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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三少爺的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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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18:40:45
第九章深藏不露

    謝掌框也看見了這個人,卻顯得很驚訝,甚至還有點恐懼。

    燕十三忍不住問:“這個人是誰?”

    謝掌杠反問道:“你知不知道神劍山莊,這一代的莊主是誰?”

    燕十三當然知道:“是謝王孫。”

    謝掌櫃道:“你現在看見的這個人,就是謝莊主,謝王孫。”

    謝王孫並不是那種叱吃江湖,威震武林的名俠。他名聞天下,只因為他是神劍山莊的莊主。

    燕十三知道這一點,卻還是想不到這位名聞天下的謝莊主,竟是這麼隨和,這麼平易的人。

    看起來他雖然並不太老,可是他的生命卻已到了黃昏,就正如這殘秋的黃昏般平和寧靜,這世上已不再有什麼今他動心的事。

    他的手也是乾燥而溫暖的。現在他正握起了燕十三的手,微笑道:“你用不著介紹自己,我知道你。”

    燕十三道:“可是前輩你……”謝王孫道:“千萬不要稱我前輩,到了這里,你就是我的客人。”

    燕十三沒有再爭辯,也沒有再客氣。

    被這只手握著,他心里忽然也有了種很溫暖的感覺。

    可是他另一只手還是在緊緊握著他的劍。

    謝王孫道:“我的家就在前面不遠,我們可以慢慢的走過去。”

    他微笑著,又道:“能夠在這麼好的天氣里,和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散散步,聊聊天,寅在是件很偷快的事。”

    夕陽雖已消失,山坡上的楓葉卻還是艷麗的。

    晚風中充滿了乾燥木葉的清香,和一種從遠山傳來的芬芳。

    夾道的楓林中,有一條小小的石徑。燕十三心里忽然有了種他已多年未曾有過的恬適和安靜。他忽然想到了詩,“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愛坐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此時此刻,這種意境,豈非就正是詩的意境,走在他身旁的這個人,豈非也正是詩中的人,晝中的人?

    謝王孫走得很慢。對他說來,生命雖然已很短促,可是他並不焦躁,也不著急。

    遠遠望過去,神劍山莊那宏偉古老的建築,已隱約可見。

    謝王孫道:“這還是我祖先們在兩百年前建立的,至今都沒有一點改變。”

    他的聲音中也帶著些感觸:“可是這里的人卻都已改變了,改變了很多。”

    燕十三靜靜的听著。他听得出這老人心里的感觸,只不過是一點點感觸而已,並不是感傷。

    因為他已看破了一切。人本來就是要變的,又何必感傷?

    謝王孫道:“建立這山莊的人,也就是這里的第一代祖先,你大概也知道他。”

    燕十三當然知道。

    兩百年前,天下的名俠聚於華山,談武論劍,那是多麼令入神往的事。

    能夠在那時受到天下名俠的尊敬,這個人又是個多麼偉大的人。

    謝王孫道:“自然他老人家仙去後,這里已經歷了許多代,雖然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他老人家的,可是謝家每一代的祖先,都曾經有過一段輝煌的歷史,做過些驚天動地的事。”

    他笑了笑,接著道:“只有我,我只不過是個很平凡的,本不配做謝家的子孫!”

    他笑得還是那麼平靜,那麼恬適:“就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平凡無能,所以我反而能享受一種平凡安靜的生活。”

    燕十三只有听著。這老人說的話,他實在沒法子接下去。

    謝王孫道;“我有兩個女兒,三個兒子,大女兒嫁的是一個很有為的年輕人,只可惜太驕傲了一點,所以他們死得都很早。”

    燕十三听說過這件事。謝家的大小姐,嫁的是當時江湖中最剽悍勇敢的少年劍客。他們的確死得很早,就死在他們洞房花燭夜的那一天晚上,被人暗算在他們洞房里。

    謝王孫道:“我的二女兒死得也很早,是因為憂郁而死的,因為她心里愛上的一個人,是我的書童,她不敢說出來,我們也不知道,所以就將她許配給另一家人,婚期還未到,她就默默的死了。”

    他輕輕嘆息:“其實她若是將心事說了出來,我們絕不會反對的,我那書童也是個好孩子!”

    這是他第一次嘆息,也只不過是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而已。

    並沒有太多悲傷。.人們又何必要為已經過去的事悲傷?謝玉孫道:“我的大兒子是個白痴,幼年時就夭折了,我的次子是為了要去替姊姊和姊夫報仇,戰死在陰山的。”

    一暗算謝家大小姐的陰山群鬼,在那一戰後,也沒有一個活著的。

    謝玉孫道:“這是我們家門的不幸,我並沒有埋怨過任何人。”

    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命運,是幸運?遠是不幸?都怨不上別人,所以這些年來,我也漸漸看開了!”

    一個人在經過這麼多悲慘和不幸之後,還能夠保持心境的平靜。就憑這一點,他就已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燕十三很佩服,真的很佩服。

    謝玉孫道:“現在我想得真開,造成這些不幸的,也許只因為我們謝家的殺戮太重……”能想到這一點,更令人佩服。但是他為什麼要將這些事告訴別人十這本是他們自己家族的隱私,本不必讓別人知道的。

    他告訴我這些事,是不是因為他已將我當做個死人?

    只有死人才是永遠不會泄漏任何秘密的。

    燕十三已想通了這一點。可是他並不在乎。因為他也想開了,別人對他的看法,他已完全不放在心上。

    謝王孫又道:“你當然知道我還有個兒子,叫謝曉峰。”

    燕十三道:“我知道。”

    謝王孫道:“他的確是個很聰明的孩子,謝家的靈氣,好像已完全於他一身。”

    燕十三道;“我知道也少年時就曾擊敗了當時的名劍客華少坤。”

    謝王孫道;“華少坤的劍法,並沒有傳說中那麼高,而且也太驕傲,恨本沒有將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看在跟里。”

    他慢慢的接著道:“一個人要學劍,就應該誠心正意,絕不能太驕傲,驕傲最易造成疏忽,任何一點疏忽,都足以致命。”

    一這的確是金玉頁言,燕十三當然在听著。

    謝王孫笑了笑,道:“可是我那孩子並沒有這種毛病,他雖然少年時就已成名,可是他從來沒有輕視過任何人。”

    燕十三忍不住長長嘆息,道;“只憑這一點,就難怪他能天下無敵了!”

    謝王孫忍不住又嘆了口氣,道;.“可惜這也是他的不幸。”

    燕十三道:“為什麼?”

    謝王孫道:“就因為他從不輕視任同人,所以他對敵時必盡全力。”

    他沒有再說下去,燕十三已明白他的意思。

    一個人對敵時若是必盡全力,劍下就一定會傷人。

    他早就知道三少爺的劍下是從來沒有活口的。

    謝王孫又在嘆息,道:“他平生最大的錯誤,就是他的殺戮太重了。”

    燕十三道;“庭並不是他的錯!”

    謝王孫道:“不是!”

    燕十三道:“也許他並不想殺人,他殺人,是因為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不殺我,我殺你。

    燕十三也在嘆息,道:“一個人到了江湖,有時做很多事都是身不由主的,殺人也一樣!”

    謝王孫看著旭,看了很久,緩緩道:“想不到你居然很了解他。”

    燕十三道;“因為我也殺人!”

    謝王孫道:“你是不是也很想殺了他?”

    燕十三道:“是!”

    謝王孫道:“你很誠實。”

    燕十三道:“殺人的人,一定要誠實,不誠實的人,通常都要死於別人劍下。”

    學劍的人,就得誠心正意,這道理本是一樣的。

    謝王孫看著他,眼楮里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道:“好,你踉我來。”

    燕十三道︰“謝謝你!”

    謝謝你,這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話。此時此刻,他居然會說出這句話來,就變得很奇怪了。

    他為什麼要謝亍是因為這老人對他的了解,還是因為這老人肯帶他去送死?

    他本來就是送死來的。

    夜。

    夜色初臨,神劍山莊中已有燈火次第亮起。

    他們走入了大廳旁的一間屋子。大廳里燈火輝煌,這間屋子里燈光都是昏黃黯淡的。

    屋子里每樣東西,都蒙著塊黑市,顯得更陰森冷寂。

    謝王孫為什麼不在大廳中接待賓客?為什麼將他帶到這里來十茄十三沒有問,也不必間。

    謝王孫已掀開一塊里市,露出一塊匾,和五個金光燦燎的字“天下第一劍”。

    謝王孫道“這是自古以來,江湖中從來沒有人得到過的榮譽,謝家的子孫,一直都對它很珍惜,也很慚愧。”

    燕十三道;“慚愧?”

    謝王孫道:“因為自從他老人家仙去後,謝家的子孫就沒有一個能配得上這五個字。”

    燕十三道:“可是現在江湖中已公認有一個人能配得上這五個字了!”

    只有一個人。

    謝家的三少爺。

    謝王孫道“所以他老人家當年在華山用的那柄劍,現在也傳給了他。”

    他又強調“那柄劍已多年沒有動用過,至今才傳給他。”

    茄十三了解。

    除了“他”之外,有誰配用那柄劍?

    謝王孫道“你想不想看看這柄劍?”

    燕十三道“想,很想。”

    又一塊里市掀起,露出個木架。

    木架上有一柄劍。劍鞘是烏里的,雖然已陳舊,卻仍保存得很完整。

    杏黃色的劍穗色彩已消褪了,形式古雅的劍鍔卻還在發著光。

    謝王孫靜靜的站在這柄劍前,就好像面對著自己心里最尊敬的神祗。

    燕十三的心情也一樣。他的心情甚至比謝王孫更虔誠,因為他知道世上只有這柄劍可以殺了他!

    謝王孫忽然道“這並不是名師鑄成的利器,也不是古劍。”茄十三道“這柄是天下無雙的名劍。”

    謝王孫承認“的確是的。”

    燕十三道“只不過我真正要看的,並不是這柄劍。”

    謝王孫道“我知道!”

    燕十三道“我要看的,是這柄劍的主人,現在的主人。”

    謝王孫道“現在你已經面對著他。”

    燕十三面對著的,是置劍的木架。木架後還有件用里市蒙著的東西,一件長長的方方的東西。

    燕十三心里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寒意,從心頭一直冷到足底。他已感覺到某種不祥的事。他想問。可是他不敢問。他甚至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他只希望這種感覺是錯誤的。

    可惜他沒有錯。這塊黑市掀起,露出的是口棺材,嶄新的棺材上,彷佛有八九個字。

    燕十三只看見了三個字:“謝曉峰……”大廳里燈火雖然依舊同樣輝煌,可是無論多輝煌的燈光,都已照不亮燕十三的心。因為他心里的光華已消失了。

    劍的光華已消失了唯一能殺他的那柄劍!

    “曉峰已死了十七天。”

    那當然絕不是死在曹冰劍下的,沒有人能擊敗他!絕對沒有任何人。

    唯一能擊敗他的,就是命運!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命運,也許就因為他的生命太輝煌,所以才短促。

    他死得雖突然,卻很平靜。老人的眼中雖已有了淚光,聲音也還是很平靜!

    “我並不十分難受,因為他這一生已活夠,他的生命已有了價值,已死而無憾。”

    他忽然問燕十三;“你是默默的過一生,還是寧願像他那麼活三年?”

    燕十三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你是願意做流星?

    還是願意做蠟燭?流星的光芒雖短暫,可是那種無比的輝煌和美麗,又豈是千萬根蠟燭所能比得上的?

    大廳雖然燈火輝煌,燕十三卻寧願走入黑暗。

    遠山間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燕十三忽然道:“你剛才告訴我那些事,並不是因為你已將我當作個死人。”

    當然不是的。

    三少爺已死了,他怎麼會死?

    燕十三忽又回頭,面對著謝王孫,道:“你為什麼告訴我那些事?”謝王孫淡淡道:“因為我知道你是來送死的!”燕十三道;“你知道?”謝王孫道:“我看得出你對曉峰的佩服和尊敬,你已自知絕無機會擊敗他。”

    燕十三道:“但送死卻不是件值得尊敬的事!”

    謝王孫道;“是的?”

    他在笑,笑得卻已有些淒涼:“至少我就尊敬你,因為我絕沒有這種勇氣,我只不過是個平凡的人,而且已老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已低沈如嘆息。

    秋風也低沈如嘆息。

    就在這時,黑暗中忽然閃出了一個人,一柄劍!

    ,一個人,一柄劍。人的動作矯健如鷹,劍的沖刺迅急如電。

    一這個人是在謝王孫背後出現,這柄劍直刺他的後心。

    等到燕十三看見時,已來不及去替他抵擋了。

    謝王孫自己卻彷佛完全沒有感覺到,只是嘆息著彎下腰,去拾起一片枯葉。

    他的動作很緩慢。他去拾取這片枯葉,彷佛只不過是因為心里的感觸。

    他的生命已如這片枯葉,已枯萎凋落。可是他恰巧避開了這閃電般的一劍。

    在這一瞬間,劍光明明已刺在他的後心,卻偏偏恰巧刺空。這其間的間隔,只不過在一發之間。

    沖過來的人力量已完全使出,收勢已來不及,整個人卻從他背脊上翻了過來,手里的劍就變得刺向他對面的燕十三。

    這一劍的餘力仍在,仍有刺人於死的力量。

    燕十三不能不反擊。他的劍已出鞘,劍光一閃。

    這個人凌空翻身,落在七尺外,鐵青的臉上還帶著醉意。

    “曹冰!”

    燕十三失聲而呼,聲音中帶著三分驚訝,七分惋惜。

    曹冰看著他,眠楮里也充滿驚訝和恐懼,想開口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他的咽喉上忽然有一縷鮮血涌出,然後就倒了下去。

    秋風仍在嘆息。

    謝王孫慢慢的拾起了那片枯葉,靜靜的凝視著,彷佛還沒有發覺剛才的事。

    就在這一瞬間,已有一個人的生命枯葉般凋落了。木葉的生命雖短促,明年卻還會再生。

    人呢?

    謝王孫又慢慢的別著腰,輕輕的將這片枯葉放在地上。燕十三一直在看著他,眼色中充滿了仰慕和尊敬。直到現在,他才發覺這老人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他的武功已到了化境,已完全爐火純青,已與偉大的自然渾為一體。所以沒有人能看得出來。

    ——酷寒來臨的時候,你看不出它的力量,它卻在無形中使水變成冰,使人凍死。

    “我只不過是個平凡的人……”他這種“平凡”,又是從多麼不平凡中鍛煉出來的?

    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做到這“平凡”兩個字?

    燕十三什麼都沒有說。現在他雖然已看出很多事,卻什麼都沒有說,他久已學會沈默。

    謝王孫也只淡淡的說了一句話:“夜已很深,你已該走了。”

    燕十三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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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18:43:07
第十章劍在人在

    所以他走了。

    夜色更深,謝玉孫慢慢的穿過黑暗的庭院,走土後院中的小樓。

    小棲上燈火淒涼,一個衰老而憔悴的婦人,默默的坐在孤燈畔。彷佛在等待。

    她等的是什麼人?

    謝玉孫看見她,目中立刻充滿憐惜,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他的情感。

    他們是相依為命的夫妻,已歷盡了人世間一切悲歡和苦難。

    她忽然問:“阿吉還沒有回來?”

    謝玉孫默默的搖了搖頭。

    她衰老疲倦的眼楮里已有了淚光,聲音里卻充滿了信心。

    她說:“我知道他遲早一定會回來的,你說是不是?”謝玉孫道:“是的。”

    口一個人只要還有一點希望,生命就是可貴的。

    希望永遠在人間。

    夜色深沖。黑暗的湖水畔,只有一點燈光。

    燈光是從一條快船的窗戶下透出來的,謝掌櫃正坐在燈下獨酌。

    燕十三默默的走上船,默默的在他對面坐下,倒了杯酒。

    謝掌櫃看見他,眼楮里就有了笑意。

    船離岸了慢慢的駛入淒涼的夜色中,靜靜的湖水間。

    燕十三已喝了三杯,忽然問道:“你知道我會回來?”

    謝掌框笑了笑,道:“否則我為何等你!”

    燕十三抬起頭,盯著他,道:“你還知道什麼?”

    謝掌櫃舉杯,道;“我還知道這酒很不錯,不妨多喝一點。”

    燕十三也笑了,道:“有理。”

    輕舟已在湖心。

    謝掌櫃彷佛已有了酒意,忽然問道;“你看見了那柄劍?”

    燕十三點點頭。

    謝掌櫃道:“只要那柄劍仍在,神劍山莊就永遠存在。”

    他輕輕嘆了口氣,慢慢的接著道;“就算人已不在了,劍卻是永遠存在的。”

    燕十三掌中也有劍。他正在凝視自己掌中的劍,忽然走了出去,走出船艙,走上船頭。

    湖上一片黑暗。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劍,在船上刻了個“十”字,然後他就將這柄已踉隨他二十年,已殺人無算的劍投入了湖心。

    一陣水花濺過,湖水又歸於平靜。劍卻已消沈。

    謝掌櫃吃驚的看著他,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不要這柄劍?”

    燕十三道:“也許我還會要的,那時我當再來。”

    謝掌櫃道.“所以你在船頭刻了個『十』字,留做標志。”燕十三道“這就叫刻舟求劍。”

    謝掌框道“你知道這是件多麼愚蠢的事?”

    燕十三道“我知道!”

    謝掌櫃道“既然知道,為什麼要做?”

    燕十三笑笑,道:“因為我忽然發覺,一個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總應該做幾件愚蠢的事,何況……”他的笑容帶著深意:“有些事做得究竟是愚蠢?還是明智?常常是誰都沒法子判斷的。”

    靜靜的湖水,靜靜的夜色,人仍在,名劍卻已消沈。

    人仍在,可是人在何處?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秋殘,冬至,酷寒。

    冷風如刀,大地荒漠,蒼天無情。

    浪子已無淚。

    阿吉迎著撲面的冷風,拉緊單薄的衣襟,從韓家巷走出來。他根本無處可去。

    他身上已只剩下二十三個銅錢。可是他一定要離開這地方,離開那些總算以善意對待過他的人。

    他沒有流淚。

    浪子已無淚,只有血,現在連血都已幾乎冷透。

    韓家巷最有名的人是韓大奶奶,韓大奶奶在韓家樓。

    韓家樓是個妓院。他第一次看見韓大奶奶,是在一張寒冷而潮濕的床鋪上。

    冷硬的木板床上到處是他嘔吐過的痕跡,又髒又臭。

    他自己的情況也不比這張床好多少。他已大醉了五天,醒來時只覺得喉乾舌燥,頭痛如裂。

    韓大奶奶正用手叉著腰,站在床前看著他。

    她身高七尺以上,腰圍粗如水缸,粗短的手指上戴滿了黃金和翡翠戒指,圓臉上的皮膚繃緊,便得她看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些,心情好的時候,眼楮里偶爾會露出孩子般的調皮笑意。現在她的眼楮里連一點笑意都沒有。

    阿吉用力揉了揉眼,再睜開,好像想看清站在他床前的究竟是個男人,還是個女人。

    像這樣的女人確實不是時常都能見得到的。

    珂吉掙扎著想坐起來,宿醉立刻尖針般刺入了他的骨髓。

    他嘆了氣,喃喃道:“這兩天我一定喝得像是條醉貓。”

    韓大奶奶道;“不像醉貓,像死狗。”

    姑冷冷的看著他;“你已經整整醉了五天。”

    珂吉用力按住自己的頭,拚命想從記憶中找出這五天干了些什麼事?可是他立刻就放棄了。

    韓大奶奶道:“你是從外地來的?”阿吉點點頭。

    不錯,他是從外地來的,遙遠的外地,遠得已令他完全不復記憶。

    韓大奶奶道:“你有錢?”

    阿吉搖搖頭。這一點他還記得,他最後的一小錠銀子也已用來買酒。可是那一次他酒醒何處?

    他也忘了。

    韓大奶奶道;“我也知道你沒有,我們已將你全身上下都搜過,你簡直此條死狗還窮。”

    阿吉閉上了眼。他還想睡。

    他骨髓中的酒意已使他的精力完全消失,他只想知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問我?,”韓大奶奶道:“只有一句。”

    阿古道:“我在听。”

    韓大奶奶道:“沒有錢的人,用什麼來付賬?”

    阿古道;“付賬?”

    韓大奶奶道;“這五天來,你已欠下這里七十九兩銀子的酒賬。”

    阿吉深深吸了口氣,道:“那不多。”

    韓大奶奶道:“可惜你連一兩都沒有。”

    她冷冷的接著道:“沒錢付賬的人,我們這里通常只有兩種法子對付。”

    阿吉在听。

    韓大奶奶道:“你是想被人打斷一條腿亍還是三恨肋骨亍,”珂古道:“隨便。”

    韓大奶奶道:“你不在乎?”

    阿古道:“我只想請你們快點動手,打完了好讓我走。”

    韓大奶奶看著他,眼楮里已有了好奇之意。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消沈落拓亍他心里是不是有什麼解不開的結亍忘不了的傷心往事十.韓大奶奶忍不住問道;“你急著要走,想到那里去?”

    珂古道:“不知道。”

    韓大奶奶道:“連你自己都不知?”

    珂古道:“走到那里,就算那里。”

    韓大奶奶又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還年輕,還有力氣,為什麼不做工來還債?”

    她的眼色漸慚柔和;“我這里剛好有個差事給你做,五分銀子一天,你肯不肯做?”

    阿古道:“隨便。”

    痹大奶奶道:“你也不問這里是什麼地方!要你干的是什麼事!”阿古道:“隨便什麼事我都干。”

    韓大奶奶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先到後面廚房去倒盆熱水洗洗你自己,現在你看起來像條死狗,嗅起來卻像條死魚。”

    她眼楮里也露出笑意。

    “在我這里做事的,就算不是人,看起來都得像個人樣子。”

    廚房里充滿了白飯和肉湯的香氣,從小院的寒風中走進來,更覺得溫暖舒服。

    在廚房里做事的是對夫婦,男的高大租壯,卻啞得像是塊木頭,女的又瘦又小,卻凶得像是把錐子。除了他們夫婦外,廚房里還有五個人。

    五個衣衫不整,頭發凌亂的女人,臉上還殘留著昨夜的脂粉,和一種說不出的厭惡、疲倦。

    她們的年齡大約是從二十到三十五,年紀最大的一個乳房隆起如瓜,一雙腫眼中充滿了墮落罪惡的肉欲。

    後來珂吉才知道她就是這些姑娘們的大姊,客人們都喜歡叫她做“大象”。

    年紀最輕的一個看來還是個孩子,腰肢縴細,胸部平坦,但卻也是生意最好的一個一這是不是因為男人們都有種野獸般殘忍的欲望?

    看見阿吉走進來,她們都顯得好奇而驚訝,幸好韓大奶奶也跟著來了。姑娘們立刻都垂下頭。

    韓大奶奶道:“有很多事都只有男人才能做的,我們這里的男人不是木頭,就是龜公,現在我總算找到個比較像人的。”

    她又在用力拍他的肩:“告訴這些母狗,你叫什麼?”

    阿古道:“我叫阿吉。”

    韓大奶奶道:“你沒有姓?”

    阿古道;“我叫阿吉。”

    韓大奶奶用力敲了敲他的頭大笑道:“這小子雖然沒有姓,卻有樣好處。”

    她笑得很愉快:“他不多嘴。”

    嘴是用來吃飯喝酒的,不是用來多話的。阿吉從不多嘴。

    他默默的倒了盆熱水,蹲下來洗臉,忽然間一只腳伸過來,踢翻了他的盆。

    一只很肥的腳,穿著紅緞子的繡花鞋。

    阿吉站起來,看著那張皮官繃緊的圓臉。他听得見女人們都在吃吃的笑,可是聲音卻彷佛很遙遠。

    他也听見大象在大聲說:“你把我的腳打濕了,快擦乾。”

    阿吉什麼話都沒有說。他默默的蹲下來,用啞巴給他的洗腳布,擦乾了她的肥腳。

    大象也笑了:“你是個乖孩子,晚上我房里若是沒客人,你可以偷偷溜進去,我免費。”

    阿古道;“我不敢。”

    大象道:“你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阿古道;“我是個沒用的男人,我需要這份差事來賺錢還債。”

    於是他從此就多了個外號,叫“沒用的阿吉”,可是他自己一點都不在乎。

    華燈初上時,女人們就換上了發亮的花格子衣服,臉上也抹了濃濃的脂粉。

    “沒用的珂吉,快替客人倒茶。

    沒用的阿吉,到街上去打幾斤酒來。”

    一直要等到深夜,他才能躲到廚房的角落里去休息片刻。

    這時啞巴總會滿滿的裝了一大碗蓋紅燒肉的白飯,看著他吃,眼楮里總是帶著同情之色。

    阿吉卻從來不去看他。有些人好像從來都不願對別人表示感激,阿吉就是這種人。

    因為他既沒膽子,也沒有用。直到那一天有兩個帶著刀的小伙子想白吃白嫖時,大家才發現他原來還有另一面,他不怕痛。

    帶著刀的小伙子想揚長而去時,居然只有這個沒用的阿吉攔住了他們。

    小伙子們冷笑“你想死.”阿古道“我不想死,也不想被餓死,你們若是不付帳就走了,就等於敲破了我的飯碗。”

    這句話剛剛說完,兩把刀就刺入了他身子,他連動都沒有動,連眉頭都沒有皺,就這麼樣站在那里,挨了七八刀。

    小伙子們吃驚的看著他,忽然乖乖的拿錢出來付了帳。

    大家都在吃驚的看著他,都想過來扶住他,他卻一聲不響的走了,直到走回後院的小屋後,才倒了下來,倒在又冷又硬的床上,咬著牙,流著冷汗在床上打滾。

    他並不想要別人將他看成英雄,也不想讓別人看見他的痛苦。

    可是小屋的門布已被人悄悄推開了,一個人悄悄走進來,反手掩住了門,靠在門上,看著他,目光充滿憐惜。

    她有雙很大的眼楮,還有雙很縴巧的手。她叫小麗,客人們都喜歡呻她“小妖精”,她正在用她的小手替他擦汗。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這本是我應該做的事。”

    他的回答很簡單︰“我需要這份差事。

    可是你還年輕,還有很多別的事可以去做。”

    她顯得關切而同情。

    阿吉卻連看都沒有看她,冷冷道;“你也有你的事要做,你為什麼不去?”

    小麗還是不肯放過,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傷心事。”

    阿古道“我沒有。”

    小麗道“以前一定有個女人傷了你的心。”

    呵古道“你見了鬼。”

    小麗道“若你沒有傷心過,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阿古道“因為我懶,而且是個酒鬼。”

    小麗道“你也好色.”阿吉沒有否認,他懶得否認。

    小麗道︰“可是現在你已很久沒有踫過女人,我知道……”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奇怪而溫柔,忽然拉起他的手,按在她小腹上。

    她薄綢衣服下的胴體,竟是完全赤裸的,他立刻可以感覺到她小腹中的效力。

    看著他的刀傷血痕,她的眼楮在發光。

    “我知道你受的傷不輕,可是只要你跟我……我保證一定會將痛苦忘記。”

    她一面說,一面拉著他的手,撫遍她全身。她平坦的胸膛上乳房小而結實。

    阿吉的回答只有一個字“滾!”一個字再加一耳光。

    她仰面倒下,臉上卻露出勝利的表情,好像正希望他這樣做。

    “你真壯。”

    她說。

    阿吉閉著嘴。他身上的刀傷如火焰灼燒般痛苦,他心里也彷佛有股火焰。

    他一定要盡力控制自己。

    可是她也像是已下定決心,絕不放過他,忽然用一只手拉住他的腿,另一只手掀起衣衫的下擺。

    她低聲呻吟,腰肢扭動。她已潮濕。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過來,抓住了她頭發,將她的人揪了出去。

    肥胖粗壯的手上,戴滿了各式各樣的戒指。

    韓大奶奶走進來時就已醉了,但是手里還提著酒。

    “那條小母狗天生是個婊子。”

    她用醉眼看著珂吉:“她喜歡男人揍她,揍得越重,她越高輿。”

    阿吉閉上了眼楮。他忽然發現這個半老肥胖女人,眼楮里也帶著小麗同樣的欲望。他不忍再看。

    “來,喝一杯,我知道酒蟲一定已經在你咽喉里發癢。”

    她吃吃的笑著,把酒瓶塞進他的嘴。

    “今天你替我做了件好事,我要好好的犒賞犒賞你。”

    阿吉沒有動,沒有反應。

    韓大奶奶娥起眉:“難道你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阿古道:“我是的。”

    等到阿吉睜開眼時,韓大奶奶已走了,臨走時還在床頭留下錠銀子。

    “這是你應該嫌的,不管誰挨了七八刀,都不能白挨。”

    她畢竟已不再是個小姑娘。

    “剛才的事,我知道你一定會忘記。”

    阿吉听到她的腳步聲走出門,就開始嘔吐。這種事他忘不了。

    等到嘔吐停止,他就走出去,將銀子留在啞巴的飯鍋里,迎著冷風,走出了韓家巷,他知道自己已不能再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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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13:51:17
第十一章落魄浪子

    凌晨。

    茶館里已擠滿了人,各式各樣的人,在等待著各式各樣的工作。

    阿吉用兩只手捧著碗熱茶在喝。

    一這里有湯包和油炸兒,他很餓,可是他只能喝茶。他只有二十三個銅錢,他希望有份工作可做。

    他想活下去。

    近來他才知道,一個人要活著並不是件容易事。謀生的艱苦,更不是他以前所能想像得到的,一個人要出賣自己誠賈和勞力,也得要有路子。

    而他沒有路子。泥水匠有自己的一幫人,木匠有自己的一幫人,甚至連挑夫苦力都有自己的一幫人,不是他們自己幫里的人,休想找到工作。

    他餓了兩天。第三天他已連七枚銅板的茶錢都沒有了,只能站在茶館外喝風。

    他已經快倒下去時,忽然有個人來拍他的肩,問他:“挑糞你干不干?”

    五分錢一天.”阿吉看著這個人,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因為他的喉嚨已被塞住。

    他只能點頭,不停的點頭。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他才能說出他此時此刻心里的感激。

    那是真心的感激。因為這個人給的,並不僅是一份挑糞的差使,而是一個生存的機會。他總算已能活下去。

    一這個人叫老苗子。

    老苗子真是個苗子。

    他高大.強壯、丑陋.結買,笑的時候就露出滿口白牙。他的左耳垂得很長,上面還有戴過耳環的痕跡。

    他一直在注意著阿吉。

    中午休息時,他忽然問:“你已餓了幾天?”.”阿吉反問:“你看得出我挨餓?”,”老苗子道:“今天你已幾乎摔倒三次。”

    阿吉看著自己的腳,腳上還有糞汁。

    老苗子道:“這是份很吃力的工作,我本就在擔心你挨不下去。”

    阿古道:“你為什要找我?”.”老苗子道:“因為我剛來的時候也踉你一樣,連挑糞的工怍都找不到。”

    他從身上拿出個紙包,里面有兩張烙餅,一整條咸蘿卜。

    他分了一個給阿吉。

    阿吉接過來就吃,甚至連“謝”字都沒有說。

    老苗子看著他,眼楮里露出笑意,忽然問道:“今天晚上你準備睡在那里?”,”阿古道:“不知道。”

    老茁子道:“我有家,我家的房子很大,你為什麼不睡到我家里去?”.”珂古道;“你叫我去,我就去。”

    老苗子的大房子確實不算小,至少總比鴿子籠大一點。他們回去時,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正在廚房里煮飯。

    老苗子道:“這是我的娘,會煮一手好菜。”。”

    阿吉看著鍋里用菜和糙米煮成的濃粥,道:“峨已嗅到了香氣。”

    老婆婆笑了,滿滿的替他添了一大碗,阿吉接過來就吃,也沒有說“謝”字。

    老苗子眠中露出滿意之色,道;“他叫阿吉,他是好小子。”

    老婆婆用木杓敲了敲她兒子,道:“我若看不出,我會讓他吃?”.”老苗子道;“今天晚上能讓他跟我們睡在一起?”老婆婆眯著眠看著珂吉,道;“你肯跟我兒子睡一張床?你不嫌他?”

    阿古道;“他不臭。”

    老婆婆道;“你是漢人,漢人總認為我們苗子臭得要命。”

    阿古道:“我是漢人,我比他還臭。”

    老婆婆大笑,也用木杓敲了敲他的頭,就好像敲她兒子的頭一樣。

    她大笑道:“快吃,趁熱吃,吃飽了就上床去睡,明天才有力氣。”

    阿吉已經在吃,吃得很快。老婆婆又道;“只不過上床前你還得先做一件事。”

    阿古道:“什麼事?”.”..老婆婆道;“先把你的腳洗乾淨,否則娃娃會生氣的。”

    阿古道;“娃娃是誰?”

    老婆婆道:“是我的女兒,他的妹妹。”。”

    老苗子道:“可是她本來應該是個公主的,她一生下來就應該是個公主。”

    後面屋子里有三張床,其中最乾淨柔軟的一張當然是公主的。

    阿吉也很想見這位公主。可是他太疲倦,滾燙的菜粥喝下去後,更使他眼皮重如鉛塊。

    和老苗子這麼樣一個伏男人,擠在一張床上雖然很不舒服,他卻很快就已睡著。

    夜半他驚醒趟一次,朦朧中彷佛有個頭發很長的女孩子站在窗口發呆,等到他再看時,她已鑽進了被窩。

    第二天早上他們去上工時她還在睡,整個人都縮在被窩里,彷佛在逃避著一種不可知的恐懼。

    阿吉只看見她一頭烏黑柔軟的長發絲綢般鋪在枕頭上。

    天還沒有亮,寒霧還深。

    他們迎著冷風前行,老苗子忽然問:“你看見了娃娃?”阿吉搖搖頭。

    他只看見了她的頭發。

    老苗子道“她在一家很大的公館里幫忙做事,要等人家都睡著了才能回來。”

    他微笑著,又道:“有錢的人家,總是睡得比較晚的。”

    阿古道“我知道。”

    老苜子道“可是你遲早一定會見到她。”

    他眼楮里閃動著驕傲之光:“只要你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我們都以她為榮。”

    阿吉看得出這一點,他相信這女孩子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公主。

    中午休息時他正在啃著老婆婆塞給他的大饅頭,忽然有三個人走過來,衣衫雖襤褸,帽子卻是歪戴著的,腰帶上還插著把小刀。

    他身上的刀創還沒有收口,還在發痛。

    三個人之中年紀比較大的一個,正在用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著他,忽然伸出手,道:“拿來。”

    阿古道:“拿什麼?”

    三角眼道:“你雖然是新來的,也該懂得這地方的規矩。”

    阿吉不憧:“什麼規矩?”

    三角眼道:“你拿的工錢,我分三成,先收一個月的。”

    呵古道:“我只有三個銅錢。”

    三角眼冷笑道:“只有三個銅錢,卻在吃白面饅頭。”

    他一巴掌打落了阿吉手里的饅頭,饅頭猿到地上的糞汁里。

    呵吉默默的撿起來,剝去了外面的一層。

    他一定要吃下這個接頭,空著肚子,那來的力氣挑糞。

    三角眼大笑,道:“饅頭蘸糞汁,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阿吉不開口。

    三角眼道:“這種東西你也吃?你究竟是人還是狗?”

    阿古道:“你說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他咬了口接頭:“我只有三個銅錢,你要,我也給你。”

    三角眼道:“你知道我是誰?”

    阿吉搖頭。

    三角跟道“你有沒有听說過車夫這名字.”珂吉又搖頭。

    三角眼道“車夫是跟著鐵頭大哥的,鐵頭大哥就是大老板的小兄弟。”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車夫的小兄弟,我會要你的三個臭銅錢?”

    阿古道“你不要,我留下。”

    三角眼大笑,忽然一腳踢在他的陰囊上。

    阿吉痛得曷下腰。

    三角眼道“不給這小子一點苦頭吃吃,他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三個人都準備動手,忽然有個人闖進來,擋在他們面前,整整比他們高出一個頭。

    三角眼後退了半步,大聲道“老苗子,你少管閑事。”

    老苗子道“這不是閑事。”

    他拉起阿吉“這個人是我的兄弟。”

    三角眼看著他巨大租糙的手,忽又笑了笑,道︰“既然是你的兄弟,你能不能保證他一拿到工錢就付給我們?”

    老苗子道“他會付的。”

    黃昏時他們帶著滿身疲勞和臭味回家,阿吉臉上還帶著冷汗。那一腳踢得實在不輕。

    老苗子看著他,忽然問道:“別人打你時,你從來都不還手?”

    珂吉沈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曾經在一家妓院里做過事,那里的人,替我起了個外號。”

    老茁子道:“什麼外號?”

    阿古道;“他們都叫我沒用的阿吉。”

    廚房里溫暖乾燥,他們走到門外,就听見老婆婆愉快的聲音。

    “今天我們的公主回家吃飯,我們大家都有肉吃。”

    她笑得像是個孩子;“每個人都可以分到一塊,好大好大的一塊。”

    老婆婆的笑聲總是能令阿吉從心底覺得愉快溫暖,但這一次卻是例外。因為他看見了公主。

    狹小的廚房里,放不下很多張椅子,大家吃飯時,都坐得很擠,卻總有一張椅子空著。那就是他們特地為公主留下的,現在她就坐在這張椅子上,面對著阿吉。

    她有雙大大的眼楮,遠有雙縴巧的手,她的頭發烏黑柔軟如絲緞,態度高貴而溫柔,看來就像是一位真的公主。如果這是珂吉第一次看見她,一定也會像別人一樣對她尊敬寵愛。

    可惜這已不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看見她,是在韓大***廚房里,也就是在大象身旁,把一雙腿高高蹺在桌上,露出一只縴巧的腳。他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她卻一直都在偷偷的注意著他。後來他知道,她就是韓大奶奶手下的女人中,最年輕的一個,也是生意最好的一個。

    她在那里的名字叫“小麗”,可是別人卻都喜歡叫她小妖精。

    第二次他面對她,就是他挨刀的那天晚上,在他的小屋里。

    他一直都不能忘記她薄綢衣服下光滑柔軟的胴體。

    他費了很大力氣控制住自己,才能說出那個字。

    “滾。”

    他本來以為,那已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見面,想不到現在居然又見到了她。

    望。

    那個放蕩而變態的小妖精,居然就是他們的娃娃,高貴如公主,而且是他們全家唯一的希他們都是他的朋友,給他吃,給他住,將他當做自己的兄弟手足。

    阿吉垂下頭。他的心里在刺痛,一直痛入骨髓里。

    老婆婆已過來拉住他的手,笑道“快過來見見我們的公主。”

    阿吉只有走過來,囁嚅著說出兩個字“你好。”

    她看著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就好像從末見過他這個人,只淡淡的說了句:“坐下來吃肉。”

    阿吉坐下來,好像听見自己的聲音正說“謝謝公主。”

    老苗子大笑,道“你不必叫她公主,你應該像我們一樣,叫她娃娃。”

    他挑了塊最厚最大的鹵肉給阿吉“快點吃肉,吃飽了才睡得好。”

    阿吉睡不好。

    夜已很深,睡在他旁邊的老苗子已鼾聲如雷,再過去那張床上的娃娃彷佛也已睡著。

    可是阿吉卻一直睜著眼躺在床上,淌著冷汗。這並不是完全因為他心里的隱痛,他身上的刀傷也在發痛,痛得要命。

    挑糞絕不是份輕松的工作,他的刀傷一直都沒有收口。他卻違看都沒有去看過,有時糞擔挑在他肩上時,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刀口又在崩裂,可是他一直都咬緊牙關挺了下去。

    肉體上的痛苦,他根本不在乎。

    只可惜他畢竟不是鐵打的,今天下午,他已經發現有機處傷口已開始腐爛發臭。

    一躺上床,他就開始全身發冷,不停的流著冷汗,然後身子忽又變得火燙。

    每一處傷口里,都有火焰在燃燒著。

    他還想勉強控制著自己,勉強忍受,可是他的身子已痛苦而痙攣,只覺得整個人都往下沈,沈入無底的里暗深淵。昏迷中他彷佛听見了他的朋友們正在鷲呼,他已听不清了。遠方彷佛也有個人在呼喚他,呼喚他的名字,那麼輕柔,那麼遙遠。他卻听得很清楚。

    一個落拓潦倒的年輕人,一個連淚都已流盡了的浪子,就像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一樣,連根都沒有,難道遠力還會有人在思念著他,關心著他十他既然能听得見那個人的呼喚,為什麼還不回去,回到那個人的身邊?他心里牙莧有什麼悲傷苦痛,不能向人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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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13:53:38
陽光艷麗,是晴天。

    珂吉並不是一直都在昏迷著,他曾經醒來過很多次,每次醒來時,都彷佛看見有個人坐在他床頭,正輕輕的替他擦著汗。他看不清楚,因為他立刻又暈了過去。

    等他看清這個人時,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正照在她烏黑的柔發上。

    她的眼楮里充滿了關懷和悲傷。

    阿吉閉上了眼。可是他听得見她的聲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不怪你。”

    她居然顯得很鎮定,因為她也在勉強控制著自己。

    “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說不出的痛苦,可是你也不必這麼樣拚命折磨自己。”

    房子里很靜,听不見別人的聲音,老苗子當然已經去上工了。

    他絕不能放棄一天工作,因為他知道有工作,才有飯吃。

    珂吉忽然張開眼,皚著她冷冷道:“你也應該知道我死不了。”

    娃娃知道:“如果你要死,一定已經死了很多次。”

    阿古道;“那麼你為什麼不去做你的事?”

    娃娃道:“我不去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淡淡的接著道:“從此以後,我都不會再到那個地方去了。”

    阿吉忍不住問:“為什麼?”

    娃娃忽然冷笑,道:“難道你以為我天生就喜歡做那種事?”

    阿吉盯著她,彷佛很想看透她的心:“你什麼時候決定不去的?”娃娃道:“今天。”

    阿吉閉上了嘴,心里又開始刺痛。

    沒有人天生願意做那種事,可是每個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飯。

    她是他母親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的希望,她要讓他們有肉吃。

    她不能讓他們失望。

    她的放蕩和下賤,豈非也正因為她心里有說不出的苦痛,所以在拚命折磨自己,作踐自己?可是現在她卻已決定不去了,因為她不願再讓他看不起她。

    阿吉若是還有淚,現在很可能已流了下來,但他只不過是個浪子。浪子無情,也無淚。

    所以他一定要走,一定要離開這里,就算爬,也得爬出。

    因為他已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他既不能接受,也不願傷她的心。

    這家人不但給了他生存的機會,也給了他從來末有的溫暖和親情,他絕不能再讓他們傷心。

    娃娃看著他,彷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你是不是又想走了?”

    阿吉沒有回答,卻揮著手站起來,用盡全身力氣站起來,大步走出去。

    娃娃並沒有阻攔他,她知道這個人身子雖不是鐵打的,卻有股鋼鐵般的意志和決心。

    她連站都沒有站起來,可是眼楮里已有淚光。

    珂吉也沒有回頭。他的體力絕對無法支持他走遠,他的傷口又開始發痛。但是他不能不走,就算一走出去就倒在陰溝里,像條死老鼠般爛死,他也不在乎。

    想不到他還沒有走出門,老婆婆就已提著菜籃回來,慈祥的眠楮里帶著三分責備,道:“你不該起來的,我特地去替你買了點肉炖湯,吃得好才有力氣,快回去躺在床上等著吃。”

    珂吉閉上了眼。

    浪子真的無情,真的無淚?

    他忽又用盡全身力氣,從老婆婆身旁沖出了門。有生事既無法解釋,又何必解釋?

    竹葉青道:“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們藏身的地方,都沒有找到。”

    大老板目光閃動,道:“所以你就從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

    竹葉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當然早已在大老板計算之中。”

    大老板道:“你在那里找到了他們?”

    竹葉青道;“我派去望風的兩個人中,有一個叫大牛,雖然很機靈,膽子卻很小,而且是個很顧家的男人,賺的錢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大老板道:“所以你就想,阿吉很可能就用這一點要脅大牛,要他把苗子兄妹藏到他家里去!”

    竹葉青道:“我只想到像那麼樣兩個大活人,總不會平生一下子失蹤!”

    大老板微笑,道:“這一手阿吉的確做得很聰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這里還有一個此他更聰明的人!”

    竹葉青態度更恭謹,垂首道:“那也只不過因為我從來不敢忘記大老板平日的教訓!”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道:“現在我們只要先從金蘭花嘴里問出他的來歷,再用苗子兄妹作釣魚的餌,還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進來!”

    竹葉青道:“我只怕金蘭花不肯說實話。”

    大老板道;“她是不是個婊子?”

    老茁子又在笑:“誰打傷了我?誰敢打我?”

    阿古道:“我知道你不肯告訴我,難道你一定要我自己去問!”

    老苗子的笑容僵硬,板著臉道:“就算我是被人打傷的,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去問。”

    一直遠遠站在窗口的娃娃道:“因為他怕你也去挨揍。”

    阿古道:“我……”娃娃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其實他恨本用不著顧慮這一點,就算他是為你挨的揍,你也絕不會去替他出氣的。”

    她冷冷的接著道:“因為這位沒有用的阿吉,從來不喜歡打架。”

    阿吉的心沈下,頭也垂下。

    現在他當然已明白他朋友是為了什麼挨揍的,他並沒有忘記那雙凶惡的三角眼。

    他也並不是不知道,娃娃說的話雖然尖銳如針,話中卻有淚。可是他不能為他的朋友出氣,不能去打架,他也不敢。

    他恨自己,恨得要命。

    就在這時侯,他听見了一個人冷冷道:“他不是不喜歡打架,他是怕挨揍。”

    這是三角眼的聲音。

    來的還不止他一個人,兩個腰里帶著刀的年輕小伙子陪著他,一個臉很長,腿也很長的人,手叉著腰,站在他們後面,穿著身發亮的緞子衣服。

    三角眼伸起一根大拇指,指了指後面的這個人,道:“這位就是我們的老大『車夫』,這兩個字就算拿到當鋪里去當,也可以當個幾百兩銀子。”

    老苗子臉上的肌肉在抽搐,道;“你們到這里來干什麼?”

    三角眼陰森森的笑,道:“你放心,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這次我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他走過來拍了拍阿吉的頭,道:“這個小子是個雜種,大爺們也犯不上來找他。”

    老苗子道:“你們來找誰?”

    三角眼道:“找你的親妹子。”

    他忽然轉身,盯著娃娃,三角眼里閃著凶光;“小妹子,咱們走吧。”

    娃娃的臉色已變了;“你……你們要我到那里去?”

    三角眼冷笑道:“該到那里去,就得到那里去,你少***跟老子們裝蒜。”

    娃娃身子在往後縮,道:“難道我連一天都不能休息。”

    三角眼道:“你是韓大奶奶跟前的大紅人,少做一天生意,就得少多少兩銀子?沒有銀子嫌,咱們兄弟吃什麼?”

    娃娃道:“可是韓大奶奶答應過我的,她……”三角眼道:“她答應過的話,只能算放了個屁,若不是咱們兄弟,她到今天也只不過還是個婊子,老婊子。做一天姨子,就得賣一天……”娃娃不讓他最後一個字說出來,大聲道:“我求求你們,這兩天你們能不能放過我,他們都受了傷,傷得都不輕。”

    三角眼道;“他們?他們是誰?就算有一個是你的老哥,還有一個是什麼東西?”

    兩個帶刀的小伙子立刻搶著道:“我們認得這小子,他在韓大奶奶那里當做龜公,一定跟這小姨子有點關系。”

    三角眼道:“好,好極了。”

    他忽然轉身,反手一巴掌摑在阿吉臉上。

    “想不到你這姨子還有這小子,你再不乖乖的跟著咱們走就先閹了他。”

    他又抬起腳,一腳從阿吉雙腿間埸了過去。

    可是娃娃已撲過來,撲倒在阿吉身上,嘶聲道;“我死也不會跟你們走的,你們先殺了我巴。”

    三角眼厲聲道;“臭姨子,你真的想死?”

    一這一次他還沒有抬起腳,老苗子已拉住他肩膀,道;“你說她是什麼?”

    三角眼道:“是個婊子,臭婊子。”

    老苗子什麼話都不再說,就提起碗大的拳頭,一拳打了過去。

    三角眼挨了他一拳,可是他自己也被旁邊的人踢了兩腳,疼得滿頭冷汗,滿地打渡。

    老婆婆從廚房里沖出來,手里拿著把菜刀,嘶聲道;“你們這些強盜,我老太婆踉你們拚了。”這一刀是往三角眼脖子後面砍過去的。

    她當然沒砍中。

    她的刀已經被三角眼一把奪過來,她的人也被三角眼甩在地上。

    娃娃撲過去抱住她,立刻失聲痛哭。一個嘗盡了辛酸窮苦,本就已風燭殘年的老人,怎麼禁得起這一甩。

    三角眼冷冷道:“這是她自己找死……死”說出,老苗子已狂吼著,踉蹌撲上來。他已遍體鱗傷,連站都已站不穩,但是他還可以拚命!

    他本就已準備拚命。

    三角眼厲聲道:“你也想找死?”

    他手里還拿著那把剛奪過來的菜刀,只要是刀,就能殺人。

    他不怕殺人,順手就是一刀,往老苗子胸膛上砍了過去。

    老茁子的眼楮已紅了,根本不想閃避,這一刀偏偏卻砍空了。

    刀鋒剛落下,老苗子已經被推開,被阿吉推開。

    阿吉自己也沒法子站得很穩,但是他居然站了出來,就站在三角眼面前,面對著三角眼的刀,道:“你……你們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他的聲音嘶啞,連話都已說不出。

    三角眼冷笑道:“你想怎麼樣?難道還想替他們報仇?”阿古道:“我……我……”三角眼道:“只要你有膽子,就拿這把英刀殺了我吧。”

    他居然真的將菜刀遞了過去:“只要你有膽子殺人,我就服了你!算你有種。”

    阿吉沒有接過這把刀。

    他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不停的抖。

    三角眼大笑,一把揪住娃娃的頭發,厲聲道:“走!”

    娃娃沒有跟他走。他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握住,一雙堅強有力的手,他只覺得自己幾乎被握碎。

    這只手竟是阿吉的手。

    三角眼抬起眼,吃驚的看著他,道:“你……你敢動我?”

    阿古道:“我不敢,我沒有種,我不敢殺人,也不想殺人。”

    他的手又慢慢松開。

    三角眼立刻狂吼,道:“那麼我就殺了你!”他順手又是一刀劈向阿吉的咽喉。

    阿吉連動都沒有動,更沒有閃避,只不過輕輕揮拳,一拳擊出。

    三角眼本來是先出手的,可是這一刀還沒有砍下去,阿吉的拳頭已打在他下巴上。

    他這個人忽然就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破了窗戶,遠遠的飛了出去,又“咚”的一聲,撞在矮牆上,才落下來。他整個人都已軟癱,就像是一灘泥!

    每個人都怔住,吃驚的看著阿吉。阿吉沒有看他們,一雙眼楮空空洞洞的,彷佛完全沒有表情,又彷佛充滿了痛苦。

    一直手叉著腰站在門口的車夫忽然跳起來,大喝道;“掛了他!”

    一這是句市井好漢們說的“唇典”,意思就是要人殺了他!

    帶刀的小伙子遲疑著,終於還是拔出了刀。這兩把刀曾經在阿吉身上刺了八刀,現在又同時往他脅下的要害刺過去。可是每一次都刺空了。

    兩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忽然倒了下去,也像是一灘泥般倒了下去。

    因為阿吉的只手一切,就切在他們的咽喉上,他們倒下去時,連叫都叫不出來。

    車夫的臉色慘變,一步步向後退。

    珂吉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淡淡的說了兩個字;“站住。”

    車夫居然很听話,居然真的站住。

    阿古道:“我本來不想殺人的,你們為什麼一定要逼我?”

    他垂著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眼楮里充滿了悲傷和痛苦。因為這雙手上,現在又已染上了血腥。

    車夫忽然挺起胸,大聲道:“你就算殺了我,你自己也休想走得了!”

    阿古道:“我絕不走。”

    他臉上的表情更痛苦,一字字接著道:“因為我已無路可走。”

    車夫看他垂下了頭,突然出手,一把飛刀直挪他的胸膛。

    可是這把刀忽然又飛了回去,打在他自己的右肩上,直釘入他的關節。

    他這只手已再也不能殺人!

    阿古道:“我不殺你,只因為我要讓你活著回去,告訴你的鐵頭大哥,告訴你們的大老板,殺人的是我,他們若想報仇,就來找我,不要連累了無辜。”

    車夫滿頭冷汗如豆,咬緊了牙,道:“好小子,算你有種。”

    他轉身飛奔而出,忽然回頭;“你真的有種就把名字說出來。”

    阿古道:“我叫阿吉,沒有用的阿吉。”

    暗夜,昏燈。

    淒淒慘慘的燈光,照著床上老婆婆的尸體,也照著娃娃和老苗子慘白的臉。

    這是他們的母親,為他們的成長辛勞了一生,他們報答她的是什麼?

    阿吉遠遠的站在屋角的陰影里,垂著頭,彷佛已不敢再面對他們。

    因為這老人本來不該死的,只要他有勇氣面對一切,她就絕不會死。

    老苗子忽然回頭看著他,道:“你走吧!”

    他的臉已因悲痛而扭曲:“你替我們的娘報了仇,我們本該感激你,可是……可是現在我們已沒法子再留你。”

    阿吉沒有動,沒有開口。他明白老苗子的意思,他要他走,只因為不願再連累他。

    可是他絕不走。

    老苗子忽然大吼,道:“就算我們對你有恩,你已報答過了,現在為什麼還不走?”

    阿古道:“你真的要我走,只有一個法子。”

    老苗子道:“什麼法子?”

    阿古道:“打死我,把我抬出去。”

    老苗子看著他,熱淚已忍不住奪眶而出,大聲道:“我知道你有功夫,就認為可以對付他們了,你知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珂古道;“不知道。”

    老苗子道:“他們又有錢,又有勢,他們的大老板養著的打手,最少也有三五百個,其中最厲害的,一個叫鐵頭,一個叫鐵手,一個叫鐵虎,據說以前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被官家搜索得太緊,才改名換姓,躲到這里來。”他又在吼:“就算你功夫還不錯,遇見了這三個人,也只有死路一條。”

    阿古道:“我本來已無路可走。”

    他垂著頭,他的臉在陰影中。老苗子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卻听得出他的聲音里的悲痛和決心。

    悲痛也是種力量,可以讓人做出很多平時不敢做的事。

    老苜子終於長長嘆息,道:“好,你既然要死,就踉我們死在一起也好。”

    只听一個人在門外冷冷道:“好,好極了。”

    “砰”的一聲群,很厚的木柵門已被打穿了一個洞。

    一只拳頭從外面伸了過來,又縮回去。

    接著又“轟”的一響,旁邊的磚牆也被打穿了一個洞。

    這人好硬的拳頭。

    阿吉慢慢的從陰影中走出來,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群人,身材最高大,衣著最華麗的一個正用左手捏著右拳,斜眼打量著阿吉,道“你就是那個沒有用的阿吉?”阿古道:“我就是。”

    一這人道:“我就叫鐵拳阿勇。”珂古道:“隨便你叫什麼名字都一樣。”

    鐵拳阿勇冷冷道:“我的拳頭卻不一樣。”

    珂古道;“哦。”

    鐵拳阿勇道:“听說你很有種,你若敢挨我一拳,我就算你真的有種。”

    阿古道:“請。”

    老苗子的臉色變了,娃娃用力握住他的手,兩個人的手都冰冷。

    他們都看得出阿吉已不想活了,否則怎會願意去挨這只一下就能打穿磚牆的鐵拳。

    可是他們反正已只有死路一條,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死又算得了什麼?.“去他娘的,死就死吧!”

    老苗子忽然沖出去,大吼道:“你有種就先打老子一拳。”

    鐵拳珂勇道:“也行。”

    他說打就打,一個直拳打出來,迎面痛擊老苗子的臉。

    每個人都听見了骨頭的碎裂聲音,碎的卻不是老苗子的臉。碎的是鐵拳阿勇的拳頭。

    珂吉突然出手,一拳打在他的拳頭上,反手一拳,猛切他的小腹。

    鐵拳珂勇痛得整個人都像蝦米般縮成了一團,痛得滿地直猿。

    阿吉看著他後面的人c一群人都帶著刀,卻沒有一個敢動的。

    阿古道;“去告訴你們的大老板,想要我的命,就得找個好手來,像這樣的人還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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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情深似海

    阿吉閉上了嘴,心里又開始刺痛。

    沒有人天生願意做那種事,可是每個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飯。

    她是他母親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的希望,她要讓他們有肉吃。

    她不能讓他們失望。

    她的放蕩和下賤,豈非也正因為她心里有說不出的苦痛,所以在拚命折磨自己,作踐自己?可是現在她卻已決定不去了,因為她不願再讓他看不起她。

    阿吉若是還有淚,現在很可能已流了下來,但他只不過是個浪子。浪子無情,也無淚。

    所以他一定要走,一定要離開這里,就算爬,也得爬出。

    因為他已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他既不能接受,也不願傷她的心。

    這家人不但給了他生存的機會,也給了他從來末有的溫暖和親情,他絕不能再讓他們傷心。

    娃娃看著他,彷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你是不是又想走了?”

    阿吉沒有回答,卻揮著手站起來,用盡全身力氣站起來,大步走出去。

    娃娃並沒有阻攔他,她知道這個人身子雖不是鐵打的,卻有股鋼鐵般的意志和決心。

    她連站都沒有站起來,可是眼楮里已有淚光。

    阿吉也沒有回頭。他的體力絕對無法支持他走遠,他的傷口又開始發痛。但是他不能不走,就算一走出去就倒在陰溝里,像條死老鼠般爛死,他也不在乎。

    想不到他還沒有走出門,老婆婆就已提著菜籃回來,慈祥的眠楮里帶著三分責備,道:“你不該起來的,我特地去替你買了點肉炖湯,吃得好才有力氣,快回去躺在床上等著吃。”

    阿吉閉上了眼。

    浪子真的無情,真的無淚?

    他忽又用盡全身力氣,從老婆婆身旁沖出了門。有生事既無法解釋,又何必解釋?

    竹葉青道︰“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們藏身的地方,都沒有找到。”

    大老板目光閃動,道︰“所以你就從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

    竹葉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當然早已在大老板計算之中。”

    大老板道︰“你在那里找到了他們?”

    竹葉青道︰“我派去望風的兩個人中,有一個叫大牛,雖然很機靈,膽子卻很小,而且是個很顧家的男人,賺的錢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大老板道︰“所以你就想,阿吉很可能就用這一點要脅大牛,要他把苗子兄妹藏到他家里去!”

    竹葉青道︰“我只想到像那麼樣兩個大活人,總不會平生一下子失蹤!”

    大老板微笑,道︰“這一手阿吉的確做得很聰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這里還有一個此他更聰明的人!”

    竹葉青態度更恭謹,垂首道︰“那也只不過因為我從來不敢忘記大老板平日的教訓!”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道︰“現在我們只要先從金蘭花嘴里問出他的來歷,再用苗子兄妹作釣魚的餌,還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進來!”

    竹葉青道︰“我只怕金蘭花不肯說實話。”

    大老板道︰“她是不是個婊子?”

    老苗子又在笑︰“誰打傷了我?誰敢打我?”

    阿吉道︰“我知道你不肯告訴我,難道你一定要我自己去問!”

    老苗子的笑容僵硬,板著臉道︰“就算我是被人打傷的,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去問。”

    一直遠遠站在窗口的娃娃道︰“因為他怕你也去挨揍。”

    阿吉道︰“我……”娃娃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其實他恨本用不著顧慮這一點,就算他是為你挨的揍,你也絕不會去替他出氣的。”

    她冷冷的接著道︰“因為這位沒有用的阿吉,從來不喜歡打架。”

    阿吉的心沈下,頭也垂下。

    現在他當然已明白他朋友是為了什麼挨揍的,他並沒有忘記那雙凶惡的三角眼。

    他也並不是不知道,娃娃說的話雖然尖銳如針,話中卻有淚。可是他不能為他的朋友出氣,不能去打架,他也不敢。

    他恨自己,恨得要命。

    就在這時侯,他听見了一個人冷冷道︰“他不是不喜歡打架,他是怕挨揍。”

    這是三角眼的聲音。

    來的還不止他一個人,兩個腰里帶著刀的年輕小伙子陪著他,一個臉很長,腿也很長的人,手叉著腰,站在他們後面,穿著身發亮的緞子衣服。

    三角眼伸起一根大拇指,指了指後面的這個人,道︰“這位就是我們的老大『車夫』,這兩個字就算拿到當鋪里去當,也可以當個幾百兩銀子。”

    老苗子臉上的肌肉在抽搐,道︰“你們到這里來干什麼?”

    三角眼陰森森的笑,道︰“你放心,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這次我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他走過來拍了拍阿吉的頭,道︰“這個小子是個雜種,大爺們也犯不上來找他。”

    老苗子道︰“你們來找誰?”

    三角眼道︰“找你的親妹子。”

    他忽然轉身,盯著娃娃,三角眼里閃著凶光︰“小妹子,咱們走吧。”

    娃娃的臉色已變了︰“你……你們要我到那里去?”

    三角眼冷笑道︰“該到那里去,就得到那里去,你少***跟老子們裝蒜。”

    娃娃身子在往後縮,道︰“難道我連一天都不能休息。”

    三角眼道︰“你是韓大奶奶跟前的大紅人,少做一天生意,就得少多少兩銀子?沒有銀子嫌,咱們兄弟吃什麼?”

    娃娃道︰“可是韓大奶奶答應過我的,她……”三角眼道︰“她答應過的話,只能算放了個屁,若不是咱們兄弟,她到今天也只不過還是個婊子,老婊子。做一天姨子,就得賣一天……”娃娃不讓他最後一個字說出來,大聲道︰“我求求你們,這兩天你們能不能放過我,他們都受了傷,傷得都不輕。”

    三角眼道︰“他們?他們是誰?就算有一個是你的老哥,還有一個是什麼東西?”

    兩個帶刀的小伙子立刻搶著道︰“我們認得這小子,他在韓大奶奶那里當做龜公,一定跟這小姨子有點關系。”

    三角眼道︰“好,好極了。”

    他忽然轉身,反手一巴掌摑在阿吉臉上。

    “想不到你這姨子還有這小子,你再不乖乖的跟著咱們走就先閹了他。”

    他又抬起腳,一腳從阿吉雙腿間埸了過去。

    可是娃娃已撲過來,撲倒在阿吉身上,嘶聲道︰“我死也不會跟你們走的,你們先殺了我巴。”

    三角眼厲聲道︰“臭姨子,你真的想死?”

    一這一次他還沒有抬起腳,老苗子已拉住他肩膀,道︰“你說她是什麼?”

    三角眼道︰“是個婊子,臭婊子。”

    老苗子什麼話都不再說,就提起碗大的拳頭,一拳打了過去。

    三角眼挨了他一拳,可是他自己也被旁邊的人踢了兩腳,疼得滿頭冷汗,滿地打渡。

    老婆婆從廚房里沖出來,手里拿著把菜刀,嘶聲道︰“你們這些強盜,我老太婆踉你們拚了。”這一刀是往三角眼脖子後面砍過去的。

    她當然沒砍中。

    她的刀已經被三角眼一把奪過來,她的人也被三角眼甩在地上。

    娃娃撲過去抱住她,立刻失聲痛哭。一個嘗盡了辛酸窮苦,本就已風燭殘年的老人,怎麼禁得起這一甩。

    三角眼冷冷道︰“這是她自己找死……死”說出,老苗子已狂吼著,踉蹌撲上來。他已遍體鱗傷,連站都已站不穩,但是他還可以拚命!

    他本就已準備拚命。

    三角眼厲聲道︰“你也想找死?”

    他手里還拿著那把剛奪過來的菜刀,只要是刀,就能殺人。

    他不怕殺人,順手就是一刀,往老苗子胸膛上砍了過去。

    老苗子的眼楮已紅了,根本不想閃避,這一刀偏偏卻砍空了。

    刀鋒剛落下,老苗子已經被推開,被阿吉推開。

    阿吉自己也沒法子站得很穩,但是他居然站了出來,就站在三角眼面前,面對著三角眼的刀,道︰“你……你們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他的聲音嘶啞,連話都已說不出。

    三角眼冷笑道︰“你想怎麼樣?難道還想替他們報仇?”阿吉道︰“我……我……”三角眼道︰“只要你有膽子,就拿這把英刀殺了我吧。”

    他居然真的將菜刀遞了過去︰“只要你有膽子殺人,我就服了你!算你有種。”

    阿吉沒有接過這把刀。

    他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不停的抖。

    三角眼大笑,一把揪住娃娃的頭發,厲聲道︰“走!”

    娃娃沒有跟他走。他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握住,一雙堅強有力的手,他只覺得自己幾乎被握碎。

    這只手竟是阿吉的手。

    三角眼抬起眼,吃驚的看著他,道︰“你……你敢動我?”

    阿吉道︰“我不敢,我沒有種,我不敢殺人,也不想殺人。”

    他的手又慢慢松開。

    三角眼立刻狂吼,道︰“那麼我就殺了你!”他順手又是一刀劈向阿吉的咽喉。

    阿吉連動都沒有動,更沒有閃避,只不過輕輕揮拳,一拳擊出。

    三角眼本來是先出手的,可是這一刀還沒有砍下去,阿吉的拳頭已打在他下巴上。

    他這個人忽然就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破了窗戶,遠遠的飛了出去,又“咚”的一聲,撞在矮牆上,才落下來。他整個人都已軟癱,就像是一灘泥!

    每個人都怔住,吃驚的看著阿吉。阿吉沒有看他們,一雙眼楮空空洞洞的,彷佛完全沒有表情,又彷佛充滿了痛苦。

    一直手叉著腰站在門口的車夫忽然跳起來,大喝道︰“掛了他!”

    一這是句市井好漢們說的“唇典”,意思就是要人殺了他!

    帶刀的小伙子遲疑著,終於還是拔出了刀。這兩把刀曾經在阿吉身上刺了八刀,現在又同時往他脅下的要害刺過去。可是每一次都刺空了。

    兩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忽然倒了下去,也像是一灘泥般倒了下去。

    因為阿吉的只手一切,就切在他們的咽喉上,他們倒下去時,連叫都叫不出來。

    車夫的臉色慘變,一步步向後退。

    阿吉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淡淡的說了兩個字︰“站住。”

    車夫居然很听話,居然真的站住。

    阿吉道︰“我本來不想殺人的,你們為什麼一定要逼我?”

    他垂著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眼楮里充滿了悲傷和痛苦。因為這雙手上,現在又已染上了血腥。

    車夫忽然挺起胸,大聲道︰“你就算殺了我,你自己也休想走得了!”

    阿吉道︰“我絕不走。”

    他臉上的表情更痛苦,一字字接著道︰“因為我已無路可走。”

    車夫看他垂下了頭,突然出手,一把飛刀直挪他的胸膛。

    可是這把刀忽然又飛了回去,打在他自己的右肩上,直釘入他的關節。

    他這只手已再也不能殺人!

    阿吉道︰“我不殺你,只因為我要讓你活著回去,告訴你的鐵頭大哥,告訴你們的大老板,殺人的是我,他們若想報仇,就來找我,不要連累了無辜。”

    車夫滿頭冷汗如豆,咬緊了牙,道︰“好小子,算你有種。”

    他轉身飛奔而出,忽然回頭︰“你真的有種就把名字說出來。”

    阿吉道︰“我叫阿吉,沒有用的阿吉。”

    暗夜,昏燈。

    淒淒慘慘的燈光,照著床上老婆婆的尸體,也照著娃娃和老苗子慘白的臉。

    這是他們的母親,為他們的成長辛勞了一生,他們報答她的是什麼?

    阿吉遠遠的站在屋角的陰影里,垂著頭,彷佛已不敢再面對他們。

    因為這老人本來不該死的,只要他有勇氣面對一切,她就絕不會死。

    老苗子忽然回頭看著他,道︰“你走吧!”

    他的臉已因悲痛而扭曲︰“你替我們的娘報了仇,我們本該感激你,可是……可是現在我們已沒法子再留你。”

    阿吉沒有動,沒有開口。他明白老苗子的意思,他要他走,只因為不願再連累他。

    可是他絕不走。

    老苗子忽然大吼,道︰“就算我們對你有恩,你已報答過了,現在為什麼還不走?”

    阿吉道︰“你真的要我走,只有一個法子。”

    老苗子道︰“什麼法子?”

    阿吉道︰“打死我,把我抬出去。”

    老苗子看著他,熱淚已忍不住奪眶而出,大聲道︰“我知道你有功夫,就認為可以對付他們了,你知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阿吉道︰“不知道。”

    老苗子道︰“他們又有錢,又有勢,他們的大老板養著的打手,最少也有三五百個,其中最厲害的,一個叫鐵頭,一個叫鐵手,一個叫鐵虎,據說以前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被官家搜索得太緊,才改名換姓,躲到這里來。”他又在吼︰“就算你功夫還不錯,遇見了這三個人,也只有死路一條。”

    阿吉道︰“我本來已無路可走。”

    他垂著頭,他的臉在陰影中。老苗子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卻听得出他的聲音里的悲痛和決心。

    悲痛也是種力量,可以讓人做出很多平時不敢做的事。

    老苜子終於長長嘆息,道︰“好,你既然要死,就踉我們死在一起也好。”

    只听一個人在門外冷冷道︰“好,好極了。”

    “砰”的一聲群,很厚的木柵門已被打穿了一個洞。

    一只拳頭從外面伸了過來,又縮回去。

    接著又“轟”的一響,旁邊的磚牆也被打穿了一個洞。

    這人好硬的拳頭。

    阿吉慢慢的從陰影中走出來,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群人,身材最高大,衣著最華麗的一個正用左手捏著右拳,斜眼打量著阿吉,道“你就是那個沒有用的阿吉?”阿吉道︰“我就是。”

    一這人道︰“我就叫鐵拳阿勇。”阿吉道︰“隨便你叫什麼名字都一樣。”

    鐵拳阿勇冷冷道︰“我的拳頭卻不一樣。”

    阿吉道︰“哦。”

    鐵拳阿勇道︰“听說你很有種,你若敢挨我一拳,我就算你真的有種。”

    阿吉道︰“請。”

    老苗子的臉色變了,娃娃用力握住他的手,兩個人的手都冰冷。

    他們都看得出阿吉已不想活了,否則怎會願意去挨這只一下就能打穿磚牆的鐵拳。

    可是他們反正已只有死路一條,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死又算得了什麼?.“去他娘的,死就死吧!”

    老苗子忽然沖出去,大吼道︰“你有種就先打老子一拳。”

    鐵拳珂勇道︰“也行。”

    他說打就打,一個直拳打出來,迎面痛擊老苗子的臉。

    每個人都听見了骨頭的碎裂聲音,碎的卻不是老苗子的臉。碎的是鐵拳阿勇的拳頭。

    阿吉突然出手,一拳打在他的拳頭上,反手一拳,猛切他的小腹。

    鐵拳珂勇痛得整個人都像蝦米般縮成了一團,痛得滿地直猿。

    阿吉看著他後面的人。一群人都帶著刀,卻沒有一個敢動的。

    阿吉道︰“去告訴你們的大老板,想要我的命,就得找個好手來,像這樣的人還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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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青衣軍師

    後園中的楓葉已紅了,秋菊卻燦爛如黃金。

    大老板背負著雙手,站在菊花前,喃喃自語:“等到洋澄湖的那批大螃蟹送來,說不定也就恰巧是這些菊花開得最好的時候。”

    也舒舒服服的嘆了口氣,又喃喃道:“那真是好極了,好極了。”

    他身後站著一群人,一個穿著藍布長衫,看來好像是個落第秀才的中年人距離他最近,手上纏著布的鐵拳阿勇,站得最遠。

    不管站得近也好,站得遠也好,大老板在賞花的時候,絕沒有一個人敢出聲的。

    大老板彎下腰,彷佛想去嗅嗅花香,卻突然出手,用兩根手指捏住只飛蟲,然後才慢慢的問道:“你們說那個人呻什麼名字?”

    青衫人看看鐵拳阿勇。

    珂勇道:“他叫阿吉,沒有用的阿吉。”

    大老板道:“阿吉?沒有用的阿吉干.”他用兩根手指一捏,捏死了那只飛蟲,忽然轉身,盯著阿勇,道,“他叫沒有用的阿吉,你叫鐵拳阿勇?”

    阿勇道:“是。”

    大老板道:“是你的拳頭硬,還是他的?”鐵拳珂勇垂下頭,看著那只包著白布的拳頭,只有承認:“是他的拳頭硬。”

    大老板道:“是你勇敢?還是他?”鐵拳珂勇道:“是他。”

    大老板道:“是你沒有用?還是他?”鐵拳珂勇道:“是我。”大老板嘆了口氣,道:“這麼樣看來,好像是你的名字叫錯了。”

    鐵拳阿勇道:“是。”

    大老板道:“那麼你為什麼不改個名字,叫廢物阿狗?”

    鐵拳阿勇慘白的臉色已經開始扭曲變形。

    一直默默的站在旁邊的青衫人,忽然躬身道:“他已經盡了力。”

    大老板又嘆了口氣,揮手道:“啡他滾吧。”

    青衫人道:“是。”

    大老板道:“再弄點銀子呻他養傷去,傷好了再來見我。”

    青衫人立刻大聲道:“大老板叫你到帳房去領一千兩銀子,你還不謝恩。”

    阿勇立刻磕頭如搗蒜,大老板卻又在嘆氣,看著這青衫人嘆著氣苦笑道;“一出手就是一千兩,你這人倒是大力得很。”

    青衫人微笑道:“只可惜我這也是慷他人之慨。”

    大老板大笑,道:“你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會說老實話。”

    等他的笑聲停止,青衫人才悄悄的道:“我還有幾句老實話要說。”

    大老板立刻揮手,道:“退下去。”

    所以的人立刻都退了下去。

    庭院寂寂,楓紅菊黃,夕陽已下,將大老板的影子長長的拖在地上。

    他在欣賞著自己的影子。他肥而矮小,卻欣賞長而瘦削的人。

    青衫人瘦而長,可是他彎下腰的時候,大老板就可以不必抬頭看他。

    他彎著腰,聲音還是壓得低:“那個沒有用的阿吉,絕不是沒有用的人。”

    大老板在听。這個人說話的時侯,大老板總是很注意的在听。

    青衫人道;“鐵拳珂勇是崆峒出身的,近年來崆峒雖然已人才凋零,可是他們的獨門功夫仍然有它的獨到之處。”

    大老板道:“崆峒不壞。”

    青衫人道:“在崆峒弟子中,阿勇一直是最硬的一把手,還沒有被逐出門牆時,就已經干掉過少林的四個大和尚,武當的兩把劍。”

    大老板道:“這些事我都知道,否則我怎麼會花八百兩銀子一個月用他。”

    青衫人道:“可是那個沒有用的阿吉,卻一下子就把他廢了,由此可見,阿吉這個人很不簡單。”

    大老板冷笑。

    青衫人道;“奇怪的是這附近方圓幾百里之內,竟沒有一個知道他的來歷。”

    大老板道;“你調查過?”

    青衫人道:“我已經派出了六十三個人,都是地面上耳目最靈通的,現在回來的已經有三十一個,都沒有查出來。”大老板本來一直在慢慢往前走,突然回頭站著,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青衫人道︰“這個人留在附近,遲早總是個禍害。”

    大老板道︰“那麼你就趕快叫人去做了他。”

    青衫人道︰“叫誰?”

    大老板道︰“鐵頭。”

    青衫人道︰“大剛油頭貫頂的功夫,的確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大老板道︰“我親眼看過他一頭撞斷一棵樹。”

    青衫人道︰“只可惜阿吉不是樹。”

    大老板道︰“他的硬功夫也不錯。”

    青衫人道︰“比阿勇的鐵拳功也強不了太多。”

    大老板道︰“你認為他也對付不了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青衫人道︰“不是絕對不行,只不過沒有把握而已。”

    也慢慢的接著道;“我記得大老板曾經吩咐過,沒有把握的事,絕對不能做。”

    大老板微點點頭,覺得很滿意。他喜歡別人記住他說的話,最好每句話都記住。

    青衫人道︰“我想來想去,我們這邊有把握能對付他的人,只有一個人。”

    大老板道︰“鐵虎?”

    青衫人點點頭,道:“大老板當然也知道他的來歷,這個人機智深沈,平時出手,從不肯露出他的真功夫來,卻已經比大剛阿勇高出很多。”

    大老板道:“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青衫人道:“他這次差事並不好辦,以我看,最快得再過十來天。”

    大老板沈下臉,道:“現在我們難道就沒法子對付那個沒有用的珂吉了?”青衫人道:“當然有。”

    他微笑,又道:“我們只要用一個字就可以對付他。”

    大老板道:“那個字?”青衫人道;“拖。”

    他又補充說明:“我們有的是功夫,有的是錢,他們卻已連吃飯都成問題,而且隨時隨刻都得提防著我們去找他,一定也睡不著覺的,這樣子拖個三五天下去,用不著我們出手,他們也要被拖垮了。”

    大老板大笑,用力拍他的肩,道:“好小子,真有你的,難怪別人要叫你竹葉青。”

    竹葉青是一種烈酒的名字。喝下去很少有人能不醉的,竹葉青也是種毒蛇,毒得要命。

    大老板忽又問道:“就算我們不去找他,他若來找我們呢?”竹葉青道:“一個人出來找人拚命的時候,能不能帶著個受了重傷的蠢漢,和一個只會賣淫的婊子跟著他一起去?”大老板道:“不能。”

    竹葉青道:“所以他若出來找我們,一定只有把那個苗子留下。”

    大老板道:“他可以把他們藏起來。”

    竹葉青道:“城里都是我們的人,而且我又早已在他們家附近布下了眼線,他能把人藏到那里去?”

    大老板冷笑道:“除非他們能像蚯蚓一樣鑽到土里去。”

    竹葉青道:“這次阿吉肯出來拚命,就是為了那兄妹兩個,他們若是落人我們手里,阿吉還能翻得出大老板的掌心.,”大老板又大笑,道:“好,我們就在這里賞花喝酒,等著他們來送死。”

    竹葉青微笑道:“我保證不出三天,他們就會來的。”

    黃昏。

    娃娃剛端起一碗肉湯,眼淚一顆顆滴入了碗里。

    肉湯不會讓人流淚,讓她流淚的,是買這塊肉,煮這碗湯的人。

    現在肉湯還在,人卻已埋入黃土。這碗湯又有誰忍心吃得下去。

    可是她一定要他們吃下去,因為他們需要體力,餓著肚子的人不會有體力。

    她擦乾了眼淚,才將兩碗湯和兩個饅頭用個木盤盛著捧出廚房。

    阿吉還坐在屋的陰影里。她先送了一碗湯一個饅頭去,擺在他面前的桌上。

    阿吉沒有動,沒有開口。娃娃又將木盤捧到他哥哥面前,輕輕道︰“湯還是熱的,你們快吃。”

    老苗子道:“你呢?”

    娃娃道;“我……我不餓。”

    她真的不餓亍.一個已有兩天一夜水米末進的人會不餓?

    她不餓,只因為這已是他們最後的一點食物,只因為他們比她更需要體力。

    老苗子抬頭看著她,勉強忍住淚,道:“我的胃口也不好,吃不下這麼多,我們一人一半。”

    娃娃也忍住了淚,道:“難道我不吃也不行?”

    老苗子道:“不行。”

    他剛想將饅頭分一半給她,阿吉忽然站起來道:“這碗湯給娃娃。”

    老苗子立刻大聲道:“不行,那是你的。”

    阿吉不理,大步往外走。

    娃娃過去拉住他,道;“你要到那里去?”阿古道:“出去吃飯。”

    娃娃道:“家里有東西,你為什麼要出去吃?.”阿古道:“因為我不想吃饅頭。”.娃娃盯著他,道:“不想吃饅頭想吃什麼?是不是想吃鐵頭?”

    阿吉閉著嘴。

    娃娃的眼淚終於又流下來,柔聲道:況你,可是,...:”,她淚流如雨,黯然道:“可是你也該知道,城里都是他們的人,你又何必去送死。”

    阿古道:“就算是去送死,也比在這里等死好。”

    夜色淒涼。

    無論多麼美的夜色,在淒涼的人們眼中看來,也是淒涼的。

    秋風已起,一個賣糖炒粟子的婦人,頭上包著塊青布,縮著脖子,在窄巷中叫賣。

    巷子口外面,遠有個要飯的瞎子,縮在牆角里不停的發抖。

    阿吉走過去,忽又停下,道:“賣什麼?”

    婦人道:“糖炒粟子,又香又甜的糖炒粟子,二十五個大錢一斤。”

    阿古道:“不貴。”

    婦人道:“你想買多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麼樣拖下去,連我都受不了,何珂古道:“一百斤。”

    婦人道;“可是我這里一共只有十來斤。”

    阿古道:“再加上你的人,就有一百斤了,我要連你的人一起買。”

    婦人身子後縮,勉強笑道,“我只賣栗子,不賣人。”

    阿古道;“我非買不可。”

    他忽然出手,一把揪著她的衣襟。

    婦人大呻:“強盜,要強奸女人,…:”她只呻了兩聲,下巴也被捏住。

    珂吉冷冷道:“你若是個女人,怎麼會長胡子?”一這人的下巴刮得雖乾淨,卻還是有些胡渣子留下來。

    珂古道:“我看你一定是個瘋子,瘋子都應該被活活打死。”

    這人拚命搖頭,吃吃道:“我……我不是,我沒有瘋。”

    阿古道:“你若沒有瘋,怎麼會到這里來賣糖炒粟子,這里的人窮得連飯都吃不起。”

    這人怔住,跟楮里露出恐懼之色。

    珂古道:“你若不想被我活活打死,最好就乖乖說出是誰叫你來的亍,”一這人還沒開,蹲在牆角要飯的那瞎子忽然跳起來,飛一般的逃走了。

    ——這里的人自己都窮得沒飯吃,沒毛病的人,怎麼會到這里來要飯?

    阿吉冷笑,又問道:“現在你伙伴已溜了,你還不說實話,若是被人像野狗一樣打死在這里,只怕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

    一這人終於不敢不說,道;“是.……是竹葉青派我來的。”阿古道;“竹葉青是什麼人?.”一這人道:“是大老板的軍師,也是大老板面前最紅的兩個人之一。”

    阿吉:“還有一個是誰?”

    一這人道;“是鐵虎。他的功夫比鐵頭高得多,和竹葉青兩個人一文一武,誰都惹不起。”

    阿古道:“你知道他在那里亍.”一這人道:“听說是到外地辦事了,要過半個月才能回來。”

    阿古道:“鐵頭呢?”

    一這人道:“他有三個姨太太,三姨太最得寵,而且她一樣喜歡賭,所以平時他通常都在那里。”

    阿古道:“你的家住在那里?”

    一這人吃了一鷲,道:“大爺你問小人的家在那里干什麼?”

    阿古道:“我問你,你就得說,死人就沒有家了。”

    一這人苦著臉,道:“在芝麻巷。”阿古道:“你家里還有些什麼人?”

    一這人道:“有老婆孩子,連丫頭算上,一共六個人。”

    珂古道:“現在就要變成八個人了。”

    一逅人不懂;“為什麼?”

    阿古道:“因為我要替你請兩位客人,到你家去住兩天,你若走漏了一點消息,那麼我保證你的家馬上就會變得只剩下一個人。”

    他冷冷的接著道:“只剩下那個丫頭。”

    夜。

    燈光照在鐵頭大剛的光頭上,亮得就像是個剛從油桶里撈出來的光葫蘆。

    他的頭越亮,就表示越高興。今天晚上來的客人特別多,賭的也特別多,除了“抽頭”的不算,他自己和三姨太至少已撈進了上千兩銀子。

    現在他手里拿的一張牌是“二四”六點,雖然不太好,也不太壞。另外一張牌在他的三姨太手里。三姨太的領子已解開了,露出了雪白的粉頸,用一雙春蔥般的縴縴玉手,抱著自己的一張牌,斜眼瞟著他,道:“怎麼?”

    鐵頭大剛道:“你要什麼?”

    三姨太道:“金六銀五小板凳!.”鐵頭大剛精神一振,大喝道;“好一個金六銀五小板凳!

    吧”的一聲響,他手里的一鍘案四痢憊已經被用力擺在桌上。

    三姨太立刻眉飛色舞,吃吃的笑土道;“我要的就是你這只公猴子。”

    她手里的牌赫然竟是張“丁三”。鐵頭大笑案我要的也正是你這只母猴子,咱們倒買是天生的一對。

    丁三”擰案四痢憊,猴玉對,至尊寶。

    鐵頭大喝;“至尊寶,通吃十.”他雙臂一張,正想把桌上的銀子全都掃過來,突听一個人冷冷道:“吃不得!”

    三姨太的公館里,賭局常開,只有有錢可輸,就可以進來。所以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

    鐵頭大剛既不是怕事的人,也從來沒有人敢在這里鬧事。可是說話的人,看起來不但很陌生,也不像是在賭錢的。

    他穿得實在太髒太破,誰也沒看見他是怎麼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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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13:59:18
第十四章有恃無恐

    鐵頭大剛瞪眼道:“剛才是不是你在放屁?”

    這人的樣子雖然不中看,態度卻很冷靜,淡淡道:“我不是放屁,是在說公道話!”

    鐵頭大剛道:“你說我吃不得?憑什麼吃不得?”

    這人道:“你憑什麼要通吃?”

    鐵頭大剛道:“就憑這對猴王!.”這人道:“只可惜這副牌到你手里,就不叫猴王了。”

    鐵頭大剛忍住怒火,道;“叫什麼?”

    這人道;“叫剃光了腦袋的豬八戒,通賠!”

    鐵頭大剛的臉色變了。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每個人都已看出這小子是特地來找麻煩的。

    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來找鐵頭大哥的麻煩。

    兄弟們全都跳了起來,紛紛大喝:“你這小王八蛋,你姓什麼?叫什麼?”

    這人道:“我叫珂吉,沒有用的阿吉。”

    所有的聲音立刻全都停頓,城里的兄弟們,當然已全都听過“阿吉”這名字。

    鐵頭大剛忽大笑,道;“好,好小子,你真有種,居然敢找上門來!”

    阿古道:“我只不過想來看看。”

    鐵頭大剛道;“看什麼?”

    珂古道:“看看你的頭,是不是真的鐵頭!”

    鐵頭大剛又大笑,道;“好,老子就讓你開開眼界。”

    一張鋪著整塊大理石的桌子,居然一下子就被他端了起來。至少有七八十斤的桌子,在他手里,竟好像是紙扎的。

    石頭也有很多種,大理石不但是最名貴的一種,也可能是最堅硬的一種,他卻用自已的腦袋撞了上去。

    只听“撲”的一聲響,這塊比年糕還厚的大理石,竟讓他一頭撞得粉碎。

    他的頭卻還是像個剛從油桶里撈出來的葫蘆,又光又亮。

    兄弟們立刻大聲喝采:“好普!”

    等他們喝采聲停下,阿吉才慢慢的接著道:“好.……好,……好一個豬八戒!”

    本來正在睥睨自耀,洋洋得意的鐵頭大剛臉色又變了,怒道:“你說什麼?”

    阿古道:“我說你是個豬八戒,因為除了豬之外,誰也不會笨得用自己的腦袋去撞石頭。”

    鐵頭大剛獰笑道;“我應該撞什麼?撞你?”

    阿古道:“好。”

    這個字剛出口,鐵頭已虎撲過去,抓住了他的肩,把他像剛才舉石桌一樣舉了起來。

    鐵頭不但頭厲害,這幾個動作不但快,而且準確。他知道現在要撞的不是桌子,是個有手有腳的活人,所以他一出手就抓住了阿吉的肩井穴,先讓他不能動,然後再一頭撞過去。

    沒有人能受得住他這顆鐵頭一撞,看來這個沒有用的阿吉,立刻就要變成沒有命的阿吉了。

    兄弟們又在大聲喝采。可是這一次采聲停頓得很快,因為珂吉沒有被撞碎,鐵頭反而被打碎了。

    被一掌打碎的,無論誰的肩井穴被抓住,一雙手本來都絕對動不了的。

    想不到阿吉的手卻偏偏還能動。

    鐵頭的惱袋,本來連鐵錘都敲不破,卻偏偏受不了他這只手的輕輕一拍。

    慘呼和掙扎都已停止,屋子里悶得令人窒息。

    阿古動也不動站在那里,棕黑的眼楮里全無表情,彷佛深不見底。

    每個人都在看著他,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武器,可是沒有人敢動。

    這個沒有用的阿吉,竟使得這些終日在刀頭舐血的兄弟們,心里產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懼。

    這個人究竟是誰?

    他殺人後為什麼還能如此冷靜?

    他以前殺過多少人亍現在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沒有人看得出他心里正在吶喊;“我又殺了人,我為什麼又要殺人?”

    秋風吹動窗紙,阿吉終於抬起頭,才發現面前站著個女人。一個很美的女人,帶著種說不出的妖嬈誘人的魅力。

    他知道她一定就是鐵頭的三姨太。她站得離他很近,已盯著他看了很久,眼楮里帶著種很奇特的表情,既非悲傷,也不是仇恨,卻帶著幾分驚奇和迷惑。

    滿屋子的人都已悄悄溜了出去,只剩下她一個人沒有走。

    阿吉冷冷道;“我殺了你的男人!”

    三姨太道:“你不殺他,他遲早也總有一天會死在別人手里!”

    她的聲音平靜得接近冷酷:“像他這種人,天生就是個殺胚!”

    阿古道:“我也很可能會殺死你,你本該早就走了的。”

    三姨太道:“應該走的是你。”

    阿吉冷笑。

    三姨太道;“你殺了鐵頭,大老板絕不會放過你。”

    阿古道;“我本就在等他!”

    三姨太看著他,眼神顯得更奇特,忽然道:“我認得你,我以前一定見過你。”

    阿古道:“你一定看錯了人!”

    三姨太道;“絕不會。”

    她說得很肯定:“我是個婊子,從十四歲就開始做婊子,也不知見過了多少男人,可是像你一這種男人並不多。”阿吉眼楮里忽然也閃過一絲奇怪的表情,慢慢的轉身走出去。

    三姨太看著他的背影,眼楮里忽然發出了光,大聲道:“我想起來了,你是……”她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阿吉已閃電般轉回身,掩住了她的嘴,將她攔腰抱起。

    他不想殺這個女人,可是他一定要封住她的嘴。他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

    臥房里燈光柔和。

    他將她拋在床上,她就仰面躺在那里看著他,目中忽然有了淚光,黯然道.“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怎麼會變得這麼多?”

    珂古道;“每個人都在變!”

    三姨太道:“可是無論你怎麼變,我還是認得出你!”

    她忍住淚又道:“你知不知道,我這一生中,唯一真正喜歡過的一個男人就是你……你當然不會知道,因為我只不過是你無數個女人其中之一,而且是個下賤的婊子。”

    珂吉沈默了很久,聲音變得很溫柔:“我也記得你,你叫金蘭花!”

    她看著他,忽然痛哭失聲,撲上抱住他;“只要你還記得我,我死也甘心”阿古道:“但是我卻希望別人忘了我!”

    她緊緊抱住他,眼淚流在他臉上:“我知道,我一定听你的話,絕不說出你的秘密,就算死,也絕不會說出去。”

    大老板平生有三件最得意的事,其中一件就是他有一張世上最大的床。

    不但最大,也最奇妙,最豪華,無論到那里都找不出第二張。

    這並不是夸張。

    現在還是上午,大老板還躺在床上,他最寵愛的九位姬妾郡在床上陪著他。

    一個丫頭悄悄的走進來,囁嚅著道:“葉先生說是有要緊的事,一定要見老爺*,”大老板想坐起,又躺下道:“叫他進來!”

    他的姬妾立刻抗議:“我們這樣子,你怎麼能叫別的男人進來.”大老板微笑,道:“這個男人沒關系!”

    有人問:“為什麼?”

    大老板淡淡道:“因為他對我比你們九個人加起來都有用。”

    雖然已通宵末睡,竹葉青看起來還是容光煥發,完全沒有一點倦態。

    大老板常說他精力之充沛,就好像織布機一樣,只要大老板要他動,他就絕不會停。

    他垂苜站在大老板床前,目不斜視,床上九個如花似王的美人,在他眼中看來,竟完全不值一顧。對這一點,大老板也很滿意。

    他先讓竹葉青坐下,然後再問:“你說有要緊的事,是什麼事?”

    竹葉青雖然遵命坐下,卻又立刻站起,垂首道:“阿吉發現了我在他那里布下了眼線,帶走了苗子兄妹。”

    他的頭重得更低:“這是我的疏忽,我低估了那個沒有用的阿吉,請大老板嚴厲處分。”

    他先用最簡單的話扼要說出事件經過,然後立刻承認自己的錯,自請處分。這是他做事的一貫作風,他從不掩飾自己的過錯,更不推諉責任,這種作風也正是大老板最欣賞的,所以他雖然皺了皺眉,語聲並不嚴厲:“每個人都難免有做錯事的時候,你先坐下說話!”

    竹葉青道:“是!”,等他坐下去,大老板才問:“這件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竹葉青道:“昨天晚上子時前後!”

    大老閭道:“直到現在你還沒有找到他們?”竹葉青道:“阿吉的行蹤我們已知道,苗子兄妹卻一直下落不明!”

    大老板道:“阿吉在那里?”

    竹葉青道:“一直都在大剛的三姨太那里!”

    大老板沈下臉,道:“鐵頭已經被他?……”竹葉青道:“是。”

    大老板道:“他是什麼時候去的?”

    竹葉青道:“剛過子時不久!”

    大老板臉色更難看,道:“他在半個時辰之內,就能將苗子兄妹那麼樣兩個大人藏起來,你們花了一夜功夫,居然還找不到?”

    竹葉青又站起來,垂首道:“城里能容他們兄妹躲藏的地方並不多,我已經派人將每一個有可能的地方都徹底查過,卻沒有人看見過他們!”

    大老閭冷笑道:“想不到這個沒有用的阿吉,居然連你都斗他不過。”

    竹葉青不敢開口。

    一這一次大老板也沒有再讓他坐下,過了很久,才慢慢的問道;“鐵頭真是被他親手殺了的?”

    竹葉青道:“據當場目睹的人說,他一掌就拍碎了鐵頭的腦袋。”

    大老板臉色又變了變,道:“有沒有看出他用的是那一門的武功?”

    竹葉青道:“沒有。”

    他又補充道:“就因為沒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和來歷,可見這個人必定大有來歷。”

    大老板道:“最近江湖中有沒有什麼人忽然失蹤?”

    竹葉青道:“這一點我也去調查過,最近忽然銷聲匿跡的武林高手,只有大盜趙獨行,天殺星戰空,和劍客燕十三。”

    大老閑又在皺眉,這三個人的聲名,他當然也听說過。

    竹葉青道:“可是這三個人的體形像貌年紀,都沒有一點和阿吉符合。”

    大老板冷笑道:“難道這個人從天上掉下來的亍地下長出來的?”

    他忽然握緊拳頭,用力敲在床頭的矮兒上,厲聲道:“不管他是那里來的,先做了他再說,人死之後,就不必再問他的來歷。”

    竹葉青道:“是。”

    大老閭道:“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不管要花多大的代價,,我都要他這條命!”竹葉青道;“是。”

    大老板的命令,一向要立刻執行,可是這一次竹葉青居然還沒有走。

    這是從來末有的現象,大老板怒道:“難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竹葉青遲疑著,終於鼓起勇氣道;“他人單勢孤,我們要他的命並不難,可是我們的犧牲一定也很慘重!”

    大老閭道:“那麼你的意思呢?”

    竹葉青道:“這個人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刀,就看他是被誰握在手里!”

    大老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將這把刀買下來?”

    竹葉青道:“他肯為苗子兄妹那種人,只不遇因為他們對他有一點恩情,大老板若是給他點好處,怎知他不肯為大老板效死?”

    大老板沈吟著,臉色漸漸和緩,道:“你認為我們能買得到?”

    竹葉青道:“每個人都有價錢的,我們至少應該去試試!”

    大老板道:“誰去?”

    竹葉青躬身道:“我想自己去走一趟!”

    大老閭道;“既然他是把已出鞘的刀,說不定一踫上他就會出血的,你何必自己去冒險!”

    竹葉青道:“我全身上下,都屬大老板所有,何況幾滴血?”

    大老板忽然下床,握住了他的手,道:“我沒有兒子,你就是我的兒子,你千萬要小心!”竹葉青低著頭,熱淚彷佛已將奪眶而出,連旁邊看著的人,也都被感動。

    等他退出去,大老板才長長吐出口氣,對他的姬妾們道:“現在你們是不是已看出來,他對我是不是比你們九個人加起來都有用?”

    一個嘴角有痣,眼角含情的女人忽然道:“我只看出了一點!”

    大老板道:“那一點!”

    這女人道;“他實在此我們九個人加起來都會拍馬屁!”大老板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

    也笑聲忽又停頓,盯著這女人,道:“我要你做的事,你都肯做?”

    這女人開始乘機撒嬌,蛇一般縷住了他,道:“你要我做什麼?”大老閭冷冷道:“我要你從今天晚上開始,就去陪他睡覺!”阿吉還在睡。他太疲倦,太需要睡眠,有太多的事都在等著他去做,他的體力必須恢復。

    他醒來時,金蘭花還躺在他身旁,睜著眼,看著他,眼楮里充滿了柔情。

    珂吉卻又閉上眼,道:“昨天晚上一夜都沒有人來過?”金所花道:“沒有。”

    阿吉全身肌肉放松,心里卻已抽緊。

    他知道暴風雨來臨前的一刻,通常都是最沈悶的時侯,那就像黎明前的那一刻通常都最黑暗。

    以後會有些什麼的轉變?最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他全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件事現在已黏上了他,他已不能放手。因為他只要一放手,老苗子.娃娃、金蘭花就只有死定的。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知道城里還有無數個像他們這樣的人,都在火坑里等著他幫助。

    外面的屋子里忽然有了腳步聲。

    腳步聲很重,好像故意要讓人听見,然後阿吉又听見有人在咳嗽。

    他等著這個人進來,等了很久,外面反而變得全無動靜。

    金田花的臉色慘白,她猜不出來的是什麼人,可是這個人既然敢來面對一掌拍碎鐵頭的人,必定有恃無恐。

    珂吉拍了拍她的頭,慢慢的站起來,穿上衣服。他已感覺此刻等在外面的這個人,一定是最難對付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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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14:00:59
第十五章人事無常

    鐵頭的尸體已被收走,他最後拿的那副「至尊寶」卻還留在桌上。

    竹葉青就坐在桌子邊,用手輕撫著這副牌,微笑著道:「據說一個人能拿到這副牌的機會只有萬分之一,那意思就是說,就算你賭了五十年牌九,每天都在賭,能拿到這副牌的機會,最多也不會超過三十次!」

    他並不是自言自語,他知道阿吉已走出來,正在靜靜的看著他。

    他微笑回頭,又道:「所以無論誰能拿到這副牌,運氣都一定很不錯!」

    阿古道;「昨天晚上拿到這副牌的人,運氣並不好。」

    竹葉青嘆了口氣,道;「這也正是我想說的,人事無常,又有誰能一直保持住自己的好運氣!」

    他抬起頭,凝視著阿吉,緩緩道︰「所以一個人若是有了機會時,就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不可放棄!」

    珂古道「你還想說什麼!」

    竹葉青道「現在閣下的機會已來了!」

    阿古道「什麼機會!」

    竹葉青道「世人操勞奔走一生,所尋求的是什麼十也只不過是名利二字而已。」

    他微笑又道「現在閣下已經有了這種機會,實在可賀可喜!」

    阿吉盯著他,就好像釘子釘在牆里一樣,忽然問︰「你就是竹葉青!」

    竹葉青仍在微笑,道「我姓葉,叫葉青竹,可是別人都喜歡叫我竹葉青!」

    他仍在微笑,笑得有點奇怪。

    阿古道「是不是大老板叫你來的!」

    竹葉青承認。

    阿古道「那麼我也想告訴你一件事!」

    竹葉青道「什麼事!」

    珂古道「一個人掙扎奮斗一生,有時侯並不是為了名利兩個字。」

    竹葉青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阿古道;「還有兩個字,理想!」

    竹葉青道;「理想!」

    他真的不太懂得這兩個字的意思:「你想要的是什麼!」

    阿古道:「我想要每個人都自由自在的過他自己願意過的日子!」

    他知道這句話的意思竹葉青更不會懂,所以又解釋:「雖然有些人出賣自己,可是也有些人願意挨窮受苦,因為他們覺得心安,受點苦也沒有關系!」

    竹葉青道:「真有這種人!」

    阿古道;「我有很多朋友都是這種人,還有許許多多別的人也一樣,只可惜你們卻偏偏不肯讓他們過自己的生活,所以……」竹葉青道:「所以怎麼樣!」

    阿古道:「所以你們要我走,只有一個條件!」

    竹葉青道:「什麼條件!」

    阿古道:「只要你們放過這些人,我就放過你們,只要大老板自己親口答應我,絕不再勉強任何人做任何事,我馬上就走!」

    竹葉青道:「你一定要大老板當面告訴你!」

    珂古道;「一定。」

    竹葉青道:「十萬兩能不能改變你的意思!」

    阿古道:「不能!」

    竹葉青在孝忠,緩緩道:「你真的願意見大老板?」阿古道:「今天我就願意見他!」

    竹葉青道;「在什麼地方見?」,阿古道:「隨便他!」

    竹葉青道:「韓大奶奶那里行不行!」

    阿古道:「行。」

    竹葉青道:「吃晚飯的時候好不好?」阿古道:「好。」

    竹葉青立刻站起來準備走了,忽又帶著笑道:「我還沒有請教貴姓大名!」

    珂古道:「我叫珂吉,沒有用的阿吉。」

    看著竹葉青走出去,阿吉又看著那副「至尊寶」沈思了很久,他在想竹葉青剛才說的話。

    ——機會來到時,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絕不可放棄。

    他沒有再想下去,因為他忽然想到件很可怕的事,等他沖回里面那間屋子,金蘭花果然已不見了。

    大老板坐在他那寬大舒服的交椅上,看著站在他面前的竹葉青,心里忽然覺得有點歉意。

    這個人已為他工作六年,工作得比任何人都辛苦,享受的卻比任何人都少。

    現在他非但通宵末眠,而且水米末進,卻還是看不出一點怨懟之色,能夠為大老板做事,就已經是他最大的光榮和安慰。

    ——像這樣忠心勤勞的人,現在已越來越少了。

    大老板從心里嘆口氣,才問道:「你已見過了阿吉!」

    竹葉青點點頭,道:「那個人的確像是把出了鞘的刀,而且是把快刀。」

    大老板道:「你把他買了下來!」

    竹葉青道:「現在還沒有。」

    大老板道;「是不是因為他要的價錢太高!」

    竹葉青道:「我帶了十萬兩銀票去,可是我一見到他,就知道再多十倍也沒有用。」

    大老板道:「為什麼!」

    竹葉青道:「我去的時候,桌上還堆滿了銀子,他非但沒有踫過,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他又補充:「他本來已窮得連飯都沒有得吃的,卻還是沒有把那麼多銀子看在眼里,由此可見,也要的絕不是這些。」

    大老板道:「他要的是什麼!」

    竹葉青道:「他只有一個條件,他要我們讓每個人都過自己願意過的日子。」

    大老板道:「這是什麼意思!」

    竹葉青道:「這意思就是說,他要我們放手,把現在我們做的生意全停下來!」

    大老板沈下了瞼。

    竹葉青道:「他還要踉大老板見一次面,親口答應也這條件!」

    大老板道:「你怎麼說?」竹葉青道:「我已替大老板跟他約好,今天晚上,在韓大***地方踉他見面!」

    大老板眼中現出怒色,冷冷道:「你什麼時候變得可以替我作主的?」竹葉青垂下頭,道:「沒有人敢替大老板作主!」

    大老板道:「你呢?」竹葉青道:「我只不過替大老板做了個圈套,讓他自己把脖子套進去!」

    大老板改變了一下坐的姿勢,臉上的神色已和緩了許多。

    竹葉青道:「我跟他在外面談判時,忽然發現了件怪事。」大老板道:「什麼事?.」竹葉青道:「我發現鐵頭的三姨太一直在里面的門縫里偷看,而且一直都在看著他,顯得又緊張,又關切。」

    大老板的手握緊,道;「那個女人是鐵頭從那里弄來的?.」竹葉青道:「那女人叫金蘭花,本來是淮揚一帶的名妓,江湖中有不少名人,都做過她的入幕之賓。」

    大老板眼楮里發出光,道:「你認為她以前一定認得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竹葉青道:「不但認得,而且一定是老相好!」

    大老板道:「所以她一定知道阿吉的來歷!」

    竹葉青道:「一定!」

    大老板盯著也,道:「現在她當然已經不在阿吉那里了!」

    竹葉青道;「已經不在了!」

    大老板滿意的吐出口氣,道:「她在那里!」

    竹葉青道:「就在外面,和苗子兄妹在一起。」

    大老板眼楮更亮,道:「你怎麼找到他們的!」

    竹葉青道:「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們藏身的地方,都沒有找到。」

    大老板目光閃動,道:「所以你就從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

    竹葉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當然早已在大老板計算之中。」

    大老板道:「你在那里找到了他們!」

    竹葉青道;「我派去望風的兩個人中,有一個叫大牛,雖然很機靈,膽子卻很小,而且是個很顧家的男人,賺的錢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大老板道:「所以你就想,阿吉很可能就用這一點要脅大牛,要他把苗子兄妹藏到他家里去!」

    竹葉青道:「我只想到像那麼樣兩個大活人,總不會平生一下子失蹤!」

    大老板微笑,道:「這一手阿吉的確做得很聰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這里還有一個此他更聰明的人!」

    竹葉青態度更恭謹,垂首道:「那也只不過因為我從來不敢忘記大老板平日的教訓!」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道:「現在我們只要先從金蘭花嘴里問出他的來歷,再用苗子兄妹作釣魚的餌,還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進來!」

    竹葉青道:「我只怕金蘭花不肯說實話。」

    大老板道;「她是不是個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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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15:58:04
第十六章 豬狗不如

    屋子里沒有聲音,一點聲音都沒有。也不知過了多久,大老板忽然問︰“你跟他約的是今天晚上?”

    竹葉青道︰“是。”

    大老板道︰“那麼你現在就應該趕快去將那地方安排好。”

    竹葉青道;“大老板真的準備要去?”

    大老板點點頭,道︰“我想見見他?”

    他又替自己解釋︰“因為我從末想到世上真的有他這種男人,能夠讓一個娘子心甘情願的為他死,我想看看他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竹葉青閉上嘴。他知道大老板的主意是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的。

    大老板卻偏偏要問他︰“你的意思怎麼樣?”

    竹葉青沒野艅閬^答。

    一這件事的關系實在太大,絕不能有一點疏忽錯誤,他必須詳細考慮。

    大老板又在問︰“你認為我會有危險?”

    竹葉青沈吟著,緩緩道︰“既然苗子兄妹還在我們手里,他也許還不敢輕舉妄動。”

    大老板道︰“這一點我已想到。”

    竹葉青道︰“可是一個人如果能讓一個裱子為他死,也許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大老板道︰“譬如說什麼事?”

    竹葉青道︰“有些人平時雖然對朋友很講義氣,可是到了必要時,就會不惜將朋友犧牲的!”

    大老板道︰“什麼時侯才是必要的時候?”

    竹葉青道︰“他決心要做一件大事的時候!”

    大老板沒有再問下去。

    他當然懂得竹葉青的意思,無論誰殺了他,都必定是件毒動江湖的大事。

    竹葉青道︰“在天黑之前,我一定可以將所有的好手都集中到韓大奶奶那里去,我們可以用的好手,至少還有三十幾個。”

    大老板道︰“有他們保護我還不夠?”

    竹葉青道︰“也許夠了,也許不夠,只要有一分危險,我就不敢這麼做!”

    大老板道︰“有他們在前面擋著,我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竹葉青道︰“可是他目標只有大老板一個人,我們只要有一分疏忽,他就很可能會出手,他的出手一擊,也許沒有人能擋得住!”

    他輕輕嘆了口氣,道︰“如果鐵虎在,情況當然又完全不同了。”

    大老板道︰“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能去?”

    竹葉青道︰“大老板一定要見他,當然可以去,只不過……”

    大老板道︰“怎麼樣?”

    竹葉青道︰“我們卻不一定讓他見到大老板。”

    他沒有再解釋,他知道大老板立刻就會明白他的意思。

    無論什麼人能夠做到像大老板這樣的大老板,郡絕不是僥幸的,也一定要有別人比不上的才能和機智。

    大老板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我,所以我們可以隨便找個人冒充我去會他,我扮成隨從踉在後面,一樣還是可以見到他。”

    竹葉青道︰“他如果出手,首當其沖的就是那個人了,大老板就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大老板微笑道︰“好,好主意!”

    門外忽然有人道︰“不好,一點都不好!”

    這是大老板的書房,也就是他和他的高級幕僚商談機密的地方。沒有大老板的允許,誰也不取直闖到門外。

    這個人卻已在門外。

    大老板的意思,從來沒有人敢反駁,大老板說“好”,就一定是好的,從來沒有人敢爭辯。

    這個人卻是例外。

    在大老板面前,只有這個人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敢說別人不敢說的話。

    因為他能為大老板做的事,也絕不是任何人能做得到的。

    听見他的聲音,大老板已面有喜色“鐵虎回來了!”

    一大碗執氣騰騰的牛肉面剛端上來,湯是原汁,里面還加了四個蛋,兩塊排骨。看來滋味一定不錯。阿吉心里卻不知是什麼滋味?他已有很久未曾吃過這麼好的東西,對他來說,這已是種很奢侈的享受。

    他很想能與他的朋友們分享。他很想到大牛家里去看苗子和娃娃。可是他不敢冒險。

    離開鐵頭的小公館時,桌上還堆滿了昨夜的賭注銀子。他只拿走了最小的一錠。

    他一定要吃點能夠補充體力的食物,他一定要勉強自己吃下去。

    這是家很小的面館,狹窄而陰暗。阿吉就坐在最陰暗的一個角落里,低著頭,慢慢的吃面。

    他不想去看別人,也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只想安安靜靜的吃完這碗面。可是他沒有吃完。

    就在他開始吃第二個蛋時,用舊木板搭成的屋頂上,忽然有一大片灰塵掉下來掉在他的面碗里。

    接著就是“咯吱”一聲響,屋頂已裂開個大洞,一個人輕飄飄落下,伏在他身後,壓低聲音道︰“不許動,不許開口,否則就要你的命!”

    阿吉沒有動,沒有開口。

    面館里唯一的伙計更嚇得腿都軟了,因為他已看見這個人手里雪亮的刀。

    也看見了這個人一雙像野獸般的眼楮。

    一條已經被獵人追捕得無路可走的野獸,眼楮里充滿了恐懼和殺氣。

    “你坐下來,慢慢的坐下來!”

    一這個人在命令面館里的伙計︰“就像什麼都沒有看見。”

    伙計立刻坐到他那張破木椅上,整個人都軟了。

    這人又命令阿吉︰“繼續吃你的面,你把它吃完!”

    阿吉繼續吃面。

    掉在糞汁里的饅頭,他都能吃得下去,面碗里有灰,他當然更不在乎。

    他能感覺到背後這人的緊張和恐懼,卻不知這人怕的是什麼?

    他也不想知道。但是就在這時侯,他正好看見一個很高大的人昂著頭從門外走過。

    看見這條大漢,街上大部分人都立刻彎下腰,垂下頭。

    躲在阿吉背後的人呼吸立刻變得更急促,全身都好像在不停的發抖。

    他怕的一定就是這條大漢?

    一這條大漢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能讓人怕得這麼厲害?

    阿吉又低下頭的時候,彷佛看見這條大漢往面館里瞥了一眼,目光就像是厲電。

    幸好他只看了一恨,就大步走了過去。

    這時阿吉才看見他背後的腰帶上還掛著條繩子,繩子上還系著六個人。

    六個人的衣著都很華麗,甚至連腰飾、帽飾、靴子,也都配得很考究。

    可是六個人都已被打得鼻青眼腫,有的人連手腳都已打斷了。

    每個人都像狗一樣乖乖的被那條大漢用繩子牽著走過去,躲在阿吉背後的人才吐口氣,緊握著刀柄的手也已放松。

    阿吉忽然問︰“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

    這人低叱;“閉嘴!”

    阿吉沒有閉嘴,又道︰“既然你能逃出來,為什麼不救救他們?”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刀柄已架在他的脖子後︰“你再開口,我就要你的命!”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已有人冷冷道︰“你不開口,我也一樣要你的命!”

    剛才明明已從門外走過去的大漢,忽然間又回來了,忽然間已站在阿吉面前。

    他的一雙眼楮閃射如厲電,臉上顴骨高聳,鷹鼻闊口。

    阿吉低著頭吃面。

    躲在他背後的人,用刀架住他的脖子︰“你一動手,我就先殺了這個人!”

    大漢道︰“你殺了他,我就不殺你!”

    他的聲音沈重冷酷︰“我至少要讓你多活三年,多受三年罪。”

    阿吉還是在低著頭吃面。

    躲在他身後的人,卻已飛躍而起,一刀閃電般往這條大漢頭頂上砍了下去。

    大漢的身子沒有動,頭也沒有動,只一伸手,就握住了這個人的手腕。

    “格”的一響,這個人的手腕就斷了,“當”的一聲,刀落在地上,他的人就跪了下去。

    大漢冷冷的看著他,道;“你走不走?”

    一這人疼得連眼淚都已流下,不停的點頭,道︰“我走!”

    大漢冷笑,拿著他走出去,忽又回頭,瞪著阿吉。

    阿吉還是在吃面。

    大漢冷笑道︰“你倒很沈得住氣!”

    阿吉沒有抬頭,道︰“我餓極了,我只想吃面!”

    大漢又瞪著他看了很久,忽然回頭向面館伙計道︰“這碗面的賬我付!”

    伙計道︰“是!”

    阿吉道︰“謝謝。”

    大漢道︰“不必!”

    繩子上又多了一個人,七個人被繩子系著,像狗一樣被大漢牽著走。

    阿吉終於吃完了他的面。他決心要吃完這碗面,他就一定要吃完,不管這碗面里有荻也好,有血也好,有淚也好。

    然後他才站起來,走到面館伙計面前,問︰“那個人是誰?”

    伙計驚魂猶未定,頭聲道︰“那個人?”

    阿吉道︰“剛才那個請我吃面的人。”

    伙計東張張,西望望,才壓低聲音,道︰“那是個惹不得的人!”

    阿吉道︰“他叫什麼?”

    伙計道︰“鐵虎,鐵老虎,只不過比鐵還硬,比老虎還凶-”

    阿吉笑了,笑容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譏誚“能夠把七匹狼像狗一樣牽著走的人,當然比老虎還凶!”

    伙計的聲音壓得更低,悄悄的問︰“你認得他!”

    阿吉道︰“不認得!”

    他笑得更奇怪,慢慢的接著道︰“可是我知道我們很快就會認得的。”

    “鐵虎回來了。”

    現在他就站在大老板面前,腰雖然彎得並不低,神色間卻帶著絕非任何人所能偽裝出的驕傲和尊敬。驕傲的是,他又為自己所尊敬的人做成了一件事。

    大老板道︰“你同來得比我們想的還早!”

    鐵虎道︰“因為那群狼根本不是狼,是狗!”

    大老閭微笑,道︰“在你面前,就算真是狼也變成了狗。”

    鐵虎也在笑。

    他並不是個謙虛的人,他喜歡听別人的誑美,尤其是大老板的贊美。

    大老板道︰“現在那群狗呢?”

    致虎道︰“六條死狗已喂了狼,七條活狗我都帶回來了。”

    大老閭道︰“連一條都沒有漏網?”

    致虎道︰“半路上本來有一條幾乎溜了,我想不到他在褲襠里還衣著把刀。”

    大老板道︰“現在那把刀呢?”

    鐵虎道︰“現在那把刀已經在他屁眼里。”

    大老板大笑。

    他喜歡鐵虎做事的方式。

    鐵虎做事,永遠最直接,最簡單,最有效。

    鐵虎忽然道︰“剛才大老板要見的是什麼人?”

    大老板道︰“他叫阿吉!”

    鐵虎道;“阿吉?”

    大老問道︰“我知道你一定沒听過這個人的名字,因為他根本沒有名,而且總喜歡把自己說成是個沒有用的人。”

    鐵虎道︰“其實他很有用□大老板道︰”

    不但很有用,而且一定很有名,只不過名聲太響的人有時侯就不願別人再提起他的名字。”

    鐵虎明白這意思。

    他自己也一樣,他已將自己的真名實姓隱藏了多年。

    大老板道︰“我們本來約好了今天晚上見面的,可是小葉怕我出事!”

    鐵虎冷笑,道︰“小葉的膽子比葉子還小。”

    大老問道︰“你不能怪他,一個人做事謹慎些,總不是壞事。”

    竹葉青一直在听著,陪著笑,等到鐵虎不再開口,才說︰“那時候我不能不特別謹慎,只因為虎大哥還沒有回來。”

    鐵虎道︰“現在呢十.”

    竹葉青道︰“現在當然不同了。”

    他在笑,可是笑得令人很不舒服︰“現在大老板若是想要見一個人,只要虎大哥一出手,馬上就能把那個人抓回來!”

    鐵虎瞪著他︰“你以為我辦不到?”

    竹葉青道;“這世上若是還有虎大哥辦不到的事,還有誰能辦得到?”

    鐵虎的只拳已握緊。

    大老板忽然道;“你累了!”

    他是對竹葉青說的︰“現在鐵虎已回來,你不妨先回去睡兩個時辰!”

    竹葉青道︰“是!”

    大老門道︰“如果你床上有人在等著陪你睡覺,你也不必吃驚,也不必客氣!”

    竹葉青道︰“是!”

    大老板道︰“不管那個人是誰都一樣!”

    竹葉青道︰“是!”

    他立刻退了下去,既沒有問那個人是誰,也沒有問別的。大老板說的話,他永遠只听從,從不多問。

    一直到竹葉青走出門,鐵虎還在瞪著他,握緊的雙拳上青筋凸起,眼角也在跳。

    大多數人看見他眼角跳的時候,都會遠遠的躲走,能夠走多遠,就走多遠。

    大老板盯著他跳動的眼角,忽然問“你跟我已有多久?”

    鐵虎道︰“五年。”

    大老板道︰“不是五年,是四年九個月另二十四天。”

    鐵虎的眼角不跳了,眼楮立刻露出佩服和尊敬之色。他想不到大老板能將這種小事都記得這麼清楚,記憶力這麼好的人,通常都能令人佩服尊敬。

    大老板又問“你知不知道小葉已跟我多久?”

    鐵虎道︰“他此我久!”

    大老板道︰“他跟著我已有六年,六年三個月另十三天。”

    鐵虎不敢開口。

    大老板道︰“你跟著我,已經花了我四十七萬,已經換了七十九個女人,他呢?”

    鐵虎不知道。

    大老板道︰“我已經通知過賬房,你們兩個人,不管要用多少,我都照付,可是他在這六年間,一共只用了三兩。”

    鐵虎忍耐著,終於迫是忍不住道︰“有的人會花錢,有的人不會。”

    大老板道︰“他也沒有女人。”

    鐵虎又忍耐了很久,又忍不住道︰“那也許只因為他根本不是男人?”

    大老悄道︰“可是他替我做的事,絕不此你少。”

    奴虎不願承認,又不敢否認。

    大老板道︰“他為我做的並不是什麼可以光宗耀祖的事,他既不要錢也不要女人,你說他為的是什麼?”

    鐵虎更不敢開口.大老板道︰“這世上除了名利和女人外,還有什麼能更令男人功心的?”

    鐵虎知道,可是不敢說。

    大老板自己說了出來“權力!”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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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15:59:48
第十七章深藏不露

    一個男人如果有了權力,還有什得不到的?大老板道︰「他什都不要,也許只因為他要的是我這個位子!」

    鐵虎眼楮里發出了光︰「只要大老板說一句話,我隨時都可以做掉了他!」

    大老板道︰「你有把握?」

    鐵虎道︰「我」大老板道︰「我知道你的功夫,也知道你從前做掉多少有名的人!」

    鐵虎不否認,也沒有謙虛。

    大老板道︰「這六年,我從末要小葉參加過一次行動,因為連我都一直認為他沒有功夫!」

    鐵虎道︰「他本來就沒有!」

    大老板道︰「你錯了,我也錯了。」

    鐵虎道︰「哦!」

    大老板道︰「直到今恁A我也才知他也是個高手。」

    鐵虎忍不住道︰「什高手!」

    大老板道︰「用刀的高手。」

    鐵虎道︰「大老板看見過他用刀!」

    大老板道︰「今天我才見到,他用刀的手法,遠此我見過的任何人都好。」

    刀光一閃,就削落了金蘭花的半邊耳朵。

    大老板道︰「他出刀不但快,而且準確,可是他一直都深藏不露,也許直到現在他還以為我沒有看出來。」

    他微笑,又道︰「可是他也錯了,我就算沒有契過豬肉,至少總看過豬走路。」

    他笑得還是很和平,鐵虎卻已開始憤怒「會用刀的人,我也不是沒有見過。」

    大老閭道「我知道,五虎斷門刀,萬勝刀,七巧刀,和太行快刀門下的高手,栽在你手下的,最少也有二三十個。」

    鐵虎道「連今天的「飛狼刀」江中,整整是三十個。」

    大老板道︰「我也知道你一定可以做掉他!」

    鐵虎道︰「隨時都可以!」

    大老板道︰「可是現在還不必。」

    鐵虎道︰「為什!」

    大老板道︰「因為我知道他至少直到現在還沒有背叛過我。」

    鐵虎道︰「等到大老板知道的時候,也許就已經太遲了。」

    大老板道︰「絕不會太遲!」

    鐵虎又問;「為什!」

    大老板道︰「因為他也是個男人,無論什樣的男人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鄱很難保守自己心里的秘密。」

    幾上有花瓶,瓶中有花。

    他從瓶中摘下朵菊花嗅了嗅︰「如果那個女人夠聰明,又時常在他枕邊,就算他不說,那個女人也會知道的。」

    鐵虎道;「他也有喜歡的女人!」

    大老板道︰「當然有。」

    鐵虎道︰「誰!」

    大老板道︰「紫鈴!」

    他知道鐵虎一定不知道紫鈴是誰,所以又解釋︰「紫鈴就是那個我從淮河帶回來,嘴角上有顆痣的那個女人。」

    鐵虎並不笨,立刻明白︰「也就是今天在床上等著他睡覺的那個女人!」

    大老板微笑。他知道自己已讓鐵虎明白了兩件事。

    大老板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絕不容人欺騙。

    大老板真正的心腹,只有鐵虎一個人。

    他知道就憑這兩點,已足夠換取鐵虎對他的絕對忠心。他微笑著閉上眼楮,鐵虎就悄悄的退了下h,也相信鐵虎一定有法子對付阿吉。而且一定會去找鐵手阿勇,問清楚阿吉出手的方法。

    一這個人在做別的事時,雖然會顯得有點粗枝大葉,可是一遇到厲害的對手,他就會變得比任何人都精明仔細。從十年前他初成名時,他殺人就很少失手過。

    大老板雖然閉著眼楮,卻彷佛已能看見阿吉在鐵虎劍下倒了下去,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屋子里舒服而乾淨。

    大老板從不虧待自己的手下,阿勇也遠沒有完全失去他的利用價值。

    只不過他的手還被包扎著,而且痛得要命。

    鐵虎進來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希望韓大奶奶能替他找個處女來沖沖霉氣。

    可是他知道現在來的一定是鐵虎。敢不敲門就闖進他屋子的,一向只有鐵虎一個人。對這一點他心里雖然很不滿意,卻從末說出來過。他需要鐵虎這樣一個朋友,尤其是現在更需要,可是鐵虎如果死了,他也絕不會掉一滴眼淚。

    鐵虎看著這只被白布密密包扎住的手,緊璨皺眉問︰「你傷得很重!」

    阿勇苦笑。他傷得當然很重,這只手很可能永遠不能用了,可是這一點他必須保守秘密。他知道大老板絕不會長期養著一個已沒有希望的廢物。

    鐵虎道︰「打傷你的人是誰!」

    珂勇道︰「他自己說他叫阿吉,沒有用的珂吉」鐵虎道︰「但他卻打傷了你,殺死了大剛。」

    阿勇苦笑道︰「也許他在別的地方沒有用,可是他的武功卻絕對有用。」

    鐵虎道︰「他是用什打傷你的!」

    阿勇道︰「就用他的手!」

    他本來想說是被鐵器打傷的,但是他不敢說謊,當時在場親眼目睹這件事的人還有很多。

    鐵虎的濃眉皺得更緊。

    他知道阿勇的鐵掌功夫使得很不錯,無論誰要赤手打傷他這只鐵掌都很不容易。

    阿勇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來問我,他用的是什功夫!」

    鐵虎承認,他本就不是來探病的。

    珂勇道;「只可惜我也不知道他用的是那一門那一派的武功。」

    鐵虎目中出現怒意,道;「你練武練了二三十年,殺過的人也有不少,在江湖中也混得不錯,現在別人把你打得這慘,你卻連別人是用什功夫打傷你的都不知道。」

    阿勇道;「他的出手實在太快。」

    鐵虎冷笑,忽然抓起了他那只被打傷的手,去解手上包扎著的白布。

    阿勇臉色立刻變了︰「你想干什!」

    鐵虎道︰「我想看看。」

    阿勇勉強笑道︰「一只手有什好看的!」

    鐵虎道︰「有。」

    呵勇道︰「章寶堂的大夫說,他們替我包扎得很好,叫我這兩天千萬不能去動它。」

    鐵虎道︰「去***屁!」

    阿勇閉上了嘴,因為他手上包扎著的布已完全被解開。

    看見他這只手,鐵虎的臉色也變了。這只練過二十年鐵掌功夫的手,現在竟已完全被擊碎。

    是被三根手指擊碎的,他手背上還有三根紫黑的指印。

    ––那個沒有用的阿吉,練的究竟是什功夫亍.鐵虎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不管怎樣,我們總算是朋友。」

    珂勇陪笑道︰「我們本來就是朋友。」

    鐵虎道︰「所以你放心,這件事我絕不會說出去的。」

    珂勇笑得很勉強︰「什事!」

    鐵虎道︰「你這只手已從此廢了。」

    阿勇的笑容凍結,瞳孔收縮。

    鐵虎道︰「只不過我就算替你保守這秘密,大老板還是遲早總會知道的,所以你最好還是趕快給自己作個打算。」

    阿勇垂下頭,忽又大聲道;「找用另外一只手,還是一樣能為大老板殺人!」

    鐵虎冷笑,道︰「殺什樣的人?殺比你還沒有用的廢物!」

    他忽然從身上取出疊銀票,看也不看,就全都甩給了阿勇︰「這些銀子你遲早總有一天會用得著的,你好好的收著,不要一下子就花光。」

    說完這句話,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竹葉青進來的時候,銀票還攤在床上。

    阿勇正在看著他發怔。

    竹葉青柔聲道︰「我特地來探你的病,剛巧听見你們說的話。」

    珂勇道︰「你也听見了,听見最好。」

    竹葉青道︰「不管怎樣,他對你總算不錯。」

    珂勇道︰「他對我不錯,他對我簡直好極了,所以叫我把這些錢好好收著。」

    他忽然大笑︰「收著干什?難道要我用他這點臭錢去做個小本生意?去開個小店賣牛肉面去!」

    他瘋狂般大笑,用另一只手抓起銀票,用力摔了出去。然後他就倒在床上,失聲痛哭了起來。

    竹葉青了解他這種心情,讓他哭了很久,才柔聲道︰「你只管放心,好好的養傷,無論出了什事,我郡會想法子替你應付的!」

    大老板閉著眼,從一只溫柔的手里,接過碗參湯飲了。

    他慢慢的啜了兩口,才問;「紫鈴呢!」

    「已經到葉先生那里去了!」

    「葉先生是不是已經跟她」「已經有過一次!」

    大老問微笑。

    他相信竹葉青一定不敢違抗他的命令,無論大老板要人做什事,都絕沒有人敢違抗。

    于是大老板又問︰「鐵虎呢!」

    「他出去了!」

    「有沒有說是到那里去!」

    「他先去看了看阿勇,現在好像是去找韓大奶奶去了。」

    大老板皺了眉,但立刻就明白了他這樣做的意思。

    他當然不會是去找女人的。

    阿吉第一次在城里出現,就是在韓大奶奶那地方,要調查阿吉的來歷,當然要去找韓大奶奶,她知道的至少要比別人多一點。

    能夠想到這一點,就證明鐵虎出手前的準備,比以前更精明仔細。于是大老板笑得更愉快。

    現在每件事都已在他控制之下,每個人都已在他掌握之中。無論誰冒犯了他,無論誰欺騙了他,都休想逃得過他的懲罰。他的懲罰一向很公平,也很可怕。

    鐵虎坐在韓大奶奶對面,盯著她的眼楮,直等他認為她眼楮的醉意還不太濃,才慢慢的說道︰「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什來的!」

    韓大***眼楮笑得眯成了一條線︰「我知道你這趟差使很辛苦,我這里剛好來了一批新貨,其中還有個是原裝貨!」

    鐵虎道︰「我要找的不是女人!」

    韓大奶奶道︰「難道虎大爺最近興趣變了,想找個男人換換口味!」

    鐵虎瀋下臉,冷冷道︰「你若醉了,我有法子可以讓你清醒清醒。」

    韓大***笑容立刻凍結。

    鐵虎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夠清醒!」

    韓吠奶奶道︰「是的!」

    鐵虎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知道我要找的是誰!」

    韓大奶奶道︰「你要找的一定是阿吉,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鐵虎道︰「據說他是從你這里出去的!」

    韓大奶奶道︰「他曾經在我這里耽過一陣子!」

    鐵虎道︰「他是從什地方來的!」

    韓大奶奶道︰「誰也不知道他是從什地方來的,他來的時候就已經醉了,一連醉了好幾天,醉得人事不知。」

    鐵虎盯著她,直到他認為她並沒有說謊,才繼紅問道︰「你怎會收容他的!」

    韓大奶奶道︰「因為他沒錢付賬,而且看起來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鐵虎道︰「而且很年輕,長得也不難看!」

    韓大***臉色居然有點紅了︰「可是他踉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鐵虎道︰「因為他看不上你!」

    韓大奶奶嘆了口氣,道︰「他好像什女人都看不上。」

    鐵虎又問︰「他在你這里做過些什比較特別的事!」

    他每句話都問得很快,顯然早已經過周密的思慮。

    韓大奶奶卻不能不先想想再回答,因為她知道只要答錯一句就很可能有殺身之禍的︰「其實也在這里也沒有做什,只不過替我們洗洗碗,倒倒茶」她忽然想起一件較特別的事︰「他還為我挨了幾刀。」

    鐵虎道︰「是誰動的刀!」

    韓大奶奶道︰「好像是車夫的小兄弟!」

    鐵虎道︰「阿吉殺了也們!」

    韓大奶奶道︰「沒有,他根本沒有還手。」

    鐵虎的瞳孔突然收縮︰「難道他就站在那里挨那些小鬼的刀?」

    韓大奶奶道︰「他連動都沒有動。」

    鐵虎的眼角又開始在跳。

    他眼角跳的時候,並不一定表示要殺人,有時這也是他自己的凶兆。

    他是在貧苦中長大的,從小就混跡在市井中,當然也挨過別人的刀。他第一次挨刀之前,眼角就在跳。

    因為那一次他惹了當地的老大,他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個很可怕的對手。

    現在他眼角跳得就幾乎和那一次差不多。

    這次他即將面對的,究竟是個什樣的人?

    一個人用三根手指就可以敲碎阿勇的鐵掌,為什要站在那里,挨那些小鬼的刀?

    他為什要忍受這種本來不必忍受的痛苦和羞辱?.韓大奶奶在嘆氣,又道︰「那時候我們連做夢都想不到,他會是這樣一個人。」

    鐵虎道︰「以你看,他是個怎樣的人!」

    韓大奶奶道︰「看起來他好像真的很沒有用,不管你怎樣欺負他,他都好像不在乎,不管受了多大的氣,他都可以忍下去。」

    鐵虎道︰「他本來可以不必受這種氣的!」

    韓大奶奶道︰「我也听說他昨天晚上殺了鐵頭大爺。」

    鐵虎道︰「你想他那時候為什寧可受氣挨刀,都不肯出手!」

    韓大奶奶瀋吟,道;「也許他過去做了些很見不得人的事。」鐵虎道︰「不對!」

    韓大奶奶道︰「不對!」

    鐵虎道︰「他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為你挨刀,對他有什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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