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蕭逸]雪山飛虹[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7:03
  地上的岳懷冰,對眼前的這番奇景,簡直看花了眼,如非他親眼看見,簡直不敢相信——
  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江湖上有飛仙劍俠之一說,傳說中練劍到了頂尖地步,可以「身劍合一」,頃刻間出人青冥,並可放收飛劍,取人性命於百里外有如探囊取物!
  ——那只是一種神奇的傳說而已!
  然而此一刻,他的眼花了,真有點不能相信,眼中所看到的那道白光,是否就是傳說中的飛劍!
  在白光蜷縮消失的一剎那,嗆然脆響之中,他忽然注意到雪山女子懷抱中的那口劍鞘之內,已多了一口短劍!
  雪山少女收劍之後,即用懷中那柄銀色短劍的劍鞘,向著一旁的沈海月一指,道:
  「姓沈的,你兩次三番不遵約言,竟然膽敢越界殺人,當真就欺凌我兄妹人單勢孤,莫奈何嗎?」
  沈海月眼看著自己多年苦心練成的一口劍胚,竟然在對方舉手之間,毀於一旦,非但如此,自己由於與劍身已心性相通,無形中也受了內傷。
  他自以為深山練劍,近年來劍胚初成,不久即可獨步江湖,大大地有所作為,想不到這雪山女子,竟然早已是個中老手,功力優高過自己百倍。
  沈海月目睹高人,驚惶無極,當下勉強站起來,一張臉黃焦焦的,就像是剛剛生了一場大病似的憔悴!
  「姑娘你誤會了……」
  沈海月嘴角淌著血,頻頻苦笑道:「這廝在後山萬松坪搭屋而居,已有兩年,老夫是恨其不得賢兄妹准許,擅入禁區,是以越俎代包,不意……因此,反而觸及姑娘誤解,真正是天大的冤枉……」
  雪山女子冷冷一笑道:「這人既然入了我的地盤,無論是敵是友,都歸我兄妹處置,沈堡主你也太過熱心了!」
  沈海月內心固是把對方少女恨入骨髓,只是卻也知道,如以自己這身功夫一和對方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而且更知道對方少女,較之其兄更難惹得多。前幾次誤入禁區,都僥倖地賴其兄關照,才免於難,今日竟是這般的不巧,一上來就遇見了她。
  他自入摘星堡,潛心練劍以來,在心境修練上來說,已頗有靈性!
  此刻,他細細一瞧對方這個雪山奇女,分明劍俠之流人物。
  這類異人,一切行徑,常常有欠情理,由於其武功造化已臻至極點,有時候反倒不通世俗禮數常情,一個惹火了,彈指間即可置人於死命!
  有了這番認識,是以就連素來目高於頂的沈海月也不得不委屈求全,看來就像小兒乞命一般!
  雪山少女眸子在他身上一轉,冷冷笑道:
  「我兄妹三代避居雪山,從來不惹是生非,一向與武林中更無來往,說不上與誰是友是敵,今日之事,我只是看不慣你恃技欺人罷了!」
  沈海月躬身答了聲:「是!」
  遂即又道:「雪姑娘有所不知,這人與老朽仇深似海,今日若不除去他,來年老朽必將喪命其手,是以才不得不下此毒手!」
  少女冷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件事我如不見也就算了,既為我撞見,就不能不管!你盡自嚕嚕嗦嗦做什麼!莫非還嫌苦頭吃得不夠嗎?」
  沈海月長歎了一聲,道:「這廝與姑娘不過萍水相逢,初初一面之緣;老朽卻與姑娘是多年來的鄰居,雪姑娘何以厚彼薄此?」
  話才住口,就只見雪山少女蛾眉一挑,嘶嗔道:
  「我看你真個是老糊塗了,這人在萬松坪居住,你當我真的就不知嗎?」
  「這麼說……」
  沈海月無限詫異地打量著她,心裡存滿了迷惘,因為據他所知,這雪山上兩個兄妹一向是嫉惡如仇,從來不曾允許任何人擅越住處雷池一步,何以竟然會對岳懷冰這個少年如此破格垂青?
  想到這裡,沈海月不禁打了個冷戰!
  因為萬一仇人邀天之寵,蒙對方兄妹三人垂青結為摯友,傳以武功,那麼後果可就簡直是難以想像!
  他的臉一剎時間,變為雪白!
  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懊喪氣餒,再加以二年潛心練劍,剛剛得到的一點點劍術根基,只為逞一時之快,居然毀於一旦,心裡自然更是愧恨無極。
  他心裡傷心一陣,憂愁一陣、悲恨一陣——一張瘦臉剎時間變幻無數次顏色。
  雪山少女冷冷一笑道:「沈海月,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當我不知道嗎?其實你結交強人,廣收門下,厚增摘星堡勢力。雖然這些事與你我當年所約定皆有所違背,我兄妹總以為你目前尚守本份,只要不犯在我兄妹手裡,我也都假裝不見!」
  頓了一下,她才又道:「——只是,這些日子以來,你手下的那葛管事卻時常鬼祟地潛入後山,向我兄妹作多項刺探,形同鼠竊,這才使我忍無可忍。今日就算不是遇見這位岳兄的事,你也休想我放得過你!」
  沈海月經過一番喘息之後,已可勉強站了起來——
  聆聽之下,察言觀色,越覺對方少女眉目間隱泛薄怒,這類奇女子,每不以善惡予人,意興所至,殺個把人稀鬆平常得很!
  他心裡一盤思,只得拉下臉來,也顧不得在岳懷冰面前丟人現眼,當時,乾咳了一聲,說道:「……姑娘與令兄天外奇人,老朽素日敬仰唯恐不及,哪裡還敢開罪!……」
  咳了一聲,他益形猥瑣地道:「……我手下的葛管事,實在也沒有這個膽子,……以老朽想他不過是刺探這個小輩的行蹤,誤入賢兄妹高軒而已——」說到這個小輩時,他的手自然指了岳懷冰一下!
  「哼——」雪山少女冷哼了一聲。
  「這些都不要再去提他了,以前的事,我亦不想多管——」
  略略一停,她的手指著地上的岳懷冰道:「這個人我要帶走,你以為如何?」
  沈海月苦笑道:「姑娘行徑,老朽自是無能干涉!只是此子心術不正,心存仇恨,只怕時間一長,勢必要與姑娘惹上許多麻煩!」
  雪山少女含笑道:「我想倒還不至於,只是貴堡中人不要常來打攪就好了!」
  沈海月長歎一聲,說道:「老朽萬萬不曾料到姑娘亦是練劍之人,老朽多年心血……」
  說到這裡,淚光瑩瑩地在眸子裡打著轉兒,一時垂首作唏噓狀。
  雪山少女忽然一笑,說道:「沈堡主莫非以為劍基被我破了,日後就不得再練了嗎?」
  沈海月一怔道:「姑娘意思?……」
  雪山少女笑道:「劍術之增進,純以心性而異,如你早先收斂心性,三年練劍,其成就早已數倍於今日,可惜之至!」
  沈海月歎息道:「姑娘可否……?」
  以下的話,他實在說不下去了!
  「你先等一會兒!」
  雪山少女說了一句,轉向岳懷冰身邊,蹲下身子來,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眼,微微嗔道:「你自己武功如何,莫非心眼裡連個底兒也沒有嗎?今天若不是遇見了我,你焉想還能再有活命!」
  岳懷冰此刻只有趴在地上喘息的份兒,聆聽之下,哪裡還答得上話來,只是雖是重傷之下,心裡還是挺要強的,被人家女孩子冷著臉數說一番,心裡總怪不是個滋味,一張臉漲得通紅!
  雪山少女妙目在他身上一轉,伸出了一隻素手,輕輕按在了岳懷冰前心之上。
  岳懷冰頓時覺出全身忽然一熱——
  不過僅此而已!
  隨後,少女已收回了手,岳懷冰登時就覺出身上輕快多了。
  雪山少女凝視著他,臉上固是帶著一片薄怒,微有責怪的意思。可是那雙澄波的眼睛裡,卻又相反地帶出一些想要笑的樣子。
  「暫時我還沒工夫管你的事!」
  她說:「不過,你放心,反正已經死不了就是了!」
  岳懷冰微微點頭,以表示其內心的謝意!
  雪山少女眸子一轉,似乎向遠處掠了一眼,遂即站起來,道:「狗就是狗,人就是人——」
  在場二人岳懷冰與沈海月都不明白她是在說些什麼。
  驀地就只見那雪山少女玉指遙遙向著身邊丈外一棵參天古松上指了一指——
  一線金光,由其指尖飛出!
  感覺裡不過是一絲極細的游絲而已,也不知是什麼傢伙,光華一閃,樹尖上摔然有人慘叫了一聲,一條人影忽悠悠地直墜了下來——「碰」的一聲大響
  緊接著這人「啊呀」大叫了一聲,一個咕咚從地面上爬了起來,只是才一爬起,身子一歪又倒了下去!
  雪山少女冷叱一聲,玉手平空一掌,一抓,那人倒得快,起得更快
  只是站的方法不同,彷彿被硬吊起來的樣子,著力的支點是在當胸地方,又像是被一把鋼鉤硬硬鎖著前胸,硬提起來的樣子!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方才接岳懷冰入堡,頗為摘星老人沈海月所器重的武術教練之——「通臂神猿」馬天行。
  只是此刻看起來,這位馬教練可就是太寒慌了,彷彿全身上下一點力道也沒有的樣子,整個身子像是懸在屋簷下面的一隻風乾雞,一個勁兒地打著哆嗦,兩隻眼皮巴耷拉著,順著嘴角一直淌著吐沫,那副樣子簡直是慘極了!
  雪山少女距離他少說有丈許以外,竟然隔個空手把對方硬提起來,這種功力,非但是嚇人,簡由是令人聞所未聞!
  「這個人心術不正!」
  她眼睛盯著他冷笑著:「上一次翻越萬松坪,偷了我兄妹一十二棵雪蓮的就是他!居然又想對我偷施暗算!」
  說到這裡,隨手一鬆,「通臂神猿」馬天行的身子不由自主咕嚕的一聲倒了下來!
  他身子一倒下的當兒,地而上的岳懷冰才發覺他袖子裡竟然藏有兩口飛刀!
  敢情他是想在樹頂上待機對雪山少女施以暗算,卻未曾料到雪山少女早已洞悉先機,使他奸計非但未能得逞,相反地自身卻受害至劇!
  沈海月頓時面色一變,他雖然自視過人,平素目高於頂,可是今日此刻在雪山少女面前,他卻是一點威風也顯不出來。
  當下長歎一聲,垂下頭來!
  雪山少女緩緩移步過去,低頭注視著地上的馬天行的屍體,由身上取出了一個小小的扁盒——
  她眼睛望向沈海月道:「這廝屍身,是由沈堡主你帶回去呢!還是由我就地解決?」
  沈海月苦笑說:「任憑姑娘自行發落好了!」
  「好!」
  雪山少女說了這麼一句,隨即打開了盒蓋,只見她挑起一根尖尖玉指,用指甲自盒內挑起了一些淡綠色粉末,足尖一踏已把馬大行的下頷踏開。隨即,把指尖上粉末輕輕彈了些在馬天行嘴裡,她足尖一踢,馬天行下頷又自合攏。
  沈海月這裡真像是只鬥敗了的公雞似的,一個勁兒地在旁邊打著哆嗦,看樣子既想討饒,又礙於啟齒,真有點進退維谷之感!
  「雪山少女這時緩緩走過來,道:「你也知道我兄妹住在雪山以來,就從來沒有管過閒事,這一次算是例外,你這個人說來雖是心術不正,卻也沒什麼大惡,既然如此,我也就莫為已甚——也罷,念在我們多年的鄰居相處的份上,我就邦你個小忙,暫時為你把散開元氯聚合起來。」
  沈海月登時面現喜色。
  雪山少女緩緩走過來,道:「沈堡主,你練習伏劍之氣有幾年了?」
  沈海月吶吶道:「大概有三年多!」
  雪山少女點點頭,只見她雙掌附合著一揉一搓,即由掌心內現出了一份白濛濛的氣體,這股氣體向著沈海月臉上一揚,後者身上立時起了一陣戰瑟。
  只不過是那麼劇烈地抖動了一下,沈海月身上原本凌厲的痛楚感覺,竟然爽然而失。
  他這時抖手投足,全身運轉了一回,覺得並無不適之感,一時間大喜若狂,口中不住地連口稱謝。
  雪山少女冷冷道:「你也不必太高興,我的兩極罡氣,只能把你散開的氣機聚集而已,事實上你原有的劍術功力,已然喪失,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沈海月登時又吃一驚,當下暗裡提起一口真氣,試著向四肢上運展開來,不運尚可,這一運施之下,才覺出早已不是那麼一回事兒。這才知道三年的苦心付諸流水,對方只不過為自己保留一點道基而已。
  換句話說,想要再練到原來的成就,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不過話雖如此,總算對方對自己手下已是相當的留情了。
  臉上帶著苦楚的微笑,他抱了抱拳,道:
  「多謝姑娘成全之恩,老夫有生之幸,將永不忘大恩大德!」
  話中帶刺,一語雙關的涵義,誰也聽得出來!
  雪山少女嘴角帶過一抹淺笑,道:「沈堡主,你可知我對你手下留情的原因嗎?那是因為我對令嬡還有好感,你原是通達事故之人,望你好自為之,走吧!」
  沈海月雖是萬分克制著激動的情緒,亦免不了現出猙獰的笑容。
  他無可奈何地又看了地上的岳懷冰一眼,目光裡泛著無比的悲恨,道了聲:「再見!」轉身而去。
  當他轉身離開的時候,一件事顯然地使他大吃了一驚,原來地面上那具馬天行的屍體,只不過在說話之間的工夫當兒,已然化成了一灘膿血!
  沈海月離開之後——
  雪山少女緩緩走向岳懷冰,低低地垂下眸子,那種樣子又像生氣,又像有點怒笑,很逗人的樣子。
  「你該怎麼辦?你自己說吧!」
  岳懷冰掙扎著站了起來,抱拳道:「在下實在是不自量力,為仙姑你惹了這許多麻煩,要不是仙姑仗義搭救,在下這條命只怕早已完了!」
  少女眉頭微微蹙著道:「你自己的本事自己還不知道嗎?」
  岳懷冰臉上一紅道:「這……」
  少女冷笑道:「沈老頭子論劍術還是門外漢,可是捨此以外,內外功夫卻都稱得上是頂尖兒的,尤其是他所練就的『乾罡鎖雲功』更非尋常,如果你不是事先服用了我送你的藥,就算我能救你,也只怕非要落成殘廢不可!」
  岳懷冰實在是慚愧得很,他生平從不願輕易受人恩惠,尤其是接受一個姑娘人家的恩惠。
  此刻間言之後,越發地覺得一張臉無處可放,當時頻頻苦笑著,抱拳道:
  「我實在是不自量力,姑娘搭救之恩沒齒難忘……在下這就告辭了!」
  雪山少女冷冷道:「你這就要走?」
  「正是!」
  岳懷冰一面說,一面回身就走!
  他走了七八步以外,可就忍不住又停了下來!
  雪山少女道:「還想回摘星堡去,不想活了?」
  岳懷冰臉上又是一紅,心想也是——
  可是他賭氣不想答理她,向左轉了個方向……繼續前行。
  才走了兩三步,少女冷聲又道:「左邊是萬丈懸崖,剛才沈老頭沒告訴你?」
  岳懷冰一想可不是嗎?又站住不動。
  雪山少女冷笑道:「你的馬呢?」
  岳懷冰回過身來道:「在下的馬,尚在摘星堡外,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上下看了他一眼,輕輕一曬道:「雪山方圓千里,你一個人胡走瞎闖,不迷路才怪!你也用不著賭氣,這不是耍脾氣的時候!」
  岳懷冰心裡原本就不大得勁兒,被她這麼一激,更不禁氣往上衝。
  他實在忍不住冷笑,道:「仙姑不必取笑,有什麼話請直接說出來就是了!」
  少女脫口道:「什麼仙姑不仙姑的,我聽不慣這些話。老實跟你說吧,要不是因為你跟我哥哥談得還不錯,為人心術還公正,你當我愛管你的事嗎?」
  岳懷冰寒心地道:「姑娘大可以放手不管,在下承姑娘的隆情,日後再圖報答,再見!」
  少女道:「站住!」
  岳懷冰真有說不出的氣餒,腳是站住了,可就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雪山少女「嗤」一笑,緩緩上前道:
  「你這個人真奇怪,口口聲聲地說要報恩,我問你,你知道我的名字叫什麼嗎?」
  岳懷冰道:「姑娘不說,在下又有什麼辦法?」
  少女一雙妙目在他臉卜轉著,似嗔又怨,看了半大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忽然道:「我哥哥來啦!有什麼事他給你辦交涉吧!」
  說到這裡身形一晃,白影一閃,已掠上樹梢,等到岳懷冰目光追著時,對方早已無蹤。身法之快,令人不可思議!
  她這裡人影方失,樹梢上白影再閃,又疾快地落下了一人。」
  來人猿臂蜂腰,背搭長弓,正是岳懷冰那日所見的奇人雪山鶴!
  雙方乍一見面,雪山鶴一驚道:「你怎麼了?」
  遂即上前一把搭住了他,奇怪地道:「我妹子呢?」
  岳懷冰苦笑了一下道:「令妹已經走了。」
  「她沒有……管你?」
  岳懷冰微微一笑,道:「如非令妹搭救,我已沒得活命,一再打攪實在過意不去,就此別過……」
  苦笑著,他抱一下拳道:「再見!」
  雪山鶴「咦」了一聲道:「你上哪裡去?」
  岳懷冰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去哪裡都好!」
  雪山鶴道:「這是什麼話?你這個樣子,哪裡能夠走動?再說前山全是摘星堡的勢力範圍,以你目前這個樣子,只怕逃不過!」
  比較起來,雪山鶴和他妹妹好像完全是兩個典型,雪山鶴直爽好客,有話直說,他妹妹卻是機智沉著,什麼事都放在心裡。
  岳懷冰見他說得誠懇,一時也不知怎麼才好,兩肩上的血雖然已經止住,但是冷風不斷地貫入,卻是疼得有些吃不住勁兒!
  他輕歎一聲,道:「多謝雪兄關懷,這一次我自己也沒想到會失敗得這麼慘!」
  雪山鶴一笑道:「你本來就打不過沈老頭嘛!」
  岳懷冰道:「雪兄這話怎麼說?」
  雪山鶴道:「那一日承你贈刀,但是事後我妹子問起,卻把我大大數說了一頓,說我不該接受你的東西!」
  「令妹也太見外了!」
  「不是什麼見不見外!」
  「那就是令妹以為我這等無名小卒,不配與賢兄妹一併論交!」
  雪山鶴又搖搖頭道:「你想錯了,你猜怎麼樣?」
  說著他怪神秘地伸出一隻手來,把岳懷冰拉到一邊坐下來,道:「從你來的第一天,我妹妹就知道了!」
  岳懷冰窘笑了笑——這件事剛才他已經由雪山少女與沈海月之間的對談得知。
  雪山鶴抬頭看了一下天,神秘地一笑道:「事情也真是怪,我妹妹一向不是這樣的人……」
  「令妹是怎麼的一個人?」
  雪山鶴搖頭,半笑著道:「過去,無論什麼人,只要一踏入這大雪山後面禁區,無論正邪,我那妹子一定容他們不得,對於你想不到卻是如此例外!」
  岳懷冰怔了一下,苦笑道:「雪兄你錯了,令妹並沒望要留下我的意思!」
  「誰說的?」
  「昨夜令妹曾在我住處桌上留字,要我速速離開!」
  「啊——」
  雪山鶴一笑道:「那只是她一時的氣話,回去以後她就後悔了!」
  岳懷冰翻了一下眼睛,確實有些迷惑,但是內心卻是松坦了一些!
  雪山鶴道:「我那妹子可真是鬼靈精,好像天下沒有一件事是她不知道的!」
  一談起雪山少女來,岳懷冰彷彿連身上的傷也暫時忘了。
  雪山鶴道:「昨天我妹子把你送我的那回刀要回去,說要還給你,是因為你要與沈海月決鬥,怕你沒有襯手的兵刀會吃大虧,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岳懷冰一時心內釋然!
  可是當他想到對方少女那種冷漠,語帶譏誚的神態,心裡總有點不大自然!
  「來!」
  雪山鶴說:「我先看看你的傷!」
  說著俯身向前,兩隻手掌在岳懷冰肩頭上略一撫摸,岳懷冰登時痛徹心肺。
  「不要緊,你得忍一忍,你的穴道封閉太久,一時血脈不開,我要先把穴門給你拍開了!」
  不過是極快的一剎間!
  雪山鶴收回雙掌,微微奇道:「原來我妹妹已經先為你活了血脈!這就難怪了!這裡天寒地凍,任何傷口均不慮潰爛,等一會兒我為你上一些『軟玉膏』,包你三天之內一切復原的!」
  岳懷冰一怔道:「這麼說,我豈非又要打攪你了?」
  「你是個好人!」
  雪山鶴道:「我妹妹從來就沒有誇過誰,可是昨天夜裡卻跟我說,要我結交你這個朋友!」
  「真的?」
  「當然是真的。」
  雪山鶴邊說邊笑道:「我妹妹說你命中當有一次小劫,也就是應在今天,否則的話以我兄妹任何一人出手,沈老頭也絕非敵手;所以很明顯的,我妹妹是要你先吃些苦頭,破了那一層劫數再說!」
  岳懷冰長歎一聲,道:「這麼說來,令妹真是活神仙了!」
  雪山鶴笑道:「神仙是不敢說,半仙的能耐她是有的!就以劍術來論,她的造詣比我的就強多了!」
  說到這裡站起來,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回去再談吧!」
  岳懷冰原是存心想離開的,現在聽他這麼前後一說,不禁頓時改了初衷。
  他心裡還記著他的那匹馬,可是雪山鶴提也不提,一隻手往他腋下一探,道:「我們走吧!」
  足尖點處,「呼」一聲,已落向七八丈高的松枝尖上!
  岳懷冰如果未曾負傷,自信這種身法,亦可勉力施展,可是如果挾帶著一個人,可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然而眼前的雪山鶴卻根本就不像有這麼一回事似地,只見他連續地幾個起落,所著足處松樹之巔,不過是三五個起落,已消失峻嶺深處!
  眼前現出了大片的雪兒!
  雪兒被陽光映照得一片五彩斑斕,耀目生輝!
  懸崖之巔,峭嶺之半,古松之梢!大都可見光燦奪目的各色玄冰!
  這類冰雪被陽光一暖,多已溶化,足尖著處滑溜不堪,最是驚心動魄之極!
  然而在雪山鶴來說,簡直有如履臨康莊大道一般,時而足尖一點,時而指尖一按,只憑著這點點力道,他那捷比狐狸的身子,已經揉升上千百丈的頂峰之上。這種輕功連施的經驗,在岳懷冰來說,的確還是第一次領略!
  他注意到雪山鶴特別靈巧地運用著他的掌心和足尖,而且他的掌心裡,顯然是有極大的吸力,有時候只憑著一拍之力,竟然能夠把兩個人沉重的身子懸在空中,這顯然是岳懷冰所難以思透的!
  看來簡直獅虎難以攀登的冰山,不過是盞茶的時間,已經越過去!
  在峰下的一塊平坡地上,雪山鶴站住了腳!
  岳懷冰訕汕地道:「雪兄,下來歇一會兒吧!」
  雪山鶴一笑道:「我不累,我停下來是要你看看這附近的奇異景色!」
  說著他手指附近道:「你看見這些雪了嗎?每天太陽一出來很快就溶化了,可是夜裡子時前後,必又有一場大雪,重新籠罩——於是匯成了這道主流——」
  說到主流時,岳懷冰耳中已清晰地聽見了一派淙淙的流水之聲。
  雪山鶴一笑道:「這地方叫青蔥嶺,又叫萬鳥坪,你不可不看!」
  說罷放步前行,岳懷冰隨後跟進。
  前行繞過了一叢修竹,霍然間美景開朗!但只見老松寒梅,修篁奇石,長虹斜掛之處,對映著一道無聲的彩色龍泉——
  何以是「無聲」之泉?原來那道泉水源頭沖激之處,正好是一棵數千年的大古樹樹身之上,由於水力長年持續,樹身之上被洞穿了一個大窟窿,因為樹身過於粗大,足可三十人合抱,是以這道泉水,就在樹身上蜿蜒盤行而下!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7:38
第06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

  遠遠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條銀色的巨龍蟠繞在樹身之上,確是美不勝收。
  流下的泉水,靜靜地聚集著,成為一泓廣大的湖面,卻又分為百十道小小源流,分向各處垂掛下去 ,透過陽光折射,一片玫瑰琥珀的七彩。
  岳懷冰目睹如此,可是他卻想到與「萬鳥坪」這個名字不大調和!
  雪山鶴笑笑道:「岳兄大概是奇怪這裡沒有鳥是吧!」
  岳懷冰道:「大概是太冷了!」
  「不是!不是!」
  說時,即見他二指捏唇,長嘯了一聲,深山巨嶺裡頓時傳出尖銳旋回之聲。
  就在這嘯音的余聲尚未消失之前,只聽得空中一片鳥語啁啾之聲,一時間萬羽齊集,奇形繽紛!
  大批的鳥群,在空中略事旋轉之後,紛紛向附近落下,有的低飛翩躚,有的引頸剔翎,還有些翻翅戲水,那景色可就更美了。
  岳懷冰真有點歎為觀止的感覺!
  他這裡正自目不暇給的當兒,那雪山鶴卻出其不意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我們走吧!」
  岳懷冰道:「賢兄妹下榻就在這裡面麼?」
  雪山鶴道:「不是——」
  才說到這裡,即聞得隱隱傳來一片異聲,那聲音,初聽時有點像風吹樹梢的聲音,可是仔細再一分辨,即覺出不是的。倒像是有人在吹竹為樂。
  只是那種聲調大異常音,亦非宮、角、商、征、羽中任何一門的路數,初聽在耳中,只是說不出苦澀無味,彷彿有一種消沉的氣氛壓力,緊緊地壓下來。
  那群鳥兒,在聽得這陣異聲之後,紛紛鼓翅騰空而起,剎時間,已飛散一空!
  緊接著那苦澀的吹竹之聲,遂即為之停止!
  岳懷冰尚還不知究裡,再看雪山鶴卻是臉色微變,似乎十分驚慌的樣子!
  「走——」他匆匆拉了岳懷冰一下。
  岳懷冰心中固是好奇,可是初次為客,亦不便打探許多,當下正要移步離開。
  卻聽得一人用著濃重的鼻音「哼」了一聲道:
  「小鶴子,我是怎麼關照你的,叫你日後不許打攪我的清修,不過幾個月的工夫,莫非你又忘了?」
  雪山鶴神色先是一陣驚慌,遂即拉了岳懷冰一下,道:「我們走!」
  岳懷冰心中大是驚訝,似覺出聲音來處發自石內,卻又蕩溢空中,實在令人不解得很!
  可是雪山鶴神色卻顯得很緊張,回身就走!
  「站住!」
  依然是前次所聞的聲音,似乎較之先前的語氣,平加了幾分怒容!
  「小娃子愈來愈沒有禮貌,我看你比起你那妹子都還不如!」
  雪山鶴不得不停下腳來,他臉上帶著十分尷尬的表情,回過身來,道:
  「都是我不好,一時高興,忘了你老人家六二坐關之禁,真是罪該萬處,尚請老人家不要見怪才好!」
  聲音是那麼的苦澀,像是積壓了一個世紀般的那麼長久。
  「哼哼……說得好聽!」
  那人口氣老邁地道:「我看你們是一個師父一個傳授,從你爺爺開始;然後是你老子;現在又輪到了你們兄妹兩個,都是一個味兒,嘴甜,心卻比蛇更毒!」
  雪山鶴大概被他這幾句話激起了怒火,臉色猝然一沉。
  「老前輩。」
  雪山鶴冷冷道:「禁錮你在此乃是先祖,並非在下,當年是非後輩也是不知,何必一照面就喋喋惡罵不休,這樣豈非有損你老人的尊貴?」
  「尊貴?」
  ——聲音是異常的冷酷!
  「一個被禁錮了數十年之久的人,還談得到尊貴?小王八旦,你他娘的真會損人!」
  「後輩實在無心冒犯!」
  「無心冒犯?說得好輕鬆!」
  那人接著又道:「我問你,這群島原是在百花巒,你們兄妹兩個為什麼好好地把它們引來『水石山』,更不該改名為『萬鳥坪』……」
  他越說越像是很激動的樣,頻頻喘息著道:
  「……分明就是你老子留下的那套作風,想以萬鳥之音,破壞我將成的『離合神功』!」
  雪山鶴欠身道:「後輩個敢!」
  「不敢?嘿嘿……」
  那聲音繼續道:「我看你們兩個小的,比你老子更厲害。不錯,我承認你們這一手是厲害,可是我也有我的辦法,剛才你也已經見識過了,這些鳥兒,我已經有辦法對付了!」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又道:「當然,你們還有更厲害的辦法;不過……話可是說到頭裡,除非你們關我一輩子,只要有一天能叫我出來,就有你們兩個小狗受的,你們走吧,免得使我嘔氣!」
  雪山鶴眸子向岳懷冰一轉,輕聲道:「走!」
  剛要轉身,那聲音「咦」了一聲,道:「站住!」
  二人一怔,只好站住腳步。
  雪山鶴沖岳懷冰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
  可是那暗中老人,卻似無所不知,冷笑了一聲道:「還有外人麼?」
  雪山鶴道:「老前輩你實在是誤會了,哪用有什麼外人?」
  「不——你休想騙得過我,小伙子,當年我可是跟你爹說好的,所禁錮我的這個地方是不容許任何外人擅入的,這麼一來,可是你們先壞的規矩!」
  「老前輩……唉!你……你實在是誤會了!」
  雪山鶴忖思著無法瞞得過他,只得實話說道:「只是一個受傷的朋友,我兄妹不過是基於道義關係,請他留在此養養傷罷了!」
  「這就是了,你又為什麼事先不告訴我?」
  「我是怕你老人家誤會罷了!」
  「哼!」
  那個聲音顯然是找上了岳懷冰,道:「喂,你是幹什麼的?」
  雪山鶴道:「他是——」
  老人插口道:「你別打岔,我不是問你!」
  岳懷冰眼睛看向雪山鶴,雪山鶴點頭示意他說話!
  於是岳懷冰走前一步,道:「在下岳懷冰,請教老前輩大名怎麼稱呼?」
  老人嘿嘿一笑道:「老夫黑石公,你聽過這個名字麼?」
  岳懷冰怔了一下,對這個名字陌生得很。
  「你當然沒聽過!」
  那個叫黑石公的老人嘿嘿一笑道:「武林中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岳……你叫岳什麼冰來著?」
  「岳懷冰——」
  「好,岳懷冰,你試試向前走近幾步來!」
  岳懷冰看了雪山鶴一眼,雪山鶴未置可否!他就依言前進了一步!
  黑石公道:「有一棵古松樹,你可曾看見!」
  岳懷冰道:「看見了!」
  「走過去,注意,只要站立在樹下不動就對了!」
  岳懷冰莫名其妙地走過去,依言站立好!
  雪山鶴驚道:「你老人家這是要幹什麼?」
  「不關你的事!」
  黑石公冷峻地道:「你以為就只你們會做好人麼?」
  雪山鶴一時怒聲道:「我勸你還是安份一點兒的好,你應該知道,這多少年以來,我們兄妹兩個已經對你很不錯了。否則,你焉能過得如此舒服!」
  岳懷冰原以為黑石公定必忍受不住,說不定馬上就與雪山鶴翻臉也未可知。
  可是事情竟非如此——
  略為沉默之後,黑石公卻長歎了一聲,道:
  「你說得不錯,現在我是在你們控制之下,也只有聽你們的了;不過你們眼前多留一分厚道,日後我也會有一分人心。雖然說我們之間的這番仇恨,已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可是我老人家始終抱著得罷手時且罷手,能容人處且容人……小伙子,凡事還是多留一番厚道的好!」
  雪山鶴忿忿道:「這位岳兄,雖與我是初交,可是為人忠厚,你休想要說服於他!」
  黑石公發出了一串子沉笑之聲,卻把話題轉向岳懷冰道:「姓岳的,你放心,我對你絕無惡意,只不過是試一試你這個人心性如何!」
  說話之時,一股白濛濛的光氣,霧也似地由石內透出。初起時像是一道白色匹緞,可是只在空中略一起伏,即化為一幢白色霧罩!
  怪異的是,那白色霧罩大小正好可以容納下人,不偏不倚地正好罩在了岳懷冰身上!
  乍看起來,岳懷冰身上就像是加上了一件白色外衣,有如一襲輕紗晨褸般的那麼飄飄然!朦朦然!
  岳懷冰登時就覺出身上一陣子冰寒之感!
  這種感覺就如同他第一次與雪山鶴動手時,被對方把手中刀奪下來的感覺一樣,只是那時感覺是局部,此刻感覺卻是全身的!
  那是一種他生平從來也沒有領受過的奇妙感覺,只覺得一陣子寒冷由頂而過,直貫全身,先是有如冰鎮,四肢都為之麻木。
  可是不消一刻,那種冷的感覺即逐漸地消逝!反之,身上卻起了一陣子溫適之感!
  至於覆罩在他身外的那一層內色霧氣,卻也有了顯著的不同!
  原先那層霧氣是白色的,可是此刻卻已轉成了粉紅色,霧帳之內的岳懷冰頓時如沐春風,有一種薰薰然的感覺,彷彿全身骨骸,都酥酥然。
  就在此一剎那,雪山鶴大叫了一聲,道:「不好——」
  他身子倏地向前一探,雙手抖處,由兩掌穿出了兩蓬白色內氣,猝然突破了岳懷冰身外的紅色霧帳,攔腰一把,已把岳懷冰拖了出來!
  石內黑石公呵呵一笑道:「小伙子你也太緊張了,我老人家豈能對一個後輩,一上來就心存不良!不信你問問他感覺怎樣?」
  雪山鶴這時匆匆把岳懷冰放卜來,問道:「岳兄,你怎麼了?」
  岳懷冰道:「還好,只是覺得十分睏倦——」
  說時,他禁不住張嘴打了一個呵欠,閒態盎然!
  黑石公呵呵笑道:「岳小弟,身上的一點內傷,我老人家已為你治好了,你大可安心去吧,只不過我們第一次見面。一上來不能不給你一點見面禮,至於是什麼禮物,以後你就知道了!」
  說話問,那層粉紅色的霧帳,已自成形地凝固在樹前,黑石公話聲一落,那層霧帳遂即又轉為白色,遂即又變成了方才一般模樣的一道白色氣帶,緩緩收回巨石之內,須臾化為子虛!
  雪山鶴一把拍在岳懷冰肩上道:「我們走!」
  岳懷冰站起之後,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呵欠,身子搖晃了下,看來真像是馬上就要睡著的樣子。
  雪山鶴微微一怔,遂即伸手一連在他「幽門」、「離由」、「中注」三處穴道上各拍了一掌。
  這三掌甫一拍下,岳懷冰登時精神一振!
  卻聽說石內的「黑石公」呵呵笑道:
  「岳懷冰——你我已經結了緣了,記住,我老人就下榻在這個地方,你如有事找我,只須背向巨松,高呼一聲黑石公,我必會聽見!」
  他說話時,口氣內流露無比欣歡,不時地喝著風笑上幾聲,聽起來又怪不是個滋味!
  雪山鶴卻恨恨地道:「黑石公,我兄妹一向以禮相待,想不到你竟狡詐如此,這位岳兄到底怎麼了,我一時也看不出來,可是你決計是騙不過我妹子的。等到她看出了什麼端倪,好便罷,否則,找可勢不與你干休!」
  黑石公一笑道:「你動不動就要拿你妹子來唬嚇我,其實她又不可能奈我何——」
  說到這裡,他長長地呻吟了一聲,含糊道:「好了,好了,我老人家可是要休息了——」
  話聲未了,聲音已漸漸遠去,彷彿那塊大黑石峰之內關有無數小徑,四通八達,至於他究竟隱若何處,就無人知道了。
  岳懷冰正要說話,雪山鶴向前指了一下,二人遂即縱身而出——
  二人縱出十數丈以外,雪山鶴才站住道:「唉!我真是一時糊塗,竟然會把他忘了!」
  言下不勝唏噓!
  岳懷冰道:「這個黑石公又是什麼人呢?」
  雪山鶴又歎了一聲,道:「他的本來面目,連我也沒有見過。不過卻知道是當年大雪山上一個極為厲害的魔頭,武功之高,無與倫比!」
  「可是他卻又怎麼會被……?」
  「那是我祖父在世時,制服他的,自此就一直被囚在這黑石峰內,算來也已有數十年之久了!」
  他雖是心直口快之人,可是在談及這件詭異的事跡時,卻也現出一些吞吐,有點不便暢所欲言的樣子。
  岳懷冰固然是一肚子的茫然不解,卻也不便多問。
  雪山鶴細看的臉色,身道:「怪事,你的傷勢真的好多了,莫非那老傢伙真的對你是一番好心?無論如何,我們回去再說!」
  說完,他就帶領著岳懷冰繞出了眼前這塊「萬鳥坪」。
  岳懷冰霍然發覺到這大雪山景致,竟然是極盡迂迴。山裡山外層次比鄰,放目其間,但只見山嶺相靠,雲天與雪面相連處,只在一線之間!
  卻有一種類似猩猩紅的矮小草樹,沿著小徑一路衍生下去,紅白相映之下,頓成奇趣!
  雪山鶴在前,岳懷冰在後,二人一路走下去約有里許光景,遠遠看到了一排蒼松翠柏。
  此處風徐,日麗、鳥語、花香——
  如非親目所視,任何人也難以想像,任何人難以想像的,是在如此大雪山深處寒冷世界裡,竟然會有如此一片洞天福地!
  揆諸地理,原來是一片向陽坡地,一面是萬松林立形成的天然屏障,另一面卻是層巒疊翠的層層高山。如是西來的風勢,經過這些層次的山巒,無形中一再地削弱遞減,到達這裡早已是具體而微!
  有很多不適宜寒地生長的奇異花木,在這裡居然比比皆是,小鳥啁啾而過,溪水裡錦鱗游泳,看之如桃源福地,哪裡似不毛的大雪深處!
  先時,岳懷冰赴約摘星堡時,已甚感驚奇堡內的景致,此刻見到後嶺絕景,更不禁暗自稱絕!
  兩株奇形的拱松,點綴成一座圓形的拱門,拱門內卻是各色的花崗石點綴鋪就的一條長長甬道!
  雪山鶴一笑道:「我們家世居這裡,已有三代之久,一切都是先人佈置。」
  說話時翠鳥啁啾一聲,即見一隻碩大的綠毛鸚鵡翩躚著自空而降,正好落在了雪山鶴肩膊上。
  那鸚鵡猛力地扇著雙翅高叫道:「有人來啦——有人來啦——」
  雙翅乍起,如同箭矢般地直向著岳懷冰面前飛去,一隻利喙,連同著一雙朱紅色的鋼爪,極其勁捷地向著岳懷冰臉上抓去!
  岳懷冰驚呼一聲,右手一翻,用袖風向著那只鸚鵡身上拂去!
  不意這只扁毛畜牲,經高人調養,平素搏嬉如常,卻也學會了一些閃逃身法,此刻見狀非但不懼,卻反而更把身子偎了過去!
  只見它雙爪下處,抓住了岳懷冰的衣袖,頭上一撮子角毛高高聳起,嘴裡連聲咭呱地大叫不已。
  一旁的雪山鶴正要喝止,耳聽得一聲女子清叱之聲道:「大綠——回來——」
  那只鸚鵡來得快,去得更快!
  就在這女子清叱聲中,雙翅一掉,尖鳴一聲,已撲出數十丈外——
  順著這只鸚鵡的去處,岳懷冰只覺得眼前一亮——
  原來不知何時,女主人已然現身,正是方才小別的雪山少女,只是此刻她卻先已換了一件衣裳!
  一襲全白如雪的長裙,長得幾乎拖在了地面,細細可人的腰肢上,輕輕束著一道由各色不同晶石所串聯而成的七彩腰帶。腰帶一頭低低地垂下來,長可及膝,看上去像是墜著一串小小的星串。
  她長髮披拂,黛眉如柳,遠遠站立,如玉樹臨風,尤其是臉上的氣質,使你覺出她異常的高貴雍容——這些感覺是不容易在一般女子身上看得出來的,尤其是在一般所謂的江湖女子臉上所能看出來的!
  先時所見的那只翠毛鸚鵡,這時正翩翩落在她纖纖玉手之上!
  雪山少女帶著微微的笑靨,伸出另一隻手在調弄著它,她的那雙清波澄眸,可就注意到了漸漸走近的岳懷冰,玉手一拂,放走了鸚鵡,自行轉身步入!
  岳懷冰不知怎地,自一見到她,內心就情不自禁地連連直跳!
  他實在很想去親近她!
  他想看到她!
  很想跟她說幾句話!
  很想……
  總之,只要看見她,心裡就有說不出的舒服,然而對方與自己的感受,卻是大異其趣!
  在岳懷冰的感覺裡,總好似她對自已不大答理似的,她好像是在有意躲避著自己!
  這可就是岳懷冰腦子裡一直想不通的結。
  現在的情形是,他反倒怕見到她了!
  他的自尊心制止著他盡量地也不假以對方詞色,這種心理真是相當的矛盾……
  當他乍然看見她的時候,他以為她必然會過來與自己寒暄一番的,可是事實上卻沒有。
  甚至於連一點點起碼的歡迎樣子也沒有!
  她轉身進去——
  他呆若木雞——
  雪山鶴一笑道:「剛才那個就是我妹妹,你見過吧!」
  岳懷冰點點頭道:「見……過,見過了!」
  「她很漂亮!」
  做哥哥的說:「但是很驕傲,她誰都看不起——」
  他的聲音忽然放小聲,眉毛微微揚起笑道:「你看見沒有,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
  「看見了……」岳懷冰臉上不知道怎麼變得訕訕的,而且也不大明白,何以雪山鶴要為自己說這些!
  雪山鶴英秀拔俗,顯然是沒有世俗間奸詐與心狠。
  「那件衣服,我很喜歡,可是她很少穿……」
  岳懷冰苦笑了一下,實在也不知道該回答他什麼才好!
  摸了一下頭髮,雪山鶴微微笑道:「今天實在有點怪,她怎麼好好地打扮起來了!」
  「令妹麗質天生,就是不打扮,也是無人能及!」
  「這倒是實話!」
  雪山鶴道:「摘星堡沈家的那個姑娘,你可見過了?」
  岳懷冰默默地點點頭。
  他想到了沈雁容,腦子裡浮上了淡淡的一層傷感,因為就道義方面來說,自己對於這個女孩子顯然是有些虧欠!
  他呆呆無神地在思索著。
  雪山鶴已移步前行。
  四周環繞著是淡若輕煙的雲海,人行其間,有點步履青冥之感!
  那條花崗石的道路,約有里許長短,道路的盡頭是一座用黃色岩石搭建的石捨!
  實在難以想像,僅僅兩個人就住在這麼大的地方。
  岳懷冰腦子裡方自起了這個念頭,即見石捨前的山籐花架下步出了一個亂髮蓬蓬、赤紅臉膛、生著滿臉繞回花白鬍鬚的矮小壯叟來!
  岳懷冰本能地站住了腳步。
  雪山鶴一笑道:「這是我家一個老管家,蒼須奴!」
  「蒼須奴」這個名字給人的印象,實在是太卑下一點了,然而這個人顯然具有非常的身手!
  就在岳懷冰的眼睛方一接觸到他時候,這個人已經來到了二人面前。
  他先向著雪山鶴招呼了一聲:「少主——」遂道:「小姐有請!」
  雪山鶴點點頭,手指岳懷冰道:「這是我們一個新客人,你是……」
  蒼須奴合十拱手道:「小姐一切早已關照過了,老奴自會接待!」
  說到這裡,手勢向一旁引伸道:「岳相公請!」
  「不敢當!」岳懷冰欠了一下身子,遂即同著蒼須奴轉向右側一條岔徑。
  雪山鶴道:「岳兄你先休息一下,等一會兒我再來看你!」
  說罷身形略閃,已如箭矢般地投身入石捨之內。
  那蒼須奴只管踽踽前行,卻連背後的岳懷冰也不看上一眼!
  他臃腫的背影,略略聳起的雙肩,再加上身上那襲前長後短的醬色大褂子,看起來實在是不怎麼顯眼!
  令岳懷冰感到驚訝的是他的腳程竟然是如此的快,一雙山草所結的多耳麻鞋,往往只憑著足尖一點之力,身子已順推而前。
  岳懷冰同時注意到他的步法,常常三四步之後,足尖才找一下地面,這類身手簡直是駭人聽聞已極,無異的又是一名武林中罕見的極流高手。
  對方雖說是「老奴」的身份,可是在岳懷冰眼睛裡,卻斷不敢以老奴視之,相反的,對於他這種卓然的內家身手「肅然起敬」!
  蒼須奴帶著他一直來到了一座貝殼門前,只見石門上懸著一塊抹以翠綠的精緻匾額,上書「冷香閣」三個篆書!
  沒有門,卻垂掛著一種貝殼穿串成的簾子,清風過處,發出了一陣悅耳的和諧音階之聲。
  原來這裡已許久沒人住過了。
  房子的格式,一如旁邊的那座黃色大石屋,看上去雖是各立院牆,其實這「冷香閣」與主屋之間卻通著一道黃色迴廊!
  這道廊子太美了。
  美得令人有出塵之感!
  細小的牽牛花,密密麻麻地爬上去,卻垂著紅、黃兩種顏色的小花蕊——幾隻紅嘴紅爪的「山娘」鳥,正在廊子上飛躍著,有的展翅待飛,有的是金鉤倒掛,有的在和風下剔著翎子!
  蒼須奴帶著岳懷冰進了園子,即見他直接走向正屋——
  那是一座矮簷的古雅建築,入門處卻砌立著紅、黑、白、黃四根方形的玉柱。
  這四根柱子分托著這所廳房的正門正前方——夕陽下閃發著四色霞光,那黑、白、紅、黃四根寶光集結之處,正是屋前的丹墀玄關,看上去不覺刺眼,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泰感覺,彷彿你所看到的,是一道經天的長虹!
  蒼須奴仍然是一言不發,一直走上了玄關!
  怪異的是,那房屋並無門戶可以開啟,看上去竟是光滑平整的一方玉石牆面。如果走近一點,倒還可以清晰地看出來,有一方形的門縫。
  蒼須奴這時才回過身道:「這冷香閣已有幾十年沒住過人了,昔日還是老主人在時,他自己讀書賞花閒暇時住的!」
  「是是……」
  岳懷冰道:「小可初蒙接待,不識這裡的規矩,老前輩請多多指教!」
  蒼須奴把垂了的頭抬起來,打量著他,道:「相公不必客氣,老前輩之名擔當不起,只管徑呼老奴的名字就是!」
  「後輩不敢!」
  蒼須奴上下又打量了他幾眼,這才由身上拿出了一塊紅色的方玉,看上去約莫有硯台蓋子那般大小!
  那黃玉的門壁上,正好有一塊四方形的空隙,看上去大小恰如蒼須奴手上的那方紅玉。
  就見蒼須奴把手上那塊方形的紅玉,向著那方形空裡一塞,「鏘」然脆響一聲,門內似有一股極強的吸力,一下子就把那塊紅玉方塊吸了進去,緊接著那扇玉石大門可就在一片短短細聲中冉冉地啟了開來。
  蒼須奴隨手拉下了那塊用以啟開屋門的玉鎖,紅玉之上尚還串聯著一根銀色的鏈子。
  他隨即把這塊玉鎖遞與岳懷冰道:
  「這扇門是利用開磁的相排之力開啟的,一旦遺失了這塊玉鑰,可就進不去了,相公請好生收著!」
  岳懷冰接過稱了聲謝!
  蒼須奴彎身待去之際,忽聽得一聲嘹亮的馬嘶之聲,岳懷冰登時心中一驚。
  因為他已聽出來.正是自己那匹心愛的「伊犁馬」,怎麼也難以想像來到了這裡。
  蒼須奴本已待去,這時聞聲,才似忽然想起來,道:
  「啊!對了,相公的馬今晨已由老奴尋回,現正在後院槽裡豢養著,倒是一匹好馬,只可惜萬松坪地方酷寒,這畜牲四個蹄子上都生了凍筋——」
  岳懷冰對於這匹馬一向是關愛倍至,聞言後不由眉頭皺了一下。
  蒼須奴道:「相公大可放心,過去老主人養了幾匹好馬,這種情形常有的,老奴得空時只消為它活活血脈,剔掉些凍筋也就好了!」
  岳懷冰道了謝,誠邀蒼須奴入內,後者本不欲入,可是禁不住岳懷冰一直堅邀,也就不再堅持,遂即步入。
  房間裡光線極好,四面都開有天窗,天窗是繞著圈子開的,是以看去光度甚佳。
  進門正廳處設有一方玉圓桌,七八個同色石鼓,看上去都光華燦然,純係天成。
  就在這正廳左右附近,各有出道,大概有三五間石室,方圓不一,只是格式極其美觀!
  蒼須奴指向一間石室道:「這一間是當年老主人的住處,岳相公如不習慣,可以隨便住哪一間都可以的!」
  岳懷冰又告了謝,遂即默默坐下。
  蒼須奴道:「相公為近百年來,這『冷魂谷』唯一的外客,少主人兄妹破格垂青,看來的確是緣分不輕,山居無聊,可以隨處走走。少主人棋術甚高,空時手談一番,也無不可——」
  「至於一日三餐,自有老奴按時送到——」
  他頓了一下又道:「當然,如相公不介意,就與主人兄妹共進也是一樣!」
  岳懷冰一笑道:「主人兄妹世外高人,雖非出入青冥劍仙之流,看來已相去不遠,只怕早已研習神仙辟谷之術了吧!」
  蒼須奴微微點頭道:「這一點倒也不假,就劍論術,我家小姐已有七分的火候,早已可以不食人間煙火,只是……」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吟哦著未曾敢道出……
  岳懷冰急於一聽下文,脫口道:「只是怎麼?」
  「只是——」
  蒼須奴展動著垂眉道:「只是老主人卻說她塵劫未了,須來生方可成得正果!」
  這番話說得太玄了
  岳懷冰想也想不懂,問也無法問!不過這道家修仙之事,在他來說,亦非全然無知,只是乍聽起來,總還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麼說,雪鶴兄亦有此成就了?」
  蒼須奴搖搖頭,微微一笑道:
  「少主人天質聰穎,但是貪玩心切,這些年雖有了很多長進,但是按照老主人去世前的遺示,往後的魔難還多得很!」
  岳懷冰道:「老前輩,你在這裡很久了?」
  蒼須奴微微點頭道:「老奴是隨同第一代老主人夫婦來的!」
  「啊——那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很久,很久了!」
  「未曾請教,你老人家春秋多少?」
  「這個……山居無歲月,只是每見年華逝——」
  說到這裡他站起身來,伸手指向閣外一棵拔高直起的巨松,那棵松樹,少說也應有雙人合抱粗細。
  蒼須奴卻拿它來作了一個譬喻道:
  「相公問老奴多大年歲,老奴實在也說不出來,不過有一點老奴尚還記得,那就是來此的第二年,這棵老松的幼苗,卻是由老奴親手栽種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7:57
  岳懷冰心中猝然吃了一驚,發覺到那棵古松,最起碼也當在百齡之上,既是為此老所栽種,那麼由樹齡來推算此老的年歲,當真是大得駭人了。
  也許是最近這些日子以來,奇人異事見說得太多了,對以前所不敢相信或難以相信的事,現在居然也敢相信了。
  他的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蒼須奴——
  這樣的一個人,當然不是一個平凡的人,他本身之間一定包含著某種神秘——也許內裡窩藏著無限秘辛以及不堪一訴的苦水……
  只看他這個人,身高不足五尺,大頭凸腹,亂髮如蓬,真的是人世間罕見的怪異相貌!尤其是臉上重重相疊的皺紋,其紅如火,上面更是沉沉點點,凹凸不平,獅子鼻、柿子嘴,丑是醜到了極點了!
  蒼須奴似乎也在觀察著他!
  他那雙深陷在目眶子裡的黃色眼睛珠子,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岳懷冰。
  岳懷冰先對著他,這時反被他看。
  四隻目光迎視之下,岳懷冰反倒是迴避了。
  卻聽得蒼須奴沉聲道:「岳相公今年多大了?」
  「後輩今年二十六了!」
  「二十六歲!」他翻起了一隻右手,肥胖的五根手指頭捏掐了一陣子,道:「是正月三日出生的?」
  「不錯!」
  「那應是寅時還是丑時?」
  「是丑時!」
  蒼須奴先是一怔!那張重疊的紅臉上頃刻間帶出了驚喜的笑容——
  「好呀!」
  他邊說邊再站起來,伸延著一雙短小的胳膊,抖擻著精神道:「我家老主人神機妙算果如神驗,竟然把一二十年後之事算得絲毫不差,妙!妙!」
  他一口氣說了兩個「妙」字,重疊的紅臉上,也竟然展開了鮮見的笑容!
  岳懷冰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全然不解地道:「老前輩,在下的生辰年月,你老是如何得知的?」
  蒼須奴此刻情緒,看上去較諸光前,真不知好了多少,聞言後咧嘴笑道:「豈是生辰年月,就連岳相公你的四柱八字,老主人也都為你安排好了。」
  「那……又為了什麼?」
  「這就難怪了,難怪了!」
  蒼須奴嘴裡連聲念著,卻向岳懷冰抱拳道:「天機不可洩露,岳相公,你是冷魂谷的一顆大福星,今後多有仰仗,借助正多!」
  邊說邊自向著岳懷冰頻頻打躬作揖不已——
  岳懷冰慌不迭地還禮。
  二人對揖了一陣之後,蒼須奴十分欣喜地道:「相公沿途勞累了,該休息一下,等一會兒我家主人必定還會有話!」
  言罷深深一揖,興致致地轉身去了。
  蒼須奴去後,岳懷冰倒是發了老大的一陣子悶兒!
  無論他怎麼想,也想不透這其中的道理——
  要是照蒼須奴那麼說,自己的來此,分明在二十年前,已為本山故主所算定,他們也早就有準備來迎接自己這樣的一個人!
  實在是太荒謬了,荒謬得近乎怪誕!
  可是由蒼須奴的表情看起來,絕不似有片語隻字像是戲言……
  這其中的情形,岳懷冰可真的是想不通了,好在這個謎團日後絕對不愁解它不開!
  他緩緩站起來,步入方才蒼須奴指示的那間房子!
  垂在門框上的是一層珠簾,撩開簾子,見一純白細紗的月亮屏風。
  室內佈置,極其雅致,琴棋書畫無所不備。
  一面落地足有一人多高的古銅圓鏡,其上纖塵不染,照得人毫髮畢現!
  白玉榻上鋪著金絲猴皮的長毛褥子。
  瀟湘椅兩頭翹起,可以載著你任意地前後搖晃。
  原色白木的長案上,可見樹身年齡的圈圈痕跡,筆架上斑管如林,案頭上帙箋高堆,你可以隨意所至,信筆塗鴉,亦可以賦詩填詞!
  白木案的側面角上,立著一座雕鑿得極具玲瓏匠心的古董架子。
  只是架子上所擺設的每一款全是各色美酒,上上下下,少說也有百十甕之多!
  燈光的來源正如前敘,是由一溜天窗上透進來的!
  主人利用光的折度實在是太妙了,整個客室內只見一片朗朗清光——
  只是你如想閉目小憩,只消在白玉榻上一倒,即會見一層雀羽所編織而成的天然屏風,把光華攔腰而阻,如此光的強度,恰恰好讓你進入夢鄉!
  其它各物,還多的是。
  洞蕭與竹笛擱在窗前支架上,一架古箏與一具七絃琴卻橫臥在地面矮几之上。
  地面上另有個厚厚的蒲團,那蒲團厚有一尺,大可三尺見圓,卻由正中室頂上,高高地懸下來一串七彩貝殼的風鈴——
  岳懷冰心裡不禁也略略地明白了些!
  他猜知那串風鈴的作用,是在測驗一個人修行定力時的靜功深淺,試著盤膝向上一坐,果然口鼻處正好對著那串風鈴的梢頭。
  由於他出息的氣機,頓時使得那串風鈴發出了一陣琤琮的碎響之聲,雖是極小的出入,亦有所聞,由此可知道這定力打坐入門之功,是何等之不易!
  室內唯一還沒有被形容過的,該是一口劍了!
  那是一口青銅劍鞘,它是把形式修長的劍——
  劍身是懸空垂吊在半空中的,距離蒲團坐處,當在三尺以外!
  這一點,岳懷冰有點想不通,因為按常理來說,劍是應該掛在牆上的,還不曾聽說過有懸在半空中的!
  其實他如果參透了極上的劍道之後,就可略窺出一些堂奧來了——
  顯然的,這間靜室的前主人正是一參習上乘劍術的高人異士,多半是在參習上乘劍氣,練習身劍合一,亦即傳說中飛仙劍俠之流了!
  岳懷冰把室內各種情形靜態瞭解之後,內心不勝詫異,他站立在銅鏡前,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容貌!禁不住為之啞然失笑!
  敢情,這連天的折騰,外加上身上的負傷,早已使得他變了一副形象。臉上青一塊白一塊固是不消說,全身上下更是血漬斑斑,望之如同血人,鬍子幾天也沒刮了,看上去更是狼狽。
  他先脫下了身上的破衣,發覺到下身的那條褲子也是髒破得可以——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兒,卻聽得背後有人嚶聲一笑——
  當然毫無疑問的這是女子的笑聲!
  岳懷冰大吃了一驚,倏地轉身,頓時驚得呆住了。
  原來不知何時,就在他身後丈許以外,也就是另一處入口的地方,站立著一個身材修長、一身黑色長衣的盤發少女!
  何以謂「盤發少女」?因為那女子頭上的長髮也許是太長的緣故,是以特意弄成一個圓圓的盤結,堆在頭上。
  看上去她大概有二十五六的年歲,膚色雖稱不上白,可是絕不能算黑,一雙眼睛亮亮的,微微向兩邊挑上去,至於眶子裡的那對眼睛珠子,可就像流動的一對黑珍珠,顧盼間無限靈活!
  這時她手裡拿著一疊衣服,俏臉上帶出似驚又喜,還有一種說不出意態上的笑靨!
  岳懷冰由於過度的驚嚇,一時幾乎說不出話來。
  黑衣少女那雙勾魂攝魄的眸子,在注視他一刻之後,像是忽然憧憬到了害羞,禁不住默默地垂下頭來!
  「你……是誰?」
  岳懷冰匆匆把脫下的一件上衣匆匆再穿起來,但是顧得上顧不了下,實在是狼狽之至!
  這才見那女子,把手中一疊衣衫輕輕擱下來,然後冉冉向著岳懷冰面前福了一福!
  岳懷冰張惶還禮道:「小姐——?」
  「婢子石靈珠,奉爺爺之命,是專門來侍候相公的!」
  「石靈珠……?」
  黑衣女子站起身來,微微笑道:「我爺爺石飛泉,相公已經見過了,主人兄妹都管他老人家叫蒼須奴!」
  「啊——」
  岳懷冰這才大悟道:「原來蒼須老前輩竟是姑娘的令祖!」
  「相公千萬可別這麼稱呼我們——」
  她邊說邊自走過來,伸手主動地把岳懷冰身上的那件破髒的衣服脫下來!
  岳懷冰怔了一下,忽然想到此間原是世外仙境,自不能以凡俗齷齪念頭冒瀆各人。
  是以,他在微一驚愣之後,也就處之泰然!
  石靈珠一面為他解脫上衣,一面吹氣如蘭地道:
  「岳相公,自從婢子出生至今日為止,還是第一次接待客人,這裡規矩大極了,相公你只管呼叫我靈珠就是了,可不要叫我姑娘呀什麼的,要不然就是少主人少小姐不罵我,我爺爺也是饒不過我的!」
  說時岳懷冰上衣已褪,僅著長褲。
  靈珠正要伸手去脫,岳懷冰實在不習慣,後退了一步,說道:「不必了,不必了。」
  靈珠款款走過去,拿起了床上的一疊衣衫,道:
  「少小姐說相公身上有傷,著婢子備了一些藥物,等一會兒相公浴畢,再為相公搽抹!」
  岳懷冰尷尬地道:「這實在是不敢當,請問浴室在哪裡?」
  靈珠一笑站起,前行帶路。
  岳懷冰在後跟進,前行十數步,來到了壁角,那裡原先就垂著一抹湘簾,靈珠這時輕輕用手撩開,妙目一引道:「那裡面——」
  岳懷冰可就又怔住了。
  所見的一切在在都使他感到不勝驚訝!
  只見湘簾後是一片天然林園,那園子不過畝許大小,卻陳設著兩池清水。
  水當然是天然引進來的!
  雖說是在一個園子裡,可是看上去水的色質卻是大異其趣,一池水色純清,一池卻是顏色純藍!
  藍色水池裡裊裊地冒著淺淺的一層白色煙霧,可以想知水的溫度一定很高;另外那一池,看上去水色純碧,水的表面雖然沒有什麼動靜,可是岳懷冰卻注意到底層之下,卻有微微旋動的渦流。
  他試著用手去摸了一下,水質如冰!
  靈珠笑道:「這還是老太爺在時,由雪山山脈裡,特意引來的兩道泉水——」
  她指尖一指那池藍色的道:
  「這是雪山特有的一道『五香泉』,聽說對於道家練氣練功,有很大的幫助。山中寒氣重的,染上了風濕,只消在這裡洗泡些時候,不藥可愈!」
  然後又介紹那池子冰泉道:「這是雪山最深處的一道『地骨泉』,老主人費了三年零三個月的時間,才由百里以外溝通來到這裡,聽說這種水最能培煉人的元氣,有洗骨易髓、去蕪存菁的功效呢!」
  岳懷冰不禁喟然長歎了一聲——
  他放目園間,發覺到有幾株早開的桃花,軟紅草軟軟地貼著地面衍生下去,還有一種像是狗尾巴的紅色小花,點綴在園子裡!
  園子的後面盡頭,峭立著一面千仞冰壁,高可插天,平如刀削,左面與主人兄妹的黃石房舍相連接,當中並沒有院牆,只是衍生著奇吐怒伸的籐蟒奇花!
  岳懷冰頓了一下,微微窘笑道:「你可以先行迴避一下麼?」
  靈珠微微一笑,轉身自去!
  岳懷冰看看再無外人,這才放心大膽地脫下衣褲,由於他身上有傷,所以不能貿然下入水質溫熱的「玉香池」,卻只先行試著下入到「地骨池」內!
  哪知他身子甫一入內,只凍得他全身打了一個寒顫,兩片手骨「嘿嘿」戰抖不已,慌不迭地躍身而出!
  他自從遷居萬松坪,兩年來以冰雪濯身,早已練成極紮實元氣底盤,卻未曾想到這地骨泉水,竟然較諸冰雪更要冷上十分!
  何以如此冰寒砭骨的水質,卻未曾結冰?可就是他所想不通的了。
  池邊上,他冷得發抖,當下試著運行了一陣子內功,待到身上生出了一陣子暖意,才敢再試行落水入池!
  這一次他屏息調元,勉強地在池水裡洗滌了約半盞茶的時間,只覺得五腹六髒都似乎被冰鎮住了一般,再不出來,非凍死在池子裡不可了。
  他勉力地爬回到池外,早已唇紫面青、同時間只覺出全身血脈內有如數萬冰蟻一齊在啃噬爬行著——
  那種痛楚,簡直非人的毅力所能忍受得住,他張開嘴,只覺得舌橋不下,頭腦間一陣子昏眩,已昏倒池邊。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屋子裡的人好像不少,但是卻沒有一個發出聲音的!
  岳懷冰發覺到自己平平地臥在那張鋪有金絲猴皮的白玉榻上!
  他身上好像裹著一層薄薄的白綾子!
  一雙女子的手,正在他身子上各處推拿捏按著,指掌過處一片溫馨!
  他除了感覺得出對方手指內透出的一股暖流以外,對於女子那柔美的纖細膚脂,也可以很微妙地湊合出來!
  室內的溫度不熱不冷!
  光線不明不暗!
  「人」的感覺,更是那般說不出來的懶洋洋的!
  ——只是岳懷冰卻不敢留連於片刻的安逸裡,他鼻子裡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氣息,倏地睜開了眸子!
  也就在他眼睛方自睜開的一瞬間,背上正在為他按摩移動的手指,忽然也停止了。
  岳懷冰迅速地轉過身子來,不覺間神色一呆——
  房子裡站著好幾個人!
  換句話說,自己所見過,也是這冷魂谷所見僅有的四個人全都到齊了!
  方纔為自己親手推按的,並不是那個叫「靈珠」的女婢,正是岳懷冰想煞、怕煞、怒煞、愛煞的那個年輕的女主人——
  她似乎永遠是那般的嚴肅,臉上難得一見笑容。
  尤其是現在,看上去她那張臉更是冷若冰霜,一雙蛾眉輕輕顰著,眼睛裡輕輕現著沉鬱,那幾縷髮絲散在她寬闊的前額上——
  一顆閃爍紅光的半月如意珠,輕輕地懸掛在她前項上,白如凝脂的玉膚,與紅光耀眼的明珠襯在一起,給人以無比「高貴」、「雍容」的一種感覺。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由對方頸項上的那顆紅寶珠跳到了對方臉上——
  年輕的女主人並沒有做出任何表情!
  他的目光,再移向第二個人——雪山鶴!
  雪山鶴倒是一臉的喜悅之色,那副樣子很想上來跟他說話,可是好像又礙於妹妹在場——好像這裡所有的人,都有點要看他妹妹的臉色說話似的——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麼一型的女人,她美麗高貴,艷若桃李,冷似冰霜,雖不語而解語,雖不嗔而自威!
  雪山鶴的妹妹就是屬於這一型的一個女人!
  岳懷冰的眸子又轉向第三個人——蒼須奴!
  蒼須奴的表情至為沮喪,原本就夠紅的一張臉,這時更脹得像是一個大扁柿子似的,蓬亂的頭髮像生滿刺的栗子一般地支開著!
  他深深地垂著頭,不發一語!
  房子裡並非沒有一點異聲!
  有人在低聲地飲泣著!
  聲音是那麼的低,可是岳懷冰已經很清晰地聽見了!
  就在這間閣室的角落裡,那個叫石靈珠的俏麗女婢,直直地站立著。
  她還在哭,不時地用手背去抹擦著臉上的眼淚,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般的一顆顆地灑落下來!
  全個房間裡沒有一點聲音!
  就只是她在哭的聲音!
  大家都沉默著。
  好一會兒的工夫,雪山少女才走到了床邊,目光垂視向著岳懷冰,冷冷道:「你差一點死了知不知道?」
  「我……我敢請姑娘說清楚一點麼……?」
  「哼!」
  她的眼睛向著壁角的靈珠瞟了一眼,微微嗔道:「她是否沒有告訴你麼?」
  「她?……」
  雪山少女眸子又轉向蒼須奴道:「你這個孫女所犯的錯,我也不再說了……你要嚴格管教!」
  「是……老奴知道!」
  蒼須奴頻頻地點著頭,一雙黃眼裡,淌出了淚痕!
  忽然,那個叫靈珠的女婢撲過來,跪倒在雪山少女面前,痛聲泣道:
  「小姐……小姐……你原諒我這一次無意過失吧,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沒有見過……沒有……」
  「呸!」雪山少女望著她輕啐了一口,素臉上帶出了一片紅暈——
  「你做的好事——靈珠!你可不要忘記了,你母親是怎麼個下場,你爺爺又何嘗不是受了你的牽連!如果不是我早來一步……」
  雪山少女一口氣說到這裡,好像顯得礙於出口,臉上的顏色更鮮紅了。
  她緊緊地咬著下唇,一雙澄波眸子盯住靈珠,像是要看穿了她的心似的!
  「一錯!再錯!這一次我決計不能饒你!」
  雪山少女眼睛回到蒼須奴身上道:「你自己看看怎麼管她吧!」
  聽了這些話,靈珠哭得更大聲了。
  蒼須奴頻頻歎息道:「孫小姐,此女乃其母夜夢桃花,感染嵐瘴而受孕,生來就具異質……這些年老奴也曾多方拘束於她,又用園內玉香泉水,為她去蕪存菁,年來已很有進展,只是……岳相公來的不巧,正好是此女三月思情之際,是以,是以……」
  雪山少女點點頭道:「這一點我也想到了,所以才讓她遷居後面『紅梅閣』,為什麼你又特意把她調來冷香閣服侍岳相公?」
  蒼須奴歎了一聲,吶吶道:「這件事,老奴實有難言之隱……」
  他看了床上的岳懷冰一眼,期期難以出口!
  雪山少女哈哈一笑,說道:「你的心思我知道,想必是意欲借助岳相公的元陽氣息,來驅逐你孫女的沉陰之穢,是與不是?」
  「這……個……」
  蒼須奴垂下頭來,吶吶道:「小姐明察!」
  「虧你還說得出口!」
  雪山少女蛾眉乍挑道:「別人不知道,你應該知道,這位岳相公遲早亦是我道中人,說不定正是我爺爺蕉葉簡上所載之人,果然要是他,……該是我們冷魂谷夢寐以求的一顆福星,如為你那個下賤的孫女毀了,這個罪名由誰來擔當?」
  岳懷冰在石榻上,真是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真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
  可是問題的中心是他,那是毫無疑問的。
  至於他怎麼會捲入到這事件的漩渦裡?靈珠又犯什麼錯?發生了什麼大事?
  謎團實在太多了,簡直是一點也想不通!
  他只知道,自己接受婢女靈珠的指導,到「地骨泉」裡洗了一個澡,由於水質過於冰寒,以至於無法忍受而昏了過去,以後他什麼就不知道了。
  這是他第四次見到雪山少女,也是他忽覺到她最最無情的一面!
  他真有點不能相信,一個如此美艷的少女,竟然會在人前那般苛刻,嚴厲地去責備另一個人——而那個被責備的人,卻是個看來軟弱無知的女婢!
  下意識裡,他不禁對靈珠生出了同情——雖然到目前為止,他並不知道靈珠到底在自己身上犯了些什麼錯?如何不利於自己?
  蒼須奴在女主人的指責之下,只是更深地愧疚懺悔著,沒有一點點不服意思!
  他趨前向著雪山少女拜倒道:
  「孫小姐……老奴一切都知罪了,一切罪過都由老奴一人擔當,只請你寬恕靈珠一次吧……」
  靈珠也哭著冉冉拜倒,泣訴道:
  「小姐,小姐!婢子再也不敢了,請小姐寬恩,別把我再關在『紅梅閣』裡,那個地方我實在是受夠了!」
  一旁久未發言的雪山鶴見狀,歎息一聲,道:「妹子,靈妹的罪狀,情有可原,所幸岳兄尚無什麼意外,就原諒她一次吧!」
  雪山少女回過身來,用那雙清澈的眸子看著哥哥,冷冷道:「既然你也為她討情,我也就不便說什麼了——」
  蒼須奴連連叩頭道:「謝謝小姐!謝謝少主人!」
  靈珠更是感激涕零地向著雪山鶴叩拜道:「謝謝少主人,謝謝少主人!」
  雪山鶴眸子裡泛出了一片同情,伸出一隻手,輕輕拍在靈珠頭上歎道:
  「其實這一切錯,對你來說都是無辜的。如果你是他家女子,這些約束原是不該有的,但是你卻生為冷魂谷的人……」
  「少主人——」
  靈珠大驚道:「少主人,我情願生生世世在冷魂谷,追隨少主人與小姐參證道法,懇求你們千萬不要把我送下山去!」
  雪山鶴一笑道:「我並沒有說要把你送下山去呀!」
  蒼須奴站起來道:「靈珠,你應該記取主人兄妹對你的一番深心,務必要壓制著內裡被崇的一顆凡心,否則一入魔劫,爺爺也是救你不得的!」
  靈珠連連叩頭道:「爺爺!我記住了,記住了!」
  說時只管用著一雙淚汪汪的眼睛可憐似地望向雪山少女!
  雪山少女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道:「靈妹,你起來!」
  靈珠叩頭站起。
  雪山少女上前執其一手,頗有傷感地道:
  「你我雖系主僕之分,但我們自幼一起長大的,我雖對你嚴了一些,可也是為你好!」
  「小姐……我知道……」
  「你抬起頭來!」
  「我……」靈珠依言緩緩地抬起頭。
  雪山少女眸子在她臉上注視了一刻,忽然開口,紅唇貝齒間噴出了一片淡淡的白氣。那股白氣由靈珠面上一噴而過,之後,靈珠頓時出現了一副振作神采模樣!
  雪山少女眼睛注視了她一下,輕輕一歎,苦笑道:
  「你的魔劫只怕在百日內尚要應驗一次,不過你福澤豐厚,到時我與哥哥必全力助你一臂之力,苟能如此,你也算熬出一番成就來了!」
  這番話,靈珠固是喜形於面,而尤其高興的還是蒼須奴,只見他咧著一張大嘴,喜道:「小姐的『運轉金丹』最是高明,既然這麼說,總是錯不了啦!靈珠,為避這百日之劫,你,還是住進紅梅閣裡面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14
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8:14
第07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

  靈珠無言以對,只緩緩地點了點頭!
  雪山鶴道:「你雖身居紅梅閣,日受子午風雷冰雹之苦,可是那是祖先的家法,再說對你本身更是有益,你真如能捱過百日之苦 ,以後勢將不同於今日了!」
  靈珠只是落淚,卻遲遲不去!
  雪山少女見狀歎息一聲道:「一切都可便宜行事,你如不樂意居住在紅梅閣,儘管移到我『散花館』來住就是了!」
  靈珠頓時一喜,匆匆一福道:「謝謝小姐!」
  說罷眼光在室內各人身上轉了一轉,含著無限羞澀的表情垂頭上了。
  雪山少女忽然道:「站住!」
  靈珠緩緩回過頭來。
  雪山少女臉上微微罩起一片薄霧道:「你記住,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唯獨這冷香閣,今後禁止你擅越一步,知道了嗎?」
  靈珠點了點頭,可是那雙細長的鳳眼裡,卻含蓄著無限傷感與依依之情——
  她忍不住向著榻上的岳懷冰瞟了一眼,遂即掉頭自去!
  雪山少女看著她的背影微微一歎,不再多說。
  蒼須奴十分汗顏地搓著手道:「這娃子大了,老奴有時也不能嚴加約束,尚請少主人與小姐隨時管教才好!」
  雪山少女點點頭道:「你去吧!」
  蒼須奴應了一聲,轉身步出。
  他們孫女相繼離開之後,雪山少女才步向榻邊。
  岳懷冰本能地內心起了一陣子緊張,這個娘子,他自從打第一次見面起就怕她,美的確是美到了極點,冷也冷到了家!
  ——那還是第一次——在雪山腳下蕃婆子的野店裡,他看見她,從那一次以後,她的影子就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心坎裡面……
  以後連續地見了幾次面,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未能與她說上幾句話,她雖然跟自己說過話,可是話意裡面不是帶鉤就是帶刺。
  岳懷冰又是挺要面子的一個人,聽起來總覺得不是個味兒。
  這時候,他真怕她又要說些什麼自己受不了的話,簡直連正眼也不敢看她,只是裝著無力地垂下了眼皮,無奈心裡有點不寧,眼皮兒也頻頻跳個不已!
  雪山少女看在眼裡,嘴角微微繃著,只管瞪著他,半天一言不發!
  雪山鶴笑道:「你們是怎麼回事?」
  岳懷冰實在忍不住,只得睜開眼來,道:「雪鶴兄,小弟無知……可是又與賢兄妹添了什麼麻煩?」
  雪山鶴眼睛看著妹妹,道:「妹子,你說還是我說?」
  「誰說都是一樣!」
  她盯量著岳懷冰道:「你自以為在萬松坪練過兩年功夫,本事就不錯了嗎?」
  「在下……從來不敢這麼想!」
  岳懷冰倒是心悅誠服道:「尤其是在賢兄妹世外高人面前……在下那點能耐,實在是微不足道!」
  說完頻頻苦笑不已!
  「你倒有自知之明!」
  雪山少女哈哈笑道:「方纔你昏倒池邊,骨髓已凝,如不是我用敲骨化髓手法為你運按一番,你早就完了!」
  岳懷冰汗顏道:「姑娘……又救了我一命!我真不知該怎麼……」
  雪山少女忽然一笑,卻又繃往臉,嗔道:
  「一個人老要人家救命,總不是個辦法,你總得想想法子自己管好自己,不要再多給我惹麻煩就好了!」
  「我——」
  岳懷冰垂下頭來,歎了一口氣,一時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你已經可以下來了——」
  「是!是!」
  岳懷冰翻身剛起來,忽然才發覺到身上敢情還沒穿衣服。
  雪山少女也似沒有想到這一點,臉上一紅,突地掉過身來,道:
  「哥——你陪著他穿好衣服,到後面來一趟,我在後面等你啊!」
  說完徐徐移步而出!
  岳懷冰不知怎麼回事,對這個年歲不大的女娃子,還是心裡真有點怕;而且說不出來似乎與她彼此間總有點芥蒂,氣她那種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
  相反的,他對雪山鶴的感覺可就不同了。
  現在她走了,他立刻覺得失去拘束!
  雪山鶴把一疊衣服送過來道:「這些都是我的衣服,你我身材差不多,你穿上看看!」
  岳懷冰接過來走到屏風後面,匆匆穿好身上!
  雪山鶴在外面道:「你知道剛才是怎麼回事?」
  岳懷冰由屏風後步出,深深一揖道:「謝謝賢兄妹一再打救——大恩不言謝,兄台請受我一拜!」
  雪山鶴道:「你謝錯人了,真正要謝的,該是我妹妹,不是我!」
  岳懷冰歎了一聲道:「我實在是糊塗得很,這裡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好像是謎一樣,這冷魂谷到底是什麼地方?你們兄妹又為什麼住在這裡……?」
  頓了頓又道:「還有……還有剛才的靈珠又是怎麼回事?」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覺得自己不明的地方,仍然那麼多……
  雪山鶴看著他微微一笑道:「慢慢的你都會明白過來,我只能告訴你,這冷魂谷不是一般江湖武林的地方,你能來到這裡,可以說得上福氣不小!」
  岳懷冰皺了一下眉,道:「只是……我大仇未報,卻不能一直住在這裡!」
  「哼!」
  雪山鶴微微一笑,道:「仙緣的遇合常常是不由自己的,只怕你來得去不得!」
  岳懷冰一怔道:「這麼說,莫非在下與冷魂谷之間,還有過一些宿緣不成?」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雪山鶴打量著他,又道:「我妹妹還等著你呢,我們這就去吧,見了面之後,你就明白了!」
  岳懷冰窘笑了一下道:「雪兄,既蒙賢兄妹接待,尚請以真實姓名見告才好,在下也有個稱呼!」
  雪山鶴想了想,道:「這個自然,不過,我那妹子古怪得很,最好還是讓她親口告訴你才好,有時候我也惹不了她!」
  說到這裡笑了笑道:「走吧!」
  當下雪山鶴在前,岳懷冰在後,二人步出了冷香閣。
  前文已述,冷香閣與那所黃石精舍是連在一塊的,不須走多少路,就來到石捨玉軒面前。
  只見門軒處,是一株形勢古雅的巨松,樹身不高,卻拐了八九個彎兒,正像是一扇屏風,遮攔在門軒正前面。
  那只岳懷冰初來時見到的翠羽鸚鵡,這時正自落在松幹上剔著翎子。
  此刻乍見岳懷冰來到,頭上那一撮角毛倏地又倒豎了起來,發出尖銳的叫聲。
  雪山鶴揮手拂袖道:「去!」
  那只鸚鵡呱呱地鳴叫了一聲,才落在了屋簷上,兀自疾行著,嘴裡學著人語道:「又是他——又是他——」
  岳懷冰不禁被逗得笑了起來。
  進得門後,想像中岳懷冰認為這所大宅子,必是較諸自己下榻的冷香閣更漂亮講究多了。
  其實大謬不然——
  他所看見的,只是一間寬闊的四照巨軒。
  所謂「四照」,乃指四面都開有窗戶的意思,由於四面都有軒窗,光華自然均等。
  主人不是俗客,卻在四面種植著梅、竹、松、柏,看上去幽明適度、清風可人。
  整個軒堂裡不染纖塵。
  進門玄關處,懸有一方白玉匾額,曰「聽雷閣」,這個名字的確很嚇人。
  地上鋪的是原色木質的長條地板,上面設有四五樽香草蒲團,有棋枰、矮几、琴台、盆景,一具白銅的噴香獸嘴裡裊裊上冒著鬱鬱的檀香!
  這「聽雷閣」顯然就是主人待客之處了。
  雪山少女姍姍由蒲團上站起來,道:「岳相公請坐!」
  岳懷冰一揖道:「在下數度蒙姑娘相救,恩同再造,實在感愧得很!」
  雪山少女素手一伸,道:「岳兄不必多禮,請坐下才好說話!」
  雪山鶴笑道:「這裡很久沒有來過客人,岳兄你隨便坐!」
  岳懷冰現在已深知主人兄妹乃深山練劍之士,絕非尋常武林中人所能相提並論,是以由衷地生出了敬佩之心。
  當下就在一具蒲團上坐下來!
  珠簾響處,蒼須奴雙手捧著一碗熱茶走過來,岳懷冰雙手接過。
  雪山少女目視蒼須奴道:「前山萬松坪處,要打上個新的楔子,把我們冷魂谷的旗幟升上去,並請轉告摘星堡主,今後如果他們堡裡再要有人擅入後山,我們可就不客氣。一經抓住,定殺不饒!」
  蒼須奴應了一聲:「是!」遂即退下!
  岳懷冰這時近看對方雪山少女,愈覺其清艷絕塵,兩彎蛾眉之下,那雙剪水瞳子,泛蕩著女子貞潔極智的慧光,襯以她身上的拖地長衣,簡直有如圖上仙子、月裡嫦娥一般的風華絕世!
  看著她,你會很自然地,傾生出無比的愛慕……然而,那只能偷偷地私自藏在你的心裡,卻不能在你臉上表現出一點點的輕浮。
  「你也許會覺得很奇怪,這是個什麼地方吧?」
  雪山少女一雙眸子注視著他,又偏過頭來看向雪山鶴道:「哥——你告訴過他沒有?」
  「他還不大清楚!」
  雪山鶴笑了笑,道:「他已經忍不住了,你再不告訴他,我看他真要急瘋了!」
  雪山少女微微一笑,素手把散在前肩處的一縷秀髮理下頸後!
  「岳兄你也是練武的,我看你功力不弱,大概在江湖上,已可以算得上一流高手了!」
  「姑娘誇獎了——」
  岳懷冰苦笑著道:「只是在賢兄妹面前……那可就差得太遠了!」
  「這就是你我練習的武功門路不同!」
  雪山少女道:「你所練習的只是源流的內外功夫,充其量也只能延年益壽,能夠力敵百人者,武林中已是罕見!」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笑,又道:「而我們這裡所研習的卻是以劍術築根基,配道理補智靈,最終目的,得證金仙大道。如果你的天質穎悟,緣份夠好,假以時日,最起碼也可以練成散仙之身,與天地同存在而不與木石同朽!」
  岳懷冰愕然道:「聽姑娘這麼說,豈不是傳說中的劍仙之流了!」
  「不錯!這只是一般人這麼說的!」
  雪山少女款款道:「其實,人仙之分,往往在於一念之間,這一念之間,還要有緣份遇合,根骨、質素、固是先決的條件,但是心存至誠、堅毅不移的人,即使是根骨差些,只要功夫用到,遲早一樣會有所成就的!」
  雪山鶴在旁微微一笑,說道:「妹子,你光給他說這些幹什麼?越說人家越糊塗了!」
  雪山少女眸子一瞟其兄,道:「你不要陪打岔好不好?要是你早聽爹爹的話,以你的稟質,今天何至於還停留至此?道家四九天劫,不過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你卻連護體的一元神功也沒有練好的,那時候……」
  雪山鶴先是怔了一下,遂即氣躁地道:
  「你一天所說老是拿這幾句話說我,其實我功力也不見得就像你說的那麼不濟,上次能逃過,這一次照樣過得去,你放心吧!」
  雪山少女面色一沉,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礙著岳懷冰在座,有些不便。
  當下她輕聲一歎,只看看哥哥一眼,不再多說!
  然後她又把眼光轉向岳懷冰道:「岳兄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這一句話使得岳懷冰登時呆了一下。
  半晌之後,他才緩和過來,臉上帶出了一片淒苦之色。
  雪山少女與他本是對面而坐,就在他心緒一沉的當兒,就覺出對方身上驀地襲進來一陣透體冷風——
  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
  其實對於岳懷冰來說,已經不能再算是奇異了。因為他已經領略過類似這樣的感覺許多次了。
  那只是透體涼了一下而已,並無絲毫異狀,而雪山少女臉上卻浮現出一片淒慘的表情。
  「對不起……」
  她喃喃道:「想不到岳兄身世竟然如此的淒苦!」
  岳懷冰驚訝地看著她——
  雪山少女苦笑道:「小妹已略窺道家門徑,適才是以『道心照影』的功夫,略探岳兄虛實,一次見面,原不該如此失禮,尚請岳兄不罪才好!」
  岳懷冰心中益加欽佩,他也猜想到對方所謂的「道心照影」,也就是內功極上所謂五通之一的「他心通」,一照念間,即可察知對方心中所思。
  想到了全家上下一十七口的滅門血案,內心一時如同刀絞。
  他發出了沉長的一聲歎息後,垂下頭來——
  雪山鶴卻是沒有他妹妹那麼精湛的武功造詣,兀自眼巴巴地看著岳懷冰。
  「岳兄,你和摘星堡的沈老頭子,到底有什麼仇恨?還有你殺的那些人……」
  岳懷冰目含痛淚地看了他兄妹一眼,道:
  「如非恩兄妹見問,這件宿仇,小弟實在是難以啟齒!——」
  長歎一聲,他遂即一五一十,把當年與「五魁首」之一段結仇經過娓娓道出!
  在他痛訴此一段經過時,當真是一字一淚,而主人兄妹卻不置一詞,靜靜地由頭至尾聽完究竟!
  雪山鶴在聽完經過之後,霍地站起身來道:
  「照你這麼說,這五魁首實在是禽獸不如的一群東西,你稍待一下,我這就去為你把沈老頭擒來,任憑你處置他吧!」
  岳懷冰歎道:「雪鶴兄萬萬不可!」
  雪山鶴一怔道:「為什麼?」
  岳懷冰緊緊咬著牙道:「沈海月武功顯高出小弟甚多,但小弟卻不願假手於人,鶴兄你的好意小弟心領了!」
  雪山少女聽到這裡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把一隻黑白分明的美目,分別向岳懷冰與雪山鶴注視著。
  岳懷冰又歎息了一聲,道:「況且沈海月今天已在雪姑娘手上吃了大虧,料必已有了準備!要找他只怕也不容易!」
  「對了。」
  久未發話的雪山少女直到這時才發言笑道:「哥哥,你空自習劍多年,卻還沒似人家岳兄有見識。」
  雪山鶴一別雙眉,冷聲道:「我早先只當沈海月是號人物,要知道他是這種人,哼哼……」
  「所以你就錯了,冤有頭,債有主!我們習劍之人,有這麼個殺人法嗎?」
  「習劍術,就是要剷除人間不平事,替天行道!」
  雪山少女道:「話是不錯,可是你卻忘了,你和我尚未到積修外功的時候,妄自開了殺戒,後果將會如何?嗯?」
  雪山鶴又是一怔道:「這個……」
  他的臉一時漲得通紅,低下頭悶悶道:「你總是有理,我說不過你!」
  雪山少女道:「再說,你應該記得爹爹臨去兵解之前的那番話,目前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哥哥,你可千萬不要忘記呢!」
  (泣:「兵解」一詞來自道家語,意修者未能煉成正果,自行屍解,以元神再投入人世,二次修行欲成正果意。)
  這番話果然有醒醐灌頂之勢,雪山鶴頓時就怔住了。
  雪山少女冷冷一笑道:「以今天的情形,我要殺沈海月不過是舉手之勞。此人外善內詐,心術險惡,即使殺了他也不為過,只是……」
  她看了岳懷冰一眼,道:「而且我也想到了岳兄的問題,他們之間既有深仇大怒,自然應該由岳兄自己了斷,局外人只能從旁策助,卻不便越俎代包!」
  岳懷冰道:「雪姑娘的意思正與在下是一樣的!」
  雪山少女接著說道:「岳兄,適才我默運空門易數,略為推算了一下岳兄你的未來禍福,得知岳兄你與我們冷魂谷的宿緣極深。」
  她眼睛微微向他一瞟,臉上卻帶出了一些兒紅霞,微微垂下頭來,道:「而且……反正遲早也是我道中人!」
  她已經把持住平靜情緒,繼續道:
  「所以我兄妹從今天起,就不把你當作外人看了!」
  岳懷冰驚喜參半,無限惶恐道:「我是太……高攀了!」
  雪山少女一派莊重地道:「岳兄你不要這麼說,如果照先祖去時留言,要是你與我們尉遲一家的宿緣極深,只怕不是一家人呢!」
  岳懷冰茫然不解!
  不過,他已經越來越試圖著接近與瞭解眼前這些所謂怪異的事情了。
  「這麼說,你們是姓……?」
  「尉遲!」
  那雪山少女脫口接下去道:「我名尉遲青幽,我哥哥——」
  雪山鶴插口道:「尉遲鵬!」
  岳懷冰這才知道了對方兄妹的真實姓名,抱拳道了一聲:「失禮!」
  尉遲青幽道:「如果岳兄不棄,以後我們就兄妹相稱吧!」
  尉遲鵬笑道:「岳兄你多大了?」
  「二十六!」
  尉遲鵬道:「二十七!」
  「你是大哥!」
  「那你是兄弟!」
  尉遲鵬一笑道:「我妹子今年才十九歲!是小麼妹兒!」
  尉遲青幽翻了一下眸子,道:「哪裡,該是二十歲了!還老當我那麼小!」
  彼此經過了這番談話,看上去氣氛是和諧多了。
  尉遲鵬十分喜悅地道:「早知這樣,兩年以前,就該把你接到這裡,也好日夕相處,你不知道,這個地方住久了該有多悶!」
  岳懷冰道:「我倒覺得這裡洞天福地舉世難覓,大哥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才說到這裡,只見竹簾揭處,蒼須奴探首道:「岳相公該用飯了!」
  岳懷冰早已腹中飢餓,一聽吃飯,忍不住站了起來。
  尉遲青幽見狀不覺一笑,岳懷冰臉一陣紅,又坐了下來。
  尉遲青幽見狀微笑道:「怎麼你還不餓?」
  岳懷冰訥訥道:「倒是有些餓了!」
  「哥哥!你陪著岳哥哥去吧,他一個人大概還不好意思!」
  岳懷冰還想邀尉遲青幽,尉遲鵬卻道:
  「我們現在不比人家,人家現在是半仙,吃不吃都無所謂了!」
  尉遲青幽本已整裝站起,聆聽後看了哥哥一眼,本是一副撒嬌的樣子,可是當著岳懷冰卻不好發作出來。
  她眼睛望向岳懷冰道:「二哥不必拘束,冷魂谷地方甚大,除了萬鳥坪黑石山一帶,到處盡可隨便走走!小妹有事,尚要到玄冰嶺去一趟,回來再見吧!」
  說完素袖一展,人似出巢之燕,已掠身室外,敝室內只留下了一陣清風,人已飄然無蹤!
  岳懷冰悵看其背影,半天長歎了一聲。
  尉遲鵬道:「我妹子功力已臻極境,劍術也有了七成火候,只差著出入青冥,身劍合一這一層功夫了!」
  岳懷冰感慨著,歎息了一聲,轉身過來!
  尉遲鵬就同著他步出這間所謂的「聽雷閣」,只見閣外是一道上遮籐蔓的廊子。
  有一座八角形紅柱的亭子間——就是所謂的飯廳了。
  飲食很簡單,但蒼須奴考慮到岳懷冰平時的飲食,特地為他煨了一隻雪雞!
  岳懷冰大快朵頤地吃了一頓。
  飯間,他注意到尉遲鵬只是吃些黃精首烏,只不過少少地喝了半小碗湯。
  在過去的兩年,對於黃精首烏這類的食物,岳懷冰也曾勉強進食過,只是覺得味苦而辛,但是他卻知道這些食物對於行功練氣,清除身上的雜質很有助益!暗思自己日後也應該以此為主食才好!
  一席飯畢,岳懷冰向蒼須奴告了辭,與「雪山鶴」尉遲鵬步出亭子間,但見眼前一片火雲密佈。
  美麗景色,當真還是他生平僅見。
  初見時如萬丈火海,不過轉瞬的工夫,那大片火海已旋轉著為一片畝許大小的絳色火紅帳篷,有如萬馬奔騰般地趨向一處峰頭之上!
  岳懷冰注意到,似乎就是來時所見的那座「萬鳥坪」!
  那片絳色的火雲,只是在峰上疾飛旋轉著,千道霞光,萬股流焰,像是一把萬丈火傘,高高地撐在黑石峰上把它緊緊地扣罩著!
  岳懷冰距離著那片火雲至少尚有里許以外,卻已感覺到身上陣陣的灼熱,一粒粒的汗珠,不由自主地由毛孔裡沁出來。
  似乎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嘶啞吼叫之聲,由那座峰頭裡傳出來。
  如非這般近的距離,岳懷冰還真聽不清楚,可是一經入耳,他立刻就可以斷定出那是一種人聲——只有人才能發出那等淒厲慘絕的聲音——
  由是他的本能地想到了「黑石公」這個人。
  尉遲鵬當然也注意到了。
  他看著岳懷冰道:「這件事你還不清楚,其實連我也是一知半解——」
  說到這裡,他聲音放小了道:「——剛才在萬鳥坪的那回事,幸虧你還沒告訴我妹妹,要不然她又要怪我了。」
  「那石頭裡的人又是誰?」
  「黑石公!」
  尉遲鵬道:「是早年我爺爺把他關進去的,聽說他是個極厲害的魔頭,沒有人能制得住他,除了我爺爺以外!」
  「只有你爺爺一個人?」
  「不!」
  尉遲鵬搖搖頭道:「我是說以前我爺爺在世的時候,爺爺飛昇之後,現在他只怕我妹妹一個人!」
  「是尉遲姑娘?」
  「嗯!」
  尉遲鵬點點頭道:「我父親兵解以前,曾把爺爺用來鎮壓他的一份本帖交給我兄妹,但那本帖內的記載,太以奧妙,我也只能參透出一部份,我妹妹鬼靈精,居然全部滲透了,所以黑石公對我們兄妹兩個懷恨在心。」
  他加重語氣道:「最怕我妹妹。」
  岳懷冰在聽他說話時,眼睛始終未曾離開那座黑石峰,只見那片火雲兀自在峰上盤旋不已,由黑石峰內發出的淒厲嘯聲,似乎已經轉為微弱。
  不久,那片火雲漸漸擴散開來,遂即隨風散開。
  岳懷冰立刻也就感覺出來附體的熱力為之消失,當時大是驚奇不置。
  尉遲鵬道:「這片火雲,是先祖父在時,連同當時的青雲九老,一共十人,在百蠻山費時一年,收集的太陽熱能,後來用法力禁制在大雪山玄冰元磁峰上,每日只此『酉』時磁力減退時,火雲才會離開——那黑石峰上我爺爺預先留有雲磁仙石一方,所以這片火雲一經散開,俱向黑石峰上聚集,直到玄冰元磁峰磁力再增時,這些火雲,才會又被吸了回去!」
  岳懷冰苦笑了笑,搖搖頭,實在也是不懂。
  尉遲鵬道:「你初次來,當然什麼都不知道,等到你以後隨我兄妹習劍之後,就知更奇妙的事情還多的是。」
  岳懷冰腦子裡一直還在想著那個黑石公,實在不明白,就道:「那黑石公究竟犯了什麼罪,何以要長年受此迫害?」
  尉遲鵬臉上現出了一片怒容,道:「這個魔頭實在是壞到了無以復加地步,他功力無匹,但為人生性殘暴,聽說當年為了練一種陣法,曾在一日夜間,殺害了三百名童男童女性命,取其生魂祭煉妖幡!」
  「有這種事?」
  岳懷冰給嚇糊塗了。
  尉遲鵬冷笑道:「因為如此,才激怒了我爺爺,當時集合了海內外同道號稱『青雲九老』的九個人,共同協力,用『十煞伏魔劍陣』,才將這個老東西擒住,從此就把他囚禁在黑石峰下!」
  岳懷冰驚駭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尉遲鵬道:「很早了,最少也有五十年了!」
  岳懷冰打了一個寒顫道:「五十年?……難道關得不太久了些?」
  「你哪裡知道!」
  說起這件事,尉遲鵬兀自有些氣惱。
  「這五十年當中,他曾經出來過兩次——第一次我爺爺尚在世時,黑石公逃抵黃山,為逼占黃山五雲步地盤,竟然發動魔火,將黃山二十四所寺院僧尼,燒得一個不剩,為塵世間帶來了無邊浩劫,幸虧我爺爺與青雲九老事後趕到,幾經犯險,才又把他擒住!」
  尉遲鵬頻頻冷笑著。
  岳懷冰聽得驚心動魄。
  面前的黑石峰經過方才火雲籠罩之後,這時裊裊地冒著黃煙。
  可以想像出,劫後餘溫,猶是何等的怕人?
  尉遲鵬追憶著以往的傳說,道:「這一次青雲九老會合我祖父才在黑石峰上,加上了那塊雲磁仙石,每日西時引發火雲,用以磨煉此老的凶煞魔情,也是懲罰他兩次所犯下的滔天大禍。」
  岳懷冰恨恨地道:「這麼說來,這個人的確是不堪救藥了。就該一勞永逸除了他才是了!」
  「誰說不是?」
  尉遲鵬又輕輕歎了一聲,接著說道:
  「但是,說來話長,我那祖父與青雲九老,早年與黑石公說起來還有一段相當的緣份,再說,他還是家母娘家的一個嫡親長輩……說起來事情可就有些礙手了!」
  他冷笑了一聲,又道:「黑石公在黑石峰下苦熬了十年之久,我爺爺與其他九老見他居然頗有悔過之心,當時為了試探他是否真心悔過,就在那一年,公推青雲九老中的婁璧翁與黑寇叟二位老人家,入峰刺探,考察他的悔過決心!
  「誰知道——」
  尉遲鵬氣得重重地歎息了一聲,接道:「這一次結果更是出乎意外的慘。」
  雖是身不關己的一件事,可是由尉遲鵬嘴中道出,岳懷冰聽在耳中,卻是那等激腸蕩氣,令人心驚膽戰,不克自已!
  這件事早已提起了他的關注,勢非要聽下去不可。
  尉遲鵬歎了一口氣,道:「可憐婁璧翁與黑寇叟二老前輩進入石峰之後,竟然中了黑石公的埋伏……」
  「……這個老兒對我祖父以及青雲九老早已恨入骨髓,十年來他在石峰之下,竟然打通了十數道密道,暗中佈署了許多奇異陣勢——
  「——可憐婁璧翁、黑寇叟二位老仙師那等高的道法,竟然會著了道兒,一時被困在他峰下陣道之內,二老不服聯手迎敵之下,竟吃黑石公以預藏的小乾山『霹靂子』發動——」
  說到這裡,他呆了一下,才道:「二位老人家竟然當場炸為飛灰而死——」
  尉遲鵬恨恨地接道:「二位老人家俱是煉有道基之人,肉身雖粉,可是所煉元神按說可以脫山,無奈黑石公為人陰狠,竟然早已想到這一點,居然以所煉的妖幡將二老元神化為飛灰,使之形神具滅,黑石公乘勝遁出之時,幸虧我爺爺擋他一陣。」
  「他可曾跑脫了?」
  「差一點!」
  尉遲鵬歎息一聲,道:「也錯非是我爺爺,要是換了另一人,決計擋他不住。當時,我爺爺與他苦戰之下,雖然把他制服了,可是自身卻為黑石公炸去一腿!」
  「有了這次經驗之後,黑石公才被永囚峰下,各方公議,判他永世不得復出,這也是他自作自受的報應!」
  岳懷冰聽得真有點毛髮悚然,的確是太駭人了。
  尉遲鵬道:「就因為有了過去這些事情之後,所以我們兄妹對他才深惡痛絕,但是爺爺飛昇之前,卻仍然對他眷念不已,曾吩咐我父親不得再刻意折磨他,是以……我兄妹這多年來,對他還保持著一份晚輩的禮貌。」
  岳懷冰歎了一聲道:「人心之險惡,真是防不勝防,我看這黑石公,大哥你們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我也是這麼想。」
  說到這裡,他皺了一下眉,道:「最近這幾年,蒼須奴說黑石峰下常異音作祟,很可能是這個老鬼又在搗什麼鬼,不過我妹妹監視得他很嚴,必要時,我妹妹那口鑄雪劍就可取他性命。」
  岳懷冰驚訝道:「令妹的功力竟然高過黑石公不成?」
  尉遲鵬搖搖頭道:「論功力,我妹妹當然比他差遠了,可是,我爺爺臨去之前,卻傳授了幾種專治黑石公的殺手功夫。那口鑄雪劍,前古神兵,經我尉遲家七代相傳,劍上威力非比尋常,正是黑石公最懼之物——」
  他笑了笑,又道:「那口劍原是留與我的,偏偏我爺爺說我仙緣不夠,今生波折俗緣極多,是以才由我妹妹負責保管。」
  談了這麼多,岳懷冰總算對於這尉遲一家,有了一個全盤的認識,他感念著自己此番的邂逅,可真說得上緣份不淺,內心私下裡慶幸不已。
 
匿名
狀態︰ 離線
15
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8:45
第08章 櫻唇半開啟,秋波勾人魂

  夜晚——
  山風輕輕地襲著。
  燈光、竹影、絹屏、琴、棋、書、畫……這些靜物各有其趣,互相地對稱著。
  這個時候,如果你獨自留在這裡,如果你還沒有入睡,你就會想到很多事情。
  從記憶裡翻湧出的思潮,不盡然全是悲慘傷感使你痛心的事情,也有些是屬於綺麗溫馨一面的。
  岳懷冰在一番痛定思痛之後,他的心早已平靜下來了。
  他忘不了雪天練刀、寒夜長嘯的慷慨壯志。
  忘不了一刀、兩刀、三刀,砍下雲中令、夏侯忠、貫大野三人三顆血淋淋的人頭。
  他也忘不了沈海月的陰霾奸狡、老謀深算。
  但是閃開了這些血淋淋的仇恨之後,他也忘不了那些屬於感情上與他相生相息,有所關聯的一切。
  譬如沈海月的女兒沈雁容!
  這個女孩子就常常讓他心裡煩,下意識裡,總好似欠了她些什麼似的!
  如果他第一次留在腦海裡的影子,是沈雁容而不是尉遲青幽,那麼此刻會是一番什麼樣的感受,他可就不敢斷定了。
  正因為第一次,也就是兩年前在雪山腳下,那個蕃婆子的野店裡,看見了尉遲青幽的那一次之後,尉遲青幽那驚鴻一瞥的影子,竟然那般根深蒂固地佔在了他的心裡。
  如果拿她來和沈雁容相較之下,沈雁容相對的份量可就要輕得多了。
  年輕人沒有不多情的。
  岳懷冰只是把這番情,深深地埋藏在自己心裡。
  他很少想,也不敢想。
  在過去,他是被所謂的仇恨沖昏了頭,沒有時間來想這些。
  現在他略微地定了下來,在復仇的事情未有結果和暫告一段落之後,這種對於異性的情懷,就會情不自禁地滋生了出來。
  几上放著自己那口刀。
  在平常,他最喜歡在這種時候起來舞上一趟刀,可是,今夜他卻覺得異樣的懶慵。
  懶洋洋的。
  對於自己身上所具的武功,他也灰心得很。
  一個自信武技超人、足可橫掃天下的人,想不到一下子由天上跌了下來,忽然間發覺到自己的武功竟是如此的不濟,內心之沮喪,自是可以想知。
  「冷香閣」是那麼的靜,靜得連院子裡的落葉聲都可以清晰地聽見。
  這些房子,他得悉是「冷魂谷」前主人的修真之處,自是不會輕易供人居住,但是主人兄妹卻把它撥出來作為自己居所,可見得對自己之另眼相待。
  他又聽見了落葉聲……
  氣溢顯然已經很低了。
  此處雖非酷寒,可是深夜的寒流,也是夠瞧的了。
  別個院子裡,傳過來一陣子琤琮的琴聲,只是那麼低低地撥動著。
  此時此刻倒使他想到了李商隱的那一首「寒夜深思」了,他緩緩站起來,正想向窗前步去。
  忽然,他怔了一下。
  他看見了一個女人的影子!
  那個影子在他剛剛一發現時,尚還隔著老遠,可是一剎間,卻已經很近了。
  現在,她已經進來了。
  珠串的簾子不過是輕輕地動了一下,她已經來到了屋子裡!
  岳懷冰先是一驚,可是當他看清了來人是誰之後,心裡更為吃驚。
  「靈珠。」
  他心裡叫了一聲,因為進來的這個人,也就是白天飽受眾口交責的那個奴婢靈珠。
  岳懷冰極為驚嚇。
  因為他曾經親耳聽到尉遲青幽命令她今後不許擅入這裡一步,那麼她豈不是在明知故犯了。
  「靈珠!」
  他輕輕地叫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已足以代表了他內心的驚懼。
  「噓……」
  靈珠以手指在唇上按了一下。
  這種禁聲的動作,古往今來都是一樣的。
  她身上只穿著一襲黑紗的長衣,透過朦朧的月色,那襲紗衣裡面的胴體,簡直是呼之欲出。
  她的動作極為輕巧,身形略閃,已來到了岳懷冰面前。
  「你來幹什麼?」
  「岳相公,輕一點兒!」
  靈活的眼珠子,向著四面瞟了一眼,身軀一晃,已坐在了石玉榻上。
  岳懷冰閃身走向窗前,向外張望了一下。
  「放心。」
  她笑著說道:「不會有人的!」
  「你好大的膽子!」
  「我才不怕呢!」
  她這時頭垂得很低,兩根手指玩弄著紗衣一角。
  那雙深藏在長睫毛之下的眸子忽地撩起來,看向岳懷冰,有點生氣地道:
  「大不了他們把我抓回紅梅閣去,可是我一樣會跑出來!」
  說到這裡,她似乎很得意地微笑了起來。
  她似乎又是一種女兒的姿態——屬於那一類放任、不受拘束一型的。
  「靈珠,你找我有事嗎?」
  「嗯……」
  她笑起來露著潔白的牙齒,道:「你不歡迎我來,是吧?」
  「那倒不是的!」
  「沒有事我就不能來?」
  說罷她把頭編過來,盤在頭上的一蓬秀髮,雲也似地散了開來。
  紗衣裡面的一襲紅色肚兜清晰可見,那雙修長豐腴的雙腿,似乎更具有誘惑性!
  岳懷冰皺了皺眉,覺得雙方這樣的情形之下,見面不大妥。
  可是一來他是客,二來對方尚未說明來意,自不能下逐客令!
  況且,他對她還基於某種的同情。
  靈珠把下巴抵在膝頭上,把一雙吊梢的長長眼睛睨著他一笑道:「悶,想找你聊聊天!」
  岳懷冰心裡算是鬆了一口氣,起碼覺得她之所來,是沒有什麼惡意的!
  靈珠笑了笑,把一隻手摸向腰上,腰上繫著一根細長鬆軟的紅帶子。
  紅帶子上繫著一大串山果,樣子很像是葡萄。
  靈珠摘下來,甜甜一笑道:「這是小姐種的『雪棗』,我偷偷地摘了一串來,給相公你嘗嘗新!」
  岳懷冰說道:「要是尉遲姑娘知道了呢?」
  「她不會知道的,少主人就一天到晚地偷吃,她哪裡弄得清楚!」
  靈珠笑了一聲,趕忙用手掩住了嘴巴。
  岳懷冰一笑,說道:「你這不是栽贓嗎?」
  「好吃得很哩!」她摘下了一個遞過來。
  岳懷冰接過來,覺得冷若冰珠,入口即化,蜜般的甜,很有點像水蜜桃的味道,只是比起水蜜桃卻要小多了。
  「這種雪棗,多吃了對咱們練武功的人有好處!」
  「有什麼好處?」
  「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小姐是這麼說來著!」
  說著她一連又吃了兩三個,又分給了岳懷冰幾個。
  岳懷冰眼睛不敢接觸在她身上,卻忍不住問道:「白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靈珠怔了一下,賭氣道:「反正我是這裡的累贅,誰看我都不順眼。不過我也是太疏忽了點兒了,小姐說得不錯,如果不是她救了你,你准活不成!」
  「那只能怪我自己,為什麼他們卻要責備你?」
  靈珠長長的瞳子注視著他,輕歎了一聲,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媽是因為我死的……我爺爺說我是生來的妖女,身上有妖氣!」
  「噗……」
  她笑了一下,繃著嘴左右搖晃了一下,道:「相公,你看看我真像什麼妖怪嗎?」
  「那倒不像!」
  靈珠偏過頭來,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道:「不過奇怪的是……二少爺死得的確很奇怪!」
  「二少爺?」
  「不錯,你還不知道?」
  「你是說,是尉遲小姐的二哥?」
  「是的!」
  靈珠似乎一下子傷心起來了。
  「二少爺一直對我很好,可是沒有幾年,他就死了!」
  「是怎麼死的?」
  「誰知道?爺爺說是我害死的,說我媽是夜染桃魔生下我的,我是個不吉利的人!」
  岳懷冰不禁作聲不得。
  可是奇怪的是,他在注視著這個靈珠的時候,真的會感覺到她是這樣一個人。
  她看人時候的神態!
  揚起的眉毛!
  斜過來的眼皮兒……
  很多地方,都讓他有這種感覺。
  靈珠牽動了一下嘴角,笑笑道:「你看什麼?真把我當成了妖女?」
  岳懷冰道:「你自己說吧!」
  靈珠微微低下了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們都說我眼睛最怪。」
  說時她就把眼睛注視向岳懷冰。
  「你注意看看,一直看……」
  岳懷冰心裡覺得很好笑,發覺到對方根本是個胸無城府幼稚的女孩子。
  他也就不經意地把眼睛注意過去。
  誰知道,當他的眼睛和她的眼神方一接觸到一塊時,頓時心中愕然。
  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總之,由對方那雙長長的瞳子裡像是泛出了一種濛濛的感覺,像是霧般的,令人心神為之一蕩!
  他的臉上猝然泛起了一陣熱潮。
  靈珠的眼神兒裡,蕩漾著前見的迷茫,在一剎間立刻又現出了另一種的神采來。
  那是一種勾人神魄的妖冶媚采……
  挑動的眉梢兒……
  斜起的眼角兒……
  秋波微瞬,櫻唇半啟,紅唇白齒間丁香半吐……
  她已經不再是剛才的靈珠了,變成了十足的蕩女……
  岳懷冰只覺得心裡一陣子發熱,霍地站起身來。
  石靈珠臉上罩著一片紅潮,她蹣跚地拖著她可人的胴體,嚶然曼吟一聲,遂即向著岳懷冰身上撲來!
  「不!」
  岳懷冰本能地封出了一掌!
  靈珠妖軀一震,遂即跌倒,她嘴裡曼呼一聲,登時玉體橫陳,不再移動!
  岳懷冰怔了一下,心道:糟了,莫非我傷了她?
  想著,忙自趨前。
  靈珠嘴裡曼吟著,上胸頻頻起伏不已。她原本身上只穿著一襲黑色的輕紗,裡面是一襲小小肚兜兒,這時既不拘形式地倒在地上,看上去可就十分火爆了。
  粉頸酥胸,雪與玉般地畫出一片蕩人的魔焰!
  岳懷冰原是自持極堅之人,可是目睹及此,也是怦然心動。
  他遲疑了一下道:「靈珠,你快起來!」
  那靈珠分明並非昏倒,只見她柳眉再挑,鳳眸半張,兩汪情淚,竟然婆娑地由眸子裡淌了出來。
  「岳相公,你真狠心!」
  她嗚咽著嬌軀一點,已撲入岳懷冰懷內!
  事情的發生只是在一瞬間。
  總之,在岳懷冰內心根本還毫無準備的情況之下,靈珠已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身子。
  他身上有一種觸了電似的感覺。
  「岳相公,你……你救救我……救救我!」
  櫻口微迎,已按在了岳懷冰唇上。
  這本是出人意外、極其尷尬的一刻。
  岳懷冰做夢也不會想到她竟然會有這麼一手,一時間可真是慌了手腳!
  石靈珠可真是名副其實的魔女!
  像春風一脈!
  如春柳一襲!
  更厲害是撩人的春火一片!
  透過她玲瓏透剔的玉體,一股腦兒的都像飛到了岳懷冰身上。
  他只覺得眼前一陣子頭昏眼花,原本鋼鐵似的身子,一下子竟似變得柔軟十分。
  同時間,他感覺出靈珠吐在自己唇內的舌尖,這時竟然發出了一股奇妙吸力。
  那可真是蕩人心神的一剎那。
  岳懷冰總算是築有極深內功根基之人,一發覺到情態不對,他頓時首先控制著丹田的元氣。
  果然,就在他力道方及的一剎間,丹田已大為震盪,總算他功力深厚,那股在丹田裡盤旋的氣機抵抗一陣左衝右闖之後,始終不能被吸提起來。
  這本是纏綿悱惻的一刻,卻也是驚心奪魄的一剎。
  兩個人糾纏在地上廝滾著。
  驀地「冷香閣」的兩扇大門霍地敞開來。
  面前人影一閃,一人用著沙啞的聲音低叱道:「賤丫頭,掌嘴!」
  說到「掌嘴」二字時,一隻蒲扇大的巴掌,已經結結實實地打在了靈珠臉上!
  這一掌打得可真是不輕!
  石靈珠尖叫了一聲,滾球似地摔了出去!
  岳懷冰一時間如同當頭一聲棒喝,驚怔在當場!
  他雖然仗著內功深厚,未曾被靈珠吸去了元陽真氣,可是卻也因為運功抗拒過巨,顯得疲備不堪!
  房子裡多了一個人——蒼須奴!
  只見他鬚眉皆張,臉色漲成了豬肝顏色。
  忽地他撲了過去,拳掌交加之下,靈珠被打得慘叫滿地翻滾不已。
  剎時間,她已是面目全非,原來俏麗的一張臉,變得面青唇腫,慘不忍睹。
  「爺爺、爺爺……」
  她痛楚地撲到了蒼須奴面前,緊緊地抱住了蒼須奴的兩條腿,全身劇烈地戰瑟著!
  「爺爺……」
  「爺爺,你打死我吧……」
  蒼須奴仍然如前,像是瘋狂地揮著拳頭,可是在靈珠可憐的飲泣聲中,他終於軟了下來。
  靈珠卻已遍體青腫,萎頓了倒在地上。
  「你……」
  蒼須奴用手指著她,氣得全身發抖地道:「丫頭……你當真是想死麼?」
  靈珠無力地翻著眼睛,她青腫的眼角,汩汩地淌著淚水!
  「爺爺……爺爺,我不知道我是在做些什麼……」
  「你在作孽!作孽!」
  「那麼,殺了……我吧!」
  蒼須奴咬了一下牙,右手二指向外一指,只見指梢間白光一現,出來一道尺許長短的純白光華。
  這道白光一經出手,室內立時泛出了一陣陰森森冷風,侵襲得人毛髮聳然!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岳懷冰尚未看清那件物件的真實形象之前,那道白光,已然飛到靈珠的面前。
  靈珠面色慘變!
  原來蒼須奴在冷魂谷,歷事三代,平素又勤以練功,劍術早已大成!
  這近尺許白光,正是其本身修煉的一口飛劍,劍名「太白清風」,收之藏芥子,出之彌六合,一經出手殺人於百里外,猶如探囊取物!
  靈珠目睹著爺爺竟然猝然發出飛劍,欲取自己性命,哪能不魂飛魄散?尖叫一聲,幾乎嚇昏了過去!
  然而蒼須奴豈能真的忍心向她下手?
  劍光一吐,如銀蛇出穴,眼看著已向靈珠頸項間繞到,忽地卻停住不動!
  岳懷冰這時已經坐起。
  一切事發生得那麼突然,真令他不及思索!
  他這時才霍然發覺到,那尺許白光之間,緊緊包裹著的敢情是一口光華燦爛的短劍,劍身純白,銀芒四吐,看上去端的是鋒刃已極!
  蒼須奴的手指顯然控制著這口劍的運行,他無疑地正陷於痛苦抉擇之間!
  空中的小劍,婆娑地顫抖著,時進又退,乍伸又縮。
  靈珠忽然翻身跪地,長長的秀髮一垂至地。
  她只是痛苦地泣著,鼻涕、眼淚交加滴灑不已。
  鐵石心腸的人,也將為之軟化!
  蒼須奴發出了一聲喟然長歎,就在這聲歎息的尾聲裡,那口凌空停住的短劍,忽然緩緩地向後收了回來。
  岳懷冰注意那口短劍越收越小,不過變成了寸許長短,突地一縮,已沒入蒼須奴衣袖之內!
  石靈珠死中逃得活命,臉色變得異樣的蒼白,她抖顫顫地站起身來,偏過頭來看向岳懷冰,抽搐著,竟然泣出聲來!
  蒼須奴這才上前,走向岳懷冰深深一拜道:「岳相公……老奴如果來遲一步,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相公無恙否?」
  岳懷冰搖搖頭道:「老丈放心,總算還沒有什麼大礙!唉……」
  這件事,想起來總是件遺憾!
  現在,岳懷冰甚至連看靈珠一眼,也覺得有點不大好意思!
  他真是做夢也想不到,靈珠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人!這些如果只由她外表上看起來,是無論如何也猜想不透的!
  他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才好!
  蒼須奴長歎一聲道:「不瞞相公說,老奴只此一個孫女兒,對她不免嬌寵了一些,要按她今日所為,真是死有餘辜,只是……」
  說到這裡,忍不住又長歎了一聲,滿臉悔恨懊喪模樣!
  岳懷冰苦笑道:「令孫女這種行為,實在是太可怕了,老丈似應設法早日為她醫治才好!」
  蒼須奴怒聲道:「岳相公你有所不知,這種病,起於生具的天性,非藥石可以奏效的!」
  「莫非一任她如此,就無藥可治?」
  「這要看她的造化了,紅梅閣子午二時的兩極光,對她至為有益,只是這丫頭好逸惡勞……」
  邊說,他邊自老淚滂沱直下!
  「老奴為她真是吃盡了苦頭,已歷劫受苦了一個甲子,看來還要繼續下去!」
  靈珠聽爺爺說到這裡,一時不禁又哭出聲來。
  岳懷冰心裡十分擔心,因為這「冷香閣」與主人兄妹所下榻的「聽雷閣」黃色石屋,距離很近,這般地哭鬧下去,很難不叫尉遲兄妹所聽見,一旦再出來興師問罪,靈珠的下場可就很難想像了。
  他心裡有了這層顧慮,不免四下裡多看了幾眼,蒼須奴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岳相公不必為驚動敝家主而擔心,老奴來時已事先設下了禁制,這裡一切,可聲不出戶,主人兄妹萬萬不會驚動!」
  岳懷冰心裡才算放了下來!
  蒼須奴道:「這件事如果為小姐知道,只怕老奴亦脫不了祖宗的家法,三年面壁之苦是少不了的,至於靈珠更不知如何了……老奴吃些苦頭倒無謂,只怕這三年來,這個丫頭將落成何等模樣,也許就此形神俱滅,落得永世不可超生,那可就太悲慘了!」
  「所以老奴求相公務必代為守口才好!」
  岳懷冰既知一切,對靈珠非但不再懷恨,卻潛生出無比同情。
  話雖如此,對她的這種怪異稟性,自然是深深地留下了戒心!
  他略一考慮,遂即點頭道:「老丈放心,這件事到此為止,後輩絕不會在主人兄妹前吐露任何消息!你大可放心!」
  蒼須奴臉上頓生無限感激。
  他面色一沉,看向靈珠道:「還不謝過岳相公?」
  靈珠淚光婆娑地姍姍拜倒,道:「相公……」
  才說了兩個字即忍不住痛泣出聲!
  「靈珠回去吧,這地方今後可千萬不要再來了!」
  他無限同情地歎息了一聲,道:「在下來此是客,實在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幫助你。如能為你略盡微力,助你復元,我一定樂意這麼做!」
  靈珠只是哭,不發一語。
  可是蒼須奴臉上帶出了極度喜色,他注視著岳懷冰道:「相公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麼老奴先謝謝相公了!」
  說著深深向著岳懷冰拜了一拜道:
  「相公未來之前,老奴早已算知冷魂谷將有貴人吉星降臨,後來試以星卦中吉人的生產年月,試與相公的八字一對證,竟然十分吻合,看來冷魂谷未來的這些劫數,全靠相公吉人來解救了!」
  這番話,岳懷冰大是不解。
  蒼須奴道:「有些話老奴限於身份,不能多說,也不便多說……總之相公住上些時候也就知道了!」
  岳懷冰怔了一下,道:「莫非說冷魂谷還有什麼外敵覬覦不成?」
  他剛剛說了這句話,就立刻覺出十分荒唐,因為冷魂谷主人兄妹已是近乎劍仙中人,什麼人敢有此膽量來此滋事?
  可是蒼須奴聽在耳中,卻並未表示異意,他臉上帶著很含蓄的樣子,笑了笑不願意深談。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岳相公,有些事情是難以預料的!」
  他二人只顧了說話,卻把靈珠冷落在一邊!
  蒼須奴長歎一聲道:「夜深了,相公休息吧!」
  岳懷冰欠身相送!
  蒼須奴看看孫女,臉上生出一片惻然,又回過臉來向岳懷冰說道:「從今以後,老奴定嚴加約束,相公大可放心。噢……」
  他探手入懷,摸出了一隻雕鑿著幾個人形骷髏的白色的鐲子,遞與岳懷冰道:
  「這還是老主人在時,送與老奴的一件降魔法器,老奴年事已高,又從來不曾惹是生非,留著它也是無用,因感於相公對愚祖孫破格相待,以此轉贈,敬請相公收下吧!」
  岳懷冰尚在猶豫,蒼須奴已將之塞入其懷中道:「相公收下來吧,以後也許還用得著。」
  「那……後輩就拜收了!」
  「相公不要這麼說,愚祖孫日後拜領相公之處正多,區區之物,算不得什麼,這枚環子名叫『雙相環』,其上骷髏原是雪山下早年兩個妖道,因為作惡太多,為老主人收入環內,以之對付惡魔外道可收治惡相濟之功,用時只須口喚『必』、『嘛』二字,將此環向空中一拋自有妙用。相公切莫輕易施展,如非是魔道大敵,萬萬不可施出,否則自身卻更受害,切忌,切忌!」
  岳懷冰一來好奇,二來為人恭謹,當下把對方所說的話一一記在了心裡。
  蒼須奴這時才四下各自指了一指,撤去了眼前隔音彌障。
  二人又重新向著岳懷冰拜了一拜,當下靈珠在前,蒼須奴在後相繼縱出不見!
  岳懷冰見二人去後,想起了前番遭遇,仍然由不住有些毛髮悚然!
  再看蒼須奴所留下贈送自己的那個白色鐲子,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其色灰白,看來像是人骨所鑿,其上有一層灰濛濛的光華,不看尚可,久看卻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彷彿頭裡有些發昏。
  到底是件什麼東西,是否如蒼須奴所說的有此妙用,可就不知道了,對方既情重相贈,他也就慎重收下來!
  經過此一番事件之後,他的心情顯得異常的沉重!
  他已經在慢慢開始瞭解這家人了,而且體會到自己的存在,似乎對冷瑰谷今後有著某種的關聯,至於將是一種什麼樣的關聯,他可就想不通了。
  對摘星堡的堡主沈海月來說,這個突如其來的發展實在是太離奇了。
  離奇得簡直使他難以想像。
  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岳懷冰,可是似乎上天早已為這件事安排好了一般,竟然會在最重要的時候出現了這個女煞星!
  隱居摘星堡以來,沈海月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後山所居住的兄妹二人怕到了極點。
  因為他知道那裡的人,是隱居雪山已有數代的前朝遺民;而且知道這類人所修煉的是武林中目前視為荒謬怪誕玄學的劍術——是所謂的劍仙人物!
  是以,沈海月在一經證實之後,對於尉遲兄妹從一開始就深具戒心!
  非但是他本人如此;而且,他三令五申地告誡他摘星堡的門人,任何人不得擅入後山「萬松峰」一步。
  多年來,他們遵守著這個規定。
  當然中途也曾經有過極少例外。
  譬如說,沈海月的女兒沈雁容就常常不遵守約定的諾言,她時常地背著父親潛入後山遊玩!
  似乎只有她有這個特權!
  奇怪的是尉遲兄妹從來沒有責難。
  沈家的大管事「藍衫」葛二郎也曾經偷偷潛入過後山,但是他的情形可就不一樣了。
  有一次他潛入後山,被尉遲鵬抓住,差一點兒要了他的命。自此以後,摘星堡的人才算深具戒心,如非特別的急難大故,絕不敢擅越後山雷池一步!
  只有沈雁容有這個特權—一但是她並不知道!
  也許正如雪山玉女尉遲青幽所說的,僅僅限於她對沈雁容有「好感」而已!
  沈海月負傷轉回之後!
  摘星堡內除了幾個特殊重要的人物之外,其他大部份的人都不知道堡主負了傷——負了重傷!
  現在看起來,他顯然是異常的憔悴!
  在他所下榻的「五星中宮」之內,此刻四簾齊下,室內只保持著微弱的光!
  光的程度,僅能夠使人彼此互見,這樣就夠了。
  因為沈堡主不願意讓他手下的人,看見他負傷憔悴的模樣——即使是他最親信的人也不例外!
匿名
狀態︰ 離線
16
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9:12
  現在堡內的管事「藍衫」葛二郎正站在他面前。
  二人正在答話!
  沈堡主歎息著道:「我三年築基,眼看著劍術將成,卻想不到竟然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是那麼的傷感……
  深深地埋下頭去,用一方帕子掩著口,那麼深沉地咳嗽著!
  空氣沉了下來。
  「堡主的意思……」
  「唉!」沈海月略帶責備地道:「這件事我們做得實在太過莽撞,你和我一樣,想得過於天真!」
  「我不明白堡主的意思……」
  「你我應該知道,對方是何等人物,什麼事情還能有不知道的麼?」
  他眼睛略似責備地看向葛二郎道:
  「你我昔日的行動對方瞭若指掌,姓岳的小輩偌大的一個人,在萬松坪一住兩年,對方豈有不知之理?他們既然能容許他住在萬松坪一住兩年,可見得彼此間有了緣份,我們又何必自討苦吃!」
  言下頻頻冷笑,聲聲歎息!
  葛二郎咬牙切齒道:「這個丫頭也欺人太甚了,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堡主,我們摘星堡如今聲望已非常高,在江湖上號召個五七百人還不算個難事,我們就跟他們來個硬的!」
  「哼哼……」
  沈海月是由鼻子裡發出來的笑聲。
  葛二郎頓時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二郎!你應該想到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物!」
  他冷笑著道:「我不妨明白地告訴你,這兄妹兩個,男的我不知道,可是那個女的,已是劍仙中人!」
  「劍……仙中……人?」
  「不錯!」
  沈海月道:「也許她的功力尚未能達到身劍合一,出入青冥的地步,可是飛劍已成,而且功力相當深!」
  「堡主不是也在研習劍術麼?」
  「不要……談了……」
  提起來就傷心!
  沈海月只用一個深沉的苦笑,代替了他的答覆。
  葛二郎氣忿地道:「那麼,莫非就這麼算了不成?」
  「當然不能這麼就算了!」
  「堡主的意思……」
  「當年我們五兄弟,如今只剩下二人。」
  他恨恨地道:「老三『煉魂刀』雲中令、老四『金鈴小瘟神』夏侯忠,以及老五『飛流星』貫大野都先後死了!」
  「老實說!」
  他咬了一下牙道:「這三個人死不死都沒有什麼大作為,只是我心裡始終懷念著的一個人,卻一直不見他來!」
  「堡主指的是……」
  「是我拜兄『龍捲風』鮑千里!」
  「鮑大爺不是聽說已經出了家……」
  「不錯,我們兄弟五人當中,他的悟性最高,功夫也最深!」
  「比之堡主如何?」
  「現在是不知道,當年,是比我強得多!」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道:「我開始習劍術的思想,就是他疏導我的!」
  「這麼說,鮑爺如今也必是劍術中人了?」
  「我也是這麼在想!」
  沈海月振作著精神,說道:「現在我心裡亂得很,千頭萬緒……除了本身必須要在極短的時間裡調養傷勢,此外,內外的防務,更不能有須臾大意!」
  「這一點堡主大可放心,我早已吩咐下去了!」
  「摘星堡的五座宮堡,必須改變五行的方位,我也由即日起,稱居向地室,另外通下山下之五處秘道,暫時要關閉四條,僅留通向中宮之一處!」
  他的思維的確很縝密,設想得極為周到!
  「藍衫」葛二郎點頭答應著,心裡對於堡主的安排十分折服!
  沈海月這時才開始吐露出他內心最關心的問題。
  「二郎!以你看那個姓岳的小輩,是否會猝然聯合後山兄妹向我們出手?」
  「這個我看還不至於!」
  沈海月點點頭道:「我想也不至於,否則的話,昨天,那個丫頭大可取我性命。話雖如此,我卻不能不預防萬一!」
  「堡主是想……」
  「二郎,我想讓你去找一個人!」
  「堡主請吩咐!」
  「離此七百里,也就是雪山邊角之下有一處叫『白金嶺』地方,你可知道?」
  「我記得曾經同著堡主去過一次!」
  「不錯,你記得上次我們是去幹什麼的?」
  「看一個……人,好像是吧!」
  「看誰?」
  「好像是山上的一個老隱士!」
  「不錯!」
  沈海月道:「這一次我希望你就去看這一個人!而且務必要把他請來!」
  「堡主,這個人是誰?」
  「無相居士!」
  「啊!他就是無相居士!」
  沈海月歎了一聲,道:「如果他肯出山助我一臂之力,也許還可以與後山兄妹分一雌雄,否則……」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我們就只有被迫離開摘星堡了!」
  「藍衫」葛二郎的臉,一下子就膠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肯定地道:「堡主放心,這件事我一定要盡力辦好,無論如何也要把他老人家請來!」
  「只怕很難……」
  沈海月絲毫也不抱持樂觀地說道:
  「當年我與這位異人的遇合,純係巧合,承他大恩,傳了我劍術入門功夫,他曾與我說過,我與他之間,只有百日的緣份,過了百日之後,只怕當面相見,他也不會再認識我這個人了!」
  葛二郎一怔道:「堡主這麼說……豈非去也白去了?」
  「不然!」
  沈海月臉上現出一絲陰沉的苦笑道:
  「當日居士說過這番話後,我就留下了深心……是以傳授劍術之時,我刻意用心,日夜不休,僅僅只用了七十日的時間,已把入門功夫學會在心,即時告別,是以今日想來,尚有三十天的緣份沒有用完,現在正可派上用場。只是這類異人他若找你,容易得很,你若找他,往往不得其門而入!」
  「藍衫」葛二郎道:「此事關係本堡生死存亡至大,就是排除萬難,我也要找到他老人家!」
  話方說到這裡,遂即聽得室外傳來一聲極其悅耳的木魚之聲!
  只見石門開處,摘星堡弟子項強大步進入。
  項強與柳飛在摘星堡雖然身份並不高,可是由於受堡主器重,所以常常可以自由出入。
  這時項強極其恭敬地抱拳道:「啟稟堡主,有一出家僧人求見!」
  沈海月尚未發話……
  葛二郎搶先道:「堡主玉體違和,不見外客,打發他走也就是了!」
  項強苦笑道:「總管,這個和尚武功非比等閒,本堡弟子只怕……」
  「隨我來!」葛二郎怒匆匆地閃身而出。
  項強緊緊在他身後跟著。
  二人步出中宮,葛二郎看見一個高大的老和尚,遠遠立在亭子裡。
  那和尚一身杏色袈裟,足踏草鞋,頭上戴著一個窄帽沿的青色僧帽,一身衣衫被巨風吹得飄飄忽忽。
  和尚左手抱著一個紅色大木魚,右手持著一根魚簽,這兩件傢伙,看上去份量可是不輕。
  「藍衫」葛二郎遠遠只看了一眼,即知這來人不好相與,當下合十一拜道:「大師父有勞久待,失敬,失敬!」
  一面說著,已快步來到那和尚面前。
  老和尚豎起一隻右掌,朗聲說道:「阿彌陀佛,怎麼貴堡主不肯接納這個出家人麼?」
  葛二郎含笑道:「敝上日理萬幾,又當坐關之際,是以……」
  老和尚嘿嘿一笑道:「什麼坐關不坐關,依著老衲看來,你們堡主八成是受了傷了!」
  葛二郎頓時一怔,立時現出怒容道:「大師父休得信口雌黃,這摘星堡可不是外人隨便可以來撒野的地方!」
  「哈哈……」
  老和尚發出了宏鐘般的笑聲,笑聲一斂,道:
  「無量佛,南無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貴堡主是否受了傷,自己心裡有數。老衲雖是出家人,但是與他卻有過一段宿緣。」
  話聲微頓,歎息一聲,道:
  「也罷,貴管家速速去通報一聲,就說老衲痛禪來訪,為的是與他了斷一件私事,他如真不接納,老衲回頭就走!」
  冷冷一笑,大和尚手中魚簽「篤、篤」敲了兩下,道:「當年五馬結風塵,今夕風雨故人情!」
  這兩句話,中氣十足,出自老和尚的嘴,當真是聲震四方。
  他這裡話聲方一出口,只見中間廳門倏地敞開,主人「摘星老人」沈海月已經現身而出。
  沈海月既已現身,葛二郎自動地退開一旁。
  僧俗二人目光對看著……
  相當長的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沈海月向前邁進了幾步。
  和尚雙手合十。
  一線喜悅閃爍自沈海月臉上……
  「是鮑……大哥?」
  「阿彌陀佛!」
  和尚喧著佛號,說道:「沈老二,你雖從道,老衲歸佛,說起來我們仍然都還是三清教下的人呀,無量壽佛。」
  「無量壽佛」,他特別提起了這個「壽」字,使得沈海月忽然憶及了自己的壽誕之日。
  原本是大喜之事,可是現今思之卻是大有感傷,他苦笑了一下。
  面前人不是外人,乃當年風雨裡討生涯,刀尖上玩性命,結伙落草為寇的綠林哥們兒——
  「五魁首」的老大。
  大和尚也就是「五魁首」的老大「龍捲風」鮑千里。
  歲月匆匆,彼此間最少有十年沒有見面了。
  沈海月踉蹌著上前了兩步,雙手緊緊抓住了和尚的肩頭,激動地叫道:「大哥……」
  「老二,裡面說話去!」
  身為一堡之主,沈海月陡然體會到自己的失態,點頭含笑道:「是……」
  他目光一看身側的葛、項二人。
  葛二郎、項強當然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當他們發覺到來人竟然是堡主素日所敬仰懷念的昔日拜兄「龍捲風」鮑千里時,當真驚喜,當時雙雙上前行禮參拜。
  和尚退身不迭,目注沈海月,道:「堡主你我有要事相商,宜避俗為宜。」
  「是!是!」
  沈海月轉向葛二郎說道:「你可聽見了?」
  「遵命!」
  葛二郎臉上很掛不住,因為以他今日在堡裡的身份,幾乎已可與堡主平起平坐,事無鉅細從不曾瞞過他。
  想不到來了這個和尚,卻並未把他看在眼中,當然使他很難堪。
  當然,「龍捲風」鮑千里的大名他是久仰了,知道是一個不易招惹的人物,雖然如今已皈依佛門,可是那襲架裟裡面的人心,卻是難以猜測得很。
  葛二郎、項強遵囑退出。
  沈海月上前深深一拜道:「小弟參見大哥。」
  「唉。」大和尚搪臂一迎,架住了他的身子。
  「老二,你的事我都知道,我們進去說話。」
  沈海月點點頭笑道:「大哥來了,總能拿個主意,請!」
  二人步入五宮軒中的中宮——也就是平日沈海月下榻之處。
  鮑千里一雙虎目四下看了一眼,冷冷道:
  「老衲久聞你雪山練劍,已有了幾分長進,料必鼠子無知,定當喪生你手,誰又知道……」
  沈海月一驚道:「大哥說的是那個姓岳的小輩?」
  「無量佛。善哉,善哉!」鮑千里一隻手掐著前胸滾圓滾圓的一串念珠,原本慈祥目光裡,現出了一片殺機。
  出家人極不易妄動無名,況乎鮑千里皈依有年,本已是古井無波,心如枯木死灰,想不到亦會衝動至此,可見「仇」入深矣。
  佛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鮑千里道:「老衲三月驚禪,已參出了大事不妙,是以佛前違誓,破例地出山,想不到……」
  他說話時,眉頭頻頻眨動,一副痛苦模樣。
  「大哥如今佛號怎麼稱呼?」
  「老衲號『痛禪』,皆因痛悔當年事,才定了這個佛號,誰知仍是丟不下這個破爛包袱了!」
  「大哥如今在哪裡掛單?」
  「山左白雲寺。」
  「何不移來弟處?」
  「如此不好。」
  他也未說出何以不好,沈海月卻已似「心有靈犀」心裡明白。
  「這麼說大哥對岳家孽子之事知之甚詳了?」
  「阿彌陀佛!」
  痛禪口喧佛號道:「一知半解!」
  「大哥的意思是……」
  「二弟!」
  痛禪眸子光采灼灼地注視向沈海月道:
  「追溯當年事,二弟你與老三老四老五,應該是罪魁禍首,老衲這個黑鍋背得也太冤了!」
  說到這裡,眸子微微下垂,不勝歎息唏噓。
  「大哥……」
  沈海月低下眉頭道:「我也是受了老三老四老五的連累啊!」
  「但是你到底知法!」
  「我……」
  「老衲卻是始終被蒙在鼓裡!太過份了……太過份了……岳恩兄之死,你我兄弟怎能辭咎?」
  「大哥!」
  沈海月目含痛淚地道:「這件事我曾盡力補救……但是岳群卻不為所動,以至於……」
  「事已至此,說這些也已無用!」
  痛禪大師道:「你我俱已是跳出凡塵之人,無論如何不能牽累其中!」
  「還有老三他們哥三個,死得也太慘了!」
  「他們是罪有應得!」
  痛禪低下眉頭,又自喧了一聲佛號,冷冷笑道:「其實你可以救他們的……是與不是?」
  「這個……」
  「你為什麼不救?」
  「大哥……我實是無能為力!」
  「哈哈……」
  痛禪狂笑了一聲,道:「一派胡言,二弟,你我這多年來不可否認靈性上已有幾分修為,二弟,你是言不由衷!」
  沈海月歎息一聲,汗顏地道:「大哥所言極是!」
  「老衲何嘗不是如此。二弟,老衲皈依佛門之日,曾有詩一首……」
  遂即吟哦道:
  座日輪挽作鏡,海水挹作盆。
  照我忠義膽,浴我法遲魂。
  九死心不愧,塵劫顧尤存。
  為檄虛空界,何人共此輪?
  他微微閉上了眸子,似乎兀自憧憬著當初為詩時的至誠和決心,兩行淚水,終於淌了下來。
  沈海月喟然一歎道:「大哥跳出此是非圈外,這件事由我來自系自解吧!」
  痛禪搖搖頭道:「要是能跳得出,老衲早就跳了,實在對你說吧,三弟四弟被殺之日,老衲曾作壁上觀而袖手不管!」
  「大哥這這太……過份了吧?」
  痛禪冷笑道:「他三人忌辰,時、地、人皆入老衲事先之數,絲毫不謬,老衲如有所干預,反遭不測,與事更加無補!」
  「但是大哥……你我五人當年之情……你又何忍……」
  「你又何忍呢?」
  「我……」
  「二弟,你且看來!」
  痛禪大師邊說邊由懷內取出了一面黑色玉盤,盤上刻有甚為清晰的八卦線條,有一根白色的骨針,橫貫在玉盤當中。
  黑盤一轉動時,那根骨針也就婆娑動移。
  沈海月頷首道:「多年不見,大哥法力無邊,竟然精於『五行神針』之術?」
  「老衲習此術已多年,尚只能七分見准!」
  沈海月一笑道:「小弟可助大哥一臂之力!」
  「噢……」
  痛禪目光看向他,微微作喜,道:「那就太好了。」
  說時盤移針動,二人目光皆注視玉盤之內。
  痛禪大師道:「以此針指示,二弟當可知此行吉凶。」
  沈海月頻頻點首道:「盤中這五點金星……莫非就是你我兄弟?」
  「然……」老和尚「嘩啦」地移動了一下,卻見五星中三星已黯,唯剩二星閃閃作光。
  二星中,其中一晦一明。
  痛禪手背向那顆較為晦黯地道:「這是你。」指向那顆光華閃亮地道:「這是老衲!」
  沈海月歎了一聲道:「真神也!」
  痛禪大師道:「是以二弟你蒙禍之時,老衲已由此五行針上察知,但確定有驚無險後,才能安心!」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道:「可是老三他們就不然了,你且看來!」
  邊說他邊自搖動著手中玉盤,往下用力一按,突地張嘴噴出一口白氣,叱了聲:「速疾!」
  玉盤上黑光一現,即見無數跳動的金星黑點,前見五點金星亦在其中。
  一顆巨星,魚游於那五點金星之中,大星過處,五顆小星即處處迴避。
  沈海月惻然道:「此人是誰?怎地如此凶悍?」
  「岳懷冰!」
  痛禪歎息著道:「五行相配合,該當此子得到大運,夫復奈何?」
  話聲未完,即見大星過處,已陸續撞碎了三顆小星,待撞向第四顆星時,卻有一道光華閃爍的白光,由側面穿出。
  那道白光,在玉盤上出現時,不過一閃而逝,猶若游絲,可是卻十分清晰。
  剎那間,那第四顆遂即受了劍傷,變得光采黯然。
  看到這裡,沈海月本能地身上起了一陣子反應,足下向後踉蹌一步。
  病禪和尚分出一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子,沈海月才得心神鎮定。
  二人繼續視向盤內,遂見那道前現的白色光線此刻緩緩向著那個巨大的金星包繞過去,一星一線,遂即不見。
  沈海月看到這裡,歎息了一聲,道:
  「岳小輩不死,終成大禍,大哥,一切遭遇,方才俱已在卦上顯出,看來姓岳的得後山兄妹袒護似已成定局了!」
  「老衲正為此事而愁!」
  他手中玉盤連連晃動,前見各種現象,俱已消失,唯見一幢金色光華,高高懸於玉盤上方。
  痛禪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幢金光道:
  「這就是你所謂後山兄妹的居處,是一塊洞天福地,不利於金兵之伐,已無可置疑。」
  沈海月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痛禪和尚面上一片淒涼,道:「老二,對後山兄妹,你知道多少?」
  沈海月納悶地道:「只知道為一練劍世家,別的卻不大清楚了。」
  「莫非他兄妹的姓氏你也不知?」
  沈海月苦笑著頻頻搖頭。
  痛禪鼻子哼了一聲,道:「老衲卻略知一二!」
  痛禪雙手合十道:「無量佛,尉遲一家,系仙道中人,佛道歸旨為一,老衲本不應洩露此一家人底細,只是對方包藏了足以毀滅你我的禍心……老衲被迫,也只得還以顏色,冀圖自衛了!」
  說這番話時,他心情至為沉重地接下去道:
  「這尉遲一家乃宋朝一系貴族,因不滿元兵入主受辱,是以舉家遷來此雪山,這是當年之事了!」
  「至於這一家人,何日起開始步入仙道之途,卻是有待考證了。不過據說十五年前,尉遲丹在雪山飛昇,卻是事實。尉遲丹在海內劍仙奇人中,是有名的人物,你所謂的那兄妹二人必系這尉遲丹的後人無疑!」
  「這麼說,尉遲兄妹的劍術得自本門劍術淵源了?」
  「這是不錯的!」
  「大哥,這消息來源可靠否?」
  「自然可靠!」
  痛禪和尚一笑,又道:
  「自然曰道,道無名相,一性而已,一元神而已,性命不可見寄之天光,天光不可見,寄之日月,古來仙真與吾道佛本一,口口相傳耳!」
  說到這裡,他歎了一聲道:「佛,道相依,相傳,不離反照,『孔』雲致知,『釋』號觀心,『老』處內觀,皆此法也,你我與後山之尉遲兄妹,原本都是在探求此反照二字,只是著手處不同罷了!」
  沈海月道:「聽大哥說,足證也是此道中的健者了,唉……小弟空費年月,至今多年,歲月蹉跎,真正可憾!」
  痛禪合十苦笑道:「無量佛。沈二弟,你莫要把老衲當成了此道健者,其實老衲的入門功夫,也和你相去不遠,否則也不能坐視尉遲兄妹猖狂至此了!」
  沈海月長歎一聲,道:「如此說來,你我復仇萬萬是沒有希望了!」
  痛禪和尚冷冷一哼道:「老衲從不敢做復仇二字之想,只圖能自衛,不受人宰割就好了!」
  沈海月垂下頭來,歎了個「難」字!
  痛禪嘻嘻一笑,道:「難固然難,若說難到無為,老衲也就不來了!」
  沈海月頓時神情一振!
  痛禪這時盤膝在座,長長歎息道:
  「尉遲兄妹天聰奇才,那日你與岳小輩比劍之時,老衲遙立對峰,後見尉遲女子出現,若非老衲速速藏身,施了一手障眼法兒,幾乎被她看破了行藏!」
  沈海月道:「大哥一切都看見了?」
  「看見了!」
  病禪面色沉重地道:「那尉遲女娃的劍術已入劍中三昧,成了氣候,較之你我不可同日而語,當真是可怕到了極點!」
  他苦笑道:「老衲自皈依佛門之後,多年也曾極力在上乘劍道中探討,遍訪海內外三十六洞天福地,得識了不少高人隱士!此輩人物固不乏有真知灼見之士,但仍以徒負虛名者多!」
  說到這裡,他搖搖頭氣餒地道:「以老衲所見……如論劍術只怕並無幾人能是那尉遲姑娘的對手!」
  「大哥可識得無相居士?」
  「識得!」痛禪點頭道:「老衲深知居士與二弟你緣份頗深,這個人倒是劍中一個罕見的高才,只是為人自恃得很,恐怕不易助人!」
  沈海月道:「大哥說得不錯,只是居士親口說過與我有百日之緣,緣期未了,又待如何?」
  痛禪頷首道:「果真這樣,當然是好,這樣異人言出必行,只是居士其人與尉遲一家只怕淵源甚厚,如想說服他與尉遲兄妹為敵,怕是不易!」
  沈海月道:「話雖如此,但也不得不試上一試。」
  病禪頷首道:「這倒施得,至不濟時,居士也會有一兩全之策……」
  說到這裡,他眉毛鎖皺道:「這幾日來,我觀察雪山前後,每見彤雲四合,每日『酉』時左右,必有一方水靈,向後山黑石峰上移近,『酉』時一過又自行散開,實在猜不透這其中有什麼奧妙之處!」
  沈海月道:「這種情形多年已是如此,不足為奇,想系自然之天象吧!」
  「不……」
  痛禪頻頻地搖頭道:「絕不是,這其中必有古怪!」
  「你不求問玉盤神針?」
  「老衲試過了!」
  痛禪搖搖頭,說:「玉盤神針之術一入山後就不靈了!尉遲兄妹的禁制,老衲尚無有能力破開!而且……」
  他的能力畢竟要較沈海月更高上一籌,已看出了一些端倪!
  「黑石峰內必有什麼埋伏,也許有什麼高人在內修行也未可知!」
  沈海月瞠然變色道:「還會有什麼人呢?」
  痛禪和尚冷笑道:「老衲頗善奇門神算,只是一人後山可就不靈了!如此看來,也要去請教無相居士才好!」
  沈海月道:「我已命葛管事明日往白金頂請居士來此一番!」
  「嘿嘿……」
  痛禪連聲冷笑道:「你太荒唐了!」
  沈海月不覺一怔。
  痛禪道:「無相居士一方高人,你我即使專程拜山,也要看他的興致如何而定,見與不見尚在兩可,葛二郎何許人也,太冒失了!」
  沈海月陡然一驚道:「大哥不說,我倒真正地疏忽了!大哥的意思是……」
  痛禪合十又喧了一聲佛號,說道:
  「仙佛邂逅,全在緣份,你這摘星堡雖然擁有弟子百人,日來老衲也看過不少,其中並無一可繼承你之事業,堪成大器者!」
  沈海月苦笑道:「我也正為此事發愁,大哥莫非有什麼意中人麼?」
  痛禪道:「俗謂一人成道,九族升天,你我的造化也只是到此為止了,倒是二弟你命中沾有一點非本份之福,將來成就恐怕更超過老衲多多!」
  沈海月一怔道:「大哥是指……」
  痛禪道:「老衲來此多時怎不見我那侄女出見?」
  「啊。」沈海月一笑道:「這倒是兄弟疏忽了!」
  言罷手持銀棒,在一鋼拐上輕輕一叩,未幾,即見前面洞門現出一片雲霧……
  那本是這「五行宮」內的一層障眼法兒,旨在混淆生人的視覺。
  雲霧隨風而逝,只見一青衣弟子入門叩見,道:「堡主有何差遣?」
  沈海月道:「去找容兒來見!」
  那弟子應聲而去!
  沈海月看向痛禪道:「大哥不提,我倒忘懷了,記得那年雲中拜別大哥之時,這丫頭尚在襁褓之中,大哥你一定不認識她了!」
  「老衲見過她不止一面!」
  「什麼時候?」
  痛禪一笑不答,道:「令嬡眉清目秀,骨格非凡,頗得雪山鐘秀之氣,老衲雲遊四海,尚少見如此麗質。老衲方纔所說你的一點非份之福,則將是要應在此女身上!」
  
匿名
狀態︰ 離線
17
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1:59:57
第09章 劍罡如蛇竄,光柱賽龍騰

  沈海月心中一動,突地想到了那日尉遲姑娘所說之言,再想到女兒擅入後山,尉遲兄妹竟能優容不罪之事,不禁十分費解!
  痛禪和尚既然這麼說,他內心忍不住大為驚喜,倒覺得有必要問問女兒的交往情形了。
  心念及此,只見沈雁容已然現身!
  她頭上戴著一頂火狐皮帽,一身紅緞子緊身疾裝,原是快步行來,想是忽然發覺到父親丹房內那個高大和尚,步子一下子慢了下來。
  沈海月道:「容兒,你當是誰來了?還不快來見過大師嗎?」
  沈雁容慢慢步入,一雙眸子注定痛禪,臉上似乎非常地驚訝!
  但是她仍然彬彬有禮地上前參拜道:「參拜大師父!」
  痛禪和尚伸手說道:「姑娘免禮,一旁請坐!」
  沈雁客站起來,目注父親道:「爹爹,這位大師父是……」
  痛禪呵呵一笑道:「老衲法號痛禪,與今尊多年故交,彼時俱是俗家,如今佛道在身,姑娘不必改什麼稱呼,稱呼老衲一聲大師也就是了!」
  沈雁容垂首道:「後輩遵命。」
  她說話時,鳳目上瞟,偷偷觀察著和尚的臉色,心裡總是掛記著什麼似的。
  只是「痛禪」臉上卻並無絲毫異態!
  沈雁容看了父親一眼,道:「聽說爹爹玉體違和,不知是……」
  沈海月一笑道:「不妨事!」
  沈雁容道:「爹爹今天與那個姓岳的見過了?」
  說到姓岳的時,她的臉上顯然紅了一下,而且有意無意地向著一旁的痛禪瞟了一眼!
  沈海月冷冷一笑,說道:「自然是見過了!」
  「那麼他……」
  「他業已落敗,眼看就將死在為父之手!」
  沈雁容驚懼地嚥了一下喉嚨!
  痛禪大師的一雙灼灼眸子,自一開始就注視著她。
  「後來……」
  沈海月歎息一聲道:「卻落在了後山那個賤人手裡去了。」
  「後山……的賤人?」
  沈雁容微微垂下頭來,過了一會兒,她才又慢慢抬起頭來道:「爹爹說的是尉遲姑娘嗎?」
  沈海月登時一驚,道:「你怎麼知道那賤人的姓氏?」
  「是她自己跟我說的!」
  「可是你卻從來沒跟我說過!」
  「是她不要我告訴您的!」
  她顯然心裡還在盤算岳懷冰的那件事,臉上表情是說不出的那種不著勁兒!
  「容兒!」
  沈海月一本正經地道:「你是怎麼認識尉遲姑娘的?」
  「我也記不清楚了……」
  「你好生地想來!」
  「這件事很要緊?」
  「當然!」
  沈海月冷冷一笑道:「尉遲兄妹既收容了姓岳的小輩,眼下就是我們摘星堡的大敵!」
  沈雁容搖頭道:「爹,依孩兒所見,這件事怕不可能,尉遲姐姐曾親口告訴我說,他們尉遲一家移居雪山已經數代,避世潛修,永不會捲入武林是非漩渦!」
  「可是這一次卻是在所難免了!」
  「為什麼?」
  「因為她已殺了我們的人,你馬師兄已死在那賤人之手!這個梁子可就結上了!」
  沈雁容臉色一變,垂下頭來!
  「阿彌陀佛!」
  一旁的痛禪和尚道:「有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件事或可借助姑娘之力,化干戈為玉帛也未可知!」
  沈雁容面上一喜,道:「大師父說的是真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
  「啊,那太好了。」
  可是她立刻又皺起了眉頭,說道:「只是我又能做些什麼?」
  「姑娘與尉遲姑娘不是很熟嗎?」
  「只不過見了三次面。」
  她輕輕皺著眉頭,回想著說道:「第一次在萬松坪……」
  「那時我為了這一隻兔子,不意越過了後山的禁區,忽然出現了一個怪人阻住了我的去路……」
  沈海月與痛禪和尚頓時一怔,對看一眼。
  「怪人?」
  沈海月奇怪地道:「莫非還有什麼外人不成?」
  沈雁容道:「那人的樣子好嚇人,一顆大頭,滿頭滿臉都是鬍子頭髮……這個人武功極高,我竟然不是他的對手,被他一伸手就抓住了!」
  「這件事你竟然沒有告訴我!」
  「我怕您老人家罵我……」
  「姑娘你說下去!」
  痛禪和尚好像對這件事極為注意。
  沈雁容道:「那個大頭老人只一伸手,就把我吊在了空中,責怪我不該擅入禁區,他不知道是用了一種什麼法術,只在樹上畫了一個十字,我就下不來了!」
  痛禪輕輕喧了一聲佛號,細目頻眨道:「姑娘你說下去!」
  「是,大師父!」
  沈雁容偷偷又看了父親一眼,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才又接下去道:
  「我在樹上吊了大概有一個時辰,簡直已經就受不了啦……眼看著就要昏了過去……才有一個白衣少年出來救我下來!」
  「白衣少年?」
  「是的……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尉遲姐姐的哥哥。」
  「原來尉遲兄妹你都見過了?」
  痛禪和尚嘴裡又喧了一聲佛號,低低講道:
  「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互為根本,以是孽緣,因果相續!」
  沈雁容道:「大師父您說些什麼?」
  痛禪只是含笑,搖頭不語!
  「那位尉遲大哥雖是把我救下來了,可是對我極不友善,他本來要押我到摘星堡來見爹爹,後來尉遲姐姐來了,替我說情,才算沒有事!」
  「可是後來,你仍然常常越界到後山去!」
  「我忍不住……」
  「他們兄妹沒有阻止你?」
  沈雁容笑笑道:「倒是沒有了,有一次在後山又碰見了那個怪老人,他大概是受了尉遲兄妹的囑咐,遠遠看見了我就避開了!」
  痛禪和尚點頭道:「善哉,這就是姑娘你的一份緣份了!」
  沈雁容本是懷著一番驚嚇,以為定會被父親所責罵,卻沒有想到父親態度一反往常,她也就不再拘束,心裡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
  她笑了笑,道:「有一次又遇見了尉遲姐姐,她還帶我到後面玩了一會兒,唉,風景真是美極了……我看見了他們的家,好漂亮,只是她卻沒帶我進去!」
  「為什麼?」
  沈海月問著。
  沈雁容搖頭道:「尉遲姐姐說她家附近都設有厲害的埋伏,她不能把進出的方法告訴我,怕我以後隨便進出!」
  「不過……」
  她笑了一下道:「她說她很會看相,看了我的手,說我將來也是她們一道上的人呢!」
  「這就是了!」
  病禪和尚道:「老衲看姑娘根骨亦極清奇,來日必有大成,可喜可賀之至!」
  「那賤人還與你說些什麼沒有?」
  沈雁容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痛禪大師說道:「姑娘有話,直說無妨。」
  沈雁容才道:「尉遲姐姐說爹爹……」她歎了一聲,遂沒有接下去!
  沈海月冷笑一聲,道:「怎麼不說下去了?」
  沈雁容吶吶地說道:「她說爹爹私心過重,且災難重重,如欲避過,須自求兵解!」
  她妙目一轉又道:「爹爹……什麼叫做兵解?」
  沈海月登時面色如土……
  痛禪和尚亦連聲喧著佛號道:「無量佛。尉遲姑娘未免太過言重了!」
  沈海月霍地站起身來,道:「一派胡言,那賤人自恃劍術高明,竟敢如此猖狂,信口雌黃,哼哼……我倒要看看最後鹿死誰手!」
  說到這裡,轉向痛禪道:「大哥,我們這就起程上白金嶺,面謁無相老前輩去吧!」
  痛禪微微頷首道:「使得,但老衲認為卻要容姑娘陪同一行!」
  沈海月道:「她一個女孩子家……」
  「不不不……」
  老和尚道:「要她同去才好!」
  沈海月知道拜兄既這麼說,一定有理,當下吩咐女兒道:
  「你即刻收拾一下,隨同為父與大師外出一趟!」
  沈雁容心存疑惑,卻也不敢再問,當下匆匆轉出,準備一切。
  「白金嶺」距離摘星堡不過七百里的腳程。
  三騎快馬在日出之前出發,日落時分已來到了「白金頂」萬丈冰峰之下!
  顧名思義,這座山峰的頂頭終年都積壓著一層白雪,遙望上去,銀光燦然,是以才會得了這麼一個通俗的稱號!
  這裡居民極少,只有部份漢蒙雜居,散亂的遊牧民族,在此過著散亂的類似放逐生活!
  白金嶺原是天山大雪山的一個系列,山上有終年不斷的積雪,日出雪落,匯成流泉!
  這類泉水,分百千股,四面流下,在廣大的草原上,形成了所謂的沃野,即水草地。
  山下有一家小食店,名叫「雪家餅號」,這裡賣麵粉磨製的烘餅,還有馬肉,專供出售給本地牧人吃食,很少有外人來此照顧生意!
  可是今天卻是例外得很。
  好像這個小店裡已老早地來了不少的人!
  小店一共只有三張破桌子。
  三張破桌子上,都已坐滿了人!
  最裡面的那張桌子上坐的是一個面色焦黃的黃衣道士,道人年歲在四旬左右,一身黃色葛衣道袍,其上多處都磨損了,人不高,背上卻背著一把裹著黃色布條的長劍,劍極長,武林罕見!
  黃衣道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一塊馬肉,不時地喝上一口酒。
  可是由他的面色上看去,他並不快樂,顯然內心積壓著重重的心事!
  第二張桌子上坐的不是外人,一個和尚,一個修士,一個絕色少女。
  痛禪大師、摘星老人、沈雁容,這三個人來了有一會兒了,要的只是茶水,未進飲食。
  現在說到最後的這個座兒上。
  這個位子上坐的是一個身材中等、年在三旬左右的微醉婦人。
  是個漢人!
  衣飾、外套,無論哪一方面看上去,這個女人都不像本地的漢人。
  本地漢人固是不算少,可是看上去和蒙古人的裝束早已混成一片,女人看上去更是邋裡邋遢,很少能讓人看上一眼的!
  可是眼前這個婦人,無論衣著、風度,甚至那特有的白嫩膚色,看上去都大異一般。
  她身上穿著一件湖水色的百折長裙,裙子上繡著朵朵梅花,望之分明是上等湘繡,潔淨得一塵不染!
  足下是一雙天足,穿的是同色的一雙繡花弓鞋。
  婦人白紗扎頭,剩下的髮梢兒不長,似乎用一節串有珠花的箍子箍著。
  這樣讓人一眼就可看出來她是個結過婚的婦人!
  她的年歲很令人難以猜測,說她三十幾歲絕不嫌大,若說二十幾歲,也不嫌小,總之,那是一種很能吸引男人注意,而具有高貴風華、氣質典型的婦人!
  她獨個兒地坐在位子上,面前放著一杯茶,可是茶具卻是自備的,青花小瓷的蓋,配著她春蔥般的玉指,看上去真是相配得很。
  這樣風華蓋世、雍容華貴的一個美婦人,即使在紫禁城的上苑春郊出現,也毫不遜色。只是擺在眼前這個雞毛小棚店裡,可就顯得太招搖一點兒了。
  所幸,這店裡僅有三桌人;而且看起來,三個桌上的人,都有些自命清高,誰也不會多答理誰一句話兒!
  女人特別注意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也許是惺惺相惜吧!
  沈雁容自第一眼開始,就特別注意這個座頭上的婦人,那婦人也曾間歇地向著她瞟上一眼。
  她們已經彼此注意很久了。
  現在,當沈雁容再一次向著美婦人注視時,那婦人終於露出了一口貝齒,微微地笑了。
  沈雁容點頭迎笑。
  這附近,沈雁容是鋒頭最健的一個姑娘了。
  誰都知道她是摘星堡堡主的掌上明珠,誰都知道她擅于飛馬騁馳,她的人漂亮固是遠近馳名,本事好更是人人皆知!
  這裡她住已久,幾乎沒有人沒見過她,她也很少有沒見過的人。
  是以,眼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大大引起了她的注意力,也引起了她的好奇。
  如果不是因為父親和痛禪大師在身邊,她真想過去與對方好好地聊聊才過癮。
  美婦人只是淡淡地飲著茶,目光除了窗外的山景以外,絕不留戀著什麼地方!
  倒是那個四旬左右的黃衣道人,顯得有幾分沉不住氣了。
  他原本是大筷子吃著肉,大口地喝著黃湯,現在卻放下了筷子!
  小店是由兩個年老漢人夫婦所經營,掌櫃的漢子姓馬名三奎,是個駝子,一雙眼睛長年地被火烤油熏,看上去虛眼紅腫,也許一上來就水土不服,弄沙了嗓子,現在一說話,簡直就像是躁了雞脖子一樣,別提多麼難聽了!
  裡座上的黃衣道人這時拍了一下桌子道:「來,老頭,道爺有話要問你!」
  馬老頭擦著一雙油手走了過來,腰彎得跟蝦米一樣地說道:「道爺,有什麼吩咐?」
  黃衣道人冷笑道:「你這老小子,別是騙人吧!道爺已等了兩個時辰了,怎地還不見山上的人來?」
  馬老頭一隻手摸著頭皮,擠巴著他的一雙火眼道:
  「是呀……今天是有點怪,平常,這位先生,總是在日落前後,由這條路上賞雪而過,今天是怎麼回事?」
  道人冷冷一笑.道:「白金頂高數千仞,你確定那人真的就住在上面?」
  「這個……誰知道呢!」
  中座的沈海月心中一動,偏頭向道人注視,卻為痛禪和尚用腿輕輕一碰,他也就掉回頭來!
  黃衣道人兩隻手按著桌子,緩緩地站起身子來,把一雙細長的瞳子,隔著窗子,遠遠向著山上望去。
  沈雁容注意到,那個美婦人這時臉上帶著一種淡淡的微笑,一雙剪水瞳子打量著那個道人。
  道人注意窗外良久,忽然拍了一下桌子道:「來了!」
  這「來了」二字,使得舉座皆為之一驚!
  似乎是大家等待著的都是一個人!
  美婦人是唯一能保持著鎮定的人,可是在她聽到道人說到「來了」二字時,那雙眸子卻也禁不住向著窗外瞟了一下!
  道人似乎有一種特殊的聽覺能力!
  因為在他說「來了」二字時,根本什麼也沒有來,人不說,連鳥也沒有一隻!
  可是大家確確實實地就是相信有人來了。
  事實上道人的確也沒有騙人。
  是有人來了。
  「人」沒有來之前,先聽見的是那麼清悠遙遠的一串小鈴鐺的聲音。
  不是馬脖子上的那種串鈴聲,而卻像是驢子頸間那種小小串鈴的聲音——
  「叮叮……」
  聽在耳朵裡,真是有說不出的悅耳!
  就在大家乍聞這陣清悠鈴聲的時候,沈雁容忽然有一個奇怪的發現——
  那個美婦人失蹤了。
  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非但是那個美婦人失蹤了,就連婦人座前桌上的那個講究的青瓷蓋碗也失蹤了,好像那個地方根本就從來沒有坐過那麼一個人似的!
  沈雁容這一突然的發現,趕快扯了父親一下衣角,沈海月也發現了。
  痛禪和尚也發覺了。
  大家誰也沒有說什麼!
  道人依然全神地注意聆聽嶺陌間傳來的那陣小小銅鈴聲!
  鈴聲,越來越清晰,證明來人越來越近!
  道人臉上泛起了一陣子凌人的氣焰,黃焦焦的面門頰上,刻劃出兩道極深的皺紋。
  任何人看見了他這種表情,都不會會錯了意。
  那是一種仇恨的表情!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響著鈴聲的牲口出現了。
  僅僅是一匹「烏雲蓋雪」的小毛驢而已。
  儘管是驢背上鞍具齊全,甚至搭在驢頸上的一個裝有書籍的布袋兒都完整地搭在那裡,獨獨缺少的是驢背上的那個人而已!
  這一突然的發現,使得各人都怔了一下。
  當然每一個人的反應不一。
  沈海月這一方面,是專程候駕來的,現在發現來的只是牲口,主人沒來,當然微感失望。
  黃衣道人的表情可就不同了!
  他嘴裡罵了聲:「臭窮酸!」
  一隻手在桌子角上輕按了一下,瘦長的軀體箭似也已躍了起來!
  身法之快,就連在場的痛禪、沈海月、雁容幾個輕功上有極深造詣的人,都未能看清楚他是怎樣出去的。
  像是一支黃色的箭矢「噗」的一聲,已落在了對面的峰巒之上。
  那座峰巒與茶座彼此間距離少說也在八九丈間,道人竟然只憑著單手輕按之力,就把身子騰了出去,這種輕功,實在的嚇人!
  痛禪和尚看到此況,匆匆丟下了一塊碎銀子道:「走!」
  三個人先後各自縱身而起,循著那黃衣道人身後,跟撲了過去!
  他們的身法不謂不快了,可是與那個黃衣道人比起來,可就差遠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8
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2:00:19
  當他們先後抵達到那片山巒上時,非但未曾看見那頭小毛驢,甚至連那個黃衣道人的蹤影也消逝了。
  痛禪大師左右打量了一眼,目光立刻聚集在當前數十丈的一片梅林之間,身形微晃,便芒鞋輕點,像是一隻展開翅膀的大鳥般地,只是幾個翻撲,已翻出十數丈外!
  沈海月目睹著昔日的這位拜兄輕功至此,十分欽佩!
  他雖說三年苦練的劍術根基,已為尉遲青幽破壞,可是元力尚存,並不礙他的輕功身法施展,這時一隻手輕提女兒右腕道:「快!」
  父女二人各自展開上乘身法,倏起倏落,緊緊隨在痛禪之後,剎時間已翻出數十丈外!
  前行的痛禪大師身形猝然向下一落,大袖起處,如同一隻巨鳥似地已落在了沈氏父女身前。
  他輕叱一聲道:「伏身!」
  這時沈氏父女身子剛剛縱到,聞聲即速向下潛身。
  三個人伏身之處,正好是一片崖坡,藉著前面的一片坡影,正好可以遮住三人的身形。
  眼前是大片梅林!
  很少地方能看到這麼美的梅花林子,放眼過去.一片晴梅艷雪,梅樹蒼勁,弓伸臂張,加籐如蟒,或低生伸延,或怒茁擎空。
  萬株梅樹,紅白相襯,一片香光,萬種芳菲。
  誰也不會想到,如此大山深處,竟然會有這麼一處所在!
  尤其是沈雁容,當時詫然而驚,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讚歎。
  痛禪和尚立刻回頭以目示意她不許出聲。
  同時,沈雁容自己也發覺出不對了。
  三個人頭都低得很低,而且藉著一層山籐,掩飾住他們露出的頭部。
  他們都看見了——
  那頭「烏雲蓋雪」的小毛驢,正在地上嚼食著樹根旁邊的嫩草芽,鞍轡上的白銅扣花,被雪光映襯得一片銀光燦然!
  氣氛乍看起來是那般的寧靜,事實上卻是大謬不然!
  先時小店所見到的那個黃衣道人,赫然在場。
  只見他瞪著狼也似的一雙眸子,先是在小毛驢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遂即把目光投向梅林之間,但是由於這片梅花樹林佔地極大,他的目光也就很難在某一處地方固定下眼!
  可是這道人顯然是極為精明之人。
  痛禪和尚與沈海月都可以稱得上見解閱歷極豐之人。尤其是江湖武林中,凡是略有特徵名望之人,按說他們都應該有個一知半解。
  可是眼前這個道人,他們竟然是一點都不知道,事實上道人的身手又是那等驚人,如以傳說的武功而論,僅僅憑著他剛才施展的那一路輕功而論,幾可獨步武林,無人能出其右。
  即使是痛禪,以及素日自負極高的沈海月也自認弗如,雙方相去甚遠。
  黃衣道人似乎守定了這頭小毛驢。
  他也准知道找到了驢,必定就能找到人。
  是以,看起來他絲毫也不急,就在一顆梅花樹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
  他的衣袖甚長,這時略略地挽起來一些。痛禪等三人才發覺到道人十指留有甚長的指甲,人家的指甲卻是直伸出去,講究的人還戴得有指甲套子,可是這道人的指甲都是捲起來的,而且每一根指尖上,都套著一截竹製的指帽。
  道人黃衣黃帽,黃臉黃眉,全身上下,除了頭髮是黑的外,幾乎無一不黃,看上去真像個土地爺爺似的。
  小毛驢不時踢動著白色的蹄子,忽然引頸長嘶了起來。
  道人冷冷一笑道:「我瞧你這個畜牲,莫非還敢在本道爺面前賣弄什麼玄虛不成嗎?」
  說時一雙眼睛現出了厲光,右手二指倏地向著驢身上隔空一指。
  那頭小毛驢本在昂首長嘶,不意才叫了一半,登時就停聲而止。
  怪的是,它非但停住了聲音,竟然連全身的動作也停止了,彷彿全身上下一下子受了禁制,剎時間,只見它目凸涎流,全身戰瑟不已,那副形象看起來顯然是痛苦到了極點。
  道人哈哈大笑,揚聲四野道:「無相老兒,道爺知道你就在附近不肯出來,卻拿這頭畜牲耍勞什子花槍。今天道爺就給點厲害你瞧瞧,再不出來,你這匹素來愛若性命、形影不離的小毛驢,可就保不住,要命喪梅園了。」
  沈雁容登時一驚,這才知道,敢情那頭小毛驢兒,原來被道人隔空點了穴道,或者是施展了什麼禁制。
  道人嘴裡笑著,手指連連向著那頭毛驢揮動。
  每指一下,那頭小毛驢必將全身一陣子戰抖,聲音雖是被禁住了,可是卻有一種悶啞的嘶鳴之聲,發自喉間,那種形象,看在眼中的確是慘不忍睹。
  黃衣道人卻似一下子抓住了竅門,自信對對方有了有力的威脅,一時哈哈大笑。
  「無相老兒。」
  他大聲道:「我這『小千刀』的手法,你是知道的,要不要我先拿你的愛驢開刀?」
  說話時,一雙眸子四下張望著。
  想是這一招沒有能達到預期的效果,黃衣人霍地大怒道:
  「好吧,老兒,看來這頭畜牲你是不想要了,我就宰了它,弄下山到馬駝子店裡,來個風乾辣驢肉吃了!」
  說到這裡,兩隻手一搓一揚,正待向著那頭受禁制的小毛驢身上虛按下去。
  驀地,嶺澗間刮起了一片旋風。
  風勢一轉,捲起了一天的白雪。
  那片白雪乍起時,像是一層薄薄的白紗帳子,又像是一面透明的玻璃罩子,不偏不倚地向著那頭飽受禁制的小毛驢身上罩了下去。
  頓時間,黑色的驢身子,像染了一層白粉般的雪花,怪異的是,那頭毛驢子的禁制,就在這層白雪的覆罩之下,突然之間被解開了穴道。
  剎時間,它活蹦亂跳地嘶叫著,向梅林之內狂奔而去。
  黃衣道人先是一怔,遂即大怒,目光一轉,道:「什麼人?」
  四野肅然,除了有些風濤聲外,看不出有何異狀。
  道人狂笑一聲道:「無相老兒,我料定了你就在這裡,果然不錯。你我三十年前黃山谷的那檔子事還沒有解決,道爺言而有信,說來就來,怎麼來了之後,你這老兒藏頭縮尾,算是怎麼回事?」
  山野無聲,加以道人嗓門又大,這幾句話說得四山齊應,餘音迴盪。
  如果梅園內有人,萬萬是不會聽不見的。
  果然,就在他的話聲方一落下的當兒,就聽得一人用著極其輕鬆悅耳的笑聲發話道:
  「黃衣道兄,貧道在此候你多時了,你自己有眼無珠,又怨得誰來?」
  聲音分明就在眼前。
  可是在聲音未出之前,任何人都不會注意到這個地方,而在聲音發出之後,任何人卻又覺出,那人不過是近在咫尺之間。
  原來是梅園之內,各色梅樹何止萬千,如非特別注意其中一株,很容易目光錯亂。
  現在尋聲望去,霍然才見就在梅園正中一棵較矮的梅樹之下,跌坐著一個身著蒼衣,髮束金箍的散發中年修士。
  這人由年歲上看去,大概不超過五十歲,清懼的一張瘦臉,長眉、秀目、隆鼻、白膚。
  一眼看上去,即知是一個素行有德之士。
  由於他身上那一襲肥大的蒼衣,其色澤紋路,看上去簡直就和身後那株矮粗老梅樹的樹皮一般無二,是以如非特別注意地去看,簡直是認他不出。
  散發修士跌坐在一塊白色石板之上,石板上尚置有一隻矮小的爐子。
  這時,爐火正旺,其上置著一把茶壺,壺水已開,由壺口內,裊裊地冒著白氣。
  只是這些混淆在原本就飄散著的一層雪霧裡,絲毫也不顯著!
  莫怪乎,他不出聲發話,誰也不會注意到有他這樣的一個人存在。
  這人一入痛禪等三人眼中,沈海月頓時就認出了對方正是海內外有籍可考的十七位奇人之一的無相居士,他也正是自己此一行所要來找尋的異人。
  無相居士花下烹茶,一副倏然自得樣子,似乎眼睛裡並未把那黃衣道人看在眼中。
  相反的,黃衣道人一眼看見了無相居上,登時無名之火高昇六丈。
  他大吼一聲道:「無相老兒,誰不知道你這一套障眼法兒,道爺只當你也算是個有名的人物,上來看重於你,想不到你竟然用這般彫蟲小技來消遣我,真正是豈有此理!」
  說到這裡連聲冷笑著道:「別人怕了你,我宮雲飛豈能怕了你嗎?」
  無相居士一笑道:「道兄你說哪裡話來,你我當年不過是一件小小誤會,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何必這般認真?貧道自來白金頂後,早已不問外事。」
  說到這裡,有意無意地把臉側面一偏,視向沈海月等三人藏身之處看,聲音放大了道:「就是有人千里跋涉來找我,也只怕請我不動。一些江湖人物,每每挾技尋仇,卻也要拉上我一把,道兄請想,你我當年修為不易,豈能為了一些不相干的外事,壞了自家處世的規矩。道兄,你說是也不是?」
  沈海月等三人聽得登時一驚,三人面面相睹,不發一語。很明顯的,無相居土這番話,明面上是向黃衣道長所說,其實卻像是衝著沈海月等三人而發。
  三人雖是聽得心裡發涼,到底還是個心裡的悶葫蘆一時解它不開。
  反之,那黃衣道人卻聽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只當無相居士是有意拿話來逗自己開心。
  只見他把那張黃臉一沉道:「道爺聽不懂你這番高論,今日我來這裡為的是一踐當年之約。事隔三十年,居士你倒也是個信人,居然還在此梅園相候,貧道知悉你『玄都』劍術已有了九成火候,今日就是專為討教你劍術來的。」
  言下就要出手,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
  無相居士冷冷一哂通:「道兄也是多年修為之人,竟還這等的毛躁,不知千日面壁,內熬劍氣之不易……」
  說到這裡,目光又向沈氏父女等處揚臉冷笑,道:
  「只為一時逞能,毀了多年的劍基,實在是至愚至下之至!到那個時候,只怕後悔也來不及了!」
  摘星堡主沈海月聽在耳中,更似當頭一聲棒喝。
  這句話說得實在太明顯了,沈海月就是再傻也沒有聽不懂的道理。
  他想起自己苦心潛習三年,方始初成的一點劍基,果真正如居士所言,只為逞一時之能,想不到激來了尉遲青幽那等厲害的大敵,以至於劍毀人傷。若非對方還存下了一點仁心,保全了自己的根本基礎,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他原本已是十分委屈,此刻再聽無相居士這等用話一激,更不禁觸到了傷懷,登時輕歎一聲,垂下頭來。
  痛禪和尚卻與他抱持著不同的看法。
  在他的看法裡,像無相居士這等奇人,平素要想見上一面,真個是難以登天,既然見了面,絕非是無緣之人。休看他口頭上說得那般無情硬朗,真正事到臨頭上,絕不可能真的就抖手不問。
  所以他心裡篤定得很。
  至於沈雁容卻又是一番想法了,對於眼前即將展開的這一場爭鬥,她實在渴望得很!因為她知道當前的兩個人,並非是一般武林中人物,而是自己僅聽傳說,從來未曾親眼見過的劍俠人物——也就是同於大雪山尉遲兄妹那等奇特的人物。
  她的心激動極了,巴不得一看究竟。
  無相居士話聲一斂,目光轉向黃衣道人道:
  「道兄,貧道自問當年對你已仁至義盡,並無是非可言,再者我等修道術士,不久大劫將至,道兄你又何必一再以武相逼。貧道對未來四九天劫尚沒有逃過的把握,莫非道兄就這等有恃無恐,你若煮豆燃箕,自我相傷?道兄,貧道所說句句屬實,尚請三思而行!」
  這番話出之德高望眾的無相居士之口,實在是很應該有說服之力了。
  奈何那黃衣道人,今日之來,實在是抱有極大私心而來,你道為何?
  原來道人乃黃山「飛雷澗」之煉士,本名官雲飛,人稱「黃衣道長」,平素為人尚不算壞,加以辟山練劍數十年,已有相當功力。
  只為黃山「飛雷澗」有一修為千年之老蝟,原已成了氣候,那老蝟自以異類修為,必遭天怨,是以每每於雷雨之夜托護於「飛雷澗」,冀圖以黃衣道長為庇護。
  「黃衣道長」宮雲飛先還不知,後來日久漸漸生疑,查出本末。
  宮雲飛自知老蝟托庇之後,不禁動了一念貪心,他知道這類千年刺蝟,修煉不易,既能歷經千載,必有成形之內丹。
  這類異類修煉的丹元,對於修道術士,大是有益,由是乃對那隻老蝟種下了深心。
  事情是活該出事。
  那一夕正逢驚蟄之日,黃山「飛雷澗」雷雨交加,風狂雨暴,加以山洪暴發,其勢驚人已極!
  宮雲飛事先就布下了陷阱,先在其煉室之前,布下了一個鎮壓風雨雷電的法壇,引誘老蝟前來自投。隨後,他另外在壇外布下了一個「五極生死陣」,自己坐鎮暗處,靜等著老蝟自投。
  那只千年老蝟不察究竟,果然中計,竊喜黃衣道長為己庇護,殊不知身方入陣,即為道長法力所鎮。
  黃衣道長此時放出飛劍,迫使刺蝟不得不吐出其苦煉多年之丹氣相抗。
  一人一獸,正自相持不下。
  那千年刺蝟雖是修煉有年,總不比宮雲飛之老謀深算,加以宮雲飛所練之「地黃劍」,正是這類異物之剋星。老蝟眼看不敵,即將把內丹獻出,伏身受斬的當兒,事情偏偏是那麼湊巧。
  那時正逢無相居士路過黃山訪友未晤,乍見此一人獸格鬥。
  當他探知經過後,不禁對那只千年老蝟心生同情,甚是對宮雲飛感到不滿。
  就這樣,他插手管了這麼一件閒事。
  事情的結果,無相居士救了千年老蝟一條活命,並為其保全了那顆修煉了干年的內丹。
  當然,宮雲飛這一方面是得罪定了。
  當時情形而論,宮雲飛得知來人乃是宇內極負盛名的十七位煉士之一的無相居士,自知不是對方對手,加以他當時適當坐關修為「小諸天」,心怯之際,自問實在惹不起無相居士這等大敵,當時硬生生忍下了這口氣,卻是心又不甘,乃與居士定下了三十年後今日之約!
  無相居士臨去時,施展仙法,在黃山飛雷澗底開了一條引道,指引老蝟蟄居避難,也就解決了那隻老蝟日後畏懼天公的雷雨的心理。自此伏居,晨昏也只敢在洞門默參日菁月華,不敢再露出一些些惹人的意態鋒芒。
  事情的大概也就是如此這般。
  三十年後的今天,「黃衣道長」宮雲飛挾技而來,想到了三十年前平白失寶之事,大是心有不甘。
  「黃衣道長」宮雲飛冷森森一笑道:
  「無相道兄,你這番話平心而論,倒是兩句好話,若非為了四九天劫這檔子事,道爺我還不來呢!」
  「此話怎說?」
  無相居士一面說,一面斟了碗香茗。
  他座前石上,設有三份茶具。
  這時他把斟好的一杯茶輕輕端起來,一哂道:「道兄千里而來,貧道忝為地主,一杯清茶,道兄你是要喝的,請!」
  「請!」字出口,手指微指,只聽得一股疾旋之風。
  石上的那盞滿盛茶水的蓋碗,已然疾飛直轉地來到了黃衣道長面前,只見白瓷加蓋的一碗茶水,只是那麼輕飄飄、滴滴溜溜地在道人面前打著轉兒。
  黃衣道人平手一托,接在手中,略微聞了聞,冷冷一笑道:
  「以石泉之水,烹普洱之茶,閣下堪稱得上是享樂中人,只可惜貧道喝慣了『老壽峰』的鐵觀音,對閣下好意,無福享受。」
  手腕一抖,掌中蓋碗沖天直起,足足拋起了有百十丈高下,眼看著已入雲霧之中,卻又垂直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無相居士座前。
  這一手功夫,妙的是非但茶碗未曾破碎,卻連碗中茶水,點滴亦未曾濺出!
  無相居士笑道:「宮道兄,你來勢洶洶,何不少壓氣焰,你我化干戈為玉帛,貧道少頃或許還能為你介紹一個海內知名的朋友!」
  宮雲飛冷笑道:「你我之約,當時並無第三人在場,何故又多出一個?」
  無相居士一笑道:「事出意外,宮道兄,你如果認為那位朋友來此是為貧道助陣的,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他微微一頓,又接下去說道:
  「只是我這朋友脾氣不好,法力更勝過貧道百倍,為道兄計,還是不要開罪的好!」
  宮雲飛嘿嘿一笑道:「道兄盡自說這些廢話做甚!」
  忽然一笑暗忖道:「是了,莫不是這老兒怕了我,有意拿些閒話先來消遣我,等到他那朋友一到,再圖合力對付我?」
  心裡這麼一想,越覺大是有理,當時面色一沉:
  「無相道兄,貧道今日來此,會的是你,卻與你的朋友無關,千里而來,豈能三言兩語打發就走!」
  說到這裡大袖一揮,即見五點金星,脫手電閃而出,直向石座上的無相居士身上飛到!
  沈氏父女以及痛禪和尚居高臨下,很清楚地看見那道士發出來的乃是五把薄如紙片的小小錢刀!
  他們這類人物,不出手則已,出手自無輕發!
  五口錢刀閃爍著五道刺目金光,風疾電馳,向著無相居士身前一閃而飛,分五處繞過來,向居士全身五穴道上刺過來。
  無相居士早已料到了對方有此一手!
  只見他雙手交叉著如同扇面似地在面前撒了個圈子,那五枚錢刀瞬即像是遇見一層障礙,突地碰見了一層無形的鋼罩子一般!
  但聞得「叮叮咚咚」一陣子鋼鐵交擊之聲,錢刀攻處,火星四射,卻休想能攻入居士身側分毫。
  黃衣道長怒哼了一聲,向著空中錢刀指了兩下,只見那五枚飛出的錢刀陡地威力大增,就空轉動之間,立刻加大了一倍,攻刺之力平空加了數倍。
  無相居士呵呵一笑道:「宮道兄遠道而來,莫非沒有點新鮮玩藝兒麼?」
  說到這裡,雙手合掌一搓,一揚,似乎見其掌心內紅光一閃,也只是一閃而逝!
  遂即「叮咚」一陣子銅鐵墜地聲,再看道士所發的五口錢刀,已如破銅爛鐵般地跌落在地!
  「黃衣道長」宮雲飛先是一怔,遂即面上現出一片猙獰表情!
  他緊緊咬了一下牙,道:「莫怪乎你這老兒有恃無恐,原來已經煉成了『護身赤罡』。」
  邊說他邊自咬牙切齒,一面頻頻後退著。
  他當然不會就此而退。
  無相居士卻也知道「黃衣道長」伎倆絕不止此,是以雖上來勝了一陣,仍然不敢絲毫大意,一雙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向對方。
  雙方情勢,由於有了前面的一陣,看上去是劍拔弩張,越加緊張!
  驀地——
  「黃衣道長」宮雲飛十指抖處,像漁夫撒網般地,自其十指尖上倏地飛出了十道如膠似漆般的黃色光絛。
  無相居士登時一驚!
  他倒是未曾料到宮雲飛有此一著!
  原來劍術之士以築基為始,運氣為本,有了基氣才談得上運施飛劍,進而盡習上乘劍術!
  劍術到了相當年限之後,才能更進一步,成就所謂的「劍氣」。
  有了這種「劍氣」的功夫之後,才能算得上是一個劍術中的人士,可以身劍合一,頃刻間出入青冥,大抵上有了此類成就的人,多半歸隱靈山,不復生事人間!
  眼前「黃衣道長」宮雲飛情急之下,竟然不自珍惜,一上來就施展出其苦煉經年的本身「劍氣」。
  在「五行」之中,宮雲飛是攻的「土」行,是以一切功力皆著土質!就連發出的「劍氣」也是土黃顏色!
  這種劍氣的功力,畢竟不同凡響。
  黃光過處,無相居士身側四周,頓時冒出了一陣淡淡的紅色煙霧。
  無相居士似乎有些兒措手不及,身子大晃了一下。
  眼看著黃衣道人手指上的十道黃色光華,交織成一片黃色光網,直向著無相居士全身罩下,居士背後頸項之間,倏地上衝出一道筒形白光!
  這道白色光柱,正是居士所煉的本身「元氣」。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之下,只得使出抵擋對方的殺手毒招!
  只聽得空中「刷」的一聲輕響。
  那道甫自居士後頸冒出的白色光柱,頃刻之間化成了一把白色的光傘狀物,一下子與對方十指間發出的十道劍氣迎在一塊!
  無相居士想是上來疏忽差一點兒吃了大虧之故,這時看來,臉上現出了一層薄怒,眸子裡凌光四射,注視向黃衣道長宮雲飛!
  「宮道兄,你此刻抽身尚還不遲,以貧道所見,你的功力因是不弱,要想勝得過我,卻是不易!」
  宮雲飛這時正在全力運施著他的十道劍氣!
  只是正如無相居土所說,他的功力確是較諸居士差上許多。
  是以他雖施展出十分的力道,用力地擰絞著他的十指,把十道黃澄澄的劍氣運轉得如同怪蟒翻騰,卻休想能攻破無相居士護身的那幢白色光傘!
  不過是瞬息之間,宮雲飛已是汗如雨下。
  他顯然還不死心,滿臉猙獰地怪聲笑著!
  「無相老兒,我還是老實對你說吧,道爺今日來此,明為赴三十年前之約,實則是別有深心!」
  無相居士嘻嘻笑道:「你想要貧道棲身的白石仙寓,可是?」
  宮雲飛笑道:「你倒是猜對了,老兒,你不妨識相點好!」
  無相居士哈哈一笑道:「這麼說來,今天你我勢必要見個真章了!」
  說到這裡,他徐徐由石上站起身來。
  山峰上偷看的三人,目睹著雙方這般的法力搏鬥,早已驚得目瞪口呆。
  這其中,痛禪與沈海月也算是半個行家,心雖驚恐,尚能自恃,唯雁容初見異功,早已驚嚇得面色猝變。
  她越看越奇,忍不住已仰起了半個身子。
  忽然一隻軟綿綿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同時間,就覺出一股絕大的勁力由那只軟綿綿的手掌之內傳出來。
  沈雁容不由自主地在這股力道之下徐徐坐了下來,她還來不及回頭看是什麼人。
  身邊已響起了弱如蚊子般的聲音道:「小姑娘別亂動,那個牛鼻子可要拚命了,誤傷了你可不是好玩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19
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2:00:49
第10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

  聲音很細、很嬌,一聽即知是發自女子之口!
  沈雁容趕忙回頭,只覺得腦後清風一陣,哪裡有什麼人影!
  再一注視,才發覺自己身後丈許以外,有一棵彎下的古松樹——
  不知何時,就在那棵松樹的樹幹上,坐著一個絕妙姿色的俏麗婦人。
  不是別人,正是先時小店所見的那個華貴婦人。
  這時只見她悠然自得地坐在樹幹上,正自向著沈雁容點頭微笑,並且用手指了指痛禪與沈海月,又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告訴二人知道!
  沈雁容會意地點點頭!
  婦人笑瞇瞇地用手向峰下指了一下,示意她繼續看下去,按按唇,要她不要出聲。
  沈雁容不知怎地,對這個美婦人自一見面即具好感,這時笑嘻嘻地連連點頭表示會意!
  當她再次把眼睛移向峰下時,現場情形已大非當時。
  原來「黃衣道長」宮雲飛在施展出十指劍氣仍然未能取勝之後,此刻又是大見狼狽!
  看上去,他那黃焦焦的一張臉上早已為汗水浸滿,黃色道袍肩背的部分,亦為汗水所濕。
  忽然他怒嘯一聲,十指乍然向後一收,空中矯著游龍的十道劍氣已收了回來。
  也就在此一剎那,隨著他肩頭一晃,背上那口裹有黃色布絛的奇長寶劍,陡地化為一道數丈長短的黃色劍光,就空一掉,矯若龍蛇般地向著無相居士身上飛捲了過去!
  無相居士斷定了對方,終必會有此一手。
  此刻見狀,不慌不忙地右手向著脅下拍了一下,奇光一閃,匹練般地飛出了一道白光!
  一白一黃兩道光華,頓時在空中迎在了一塊兒,剎時間絞在一團!
  痛禪等三人雖是藏身在百丈峰頭,距離峰下梅園尚遠,可是此刻雙方飛劍祭起來,看來正好就在三人眼前不遠!
  仙家神兵,自不比平常兵刃!頓時間就覺出那白黃兩道光華奇光耀目,森森劍氣,直有侵入眉睫之感!
  兩口劍絞到難分難解時,其勢矯若飛龍,忽上忽下,乍吞又吐!時伸又捲,當真是變幻不一,令人大有目不交睫之感!
  這一白一黃兩道光華各逞其能,時而白光把黃光壓下,時而黃光又作勢包抄上來,崖上的三個人看得連大氣都不敢喘!
  霍地站立在白石上的無相居士,長眉一挑,叱了一聲:「疾!」
  他手指一連向著空中指了三下!
  剎時間白光大顯,尾掉處,幻出了大片奇光,平白加粗了倍許,形若一隻鬧海銀龍,以雷霆萬鈞之勢,直向著那道黃光卷壓了過去!
  如此一來,黃光頓現疲備之勢,在白光的凌厲攻勢之下呈現不支,一時間光彩婆娑,白光再吃勁兒地一絞一剪,立刻散發了一天的黃星!
  「黃衣道長」宮雲飛一看情勢不對,他這口「地黃劍」乃九世相傳之鎮觀之寶,自不甘受損於對方劍下!
  這時一看情形不妙,當時雙手連連揚動,兩張薄薄的嘴皮子嘰哩咕嚕地也不知在說些什麼咒語。
  空中的黃色劍光,遂即迤邐輕舒著,緩緩向下收攏過來,同時間,道人目光斜乜,瞧向無相居士,嘴裡雖然沒有說出什麼示弱的話,可是明眼人一望就知道,他已大有乞憐之意。
  無相居士本可乘勝而下。
  果真此刻他運劍下催,宮雲飛料必是無力抵擋,飛劍下不死必傷。
  奈何,無相居士素來為人忠厚,此刻見狀,冷冷一笑,右手微招,空中白光如匹緞回迤,又似銀龍倒捲,只是向回一折,已消逝無蹤!
  黃衣道長宮雲飛方自一喜,猛可裡,一人嬌聲道:「天下哪有這麼便宜事!」
  聲音來自梅園上峰——也正是沈氏父女等三人藏身之處!
  話方出口,沈海月等三人已乍見面前多了一人——也就是小店中所見的那個長裙美婦人!
  美婦人身方現出,手也不閒著,玉手指處,自其纖纖指尖上戛然有聲地出現了一圈紅光。
  那道紅光初出時不過大如杯口,可是一經出手頓時漲大了十倍有餘。
  像是一道拋起空中的紅索一般,疾追著黃衣道長欲收下的那口地黃劍,一絞一繞,已纏了個結實!
  「黃衣道長」宮雲飛本已是精疲力盡,勉力駕御著那口地黃劍,此時此刻哪裡還擋得住美婦人這麼當空一擊!
  況乎這婦人所施展的那道紅索,既非飛劍,又不是什麼劍氣,乃是一道專縛道家飛劍的「五雲索」,劍術差一點兒的人,遇見了她那「五雲索」多半是駕御不住。
  黃衣道長本非無能之輩,只是此刻力盡三竭的當兒,哪裡當受得住!
  只見空中紅光連閃,自己的一口「地黃劍」,已吃對方「五雲索」緊緊縛住。
  美婦人居高臨下,運功將手一拉,紅索乍收,連同黃衣道長的一口地黃劍一併到了手中。
  黃衣道長大吃一驚,怒叱一聲:「好個賤人!」
  雙足頓處,猛地向美婦人立身之處撲去,婦人嬌軀微搖,卻先他一步閃身而下!
  彼此距離總在百十丈間,美婦人香肩微閃,已在「無相居士」與「黃衣道長」之間!.
  她一隻白皙的素手上,平托著黃衣道長那口黃光閃爍的地黃劍,想系那口寶劍與宮雲飛心靈相通,此刻雖是在美婦人功力拿弄之中,卻顯得極不安寧,有如一條滑溜的巨鱔,不時跳動伸縮不已。
  「黃衣道長」宮雲飛再也忍耐不住,怒嘯一聲,足下點處,直向美婦人身邊撲了過來,十指揚處,前見的劍氣又自發出,直向婦人掌中寶劍抓去。
  可是那美婦人似乎早已料到他會有此一著,不待其劍氣發出,嬌軀輕轉,又換了個地頭。
  這一次轉得更遠,足足飛出百十丈外,落在一處山角之下。
  宮雲飛怒嘯道:「賤人還我劍來!」
  長叫聲中,人如箭矢般地撲了過去!
  美婦人似乎是有意拿「黃衣道長」宮雲飛來尋開心,只見她身子不停地轉著,衣裙飄飄,綵帶紛飛,直如一隻巨大的青色彩蝶,在萬千梅樹之間翩翩飛舞,忽東忽西,忽左忽右!
  那份兒美,那份兒俏,可真是夠瞧的了!
  黃衣道長身法何等快疾,只是此刻看上去較諸那婦人,卻是差得遠了。
  二人一追一遁,轉瞬間已是百十個來回!
  美婦人存心拿黃衣道長開心,身形來去,盡自在梅樹空隙之間,有如穿花蝴蝶。黃衣道長暴怒之中,加以前番劍斗早已氣盡力竭,此刻在梅林裡一連打上千百轉兒,早已頭昏眼花!
  就在那婦人身子一個奇妙的轉勢裡,「黃衣道長」足下一蹌,一頭撞在了一棵老梅樹上,頓時倒在地上!
  抬頭一看,美婦人就站在眼前。
  無相居士面現淺笑,正與那婦人並肩而立!
  「黃衣道人」宮雲飛原非無來歷之人,此刻定目向對方婦人一看,心中一驚,忽然憶起了來人的身份名號,不由嚇得登時一呆!
  他喘息著歎了口氣,道:「無相老兒,你好沒來由,道爺是與你有約在先,怎地把你老婆也扯了出來?嘿嘿,你們還是以多為勝,贏了我宮雲飛又稱得什麼光彩?」
  無相居士嘻嘻一笑道:「內子與貧道已多年不見,承她看得起,遠道來探,正好湊巧碰上了你,我方才早已警告了你,你偏偏不聽,又怪得哪個?」
  黃衣道長在無相居士說話的時候,早已暗暗默運玄功,意圖把落在對方手上那口地黃劍收取回來,可是無論如何,竟是收它不回!
  他這才知道,原來對方這個美婦人武功竟是猶勝於其夫無相居士。
  關於這個美婦人——「玄都仙子」郭彩雲,昔日的種種傳說,此刻也就一股腦地記了起來。
  只是在他的記憶裡,似乎這對夫婦早年因性情不合,曾告仳離,在宇內仙籍中,已是盡人皆知的事情。
  何以……
  「黃衣道長」宮雲飛儘管心裡疑影重重,可是卻也不便置問,再者,眼下自己那口愛如性命的「地黃劍」又落在對方手上,一有失閃,那還了得。
  是以,瞻前顧後,他是一句厲害的話也不敢出口。
  當下又自歎息了一聲,做出一副苦笑,望向美婦人,道:
  「貧道當真是有眼無珠,方才在小店裡,就該認出玄都道友的芳容……這時想來實在大失禮了!」
  「玄都仙子」郭彩雲冷冷一哼,並未說話!
  宮雲飛那張黃臉,看上去更加黃了。
  他期艾著又自歎息了一聲,道:「玄都道友,你我本是平生初見……實在談不上什麼結怨……」
  才說到這裡,一旁的「無相居士」冷冷一笑道:
  「宮道兄,你還是少說一句的好,我這老婆子最恨人在她面前嘮叨,惹起了她,道兄你那口地黃劍可就要不回去了!」
  宮雲飛只當他說的是真的,登時就不再出聲。
  「玄都仙子」郭彩雲自一現身,始終還不曾與無相居士談過一句話。
  這時聽無相居士這麼說,那那雙黑白分明的妙目,向著居士一轉,頗似有嗔責之意!
  無相居士當然心領神會,微微一笑,遂即不再多語!
  「玄都仙子」郭彩雲這才回眸向黃衣道長,微微嗔道:「足下可是黃山奔雷澗的宮道友麼?」
  宮雲飛前倨後恭地欠身笑道:「貧道正是!」
  郭彩雲道:「有一點你可要弄清楚了,我與外子因早已分居,這次來這裡,並不代表什麼與他和好之事。」
  無相居士微微一笑,不置一詞。
  郭彩雲冷冷道:「正和你剛才所說,談不到什麼仇恨,只是看到了你這個人,想起了一件事情,又怨你信口雌黃,所以才特地給你一些教訓。」
  「道友的意思是?」
  「我只問你,我與外子當年分居之事,乃是自家一件私事,與你何干?」
  「是……本來是與貧道無關的!」
  「那就好!」
  郭彩雲冷冷一笑道:「可是這多年來,我卻接二連三地得到許多朋友探問此事,追根問底,大家都說是得自你的傳言……」
  「真正的笑話了……」
  黃衣道長勉強地笑著,臉上卻很不自然!
  「有沒有這件事?」郭彩雲眼睛盯著他。
  宮雲飛不自在地道:「貧道還不是聽人家這麼說的,不過人云亦云而已!」
  「人云亦云!」
  郭彩雲蛾眉微挑道:「我恨的就是這般唯恐天下不亂,傳人閒話的人!」
  宮雲飛忍著氣道:「可是玄都道友,這件事貧道並非是生事造謠,事情本來就是這樣的嘛!」
  「哼!」
  郭彩雲道:「這才是『吹皺一池春水,於卿何事?』你又何必操這個心?」
  「對!」
  無相居士在旁拍了一下手道:「罵得好,天下要是少了這幫子人,也就沒有是非了!」
  「黃衣道長」宮雲飛忍氣吞聲地默立在一旁。
  他原是最難說話的人,奈何今天情形不同,看樣子這口氣他是吞定了,只是形勢上卻又萬難忍受,一張黃臉上充滿了暴戾之氣,連連地冷笑不已。
  「你還不服氣麼!」
  「有什麼不服氣的?貧道的劍還在道友手裡,此劍關係本門興衰至劇,是失不得的!」
  「那麼我就將劍還你。」
  玉掌一振,黃光暴伸,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那口長度足有四尺開外的地黃劍,已經插落在宮雲飛背後劍鞘之內。
  「黃衣道長」宮雲飛反手一摸,抓住了劍柄,一顆心才算是真正地篤定了。
  他臉上頓時現出喜色道:「多謝道友隆情!」
  郭彩雲冷嗔道:「你方才說劍在我手不得不服,此刻我將寶劍還了你,你可服氣?」
  「黃衣道長」宮雲飛心中一怔。
  他眼睛很快地在郭彩雲與無相居士二人臉上瞧了一眼,心中忖道:糟了,莫非這婆娘有意要剪除我,是以才將寶劍還我!
  一個無相居士,他已是大感不敵,看來這「玄都仙子」武功也絕不在無相之下,二人一旦聯手自己還能討得什麼好來!
  心裡一想,他可是真的硬不起來了。
  無相居士因與愛妻揆別已久,日思夜盼,難得她今日來此相探,正可藉機化卻前嫌,是以烹茶以待。
  偏偏今日多事,盡自來了這些外人。
  他巴不得快點把「黃衣道人」宮雲飛打發去了。
  當下生怕宮雲飛不識深淺,冒出一句硬話,其勢又將不了!
  這時忙在旁為之調解道:「宮道友,以貧道所見,這件事我看也就算了,好在道友也沒吃什麼虧,你我原無深仇大怒,何苦拚個你死我活?」
  郭彩雲卻把面色一沉,道:「我是在問他,你何必為他打什麼圓場?」
  「如何?」她那雙妙目瞬也不瞬地盯在宮雲飛身上!
  宮雲飛那張瘦臉上一陣子痙攣。
  良久,他才歎息了一聲,道:
  「無相道長既然這麼說,貧道如再堅持,可就有點不識時務進退了。如果貧道記憶不差,晚年太白山的羊頭老怪那裡,好像大家還有一個集會,二位道友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們在那裡還可以見面再談談!」
  郭彩雲淺淺一笑道:「這麼說今天的事就算了羅?」
  宮雲飛苦笑道:「承情、承情!」
  他實在是沒有臉再在這裡多留一分鐘,只向著無相居士舉了舉手,又向著「玄都仙子」郭彩雲點點頭,身形微晃,遂即化為一道黃色的漫天長虹,瞬息間消逝無蹤!
  無相居士與「玄都仙子」郭彩雲眼看著「黃衣道長」宮雲飛駕劍而去。
  之後,那翩翩儒風的「無相居士」轉向「玄都仙子」郭彩雲,深深一揖,笑道:
  「難得夫人今日駕臨,差一點兒被那個牛鼻子敗了雅興,夫人如不嫌棄,你我易地一談如何?」
  郭彩雲一雙美目,冷冰冰地看著他,微微嗔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呢?」
  無相居士目光向著峰上一瞟,微微一笑道:「什麼事也瞞不過夫人,待我打發了他們,再圖與夫人一聚吧!」
  峰頂上的沈氏父女以及痛禪和尚,剛才目睹了一番激鬥,早已心驚膽戰,「黃衣道長」宮雲飛走後,按說他三人就該現身出見,只是眼前情緒一下子還轉不過來,正在進退維谷的當兒!
  忽地面前人影一閃,無相居士已如同一隻巨大的蒼鷹般落在了三人面前!
  三人原是伏身在地,這種情形之下,只得趕忙站起身子來。
  三人之中,僅「摘星老人」沈海月與居士較熟,痛禪只是慕名,沈雁容卻是壓根兒沒有見過。
  這時乍見居士飛身在面前,一時都慌了手腳。
  沈海月當先拜倒道:「俗輩末學沈海月,參見居士!」
  無相居士點頭道:「你們起來。」
  這時痛禪與沈雁容也分別報名參見,無相居士分別命起!
  沈海月垂手道:「適才得見仙師與黃衣道長飛劍相搏,後輩等插不上手,只得在峰上作壁上觀,諒必為仙師洞悉!」
  無相點頭道:「當然,你們還沒來以前,我就知道了!」
  說到這裡,眼睛一瞟沈雁容道:「這妮子,就是你女兒麼?」
  沈海月道:「正是小女!」
  沈雁容重新拜倒道:「俗女沈雁容參見仙師!」
  無相居士微微一笑,一面點著頭,一面喃喃自語道:「這就難怪了!」
  遂道:「沈姑娘你起來!」
  痛禪這時亦上前合十,道:「老衲號痛禪,參見居士,居士宇內高人,請不吝教正!」
  無相居士點點頭道:「和尚,你的來歷我知道,你我佛道雖是有異,但是殊途同歸,平素在外,還宜多積善功為是!」
  「謝謝仙師指點!」
  痛禪後退一步,雙手合十,口中喧著佛號,道:「阿彌陀佛。」
  沈海月歎息一聲正要說話。
  無相居士卻皺了一下眉道:「你的事不用多說,一切我都知道!」
  沈海月臉上一紅,垂首不語。
  無相居士冷笑道:「當初你我一見,我就看出你是個不成大材之人,這一次事實證明,果然不錯。我對你,實在灰心得很!」
  言下頻頻搖頭,似乎不大願意再管這個閒事似的!
  沈海月深深欠身道:「仙師所責極是,只後山那尉遲兄妹也實在是挾技欺人太甚……俗朽三年創基毀於一旦……」
  無相居土面色一沉道:「這件事還談什麼,是你自己不對,又怨得人家尉遲兄妹何干?」
  冷笑了笑,他又道:「別人不知,那尉遲青幽姑娘我卻是清楚的,她的劍術得其祖尉遲丹親自傳授,即使是我親自出手,亦未見得就是她的對手,你等更遑論了,依我看,你們還是趁早搬家算了!」
  沈海月氣得一呆,內心之感傷悔恨,亦是到了無以復加地步。
  痛禪和尚合十恭謹地道:「仙師所示極是,只是仇人岳懷冰刻下為尉遲兄妹收留,日後豈不……」
  無相居士歎了一聲,道:「那姓岳的少年,身世也太可憐了,論當年情形,你等確是負他過甚,說來你二人雖然對岳家滅門案事,有些冤枉,但是到底也脫不了干係。」
  他眼睛直看向痛禪道:「為了這件事,你看破紅塵,皈依佛門,總還算心存懺悔,但是你不要忘了,佛門較我道家猶注重因果報應。這件事……唉……」
  搖搖頭,他不願多說!
  沈海月目垂熱淚道:「仙師當年曾有百日之緣之說,老朽劍基已毀,尚乞仙師破格成全!」
  「哼!」無相居士冷冷一哼,目視向他道:
  「我這人生平言出必行,這件事你不必擔心,先行轉回,我自會另有安排傳你劍法。只是傳技在師,修行在己,你果真仍如往常,心性不改,我這劍法傳授了你,也只不過加予你速死之機會而已!」
  沈海月想一想來此目的,主要是拉攏他來對付後山兄妹,誰知一見面對方已先推了個乾淨。
  這件事如不道出,實在是心有未甘。
  痛禪慧心明澈,觀諸眼前情形,一時也甚覺不易出口,剩下沈雁容一人自是更無開口餘地!
  那無相居土當真是看來無情。
  這時只見他由袖內拿出了一個白綾所包的錦囊,遞與沈海月道:
  「這裡面有我真言的『修真慧本』一卷,以及丹藥半盒,你們總算也沒有白來一趟,拿回去好好參習,那丹藥日服一粒,不出十日,你元氣即會復元如初,你等好自為之,去吧!」
  沈海月接過錦囊雙膝一彎,跪下來道:
  「仙師……摘星堡數百名弟子生死,全在老朽身上,那岳懷冰一旦得習劍術……數百名弟子性命勢將不保,仙師萬萬要指示迷津於老朽,授以對付良策才好!」
  無相居士冷冷笑道:「岳懷冰不是你說之人,此子為人正直,你休要說動於我,速速去吧!」
  沈海月見無相居士臉上已呈不快之色,哪裡還敢多說,當下叩了個頭,抖顫顫地站了起來!
  只是那張臉,看上去愁苦萬分!
  痛禪大師也只得雙手合十,深深欠身,道:
  「仙師既如此說,自非無理,只是老衲乃出家人,沈施主又承蒙垂青,總算與仙師有過一段緣份,況乎這位沈姑娘……」
  無相居士頻頻皺眉不已。
  可是當他聽到沈姑娘時,不覺明眸一轉,望向沈雁容,雁容臉上一紅,羞澀地垂下頭來!
  無相居士心裡一動,剛剛覺出此女骨相不凡,分明仙道中人,卻又似另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之感,彷彿與自己特別投緣!
  須知無相居士自身居宇內十七奇士之人,劍術道法均已臻上乘境界。
  這類奇人與人見面,只一照臉,當可透徹對方心境為人,只是沈雁容這個姑娘,卻使得他在初一見時,未能徹其根!
  無相居士心中微異,右手拇、中二指微微一捏,正待默運玄機推算的當兒,卻見崖頭上綵衣翩翩,「玄都仙子」郭彩雲已現身出現!
  三人既知美婦人真實身份,此刻見狀,紛紛上前參見。
  玄都仙子瞧也不瞧沈海月與痛禪一眼,獨自含笑上前攙起了雁容道:「剛才把你嚇壞了吧!」
  雁容媚笑低頭,臉上帶出了一泛嫵媚之色。
  無相居士見狀一笑道:「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了?」
  郭彩雲回眸向居士道:「此女與我素緣甚厚,將來成就不小,你倒也不要小看了吧!」
  無相點頭道:「夫人誠然是具慧眼,不像我到此刻卻連一個看上眼的傳人也找不到!」
  郭彩雲回過頭看向雁容道:「叫你爹和那個和尚起來吧!」
  分明就在眼前,她卻不願與沈海月與痛禪說話!
  沈海月與痛禪相視苦笑了一下,彼此站起!
  儘管如此,痛禪和尚臉上卻帶出了一片喜悅之色。
  果然那美婦人郭彩雲這時含笑向著雁容,道:「你十幾歲了?」
  「後輩十九了!」
  「嗯!」
  郭彩雲點點頭,一雙眸子斜向無相居士一瞟,道:「我們女人說話,你盡個站在這裡做什麼?」
  無相居士似乎對這位曾經一度仳離的夫人十分將就,不敢言語唐突。
  聞聽之下,含笑退後道:「好!好!那麼我先走一步,只是……夫人,你應該想到大雪山『冷香閣』二世主人與我們頗有恩情,好像……」
  「玄都仙子」郭彩雲冷冷一笑,道:「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無相居士一怔,笑道:「夫人!你真的打算管這件閒事?」
  郭彩雲淡淡一笑道:「那可看我高不高興了!」
  無相居士忽然想起了當年之事,神色一變,道:「夫人,你……」
  郭彩雲蛾眉一挑,面現青霜地道:「你還是老脾氣不改,再要管我的事,我馬上可就走了!」
  無相居士呆得一呆,目光在沈海月等三人臉上一轉,有些話,似乎礙難出口!
  他口中輕輕一歎,肩頭微晃,已閃身不見!
  「玄都仙子」郭彩雲這才回嗔為喜,朝著沈雁容,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沈雁容微微搖頭,說道:「請仙姑賜告!」
  「我名郭彩雲,人稱『玄都仙子』,一向住在四明山……」
  說到這裡,眼睛看了痛禪和沈海月二人一眼,道:
  「其實你們的來意,在小店時我已盡知,我那外子是出了名的怕事人兒,你們卻偏偏找到他來幫忙打架,豈非是自討無趣!」
  沈海月忙道:「仙子說得極是,望指示迷津!」
  郭彩雲冷冷一笑道:「尉遲兄妹跟我之間雖然談不上什麼交情,可是彼此也還沒什麼怨恨,我們犯不著與他們為什麼難,只是……」
  說到這裡,兩彎秀眉微微一分,道:
  「哼,只是當年尉遲丹那個老頭兒,卻跟我有些過節……他自認道法高玄,自視為宇內第一奇人。」
  痛禪忽然心裡一動,這才想到宇內十七奇之中,並無「玄都仙子」郭彩雲之名籍,女人家心性窄小,很可能因此種怨!
  病禪和尚這一猜測,雖然並非全對,倒也有幾分實在性!
  「玄都仙子」郭彩雲正因自身未能名列宇內十七奇之列,早已心懷不滿;至於如何與當年的尉遲丹交惡,那卻又是另一回事!
  總之,眼前這位美婦人顯然對尉遲世家,心裡相當的不滿!
  「你們這件事,外子他是不會管的,不過,我倒是……」
  說到這裡眸子一瞟沈雁容道:「我看這件事也只有你能介入!」
  「弟子不明白仙子的意思……」
  「很簡單!」
  玄都仙子笑道:「尉遲兄妹對你不錯,只有你可以任意出入他們大雪山的禁區!」
  「仙姑的意思是要弟子……」
  「玄都仙子」郭彩雲一笑道:「我只問你有這個膽子沒有?」
  「我……」基於她與尉遲青幽之間的友情,這件事不禁使她感到有些為難!
  「我知道你此刻心情的矛盾,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是什麼,她可沒說出來,可是透過臉上的笑靨,下面的話,呼之欲出。
  沈雁容略一思忖,跪倒地下,黯然淚下道:「弟子願為父親捨命,請仙姑指示明路!」
  「好!你站起來!」
  沈雁容磕頭站起!
  「玄都仙子」郭彩雲道:「這件事你只要依我之言行事,非但可保住你父親性命,而且對你還有許多好處。」
  「仙子清明示究竟。」
  「你我一見投緣,這麼吧,事情一切有我為你擔當,事情完成以後,我就收你為我門下,暫為記名弟子。」
  沈雁容頓時笑道:「真的?」
  郭彩雲一笑道:「傻孩子,我豈能騙你一個小孩子!」
  她說話語氣很大,好像是七老八十一般!
  沈海月在旁催促道:「容兒還不跪下謝過仙姑,這可是你前生修來的造化呀!」
  沈雁容正要依言,郭彩雲一把抓住她,道:「現在用不著拜,再說拜師大禮可也不能這麼馬虎。」
  說到這裡,鳳目微啟,向著身邊雲海微瞟一眼,玉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十字!
  空中頓時傳出無相居士的笑聲,只是笑了一半,其聲即為之消逝。
  很明顯的,玄都仙子已發覺到無相居士在側偷聽,是以先行布下禁制咒兒,以防他繼續偷聽!
  她回過身子來,目注向沈雁容道:「大雪山後山,你可是時常去?」
  沈雁容點點頭。
  「那麼,那裡的地勢,你一定很清楚了?」
  沈雁容又點點頭,卻道:「只是冷香園以及後山的地方都有陣勢,弟子卻是不知道!」
  「你用不著知道後面的地方,我只問你,那裡有個叫黑石峰的地方,你可知道嗎?」
  沈雁容點頭道:「知道,石頭是黑色的!」
  「對了!」郭彩雲說道:「你可常去麼?」
  「不常去!」
  「好!」郭彩雲妙目微轉,思忖了一下,才決定道:「現在我告訴你,那座黑石頭裡面壓著有一個人。」
  「一個人?」
  驚異的當然不止是沈雁容一個人。
  痛禪和尚和沈海月兩個人的眼睛不約而同地對看了一眼,積在他們心裡已久的一個謎團,這時總算解開了。
  「你仔細聽著!」
  「玄都仙子」郭彩雲一個字一個字地清晰告訴著她道:「那座黑石峰下壓著一個人,這人叫『黑石公』。」
  「啊……那是為什麼?」
  「詳細情形你也不必知道!」
  郭彩雲道:「反正這人厲害至極,他在黑石峰下已經壓了有幾十年了。」
  冷笑了一下,她吶吶又道:「雖說是罪有應得,卻也是怪可憐的!」
  沈雁容一時也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靜靜聽著。
  郭彩雲的臉色變化著。
匿名
狀態︰ 離線
20
匿名  發表於 2011-2-11 22:01:22
第11章 正邪存一念,仙侶動干戈

  「玄都仙子」郭彩雲這時似乎內心在作一個很為難的抉擇,她終於咬了一下牙齒道:「我要你把他暫時放出來一下,你聽不聽?」
  「我……」
  沈雁容想了想,點點頭道:「弟子但憑吩咐!」
  「玄都仙子」郭彩雲點點頭笑道:「這才像我的徒弟,我這個人做事一向如此,敢做敢為。當然,這個人一旦出去,只怕無人可以收拾,我的意思只是要他暫時出來透透氣兒,略為給點顏色給尉遲兄妹瞧瞧,別以為他們尉遲一家當真是天下無敵!」
  沈雁容秀外慧中,本來是冰雪聰明之人。
  這時她聽了郭彩雲的話,很快在腦子裡打了個轉兒,茲事體大,她尚要三思而行。
  郭彩雲一笑道:「怎麼,小妮子害怕了?」
  沈雁容深深垂下頭來道:「仙姑交代,弟子不敢不遵,只是這樣,豈不是要惹出一番禍害?」
  郭彩雲冷冷笑道:「這一點我早已想過了,你用不著緊張,我既然敢叫你這麼做,就自然有收拾殘局的辦法,尉遲丫頭鬼靈精一個,你更是用不著為她擔心。」
  沈雁容忽然目含痛淚道:「前聽尉遲姊姊說過,我爹爹他老人家,只怕……」
  郭彩雲不待她說完,冷笑插口道:「她一個鬼丫頭能知道多少?」
  說時眸子向著一旁的沈海月看了一眼,冷冷地道:
  「你這個人心術雖說不正,倒也沒什麼大惡,否則我是不會管你閒事的!」
  沈海月面紅耳赤地垂下頭來,輕輕歎息不語!
  「你也用不著氣餒!」
  郭彩雲冷笑道:「按說你這般年歲了,尚能有如此向道之心,實在已是不容易,再者外子欠了你一筆人情,雖然他有點怕麻煩,可是卻也不能不問!」
  說到「欠人情」之事,沈海月可就有點糊塗了,怎麼也想不起無相居士何時欠下自己這番情!心情一陣子狂喜,臉上也就無形中帶了出來!
  「玄都仙子」郭彩雲道:「你也且莫先高興,我可是先告訴你,尉遲兄妹那一家人可不是好招惹的,別人不說,只他們家那個蒼須奴,就不好對付。當然,這件事既然我已經插了手,就不能讓你們太吃人家的虧!」
  說時,她即由身上取出一個扁扁的綠色玉盒,那玉盒大小就像是一個人化妝用的粉盒子一般,只是看上去類玉似木,有一種朦朦之感!
  「玄都仙子」郭彩雲玉手輕按邊角上一個凸出的黑點,只聽得「喳」的一聲輕響,那面綠色玉盒倏地敞了開來!
  各人遂見盒子裡原來豎立著五面小旗,顏色純紅,每一面大小似牙籤般的玲瓏,其間飄浮著一片五彩雲煙,看上去像是小兒玩具一般!
  郭彩雲目光望向沈雁容道:「你我雖是初見,總算有緣,這是我用以鎮壓洞府,間防宵小窺伺的一件寶物,名叫『彩雲幡』,一經施展,妙用無窮。現在暫時借你,返回之後,只須依法施展,當可亂人耳目,尉遲丫頭雖心機靈敏,只怕她也不是短時間就能揣透的!」
  說完就手遞給了沈雁容。
  雁容雙手接過,直覺出來似乎十分沉重的一個玉盒,誰知道接到手中,竟然輕若無物,深知必是仙家至寶,心裡好不高興。
  當下道謝接過!收好身上!
  郭彩雲一雙秋水般的眼睛睇視著她,似乎滿懷情意!
  她臉上帶著微笑,執著雁容一隻手道:
  「你我實在是有緣份,自第一眼見面我就喜歡你,只是你卻……」
  說到這裡微微一笑,卻伸出一根纖纖細指,在雁容眉頭上輕輕一劃,道:
  「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莫將情淚濕花枝,恐花也如人瘦……小妮子!」
  她笑著道:「你呀……」
  說到這裡,把到口的話臨時吞住,看了一旁的痛禪與沈海月一眼。
  「你二人先回去吧!」
  她道:「有什麼事我自會交代她的!」
  沈海月雖然此行未蒙無相居士授意,微感失望,可是「失之東風,得之桑榆」,總算女兒蒙對方垂青,有了此番造化,實在說也是很難得了。
  痛禪大師口喧佛號,合十道:「老袖佛門中人,真不應涉身江湖武林事,奈何事出當年,所料非及,此刻悔無及,至時尚請仙子惠於開釋,得渡彼岸是幸!」
  郭彩雲笑道:「大師目前功力不及,尚還參悟不透,但日後必有所成。我今賜你八字妙挽一副,你自揣摩吧!」
  說罷二指由袖內抽出素箋一方,往空一揚飄向痛禪當前,和尚雙手接住細看。
  帖上寫著:「是日少歡如水少魚!」
  痛禪心中一怔,抬頭再看對方,一時似懂非懂,實在也忖不出這八個字的真實原意所在,他真想問個究竟,「玄都仙子」郭彩雲卻似已面有不耐之色。
  當時只得合十告退!
  沈海月也只得深深一揖,道:「老朽拜謝仙子嘉惠,小女恩承教益,更是無上光采,就此告辭了!」
  「玄都仙子」郭彩雲輕輕一歎道:「定數,塵劫,雖仙佛亦不例外,好在你二人俱非大惡之人……到時候再說吧!」
  二人再拜而起,面上俱都現出苦楚之色。
  郭彩雲看向沈海月道:「你女兒我要留她半日,你們先回去吧!遠遠而來,總算難得,我暫送一程!」
  說完玉手微拂,但覺清風一陣,痛禪與沈海月剎時無蹤!
  沈雁容大吃一驚,左右張望。
  郭彩雲一笑道:「傻丫頭,你還看個什麼勁兒?他們現在已在剛才那家小店裡了!我們也該走了!」
  說完玉手輕輕向著雁容手腕子上一托,雁容覺得足下一輕,彷彿被一物托起,整個身子騰空而起,眼前花樹雲石迎風撲面,不過轉側之間,已似換了個世間!
  郭彩雲鬆開手時——
  眼前分明已是另一個世界。
  但只見古柏成行,香花遍野。
  在一行「人」形的雁列之後,天色是橙紅的,朵朵的曇狀雲,飄浮在空間。
  乍然看上去,給人的感覺是那般的舒潔,你彷彿一下子心情為之開闊。
  在那裡——
  就在一片嶙峋怪石清流之畔,聳立著一片尖石的精舍,好像地勢很高,如江如帶的白雲半依著紅色的石柱,設非是仙家修真的別館,俗世可真是難得一見。
  無相居士早已佇立在那裡了。
  他手持著長長的一條釣竿,竹枝細長,少說也有一丈五六,正臨江垂釣。
  細細的竹梢一端,點在疾水清流間。
  郭彩雲同著沈雁容來到之時,正是他魚兒上鉤之時,只見他長竿微揚,一條尺半錦鱗已揚波直起!
  沈雁容由於立身較近,差一點兒為那尾出水的鮮魚撞在了懷裡。
  她嚇得驚叫了一聲。
  等到她看清了釣起之物後,更不禁再次地發出了一聲尖叫。
  那出水之物,哪裡是什麼魚,分明是一條粉鱗怪蛇!
  水中釣鱔乃常見之事,釣蛇尚還未之聞也,況乎是一條罕見的怪蛇!怪蛇出水中發出了「吱」的一聲尖叫,順著無相居士揚起的釣竿,快如疾電般地向著沈雁容穿撞過去!身勢之快,間不容髮!
  可是無相居士早已料到了有此一著!
  怪蛇的穿勢雖快,無相居土的手指更快——
  分開的兩條手指,像是擲出的一把利剪,不過是一穿一剪,已夾在了那玩藝兒七寸三分之上!
  沈雁容驚魂乍定之間,無相居士已把那條粉鱗的怪蛇擒到手中。
  「夫人你來得正好。」
  無相居士笑道:「我為了這條毒物,真是煞費苦心,總算沒有落空,只是想要它獻出那個晶囊,卻是萬難,夫人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說話間,那條粉鱗怪蛇口中吱吱連聲地尖叫著,尺半長軀早已捲起,緊緊束在居士左腕之上,只是無論它何等滑溜,卻脫不開無相居士二指之間,急煞得「吱吱」怪叫,卻是無法脫身。
  「玄都仙子」郭彩雲一隻手搭在雁容的肩上,見狀淡淡一笑,道:
  「我才沒這個工夫呢,倒是那個晶囊我卻留下有用。」
  話方到口,忽見那條粉鱗怪蛇纏繞著的軀體倏地暴漲數倍。
  乍看起來,像是漲了氣的氣球似的透明!
  郭彩雲一驚道:「小心!」
  「波」的一聲,那怪蛇已先出口,只見它菱形的闊口張處,由其唇內,一股粉紅色的輕煙,直向無相居士臉上噴去!
  「孽障。」
  無相居士嘴裡輕叱一聲,手指著力處,那條粉蛇,呱然有聲地大鳴起來,出口的那股粉色輕霧,想必是因為猝然負痛,或是後力不繼之故,方自出口即行止住空中。
  無相居士呵呵笑道:「何物小類,也敢在我面前撒野,憑你這點道行,就是再練上百年,也還差遠呢!」
  那條粉蛇在一陣怪鳴之後,復經居士如此一責,想是自知不敵,又復吱吱哀鳴起來!
  無相居士右手擲下釣竿,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黃色玉瓶,手指輕按,瓶蓋跳開!
  「如何……」
  他笑嘻嘻地向著那條粉蛇道:「我們不妨談個條件,你把那個意圖害人的毒囊獻出,我就饒你一命,要不然你休想活命。」
  粉蛇吱吱哀鳴著,尺半長軀上,一時間躍起了七八個大疙瘩,猶自掙脫不已。
  無相居士嘿嘿冷笑道:「你不要再想耍鬼主意,你應該想一想潭底那條老的,比你道行如何?尚且逃不過我的劫數,憑你也配!」
  這番話果然有效!
  眼看著那條粉蛇身上的七八個大疙瘩,頃刻間一一復原平消,空中揚起的一片粉色彩霧,亦即在那條怪蛇兩鰓的頻頻吞服之下,重複化為輕煙,收回口內。
  無相居士一笑道:「這才像話,爾等毒蟲,本是逆天而生,若非我的庇護,前番妖僧『盤伽氏』,早已將你生吞下肚。想不到你這東西,非但不知感激,卻倒恩將仇報,晝伏夜出,短短的三月之內,竟然將梅嶺內我所豢養的百隻白鴉全數偷吃乾淨。」
  那條粉蛇,聽到這裡,鳴聲益哀,整個軀體,竟發出了一陣顫抖,一雙紅色晶若瑪瑙的眼珠子裡,竟然滾出了兩滴淚珠!
  無相居士嘻嘻一笑道:「你居然也後悔了?這件事我暫且為你記在賬上,念在你當年為本山驅除百毒,這件事可以將功贖罪。只是你那顆百毒內丹,我卻要你獻出來,日後我若知道你再偷練此術,定殺不饒!」
  說到此處,右手無名指虛空在蛇頭上一指。
  粉蛇「吱——吱——」連聲地叫了一陣子,卻是無論如何不肯張口!
  沈雁容幾乎看傻了,因見蛇身粉紅,夕陽下片片蛇鱗,泛發起一片奇彩艷光,再加以聽見其哀鳴之聲,不禁對那條小小粉蛇心生同情。
  偷目看向「玄都仙子」郭彩雲,只見她面現微笑,並無半點憐惜之意!
  無相居士忽然怒聲道:「還不獻出,當真想死不成!」
  二指再次著力之下,那條粉蛇倏地尖鳴一聲,口中竟自滴出幾滴鮮血!
  一剎間,它身子平空漲大了許多,由其鳴聲裡,已知其完全屈服!
  果然,就在它全身軀體一陣暴漲之後,緊接著又是一陣力縮。
  最後蛇口張開,幾經伸縮,才由其口內現出了一線紅光,無相居士剪夾在它七寸上的兩根手指相對地微微鬆開,驀地,紅光大現。
  在一陣紅色的彩煙之後,一顆大小如同雀卵般的紅丸,已由蛇口噴出!
  那物件初出其紅刺目,想必因為無相居士握在蛇身七寸上的那雙手指過於著力之故,是以顯得那般吐出不易,初出時拉成管狀的一條,一經離口,登時變成晶瑩剔透、光灼灼的一顆明珠!
  這顆狀若瑪瑙的珠子,一經吐出之後,即作勢騰霄直起。
  無相居士早已料定有此一著,只見他那只力扣在玉瓶口上的手指微微一鬆,即由瓶口噴出一道白光。
  白光出瓶,迎著那顆紅色晶珠一卷一吸,「嗖」的一聲,已沒入瓶內。
  無相居士手指微啟,瓶蓋怦然有聲地自行合攏。
  說也奇怪,他手上的那條小蛇,自從噴出那顆紅色毒丹之後,剎時間全身鱗甲變為白色,已失去了前見的粉色光澤!
  無相居士一笑道:「你也不必難受,這類毒丹在你肚子裡時間一久,必將作怪,那時也就是你自遭報應的時候。話雖如此,我也不會白要你的東西!」
  話罷一面收瓶,同時由懷內取出了一個扁小的玉盒,略移盒蓋,即現小孔,就手一指,即由其內跳出一粒大小僅如米粒的白色藥粒!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條小蛇口內!
  無相居士微微點一點頭,笑道:「去吧!」
  二指微鬆,那條白色小蛇嗒然墜地,仰頭看了無相居士一眼,這才懶洋洋向著潭水之間遊行而去。
  沈雁容怔了一下,這才想起,慌不迭上前向著無相居士深深一拜。
  居士含笑探手道:「姑娘不必多禮,我們進去說話!」
  郭彩雲微微笑道:「這丫頭童心未泯,方才見你逼迫那條『蛇鰻』獻出毒丹,差點沒哭了出來!」
  無相居士哈哈一笑,看向沈雁容道:
  「你只看見它那副可憐樣子惹人同情,卻不知這傢伙的陰險狡猾。我如果不逼迫它獻出這顆成形毒丹,不要多久,只要再等上三年,它可就要興風作浪了!」
  沈雁容連日來奇聞異事見識多了,心雖驚異不置,也只權作「見怪不怪」自處!
  無相居士一雙眸子,在雁容身上略略一轉,才又轉向郭彩雲,正要說話。
  郭彩雲卻搶先道:「我已收她為記名弟子,你就少說幾句吧!」
  無相居士微微一怔,遂笑道:「此女資稟、人品俱佳,只可惜她那老子太不成材,空費了我當年一片深心!」
  郭彩雲冷笑道:「尉遲丫頭自以為她尉遲家門習的是正統法門,看不起任何旁門別派,也未免太狂了一些!」
  無相居士苦笑道:「平心而論,這件事倒也不能怪她。」
  他眸子轉向沈雁容道:「令尊行事過於自負,就以此事而論,實在他是自取其辱!」
  沈雁容臉一陣紅,緩緩垂下頭來。
  「話雖如此,這件事尉遲丫頭做得也未免太過份了一點兒了。」
  「唉!夫人,你……」
  「我還是老脾氣不改是不是?」
  無相居士微微一笑,步入石室。
  郭彩雲同著雁容隨後步入。
  室內佈置得清雅宜人,不染纖塵,除去一面三足銅鼎之外,另設有長方如意雙花蓮座一副。
  這種蒲團的式樣,合於二人同坐,夫婦雙修!
  無相居士與郭彩雲仳離多年,在同道之間,已是盡人皆知的事情,然而這具饒富伉儷情誼的雙蒲團,卻依然如此完整潔淨地擺設在這裡。
  甚至牆角的那一株珊瑚樹,玉盤內由郭彩雲親自栽種的紫水仙,都依稀如同當年一般模樣的未曾移動過!
  「玄都仙子」郭彩雲目光掠過,面頰上雖不著絲毫痕跡,但是她的眼角,卻有些濕潤了。
  三間石室——都是她所熟悉的!
  拉開長可及地的五色紅幔,眼前是一片湖光水景,閃爍著七彩的五色怪石,或高或低地在水面上露著頭角,卻有七八隻黑白長腿大鶴棲息其間。
  郭彩雲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慢慢地轉過身來。
  無相居士亮著晨星般一雙眸子,正注視著她。他玉樹臨風,不減當年;她杏暖春枝,翩翩丰姿。
  這對神仙美眷,究竟因何而仳離?又因何而相聚?而今是否破鏡重圓了?不!
  答案是否定的!
  彼此不需要多說一句話,只要互看一眼,就可以很清楚地互相體會出彼此心裡的意思了。
  郭彩雲緩緩地在一張玉鼓上坐了下來,她指派著沈雁容道:「你坐下來!」
  沈雁容依言坐好。
  郭彩雲看向無相居士道:「看來這些年你日子過得很好,很寧靜,是不是?」
  無相居士微微頷首,淡然作笑。
  「你呢?」
  「還好!」
  郭彩雲站起來走了幾步,忽然回過身子來,道:「你早已知道我今天要來是不是?」
  「日前靜中參悟,略有預知!」
  「這麼說,我的『小六乘護身神障』竟是防你不住了?」
  「是夫人一時疏忽,故為我的神機所乘!」
  「哼!」
  郭彩雲倏地由座子上站起來,面色乍寒道:「我當然是一時疏忽,否則豈能被你算出?」
  無相居士微微一驚,面上悵然若失!
  他已經預感到今日的不歡而散,似乎已成定局;而且使他更失望的是,多年分離,長久的淡泊自處,自煎自淬的結果,並沒有使她改變了多少!
  她好像還是原來同樣的一個人,甚至變得比以前更孤僻、更好強,更逞一時之氣……
  「很好!」
  郭彩雲勉強地笑著,道:「看來你永遠是比我聰明,那麼,我的來意你已經知道了?」
  「略知一二!」
  無相居士緩緩坐下來,一隻手摩擎著面前的一樽石虎!
  「你打算怎麼辦?」
  「夫人宜三思而後行!」
  「如果我不呢?」
  她冷冷地道:「我的脾氣一向如此,我只問你,你究竟站在哪一邊?」
  無相居士苦笑了一下,道:「尉遲真人當年對你我不薄,若非真人當年長白援手,只怕那一次你我都難逃大劫!」
  郭彩雲冷冷道:「這件事你究竟要提多久?尉遲丹生平不過就對我們做過這麼一件好事,我們卻也曾在他飛昇之前,為他護法七天,總算也對得起他了!」
  「那麼,你又何必非要再惹是非?」
  無相居士臉現愁雲地道:「四九天劫不久將至,人人自危,你我也並無十分把握可以逃過,此時此刻,我為夫人你著想,實在不宜再惹是生非!」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憑你我之力,想要收取那片火雲,談何容易!況且這種行為,形同盜劫,以你身份何屑為之?」
  「你這話就說錯了!」
  郭彩雲冷冷道:「想那西天火雲,乃當年『青雲九老』聯手收取,憑什麼就該便宜他們尉遲一家人?」
  無相居士道:「話雖如此,可是當年為首的究竟還是尉遲真人,再說火雲生處,也是真人在其本山覓得,論情論理,自應是人家的所有。況且青雲九老每人也都得了好處,尉遲真人為人已經算是很厚道了!」
  郭彩雲道:「他要是真的厚道,就應該將當年收得之火雲也分與你我一份,我們也不會再為四九天劫之事發愁了!」
  無相居士道:「這件事我也想過,好在時限還有一年之久,到時你我同力應付,也並非就不能渡過!」
  郭彩雲輕歎一聲,道:「這麼說,你是不肯幫我這個忙了?」
  無相居士苦笑道:「巧取豪奪之事,恕我不能為力,彩雲,你須知那黑石峰下的禍害……」
  話未說完,郭彩雲已霍然站起道:「你不要再說了,這件事我已決定,勢在必行。有你幫忙,固然是好,沒有你幫忙,我也一樣!」
  無相居士冷笑道:「你以為收取火雲是容易的嗎?據我所知,當今宇內,也只得青城山的『朱雀叟』一人有此功力,只是此老的那個『朱雀瓶』視如拱璧,你能借得來嗎?」
  「哼——」
  郭彩雲臉上帶出了一絲傲然微笑。
  「如果我借不到,也就不來現這個眼了!」
  無相居士一驚,道:「你真的打算去見朱雀叟?」
  「我何必去見他?」
  她微笑著探手入裙後錦囊,摸出了一個朱色扁平的盒子,一笑道:「我已經借來了!」
  說完雙手把朱色扁盒的盒蓋啟開。
  沈雁容聽他們說得那般神奇,不覺向郭彩雲手中玉盒注意望去,只見王盒內平置著一個紅色類似鴉鵲般的扁扁玉瓶!
  那玉瓶形式古雅,雖是紅色,可是看上去並無光澤,其上似乎密密麻麻滿滿雕刻著都是些古篆奇文,整個瓶身大如手掌,看上去真像是一隻栩栩如生、展翅待飛的紅色鴉鵲!
  「玄都仙子」郭彩雲得意地向著無相居士顯示了一下,遂即把盒蓋蓋好,收回囊內。
  無相居士面色微微一變,歎息道:「想不到朱雀叟如此修為之人,竟然行事也是如此欠思,他可曾料想到這件事的後果?真正是老糊塗!」
  「玄都仙子」郭彩雲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什麼?」
  「怎麼,這其中莫非還有什麼內情不成?」
  「哼!」
  郭彩雲秋波一轉,十分驕氣地道:「你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真難得!」
  冷冷一笑,不欲多言!
  無相居士呆了一呆,緩緩落座。
  他居心仁厚,又以與大雪山尉遲一家淵源甚深,郭彩雲儘管已與自己仳離分居,但是終必有過夫妻的情份。
  這件事旁人若為,自己站在道義立場上,尚且不得不管,況乎是自己的妻子?
  萬一真個驚動了「黑石峰」下的那個老怪物黑石公,引發天地間一場浩劫,這個罪孽,可就太大了。
  這麼一想,他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當下向著郭彩雲看了一眼,卻是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正因為他太瞭解她了,所以才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
  他深知妻子道力高深,凡事任性,若非是行事乖癖,一意孤行,以其功力,今日已在大成之限,更可能越過自己之上。
  如今呢?
  自從夫婦分居之後,多年來她在失去自己關懷、勸告,無拘束的日子裡,任性發揮到了極致!
  多年來,他已聽到了許多關於她的種種傳說,每一次他都深深地為她懺悔。儘管是神仙歲月淡泊到心如止水,可是每當晨昏,偶見成雙的鳥兒飛過,他也總會牽想到她。
  那些過去的美好日子,就如同西天的那一抹雲霧,永遠地醉著你、迷著你,深深地勾起你的遐想,讓你不可去懷!
  思索很快地在無相居士腦子裡掠過!
  他忽然覺出,他對她有責任,不能容許她這麼任性下去!
  郭彩雲見丈夫一雙眸子深深地注視著自己,一瞬間變幻著不同的顏色,她以為他被自己說動了。
  但是最後的一剎那,她卻又體會出丈夫眸子裡的神采有異。
  心中一驚,她退後一步,道:「息霜,你……」
  「李息霜」是無相居士的俗名,昔日他們夫妻共居時,郭彩雲慣於這麼稱呼他,但是自從彼此仳離之後,這「息霜」二字,無相居士還是第一次聽過!
  這「息霜」二字,無疑使得他為之一呆,可是,只不過彈指間,他又復硬下心來。
  但是這一剎那間,郭彩雲已托著沈雁容的腕子,飛身縱出院外!
  郭彩雲似乎已經猜測到無相居士將要向自己出手。
  是以在她與沈雁容身子方一縱出的剎那之間,左手揚處,自其掌心裡已飛出了一蓬紅光,正是先時用來對付「黃衣道長」的「五雲掌」!
  只是此刻,顯然是用來防身用的!
  「五雲掌」一經出手,頃刻間,幻為一幢紅色光帳,向著郭、沈二女齊頭罩下了。
  同時間,無相居士卻已電閃星馳般地來到了眼前,自其右手手指之處,匹練般地飛出了一道銀光,像是一條銀鱗巨蟒般的,已把郭彩雲團團圍住!
  郭彩雲凌聲笑道:「我早就防著你了,李息霜,你還不讓我走嗎?」
  無相居士一面運施著手中劍光,緊緊束著二女身上的那幢紅色光帳,一面沉聲道:
  「彩雲,我要你暫時留在白金嶺,百日之後才許你下山。」
  「你是妄想!」
  話聲一落,郭彩雲杏目一睜,只見她雙手向著身外那幢彩色光帳連指了幾下,剎時間紅光大盛,「五雲掌」分化成五股巨大的光條,漸次地向外擴張。
  無相居士發出的劍光,頓時就有不堪重負之感,隨著對方那五道紅光的力撐之下,時收又弛,顯出不易拘束之態!
  「彩雲!」
  無相居士語重心長地道:「你我終究是夫妻一場,我豈能忍心見你墜入萬劫不覆之淵。」
  郭彩雲一聲嬌笑道:「難得你還記念夫妻之情,真難得……李息霜,你要是還顧及到這一點,就應該留一點兒下次再見的情份,要不然……」
  她發出了一陣子「咯咯」的嬌笑之聲,只是笑聲裡充滿了隱隱的敵意!
  無相居士微微怔了一下,吶吶道:「我……我實在是為你好!」
  郭彩雲一笑道:「既然為我好,就應該助我一臂之力!」
  無相居士搖搖頭,冷笑道:「尉遲兄妹已是不易應付,他家那個蒼須奴更是厲害!」
  郭彩雲冷笑道:「這幾個人,我才看不在眼裡,哼!反正沒有你什麼事,你也就不必多管了。還不收了你的劍?」
  無相居士苦笑道,搖搖頭道:「我已在環山四周,設下了埋伏,你是逃不脫的!不如安心在這裡住下來吧,這位沈姑娘我負責把她送回去!」
  郭彩雲目光四面看了一眼,一笑道:「就憑著這點埋伏能難著我嗎?」
  「本來是難你不著!不過,你不要忘了,你我當年合籍同修時的那面本命神幡在我手裡!」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12:0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