吧!天可不早了。」
  她說著身形陡拔起,直向山下馳去,丁裳遂也展開了功夫,緊緊隨著師父而去。
  她們去得快?嘿!還有比她們更快的呢!
  「安平客棧」的夥計老張,正把門板往門上按的時候,看見那個年輕的客人遠遠的回來了,他就放下門,哈著腰老遠地叫道:「相公你才回來?過節好!」
  這公子只撩了一下眼皮,神色黯然地進了店門。老張打著燈籠在前面領著路,一面叨叨著道:「今晚上月亮可比往常亮多了,剛才『快我頤』送了百十個月餅,托我們櫃上賣給客人吃,相公要是喜歡……」
  他發現這年輕的客人臉色不善,就臨時把話止住了,頓了頓又接道:「有五仁、蛋黃,還有棗泥餡的;有蘇式、廣式,還有道地的北京翻毛、提漿……」
  青年人擺了一下手,他也就不再接下去了;而且他才發現,這相公一件挺漂亮的長衫上,竟被火燒得前後左右都是窟窿眼兒。他心裡就更奇怪了,大節期的,也不好開口問,把這相公帶到了後院那間講究的房裡,心裡犯著嘀咕!
  管照夕進房之後,老張招呼著別的夥計打水泡茶,他就又打著哈欠去上他的門板了。
  想到方纔的一切,他就像做了一個夢似的。
  他本來應該很高興的,因為他已經完成了心願,可是他又為何如此不開心呢?說起來主要的還是因為楚少秋的死,想不到江鴻(江雪勤之兄)一句戲言,今日倒成了事實。他不是為自己悲哀;而為著江雪勤今後而傷感,他真不知雪勤往後該如何。
  他把外面長衫脫下來,推開了窗子,從這裡可以看見中秋的光明月亮。
  他心裡對這個問題,一時真是不知如何。其實這並不關他什麼事,可是如果往深的地方想,又似乎對自己很有關係。
  他只是心裡發著怔……
  對門一間突花的小窗子,開了一小半,一個女孩,正瞇著眼睛,偷偷瞧著他。
  這女孩一身大綠緞子衣裳,頭上梳著一條大辮子,一雙青緞子繡花鞋,很像個大府裡的丫鬟。
  在她身後一張大繃子床上,一個全身紫衣的姑娘,正支著頭皺著眉,盤著一雙腿發愣呢!
  那小丫鬟看了一會兒,回過頭來喜道:「七小姐,一點不錯,是他回來了,他一個人在看月亮呢!」
  床上的姑娘,眨動上下密密的睫毛,半喜半憂地歎了一口氣道:
  「有什麼用呢!他已恨透了我,恐怕一輩子也不會理我了……」
  她說著,真有點想哭,那小丫鬟就走到她跟前,輕輕皺著眉毛道:「不會的!管公子絕不是這種人,小姐忘了,他從前對你可好著呢!」
  紫衣少女下了床,用手攏了一下散亂的雲發,搖了搖頭:
  「文春!從前是從前,這一次他已對我寒透了心,是不會再理我們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輕輕走到窗前,隔著窗子,看著那個正在賞月的青年。想到了昔日那一段膩情,烙下了永遠不可磨滅的印象。
  看著他,白雪尚雨春,不由淚兒籟籟流了下來。她輕輕地咬著下唇想:「他一定不會再理我了,只看那一天他對我的樣子就可知道了……可是我怎能捨他而去呢?」
  「我的心,是已依附著你的心而存在……我的影子離開了你的影子,只怕也會為風吹散了……照夕,你真的就這麼不理我了……」
  她低下了頭,又想到自己,是如何變散了偌大的家財,如何洗心革面解散了組織。如今,除了隨身有限的旅資之外,自己主婢二人,可說是一無所有了。
  「這些!又是為了什麼呢!又為了誰呢?」
  望著照夕英俊的面影,她真有說不出的感慨,她歎息了一聲。
  「文春,把窗子關上吧,別給他看見了,怪不好意思的……」
  文春慢慢關上窗子,也歎了一口氣。
  「七小姐,不是我說你,這幾天你真的變了,想一想過去……那是多麼英雄呀!現在呀……唉!算了,我都不忍心說下去了……」
  雨春玉臉一紅,當時用手抹了一下腮上的淚,強作笑臉:
  「你知道什麼?我們現在可不能比從前。說句不好聽的話,從前那是強盜,現在我們怎麼能再耍橫呢!就說稱英雄,又去給誰稱呢?」
  文春眼圈紅紅地,雨春遂又歎息了一聲!
  「文春,以後你跟著我,可不能再和以前比了。以前人家看咱們一眼,咱們就許把他眼珠子挖出來當泡兒踩;可是以後就是人家打咱們,咱們也不能隨便還手。」
  文春翻了一下眼皮,很不服地道:「那是為什麼?」
  雨春苦笑了笑:
  「不為什麼,就是為我們要變一個好人。」
  文春挺了一下腰,插口道:「可是,好人也不能挨揍呀!」
  尚雨春心裡惦記著那窗的管照夕,可沒有心情給她多說,只皺了皺眉:
  「我這是譬方說,誰還真的揍咱們呀!你就別再煩我了,我已經夠受的了!」
  文春咬了一下指甲,吶吶地道:「小姐,我知道你全是為管相公。我想他不能這麼沒有良心,我們主婢大老遠找來了,他不見咱們可不行。小姐你等在這裡,我這就去找他。」
  尚雨春忙拉住她:
  「你可不能瞎亂鬧,要是他知道了可不好。」
  她臉色微微紅了一下:
  「現在還不到見面的時候,他要是不理咱們,可是丟臉。」
  文春怔了一下,才又歎了一口氣坐下了。尚雨春黛眉微顰:
  「你是知道的,我這一生只愛他一人。要是不能嫁給他,我是不想活了……我有我自己的主見,你可不要給我……」
  她說著眼淚在眼圈裡直轉。文春不由十分同情地點著頭,她跟著七小姐也有七八年了,平日主婢之間情如姐妹。雨春作案,她算是最得力的助手;而且這小妞腦子靈活得很,點子也多,要是給她看上一宗買賣,怎麼也逃不了。
  飛蛇鄧江的那宗買賣,就是她踩的盤子,扣鄧江的兒子,也是她出的主意。
  想不到雨春竟會突然遇到了管照夕。那夜雨春回去之後,哭了個昏天黑地。文春再三詳問,她才把遇到照夕的經過前前後後說了一遍,文春當時也不由懊喪不已。二人細商之下,這才決定把所有資產變賣一空,完全救濟了窮人,決心洗手不再為盜。一切停頓之後,尚雨春這才帶著隨身小婢文春,到處找訪照夕,她要找到他,向他表明心跡。
  此時灰衣人管照夕的大名,在江湖上誰人不知;而且風傳他和點蒼山淮上三子定了約會,江湖上更把這捕風捉影的事,形容得天花亂墜。白雪尚雨春主婢二人聽到了這些傳說,商量之下,風塵僕僕直奔點蒼。
  果然,她二人很容易找到了照夕的蹤影,主婢二人暗暗隨著照夕住店,那粗心的管照夕,竟沒有發現她們一點蹤影。
  尚雨春本來是心懷滿腔熱望,暗想著只要一見到他,定要向他表明心跡,把自己如今的立場向他吐訴一番,看看他如何處置自己。
  誰知見面之後,她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情虛,反而不敢現身與他見面了。
  望著他那挺俊消瘦的面頰,尚雨春真有說不出的委屈。其實,她千里迢迢來此,好容易找到他,又豈能當面錯過?她有她的想法。
  第一,她要想知道,照夕住在這店裡的原因,如果自己冒失現出身來,照夕如念舊情,相見歡晤自是不說;否則豈不令其不快。如果為此破壞了他的好事,更令自己不安。
  第二,當著文春,她多少有點害羞,萬一要是人家不理自己,那可有多麼丟臉?
  有了以上兩個理由,所以尚雨春暫時壓制著內心的激動,強制著文春不要冒昧。她自己卻想好了,一待夜靜更深之後,自己再親自潛到照夕房中,好歹也要給他談個明白。
  在雨春來說,已是非他不嫁,可是他呢?尚雨春要把這一點特別表示清楚,萬一對方真要是對自己沒有意思,只要他真正的表示一句話,自己也就死了這條心了。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翻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几上的殘燭,文春坐在床邊上一針針繡著花。遠處鐘鼓上鐺鐺響了三聲,雨春翻了個身子:
  「睡吧!天可不早了!」
  文春擱下活了,伸胳膊打了個哈欠,就問小姐還有事沒有,尚雨春搖了搖頭,文春也倦了,就躺下睡了。
  這客棧裡,漸漸都靜下了。
  看門的夥計老張,把門上好了之後,在櫃上幫著賬房算賬,尤其注意的是客人賞下的小賬,因為那是有他份的。
  櫃台上一隻大紅燭,照著他的影子,在粉白的牆上晃來晃去。
  前院裡,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再也沒有別人了。雖然有打算盤的聲音;可是聲音很低,這是前院,後院可就更靜了。唱小曲的大姑娘,喝酒的客人,也都靜下了。
  整個客棧完全是一片死寂,只有明亮有月光,灑在院子裡,灑在瓦上,就像染上了一層雪似的。
  忽然——
  牆頭上冒起了兩個人影,俱是青巾扎頭,略微往牆內望了望,飄身而落。那是冷魂兒向枝梅和江雪勤,難怪身子輕得就像兩隻翩然的燕子一樣。
  她們輕著腳步,向前行了幾步,冷魂兒向枝梅悄悄道:「你去看看,他是住在哪一個房裡?」
  江雪勤微微點了點頭,嬌軀騰起,很靈巧地落在一處窗口,向內窺視了一下。她用指甲,輕輕在一個窗戶上點了一個月牙形有小口,湊目其上,立刻她臉色緋紅,暗暗啐了一口:「晦氣!」
  跟著縱開一邊,望著師父只是扭著身子,向枝梅騰身過來。
  「是這一間麼?」
  雪勤搖了搖頭,臉色更紅:
  「師父,還是你老人家去找吧,我不去了!」
  向枝梅立刻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她不由臉色也是一紅,當時皺了皺:
  「那麼,我們就要一間間看了,想他此刻定還未睡。來!待我來招呼他出來!」
  雪勤正在奇怪,不知師父要怎麼喚他出來,只見向枝梅彎腰從地上拾起幾粒黃豆大小的石頭,微微對雪勤笑道:「他的耳朵靈,聽見聲音一定會出來的。」
  雪勤認為師父這種想法很是高明,只見冷魂兒玉指彈處,小石子如同小孩子玩的玻璃球似的,在每一間房瓦面上,都落下兩粒,發出「得、得、得」小而清脆的聲音!
  她們這麼一間間找下去,果然把床上的照夕驚動了。他猛地由床上翻身而起,由枕下拿出了長劍,一個縱身已來到門前。倏地一開風門,身形如同一片雪似的飄了出去。立刻兩條纖影,一左一右落向了他的身前,管照夕身形向外一擰,用「潛龍升天」的輕功絕技,陡然把身形拔了起來。卻聽見一聲輕笑道:「管少俠休要驚嚇,是我師徒來了!」
  照夕身形本已騰起,聽到這句話,在空中「細胸巧翻雲」(按:細胸為鷹之一種),倏地折了一個個兒,又飄飄地落了下來。
  他仔細向二人一端詳,不由面上訕訕地彎腰道:「原來是向老前輩和江姑娘來了,後輩多有開罪!」
  雪勤只是脈脈含情地注視著他不發一語。冷魂兒卻以手按唇:
  「管少俠休要多禮,此處不是講話之處,少俠可容我師徒人內一談麼?」
  照夕躬身道:「正要懇邀,二位請!」
  他縱身過去,把門打開,冷魂兒淺笑著點點頭,率先入內,雪勤也跟著進房。
  照夕把桌上油燈擰得十分光亮,又倒了兩杯茶,雙手奉上:
  「前輩及姑娘請用茶,實在簡慢得很!」
  冷魂兒接過了茶杯,淡淡笑道:「少俠不要客氣,我們也談不上是什麼客人,不必見外。老身正有事要與少俠奉商……」
  照夕內心通通直跳,他似乎已體會到,這話定與雪勤有關,他真連眼皮也不敢撩一下,當時吶吶道:「前輩有話但請無妨,弟子只要能為,無不盡力。」
  向枝梅嘻嘻一笑。
  「真不愧是雁老高足,好爽快。」
  照夕臉色一紅,卻見向枝梅面色漸漸嚴肅,她稍稍頓了頓才道:「管少俠,我們全是武林中人,我們說話用不著遮遮掩掩……這件事在我心裡,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今夜難得有此機會,我師徒也就不避羞恥,專來造訪……」
  照夕心膽皆戰,他連連點頭:
  「是……是……」
  冷魂兒哂然一笑,鳳目向一邊粉頸低垂的徒弟瞟了一眼,又向照夕轉了一下眸子。才道:「管少俠,我今夜來,是為我這徒弟說媒來了。」
  照夕俊臉一陣發熱,雪勤更把頭轉到椅子後面去了。冷魂兒看到這裡秀眉微舒,遂道:「你們本是青梅竹馬,當初又有海誓山盟,後來雖然她嫁給楚家……」
  她歎了一聲,接道:「可是……老實說,那並不是她的真心,也有她的苦衷……」
  照夕不禁有些悲從中來之感,他顫抖了一下:
  「老前輩不要再說了……我明白……」
  一邊的雪勤更是禁不住珠淚滾滾,香肩連聳。冷魂兒看到這裡,不禁長歎了一聲,一時反倒默然,她暗暗感慨:
  「這真是一對情癡,孽緣……我一定要成全他們……」
  她由位子上站起來,淺笑道:「我今夜此來,為你們正了名份,只待擇日完婚,我也了了一樁心願。」
  照夕猛地抬起了頭,可是他目光接觸到那哭得如淚人兒似雪勤,他再也不能說什麼了。
  「老……前輩……」
  冷魂兒笑了笑,探手袖中,摸出了一串明珠,淡淡笑道:「這就算是我徒弟的一件信物……」
  方說到此,窗外破竹似的一聲啞笑:
  「好呀!向家妹子,你腿倒快啊!」
  眾人不由大吃了一驚,向枝梅倏地收珠於袖,後退了一步。
  「誰?」
  卻見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太,滿面慈容的立在窗前,一隻腿正跨進來,向枝梅不由臉色一紅:
  「原來是藍老婆子!嚇了我一跳……」
  鬼爪藍江嘻嘻冷笑道:「向家妹子,你不是和朋友約好有事麼?怎麼來這裡啦?」
  向枝梅一攤手淺笑:
  「是呀!這不是正來談事情麼?你來幹嘛呀?」
  鬼爪藍江嘿嘿朝著一邊的照夕冷笑。她忽然回過頭叫道:「丁丫頭,幹嘛不進來呀?」
  外面傳來丁裳抽搐的聲音:
  「師……父……我們回去……吧……」
  鬼爪藍江啞著嗓子:
  「胡說……回去?我還要問個清楚呢!進來!快!」
  照夕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才好,當時真是有苦難言。只見一個纖細娉婷的影子,慢慢推門進來了,正是丁裳。
  藍江好像來到自己家一樣,一指椅子道:「坐下,不要怕!也不要害羞,這不是害羞能解決的事情!」
  冷魂兒秀眉微顰:
  「你們是來打架還是怎麼著?」
  藍江道:「你先不說話行不行?」
  她說著轉過身子,看著管照夕,嘻嘻一笑:
  「管少俠,這就是你不對了!」
  照夕真有點發毛,他怔怔地道:「怎麼是……我不對……」
  藍江沙啞著喉嚨,怪笑了一聲。
  「你還裝傻!我問你,你預備把我們丫頭怎麼樣?快說!」
  照夕抽筋似的動了一下:
  「這……這……」
  藍江由椅上跳起來。照夕只以為她定是撲過來打人,不由嚇了一跳。
  出乎意料之外,這老婆子卻滿面笑容的指著他:
  「得了!你也不要再為難了。」
  「丫頭!快過來!」
  她朝著丁裳一伸手,丁裳卻低著頭,慢慢伸手遞過去一件東西,也是一串珠子。
  鬼爪藍江笑著接過,一面遞向照夕道:「拿過去,就這麼點事,月底我送徒弟過去,你請不請喝酒都沒關係。」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當時身子像觸電似地往後縮了一下。藍江方一瞪眼,另一隻其白如玉,春蔥似的玉手,也伸在照夕眼前。
  這隻手也是一串明珠,向枝梅的聲音,笑道:「凡事有個先來後到,老奶奶你還得退後一步。不!管少俠快收下,月底以前,我送徒弟過去。」
  藍江不由一翻怪眼:
  「咦!老妹子!你打聽清楚沒有?到底是誰先?我在一個月以有,就和他定下了。」
  冷魂兒不由怔了一下,可是她立刻爽朗一笑:
  「那你太遲了,我們丫頭從小就和他後花園私定了終身的。」
  藍江不由一張醜臉成了豬肝顏色,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口中結結巴巴道:「不……不可能吧……」
  兩個姑娘都哭成了淚人兒似的,心中也都恨照夕薄情。雪勤咬了一下牙,流淚道:「師父!我們去吧!沒什麼好說的了!」
  丁裳也揉著眼,
  「人家是老資格……我們走吧……嗚嗚……」
  向枝梅和藍江更是你看我我看你。那串珠子更是收起不好,不收也不好,為難之態不亞於她們徒弟!
  向枝梅轉了一下眸子,收回珠串,微微一笑:
  「老奶奶!這是他們小孩的事,我們也不能硬作主。這麼吧,我們問問他自己,讓他自己作一個決定好了。你看如何?」
  鬼爪藍江冷笑了一聲:
  「好!就是這樣。」
  她二人目光一起盯向照夕,空氣就這麼沉靜了下去。管照夕這一霎那,真如同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苦笑著由位上站起來,雙手朝著藍江以及向枝梅深深一拜:
  「二位老前輩請不要逼迫弟子了,我……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二人都不由一怔,向枝梅巧笑頻頻:
  「這有什麼呢?你放心說好了,愛情是不能勉強的……你說沒關係。」
  藍江深恐對她不利,馬上接口笑道:「是呀!如果有的愛情已成了過去,而不能彌補的話,還是忘了它好。那麼!我徒弟……怎麼樣?」
  照夕吃吃道:「這……這……我實在不知道……」
  冷魂兒向枝梅對藍江這種當面刻薄的話,十分不滿。她翻了一下眼皮:
  「老姐姐,你這話怎麼說呢?」
  藍江冷笑:
  「你那句愛情不能勉強,又是什麼意思呢?」
  向枝梅陡地一挑秀眉:
  「愛情不能勉強就是不能勉強,這還用得著解釋嗎?」
  鬼爪藍江頭上白髮鶴立而起,用著更大的聲音叫道:「過去的愛情就是這去的愛情,你莫非也聽不懂麼?」
  向枝梅數十年沒有對任何人動過真怒,此一刻她竟感到有些受不住了。她一整面容,目間精光看著藍江,半天才淡淡一笑:
  「老姐姐!你是想與我打架麼?小妹我倒是無所謂的……」
  她說著雙手相互著一抱,退後了一步。藍江大腳進了一步,氣得全身直顫。
  「你無所謂,莫非我就有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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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節

  最溫柔的人,也可能就是最暴躁的人,只是在平時,很不容易為人發現而已。
  冷魂兒向枝梅,外表是個最溫柔和藹的人,事實上,她本性非常任性煩躁的。只不過幾十年的邊疆生活,把她錘煉成另一典型的人物;可是這並不是說她已經把先天所具有的那種個性改變了。
  老年人很不願意發怒的,可是老年人的怒火往往是最厲害的,一發即不可收拾。
  鬼爪藍江、冷魂兒向枝梅,這兩個老一輩的人物,本有深篤的交情,可是這一剎那,卻各自為著自己的徒弟反目了。
  向枝梅聽到藍江這句更具有挑撥性的回答之後,竟感到勢非動武不可了。
  她倏地作色:
  「這麼說,你是要同我動武了?」
  藍江豈甘示弱,只見她黑牙一錯,哈哈怪笑:
  「好!好!這是你先說的。我老婆子久仰你以一手蝴蝶散手打遍武林,今夜我老婆子倒要領教領教你這手功夫。」
  向枝梅哂笑:
  「我們到院子裡去如何?」
  藍江冷笑:
  「奉陪!」
  然後,兩條比箭還快的影子,一齊穿窗而出,她們兩個人的徒弟,也不禁大吃了一驚,各自對看了一眼,互相跟縱而出。
  管照夕真急得想哭,當時重重跺了一腳:
  「使不得……」
  他慌忙縱窗而出,月光之下,已見二老打作了一團。但聞掌風呼呼,衣襟獵獵,這種身手,真可說是當今江湖上罕見的!
  雪勤和丁裳二女,都急得圍著場子轉。他們二人是誰也插不上手,口中都不禁低低地叫著師父!照夕無可奈何之下,身形往場中一縱,用「雁翅手」向外霍地一分,口中道:「二位前輩請住手!」
  向枝梅和藍江俱身形向外一展,沒有被照夕手臂擋住。她二人對這少年,實在是不敢輕視。只看他掌伏淮上三子的那幾手功夫,實在是高出自己多多。此刻照夕這一出手,二人立刻擔心是幫助對方,心內全是一驚,身形騰開,目光全向照夕望去。
  管照夕深深一拜,幾乎要哭地道:「這全是弟子之罪,二位前輩若要動手,請儘管打我就是了。」
  藍江哈哈一笑:
  「好小子!你倒說得好,那這事情如何解決呢?」
  向枝梅也是哈哈地像是沒事人一樣的,遠遠地睨著他,倒看他如何處置。
  照夕對於二人這種大笑的樣子很是驚異,因為一剎那之前,她兩人尚還拳來腳去,這一會兒倒現出一副不相干的樣子。
  他尷尬地搓著雙手。
  「二位前輩,婚姻大事不可草率而定,弟子需稟明父母之後才能決定……請暫先寬容幾日如何?」
  藍江和向枝梅眉頭都不禁皺起來。
  照夕苦笑:
  「弟子何德何能,竟蒙二位前輩如此垂青,更蒙二位姑娘錯愛,敢不盡心結納。只是……」
  他說著稍微頓了頓,卻見一邊的雪勤和丁裳,四隻剪水瞳子直直視著自己。
  他口中的話愈發說不下去了,一時只急得汗流浹背,頻頻苦笑。向枝梅晃了一下身子:
  「只是怎麼樣呢……說呀?」
  老實說他愛雪勤的心是一直沒有變的,雖然江雪勤已是嫁過人的女人了,可是那實在也影響不到他對她的愛情。因此在鬼爪藍江師徒未來之前,在向枝梅和他談到雪勤和他之間的婚事時,他內心早已應允了。
  唯一令他還有一點猶豫的是,雪勤夫死未久,此刻定親,難免受人物議;再者自己似乎應該稟明父母及師父一下。誰知就在這時,想不到丁裳師徒竟來了。
  看到了丁裳,想到了她素日的恩情,他的心大大起了愧疚。如今姑娘竟避羞拋恥,親自來委身自己,自己怎能使她傷心?自己有什麼理由不要她?
  「不愛她?哦……是的……不是的!」
  他自己真也搞不清楚。他承認他和丁裳之間有感情,但似乎距離著婚姻還有一段距離,其實也不能這麼說……總之!他對丁裳從來沒有存著「佔有」之心。相反地,對雪勤卻早在數年以前,就一直把她列為理想的終生伴侶。
  可是因為「陰錯陽差」、「造化弄人」的結果,雪勤的感情凍結了;而丁裳的尖銳攻勢,卻有「勢如破竹」之勢。現在,他絕不敢大聲說一句「我不愛丁裳」,因為那也是違背良心的。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兩個佳人都是蛾眉杏目的赳赳英雄,要想同效英蛾,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這種話,他也說不出口。
  另外,他還有一個極大的秘密,一直在內心醞釀著,那也是阻止他不敢存如是之想的因素之一。
  面對著二老二少四個女人,他實在是不知如何才好。因為一句話雖可引一方進天堂,一句話卻也能帶另一方入地獄。而在照夕來說,任何一方的痛苦,也是他自己本身的痛苦,都不是他的本意。
  他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心內陣陣發急。最後他心一硬,暗想:「我寧可一世不娶,也不能對她們任一方羞辱。」
  他又想到自己本已抱定決心一世浪跡,不作娶妻之想的,此刻卻為何又期艾至此,難以決定呢?
  想著他把心一狠,悲聲道:「二位姑娘,一個春蘭,一個秋菊,都是國色天香……」
  雪勤、丁裳不由都紅著臉低下了頭,她們也急著要聽下文,就連鬼爪藍江和向枝梅,也都睜大了眼睛。
  照夕內心歎息了一聲,暗忖道:「你們不要看著我,我已狠下心了……」
  他硬下心,目視著地面,斬鐵削釘地道:「只是,弟子自漸形穢,早已不作婚姻之想……」
  「他抬起頭,與向、藍的目光接觸……」
  「請二位前輩,及二位姑娘原諒……」
  他說了話,再也不在這院中多停留一會兒,深深朝著四人拜了一拜,頭也不敢抬的轉身向房中走去。
  他這一句話果然令她們大吃一驚,相繼一怔,彼此交換了一下目光。
  兩個姑娘,早忍不住珠淚暗彈,她們確實也沒有臉,再在這個地方站著了。
  雪勤抽噎道:「師父!我先走了……」
  她說著猛地騰身而起,直向牆外飛縱而去了。丁裳抹了一下眼淚,慘笑道:「師父!你老人家也該死心了吧!人家壓根兒也沒把咱們看在眼內……」
  說到最後,她忍不住又哭了。
  鬼爪藍江大腳朝地上狠命的跺了一腳,怪叫了聲:「好小子!我……」
  向枝梅卻苦笑著對她擺了一下手,藍江不由臨時住口,茫然地看著她。
  「老姐姐!我們走吧!本來這種事,也不是我們能解決的,年輕人的事,叫他們年輕人自己解決吧!」
  藍江冷冷一笑:
  「你是說,我們回去?」
  向枝梅點了點頭,苦笑了笑:
  「否則,又能如何呢?」
  藍江猛然地抓緊了一雙鬼爪。
  「算了吧!老姐姐!你比淮上三子如何?」
  向枝梅揶揄地笑了笑,藍江的雙掌,不禁又慢慢鬆開了,她恨聲道:「走!我們誰不走誰是孫子!」
  她說著憤憤地看了丁裳一眼,騰身上房,丁袋也忙跟縱而去。向枝梅長歎了一聲,面窗而道:「管少俠,你要三思而行……我師徒走了,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決吧!」
  她說完話身形遂自騰起,一路翻縱了出去。這庭院之中,轉瞬之間歸於平靜。
  管照夕在燈下雙手緊緊地抱著頭,現出沉痛無比之色。他的臉色蒼白,全身微微顫抖著。
  他勉強令自己心裡安靜下來,可是江雪勤的楚楚可人,丁裳的亭亭玉立,這兩個飄忽的影子,怎麼都在他腦子裡轉著。他低低自語道:「天啊!我都說了些什麼話啊……我……我怎會這麼說呢?」
  外面的聲音靜下來了,他知道她們走了,這才悵然立起,慢慢走到窗前,心中真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忽然他耳中聽到了一陣低低的飲泣之聲,很像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他不禁大吃了一驚,暗想:「這是誰?莫非雪勤和丁裳還沒走麼?」
  想著,他立刻縱身而出,卻見一條纖細的影子,正由自己房簷上騰身掠起。
  照夕吃驚地道:「誰?」
  他立刻展開身形,向那條纖細的人影緊緊躡去。
  那夜行女身形很快,一剎那已縱出了這客棧的高大圍牆;可是照夕愈發不放她逃開,起落間,已緊緊躡至前行少女身後。由背影上看來,極像雪勤,照夕的心也就跳得更厲害了。他猛地騰身,已到了少女身側,出聲道:「姑娘請留雲步,我已看見你了!」
  邊說邊伸出一臂向前一擋,那少女見前面跑不成了,突地又轉過身來向回跑。照夕身形一長,又到了她身前,仍是擋住了去路。他訥訥道:「雪勤……你這是何苦……我……」
  那少女忽地用雙手摀住了臉,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退後了一步,微微歎了一聲:
  「我知你此刻定恨我薄情……其實……姑娘,你是不明白我內心的苦楚……」
  他微微頓了頓,又重重歎息了一聲,接道:「總之!雪勤你要知道,我愛你的心,仍是和從前一樣的……」
  他說著苦笑地看了她一眼,對方仍是緊緊地捂著臉,頭垂得很低;可是由她微微抖動著的肩膀看來,她像是在輕輕地哭泣。
  管照夕手足感到有些失措,他想把她臉上的雙手輕輕拉下來,為她拭去臉上的淚。可是對方的哭聲,似乎包含著更多的委屈,他不得不更進一步,表明一下自己的心意,安慰她一下。於是他走進了一步,輕聲歎道:「你要原諒我方才說的話……我實在……姑娘!總之,你是我這一生第一個心愛的人,至於丁裳……」
  他咬了一下唇:
  「她對我思重如山,我一直看她和我妹妹一樣。我想不到她師父會對我提出這個問題,你又叫我怎麼回答呢,我不能傷她的心!姑娘!我這麼作是不得已的,你要諒解我的苦衷!」
  那少女邊哭邊點首:
  「我明白……管大哥,你回去吧……不要管我!」
  照夕輕輕歎息了一聲,到了此時,他似乎什麼也不能說了,自己心意已表明了,雖然心中尚有千言萬語,可是如果再說出來,似乎有些超出立場之外了;而且,那樣也等於欺騙了丁裳。
  他頓了頓,才苦笑道:「那麼!我走了,姑娘!你要好好保重身子,不要以我為念,等明天我與淮上三子同至雁先生住處,完了任務之後,我將遠走天涯。姑娘!我會永遠記掛你的。」
  那姑娘也抽搐道:「管大哥!你也要多多保重。」
  照夕幾乎要淌下淚來,因為這姑娘太令他感動了。他微微點了點頭,忽然他劍眉一挑,後退了一步,詫異道:「你……你是誰?」
  那姑娘仍然用手捂著臉,可是眼淚已由指縫中流了出來,她顫抖道:「管……管大哥……你……」
  照夕猛然上前,伸手把她二臂拉開,立刻他看清了這姑娘的廬山真面目,那是白雪尚而春。他口中「哦」了一聲,一時呆若木雞。
  尚雨春掙開了他手,回頭就跑。
  管照夕突然趕上一步大聲道:
  「站住!」
  雨春倒是真聽話,抖顫顫地站住不再跑了。管照夕劍眉微皺,臉色很窘,他口中訥訥道:「尚姑娘!對不起!你一直不說話,我竟把你當錯了人……可是!你這又是何苦呢!」
  雨春低著頭,眼淚籟籟而下:
  「大哥!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來找你……」
  照夕歎息了一聲,他怔怔地看著她,一時真不知如何開口。他內心真是叫不迭的苦,事情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前一個雪勤一個丁裳,已經夠自己受的了,卻想不到平空又跳出了一個尚雨春。
  他紅著臉:
  「你找我有……事麼?」
  雨春點了點頭,目光注視著他,吞吐道:「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了!」
  這多情的人,為了少找麻煩,不得不把心硬起來,他點了點頭:
  「那麼,我走了!」
  雨春抬眸瞟了他一眼:
  「我已經不住在洛陽了……而且已把所有家產都賣了,那些錢都救濟了窮人!」
  照夕怔了一下,口中「唔」了一聲,他生怕自己又會說出令對方動心的話,當時不發一語。雨春斷斷續續地又道:「現在我已不是一個賊了……我決定聽你的話改過自新,做一個好人!」
  照夕紅著臉點了點頭:
  「姑娘能如此,我的心也安了!」
  雨春情緒漸歸正常,她深情地注視著照夕,櫻唇微微地抖顫著道:「管大哥!你還會看不起我麼?」
  照夕心中早已感動了,只是他卻強令自己不為之心動。因為有些癡情的女孩子,是受不得一兩句真情的挑逗的。他如今已深深地受過「情」這個字的痛苦,不願再為此一字害已害人!
  他裝著微笑道:「不會,我一向都是很看重姑娘的!」
  雨春不禁面色一喜,她張大了眸子,現出一付「驚喜欲狂」的樣子,可是立刻她又黯然了。
  她有滿腹的心事,想一一吐露,可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她感到有點「難以啟齒」。有些話,需要男方先開口,自己才能說的;而且照夕方纔的話,已實在冷了她的心。
  她知道真正令照夕著迷的人,只有那個江雪勤,這只要聽方纔他說的話就知道了。
  女孩子的生命,是生活在愛情之中,如果她們理想的愛情,一旦粉碎了,那實在是太殘忍、太可怕了。尚雨春淚眼迷漓地看著照夕,用著試探性的語氣道:「管大哥!你真的決定了,即將遠行;而且……而且一輩子……一輩子……也……」
  下面「不結婚」三個字,她卻是說不出口。照夕慨然點了點頭。
  「是的!我已經決定了。」
  雨春嬌軀顫動了一下,下面的話,她是再也接不下去了。可是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她必需要表明心跡,因為她一向並不是一個忸怩的姑娘。她知道此時的羞澀,可能就會導致她終身的遺憾。
  這一霎時,她把一個女孩子最起碼具有的條件——羞澀拋棄了,她用最心碎、最動人的聲音以最大的勇氣向照夕道:「可是……管大哥……我……我……」
  照夕注視著她,她的聲音發抖了,頭也垂下去了;可是到底她說出來了,她說:「我愛你……管大哥!我愛你!」
  照夕大大吃了一驚,他真想不到她竟敢這麼坦白。他幾乎有些懷疑,如今的女人變了,變得如此坦白率直,坦白得令人可怕!
  他慢慢後退著,用著幾乎哀求的聲音道:「不!不!姑娘!你千萬不能如此!我是不值得你如此的……」
  雨春大聲哭道:「為什麼……為什麼?」
  她向前進了幾步,她的感情奔放得令人吃驚,因為她的「羞澀之極」已經過去了,再沒什麼話,會再令她感到更羞澀了。
  四周沒有人,只有天上的月亮,她要在她心目中的愛人身前爭取!爭取!
  那只是一份純真的感情吐露,有什麼可恥呢?
  管照夕在她的正面攻勢裡,又後退了一步,他常常是採取被動的。
  他咬緊牙根,慨然道:「姑娘,我曾經愛過別人,我的感情不會穩固的!」
  雨春抽搐道:「這……這不要緊,沒有你我活不下去……照夕你要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話!」
  照夕長歎了一聲,他對感情實在膩了。他認為它們緊緊地束縛著自己,一刻也沒有放鬆過,當它們緊緊地壓著自己的時候,那種痛苦,是莫可比擬的。雖然失去它們時,痛苦更加倍,可是眼前他已感到不勝負荷。他理智的對雨春道:「姑娘!你不必這麼想,因為我本人已是一個痛苦的人,所以我實在不願意再連累人家。我已經決定了我的志願,請你不要再使我為難。」
  雨春怔了一下,淚眼迷漓的似還想要說些什麼,照夕卻狠著心,向她拱腰一揖。
  「姑娘,夜深了,你回去吧,對你的友誼,我將永世也不會忘記。」
  雨春這一剎那,就像喪失了靈魂一般,她像泥塑一般的站立著,紋絲不動。她沒有哭,沒有流淚。
  照夕再也不敢在這裡多留了,他很明白自己的感情,眼前如不運用慧劍,斬斷情絲,即成不了之局,那麼對雪勤和丁裳,更是無法交待了。
  他苦笑了笑:
  「姑娘請多珍重,今後也許我們還有見面的日子,那時候姑娘也許會感到,今夜的一切是多麼可笑……而渺小的我,又是如何不值得你如此傷情……」
  「再見了!姑娘!」
  他說完這句話,猛地擰身飛縱而起,驚忙中,似聽到雨春的一聲呼喚:
  「管大哥!」
  可是狠心的管大哥,這一次是真的硬下心了。他身形展開,捷如星丸跳擲,不一刻已返回客棧之中。
  管照夕踉蹌地進到了自己房間,他把門和窗一起都關上。想到了這接連的情債,真是不勝唏噓。他自信自己不是一個玩弄感情的人,可是為什麼,對於三個不同典型的女人都有感情呢?
  更令他百思不解的是,這散落在三個不同地方的姑娘竟會突然湊在了一塊,同時都在今夜,和自己見了面,她們同是都提到了這個「婚姻」的問題。這真是太奇妙了,奇妙得近乎於不可能!
  「好了!一切都完了!」
  他對自己嘲笑著,揮掌把桌子上燭光扇滅,他就這麼暈暈沉沉地倒在了床上。
  他想他自己,二十多歲的年紀,可是生命裡卻是飽經憂患,尤其在愛情裡,他嘗盡了酸甜苦辣。
  那麼現在自己脫離了她們,眼前是一條遙遠彎曲的道路,那是要憑自己的勇氣和決心走下去的。
  這條路是要自己獨自去走的,沒有人援手,也沒有女孩子再來糾纏自己了!那是幸福嗎?誰能肯定說,以後又比現在更幸福呢?誰能說沒有女孩子的愛情是幸福的呢?
  想到這裡,他沉重地翻了一個身,竹板床吱吱地響了一聲,這午夜的愁思,不是味兒。他想起來徘徊,可是又怕天上的月亮,因為傷感的人,是最怕看月亮的,那銀色的光,對愛情固然是頗具歌頌之力,可是對傷感更是極盡諷刺的能事。
  這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多少人在賞月之後,含著甜蜜的微笑,進入到夢鄉。可憐的管照夕,卻在紗帳之中長吁短歎著,看來似乎他是自作自受,其實那是不然的,那是上天早注定了的。渺小的他,除了領受之外,又能如何呢?
  男人的愛情是一部分,女人的愛情卻是全生命,她們三個姑娘是不會甘心的,除非她們存了厭世之心,否則她們將會在最後的情場之中,相互的角逐著,決一勝負!
  一輛風馳著的篷車,在直奔冀北的一條驛道上飛馳著,在黃昏的斜陽道上,帶起了一大片塵土。兩旁田裡種的莊稼,是麥子、高粱還有玉米,多半都收成了。由於整個黃淮大平原,久旱不雨,田地龜裂得十分厲害,高粱玉米勉強收成了,那後期種的麥子,卻顯得先天不足,一根根垂著穗子,黃焦焦的,就像老太太的臉……
  篷車在一處小岔道拐彎了,道邊有一棵老樹,樹上刻著一個箭頭,指著「旗竿頂」三個彎彎扭扭的字體。
  在疾馳了整整一下午之後,到了此時,才真正令人體會到微微有些涼意。於是,車窗內探出了一個白首的老人,向車把式招呼道:「喂!趕車的,把篷子放下來涼快涼快吧!」
  車把式吆喝了一聲,把飛跑的牲口拉住,這才走下車座,張羅著卸下了篷子。
  車座中三老一少各自站起來,抖擻了一下身上塵土,篷車又繼續向前馳去。
  無奇子丘明聳動了一下白眉,向著對面的管照夕苦笑了笑:
  「看樣子大概是快到了吧?」
  照夕微微張開眸子,點了點頭。沿途之上,他很少和淮上三子說話,他認為和上了年歲的人一起旅行,的確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赤眉子葛鷹顯得情緒很不安寧,他望著照夕,長歎了一聲。
  「管少俠,你能肯定,雁老先生如今還健在麼?」
  照夕只得又睜開了眸了,他點了點頭:
  「他老人家身體一向很好的!」
  赤眉子臉上露出了微微失望之色,飛雲子葉潛立刻接口道:「當然,我們希望他老人家還健在人間,因為那樣,才可多少減去一些我兄弟心中的愧疚!」
  葛鷹立刻附和地點頭:
  「是!是!我一直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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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00:12:43
  照夕不由微微笑了笑,沒有說話,對淮上三子不安的情緒,早在前三天,他已經洞悉了,他一直欣賞著他們這種不安的情緒,因為這是他們應得的報復!
  無奇子丘明又歎息了一聲:
  「管少俠,其實你現在應該知道,我兄弟自一開始,對於他老哥,心中就存著抱愧之心。這一次所以不遠千里來此,主要是想向這位老哥哥問安……當然……」
  他紅著臉笑了笑:
  「我們的誠心,你是會為我們轉達上去的!」
  照夕點了點頭,感慨地道:「其實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會有錯的。三位老前輩的誠心,我一定代為轉達,只怕……」
  他說著劍眉微微一皺,赤眉子立刻緊張道:「你的意思是雁老哥仍不肯饒恕我們?」
  照夕歎了一聲:
  「實在說,他老人家一直把六十年前仇恨記掛在心內,只怕一時不易化解吧!」
  葉潛苦笑了笑:
  「老弟,並不是我兄弟耍賴,實在六十年時間是太長了。再說我兄弟三個,如今都已是這麼一把子歲數了,還能在人世上活幾天?」
  他愁苦的眨了一下眸子:
  「雁老哥就是再恨我們,這種手段也是太毒了一點!」
  照夕冷冷一笑:
  「葉老前輩,你還沒有弄清楚。此次弟子帶三位來此,只是證實弟子不是虛語,並不是為你們求情而來。再說,六十年的賭注,是你們承諾在先,莫非你們堂堂武林先進,竟能說話不算麼?」
  葉潛汗顏:
  「小兄弟你說不錯,我們既已承諾了,君子一言如白染皂,豈能不遵?只不過……」
  他搓了一下手,吃吃道:「只不過……想請雁老哥於可能範圍之內,高抬貴手,不念舊惡而已!」
  照夕頗為不快:
  「這賭注是弟子所定,又與雁老前輩何關?」
  他又冷笑了笑,接下去道:「不過,他老人家如果親口說出不念舊惡的話,我也不為己甚;只是……天下群雄俱知此事,只看你們怎麼交待!」
  葉潛不由怔了一下,丘明卻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老三,事到如今,你怎麼還存著這種念頭?武林中重的是一諾千金,我兄弟不幸敗於他的手中,就是上刀山下油鍋,又有何憾?你說這種話,豈不令管少俠見笑?」
  飛雲子葉潛更不禁面色羞慚,當時吶吶答不上話來。丘明斬釘截鐵地接道:「只要見著了雁老哥,證實了他的話是真的,我們撥頭就走,從此面壁六十年,江湖絕跡,生死聽天由命。這又有什麼好怕的?」
  照夕不禁心中暗暗佩服,只是他表面上仍是一片冰冷。飛雲子葉潛長歎了一聲,用手一拍車座:
  「罷了!想不到我淮上三子,竟會有今天!」
  言下不勝唏噓。
  篷車停了下來,照夕四下看了一眼:
  「不錯,就是這個地方,我們下去吧!」
  三老各自站起身來,陸續下車。赤眉子葛鷹開了車錢,照夕率先向一條半斜的山道上走去。淮上三子各自無語,踽踽地在後面跟著。
  順著一條小溪走了約半里路,就看見了那聳峙在竹林之中的高大別墅,照夕想到年前和申屠雷投店被困時情景,不禁仍還有些憤憤之感。可是再一想到自己卻因禍得福,再說那九天旗金福老,如今已落是那種下場,他的氣也就消了。反倒覺得自己當時下手廢了金福老的功夫,那種手段,未免太狠了一點。如今有事再來訪他,這老兒是否肯幫忙就難說了。
  一行四人,已走過了紅木小橋,來到這別墅似的巨宅門前。
  管照夕用手拉了一下門鈴,過了一會兒,才出來一個夥計,把門開了。
  照夕微微一笑:
  「我們是來拜訪金老先生的,請去通稟一聲!」
  那夥計怔了一下,前後打量著這一夥人:
  「我們這沒有什麼金老先生呀?四位是要住店還是……」
  照夕面色一沉:
  「金氏父女,是我們老朋友了,你還有什麼好瞞的?我們找他有事……」
  這夥計臉紅了一下,一面彎腰道:「既如此,小的也就實說就是,老爺子兩個月以前回來了,卻是叫人把功夫廢了;現在已帶著女兒到江南去了,這地方交給覃先生經營……」
  他哈著腰道:「各位請稍等,我去請覃先生來一趟,你們有事儘管同他說就行了!」
  照夕想了想,知道此言不假,就笑了笑:
  「那就不用了,你給我們開兩大間房子,我們明天就走!」
  這夥計忙閃身笑道:「那麼快請進來吧,房子有的是!」
  四人魚貫而入,淮上三子對這麼優雅的環境,很感驚奇。至於九天旗金福老的名字,他三人倒是知道,可是並沒有把這麼一個人放在眼睛裡。
  開好了店房之後,照夕眉頭微皺,對三子道:「雁老前輩面壁處是在白雲山莊,那裡離這裡還有一段山路。過去九天旗金福老是在那白雲山莊開山立寨,這地方,只是虛設的行號,欺騙一般商旅的。」
  赤眉子冷冷一笑:
  「螢火之光,也敢放威!」
  他幾乎忘了自己,不久前才敗在管照夕掌下,儘管如此,像金福老之流,還是不在他眼睛裡面的。
  飛雲子葉潛道:「既如此,我們為何不直接到白雲山莊去呢?」
  照夕搖了搖頭:
  「一來是為恐白雲山莊匪人太多,我四人雖是不怕,到底惹厭。再者雁先生面壁,最忌外人干擾,要是為他們發現了,日後豈不要惹厭?所以弟子以為,乾脆,我四人到午夜之後,私自探訪,豈不是好,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無奇子丘明冷然道:
  「但憑管少俠吩咐,我三人沒有什麼意見,總之,只要能見到雁老哥就好!」
  當下夥計端來酒食,照夕因上過一次當,把酒壺拿過來,仔細端詳。丘明怔了一下道:「這是何故?莫非這酒不對麼?」
  照夕冷笑:
  「弟子初下山時,和一友人在此曾著了道兒,所以不得不小心些為是!」
  丘明哈哈大笑:
  「這個無妨,把酒壺拿過來!」
  他說著由懷內摸出一個扁玉盒子,用手一按,盒蓋自啟,內中是一支晶光四射的玉簪。他把玉簪取在手中,一隻手打開壺蓋,置一端入壺內,過一會兒取出看了看,微笑著搖頭:
  「放心!沒有東西。」
  如是依法在各菜餚中試了一遍,俱無異狀,這才把王簪收起,各人放心大膽地進食。淮上三子到了此時,也都改了觀念,開懷暢飲,談笑自若,絲毫不帶出憂愁神色。
  四個人分兩間住,照夕和丘明一間,葛鷹和葉潛一間。照夕一直都很小心預防著,好在四人都有高深的內功,入夜後盤膝榻上,運功調息,睡不睡覺倒是無所謂的事。
  三更天,照夕和淮上三子輕輕出了客棧,照夕在前,三子在後,一路直向旗竿頂山峰上翻去。
  這一馳開腳,照夕才暗暗驚歎不已,心中忖著自己的輕功提縱之術,要是和三人比起來,卻是差得太遠了!
  白雲山莊,自從金氏父女離開以後,雖然仍蹯聚著不少匪人,可是那聲望比起金氏父女在時,差得太遠了。
  入夜雖有幾個小賊值更,可是在他們四人眼中看來,那簡直是不值一笑,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當初禁閉照夕的那個石洞。啟開石門之後,照夕率先入內,淮上三子跟著入內之後,四下打量著。
  葛鷹問道:「那雁老哥就在這裡麼?」
  照夕微微一笑:
  「三位前輩,說不得委屈一下,雁老前輩面壁之處,還要爬行一段距離才能到呢!」
  三子不禁面帶驚奇,照夕當時縱身附壁,用手把一窩籐草一拉,帶起了一塊千斤巨石,頓時現出了一個漆黑的地洞。葉潛接下了那塊石頭,照夕就率先把身子鑽了進去,三子也各自隨後鑽入。
  這條地道,照夕因是輕車熟路,所以並不費事,很熟悉的前面爬著,三子卻是第一次來,他們跟著爬行了一大段之後,無不心內暗暗吃驚。
  因為他們已發現這條地道竟是按先天正反易數相剋之理開出來的,要是不精此數之人,即使是爬進來了,要想再出去卻是萬難。
  淮上三子,看到此不禁暗暗吃驚,已相信那位雁先生,定是在此面壁無疑了。
  想到了當年自己兄弟設計害他的經過,三人都不禁內心十分愧疚。
  這條地道前文敘述過,在此不再多介紹。那是一條四通八達的地洞,沿途極多暗門,彎七扭八,只要行錯一門,就可能把自己永世埋葬在這山石之內。
  好在照夕既熟前路,三子又精此術,不一刻已發現了眼前似有黃光閃爍著。
  照夕回頭輕聲道:「到了,請三位略候,容弟子通稟之後再進內見他老人家吧!」
  丘明苦笑著點了點頭,淮上三子此一刻真是噤若寒蟬。照夕於是伏地朗聲道:「弟子管照夕隨同淮上三位老前輩面謁,請老前輩賜予接見。」
  他說完話,良久,不見一點回音,於是又重複了一遍,仍是沒有回音。照夕就大著膽子向前膝行了幾步,爬到了洞邊,伸頸向洞中一看,頓時大吃一驚。慌忙回頭道:「不好了!三位前輩快下去看看,雁老前輩不好了!」
  他說著首先飄身而下,淮上三子也不由吃了一驚,相繼縱身洞內。只見一黑髮披肩,面黃如蠟的老人,跌膝坐在蒲團之上。
  雖然事過數十年之久,可是淮上三子一眼仍能認出,這老人正是當年的雁先生。他們口中都不由驚得哦了一聲,照夕早不禁撲倒老人座前大哭失聲。
  原來雁先生頂門天靈蓋上,開了一個三角形的黑乎乎的窟窿,皮肉早已乾枯,看來像死去很有一段時間了。
  照夕想不到千里迢迢來此,只拜見到老人一具屍體,因念到老人傳藝之情,一時失聲大哭不已。
  淮上三子也是面色頗為嚴肅,他三人一齊彎腰,朝著雁先生屍體深深一拜。
  無奇子丘明長歎了一聲道:「老朋友!我兄弟的罪名,今生再也難以洗清了……」
  他忽然往地上一跪,流淚滿面地道:「雁老哥……當年我們害了你,今日你的弟子照樣也對付了我們……你也可以安息了。我兄弟今日在你靈前發誓,今生今世不出山一步……」
  飛雲子葉潛及赤眉子葛鷹,也都跪下身來,一種無名狀的悲哀,深深籠罩著他們。本著「死者為大」的心理,再加上他們原有的愧疚之心,一時他們都感到天良受到了遣責,在這個已死的老朋友靈前,他們深深懺悔著。
  良久他們才抬起頭來,飛雲子葉潛無意間目光向雁老面上看了一眼,他忽然口中「咦」了一聲。
  「你們看雁兄鼻下……哦!哦!」
  他驚忙站起了身子,這時無奇子丘明和赤眉子葛鷹也都注意到了,頓時都吃了一驚。三人先後站了起來,照夕本在悲哭,聞聲抬頭問道:「什麼……事?」
  這時飛雲子葉潛已走到了雁老屍身之前,他彎腰仔細著了看,面現異色。
  「啊!大哥快看!」
  無奇子丘明這時也走了進來,低頭仔細看了看。只見雁老鼻下正中,微微垂下約有三分長短一根軟玉似東西,若普通看來,就像小孩流的鼻涕一般。
  可是淮上三子已是世外高人,見聞至廣。無奇子丘明端看一辨之下,頓時後退了一步,面色大驚。
  「玉莖出竅,天頂目開……雁老哥,莫非竟是出胎了?哦……這……這可能麼?」
  赤眉子葛鷹這時細看了老人天庭後,也大驚:
  「大哥快看……雁老哥真是出胎了!」
  他邊說邊還用手指著雁老頂門,三人都不禁探首一看。只見老人頂門那三角窟窿,竟深有半尺許,幾乎佔了老人整個頭顱面積一半。其黑如墨,最奇是不帶一些血腥,光澤紅潤。照夕看得如墜五里霧中,可是無奇子丘明和飛雲子葉潛,都不由連聲歎息不已。
  照夕驚嚇地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丘明看了他一眼:
  「我們應該為他老人家賀喜。想不到他竟在六十年之中,煉成了元嬰,已出胎了……唉!我們應該早來幾天就好了!」
  葛鷹也歎道:「如蒙他老哥指點幾句,受福不淺……」
  照夕這才突然想起,大喜道:「啊!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葉潛看了他一眼:
  「小俠客有何見地?」
  照夕笑道:「我幾乎忘了,當年雁老前輩傳授我武藝時,我曾親眼見過雁老前輩所煉的元嬰……」
  葉潛立刻驚喜道:「哦!你看見了?什麼樣子?是由什麼地方出來的?」
  照夕比了一下手勢:
  「這麼高,長相和雁老爺一模一樣,由雁老前輩頂門出來的。不過,那時候頭頂並沒有開就是了。」
  淮上三子立刻面色大喜,葛鷹忙問道:「出胎時,雁老哥口中念了些什麼沒有?」
  照夕茫然點了點頭:
  「好像說了些什麼,只是我已記不得了。」
  三子立刻大失所望,葛鷹仍追問道:「你是否可以想出來呢?想一想吧!」
  照夕笑了笑搖頭:
  「那怎麼想得出來觀?我根本就沒有注意……」
  赤眉子葛鷹立刻長歎了一聲:
  「老弟,不瞞你說,這道家證仙之說,我兄弟醉心已非一日,其實早已可以下手修煉了,只是最後出胎口訣,苦求不得,白白耽誤大好光陰,至今仍徘徊於凡塵之中。如尋得出胎口訣,像雁老哥今日之成就,並非不可能……」
  他一面搓著雙手,獨自連聲歎息不已。
  丘明這時面色也似十分懊喪,望著雁先生軀殼,又似無比的羨慕。他冷笑了一聲道:「自古仙人不易修為,雁老哥能有今日成就,正不知費了多少心血……二弟,你也把仙業看得太簡單了!」
  葛鷹歎道:「現在還有什麼好爭的?我們都這麼一把子年歲了……只不過說說罷了!」
  葉潛似有所啟示地道:「不然,我兄弟如能真心於靜中體悟,那最後的出胎口訣,又焉知不能悟出……」
  丘明呵呵一笑:
  「老三!你可又說外行話了。那出胎口訣,是在已養成胎兒待出之時的撒手功夫。你我區區一介凡人,有何智能得以悟出……須知,如今留下的口訣,俱是當年成道的人在道成之前留下來的,並非先有口訣而後成道飛昇的……你這一點還沒弄明白!」
  葉潛失望地點著頭。
  「唔……這麼說,我們只是在妄想罷了!」
  丘明同色蒼然地望著照夕,點了點頭:
  「少俠客所說不假,雁老哥雖已飛昇,可是軀殼仍在,足證少俠所言屬實。如今我兄弟已心服口服,此刻就想告辭。今後六十年定遵守諾言,面壁深山,決不出江湖一步……少俠請放心,我兄弟這就告別了。」
  他說著向二位拜弟看了一眼:
  「二位兄弟,在此久留何益,我們去吧!」
  葛葉二人方一點首,正要轉身,照夕忽然驚訝地道:「三位前輩且慢……這是……」
  他說著走向雁先生床邊的石案旁,更吃驚地道:「啊……快看!」
  淮上三子不由忙踱了過來,只見白石長案上,龍飛鳳舞的寫著幾行字,那似老人以手指書寫在石面上的,字字入石三分。三子合攏來,細細讀著,只見上面寫的是:
  「恩也休!仇也休!但把塵事一筆勾。走元嬰笑九洲,混混人世又何留?六十年面壁,伏先天正氣。於清道光丙子年,仲秋月二十一日子時出胎。          
         苦修寒士雁南天指寫」
  四人看畢,不由赫然變色,見另一旁,有數行小字,寫著:
  「淮上三友二十三日子夜來訪,余特留焰候之,往事已矣,不必過於自責,如喜洞居,可留此修為,三十一年後,余定援以撒手出胎功夫,希不自誤!」
  三子不由大喜欲狂,赤眉子葛鷹首先大笑。
  「哦!太妙了!」
  丘明瞪了他一眼,葛鷹再往下看,才見另有幾行字,寫道:「照夕小友塵緣未了,不可逆己過甚。今贈汝詩一首,以之處世,後福無窮:
  春江夕陽暖,雷音馳南天。」
  照夕看後不由微微皺眉不語,淮上三子不由相繼笑了。丘明用手在他肩上拍了兩下,赫赫笑道:「老弟!這首詩你記好了,以之處世後福無窮呢!」
  照夕又低低念了一遍:「春江夕陽暖,雷音馳南天。」
  他注目著丘明:
  「老前輩可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呢?」
  丘明手托下巴「嗯」了一聲:
  「春江……夕陽暖……雷音馳……南天……這!我也不大清楚!」
  赤眉子葛鷹扣了一下頭:
  「春江嘛就是春天的江水……夕陽嗎?就是黃昏時候的太陽!」
  丘明擺了一下手:
  「你算了吧!」
  照夕也忍不住笑了,他把這首詩句默默記在心裡,遂含笑向三子一拜:
  「恭喜三位老前輩,不久就可和雁老先生一樣了。」
  淮上三子一時笑得眼都睜不開了,葛鷹手舞足蹈地道:「老弟!這都是你的大功,以後我們不會忘記你的,嘻!」
  葉潛輕歎了一聲:
  「想不到雁老哥如此仁厚,如此更增我兄弟慚愧了!」
  葛鷹不願使眼前氣氛轉變,忙岔口道:「雁老哥已經說過了往事已矣,你又何必再提起來呢!真是……」
  葉潛搭垂著眉毛道:「這是他可敬佩的地方,可是我們怎能沒有愧疚之心呢?」
  葛鷹抬頭道:「老三,我們從今天起,要把那不痛快的事忘記,重新為人。」
  丘明也點了點頭:
  「二弟說得對,那麼我們就留在這裡吧!」
  葛鷹葉潛俱都點頭稱善。他三人一剎那之間,頓掃愁戚之色,紛紛在這石室之內走踱著。照夕因以前來過,遂領三人看了一邊的流水室,室內各物都齊,有一個大青石臼,內中是滿滿的一臼燈油,色呈碧綠,淮上三子一看即知是「松子油」,估量著最少也可燃數年。至於一切炊具都散放在另一間室內,只是雁先生辟谷術成後很長的一段時日,從未舉炊,石缸內陳米都生了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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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00:13:04
  三子預計著須整頓一番,並且在道胎未成之前,飯還是要吃的,每幾個月,尚需出外採買一回。總之,他們對這新環境十分滿意,略為商討之後,葉潛同葛鷹都留在這裡,丘明外出採辦,照夕也含笑向葛葉二人告別,遂和丘明循前路而出。
  葛鷹和葉潛,反倒像主人似的,直把照夕送到出口地方,才握手作別!
  他們翻回到了山下,東方已經微微有一點曙色了。丘明笑問照夕道:「老弟台!你此番到哪去呢?」
  經他這麼一提,照夕不禁突地怔了一下,他笑著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反正走到哪算哪,我如今是四海為家!」
  丘明雙手按在他兩肩上,端詳著他的臉:
  「老弟,你此刻紅鸞星動,看樣子不久就有喜事上身了呢!」
  管照夕臉一陣紅,苦笑道:「前輩不要取笑了,我還會有什麼喜事?只怕這一生也不會……」
  說到這裡,他無意中又想到了雁先生所留的話,「莫逆已過甚」,一時卻也接不下去了。
  他爽朗一笑:
  「弟子今夜在此留宿一宵,明日即將遠行,前輩是……」
  丘明呵呵一笑:
  「那我們就此分手吧!老弟!好自為之!」
  他說完這句話,大袖揮處,人已如同怪鳥似的騰空而起,瞬息已消逝於黎明的薄霧之間。照夕望空悵歎了一聲,遂一路騰翻,回到了客棧之中。
  他已經了卻了一件心事,現在,他想到自己真是一無牽掛了。
  他一向是醉心於古來的遊俠的,可是現在他對這種作風,似也感不到什麼特別的趣味。偶然他想到自已,似乎該有個家了!
  當然這個「家」是他自己的家,那麼構成一個家,起碼的人數呢?
  衣錦還鄉的申屠雷,在甫自接獲外放「新樂」縣的正堂任令之後,少不了緊張一番。略事逗留,便即帶著他那個隨身的小書僮青硯,走馬上任去了。
  本來他是「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可是奈何他申屠門中僅此獨子,破碎的家門要待他來重整。申屠歷代書香的官宦之家,也要他繼續下去。他只好委屈地去上任去了,其實他內心的理想,和管照夕完全一樣的。
  「新樂」縣地方仕紳,聯合歡宴這個新知縣,在南大街「快活林」擺下了盛筵,席開三桌。原知縣林大人,外調河南上蔡縣,也在邀請之列,那表示送舊迎新的意思。
  既要為官,官場裡的一套例行公式,不得不應付。申屠雷雖然很厭惡這一套,可是循於舊習,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周旋一二。
  俗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申屠雷倒也不例外,只是他這三把火燒的方式不一樣。
  舉一個例子說,他出發點不是為錢,更不是為權,他是真正的為民。
  以一個貴為一縣之主的父母官的他,在第一個月中,他幾乎沒有一天不深入民間,深入衙門內的基層組織。一月之後,他開始整頓,把那一群衙門裡的老油子,官場裡的混混,悉數的給解了差,換上些真正青年有為的人,真正有魄力的人。他以為地方上是需要真正干的人,那是一個賢才,而不是需要一個奴才。
  他的這種作風,也是遭遇到某些困難的,有些人是有後台的,有些人是有錢的,用人情去說動他,用錢來誘惑他,可是他對這兩種手段,都置之不理。
  他雷厲風行的作風,雖然為下屬帶來了一陣恐慌,可是卻博得了地方上萬千人民的大聲歌頌喝彩。
  於是,「鐵面正堂」的綽號,在新樂一縣,叫得震天價的響。使遠近的鄰縣,也都敬仰他的聲威,時常走動過來拜訪他。
  按說,申屠雷這麼一個青年的官兒,有些聲望,也應該很知足、很快樂了。
  其實卻恰恰相反。
  每當他下堂回府,一個人在書房裡,或是處理公務完畢的時候,他總會歎上兩三聲,他腦子裡一直惦念著那位探花郎的拜兄!
  他常常想,這位拜見如今不知上哪去了,而彼此兄弟,是否還能見著面?想到這裡,他真恨不能也脫下這身衣裳,到江湖裡去找照夕去,可是事實上,他仍不能離開這個任所。
  不幸他穿上了這身衣服,隨著這身官衣之後的是責任是名譽,那是不能輕易拋得開的。
  有時候他看到牆上掛著的劍,他也會愣愣地遐想一陣,他認為他已與風沙草原、江海湖山解了緣分了。
  可是他這個父母官卻是大大異於一般的,他有一身驚人的武功,因此在他任內,有時候三班捕快感到棘手的大案不能了結時,這位鐵面正堂,卻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深夜裡,親自下手把案子結了。短短三月任內,這新樂一地,真可說是能做到「夜不閉戶」,申屠雷三字,更是在冀西遠近馳名。
  隆冬時候,大雪紛飛,尤其是北地酷寒,真是滴水成冰。在無情的大風雪之下,街上行人寥寥可數。
  新樂縣城內大街上,馳來了一騎高大的黑馬,馬上挺坐著一俊秀的青年,在這麼嚴寒的氣候裡,他身上只穿著一襲灰色秋衣,雖然還披著一領披風,可是看起來,仍是單薄得可憐。
  可是這青年,眉目之間,並不帶出一些寒意。大雪飄在帽子上,衣服上,已積下了厚厚的一層,他卻懶得把它們弄掉。
  這青年來到大街的時候,已是晚飯時分,冬季天,天黑得快,鋪子裡都已掌上了燈,可是門都關得緊緊的,多半都打烊了。有那做酒肉生意的,雖還開著門,門前卻掛著極厚的棉門簾子,簾子下面穿著竹子,怕風把它揭起來。西北風吹著桑皮紙糊的窗戶,噗嚕、噗嚕的聲音,更給這風雪的夜,帶上了恐怖的氣氛。
  年青人在一家回回牛肉館前下馬,想進去喝兩蠱,卻又臨時改變了計劃。他興孜孜地又上了馬,心中想道:「等見了我那申屠兄弟,再吃一頓痛快的豈不是更好麼?」
  這麼想著,他就抖了一下馬韁,這匹黑馬繼續得得地直向路東跑過去。
  屋簷下有一輛破馬車,趕車的穿著翻毛的老羊皮筒子,兩隻手袖著,頭上戴著破呢氈帽,低著頭座在打盹兒。
  馬蹄聲令他睜開了眼,他看這個青年在馬背上向他含笑點頭。
  「借問一聲,申屠縣太爺的府第,是在哪一條街上?」
  趕車的用插在袖筒裡雙手,向路北指了一下,啞著嗓子道:「往前走向右拐,有個高牆,門口插著燈籠的,就是太爺的府上!」
  這青年人抱了一下拳:
  「多謝!」
  撥過馬頭,飛馳而去,那馬後蹄子,帶起了大塊的雪,打在那趕車的臉上,他不得不伸出手抹著臉,嘴裡低低地道:「他娘的!小野種!」
  所幸那騎馬的青年沒聽見,否則以他素日個性,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黑馬在高牆有燈籠的門前停下了,灰衣人下了馬,就一徑拉著馬,向前走去。門前掛著一列四盞氣死風燈,燈籠上都寫著「新樂正堂」字樣,在風雪之下晃來晃去,看起來很夠氣派。
  這青年不由爽朗地笑了:
  「申屠雷倒真有點威風氣派呢!」
  他走過去,正想敲門,忽然心中一動,又把手收回來了,隨後他把馬牽到牆邊,四下看了看,跟著一長身,已竄上了高牆,輕輕飄身而入。
  這座大宅子,本是前任林正堂的住家,申屠雷上任後,房子也移交了,只是林正堂家人連大帶小有四五十口子,所以住在裡面並不嫌太大。如今這位新正堂上任,不但沒有家眷,父母也沒有跟著,只有一個隨身書僮。因為沒有夫人,所以連丫鬟都沒用一個,除了一廚一差,再就是兩個看門的人,偌大一所宅子,只這麼幾個人,看起來真是太冷清了。
  到了夜晚,也只有三四盞燈火,看來是一片靜寂。年輕人用著超群拔類的輕功提縱術,起落之間,已撲上了正廳的風簷,然後輕輕飄身而下。
  廳內燃著兩隻巨燭,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這青年面上帶著輕鬆的微笑,輕輕拉開了風門,探頭看了看,很大方的走了進去。
  穿過了大廳,仍不見一人,再走幾步,見一小僮手端香茗,正向室內走去。
  這小僮偶一抬頭,和青年目光交接,先是一怔,隨後不由驚喜道:「啊……管大爺,您……」
  這人忙向他搖了搖手:
  「青硯!你不要叫,他在哪裡?我偷偷去嚇他一下!」
  青硯縮脖子笑道:「大爺你幾時來的?我們老爺天天都在想您,您可是來啦!」
  灰衣人管照夕哂然一笑。
  「我這不是來了嗎,要住些日子才走呢!他在哪一個房裡呢?」
  青硯朝前面一間亮著燈的房子指了一下。
  「老爺還在批公事……大爺!我去通稟一聲,他真要喜壞了!」
  照夕由他手中接過了茶,一面笑道:「還是我自己進去,你到大門口去看看,我的馬還在外面呢!好好牽進來餵它吃點料吧!」
  青硯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往外就跑,照夕這才輕輕向那間亮著燈光的房子走去。
  他走到門口,輕輕推門進去,室內冷颼颼地,這是一間大書房。房子裡不但沒有生火,反而軒窗四開,冷風貫進來,就和院子裡一樣。
  那位七品的正堂大人,此刻穿著一身便衣,正坐在書案邊,聚精會神的在批改公事。書案上文房四寶井然有序,一盞帶罩子的琉璃燈,放著青亮的光。
  照夕看著他的背影,不禁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悲傷的感覺,他輕輕向前走了幾步。
  申屠雷仍在低頭凝神地閱著卷宗,他只隨便地道:「放在茶几上,招呼廚房開飯!」
  照夕真有點想笑,他把茶放下了,然後彎腰道了聲:「是!」
  申屠雷仍在聚精會神地改著公事,照夕就慢慢走到他身後,低下身子看他寫些什麼!
  申屠雷這時縮回筆桿輕輕地搖著,他眉頭微微皺道:「青硯!」
  照夕就在背後應了一聲,申屠雷問道:「一個瞎了眼睛的七十歲老頭,會親手殺死他的兒媳婦麼?我看這案子別有蹊蹺!」
  照夕咳了一聲:
  「這也不一定,這要從這個老人個性及素日為人情形方面去分析,才能確定!」
  申屠雷點了點頭,他忽然「咦」了一聲,猛然一回頭。照夕含笑叫了聲:「兄弟!」
  申屠雷先是一怔,這才「啊呀!」地大叫一聲,由位上一躍而起,緊緊地握住了照夕的手,用力搖撼著:
  「大哥,是你呀!可想死我了!」
  照夕笑笑。
  「我要是不想你,這麼大風雪,還會來找你?」
  申屠雷此刻真有點欣喜欲狂的樣子,他拉著照夕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下。
  「大哥,你怎麼不通知我一聲……唉!唉!我一直把你當成青硯了!現在你來了,要想再走,可是不行了!」
  照夕見到這情逾骨肉的兄弟,一時也不禁熱情奔放,他微微歎了一聲:
  「兄弟!我已經累了,我要在你這裡好好住一段日子!」
  申屠雷大笑:
  「好!好!你就住一輩子也好……唉!大哥!這年來,我可真夠了,這個芝麻官,我也真夠了。大哥!我真想跟你一塊去闖江湖!」
  照夕苦笑:
  「我也夠了!」
  青硯這時已揭簾子進來了,跪下向照夕請安。申屠雷一瞪眼:
  「你愈來愈膽大了,管大哥來了,你怎麼連通知我一聲也不?居然還敢叫大哥給我端茶?看你是討打了。」
  青硯嚇得臉上變色,照夕忙笑道:「好個縣太爺,當真是鐵面無私。不過,你可是太冤枉他了,這都是我叫他這麼做的,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申屠雷微微一笑:
  「既是大哥自己甘願,也就不去怪他了!」
  說著笑對青硯道:「還跪著幹嘛?還不給大哥去倒茶去,再關照廚房,多弄幾個菜,給大哥接風!」
  青硯爬起就跑,照夕這才含笑看著他:
  「兄弟,你可好?」
  申屠雷一隻手端起了燈,另用銅尺把公文鎮往了,聞言微微笑道:「倒不曾病過,大哥!你來了,我們要好好細談談,走!我們到後面去,這裡冷。」
  照夕搖頭:
  「我可不怕冷,只是,你為什麼也穿得這麼少呢?」
  申屠雷拉了一下衣服:
  「我們練武之人,用不著穿這麼多。大哥!你是一個人來的麼?」
  照夕一笑,不明白地問:「怎會還有別人呢?」
  申屠雷笑了笑:
  「我是說大哥還沒有成家?」
  照夕哈哈一笑,略帶著傷心的意味搖了搖頭。申屠雷不由劍眉微微一皺:
  「聽說那江姑娘失蹤了,楚少秋也出走了,這事情鬧得北京城人人俱知,我還以為……」
  他說著頓了一下,才又窘笑了笑:
  「原來你沒有見著她?」
  照夕點了點頭:
  「見是見著了!唉!兄弟!一言難盡……等會兒飯後我再慢慢給你說……還要你為我擔憂呢!」
  申屠雷長歎了一聲:
  「我看大哥什麼事都好,都放得好,只有這情之一字,大哥,你也太……」
  照夕經申屠雷這麼一提,不禁悲從中來,悵望了一下窗外,苦笑著搖了搖頭。
  「兄弟!你是不明白!」
  申屠雷又擱下燈,正想詳問經過,青硯卻自內跑了進來,向二人請安開飯了。二人把臂而出,偌大的飯廳裡,平日只申屠雷一人用飯,今日雖只多了一個管照夕,可是看來竟是熱鬧多了。
  照夕見桌子上,擺了四個拼盤,還有一個白銅火鍋,爐火正熾,煮得鍋子卡卡直響,香噴噴的煞是好聞,一時不由食慾大動。
  他二人也不客氣相讓,彼此對面坐下。三杯酒下肚,這位一世情俠,不禁觸動了傷懷,一時把盞向申屠雷道:「兄弟啊!我這一腔心事要是再不對你吐一吐,我可要悶死了!」
  申屠雷誠摯地道:「大哥!你慢慢說吧!時間長著呢!」
  說著他遂招呼聽差道:「你去熱一壺花彫,把凍雞糕切一大盤來,叫廚房切一盤兔子肉來,好下火鍋!」
  照夕淺淺一笑:
  「兄弟這是為何?」
  申屠雷笑了笑:
  「不為什麼,只是和大哥久別重逢,大哥興濃,我們就暢談一宵,也未嘗不可!」
  照夕說:「好兄弟!今夜我真高興,我這些牢騷是要發一發了!」
  他說著長歎了一聲:
  「兄弟,你還記得那個丁裳麼?」
  申屠雷點了點頭,馬上又皺眉:
  「是丁……尚吧!丁三弟!」
  照夕搖了搖頭,臉色微紅:
  「兄弟!她真正的名字是丁裳,衣裳的裳……」
  申屠雷一愣:
  「那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啊!怎會?」
  「是的!她本來是個姑娘啊!」
  照夕苦笑著點了點頭。
  申屠雷張大了眸子,咦了一聲,注視著照夕,半天才道:「什麼?她是個女的!」
  照夕點了點頭,申屠雷驚異的又重複了一句:「你說是救我們出來的那個小兄弟,他是個女的?」
  照夕笑了笑,點頭:
  「是啊!她是個姑娘……只是你一直不知道就是了!」
  申屠雷捶了一下桌,張著眼睛道:「那!那!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再說大哥,你又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呢?」
  照夕歎了一聲:
  「這是她的主意,再三關照我,叫我不可對你說,另外……唉!」
  申屠雷眨了一下眼睛:
  「另外又為什麼?我還一直不知道呢!唉!大哥!你可是叫我丟大人了,我還一個勁拉她手呢,這可真是……」
  他說著,一時連臉都急紅了。照夕也不由笑了,他搖了搖頭:
  「兄弟!你不要急,其實當初,我是懷有深心的……唉!不過,現在什麼都別談了。」
  申屠雷皺眉:
  「你就別賣關子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可是急壞了!」
  照夕又長歎了一聲,舉了一下杯子:
  「兄弟!乾了這杯酒,我們再說,反正是一言難盡。」
  申屠雷一仰頭,咕嚕一聲,乾了杯,照夕這才由自己如何離家,如何投洗又寒為師這一段說起,說到興奮時,眉飛色舞,悲傷時,也不禁嗟歎聲聲!
  申屠雷也聽呆了。一會兒菜來了,二人又吃了些飯。申屠雷連連追問下情,照夕苦笑了笑。
  「再往下,可就言歸正傳了,只是兄弟!你可不要笑我。唉!說起來,我也是有些自找的!」
  申屠雷連連點著頭:
  「你快說吧,大哥!」
  照夕這才又把如何練蜂人功;如何邂逅丁裳;如何隨丁裳回去,救其師鬼爪藍江;藍江如何以玄功點傷了自己無畏神樞,事後丁裳才告之;洗又寒之心懷叵測。談到此申屠雷不禁嚇得臉上變色,他一直靜靜地聽著,一句話也不打岔。
  倒是照夕這一談開了,直如滾滾江水,一發即不可收拾。他把自己和丁裳之間的純潔感情,一點也不隱瞞,句句真誠,就連申屠雷也不禁為之一灑同情之淚。
  於是話鋒一轉,由洗又寒如何試其功夫,令其下山;自己怎麼狼狽下山;以後丁裳也偷偷後隨而下;如何又在河南開封附近住店吃飯;如何又遇到了白雪尚雨春主婢二人。
  聽到此,申屠雷微微一笑:
  「這真是愈來愈精彩了。唉!大哥!你真是走了桃花運了!」
  照夕重重歎了一聲:
  「兄弟!你再往下聽,你就知道桃花運是不是福氣了!」
  申屠雷笑了笑:
  「那我們快些吃飯,今夜,我們來個秉燭夜談。我倒要聽聽,什麼事把你愁成這樣?大哥!俗語雲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看你正是如此啊!」
  火鐵都快煮干了,發出「吱吱」的聲音,照夕忙挑開了蓋子,加了些湯,把粉絲白菜加下去,看來更是愈發的好吃了。
  二人就著鍋子,吃了一飽,這才回到申屠雷臥室之內。一張大床上,青硯早鋪好兩副枕被。申屠雷迫不及待地追短問長,照夕說了一半,更如骨鯁在喉,非一吐為快了!
  於是又接下去,把認識尚雨春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個清楚。申屠雷聽入了迷,聽到好笑時,更不禁縱聲大笑了起來。可是一轉到丁裳的再次出現,他的眉毛立刻皺起來了,不禁歎了一口氣:
  「這姑娘真癡心,她太可憐了!」
  照夕也歎息了一聲,苦著臉道:「兄弟!可憐的是我啊!」
  於是,他才又接下去,如何至尚雨春處還錢;如何為雨春退敵;尚雨春不幸中箭,自己如何救治;怎麼在她那裡過夜;丁裳又如何午夜來訪,至生不快。說到此,笑的時候就慢慢少了,反而是一字一歎,現出滿淚愁苦之態。申屠雷倒真是他的兄弟,照夕笑他也笑,照夕歎息他也歎息。有時候到了最傷心處,他流淚,他跟著唏噓不已!
  再接下去就說到,自己因恐對雪勤不起,才半夜留條而去。
  說到此,非但照夕連連搖頭傷感不已,申屠雷也不勝歎息,深深感到感情之弄人。照夕一口氣說到這裡,只是望著窗外苦笑不已。
  申屠雷忍不住又問:「大哥!以後呢!以後又見著她們沒有?」
  照夕點了點頭,淡淡地一笑,看著他這拜弟:
  「賢弟!我過去曾略略告訴過你,認識金五姑的經過,那就是在尚雨春家中遇到她的。」
  申屠雷摸了一下頭:
  「怎麼這些事,全叫你一人碰上了?當然金五姑這種女人,是不能和丁、尚二女相提並論的。大哥!我看你如何才能報答她們兩個對你的恩情!唉!這真是也難怪你。」
  照夕歎了一聲:
  「你往下再聽就知道了!兄弟,我把這所有經過告訴你之後,大小你還得給我拿一個主意才好,我此刻真要瘋了!」
  申屠雷微微皺眉:
  「這事……唉!好吧!」
  他急於一聽下文:
  「後來又如何呢?」
  照夕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走了麼?那丁裳倒真是一片癡心,非但不恨我,反倒沿途照顧,贈金、買馬;我為賊傷了腿,他竟夜半喬裝為我療傷。也就是那時候,她就把她自己一直化裝成一個男的!」
  申屠雷長長歎道:「好一個癡情的姑娘!這姑娘太好了……太令人感動了!」
  照夕看著申屠雷,心中微微動了動:
  「只是兄弟!你可知我一直是把她當成一個小妹妹啊!」
  申屠雷冷笑了一聲:
  「大哥!這不是我說你,你這種作風,可有點偏差了。說得不好聽一點,你這就是『始亂終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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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00:13:40
第24節

  管照夕慷慨敘往,在說到昔日丁裳的癡情時,申屠雷很不客氣的指責這位拜見,說他是「始亂終棄」。
  照夕痛苦地搖了搖頭:
  「賢弟!人類的感情,是不能以常理來衡量的。在不知不覺之間,你也許就會做錯了事。不過,我尚不能同意你的這句話,因為我直到如今,並沒有把這份責任卸下去。我自信我也沒有做錯什麼事……」
  他低下頭,低低又歎息了一聲:
  「如果一定說我不對,那只是我不該認識她。如果當時我知道認識之後,會有這些惱人的發展,我也就不會認識她了。」
  申屠雷不由苦笑:
  「方纔我說錯了話,大哥不必介意,我只是太同情丁裳,其實大哥的困難,我應該知道。」
  照夕欣慰的一笑:
  「你也不必太為我的事傷感了,俗謂『解鈴還需繫鈴人』,這事情不久總要有一個結束的。只是賢弟……」
  申屠雷奇怪地翻著眸子看著他,照夕神秘地笑了笑:
  「只是到時候,只怕你也脫不了干係呢!」申屠雷並沒有瞭解到照夕言中深意,只點頭微笑:
  「大哥的事也就是我的事,這一點我到沒顧慮到,你還沒有說完呢!」
  照夕點了點頭,注視著他:
  「你有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你卻不能半途而退呢!」
  申屠雷哂然搖著頭:
  「不會!大哥你快說下去吧!」
  照夕知道他尚不明真意,當時也不去說破,只笑了笑,他內心的鉛塊,並沒有移開。因為這些都是他內心的痛苦往事,那裡面包含真情、煩惱、痛苦,婚姻之事一日不解決,這種痛苦也就一日存在;而且還是「與日俱增」。他黯然地看著申屠雷:
  「再往後就是遇到了你,至於丁裳再次喬裝救我們,這都是你目睹之事,我也就不再說它了。」
  申屠雷連連點首:
  「這事我知道,大哥與江雪勤姑娘的事,我也知道了。莫非你這次離京之後,又遇到了她們麼?」
  照夕歎息了一聲:
  「唉!有些事你還是大不清楚,我再細說一回,你就一切都明白了。」
  於是,他又把丁裳在北京,如何向自己告別;和母親見面至生風波;再次負氣而去;接著自己又如何暗中贈藥予楚少秋。
  說到此,又把和楚少秋動武經過說了一遍。申屠雷一會兒憤怒,一會兒歎息,直聽到照夕贈藥,他才點了點頭,感動地道:「大哥真君子也!」
  照夕苦笑著搖著頭:
  「你先不要誇我,你可知楚少秋現在已經死了麼?」
  申屠雷不由大吃了一驚:
  「他死了!什麼時候?」
  照夕站起來走了一轉,他內心充滿著傷心與悲憤,雙手緊緊地互捏著。
  「說起來話又多了,你不要急。」
  他看著申屠雷,略微想了想,遂下決心道:「有一件秘密,按說是不應該告訴你的;只是這件事不說,往下的話,可就沒有法子說了……」
  申屠雷劍眉微軒。
  照夕看著他直想笑,就問道:「我們不是被金老頭子關在山洞了麼?這秘密也就是從那裡而起……」
  申屠雷愈發不解,照夕也就不再隱瞞,把如何認識雁先生的經過,從頭到尾詳說了一遍。聽得申屠雷眉飛色舞,又高興又歎氣,更為自己深深遺憾不已。不過他也知道這類奇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彼此無緣分,即便是找上門去,也是無用。
  當時除了自身微感遺憾以外,更不禁代照夕狂喜。還把照夕那口受贈於雁先生的「霜潭劍」,索來仔細把玩觀賞了一番。
  一時讚不絕口,照夕見他如此,不由笑道:「如果你喜歡,就帶著它用吧!只是卻不能贈你,因為……」
  申屠雷哈哈大笑:
  「大哥何出此語,這麼一說,我成什麼了。」
  說著把劍還到照夕手中:
  「你有這麼多奇遇,再加上本身的條件,莫怪這幾個女孩子都醉心於你了。」
  照夕痛苦道:「你還要打趣我,我如果像你就好了。」
  申屠雷一笑:
  「那也不一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之處,我也不見得就是一個快樂的人;不過沒有這一方面的煩惱就是了。」
  他看了一下窗外,又把燈光的捻子向上撥了撥。
  「夜靜更深,正是多情人午夜夢迴的時候。大哥!你就把以後的經過再慢慢道來吧!我真都聽迷了。」
  照夕站起來走一轉,在一張靠椅上坐下來。這一次他滔滔不絕地把以後之事,一口氣說完。如何遇尚雨春,才發現她是一女賊,怎麼令自己失望;上大雪山如何訪丁裳;藍江又如何吊自己強迫婚事;應元三怎麼救自己;又如何約淮上三子比武。
  至於上點蒼山與三子較技一節,描敘得十分清楚,申屠雷聽在耳中,就好像「身歷其境」一般,也不禁連連驚喜不已。
  比武過去了,他仍脫不了煩惱,向枝梅、藍江如何帶愛徒強迫訂婚。照夕如何在兩難之下,應付這種局面,最後又如何狠下心回絕二女;這時候卻又發現了屋簷下暗泣的白雪尚雨春。
  他怎麼把雨春誤為雪勤,最後白雪尚雨春斷腸而去這一節直說到天光透曙。悲傷時,真個是聲淚俱下,申屠雷也跟著頻頻頓首。
  一席夜話,那燈油都干了;最後照夕才站起來,苦笑道:「兄弟!我的話全完了,你看我如何不傷心呢?要是你又能如何呢?」
  申屠雷以手支額,沉靜了良久,才歎了一聲。
  「這事可真有點棘手,千不怪萬不怪,只怪這是天注定的緣分……」
  照夕冷笑:
  「你還說這種話,我真想跳河死了算了!」
  申屠雷這時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哈哈大笑:
  「好一出精彩的夜戲。」
  他看了黯然的照夕一眼,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大哥,你不要急,這事情雖棘手,可是也並不是無藥可救。」
  照夕皺了一下眉,申屠雷伸手道:「你先不要說話,我只問你,你自然是對江雪勤感情最深了,可是丁裳和尚雨春,因對你癡情一片,更令你左右為難。」
  照夕黯然不語,申屠雷就笑了笑:
  「你對她二人,也不能說沒有情……」
  照夕正想解釋,申屠雷卻比他快,搶先笑道:「我明白你矛盾的心情,你是很重恩情的。因感三女都對你好,所以才一時失了主張,你不願讓任何一方受屈,是也不是?」
  照夕訕訕地點了點頭:
  「是的!不……是的!」
  申屠雷噗的一聲笑了:
  「得啦!在我面前,大哥,你也就別不好意思了。你不說實話,我怎麼好給你出主意呢?」
  照夕歎了聲:
  「就算是吧!」
  申屠雷笑了笑,搓著雙手:
  「是就好辦了,我這計策,保險最靈;而且叫你們彼此都心甘情願。」
  照夕怔了一下:
  「還有計謀?你別……」
  申屠雷眨著一雙黑亮的眸子:
  「你聽我一說你就明白了。」
  他站起來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雪,回過頭來,面色從容地說道:「要說這三位姑娘,可都是一時之秀,實在是難分軒輊,那尚姑娘我雖沒見過,不過聽你口氣,也決錯不了。像這麼三個姑娘,也實在是沒有再考慮的必要了。可是……唉!你的情形因為不同,那也只好這麼作了。」
  照夕皺眉:
  「你是什麼計劃呢?」
  申屠雷坐下來,笑了笑:
  「你不結婚也不是一個辦法,可是更不能厚此薄彼……所以,我想出了一個辦法,只不知你肯不肯這麼作?」
  這一下該照夕急了,他皺著眉:
  「什麼辦法你快說吧!」
  申屠雷笑了笑:
  「我這個辦法看來無情,其實有情。這樣才能試出來這三個姑娘之中,到底那一個真正愛你;然後你就和那最愛你的一個結婚……」
  照夕也不由一振,他脫口笑道:「好!可是是什麼辦法呢?」
  申屠雷望著他笑:
  「辦法是殘忍一點,可是你只要肯做,一定能收效。」
  照夕張大了眼睛,渴望著一聽下文。申屠雷卻慢條斯理,不慌不忙:
  「你現在是不知道她們誰最愛你,所以你才猶豫不決!」
  照夕搖頭歎道:「兄弟!她們都很癡情的!」
  申屠雷冷冷一笑:
  「大哥!你現在所看到的愛情是表面的,並沒有經過考驗。如果加以考驗,可就分出深淺來了!」
  照夕有點茫然:
  「你的意思是……還要考驗她們一下?」
  申屠雷點了點頭。
  照夕疑心地道:「怎麼考驗?」
  申屠雷笑了笑,卻正色道:「大哥!你只要死……」
  照夕一怔,申屠雷忙笑著解釋道:「只要裝死……你不要急,不是真死……」
  照夕忙搖頭。
  「那怎麼行?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申屠雷喚了一聲:「你不要急,聽我說你就知道了。」
  照夕還在搖頭,申屠雷就低聲道:「我從明天就發消息出去,說你病危……不一定說你死,那麼三個姑娘聽後,一定會來看你的,那時真情假情就可看出來了!」
  照夕微微皺了下眉:
  「這辦法不太……」
  申屠雷重重歎了一聲:
  「大哥!你的心太軟了,現在是要你硬一下心的時候到了,否則你永遠也沒辦法……」
  照夕吶吶道:「她們要是來了,看出我沒病,那不是笑話麼?」
  申屠雷擺手:
  「這你大可放心,只要你照我話做,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得意地進一步解釋道:「我這辦法太妙了,定可給你選出一個理想夫人來,就是沒選上的,也不會怪你,只有怪她們自己……」
  他笑著問:「你明白不明白?」
  照夕茫然搖了搖頭:
  「不大……明白!」
  申屠雷嘻嘻一笑:
  「大哥請想,她們來了以後,大哥你可裝成病入膏肓的樣子,她們之中誰真誰偽,立刻就試出來了,大哥就可與最愛你的那個結婚。至於其他二人,事後即使知道是個騙局,卻也怪不得他人,只怪她們自己表現得不夠。」
  照夕舒眉道:「計倒是好計,只是我覺得太殘忍了一點。兄弟!你是不知道,她三人都是很癡情的,到時候恐怕分不出高下呢!」
  申屠雷點了點頭。
  「這一點你盡可放心,就是她三人都癡情,才好分出上下咧!到時候,我是評論官……你只管睡在床上不動就行了!」
  照夕心內有些活動了,愣愣地看著他。申屠雷又道:「最重要的一點,你必需要裝得像;而且不能說話。不論你心裡怎麼傷心,都不能說話,她們就是神仙,也看不出了!」
  照夕皺了一下眉,暗忖好缺德的法子,可是他只好點了點頭。
  申屠雷又說:「因為你一說話,感情的表達就有了偏差,我們評判的人,就很難分出真偽來了,所以這一點你必需要作到。」
  照夕自己摸了一下臉,窘道:「可是我的臉,哪裡像是有病的樣子呢?」
  申屠雷不由劍眉微微一皺:
  「嗯!這倒是一個大問題了!」
  忽然窗外哈哈一聲大笑:
  「這不要緊,我有辦法!」
  二人不由大吃一驚,申屠雷一擰腰,已用「浪趕船」的身法,撲到窗前,口中叱了聲:「誰?」
  他身形方抵窗前,忽然眼前人影一閃,一個蓑衣大笠的老人,當面而立。申屠雷用「金龍抖甲」手法,倏地向外一抖雙手,直貫老人雙肩。口中怒道:「去吧!」
  照夕本也吃驚,因見申屠雷縱身過去,知他武技不凡,自己也就沒有再動。老人一現身,他不由大叫道:「賢弟且慢,是自己人!」
  可是申屠雷招式已出,老漁翁呵呵一笑,口中道:「縣太爺手下留情,小老兒可擔當不起。」
  他口中這麼說著,雙手順勢向外面一推,在室內把身子挪出了五尺許,幾上燈光閃閃欲滅。
  申屠雷這麼快的身手,竟為老人輕描淡寫的這麼一推,身子撲了個空,險些蹌了出去。此時耳中聽照夕這一喚,不由猛地把身子轉了過來,卻見那老漁翁,正雙手向自己揖著,口中嘻嘻笑道:「申屠少俠休要見責,老夫失禮了!」
  此刻照夕已向著老人一拜,謙虛道:「不知前輩駕臨,有失遠迎,尚請恕罪。」
  這老人連連擺手:
  「不敢當!不敢當!老夫來得魯莽,你們不要怪罪才好!」
  照夕此刻笑著向申屠雷介紹:
  「賢弟!這位前輩正是我與你談到過的那位生死掌應老前輩,快快見個禮吧!」
  申屠雷大驚,忙彎腰行禮:
  「原來是應老前輩,晚生申屠雷方才多有開罪,尚請原諒為幸。」
  應元三忙雙手扶他起來,一面上下打量著他。
  「好一個文武知縣。申屠老弟!你不要客氣,方才都怪我,怎能怪你?老弟!你快坐下吧!」
  申屠雷忙道:「既是前輩光臨,此處不是待客之所,請前輩移至外廳用茶吧!」
  應元三呵呵一笑:
  「不用!不用!老弟,你千萬不要張羅了,要不然我可馬上就走。」
  他看了一人一眼,按手笑道:「坐下!坐下!」
  照夕知道此老個性,不由笑向申屠雷道:「應老前輩亦非外人,賢弟!你就不用客氣了。」
  申屠雷這才又親自倒了一杯茶雙手送上,這才含笑就坐。
  「既如此,晚生簡慢了!」
  應元三目光轉向照夕,點頭笑道:「我綴著你已經好幾天了。」
  說著一面把大斗笠摘下來,放在一邊,衝著照夕直齜牙笑。照夕不由臉色微紅:
  「啊!可是有什麼事麼?」
  應元三目光在二人面上掃了一轉,傻笑了笑:
  「怎麼會沒事呢?唉!老弟,你受罪我知道,我受的罪,你可就不知道嘍!」
  言下不勝歎息,照夕自然明白,他所指自己的「受罪」是指感情方面;可是他的「罪」又是什麼呢?當時不由窘笑了笑。
  「你老人家可否說出聽聽呢?」
  應元三用手在頭上摳了一下。
  「老弟!你只顧一跑就算了,你可知道我老頭子,卻跟著你受了大苦了。」
  照夕不由俊臉一紅,有些奇怪,也有些發窘:
  「這是什麼……意思?老有輩又受了什麼苦?」
  應元三苦笑了笑,看了申屠雷一眼:
  「好在申屠雷老弟也不是什麼外人,我這話就不妨直說了。」
  他又歎了一口氣:
  「老弟……你的苦惱,我也聽了大半夜了,我現在當然一切都明白了。」
  照夕和申屠雷二人對看了一眼,都不由面上有些訕訕,照夕臉色就更慚愧了。應元三嘻嘻一笑:
  「老弟!你別害臊,我要不聽明白了,我還真生你的氣。現在我明白了,不但不氣你,倒是很同情你。這事情我們等會兒再談,我先說我為難的事吧!」
  他用舌頭在嘴唇上舐了一下:
  「你不是跑了嗎!可是給我留下難差事了,那鬼爪藍江可找上我了。唉!這都怪我當初對你不明白,所以暗地裡替你作了主,現在不能兌現,我可是受了罪了。」
  申屠雷看著他那付愁眉苦臉的樣子,一時忍不住笑了。應元三看著他,齜牙咧嘴一笑:
  「唉!你看我這不是自找麻煩麼?藍老婆子可不是容易對付的咧!這幾天我被罵得焦頭爛額!」
  他又歎了一口氣:
  「其實藍老婆子倒沒有什麼,可是那姑娘兩隻眼睛,哭的跟水蜜桃似的……看著她,我倒是怪難受的。」
  照夕不由低下了頭,雙手在兩膝上一拍,重重歎息了一聲。
  應元三伸了一下脖子:
  「老弟!好戲還在後頭呢!你再往下聽吧!藍老婆子事情是這樣的,可是那冷魂兒向枝梅那邊也是一樣。」
  他談到了向枝梅,不由顯得神色十分黯然。因為這個老情人,隨時隨刻都有左右他情緒的力量。
  「一月前她發了一張帖子給了我,我只當……」
  生死掌應元三說到此,微微頓了一下:
  「二位老弟!你們應知道,我和向枝梅是數十年以前的舊友。」
  這一點他並不認為有細說的必要,所以略提即過,二人也沒有追問。於是他又接下去:
  「我只當她只是請吃飯呢!唉!誰知她也交下了這個難題。」
  申屠雷緊張地問:「什麼難題?」
  應元三一翻眼睛:
  「還會有什麼難題?還不是為她徒弟江雪勤的事。」
  照夕不由低低歎了一聲,應元三嘻嘻一笑:
  「當然,你和江雪勤之間一事,我早知道了,你實在也有你的為難之處;而且這姑娘命也真薄。」
  照夕差一點流下淚來,江雪勤影子,立刻就浮上了他的眼簾,他仍是默默無語,應元三赫赫一笑,一攤雙手。
  「老弟!你說說看,我是幫誰?我又能幫誰?再說你影子也找不著,這事情也不能就這麼擱著呀!我可急壞了,好容易在前三天才算綴上了你,我就一直跟著你,你騎馬、我騎驢,我總算沒叫你跑了!」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長長吁了一口氣,喝了一口茶,叭嘰著嘴。
  「我可是不知道,另外還有一個尚雨春……這事情更難辦了,就是諸葛亮也沒辦法!」
  照夕臉色微紅,抬頭對著他苦笑了一下:
  「老前輩既是什麼都聽見了,尚請不要笑我,我實在是不得已才一溜了之!」
  應元三頭搖得像小鼓似的:
  「嗯!溜不是辦法。」
  他猛地拍了一下腿,瞇著眼一笑,看著申屠雷:
  「你的辦法確是高明,真是好極了……我看只有那麼做了……」
  申屠雷搖頭笑道:「這也是狗急跳牆的辦法,老前輩不要見笑!」
  應元三搖頭笑道:「不會!不會!這辦法太好了,如果管少俠同意,我們就照樣行事。這麼一來,我的責任也可以交待了。好!好!實在太好了!」
  照夕紅著臉半笑道:「只是細節上還得仔細研究……我總以為這種惡作劇太過火一點了!」
  應元三搖頭歎道:「老弟呀!不這麼辦,你怎麼交待?三個姑娘,都不錯,你到底要誰?就算你狠下心一輩子不娶,可是你有沒有為人家想一想?不行的,老弟!所以我說你們青年人做事,都欠考慮。跑!跑能解決事情麼?」
  他揚了一下眉毛:
  「你就別再三心二意了,就是這個辦法,我們還是事不宜遲,說辦就辦……」
  申屠雷想起了方才話題,就插口笑道:「可是他這樣子……」
  應元三擺手:
  「這你不用擔心,我老頭子一輩子什麼都不行,卻是最精化妝這一行。我只給他一打扮,活神仙也看不出來,保險叫他像要斷氣的樣子。」
  申屠雷拍手笑道:「那太好了!」
  照夕苦著臉,歎息了一聲:
  「可真是活捉弄人……」
  應元三咧嘴道:「那有什麼辦法咧!老弟!就這麼辦了。我今天下午就出去找人散佈消息去。我還得親自給藍江和向枝梅一人寫一封信,信上就說,你傷了六陰脈道,性命不保,她們拜託我的事恕難從命。這麼一來江雪勤和丁裳一定能聽到了,那尚姑娘,我想外面一傳,她也定會知道,事情就好辦了。」
  照夕歎了一聲,也只好默認了。申屠雷哈哈大笑:
  「好!有了老前輩這幫手,這事情就好辦了。到時候我和前輩二人就充當評判的官員,看著她們三個哪一個錄取為我的大嫂!哈哈!」
  應元三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們兩個要絕對公平;而且也要裝得極像。要知道這幾個姑娘都精得很,到時候,要是被她們看出來了,那可就貽笑了。」
  申屠雷滿有把握地道:「這事我大概還行,你老人家就放手去辦事情去吧!」
  應元三倒是說走就走,他拿起了桌上的斗笠,往頭上一戴,笑道:「我現在就去了,晚上再來。晚上弄一桌菜來,咱們好好吃一頓,就開始工作了。哈!哈!」
  他一邊笑著,一邊已越窗而去,茫茫大雪裡,立刻失去了他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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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00:14:01
  和煦的陽光,由窗子裡射進來,這在冬季天,是很少見的。在前幾天,這間房子裡,還是充滿了青年人對話的聲音的,不管那是不是一種愉快的聲音,總之,顯得是有生氣的。可是今天呢……
  陽光由窗格交織著射進來,照著一架古銅的大床,床上擁被睡著一個瘦弱的青年,他那深陷的目眶,黃蠟的面皮,蓬落的頭髮,淡黑色的眼圈,無力的一雙眸子……
  唉!誰看見也會搖搖頭。
  「這人只怕是回生乏術了啊!」
  管照夕翻了個身,由枕下摸出了鏡子,照了一下自己這副尊容,不由嚇了跳。
  真的,如非是他親自經歷,這只是一種完全化妝的話,連他自己也幾乎要懷疑,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而且是「病入膏肓」。
  望著自己這種樣子,他苦笑了笑。
  「唉!這可真是活出洋相,好好的打扮成這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唉!唉!」
  想著忙把鏡子放在枕下,自己對自己有點「慘不忍睹」的感覺。
  尤其是直直的這麼躺著,和殭屍差不多。應元三還再三關照過,不許翻身;並要時常保持著急促的呼吸,要給人以「氣息奄奄」的感覺。
  這種活罪,目前只是在演習階段,現在正是在實習,應元三和申屠雷相繼而入。
  他飛快地撲到了床前,照夕忍不住「噗」地一笑。應元三立刻大聲叫道:「不行!不行!這還像話嗎?你是要死的人了,怎麼能笑呢?」
  申屠雷也笑道:「我的老天,她們人說不定馬上就來了,你可不能笑呀!」
  照夕翻著眼睛,無力地點了點頭,應元三立刻一挑拇指道:「對了!這一手不錯。你只要記住,不論聽到什麼話,你都不能回答。就是說,張口無音,還有不能笑,若是非笑不可,改成苦笑。」
  他說著由身上掏出了一個小紙盒。
  申居雷忙問道:「這是什麼?」
  應元三一努嘴:
  「先把病人攙起來坐好了……」
  申屠雷忍著笑過去,把照夕扶著坐了起來。
  照夕吃驚道:「還有什麼花樣?我可真受不了啦!這可比真病還難受。」
  應元三以指按唇「噓」了一聲,微笑著打開了盒子,走近床前。
  「這是最後一次了,小伙子,耐心一點,要挑好老婆,不受點罪怎麼行呢?」
  他說著由盒子裡挖出些黑黑的油,然後就像抹鼻煙似的,橫一道豎一道在照夕臉上抹著。
  照夕皺著眉道:「這是什麼玩藝呀?粘粘的。」
  應元三嘿嘿一笑:
  「這一上裝,你再照照鏡子,就知道了。」
  他說著用兩隻手,把照夕臉上的黑油慢慢揉散開來,立刻現出一副灰青色面孔,真和死人一模一樣。就連一邊的申屠雷也不由吃了一驚,他低低讚美著:「妙呀!這就一點毛病也看不出來了,老前輩這是什麼油呀?」
  應元三揣起紙盒,聳肩笑了笑,端詳著照夕:
  「對街有家唱直隸梆子的戲園子,昨晚上演的是『大劈棺』,我進去看了看,那個扮莊周的扮相真和鬼差不多,他臉上就搽的是這種油,我靈機一動,就到後台給他要了些來。」
  他轉過臉,得意地看著申屠雷:
  「怎麼樣,不賴吧?」
  申屠雷搓手樂道:「太好了!太好了!你老人家怎不找那個扮二百五的也要一點來。」
  應元三搖頭:
  「胡說!那不成曹操了。」
  二人說著各自不由大笑不已。照夕苦著臉:
  「反正我是洋相到家了,你們就樂吧!到時候畫虎不成反類犬,那可是大家都丟臉。」
  他說著用鏡子往臉上一照,不由嚇得一哆嗦,口中「哦」了一聲。
  應元三忙把鏡子拿了過來,一面揮手笑道:「快躺下吧!你說的一點兒不錯,弄不好大家都丟人。你只要記好了,千萬不要露出馬腳就是了。」
  照夕歎了一聲就躺下了。應元三和申屠雷二人,忙著佈置這間房子,把一邊窗戶簾子拉上一半,幾個熬藥的罐子,散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天色就慢慢暗了。
  忽然,青硯匆匆跑了進來,臉上變了顏色:
  「門口來了個大姑娘,說是來找管相公的,小的告訴她管相公病重不能見客,她硬要往裡闖,現在八成已進來了。」
  三人都不由大吃了一驚。應元三忙比了個手勢,申屠雷忙跑到照夕床邊位子上坐好,管照夕只得歎息一聲,微微閉上眼睛。
  應元三推著青硯急道:「快!快!我們快出去。」
  說著二人三腳兩步跑出去了,申屠雷在床邊上小聲道:「你要注意了。」
  照夕方點了點頭,已聽見一個姑娘哭叫的聲音:
  「那可不行,我這麼老遠跑來,不見著他,我死也不肯甘心……」
  接著應元三的聲音:
  「唉!姑娘!並不是老夫不通情理,實在是管少俠此刻……此刻……萬一姑娘見著他再一傷心,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申屠雷不由小聲問:「這是誰?」
  照夕苦笑了笑道:「尚雨春!」
  尚雨春哭的聲音更大了,她哀求道:「老人家……你只叫我見他一面,我一定不哭,我……只要見他最後一面……老人家!我求求你,你答應我吧!」
  照夕不由眼圈都紅了,心中暗恨:
  「這都什麼事,好好地捉弄人家成這樣……」
  可他到了此時,也只好假戲真唱了,心裡一傷心,愈發表演逼真了。
  申屠雷卻慢慢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輕輕揭開了簾子,就見應元三正和一個妙齡少女在花園裡說話,那姑娘一身翠綠風襖,足下是一雙帶白絨球的弓鞋,長身玉立,右手挽著一件銀狐的披風。
  「好一個標緻的姑娘,大哥可真是艷福不淺!」
  想著他就走了過來,並皺著眉小聲道:「老前輩,請你們說話小聲點,我大哥只怕……」
  他說著一咬下唇,帶出幾乎要流淚的樣子,尚雨春不由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大顆的眼淚,就像是決了堤的河水,撲撲打打落了一身。
  她顫抖著聲音,看著申屠雷:
  「管……管大哥怎麼了?」
  申屠雷歎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就見這姑娘猛地向前一蹌,差一點兒摔倒地上,嚇得應元三忙用手把她扶住。這一霎時,這老頭子也深深被她感動了,不勝唏噓地道:「姑娘,你可不要這樣……你……」
  他一直看著申屠雷,滿臉苦相。申屠雷也想不到,這姑娘竟會這麼癡情,一時也感動得淚眼模糊的。尚雨春忽然掙開了應元三的手。她猛地朝地上一跪,面色蒼白:
  「二位只請帶我進去見他最後一面,我決不……多留,我這裡給你們磕頭了!」
  她說著真把頭往地上碰,嚇得二人忙上前把她扶了起來。應元三一跺腳啞著嗓子道:「罷!罷!姑娘既如此癡情,我們就帶你進去看看他,可是請不要同他說話。」
  尚雨春頻頻點頭,淚珠滾滾:
  「謝謝你老家,我一定不說話。」
  申屠雷低低歎了一聲:
  「既如此,姑娘請隨我來!」
  說著就往前走,雨春墊著腳在後面跟著,應元三走在最後。申屠雷邊走心中邊自歎息,心中想道:「這一個考試是及格了。」
  他大聲咳了一聲,一面道:「姑娘請進!」
  照夕抽空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都是你的好把戲,你還貓哭耗子假慈悲!」
  申屠雷乖巧地把目光避向一邊,這時尚雨春卻冷笑道:「對不起你們二位,我方纔已經想過了,侍候病人是女人的事,你們男的是多餘的。現在我決心留在這裡了,你們不要再逼我,我可以拼出一死!」
  她這番話,倒真是出乎三人意料之外,一時都不禁一怔。尚雨春卻擺出一副決心已定的姿態,走過去挨個看了那些藥罐。
  應元三心說:「好丫頭,幸虧我早想到了這一點,要不然豈不要露馬腳!」
  她看了一遍藥罐子,又向二人看了一眼,從容道:「我過去也侍候過我娘,很內行,等會兒煩請這位哥哥弄個小爐子在外面,我親自給他熬藥。」
  申屠雷皺了一下眉:
  「這……個……」
  尚雨春把手中的銀狐披風,向地上一鋪,一攤雙手,露出小小一對酒窩。
  「這不很好嗎,我晚上就睡在這裡了!你們也不必張羅我,這屋裡有火盆很暖和。」
  她抹乾了淚,把小手搓了搓,在嘴上哈了一口氣,一屁股就坐下去了。
  應元三和申屠雷都不由又是一怔,床上的照夕,看到此,也不由吃了一驚。他用眼睛向二人瞟了一眼,心說看你們有什麼辦法,不能了吧?
  申屠雷不由大為著急,心想還有人要來,她不走豈不糟了?
  可是尚雨春這種「破釜沉舟」的決心,他自信是沒有辦法動搖的,一時只急得臉色通紅:
  「這……這……怎麼行呢?」
  尚雨春玉指輕輕按唇,又搖了搖手。申屠雷真弄得哭笑不得,應元三更是頻頻皺眉。正在這時,青硯揭開了門簾,又擠鼻子又弄眼,還連連往地上裝著跺腳的樣子。二人不由吃了一驚,一起出去:
  才一出門,青硯就小聲道:「不好!又來了一個騎馬的小姐,她指名要見老爺,現在客廳裡!」
  申屠雷對著應元三苦笑了笑,只好三腳兩步,忙向客廳裡趕去,應元三匆匆在後面跟著。
  才進客廳,就見一個姑娘,來回在客廳走著,一條小馬鞭,嗖、嗖的在空中抽著,現出十分急躁的樣子。
  這姑娘因是背朝著二人,申屠雷就咳了一聲,她一回頭,才看清來人正是江雪勤,他過去在「護國寺」是見過她一面的,所以一眼就認出來。
  「哦……你是……江……江……」
  雪勤苦笑著點了點頭:
  「申屠兄不必多疑,小妹正是江雪勤,和閣下在北京時見過一面,所以才敢冒昧登門。」
  申屠雷欠身含笑:
  「姑娘不要客氣,有話只請吩咐。」
  這時應元三也走了進來,雪勤一眼看見,不禁玉面一紅:
  「啊!老前輩也在此!」
  說著正要下拜,應元三忙上前把她拉住,一面苦笑道:「姑娘不必多禮……唉……」
  雪勤望著二人眼圈一紅,但卻強自忍住,反而笑了笑。眸子向申屠雷一瞟,極為大方地道:「聽說照夕哥在此欠安,所以……」
  申居雷不得不哭喪著臉,又長歎了一聲:
  「真想不到,姑娘,他恐怕是沒有……沒有……」
  應元三極力留意著她的臉色,可是他仍然發現不出她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他心中不禁暗暗想道:「這位江姑娘可就不如尚雨春來得那麼真情了!」
  他心裡未免有些失望,就見雪勤聽後,微微怔了一下,復含笑道:「申屠兄!我要去看看他,請你帶我去吧!」
  申屠雷不由臉紅道:「姑娘!他的病很重;而且不能說話,姑娘還是不要去的好!」
  雪勤微笑著搖了搖頭,她的鎮定功夫,很令申屠雷吃驚。可是他卻和應元三的見解不同,他深深知道,這個姑娘和照夕之間,是有極深的感情的。在她此刻表面的微笑裡,正不知包含著多少眼淚,多少碎心的歎息,那也許是絕望的微笑。
  很奇怪,她自有一種女性的尊嚴,那是不須說話也能令人體會出來的,就像她此刻搖頭微笑一樣,這輕微的表示,立刻否則了申屠雷的原意。她幾乎認為不需要得到對方的同意,而她自己是可決定自己在這所房內的一切行動。
  「他在哪一間房裡呢?」
  雪勤默默地翻著眼皮,申屠雷在她這種風度語氣裡,不自然的回頭指了一下,訥訥道:「在……在……」
  江雪勤不等他說完,就直接往他手指處走去。
  應元三不由大吃了一驚,忙上前一步,紅著臉:「姑娘……那房裡還有……還有……」
  雪勤嘴角彎了彎:「沒關係。」
  說著仍然姍姍移步,直向那間房子行去,這一來應元三和申屠雷不由都急了。
  試想那房子裡還有一個尚雨春,雪勤見到了,豈不要大大的誤會?那可真是糟透了。
  可是雪勤的行動,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一路穿堂而入。她用表面的歡笑,掩飾她內心的斷腸,她是一個能經受極大的打擊的人,因為她已經經驗過無數次了。
  然而,她確信這一次的打擊,遠比她這一生之中任何一次都來得大,來得突然,她似乎覺得在聽到申居雷的話後,全身的血液,都為之凍結了,腿也軟了!
  可是「微笑」,微笑永遠是代表她痛苦一面的,她有理由自己承擔任何的痛苦;而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與憐憫,她就是這麼一個人。
  在來到照夕臥病的房門之前,她的腳步放輕了,她的臉上似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霜,那是蒼白顏色,她那紅如櫻桃似的唇,也微微顫抖了。
  申屠雷吃驚地趕上一步:
  「姑娘!還有一個尚姑娘也在裡面,她也是來看大哥的病來的。」
  雪勤猛地一怔,可是馬上又恢復了原來的神色,也許她認為現在不是吃醋的時候;可是事實上,她並不是一個如此大方的人。
  她眼圈一紅,可是她卻偏偏要裝成大方的樣子:
  「不要緊!」
  接著門被推開了,申屠雷一隻手揭起了簾子,江雪勤慢慢走了進去。隨後是申屠雷和應元三,他們二人臉上帶著無比淒苦之色。
  床上的照夕在厚厚的被子裡,出了一身冷汗。當他看見進來的人是江雪勤時,他顯然顫動了一下,真恨不能有個地洞讓自己鑽下去才好。
  雪勤驚怔地看著他,這一剎那,她似乎再也無法控制她自己了。
  手上的小馬鞭,由她手中掉了下來,她全身籟籟抖著,抖動著嘴唇:
  「照夕……」
  照夕對著她點了點頭,「雪勤」兩個字差一點衝口而出。可是雪勤身後的應元三,在這一霎時,作了一個顯明的手勢。這手式,令激動的照夕,很快想到了自己的立場,於是只張了一下口,又閉上了!
  雪勤也似感覺到自己太激動了,而這種態度,是不應該在一個病人,尤其是一個垂死的病人面前顯露的。
  她微微笑了笑,彎腰拾起了地上的鞭了。這時另一個姑娘,正睜著一雙充滿了好奇、羞澀、酸酸的眸子瞧著她。
  可是雪勤卻毫不以為意,她甚至明明看見了雨春在一邊坐著,她的目光也不向她瞟一下。
  她回過身來,用噙著熱淚的微笑,看著應元三和申屠雷:
  「他的臉色……很好……不要緊!」
  申屠雷先是一怔,可是立刻他明白了對方深切的涵意,他不得不裝著點頭。
  「哦……是的……尤其是這幾天好多了……」
  他注意到了,雪勤頭上有一朵素白的緞花,他明白這是為她丈夫帶孝。
  對於這個充滿了神秘感情的女人,申屠雷還摸不著頭腦。雪勤這種感情的表達,尤其很難令旁觀者去評論和理解的。雪勤對著他點了點頭,遂轉身出了門,申屠雷知道她有話說,忙跟了出來。
  雪勤輕著聲音:
  「申屠兄!你看他……還有救麼?」
  她說著聲音都抖了,申屠雷內心真是叫不迭的苦,自恨這種辦法,也實在是太毒了一點。看著江雪勤這種樣子,他的眼圈也由不住紅了:
  「我看恐怕……恐怕很危險了……」
  江雪勤低下了頭,她喃喃自語:「我的命好苦……好苦……」
  這聲音幾乎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申屠雷正在聞言感傷自責的當兒,忽見雪勤對著他笑了笑,像是已拋開了方纔的愁苦,他心中不禁一動。
  「申屠兄!請你不要笑我……我。」
  她說著抬手把頭上那朵花摘了下來,申屠雷正自驚疑不解,卻見她用力把這朵花丟了出去道:「從今天起,我已是管家的媳婦了……申屠兄!我不怕你笑我,我也不怕任何人笑我……」
  申屠雷感動得直想哭,可是他知道自己所扮的這個角色,是需要完全的冷靜的。他訥訥道:「可是,大哥是否還能……」
  雪勤苦笑了笑:
  「所以我才請你出來,我已經決定了。那女人是誰?你請她出來好不好?」
  申屠雷不由皺了一下眉,窘笑道:「這!姑娘,這個尚姑娘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只怕……」
  雪勤冷靜地點了點頭:
  「申屠兄你放心,我並不是一個不明道理的人,我只要把我的立場,向她表明一下,你能請她出來一下麼?」
  申屠雷無奈地搓了一下手,低低歎了一聲,回過身來,走到照夕門前,把簾子微微揭開了一點,尚雨春一雙大眼睛正往這邊看著。申屠雷就輕輕點了點頭,雨春先是一怔,才慢慢走了出來。
  她悄悄的問:「什麼事?」
  申屠雷苦笑著,回頭示意。
  「這位姑娘有幾句話,想同你談一下。」
  尚雨春對江雪勤,倒是在不久以前背地裡見過她一面,可以說認識她很清楚。當時秀眉微微一顰,小嘴一嘟:
  「什麼事呢?我並不認識她。」
  申屠雷苦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她說有話要對你說。」
  尚雨春就慢慢走了過去,她的眼睛,還紅得像個大蜜桃似的,一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
  雪勤微微笑了一下:
  「我叫江雪勤,也許你並不認識我。」
  雪勤開門見山的這麼說著,雨春輕輕點了點頭。
  「嗯!」
  雪勤用手掠了一下頭髮,仍然保持著笑容。
  「小姐你的芳名是……」
  「尚雨春!」
  「嗯!」
  雪勤不自然地又動了一下身子,現在她需要勇氣和鎮定,尤其在這個時候,她要把她的立場表示清楚。
  「你也許不知道,我已和他訂過婚了,我現在已是他的……」
  她笑了笑,又接下去。
  「尚小姐!你又何苦……」
  雨春咬著唇,珠淚一點點淌了下來,她猛然抬起頭,直直看著雪勤,悲傷地道:「不!不!你騙人……我知道,他並沒有和你訂婚,你已經另外嫁了別人……你不要哄我。」
  雪勤不由面色一陣慘白,她抖顫道:「你……」
  接著她又點了點頭:
  「可是現在,我已經決心跟他了!他如死了,我就是管家的寡婦。我很慚愧,因為我一直沒有盡過心,現在……現在我決定要親自服侍他,尚姑娘,請你給我這個最後的機會……」
  她苦笑了一下:
  「我服侍他歸天之後,再送他靈柩回北京;然後還要服侍公婆。我這麼做,只是表示我對他的懺悔……我……」
  她的淚一滴滴掉下來了:
  「尚小姐!你又何必呢!莫非我這最後幾天的懺悔機會,你都不給我麼?」
  旁邊的申屠雷和應元三對看了一眼,心中都不禁暗暗讚歎了一聲:
  「好貞節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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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00:14:38
  他二人眼光一齊投向了雨春,倒要看看她在這種情況下說些什麼。
  尚雨春低著頭,盡自滴淚。一隻小弓鞋挑著地氈,良久她才抬起了頭。
  「江小姐!你的話按說我是應該答應的……可是……這只是你一番心意,你完全沒有想到人家……」
  她抽搐了一下道:「你要盡心,我為什麼不能盡心呢!照夕大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莫非在他臨死之前,我不應該侍奉他麼?江小姐,你太自私了。請原諒我,我不能答應呢!不過你可以放心,萬一照夕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決不搶你什麼管家媳婦的名份。我自然有辦法來處置自己……要是叫我現在離開,那是辦不到!」
  她說著看也不看雪勤一眼,轉身而去。雪勤怔了一下,癡癡看著她的背影。申屠雷、應元三這時內心不禁又是一聲喝彩。只是如此一來,這個品評的分數,就更加愈發地難打了。
  一個真正因「病」而病的病人,固然是痛苦;可是一個無病而裝病的好人,味道也不見得好受。而且我相信那種煩躁的痛苦,較真正的病人更有過之,何況這其中尚有更多別的因素呢!
  管照夕如同殭屍一般直直睡在床上,他那雙眸子無力的往上翻著,身子不能動一動;而且不能說一句話,鼻息要短暫且急促……也真難為他,幾點他居然都作到了;而且表演逼真。
  室內的陽光斜射在病床上,照著病人那一張冷青的、可怕的、垂死的臉。
  時間已到了午飯時間了,可是房子裡其他的兩男兩女,像都沒有一點飢餓之意,反倒是床上的病人,肚子咕咕響了兩聲。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不禁臉色一紅,所幸這種紅色,在厚厚的油彩之下,是無法表現出來的。申屠雷到底年輕,當時差一點兒想笑,卻為應老頭子狠狠瞟了一眼。這老頭子倒真有股磨勁兒,而且一直很鎮定。
  雪勤靠著床最近,她不由秀眉一展,甜甜地笑道:「哦!聽!他肚子叫了哩!一定是餓了!」
  說著馬上笑問照夕:「你是餓了不是?」
  可憐的照夕,從早起就被按在床上,水米不曾沾牙,他怎麼會不餓呢?
  雖然他多麼想點頭,可是不知如何,到了後來,卻又變成了搖頭,雪勤不由心裡一陣難受。應元三卻在一邊添油加醋道:「唉!他已半個月沒有吃一點東西了。」
  雪勤站起來:
  「那我扶他喝一點兒水吧!」
  照夕生恐失去了這個機會,事實上他也很渴,既不能吃,喝一點也是好的!忙點了點頭。
  尚雨春忙用個厚厚的枕頭,把他背墊了一下,申屠雷假作吃驚道:「小心!小心!他不能坐啊!」
  照夕本來已借勢坐了起來,聽見這一句話不得不又往後一躺,讓尚雨春吃力的托住他,雨春的淚一點點都滴在他的前額上。
  管照夕瞟了一邊的申屠雷一眼,那意思是:「看見沒有,這都是你的好辦法。」
  申屠雷忙一塊綢巾,把他額上的淚,輕輕沾了沾,他真怕把他臉上的顏色洗掉了。
  此時雪勤輕輕用一個瓷匙,一匙匙餵著他喝水,喝到第三口的時候,應元三卻咳了一聲。
  「行了……再喝他要吐出來了……」
  照夕水到了嘴裡,不得不照著話,吐了出來,雪勤急得「啊」了一聲,應元三歎道:「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照夕狠狠地瞪著他,心說:「好個老兒,現在是讓你們耍著玩吧!等以後有機會,我們再算賬。」
  可是那口水,卻吐得自己滿臉都是,濕糊糊的煞是難受,雪勤忙把自己手絹抽出來,小心地在他臉上擦著,申屠雷和應元三都不由心中一驚。申屠雷忙過來道:「姑娘還是讓我來吧!」
  雪勤苦笑道:「我也是一樣……」
  她說著輕輕在照夕唇邊擦了擦,覺得十分粘膩,不由用些力,立刻她眉頭微微一皺。
  申屠雷忙又要來接她的手巾;並且面上帶有訕訕之色。雪勤不禁心中一動,她仔細低下頭,在照夕臉上端詳著,一雙大眸子轉來轉去。
  照夕此刻尚不知究竟,仍無力的上翻著眸子。雪勤回頭對申屠雷看了看,申屠雷訕訕道:「讓他躺……躺下吧,當心他吐髒了你的衣裳。」
  雪勤也不說破,就笑向雨春道:「快扶他睡下吧!」
  雨春仍然淌著淚,慢慢把他放平了,在一邊抽搐著。應元三和申屠雷不禁各自出了一身冷汗,暗說好險呀,差一點兒叫她看穿了。
  雪勤凝眸望著照夕,微微笑了笑,這一笑令在場各人都吃了一驚,雪勤用手掠一下秀髮,目光源向申屠雷。
  「小妹來時匆匆,未曾淨面,申屠兄可否命人打一盆熱水來我洗洗臉呢?」
  申屠雷看了應元三一眼,遂微笑道:「姑娘關照,自是照辦,請稍候。」
  他說著出室而去,江雪勤自己咬著唇兒,忍不住「噗哧」一笑,目光遂又向照夕臉上轉了轉:「照夕,你好些了沒有?」
  照夕無力地搖了搖頭。一邊的應元三更是弄了個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當時訥訥道:「他怎麼會好呢?」
  雪勤收斂了笑容,點了點頭,須臾,申屠雷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了。
  「姑娘請這邊淨面。」
  雪勤雙手接了過來,笑道:「謝謝你了。」
  她說著把盆子放在照夕床邊,申屠雷和應元三一時都直著眼看著她,只見她伸手盆中,一面擰著手巾,唇角似還帶著神秘的微笑。
  按說江、尚二女,到了此刻,在申屠雷和應元三的觀念之中,早已合乎了標準,本來很可以不必再瞞下去了,無奈還有一個丁裳,到此刻還未曾出現,他們不得不仍然裝下去。
  此刻雪勤這種笑容,很令二人吃驚,但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就見雪勤站起身子,巧笑倩兮地對照夕道:「對不起,我要給你洗洗臉。」
  照夕不由一時怔得瞠目結舌,應元三卻急得直搓手:
  「唉!姑娘……這這可不行呀!他是不能……不能……」
  申屠雷這一剎那也傻了,只管睜著眼睛,卻忘了去接過雪勤手中的手巾。
  江雪勤把諸人面相一瞥,已全部瞭然,當時秀眉一挑,微微冷笑了一聲,逕自走到床邊,把手巾往照夕臉上一按,狠擦了兩把。尚雨春正自不解,方皺眉道:「雪姐你輕點啊!」
  原來,經過半天的患難相處,她二人已改了稱呼。雪勤聞聲也不理她,只管用力的擦著。
  立刻病人現出了原形,一張臉上黑一塊白一塊,雨春不禁驚得「哦」了一聲。
  雪勤一聲不哼,把擦髒的手巾又在水盆裡搓了幾把,寒著臉又往照夕臉上擦著,一張白中透紅,英俊、清秀的臉,立刻現了出來。
  這舉動,就連應元三、申屠雷也不禁失去了主張,一時呆若木雞的只管在一邊站著。可是他二人臉色,可比紅布還紅。
  管照夕呢?到了這時,他可再也不能在床上躺著,只好苦笑著坐了起來。
  雨春咦了一聲,忙轉到照夕面前,張大了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大哥……你……你……」
  雪勤憤憤地把手巾往窗外一擲,一時熱淚奪眶而出,她哭著問照夕:「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照夕一時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是……姑娘……你們……」
  雪勤哭得更傷心了,她像是受了極大的侮辱,她認為這個騙局太殘忍、太無情了。
  她退後了幾步,冷笑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這麼對付我們,是什麼居心?」
  照夕急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暗罵:「申屠雷,你可把我害苦了。」
  當時愈急愈是答不上話,正自發窘。忽見雪勤退到了牆角,她苦笑著,流著淚。
  「管照夕!我一片赤心愛你,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其實你直截了當和丁裳結婚,我又能如何?你何苦這麼來傷我……我的心……」
  她說著忽然拍出了劍,劍尖向後一轉,直向自己心窩上扎來。
  這舉動使室內之人,無不發出一聲尖叫,尤其是床上的照夕,到了這時,是再也病不下去了。他猛然雙手一按床繃,快如飛隼似的竄到了雪勤身前,右手向上一穿,以空手入白刃手法,把雪勤的寶劍搶了過來,就手一擲,已釘在天花板上。
  同時他一雙手,緊緊地抱住了雪勤,一時熱淚紛紛而下:
  「雪勤……請你原諒我……你千萬不能誤會我……我實在是愛你的……這都是……」
  他重重地歎了一聲,一面回頭看了申屠雷和應元三一眼,滿臉愁苦之色。
  申屠雷到了此時,不認錯也不行了,當時一手拉袖,紅著臉,朝著雪勤深深一躬;然後再轉過身,對著發怔的尚雨春也鞠了一躬,吞吞吐吐道:「二位姑娘請不要傷心……這全是小弟的意思,怪不得我大哥。」
  雪勤本在痛哭,聽了申屠雷的話,她哭的聲音立刻小多了。照夕這時也更覺出,自己這麼抱著人家,也太不像話了。
  當下鬆了手,忙退到了一邊,連連歎氣悔恨不已。
  應元三此刻呵呵一笑道:「好了!謎底揭穿了,老夫也就實說了吧!唉!兩個姑娘也就別傷心了……」
  他一面笑著,遂略略把這麼做的原因說了一遍。二女相顧之下,面色各自一紅,俱都低下了頭。
  應元三不由又是呵呵一聲大笑:
  「管少俠,我和申屠老弟,忙可是只能幫到這裡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笑了笑,又接道:「兩個姑娘對你的癡心,你也是看見了,實在是無法……無法……嘻嘻!老弟……你說該怎麼辦呢?」
  照夕於此刻,不由把臉一老,當時汗顏道:「照夕一介凡夫俗子,令二位姑娘如此垂青,尚有什麼不知好歹……」
  他臉色紅如烈酒,在地上跺了一下腳:
  「二位賢妹,天香國色,一時瑜亮,實難分高下。在我來說,求一尚不可得,怎敢再存……」
  才說到此,應元三咳了一聲道:「老弟!膽子可得放大些了!」
  照夕不由把到口的話忍住,一雙明眸,復在二女臉上轉了轉,愈覺得一個春蘭,一個秋菊,得一固是消魂,棄一又何嘗不令人斷腸。再為應元三這麼一打氣,不由把心一硬,訕訕道:
  「照夕不敢有所取捨,如蒙青睞,願與二妹共效于飛……」
  說到此,只覺得出了一身汗,再也接不下去了,一張臉更是紅透了頂。
  尚雨春和雪勤也是一樣,頭低得不能再低了。這時應元三拍了一下巴掌,哈哈大笑道:「好呀!妙呀!這杯喜酒,我可是吃定了。」
  他說著收斂笑容,正色道;「二位姑娘俱是一代女俠,我們武林中人,做事要幹脆了當,不要效小兒女之態。今日之局已成如此,老夫尚要說一句不知進退的話,除此也無別法,二位姑娘還有別意麼?」
  二女仍是低垂著頭一言不發,應元三就對著照夕伸著手,作了一個要東西的樣子,照夕立刻會心,把早已備好的一枚漢玉指環,遞了過去。應元三皺了皺眉,又比了一下手式,照夕不由暗責道:「唉!我真笨,兩個人拿一件聘物怎麼行呢?」
  想著一隻手在身上一陣亂摸,偏偏什麼也摸不著,只摸出一張發皺的紙,申屠雷卻在身後送上了枚翠玉板指,微微一笑。
  照夕忙接著遞了過去,應元三復以接過,含笑走到二女身前,嘻嘻一笑:
  「我這個紅線老人,給男方送聘禮來了!」
  他說著把那枚漢玉指環遞到雪勤手中,江雪勤紅著臉看了他一眼,生死掌應元三嘻嘻一笑:「收下吧!姑娘!」
  雪勤緊緊把這枚指環握在了手內,又低下了頭。
  應元三又走到尚雨春跟前,把那枚翠玉板指遞了過去,也是咧著嘴笑道:「恭喜你,尚姑娘!」
  雨春卻羞澀地笑了笑,把身子扭到後面去了,逗得應元三呵呵大笑不已。
  他拍了一下手道:「好了!我的大功告成了……」
  忽然看見照夕,正看著手中那張紙條在發怔,他不由忙過去,接過來一看,口中低低念著:「春江夕陽暖,雷音馳南天。」
  他翻了一下眼皮:「管少俠,這首詩是誰寫的?」
  照夕紅著臉笑了笑道:「是雁老前輩賜給我的,到了現在我明白了!」
  應元三呵呵一笑道:「啊!啊……我明白啦!我明白啦!春江夕陽暖!只是這個雷音馳南天,又是什麼意思呢?」
  照夕揣起了紙條,春風滿面的走過去,對著二女深深一拜,二女同時襝衽還禮。
  照夕得意地笑道:「愚兄何德何能,得能與二妹結為連理,從此當形影不離,供二位賢妹驅使……只是婚姻大事,須待愚兄返家稟明家父母,擇日親迎。二位賢妹,如無事遠離,就在申屠弟府上,候愚兄就是!」
  申屠雷也是大喜過望,連連道:「二位姑娘都不要走了,就住在寒舍吧!」
  不想二女一起抬起了頭,面現桃紅,各自都想說話,應元三呵呵笑道:「你們是有事要回去一趟麼?」
  江、尚二女對看了一眼,各自紅著臉點了點頭。應元三不由笑著點頭:
  「當然!當然!你們也是要回去一趟的……」
  二女都不由嬌哼了一聲,這時申屠雷拉了照夕一下:
  「大哥!我們出去走走吧!」
  照夕微微一笑,忙隨著申屠雷一併走出外室,一直走到了書房之中。申屠雷見照夕滿面春風,不由微笑道:「大哥,怎麼樣?你是不是該謝謝我這諸葛亮?」
  照夕笑罵道:「還謝你呢!剛才我真想咬你兩口!」
  申屠雷一翻眸子道:「怎麼,你這人沒良心!不謝謝我,還要咬我?」
  二人方言到此,就見應元三笑著進來道:「好了!人家要走了。」
  申屠雷忙笑問道:「你們談妥當沒有?」
  應元三嘻嘻一笑,道:「準備花轎接人吧!」
  照夕微微臉紅地笑道:「謝謝老前輩玉成,只是怎麼個接法呢?」
  申屠雷嘿嘿一笑道:「大哥,這事你就別管了。總之,大年三十,我負責把一雙麗人送到府上。大哥!你這就快回家去稟明父母,準備喜事去吧!」
  照夕一時又喜又驚,不由微微一怔,生死掌應元三就拉著他袖子道:「快去吧!她們兩個可要走了,你們不再說幾句體已話麼?」
  照夕正自發窘,忽見申屠雷臉色一變,兩眼發直,不由吃了一驚。再順其目光一看,他不由口中「啊」了一聲,卻見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正正站在門前。
  當然他們立刻認出來,這少年是誰了。
  這亭亭玉立的少年,姍姍走到了照夕身前,低低叫了一聲:「管大哥……恭喜你了!」
  照夕面色蒼白道:「丁裳……你來……了。」
  丁裳紅著眼圈道:「大哥!我來晚了一步,可是,我很為你們高興……」
  照夕這一剎那,真是心如刀割,他訥訥道:「裳妹你坐……」
  丁裳苦笑了笑:
  「我不坐了……大哥!我永遠為你們祝福。到今天我才明白,緣分這兩個字是多麼奇妙……大哥!我羨慕你們,我也祝福你們!」
  她說著彎腰朝照夕鞠了一個躬,又向申屠雷苦笑了笑:
  「二哥!我不該騙你……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見吧!」
  應元三一直沒說話,這時不由汗顏十分。因為他曾經當面許過她與照夕之間的婚事,到了此時卻變了卦,他覺得很不好意思,這時尷尬地笑了笑:
  「姑娘!你等會兒再走,我還有話告訴你!」
  丁裳搖了搖頭:
  「不必了……謝謝你老人家的關心……」
  她說著又彎腰鞠了躬,對照夕微微笑道:「年三十我準定來喝你的喜酒,那時候再見吧!」
  說著她就轉身走了,照夕不禁呆若木雞。申屠雷忙跟上了去,丁裳在前走得很快,申屠雷追上道:「丁姑娘!丁姑娘!」
  丁裳緩緩回過身來,微微一笑:
  「二哥!你不用攔我了……我留下又能如何呢?」
  申屠雷不由臉一陣紅。丁裳雙手微微一攤:
  「每個人都有一條自己應走的路,我現在總算想明白了……現在,我是去走我自己的路……」
  申屠雷自初見面後,就對這位姑娘,生了無限好感。彼時雖不知他是一個姑娘,等到由照夕口中知道以後,雖然想起來有些尷尬,可是不知如何,這姑娘的影子,愈發印在了他的內心,想起來就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此刻見她傷心而去,心中更是難受不已,偏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她。當時訥訥道:「姑娘,你要到哪裡去呢?」
  他說著情不自禁現出一片依依之色,丁裳秀眉微微一皺,她俏皮地笑了笑。
  「怎麼,二哥你……」
  申屠雷低頭歎息了一聲:
  「我……一直是很惦記著你的……」
  丁裳微微笑了笑,她面色現出了一片緋紅。她遠遠端詳著這個清秀的青年人,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情緒,她忽似突有所悟,輕啟朱唇淺淺一笑。
  「可是,我就要回四川去了……你……唉……再見吧!」
  她說著轉過了身子,直向大門行去。這時照夕匆匆由內室而出,忽然他止住了腳步。應元三也正出來,照夕伸手阻住他,微微笑道:「不要出來,我們進去!」
  說著忙轉身進去,應元三糊里糊塗地道:「丁裳走了,你不送送她麼?」
  照夕搖頭微笑道:「用不著我送,有人送……」
  應元三突明白了,不由驚喜道:「啊!你是說申屠老弟……」
  照夕含笑點了點頭,應元三一時張大了嘴,傻傻地叫道:「啊!啊!妙呀!妙……」
  二人正談笑著,卻見申屠雷如喪考妣地走了進來,對二人苦笑了笑道:「她走了!」
  照夕哈哈一笑:
  「那你卻為何還在這裡呢?」
  申屠雷怔了一下,皺眉道:「大哥,你說什麼?」
  照夕過去拍了一下他肩膀:
  「傻兄弟!你還不跟著她?你莫非不喜歡她麼?」
  申屠雷想不到照夕有此一說,當時不由臉紅了一下,正不知說什麼好,生死掌應元三在一邊哈哈大笑道:「好糊塗的小子,你莫非還真捨不得你這個七品的前程麼?」
  申居雷這才突有所悟地後退了一步,笑道:「大哥的意思……」
  照夕歎道:「兄弟!不要猶豫了,衙門中事,我等會兒為你交待請一個月假,你再不追上去,可來不及了!」
  申屠雷劍眉一挑,一手摸著帽子,驚喜欲狂地笑道:「啊!謝謝大哥!謝謝老前輩!」
  他說著猛然轉身就跑。照夕哈哈笑道:「兄弟且慢,接著銀子。」
  申屠雷忙回過身,接住了照夕丟過來的銀包,正要轉身,應元三又大聲叫道:「喂!可不要忘了,大年三十,我可是等著吃你們兩個人的喜酒呢!」
  申屠雷根本沒聽見他們說些什麼,口中只是應著,一路風馳電掣地奪門而出。照夕看著他背影哈哈大笑了起來,誰知才笑了兩聲,忽覺雙耳一陣奇痛,驚瞥之下,不知何時,自己左右亭亭玉立著一雙佳人,正是江雪勤和尚雨春,二人各伸一腕,用春蔥似的玉指,捏著他一隻耳朵。一個輕顰淺笑,杏目蕩波,一個櫻唇半啟,玉齒如貝,俱都側著似慍似喜的眸子睨著他。管照夕這一剎那不由得一陣銷魂,由不住伸出一雙鐵腕,一左一右,把一雙麗人,雙雙摟入懷中。
  這位不可一世的大英雄,到了此時,也不禁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
  室外寒風凜冽,室內春光無限,生死掌應元三含著微笑走出了大門,他拉了一下領子,自言自語道:「向枝梅!你等著我,我也來找你了……」
  西北風,大雪,彌蓋了整個的大地,可是在這寒冷的世界裡,畢竟還有溫暖和真情,否則人何以堪呢?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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