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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三少爺的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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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16:01:45
第十八章判若兩人

    韓大奶奶道︰「沒有好處。」

    鐵虎道︰「因為他不為你挨那幾刀,你還是一樣對他的!」

    韓大奶奶道︰「我怎樣對他,他根本也不太在乎。」

    鐵虎道︰「他不惜為了苗子兄妹跟大老板拚命,對他又有什好處!」

    韓大奶奶道︰「沒有好處!」

    鐵虎道;「像也這樣的人,怎會做出見不得人的事!」

    韓大奶奶不說話了,因為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判斷錯誤。

    鐵虎道︰「他這樣做,一定是受了某種打擊,忽然間對一切事都變得心灰意冷,他不惜忍受痛苦和羞辱,一定是因為他的家世和聲名太顯赫,現在他既然已變成這樣子,就絕不能再讓別人知道他的過去。」

    一這些話他並不是對韓大奶奶說的,只不過是自己在對自己分析阿吉這個人。

    可是韓大奶奶每個字都听得很清楚。她一直認為鐵虎是凶橫而魯莽的人,從末見到他如此冷靜,更從末想到他的思慮如此周密。

    她認識鐵虎已有多年,直到現在才發現他還有另一面。他的凶橫和魯莽,也許都只不過是種掩護,讓別人看不出他的機智和深沉,讓別人不去提防他。

    看到他冷靜的臉和銳利的眼,韓大奶奶心里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恐懼。直到現在,她才真正發現這個人的可怕。

    她甚至已經在暗暗地為阿吉擔心。不管阿吉究竟是什樣的人,這一次遇到的對手一定遠比他自己意料中的更可怕。

    這一次很可能就是他最後一戰,他以前的聲名和光榮,都可能從此隨著他永遠埋于地下。

    也許這就正是他自己心里盼望的結果。

    在這里死的只不過是個沒有用的阿吉,在遠方他的聲名和光榮卻必將永存。

    韓大奶奶從心底嘆了口氣,抬起頭,才發現鐵虎的一雙銳眼一直在盯著她。她的心立刻發冷,直冷到腳底。

    鐵虎忽然道︰「其穴你用不著為他擔心的!」

    韓大奶奶道︰「我」鐵虎打斯她的話,道;「他一出手就殺了鐵頭,毀了鐵手,竟連一點本門功夫都沒有露出來,武功能練到這種地步的,我想來想去都不會超出五個人,像他這樣的年紀的,很可能只有一個!」

    韓大奶奶忍不住問︰「是那一個!」

    鐵虎道︰「那個人本來已經死了,可是我一直都認為他絕不會死得那快!」

    韓大奶奶道︰「你認為阿吉就是他!」

    鐵虎慢慢的點頭,道︰「如果阿吉真的就是那個人,這一戰死的就必定是我!.」韓大奶奶心里松了口氣,臉上卻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她已久歷風塵,當然懂得應該在什時候,用什方法表示自己對別人的關切。她輕輕握住了鐵虎的手︰「那你為什一定要去為別人拚命?為什一定要去找他!」

    鐵虎看著她肥胖多肉的手,緩緩道︰「我並不一定要去。」

    這次韓大奶奶真的松了口氣,鐵虎接著又道︰「可是另外個人卻一定要去。」

    韓大奶奶道;「誰!」

    鐵虎道;「你!」

    韓大奶奶契了一鷲;「你要我去找珂吉!」

    鐵虎道︰「去帶他來見我!」

    韓大奶奶想勉強笑一笑,卻笑不出︰「我怎知道他的人在那里!」

    鐵虎的銳眼如鷹,冷冷的盯著她;「你應該知道的,因為他現在只有一個地方可去!」

    韓大奶奶道︰「什地方!」

    鐵虎道︰「這里!」

    韓大奶奶道︰「他為什一定會到這里來?」

    鐵虎道︰「因為他已踉大老板約好了,今天晚上在這里相見,他當然一定會先來看看這里的情況,看看大老板是不是會布下什埋伏陷阱!」

    他接著道︰「城里只有這里是他最熟悉的,這里的每個人好像都對他不錯,他可以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大老板的人一定找不到他,如果是我,也一定會這樣做的!」

    韓大奶奶嘆道︰「可惜他不是虎大爺,他沒有虎大爺這精明仔細!」

    鐵虎冷笑。

    韓大奶奶道;「虎大爺若是不相信,可以隨便去搜。」

    她勉強笑了笑︰「這地方虎大爺豈非熟得很!」

    鐵虎盯著她︰「他真的沒有來!」

    韓大奶奶道;「他若來了,我怎會不知?.」.鐵虎又盯著她看了很久,忽然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日色已偏西。

    韓大奶奶一個人坐在那里怔了半天,直到她確定鐵虎已遠離此地,才慢慢的站起來,嘆息著喃喃自語;「阿吉,阿吉,你究竟是什人?你替自己找來的麻煩還不夠?為什要替別人找來這多麻煩呢?.」廚房後有個破舊的小木屋,木屋里只有一張床,一張桌,一張椅。這就是啞巴廚子的家,雖然骯髒簡陋,對他們說來,卻已無異天堂。

    他們勞苦工作了一天後,只有這里可以讓他們安安靜靜的躺下來,做他們想做的事。就在這張床上,他們度過了這一生中最甜蜜美好的時光。

    她的丈夫雖然粗魯丑陋,他的妻子瘦小乾枯,但是他們卻能盡量使對方歡愉。因為他們都知道只有這才是自己真正擁有。他們能有什,就盡量享受什。他們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

    現在他們夫婦就並肩坐在他們的床上,一雙手還在桌上緊緊相握。

    看著他們,阿吉心里嘆息。

    為什我就永遠不能過他們這樣的日子?

    桌上有三碟小菜,居然還有酒。啞巴指酒瓶,他的妻子道︰「這不是好酒,但卻是真的酒,啞巴知道你喜歡喝酒!」

    阿吉沒有開口。他的咽喉彷佛巳被堵塞,他知道他們過的日子多辛勤刻苦,為了這兩瓶酒,他們很可能就要犧牲一件冬天的棉衣。

    卜他感激他們對他的好意,可是今天他不能喝酒,滴酒都不能沾唇。他了解自己,只要一開始喝,就可能永無休止,直喝到爛醉為止。今天他若醉了,就一定會死在大老板手里,必死無疑。

    啞巴已皺起了眉,他的妻子立刻道︰「你為什不喝?我們的酒雖然不好,至少總不是偷來的。」

    她的人看來像是個錐子。阿吉並不介意,他知道她也和她丈夫一樣,有一顆充滿了溫暖和同樣同情的心。

    他也知道對他們這樣的人,有些事是永遠都無法解釋的。所以他只有喝。他永遠無法拒絕別人的好意。

    看見他乾了一杯,啞巴就笑了,立刻又滿滿的替他倒了一杯,心里雖然有許多話要說,喉嚨里卻只能發出一兩聲短促而嘶啞的聲音。

    幸好他還有個久共患難的妻子,能了解他的心意;「啞巴想告訴你,你肯喝他的酒,就表示你看得起他,把他當做好朋友,好兄弟!」

    阿吉抬頭,他看得出啞巴眼楮里充滿了對友情的渴望。這杯酒他怎能不喝?

    啞巴自己也喝了一杯,滿足的嘆了口氣,對他來說,喝酒已是件非常奢侈難得的事,就正如友情一樣。

    他喜歡喝酒,卻很少有酒喝,他喜歡朋友,卻從來沒有人將他當做朋友。現在這兩樣他都有了,對人生他已別無所求,只有滿足和感激。感激生命賜給他的一切。

    看見他的樣子,阿吉的喉頭彷佛又被堵塞,只有再用酒才能沖下去,許多杯酒。

    就在這時,韓大奶奶忽然闖了進來,契鷲的皚著他手里的空杯;「你又在喝酒!」

    阿古道︰「喝了一點!」

    韓大奶奶道︰「你自己應該知道今天不該喝酒的,為什還要喝!」

    珂古道;「因為啞巴是我的朋友。」

    韓大奶奶嘆了口氣,道;「朋友,朋友能值多少錢一斤?難道比自己的命還珍貴?,」阿吉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任何人都應該看得出,他將友情看得遠比生命更珍貴。

    ––生命本就是一片空白,本就要許許多多有價值的事去充實它,其中若是缺少了友情,剩下的還有多少?韓大奶奶自己也是喝酒的人,她了解一個酒鬼在戒酒多日後再開始喝的情況。在和大老板.鐵虎那樣的人決戰之前,這種情況就足以令人毀滅。她忽然伸出手,抓起了桌上的酒瓶,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下去。

    劣酒通常都是烈酒,她眼楮里立刻有了醉意,磴著阿吉︰「你知不知道剛才有什人來找過你!」

    阿古道︰「鐵虎!」

    韓大奶奶道︰「你知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阿古道;「是個很厲害的人!」

    韓大奶奶冷笑道;「不但厲害,而且遠比你想像中還厲害得多!」

    阿古道︰「哦!」

    韓大奶奶道︰「他不但算準了你一定在這里,而且還猜出了你是誰!」

    阿吉︰「我是誰!」

    韓大奶奶道︰「是個本來已經應該死了的人!」

    阿吉神色不變,淡淡道︰「我現在還活著!」

    韓大奶奶道︰「他也不相信你已死了,可是我相信!」

    她大聲在叫︰「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讓你再死一次!」

    阿古道︰「既然我已應該是個死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韓大奶奶叫不出來了。

    對這樣一個人,她實在連一點法子都沒有,只有嘆氣︰「其實鐵虎自己也承認,如果你真的就是那個人,他也不是你的對手,可是你卻偏偏要自己毀自己,偏偏要喝酒!」

    說著說著,她的火氣又上來了,重重的將酒瓶摔在地上︰「喝的又是這種可以叫人把老命都喝掉的燒刀子。」

    阿吉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只冷冷的說了兩個字︰「出去!」

    韓大奶奶跳了起來;「你知道我是這里的什人?你叫我出去!」

    阿古道︰「我不管你是這里什人,我只知道這是朋友的家,不管誰在我朋友家里大吵大鬧,我都要請他出去。」

    韓大奶奶道;「你知不知道這個家是誰給他的!」

    阿吉慢慢的站起來,面對著她︰「我知道我要你出去,你就得出去!」

    韓大奶奶契驚的看著他,一步步往後退。就在這一瞬間,她才發現這個沒有用的阿吉已變成了另一個人,變得說不出的冷醋無情。他說出來的話,也變成了命令,無論誰都不敢抗拒的命令。因為現在無論誰都已應該看得出,如果違抗了他的命令,就立刻會後悔的。

    一個人絕不會變得這快的,只有久已習慣于發號施令的人,才會有這種懾人的威嚴。

    直退到門外,韓大奶奶才敢說出心里想說的話︰「你一定就是那個人,一定是!」

    只听身後一個人冷冷道︰「不是!」

    韓大奶奶轉過身,就看見鐵虎。

    他的臉看來就像是風化了的岩石,粗糙,冷酷.堅定。

    韓大***臉卻已因恐懼而扭曲發抖︰「你你說他不是!」

    鐵虎道︰「不管他以前是什人,現在都已變了,變成了個沒有用的酒鬼7.」韓大奶奶道;「他不是,不是酒鬼!」

    鐵虎道︰「不管什人,決戰之前還敢喝酒的,都一定是個酒鬼!」

    韓大奶奶道︰「可是我知道江湖中有不少酒俠,一定要喝醉了才有本事!」

    鐵虎冷笑,道︰「那些酒俠的故事,只能去騙騙孩子!」

    韓大奶奶道︰「可是我每次喝過酒之後,就會覺得膽子變大了。」

    鐵虎道;「真正的好漢,用不著酒來壯膽。」

    韓大奶奶道︰「我喝酒之後,力氣也會變得大些。」

    鐵虎道︰「高手相爭,斗的不是力。」

    韓大奶奶並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當然也明白這道理。

    她根本是在故意跟鐵虎鬼扯,好分散他的注意力,造成阿吉的機會。

    不管是想逃走,還是想出手,現在她都可幫阿吉造成了機會。可是阿吉卻連動也沒有動。

    鐵虎接著道;「酒卻可以令人的反應遲鈍,判斷錯誤,高手相爭,只要有一點疏忽錯誤,就必敗無疑。」

    這些話他已不是對韓大奶奶說的,他的一只銳眼盯在阿吉身上,一字字接著道︰「高手相爭,只要有一招敗筆,就必死無救!」

    阿吉臉上還是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只淡淡的問了句;「你是高手!」

    鐵虎道︰「既然我已知道你是誰,你也應該知道我是誰!」

    阿古道︰「我只知道你是請我契過碗牛肉面的人,只可惜你並沒有掏錢,付賬的還是我。」

    他淡淡的接著道︰「我雖然不是什高手,卻也不是契自食的人!」

    鐵虎盯著他,全身每一個骨節忽然全都爆竹響起,一連串響個不停。

    這正是外功中登峰造極的「一串鞭」,能練成這種功夫的,天下只有兩個人。

    縱橫遼北,生平從末遇見過敵手的「風雲雷虎」雷震天。

    雄踞祁連山垂二十年的綠林大豪「玉霸王」白雲城。「玉霸王」的霸業已成,足跡已很少再入江湖。

    「風雲雷虎」的行蹤本來就極詭秘,近年來更連消息都沒有了,有人說他已死在一位極有名的劍客手下,有人說他已和這位劍客同歸于盡。

    傳言中的這位劍客,據說就是天下無敵的燕十三。

    另外還有一種說法是,雷震天已加入了江湖中一個極秘密的組織,成為這個組織中的八位首腦之一。

    據說他們的組織遠比昔年的「青龍會」還嚴密,勢力也更龐大。

    骨節響過,鐵虎魁偉的身材彷佛又變得高大了些,突然吐氣開聲,大喝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阿吉嘆了口氣,道︰「我只有一點不知道!」

    鐵虎道︰「那一點!」

    阿古道︰「你本該已死在燕十三劍下的,又怎會到了這種地方來做別人的奴才走狗!」

    鐵虎盯著他,忽然也長長嘆了口氣,道︰「果然是你,我果然沒有看錯。」

    阿古道︰「你有把握!」

    鐵虎道︰「放眼天下,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敢對雷震天如此無禮!」

    阿古道︰「你那大老板也丕敢?」

    鐵虎不回答,又道︰「近七年來,我時時刻刻都想與你決一死戰,可是我最不想見到的人也是你,因為我從無把握能勝你!」

    阿古道︰「你根本全無機會!」

    鐵虎道︰「可是今天我的機會已來了,最近你的酒喝得太多,功練得太少。」

    阿吉不能否認。

    鐵虎道︰「就算我今日死在你的劍下,我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只不過」他的銳眼中突然露出殺機︰「只不過今日你我這一戰,無論是誰膀誰負,誰死誰活,鄱絕不容第三者將我們的秘密泄漏出去。」

    阿吉的瞼色變了。

    鐵虎已霍然轉身,一拳擊出,韓大奶奶立刻被打得飛了出去。她已絕對不能再出賣任回女孩子的青春和肉體,也絕不會再泄漏任何人的杷密。阿吉的瞼色慘白,卻沒有出手攔阻。

    鐵虎吐出囗氣,新力又生,道︰「屋子里的兩個人,真是你的朋友!」

    珂古道︰「是!」

    鐵虎道︰「我不想殺你的朋友,可是這兩人卻非死不可!」

    珂古道︰「為什!」

    鐵虎冷冷道;「這世上能擊敗雷震天的有幾個!」

    阿古道︰「不多。」鐵虎道︰「你若勝了,想必也不願別人將這一戰的結果泄漏出去。」

    阿吉不能否認。只要沒有別人泄漏也們的秘密,他若勝了,擊敗的只不過是大老板手下的一個奴才而已,他若敗了,死的也只不過是個沒有用的珂吉。

    阿吉活著又如何,死了又何妨?

    鐵虎道︰「我們的死活都無妨,我們的秘密,卻是絕不能透漏的。」

    阿吉閉著嘴,臉色更蒼白。

    鐵虎道︰「那你為何還不自己動手?」

    阿吉瀋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不能去,他們是我的朋友。」

    鐵虎盯著他,忽然狂笑︰「想當年你一劍縱橫,無敵于天下,又有誰的性命你看在眼里,為了求勝,有什事你是做不出的?可是現在你卻連這樣兩個人都不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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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管鮑之交

    他仰面狂笑︰「我知道你自己也曾說過,要做天下無敵的劍客,就一定要無情,現在呢?現在你已經變了,你已不再是那天下無敵的劍客,這一戰你必敗無疑。」

    阿吉的雙拳突然握緊,瞳孔也在收縮。

    鐵虎道;「其實你是否去殺他們,我根本不在乎,只要能殺了你,他們能往那里走!」

    阿吉沉默。

    鐵虎道︰「你的人雖然變了,可是你的人仍在,你的劍呢!」

    珂吉默默的俯下身,拾起了一段枯枝。

    鐵虎道「這就是你的劍!」

    阿吉淡淡道︰「我的人變了,我的劍也變了!」

    鐵虎道;「好!」

    「好」字說出口,他全身骨節突又響起。他用的功夫就是外功中登峰造極,天下無雙的絕技。

    他的人就是縱橫江湖從無敵手的雷震天。他心里充滿了信心,對這一戰,他幾乎已有絕對的把握。

    夕陽紅如止。

    血尚末流出。

    阿吉的劍仍在手。雖然這並不是一把長的劍,只不遇是彷佛柴捆中漏出的枯枝,可是一到他手里就變了,變成不可思議的殺人利器。

    就在雷震天一串鞭的神功剛剛開始發動,全身都充滿勁力和信心時,阿吉的劍已刺出,點在剛剛響起的一處骨節上。

    他的出手很輕,輕飄飄的點下去,這段枯枝就隨著骨節的□聲震動,從左手無名指的第二個骨節一路跳躍過去,跳過左肘,肩井,脊椎一串鞭的神功一發,就正如蟄雷驚起,一發便不可收拾。

    鐵虎的人卻似被這段枯枝黏住,連動都已不能動。枯枝跳過他左肩時,他臉上已無血色,滿頭冷汗如雨。

    等到他全身每一處骨節都響過,停在他右手小指最後一處骨節上的枯枝,就突然化成了粉末,散人了秋風里。他的人卻還是動也不能動的站在那里,臉上的冷汗忽又乾透,連嘴角都已乾裂,銳眼中也布滿血絲,盯著阿吉看了很久,才問出了一句話。他的聲音也變得低瀋而嘶啞?一字字問道︰「這是什劍法!」

    阿古道;「這就是專破一串鞭的劍法。」

    鐵虎道;「好,好」第二個「好」字說出口,這個就在一瞬間之前還像山岳般屹立不倒的鐵漢,卻突然開始軟癱,崩潰他那金剛不壞般的身子,在一剎那間就變得像是一灘泥。

    枯枝化成的粉末,還在風中飛散,他的人卻已不能動了。

    夕陽也淡了,阿吉惶惶的攤開掌心,被他手掌握著的一段枯枝,立刻也化成了灰,散人風中。

    一這是多可怕的力量,不但將枯枝震成了粉末,也震麻了他的手。而他自己並沒有用一點力。力量盡是由鐵虎的骨節間發出的,他只不過因力借力,用鐵虎第一個骨節間發出來的力量和震動,打碎他自己的第二個骨節。

    現在他全身骨節都已被擊碎被他自己的力量擊碎。阿吉也出了力,這股力量很可能就會反激出來,穿過枯枝,穿過手臂,直打入他的心髒。

    高手相爭,斗的不是力。

    鐵虎明白這道理,只可惜他低估了阿吉。

    ––你已變了,已不再是那天下無雙的劍客,這一戰你已必敗無疑。

    驕傲豈非也像是酒一樣,不但能令人判斷錯誤,也能令人醉。

    阿吉喝了酒,也給他喝了一壺––一壺「驕傲」。

    珂吉沒有醉,他卻醉了。

    ––高手相爭,斗的不僅是力與技,還得要斗智。

    不管怎樣,勝總比敗好,為了求勝,本就可以不擇手段的。

    風迎面過來,阿吉默默的在風中佇立良久,才發現啞巴夫婦正站在木屋前看著他。

    啞巴眼楮里帶著很奇怪的表情,他的妻子卻在冷笑。

    阿吉沒有開口,因為他也正在問自己︰「我究竟是個什樣的人了!」

    啞巴的妻子道︰「你本來不該喝酒的,卻偏偏要喝,只因為你早就算準鐵虎會來的,你也想殺了我們,卻偏偏不動手,只因為你知道我們根本逃不了,否則你為什要讓鐵虎殺了韓大奶奶。」

    她說的話永遠比錐子還尖銳︰「你故意這樣做,只因為要讓鐵虎認為你已變了,故意要讓他瞧不起你,現在你怎不過來殺了我們夫妻兩個人,難道你不怕我們把你的秘密泄漏出去!」

    阿吉慢慢的走過去。

    啞巴的妻子掏出一錠銀子,用力摔在地上︰「飯鍋里不會長出銀子來,我們也不想要你的銀子,現在你既不欠我們的,我們也不欠你的。」

    阿吉慢慢的伸出手。

    可是他並沒有去撿地上的銀子,也沒有殺他們,他不過握住了啞巴的手。

    啞吧也握住了他的。兩個人都沒有開口,世上本就有很多事,很多情感都不是言語所能表達男人們之間,也本就有很多事,卻不是女人所能了解的。就算一個女人已經跟一個男人患難與共,斯守了多年,也還是不能完全了解那個男人的思想和情感。

    ––男人又何嘗能真正了解女人..阿吉終于道︰「雖然你不會說話,可是你心里想說的話我都知道。」

    啞巴點點頭,目中已熱淚盈眶。

    阿古道︰「我相信你絕不會泄漏我的秘密,我絕對信任你。」

    他又用力握了握啞巴的手,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不忍回頭,因為也也知道這對平凡樸實的夫婦,只怕從此都不會再過也們以前那雖刻苦卻平靜的日子了。他又不禁在心里問自己。

    我究竟是個什樣的人?為什總是要為別人帶來這許多煩惱?––我這做,究竟是對?遠是錯?看著他走遠,啞巴目中的熱淚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的妻子卻在嘀咕︰「他帶給我們的只有麻煩,你為什還要這樣對他?」

    啞巴心里在吶喊︰因為他沒有看不起我,因為他把我當做他的朋友,除了他之外,從來沒有人真正把我當作朋友。

    一這一次他的妻子沒有听見他心里的吶喊,因為她永遠無法了解,「友情」這兩個字的份量,在一個男人心里佔得有多重。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鐵虎的尸體是用一塊門板抬回來的,此刻就擺在花園中的六面亭里,暮色已深,亭柱間的燈籠已點起。

    竹葉青背負著雙手,靜靜的凝視著門板上的尸體,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對這件事,他竟似絲毫不覺驚異。直到大老板匆匆趕來,他臉上才有些憂傷悲戚之色。

    大老板卻已經跳了起來,一看見鐵虎的尸體他就跳起來大吼︰「又是那個阿吉下的毒手!」

    竹葉青垂下頭,黯然道︰「我想不到他這快就找到阿吉,更想不到會死得這慘。」

    大老板看不出他身上的傷,所以竹葉青又解釋︰「他還沒有死之前,全身的骨節就已全都被打碎了。」

    「是被什東西打碎的?.」「我看不出。」竹葉青沉吟著,又道︰「我只看出阿吉用的絕不是刀劍,也不是鐵器。」

    大老板立刻問;「你憑那點看出來的?」1竹葉青道︰「鐵虎衣服上並沒有被鐵器打過昀痕跡,也沒有被劃破,只留著些木屑。」

    大老板瞪起了眼,道︰「難道那個阿吉用的只不過是根木棍!」

    竹葉青道︰,「很可能。」大老板道︰「你知不知道鐵虎練的是什功夫?」

    .竹葉青道;「好像是金鐘罩,鐵布衫一類的外門功夫?」

    大老板道︰「你有沒有看過真功夫!」

    竹葉青道︰「沒有。」

    大老板道︰「我看過,就因為他功夫實在太強,所以我連他的來歷都沒有十分看完,就將他收容下來。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昔年也曾在遼北橫行過一時的『雲中金剛』崔老三。」

    竹葉青道;「我也听大老板說過。」

    大老板道︰「雖然他曾經被雷震天逼得無路可走,可是我保證他的功夫絕不比那個姓雷的差太多,也絕不會比祁連山那個玉霸王差到那里。」

    竹葉青不敢反駁。

    沒有人敢懷疑大老板的眼力,經過大老板法眼□定的事,當然絕不會錯。

    大老板道︰「可是現在你居然說那個沒有用的阿吉只憑一根木棍就能將他的全身骨節打碎!」

    竹葉青不敢開口。

    大老板用力握緊拳頭,又問道︰「也的尸身是在那里找到的!」

    竹葉青道︰「是在韓大奶奶那里。」

    大老板道︰「那里又不是墳場,總有幾個人看見他們交手的。」

    竹葉青道;「也們交手的地方,是在廚房悛面一個堆垃圾和木柴的小院子里,姑娘們都很少到那里去,所以當時在場的,除了阿吉和鐵虎外,最多只有三個人。」大老板道︰「那三個!」

    竹葉青道;「韓大奶奶,和一對燒飯的啞巴廚子夫妻。」

    大老板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把也們的人帶了回來!」

    竹葉青道;「沒有。」

    大老板怒道︰「為什!」

    竹葉青道;「因為他們已經被阿吉殺了滅口!」

    大老板額上的青筋凸起,咬著牙道︰「好,好,我養了你們這多人,養了你們這多年,你們竟連一個挑糞的小子都對付不了。」

    也忽又跳起來大吼︰「你們卻為什還不卷起鋪蓋來走路。」等他的火氣稍平,竹葉青才壓低聲音,道︰「因為我們還要等幾個人。」

    大老板道︰「等誰!」

    竹葉青的聲音更低;「等幾個可以去對付阿吉的人。」

    大老板眼楮里立刻發出了光,也壓低聲音,道︰「你有把握?」

    竹葉青道︰「有。」大老板道︰「先說一個人的名字給我听。」

    竹葉青彎過腰,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兩個字。

    大老板的眼楮更亮了。

    竹葉青又從衣袖中拿出紙卷,道︰「這就是他開給我的名單,他負責將人全都帶來。」

    大老板接過紙卷,立刻又問︰「他們什時侯可以到?」

    竹葉青道︰「最遲明天下午。」

    大老板長長吐出口氣,道;「好,替我安排,明天下午見阿吉。」

    竹葉青道;「是。」

    大老板又拍了拍他的扁︰「我就知道無論什事你都會替我安排好的。」

    他瞼上又露出微笑︰「今天晚上,你可以好好的睡一覺了,明天也不妨遲些起來,那個女人」他沒有說下去,竹葉青已彎身陪笑道「我知道,我絕不會辜負大老板對我的好意!」

    大老板大笑「好,好極了!」

    鐵虎的尸身還在那里,可是他卻連看都不再看一眼了。

    大老板剛走,鐵手阿勇就沖了進來,跪在鐵虎尸體前,放聲慟哭。

    竹葉青皺起眉,道「大丈夫有淚不輕彈,人死不能復生,你哭什!」

    阿勇道「我哭的不是他,是我自己!」

    他咬緊牙,握累拳︰「因為我總算看見了替大老板做事的人,會有什樣的下場!」

    竹葉青道︰「大老板待人並不錯。」

    阿勇道︰「可是現在鐵虎死了,大老板至少也應該安排安排他的後事才對!」竹葉青打斷他的話,道︰「大老板知道我會替他安排的!」

    阿勇道︰「你?鐵虎是為大老板死的?還是為了你.」竹葉青立刻捂住他的嘴,可是肅立在六角亭內外的二十幾條大漢,臉色都已變了。

    誰都知道鐵虎對大老板的忠心,誰都不願有他這樣的下場。

    竹葉青卻在嘆息,道︰「我不管鐵虎是為誰死的,我只知道大老板若是現在要我去死,我還是會立刻就去。」

    夜色已臨。

    竹葉青穿過六角亭的小徑,從後牆的角門出去,走人牆外的窄巷,窄巷轉角處,有扇小門。

    他輕敲三聲,又輕敲兩聲,門就開了,陰黯的小院中全無燈光。

    一個駝背老人關起門,上了栓。

    竹葉青沉聲問「人呢!」

    駝背老人不開口,只搬起牆角一個水缸,掀起一塊石板。水缸和石板都不輕,他搬起來時卻好像並沒有費什力氣。石板下居然有微弱的燈光露出,照著幾階石階,竹葉青已背負著雙手,慢慢的往石階上去了下去。

    地窖中潮濕而陰森,角落里縮著兩個人,赫然竟是啞巴夫妻。

    他們雖然還沒有死,阿吉並沒有殺他們滅口,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怎會到這里來的?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只記得腦後忽然受到一下重擊,醒來時人已在這里。

    啞巴臉上帶著怒意,因為一醒來他的妻子就開始嘀咕︰「我就知道他給我們帶來的只有麻煩和霉運,我就知道這次」她沒有說下去,她已經看見一個人從石階上走下來,臉上雖帶著微笑,可是在這里微弱的燈光下看來,卻帶著種說不出的詭秘之意。她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緊緊握住她丈夫粗糙寬厚的手。

    竹葉青微笑著,看著他們,柔聲道︰「你們不要害怕,我不是來害你們的,只不過想來問你們幾句話!」

    他隨手取出一疊金葉子和兩錠白銀︰「只要你們老買回答,這些金銀就是你們的,已足夠你們開間很像樣的小飯館了!」

    啞巴閉著嘴,他的妻子眼楮里卻已不禁露出貪婪之色,她這一生中,還沒有見過這多金子––有幾個女人不喜歡黃金?

    竹葉青笑容更溫和。他喜歡看別人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點,也已看出自己這方法用得絕對正確有效。

    所以他立刻問︰「他們在交手之前,有沒有說過話!」

    「說過!」

    「鐵虎本來的名字,是不是叫雷震天?風雲雷虎雷震天?」

    「好像是的!」

    啞巴的妻子道︰「我好像听他自己在說,江湖中能擊敗雷震天的人並不多!」

    竹葉青微笑。

    這件事鐵虎雖然騙過了大老板,卻沒有騙過他,沒有人能騙得過他。

    于是他又問︰「阿吉有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來!」

    「沒有!」

    啞巴的妻子道︰「可是鐵虎好像已認出他是什人」啞巴一直在皚著她,目中充滿憤怒,忽然一巴掌摑在她臉上,打得她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潑婦似的大叫︰「我踉你契了一輩子的苦,現在有了這機會,為什要放過,我憑什要為你那倒楣的朋友保守秘密,他給了我們什好處!」

    啞巴氣得全身發抖。現在這女人已不再是他溫馴的妻子,已是個為了黃金不惜出頁一切的貪心婦人。

    為了黃金連丈夫都不認了的女人,她並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忽然發現她以前跟著他契苦,只不遇她從末有這種像這樣的機會而已,否則很可能早已背棄了他。

    這想法就像是一根針,直刺入他的心。

    她還在叫!

    「不讓我說,我偏要說,你若不願意享福,可以滾,滾越遠越好,我」她沒有說完這句話,啞巴已撲上去,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手臂上青筋一根根凸起。

    竹葉青連一點拉他的意思都沒有,只是面帶微笑,冷冷的在旁邊看著。

    等到啞巴發現自己的力氣用得太大,發現他的妻子呼吸已停頓,再放開手時,就已太遲了。

    他契驚的看著自己的一雙手,再看看他的妻子,眼淚和冷汗就一起雨點般落下。

    竹葉青微笑道︰「好,好漢子,這世上能一下子就把自己老婆掐死的好漢還不多,我佩服你!」

    啞巴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亂吼,轉身向他撲了過去。

    竹葉青衣袖輕拂,就掠了出去,冷冷道︰「殺你老婆的不是我,你找我干什!」

    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剛走上石階,就听見「咚」的一聲響。

    只有一個人用腦袋撞在石壁上時,才會發出這種聲音。

    竹葉青還是沒有回頭。對這種事,他既不覺意外,也不感悲傷,他不但早已算準了他們的下場。還有很多別的人,命運也已在他掌握之中。他對自己覺得很滿意,他一定要想個怯子好好的獎勵自已。

    他想到了紫鈴。

    紫鈴光滑柔軟的胴體,頭動得就像一條響尾蛇,直等他完全滿足,顫動才平息。

    她嘴唇還是冰冷的,鼻尖上的汗珠在燈下看來晶瑩如珠。

    一個有經驗的男人只要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就應該看出她已完全被征服。

    竹葉青是個有經驗的男人,這種征服感總是能讓他感到驕傲而愉快。

    他故意嘆了口氣︰「看來大老板還是比我強得多!」

    紫鈴的媚眼如絲︰「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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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不祥預兆

    竹葉青道︰「因為像你這樣的女人,我是死也舍不得送給別人的。」

    紫鈴笑了,用春蔥般的指尖,輕戳他的鼻子︰「不管怎樣,灌米場的本事,你總可以算天下第一。」

    竹葉青道︰「別的本事難道我就比別人差了!」

    紫鈴媚笑道︰「你若不比別人強,我怎會死心塌地的踉著你!」

    她的笑聲如鈴︰「我笑那個老烏龜,居然叫我到你這里來做奸細,他若知道我們的事,不氣得跳樓才怪!」

    竹葉青也笑了︰「那也只因為你實在太會做戲,居然能讓他以為你最討厭我,居然能讓他做了活王八還在自鳴得意。」

    紫鈴的指尖已落在他胸膛上,輕輕的劃著圈子︰「可是我也弄不懂你究竟在搞什?」

    竹葉青道︰「我搞了什鬼?.」紫鈴道;「你是不是又替那老烏龜約了一批幫手來!」

    竹葉青道;「嗯!」

    紫鈴道︰「你約的是些什人!」

    竹葉青道︰「你有沒有听說『黑殺』兩個字?」

    紫鈴搖搖頭,反問道︰「黑殺是一個人!」

    竹葉青道︰「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紫鈴道;「他們為什要替自己取這不吉祥的名字?」

    竹葉青道︰「因為他們本來就像是瘟疫一樣,無論誰遇著他們,都很難保住性命!」

    紫鈴道︰「他們是些什樣的人!」

    竹葉青道︰「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有的出身下五門,也有些是從武當.少林這些名門正派中被逐出的弟子,甚至有些是從東海扶桑島上,流落到中土來的浪人!」

    紫鈴道;「難道他們每個人都有一身好功夫!」

    竹葉青點點頭,道︰「可是他們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他們的武功!」

    紫鈴道︰「是什?」.竹葉青道︰「是他們既不要臉,也不要命!」

    紫鈴嘆了口氣,也不能不承認︰「這種人的確很難對付!」

    竹葉青道︰「所以你才奇怪,我為什要他們來幫那老烏龜對付阿吉!」

    紫鈴道︰「嗯!」

    竹葉青微笑道︰「你為什不想想,現在連鐵虎都已死了,若沒有這些人來保護他,他怎敢去見阿吉?阿吉若連他的面都見不到,怎能要他死!」

    紫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卻又忍不住問︰「有了這些人來保護他,他還會死!」

    竹葉青道;「只有死得更快些!」

    紫鈴道;「難道連這些人都不是阿吉的對手!」

    竹葉青道;「絕不是。」

    紫鈴道︰「所以這次他已死定了!」

    竹葉青道︰「大概是的。」

    紫鈴跳起來,壓在他身上,忽又皺起眉,道︰「可是你還忘了一點。」

    竹葉青道;「哦!」

    紫鈴道︰「大老板死了後,阿吉要對付的人就是你了!」

    竹葉青道︰「很可能!」

    紫鈴道︰「到了那時侯,你準備怎辦!」

    竹葉青微笑不語。

    紫鈴道︰「難道你已經有了對付他的法子!」

    竹葉青並不否認。

    紫鈴道︰「你有把握!」

    竹葉青道︰「我幾時做過沒有把握的事?」

    紫鈴松了口氣,用眼角瞟著他︰「等到這件事一過去,你當然就是大老板了,我呢!」

    竹葉青笑道︰「你當然就是老板娘!」

    紫鈴笑了,整個人壓下去,輕輕咬住了他的耳朵︰「你最好記住,老板娘只有一個,否則」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竹葉青忽然掩住了她的嘴,壓住聲音問︰「誰!」

    窗外人影一閃,一個沙啞冷酷的聲音回答︰「是我崔老三。」

    竹葉青吐出口氣;「請進來!」

    窗外人影子一閃,窗戶「格」的一聲,燈光也一閃,已有個人到他們面前,燈光恰巧照著他鐵青的臉,和殘酷的嘴。

    他的一只眼楮,卻藏在斗笠下的陰影里,盯著紫鈴赤裸的肩。

    紫鈴大半個人雖已縮進被里,可是無論誰看見她露出被外的一部分,都可以想像到她整個人都一定是完全赤裸的,也可以想像到她整個胴體都一定和她的肩同樣光滑柔軟。

    她當然也知道男人們在看著她的時候,心里在想什?可是她並沒有把露在被外的那部分縮進去,她喜歡男人看她。

    崔老三將頭上的斗笠又壓低了些,冷冷的問︰「這個女人是誰!」

    竹葉青道︰「她是我們自己人,沒關系!」

    紫鈴的嘴揚了揚,忽然也問道︰「這個崔老三,就是那個『雲中金剛』崔老三!」

    竹葉青微笑點頭,道;「我們多年前在遼北道上就已認得。」

    紫鈴道︰「所以你早就知道鐵虎不是他。」

    一提起鐵虎,崔老三的雙拳立刻握緊。

    竹葉青笑道︰「現在不管鐵虎是誰,都沒關系了,我已經替你殺了他。」

    崔老三道︰「他的尸體還在不在!」

    竹葉青道;「就在外面,你隨時都可以帶走!」

    崔老三「哼」了一聲,人死了之後,連尸體他都不肯放過,可見他們之間的怨毒之深。

    竹葉青又問︰「我要的人呢!」

    崔老三道︰「我說過負責帶他們來,他們就一定會來。」

    竹葉青道︰「九個人都來!」

    崔老三道︰「一個都不會少!」

    竹葉青道︰「在那里見面!」

    崔老三道︰「他們也喜歡女人,他們都听說過這里有個韓大奶奶。」

    竹葉青微笑,道;「現在韓大奶奶雖已不在了,我還是保證可以讓他們滿意。」

    崔老三的眼楮刀一般在斗笠下盯著他,冷冷道︰「你應該讓他們滿意,因為這已是他們最後一次。」

    竹葉青娥眉道︰「怎會是最後一次!」

    崔老三冷笑道︰「你自己應該知道,他們這次來,並不是來殺人,而是來送死的!」

    竹葉青道︰「送死!」

    崔老三道︰「那個阿吉既然能殺鐵虎,就一定也可以殺他們!」

    竹葉青又笑了︰「看來我好像什事都瞞不過你。」

    崔老三冷冷道︰「我能夠活到現在,並不是全靠運氣。」

    竹葉青道︰「所以你一定還能活下去。」

    崔老三道︰「哼!」

    竹葉青道︰「而且我保證你一定會活得此以前逍遙自在。」

    崔老三道;「哦!」

    竹葉青道︰「所以別人就真不幸死了,你也不必要傷心。」

    崔老三又盯著他看了很久,才徐徐道︰「我雖然也入了黑教,那些人卻不是我的朋友!」

    竹葉青道︰「他們還不配做你的朋友。」

    崔老三道︰「我根本就沒有朋友,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因為我從不相信任何人。」

    竹葉青立刻明白︰「所以我說的話,你也不太相信!」

    崔老三冷笑。

    竹葉青道︰「但是我可以給你保證!」

    崔老三道;「什保證!」

    竹葉青道︰「你要什都行!」

    崔老三道︰「我要你親筆寫一張字據,說明你要我做了些什!」

    竹葉青想也不想,立刻道︰「行!」

    崔老三道︰「我要你在明天中午之前,把十萬兩現銀存入『利源』銀號我的帳戶里去!」

    竹葉青道︰「行!」

    崔老三目光又忽落在紫鈴赤裸的肩頭上︰「我還要這個女人。」

    竹葉青又笑了︰「這一點更容易,你現在就可以把她帶走!」

    也忽然掀起了紫鈴身上的被,冷風從窗外吹進來,她身子又開始像蛇一般顫抖。

    崔老三忽然覺得喉頭涌起一陣熱意,這女人身上的其他部分,遠比他想像中更美好。

    她的身子顫抖時,雙腿已夾緊。他的咽喉彷佛也已被夾緊。

    就在這時,掀起的棉被下忽然有劍光一閃,一柄劍閃電般飛出,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的雙眼立刻凸出,皚著竹葉青。

    竹葉青面不改色,佚淡道;「你一定想不到我還會用劍!」

    崔老三喉嚨里「格格」的響,卻已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能活到現在並不容易,死得卻容易極了。

    劍尖還帶著血。

    紫鈴忽又嘆了口氣,道;「非但他想不到,連我都想不到!」

    竹葉青道︰「想不到我會用劍!」

    紫鈴道︰「你非但會用劍,而且還一定是個高手!」

    竹葉青冷冷道︰「現在你總該已明白了,我不但是高手,而且還是高手中的高手!」

    紫鈴目中忽然露出恐懼之色,忽然撲過抹抱住他,用赤裸的胴體緊貼他的︰「可是你一定知道我絕不會泄漏你的嵇密,就好像我早就知道你絕不會把我送給別人一樣!」

    竹葉青瀋默了很久,終于伸手摟住了她的腰,柔聲道;「我知道!」

    紫鈴吐出口氣,道;「只要你信任我,什事我都替你做!」

    竹葉青道︰「現在我就有樣事要你做!」

    紫鈴道︰「什事!」

    竹葉青道︰「去替韓大奶奶招呼黑殺的兄弟,想法子要他們一切滿意,他們才會為大老板拚命,拚命去殺阿吉,阿吉就絕不會放過他們了!」

    他忽又笑了笑;「只不過這都是明天下午的事,現在我們當然還有別的事要做。」

    囗囗

    如果你真正征服了一個女人,她的確是什事都肯為你做的。

    紫鈴醒來時,只覺得全身無力,腰肢酸疼,幾乎連眼楮都睜不開。

    等她張開眼楮,才發現枕畔的竹葉青已不見了,地上的血泊和尸身也不見了。

    她又縮在被里耽了很久,彷佛還在回味著昨夜的瘋狂和剌激。

    可是等到她能確定竹葉青不在屋里時,她就很快的跳了起來,只披上件長衫,就赤著足奔出。

    她推開門就怔住。

    一個白發蒼蒼的駝背老人,正在門外看著她,一張滿布刀疤的臉上,帶著種陰森而詭秘的笑聲。

    紫鈴失聲道︰「你是什人?.」駝背老人的一音遠比崔老三還沙啞冷酷︰「我是來報訊的!」

    紫鈴長長吸一口氣!.「是什事!」

    駝背老人道︰「黑殺的兄弟日提早到了,正在韓大奶奶那里等著姑娘去!.」紫鈴道︰「,是不是要陪我去!」

    駝背老人笑得更可怕,道︰「葉先生再三吩咐,只要我離開姑娘一步,我這兩條腿就要被砍掉喂狗。」

    囗

    不是楊柳府,沒有曉風殘月。

    阿吉也沒有醉。

    昨夜他幾乎已醉了,卻沒有醉。他走過許多賣酒的地方,他有許多次想停下來買醉,可是他忍住。

    一直忍耐到午夜,他已將忍不住時,他就去找娃娃和苗子,他相信這時候去找他們一定已經很安全。

    因為大牛雖然不是個很正常的人,他的家庭卻是個很正常的家庭。

    正當而平凡。

    像這樣的家庭,在午夜時,都已應該睡了,都不應該再有訪客。那他就可以悄悄的溜進去,去握一握苗子的手,看一看娃娃的眼楮,縱然驚醒了大牛的妻子,他也可以說一聲道歉再溜走,他見過大牛的妻子,那也是個平凡而拙樸的婦人,只要自己的丈夫和兒女過得好,她就已滿一意。

    她們的家,就是她憑著這種愛心節省,和一雙會做針線的手買下來的。那是憧很簡陋的平房子,三間房,一個廳,丫頭住最小的一間,她和兒陪丈夫住最大的一間,剩下的一間讓她的長子和女兒同住。

    她的長子才十一歲。阿吉到他們家去過一次,送娃娃和苗子去的,看了他們的冢庭,阿吉心里不但有很多感觸,也很奇怪––為什一個人有了這樣的一個家之後,還會去做那種事。

    「我為了養家!」

    大牛解釋︰「為了要活下去,讓大家活下去,我什事都做!」

    他說的也許是真話,也許不是,阿吉听了心里都覺得有點酸酸的。經過了這一段艱辛的日子後,他才發覺一個人要活下去確實不像他以前想像中那容易,確實要被迫做某些自己並不想做的事!雖然他只去過一次,這個家庭卻已讓他留下很深刻的印像,所以這次他再去的時候,還特地買了些糖果給他們的子女。

    可是現在糖果卻已掉落在地上!因為大牛夫妻都不在,他們的子女也不在,甚至連丫頭都不在。事實上,這幢屋子里,只有苗子一個人痴痴的坐在客廳里,面對著一張擺滿酒菜的桌子。兩眼發直。

    客廳里布置得也很簡陋,神龕里供著的是兩位無論什地方都沒有相同之處的神祗––觀世音菩薩和關夫子。

    神龕就在這張桌子前面的牆上。

    一張很破舊簡陋的桌子,現在卻擺著很豐富奢侈的酒菜,絕不是他們這種人家所能負擔的酒菜。二十年陳的竹葉青,再加上從洋澄湖快馬運來的大閘蟹和紅燒魚翅。

    苗子正對著這一桌酒菜發怔,一雙眼楮里空空洞洞的,完全沒有表情。

    阿吉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已從這雙空洞的眼楮里,看出了某種不祥的預兆和災禍。

    苗子只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坐。」他對面有個空位,阿吉就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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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恐怖黑殺

    苗子忽又舉杯,道;「喝!」

    座前有杯,杯中有酒,阿吉卻沒有喝。

    苗子板著臉,道︰「這桌是特地為你準備的,酒也是特地為你準備的!」

    珂古道︰「所以我一定要喝!」

    苗子道︰「一定。」

    阿吉遲疑著,終于舉杯,一飲而盡︰「這是竹葉青。」

    苗子道︰「竹葉青是好酒!」

    阿古道︰「雖然是好酒,卻不是好人!」

    苗子的臉立刻抽緊,耳上的銅環也開始在不停的抖。

    阿古道︰「你已見到過竹葉青這個人!」

    苗子咬緊牙,忽然捻起個大閘蟹,拋到他面前,道︰「契。」

    剛蒸透的大閘蟹,滿滿一殼蟹黃,幾乎還是滾燙的。這桌酒菜顯然剛擺上來還不久。

    難道竹葉青早已算準了阿吉要來,所以就擺好了這桌酒菜在等他,阿吉忍不住問;「現在他的人在那里!」

    苗子道︰「誰!」

    阿古道︰「竹葉青!」

    苗子拿起了滿滿的一壺酒,道︰「這就是竹葉青,竹葉青就在這里!」他的手也在抖,抖得幾乎連酒壺都拿不穩。

    阿吉接下酒壺,才發現自己的手竟比這錫壺還冷。他已發現自己的判斷錯誤,因為他低估了竹葉青。

    一這錯誤雖然末必能令他致命,卻已一定害了別人。

    又滿滿的喝了一杯酒下去,他才有勇氣問;「娃娃呢!」

    苗子雙拳雖握緊,還在抖得很可怕,忽然大聲道;「你還想不想見她!」

    阿古道︰「想。」

    苗子道︰「挪你就最後听我的,多契、多喝、少問。」

    阿吉果然連一句話都不再問。

    苗子叫他契,他就猛契,苗子叫他喝,他就猛喝,芳95甘美的竹葉青喝到他嘴里,竟似已變得又酸又苦。可是無論多酸多苦的酒,都要喝下去,就算是毒酒,他也要喝下去。

    苗子看著他,一雙空空洞洞的眼楮里,忽然有了淚光。

    阿吉卻不忍看也,也不敢看他。

    苗子自己也連乾了幾杯,忽然又道︰「後面屋里有床。」珂古道;「我知道。」

    苗子道;「契飽了,喝足了,才睡得好!」

    阿古道︰「我知道T.」苗子道︰「睡得好才有精神力氣,才能去殺人。」

    阿古道︰「殺大老板!」

    苗子點點頭,道︰「殺了大老板,才能見得到娃娃。」

    這句話說完,他眼中的淚已畿乎忍不住要流下。

    阿吉的瞳孔在收縮,他把這句話又重復一遍︰「殺了大老板,才能見到娃娃。」

    說完了這句話,他立刻又開始猛契猛喝,苗子喝得也絕不比他慢,契得也絕不比他少。

    兩個人一言不發,一矮酒,一桌菜,很央就被一掃而空。

    阿古道「現在我已該去睡了!」

    苗子道「你去。」

    阿吉慢慢的站起來,走入後房,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去看一眼,才發現苗子已淚流滿面。

    大老板在燈下展開竹葉青交給他的紙卷,上面有九個人的名字。

    白木。武當弟子,被逐出門牆後仍著道裝,佩劍,身長六尺八寸,黃體瘦,眉角有痣。

    土和尚。出身少林,頭陀打扮,身長八尺,擅伏虎羅漢神拳,天生神力。

    黑鬼。關西浪子,使刀,好殺人,身長六尺,終年著黑衣。為緬刀,可作腰帶。

    佐佐木。東滿島,九洲國浪人,所使東洋刀長六尺,殘酷好殺。

    江島。佐佐木之弟,擅輕功暗器,本是扶桑忍者「伊賀」傳人。

    丁二郎。本為關中豪門,敗盡家財,流浪江湖,好酒色,使劍。

    青蛇。機智善變,身長六尺三寸。

    老柴。年紀最長,絡腮胡子,好酒常醉,早年即為刺客,殺人無算,近年來卻常因貪杯誤事。

    斧頭。九尺大漢,使大斧,粗魯健壯,性如烈火。

    看完這九個人的名字,大老板才輕輕嘆了口氣,撞頭;「你看怎樣?.」他問的是垂手肅立在他對面的一個人,這人年紀很輕,可是滿面精悍之色。

    平時很少有人在大老板身邊看到他,當然也不會知道他在大老板心目中的地位日漸重要,所以人都叫他「小弟」,他自己似乎也忘記了本來的名字。

    他一向很少說話,只有在大老板問他的時侯才開口︰「看來這九個人都是殺人的好手。」

    大老板問道︰「他們殺的人都不少!」

    小弟道;「是。」

    大老板又問︰「你看他們能不能對付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小弟遲疑著,道︰「他們有九個人,珂吉只有一雙手,他們殺的人也一定比阿吉多!」

    大老板微笑,將紙卷交給他︰「明天一早就叫人分頭去接他們,只要他們的人一到,就送到韓大奶奶那里去。」

    小弟道︰「是。」

    大老板道︰「他們一定是分批來的,這樣九個人聚在一起,太引人注意。」

    小柔道︰「是。」

    大老板道;「要殺人,就不能引人注意。」

    小甬道︰「是。」

    大老周微笑著,將剛才說的話又重復一次,「你一定要記住,要殺人,不能引人注意!」

    凌晨。

    早市已開,正是茶館最熱鬧的時候,茶館里也正是大老板的小兄弟們最活躍的地方。那其中有些人甚至連大老板的面都末見過,可是每個人都肯為大老板賣命。

    大老板能夠在這里站得住腳,就因為有這些亡命的小伙子做他的基層部屬。

    當他們听到有人問起大老板的時候,就全都跳了起來。

    問起大老板的這個人看來就像是一桿槍,腰上佩著的卻是一柄劍。

    他很高,很瘦,穿著緊身的黑色衣服,行動矯健而剽悍。

    他是騎快馬來的,踉他一起來的還有另外兩個人,看他們臉上的風塵之色,無疑趕過遠路。

    快馬一停,他的人就箭一般竄入,兀鷹般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掃,立刻問;「這里有誰是大老板的兄弟!」

    當然有。

    一听見這句話,茶館里至少有十來個人跳了起來。

    黑衣人道;「你們都是!」

    一這附近一帶兄弟們的老大叫「長三」,立刻反問道;「你找大老板干什!」

    黑衣人道︰「我有點東西要賣結他著!」

    長三道︰「什東西!」

    黑衣人道︰「我們這三條命。」

    長三道︰「你們準備賈多少!」

    黑衣人道︰「十萬兩。」

    長三笑了,道︰「三條命十萬兩並不貴。」

    黑衣人道︰「本來就不貴。」

    長三沉下胰,道︰「但我卻看不出你們憑什能值十萬兩。」

    黑衣人道︰「就憑這柄劍!.」「劍」字出口,劍已出鞘,只听「刷」的一聲,劍風破空,接著又是「叮」的一響,桌上已有三只茶杯被劍鋒貫穿。

    長劍挑起了茶杯,茶杯居然沒有碎,這一劍的力量和速度,就是不會用劍的人也該看得出來。

    長三的臉色變了。

    黑衣人道︰「怎樣!」

    長三道︰「好,好快的劍。」

    黑衣人道︰「比起那個阿吉來怎樣?」

    長三道︰「阿吉!」

    黑衣人道︰「听說這里出了個叫阿吉的人,時常要跟大老板過不去。」

    長三道︰「你們就是來替大老板辦這件事的?」

    黑衣人道︰「好貨總得賣給識貨的。」

    長三松了口氣,陪笑道︰「我保證大老板是個識貨的人。」

    只听一個人冷冷道︰「只可惜這三位仁兄卻不是好貨。」

    囗囗長三怔住。

    一這句話並不是他的兄弟們說出來的,說話的人就在黑衣人身後。

    剛才也身後明明只有兩個踉他一起來的伙伴,現在忽然已變成了三個。誰也沒看清楚多出來的這個人是幾時來的?是從那里來的?

    一這個人也穿著身黑衣服,身材卻比這黑衣人瘦小些,站在他兩個高大健壯的伙伴之間,就好像隨時郡可能被擠扁。可是他兩個高大的伙伴,卻偏偏連動也沒有動。他們本來並不是那種受了別人侮辱卻不敢出頭的人。他們都已踉隨這黑衣人多年,也曾出生入死,身經百戰。

    黑衣人听見背後的人聲,還沒有回頭,人巳竄出,厲聲道︰「拿下來。」

    他的兩個伙伴卻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只不過臉色變了,變得很奇怪,黑衣人回過頭,臉色也變了。

    他的兩個伙伴不但臉上的顏色變了,連五官的部位都已變了,變得丑惡而扭曲,然後鮮血就從他們的耳朵.眼楮.鼻子,和嘴里同時流了出來己站在他們中間的這個瘦小的黑衣人,臉上卻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他的臉很小,眼楮也很小,眼楮里卻帶著種毒蛇般惡毒的笑意。

    毒蛇不會笑,可是如果毒蛇會笑,一定就是他這樣子。

    看見他這雙眼楮,黑衣人竟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厲聲問︰「是你殺了他們!」

    一這個有一雙毒蛇般惡眼的黑衣人冷冷道︰「除了我還有誰!」

    黑衣人道︰「你是誰!」

    這人道︰「黑殺,黑鬼!」

    听見了這四個字,黑衣人臉色變得更可怕︰「我姓杜,杜力!」

    黑鬼道;「黑煞劍杜方!」

    杜方點點頭,道︰「我們一向河水不犯井水,你....︰」黑鬼打斷了他的話,道︰「那你們就不該到這里來。」

    杜力道︰「難道這件事你們已接了下來!」

    黑鬼道︰「難道我們不能接!」

    杜方道︰「我知道只要是黑殺接下來的事,就沒有人能插手。」

    黑鬼道︰「你知道就很好!」

    杜方道︰「但是我並不知道你們已插手!」

    黑鬼道︰「哦!」

    杜方道︰「所以你並一定要殺人。」

    黑鬼道︰「一定要殺!」

    杜方道︰「為什?」

    黑鬼道;「我喜歡殺人!」

    他說的是真話,無論誰只要看見他的眼楮,就應該看得出他喜歡殺人。

    杜方在看著他的眼楮,兩個人的瞳孔同時收縮,杜方的劍已刺出。

    這一劍的力量此剛才貫穿茶杯時更強,速度也更快,刺的是黑鬼胸膛,不是咽喉,因胸膛的目標更大,更不易閃避。可是黑鬼閃開了。

    他的人一閃開,兩旁的大漢立刻迎面向杜力倒了下來。

    杜方一驚抬手,黑鬼已到了他脅下。

    沒有人看見黑鬼出手,只看見杜力的臉突然變了,就像是他那兩個伙伴一樣,不但臉色改變,眼鼻五官的位置也已改變,變得丑惡而扭曲,然後鮮血就從他七竅中同時流出。

    茶館中立刻散出一陣臭氣,兩個人紅著臉蹲下,褲襠已濕透。

    可是沒有人笑他們,因為每個人都已幾乎被嚇破了膽。

    殺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這種殺人的方式,對他來說,殺人已不僅是殺人,而是一種藝術,一種享受。

    直到杜方的身子完全冰冷,黑鬼還緊貼在他脅下,享受著另一人逐漸死亡的滋味。

    如果你也許感覺到緊貼在你身上的一個人身子逐漸冰冷僵硬時,你才會了解那是種什樣的滋味。

    也不知過了多久,長三才能移動自己的腳。

    黑鬼忽然捶頭,看著他,道︰「現在你已知道我是誰!」

    長三垂頭道︰「是。」

    他不敢面對這個人,也的衣服已被冷汗濕透。

    黑鬼道︰「你怕我!」

    長三不能否認,也不敢否認。

    黑鬼道︰「我知道你一定也殺過人,為什要怕我!」

    長三道︰「因為因為」黑鬼道︰「是因為我殺人的方法可怕,還是因為我喜歡殺人!」

    長三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黑鬼忽然問道︰「你見過白木沒有!」

    長三道︰「沒有。」

    黑鬼道︰「你若能見到他殺人,才會明白要怎樣殺人才能真正算殺人。」

    長三的手里又捏起把冷汗。

    難道白木殺人還能比他更準確,更冷酷。

    黑鬼又問︰「你有沒有見過江島和佐佐木?」

    長三道︰「沒有。」

    黑鬼道︰「你若見到他們,才會明白要什樣的人才算喜歡殺人。」

    他淡淡的接著道︰「我殺人至少還有原因,他們殺人卻不過是為了自己高興。」

    長三忍不住道︰「只要他們高興,隨時都會殺人!」

    黑鬼道;「隨時隨地,隨便什人。」

    杜方也已倒下。.他倒下去後,大家才能看見他脅下的衣服已被鮮血染紅,卻還是看不見黑鬼的刀。

    只有長三看見刀光一閃,就入了衣袖。

    衣袖上也有血。

    黑鬼忽又問道︰「你知不知道血是什味道?,」長三立刻搖頭。

    黑鬼伸出手,將衣袖送到他面前︰「你只要嘗一嘗,就會知道了。」

    長三又搖頭,不停的搖頭,只覺得胃在抽縮,幾乎已忍不住要嘔吐。

    黑鬼冷笑,道︰「難道大老板手下,都是你這種連血都不敢嘗的膿包!」

    「不是的。」

    說話的人本來在門外,忽然就到了他身後。

    黑鬼霍然轉身,就看見了一個長身玉立的青衫少年︰也本來年紀一定還很輕,但面上已因苦難的磨練而有了皺紋,所以看起來遠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大得多。

    黑鬼道︰「你也是大老板手下!」

    一這人道︰「我也是,我叫小弟。」黑鬼道︰「你嘗過血是什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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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奇幻身法

    小弟別下腰,拾起了杜力的劍,在血泊中一刺,劍尖沾血。他舐淨了,忽又反手,將自己左臂劃破道血口,鮮血涌出時,他的嘴已湊上去,然後才慢慢的抬起頭。

    神色不變,淡淡道;「活人的血是咸的,死人的血就咸的發苦。」

    黑鬼的臉色卻不禁有點變了,冷冷道︰「我並沒有問你這多。」

    小弟道︰「要做一件事,就要做得確實地道。」

    黑鬼道︰「這話是誰說的!」

    小弟道︰「大老板說的。」

    黑鬼忽然大笑︰「好,能夠為他這種人做事,我們這趟來得就不算冤枉了。」

    小弟躬身道︰「那就請隨我來。」

    他轉身走出去時,每個人臉上都已不禁露出尊敬之色。

    只有長三的眠楮里卻充滿了羞愧與痛苦。

    他知道自己已經完了。

    上午。

    鬧市中的人聲突然安靜,只听見「踢踏踢踏」的木屐聲,由遠而近,兩個人穿著五才高的木屐,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

    兩個發髻蓬松,像貌獰惡的扶桑浪人,寬袍大袖,其中一個人七寸寬的純絲腰帶上,斜插著一柄八尺長刀,雙手卻縮在衣袖里。

    另一人黑袍黑屐,連臉色都是烏黑的,看來更詭秘可怖。

    江島和佐佐木也來了。

    看見了他們,每個人都閉上了嘴,雖然沒有人認得他們,可是每個人都能感覺到他們身上帶著的那種邪惡的殺氣。連小孩們都能感覺到。

    一個體態豐盈的少婦,正抱著她五個月大的孩子從「瑞德翔」的後室中走出來。瑞德翔是家很大的綢布莊,這少婦就是少掌櫃的新婚夫人,本來就是花一樣的年華,剛經過女人一生中最輝煌美麗的時期,就像是一塊本就肥腴的土地,剛經過春雨的滋潤。

    一看見她,江島和佐佐木的眼楮立刻發了直。

    佐佐木道︰「花姑娘大大的漂亮。」

    江島道;「大大的好。」

    少婦本在逗著懷里的孩子;看見了他們,一張隻果般的臉立刻嚇得慘白。

    佐佐木已沖了進去,店里一個伙計正陪著笑迎上來,刀光一閃,左臂巳被砍斷。

    孩子嚇哭了,媽媽的腿已嚇得發軟。

    佐佐木手里還握著滴血的刀,獰笑道︰「花姑娘不怕,我喜歡花姑娘。」

    他又準備撲上去,這次已沒有人敢來阻攔,可是他的腰帶卻忽然被江島一把抓住,反手一提,手肘一撞,他的人就飛了出去。

    江島大笑,道︰「花姑娘是我的,你」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佐佐木已凌空翻身,一刀砍了下來。

    一這一刀又狠又準又快,用的正是扶桑劍道中最具威力的「迎風一刀斬」!

    就好像恨不得一刀就將他弟弟的腦袋砍成兩半。

    一這個人果然是隨時隨地都會殺人,而且隨便什人都殺!

    可是江島也不差,就地一滾,從刀鋒下滾了出去,反手打出了三枚鐵角烏星,正是伊賀忍者利用的獨家暗器。

    這兄弟倆竟為了一個別人的妻子,就真的拚起命來。

    佐佐木長刀霍霍,每一刀砍的都是江島要害,江島的身法更怪異,滿地翻滾,各式各樣的暗器,層出不窮。突听「奪」的一聲,三枚鐵星被削落,長刀也被擋住。

    一個又高又瘦的藍袍道人,發髻上橫插著一根白木簪,手里一柄青鋼劍,削落了暗器,架住了長刀,一腳把江島踢出五丈開外。揮手給了佐佐木三個耳光,冷冷道;「要找花姑娘,到韓大奶奶那里去,有孩子的女人不是花姑娘。」

    這兩個橫行霸道,窮凶惡極的扶桑浪人,見了他居然服服貼貼,垂頭喪氣的站起來,連屁都不敢放。

    人叢中卻突然傳出了一聲冷笑︰「這道士想必就是被人從武當山趕下來的白木了,想不到現在還是這樣的威風。」

    另一人笑聲更難听︰「在自己人面前不發威,你叫他到那里發威去!」

    白木面不改色,眉角的一顆痣卻突然開始不停跳動,冷冷道︰「看來這地方倒買熱鬧得很,居然連米家兄弟也到了。」

    人叢中傳出了一陣大笑︰「這老雜毛好佷的耳朵。」

    笑聲中,兩道劍光飛出,如虹交剪,一左一右刺了過來。

    白木沒有動。

    江島,佐佐木卻退了下去。

    可是他們也沒有機會出手,兩道劍光中的人影後,還有兩條人影,就像是影子般緊貼著他們。

    米家兄弟仗劍飛出,這兩個人也踉著飛了出來。

    只听一聲慘呼,劍光中血花四濺,兩個人平空跌下,背後一柄短刀直沒入柄。

    另外兩個人凌空一個翻身,才輕飄馭的落下,落在血泊中,一個人臉色發青,另一人還帶酒一意,正是丁二郎和青蛇。

    丁二郎還在嘆著氣,看著地上的兩個死人,喃喃道︰「原米家雙劍也不過如此,我們一直釘在他們後面,他們竟像死人一樣,完全不知道。」

    青蛇淡淡道;「所以現在他們才會真的變成死人。」

    白木冷峻的臉上露出微笑,道︰「青蛇輕功一向是好的,想不到二郎的輕功也有精進。」

    丁二郎道;「那只因為我暫時還不想死。」

    在這種行業中,你若不想死,就得隨時隨地磨練自己。

    白木微笑道︰「好,說得好,這件事辦得也好!」

    眨了眨眼,忽然丁二郎問道︰「最好的是什!」

    白木撫長劍,傲然道︰「最好的當然還是我這把劍。」

    囗囗臼劍已入鞘。

    沒有人敢反駁這驕傲的道人,因為沒有人能抵擋他的劍。他自己也很明白這一點,而且隨時隨地都不會忘記提醒別人。在黑殺中,他永遠是高高在上的。

    忽然間,人叢中一陣驚呼騷動,四散而開,一條血淋淋的大漢,手持板斧,飛奔而來。

    青蛇皺眉道︰「不知道斧頭又闖了什禍。」

    白木冷笑,道;「闖禍的只怕不是他。」

    看見他們,斧頭立刻停住腳,面露喜色,道︰「我總算趕上你們了。」白木道︰「什事!」

    斧頭道;「老柴又喝醉了酒,在城外和一批河北道上鏢師干了起來。」白木冷笑道︰「闖禍的果然又是他。」

    斧頭道︰「我看見的時候,他已經挨了兩下子,想不到連我加上去都不行,只好殺開一條血路闖出來找救兵。」

    白木道;「哼!」

    斧頭道︰「那批鏢師實在扎手得很,大家再不趕去,老柴只怕就死定了。」

    白木冷冷道︰「那就讓他去死吧!」

    斧頭契了一︰「讓他去死!」

    白木道︰「我們這次是來殺人的,不是來被殺的!」

    白木居然真的走了,大家當然也都踉著走,斧頭站在那里發了半天怔,終于也趕了上去。

    他們當街殺人,揚長而去,街上大大小小幾百個人,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沒有人敢惹他們,因為他們有的不要臉,有的不要命。

    還有的又不要臉,又不要命!

    直到他們都走遠,又有個胖大頭陀,挑著根比鴨蛋還粗的精鋼禪杖,施施然從瑞德翔對面一家酒樓走了出來。

    那少婦驚魂甫定,剛放下孩子,坐在櫃台喘氣,突听「砰」的一聲響,堅木做成的櫃台,已被和尚一禪杖打得粉碎。

    這一杖竟似有千斤之力,再反手橫掃出去,力量更驚人。

    這家已有三百年字號的綢布莊,竟被他三兩下打得稀爛,店里十二個伙計,有的斷手,有的斷腿,也沒有畿個還能站得起來。

    那少婦嚇得暈了過去。和尚一伸手,就把她像小雞般抓了起來,挾在脅下,大步飛奔而去。

    看見他剛才的凶橫和神力,有誰敢攔他?和尚脅下雖然挾著一個人,還是健步如飛,頃刻間就已趕上他的同伴,轉過臉,咧開大嘴,對著白木一笑,就越過了他們,走得蹤影不見。

    青蛇皺眉道︰「這和尚是不是瘋了?.」白木冷冷道;「他本來就有瘋病,每隔三兩天,就要犯一次。」

    佐佐木道︰「他抱著的那女人,好像是剛才那花姑娘。」

    江島一句話都不說,撥腳就追。佐佐木也絕不肯落後。

    突听前面橫巷申傳出一聲慘呼,竟像是和尚的聲音。等大家趕過去時,和尚一個百把多斤重的身子,竟已被人懸空吊了起來,吊在一棵大樹上,眼楮凸出,褲襠濕透,眼淚.鼻涕.口水.大小便都一起流了出來,叫得巷子外面都可以听到。

    這和尚不但天生神力,一身外門功夫也練得不錯,卻在這片刻之間就已被人吊在樹上,殺他的人已連影子都看不見。

    白木反手握緊了劍柄,掌心已被冷汗濕透,不停的冷笑道︰「好,好快的身手。」

    青蛇皺眉道︰「想不到附近居然遠有這樣的高人,出手居然比我們還毒。」

    丁二郎彎著腰,彷佛已忍不住要嘔吐。

    斧頭正大吼︰「你既然有種殺人,為什沒種出來,踉老子們見見面!」

    深巷中寂無回聲,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

    佐佐木關心的卻不是這些,忽然問︰「那個花姑娘呢!」

    大家這才發現,剛才遠被和尚挾在脅下的女人已不見了,那條用百煉精鋼打成,和尚連睡覺都舍不得放手的禪杖也不見了。

    難道這女人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大老板高高的坐在一張特地從他公館搬來的虎皮交椅上,看看他面前的七個人,面帶微笑,不住點頭,顯然覺得很滿意。

    竹葉青當然也笑容滿面,只要大老板高興,他一定也很高輿。

    白木這些人卻好像有點笑不出,看見了那和尚的慘死,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

    ––究竟是誰殺了他?

    是不是那個女人扮豬契了老虎?還是這附近另有高手。

    竹葉青微笑道︰「據說各位一進城,就做了幾件驚人的事,真是好極了。」

    白木冷冷道︰「一點都不好。」

    竹葉青道︰「可是現在城里的人,已沒有一個不知道各位的厲害了。」

    白木閉上嘴,他的同伴已全都閉著嘴,雖然每個人都有一肚子的苦水,卻連一口都吐不出。

    他們本來的確是想顯點威風,先給這城市一個下馬威的,想不到自己的同伴反而先糊里糊涂的死了一個,這種事若是說出來,豈非長他人的志氣,滅了自己的威風?斧頭忽然大吼︰「氣死我了!」

    竹葉青道︰「斧頭兄為何生氣!」

    斧頭剛想說,看見白木.青蛇都在瞪他,土刻改口道;「我自己喜歡生氣,一高興就要生氣!」

    竹葉青笑道;「那更好極了!」

    斧頭瞪眠道;「那有什好!」

    竹葉青道︰「就憑閣下這一股怒氣,就足以令人心寒膽破!」

    丁二郎道︰「可是我就從來不生氣!」

    竹葉青道︰「那也好!」

    丁二郎道︰「有什好!」

    竹葉青道︰「平時靜如處子,動時必如脫免,平時若是不發,發必定鷲人。」

    丁二郎笑了︰「看來不管我們怎說,你總有法子稱贊我們幾句,這倒也是本事。」

    竹葉青微笑道︰「在下既沒有各位這樣的功夫,就只有靠這點本事混棍飯契。」

    大老板一直帶著微笑在听,忽然說道︰「各位的人已到齊了!」

    白木道︰「到齊了。」

    大老板道︰「我卻記得這次來的好像應該是九位。」

    白木道︰「嗯。」

    大老板道︰「還有兩位呢!」

    白木冷冷道︰「那兩個人來不來都一樣。」

    大老板道︰「哦!」

    白木道︰「有我們七個人來了,無論做什都已足夠。」

    大老板道︰「對付阿吉也已足夠!」

    白木道︰「不管對付什人都已足夠。」

    大老板笑了︰「我知道近來道長的劍術又有精進,其余的幾位也都是好手,只不過有件事卻總是讓我放心不下。」

    白木道︰「什事十.」大老板微笑著揮了揮手,門外立刻出現了兩個人,台著根精鋼禪杖大步走了進來。

    白木的臉色變了。

    黑殺的兄弟們的臉色全都變了。大老板道︰「各位想必是認得這根禪杖的!」

    他們當然認得,這正是土和尚成名的兵器,他們已不如親眼看過多少人死在這根禪杖下。

    大老板道︰「據說這根禪杖一向和土和尚寸步不離,卻不如怎會到了別人手里?」

    白木變色道︰「貧道正想請教,這根禪杖是那里來的!」

    大老板道︰「有個人特地送來,要我轉交給各位。」

    白木道︰「他的人還在不在!」

    大老板道︰「還在。」

    白木道︰「在那里?」大老板道︰「就在那里。」

    他伸手一指,每個人都隨著他手指看了過去,就看見了一個人站在門外。

    一個體態豐盈,柔若無骨的女人,赫然竟是「瑞德翔」綢布莊的少奶奶。

    難道這女人真的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竟能在剎那間將土和尚吊死在樹上。

    誰也看不出,誰也不相信,卻又不能不信。

    江島突然狂吼,就一地滾,撲了上去,揚手發出了三枚鐵星。

    少***身子一閃,已縮在門徒,江島卻又一聲狂吼,仰面跌倒,胸膛上並排釘著三枚鐵星,正是他剛才自己打出去的。

    白木的臉色慘白,他的同伴們手足都冰冷,門外又有個人慢慢的走了出來,赫然又是那剛生過孩子的少奶奶。

    佐佐木契驚的看著她,喃喃道「這花姑娘果然不是花姑娘,是個女妖怪。」

    少奶奶居然對他笑了笑,道「你喜不喜歡女妖怪!」

    她的聲音雖然有點發抖,這一笑卻笑得甜極了。

    佐佐木看得眼楮發紅,雙手緊握著刀柄,一步步走了過去。

    白木低叱道「小心。」只可惜他的警告已太遲了,佐佐木已伸開雙臂撲上去,想去摟她的腰。

    他撲了個空。

    少***身子又縮到門後,他剛追出去,突妹一聲慘呼,一步步向後退,別人還沒有看見他的臉。已看見一截刀尖,從他後背上露出,鮮血也箭一步射出。

    等他仰面倒下來時,大家才看見這柄刀。

    八尺長的倭刀,從他的前胸刺入,後背穿出,又赫然正是他自己的隨身武器。

    少奶奶又出現在門口,盯著他們,美麗的眼楮里充滿悲憤與恐懼。

    這次已沒有人再敢撲上去,連竹葉青的臉色都變了。

    只有大老板依舊不動聲色,淡淡道「這就是你特地請來保護我的!」

    這句話他問的是竹葉青。

    竹葉青垂下了頭,不敢開口。

    大老板道「憑他們就能夠對付阿吉!」

    竹葉青臉色發白,頭垂得更低。

    大老板嘆了口氣「我看他們連一個女人都對付不了,怎能」白木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厲聲道「朋友既然來了,為何躲在門外,不敢露面!」

    大老板道「你是在跟誰說話!」

    白木道︰「門外的那位朋友。」

    大老板道︰「門外有你的朋友!」

    他自已搖頭,替自己回答︰「絕沒有,我可以保證絕對沒有。」

    門外無回應,唯一站在門外的,就是那位綢布莊的少奶奶。

    她剛才還在片刻間手刃了兩個人,現卻又像是怕的要命。

    白木冷笑,向他的同伴們打了個眼色。丁二郎和青蛇立刻飛身而起,一左一右,穿出了窗戶。身法輕盈如飛燕。

    斧頭掄起大斧,虎吼著沖過去,跟前人影一閃,黑鬼已搶在他前面。

    少奶奶不見了。

    四個人前後左右包抄,行動配合得準確而嚴密。不管門後是不是躲著人,不管這個人是誰,都很難再逃得出他們的圍撲。尤其是黑鬼的劍,一劍穿喉,絕少失手。

    奇怪的是,四個人出去了很久,外面還是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白木手握劍柄,額上已冒冷汗。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響,左面的窗戶被震開,一個人飛了起來。

    右面的窗戶幾乎也在同一瞬間被震開,也有個人飛了起來。

    兩個人同時落下,「吧」的一聲,就像是兩口麻袋被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赫然竟是剛才燕子般飛出去的青蛇和丁二郎。

    就在他們倒下去時,斧頭和黑鬼也回過頭來,可是斧頭巳沒有頭,黑鬼已真的做了鬼。

    斧頭的頭是被他自己的斧頭砍下去的,黑鬼手里已沒有劍,咽喉上卻多了個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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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江南慕容

    白木的手還握住劍柄,額上的冷汗卻已如雨點般落下。

    大老板淡淡道︰「我早就說過,門外絕沒有你們的朋友,最多只不過有一兩個要來向你們催魂買命的厲鬼而已。」

    白木握劍的手背上青筋如盤蛇般凸起,忽然道「好,很好。」

    他的聲音已嘶啞「想不到『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居然也到了。」

    門外突然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冷笑。

    「你錯了!」

    白木道︰「來的難道是茅大先生!」

    門外一個人道︰「這次你對了。」

    白木冷笑道︰「好,好功夫,『以子之弟,攻子之伯』,果妹不愧是江南慕容的親傳嫡系。」

    說到「江南慕容」這四個字,門外忽又響起一聲野獸般的怒吼。

    門外劍光一閃,白木已飛身而出,劍光如流雲般護佐了全身。

    竹葉青不敢跟出去,連動都不敢動,也看不見門外的人,卻听見「格」的一聲響,一道寒光飛入,釘在牆上,竟是一截劍κ接著又是「格格格」三聲響,又有三截劍尖飛入,釘在牆上。

    然後白木就一步步退了回來,臉上全無人色,手里的劍已只剩下一段劍柄。

    那柄百煉精鋼長劍,竟已被人一截截拗斷。

    門外一個人冷笑道︰「我不用慕容家的功力,也一樣能殺你!」

    白木想說話,又忍住,忽然張口噴出「一口鮮血,倒下去時慘白的臉已變成烏黑。

    大老板微笑道「這果然不是慕容家的功夫,這是黑砂掌!」

    門外的人道「好眼力。」

    大老板道「這一次辛苦了茅大先生。」

    茅大先生在門外道︰「殺這樣幾個無名鼠輩,怎能算辛苦,若撞見了仇二,這些人死得更快。」

    大老板道︰「仇二先生是不是也快來了!」

    茅大先生道︰「他會來的。」

    大老板長長吐出了口氣,道︰「仇二先生的劍法天下無雙,在下也早已久仰得很。」

    茅大先生道︰「他的劍法未必一定是天下無敵,能勝過他的人只怕也不多。」

    大老板大笑,忽然轉臉看著竹葉青。

    竹葉青臉如死灰。

    大老板道︰「你听見了?,」竹葉青道︰「听見了。」

    大老板道︰「有了茅大先生和仇二先生撥刀相助,阿吉想要我的命,只怕還不太容易。」

    竹葉青道︰「是。」

    大老板淡淡道︰「你若想要我的命,只怕也不太容易!」

    竹葉青道;「我」大老板忽然沉下臉,冷冷道︰「你的好意我知道,可是我若真的要靠你請來的這幾位高手保護,今日豈非就死定了。」

    竹葉青不敢再開口。

    也跪了下去,筆筆直直的跪了下去,跪在大老板面前。

    他已發現這個人遠比他想像中更厲害。

    大老板卻連一眼都不再看他,揮手道︰「你累了,不妨出去。」

    竹葉青不敢動。就在這道門外,就有個追魂索命的人在等著,他怎敢出去。可是他也知道,大老板說出來的話,就是命令,違抗了大老板的命令,就只有死!

    幸好這時院子里已有人高呼︰「阿古來了!」

    夜,冷夜。

    冷風迎面吹過來,阿吉慢慢的走入了窄巷。就在半個月前,他從這條窄巷走出去時,還不知道自己將來該走那條路。現在他已知道。

    是什樣的人,就得走什樣的路。

    他面前只有一條路可走,根本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開了大門,就可以看見一條路,蜿蜒曲折,穿入花叢。

    一個精悍而斯文的青年人垂手肅立在門口,態度誠懇而恭敬「閣下來找什人!」

    阿古道︰「找你們的大老板。」

    青年人只抬頭看了他一眼,立刻又垂下;「閣下就是」阿古道︰「我就是阿吉,就是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青年人的態度恭敬︰「大老板正在花廳相候,請。」

    阿吉盯著他,忽然道︰「我以前好像沒有看見過你。」

    青年人道︰「沒有。」

    阿古道︰「你叫什!」

    青年人道︰「我叫小弟。」

    他忽然笑了笑︰「我才真的是沒有用的小弟,一點用都沒有。」

    小弟在前面帶路,阿吉慢慢的在後面跟著。

    他不該讓這個年輕人走在他背後。他已感覺到這個沒有用的小弟一定遠比大多數人都有用。

    走完這條花徑,就可以看見花廳左面那扇被撞碎了的窗戶,窗戶里彷佛有刀光閃起。

    刀在竹葉青手里。

    違抗了大老板的的命令,就只有死!

    竹葉青忽然撥起了釘在佐佐木身上的刀––既然要死,就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他反手橫過刀,去割自己的咽喉。

    忽妹間,「叮」的一聲,火星四濺,他手里的刀竟被打得飛了出去,「奪」的釘在窗框上,一樣東西落下來,卻是塊小石子。

    大老板冷笑,道「好腕力,看來阿吉果然已到了。」

    這句話說完,他就看見了阿吉。

    雖妹已睡了一整天,而且睡得很沉,阿吉還是顯得很疲倦。

    一種從心底深處生出來的疲倦,就像是一棵已在心里生了根的毒草。

    他身上穿著的還是那套破舊的粗布衣裳,蒼白的臉上已長出里里的胡子,看來非但疲倦,而且憔悴衰老。他甚至頭發都已有很久未曾梳洗過。

    可是他的一雙手卻很乾淨,指甲也修的很短,很整齊。

    大老板並沒有注意到他的手,男人們通常都很少會去注意另一個男人的手。

    他盯著阿吉,上上下下打量了很多遍,才問︰「你就是阿吉!」

    阿吉懶洋洋的站在那里,一點反應都沒有,根本不必要問的問題,他從不回答。

    大老板當然已知道也是誰,卻有一點想不通︰「你為什要救這個人!」

    一這個人當然就是竹葉青。

    阿吉卻道︰「我救的不是他。」

    大老板道︰「不是他是誰!」

    阿古道︰「娃娃。」大老板的瞳孔收縮;「因為娃娃在他手里,他一死,娃娃也只有死。」

    他收縮的瞳孔釘子般盯著竹葉青︰「你當然也早已算準他不會讓你死。」

    竹葉青沒有否認。

    骰子已出手,點子已打了出來,這出戲已沒有必要再唱下去,他扮演的角色也該下台了。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著看阿吉擲出的是什點子?現在他已沒有把握賭阿吉一定能贏。

    大老板長長嘆皂,道「我一直將你當怍我的心腹,想不到你在我面前一直是在演戲!」

    竹葉青也承認︰「我們演的本就是對手戲!」

    大老板道︰「是以在落幕以前,我們兩個人之間,定有個人要死。」

    竹葉青道︰「這出戲若是完全照我的本子唱,死的本該是你。」

    大老板道︰「現在呢!」

    竹葉青苦笑,道︰「現在我扮的角色已下台了,重頭戲已落在阿吉身上。」

    大老板道︰「他演的是什角色!」

    竹葉青道︰「是個殺人的角色,殺的人就是你。」

    大老板轉向阿吉,冷冷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將你的角色演下去.」阿吉沒有開口。

    他忽然感覺到有股逼人的殺氣,針尖般刺入他的背脊。

    只有真正想殺人,而且有把握能殺人的高手,才會帶來這種殺氣。

    現在無疑已有這樣一個人到了他背後,他甚至已可感覺到自己脖子後有根肌肉突然僵硬。

    可是他沒有回頭。現在他雖然只不過是隨隨便便的站著,他的手足四肢,和全身肌肉都是完全平衡協調的,絕沒有一點缺陷和破綻。

    只要一回頭,就絕對無法再保持這種狀況,縱殊只不過是一剎那間的疏忽,也足以致命。他絕不能給對方這種機會。

    對力卻一直在等著這種機會,花廳里每個人都已感覺這種逼人殺機,每個人呼吸都已幾乎停頓,額上都冒出了汗。

    阿吉連指尖都沒有動。

    一個人若是明知背後有人要殺他,還能不聞不動,這個人身上每根神經,都必定已煉得像鋼絲般堅韌。

    阿吉居然連眼楮都閉了起來。

    要殺他的人,在他背後,他用眼楮去看,也看不見。他一定要讓自己的心保持一片空靈。

    他身後的人居然也沒有動。

    一這個人當然也是高手,只有身經百戰,殺人無算的高手,才能這樣的忍耐和鎮定,等不到機會,就絕不出手。

    所有的一切都完全靜止,甚至連風都已停頓。

    一粒黃豆般大的汗珠,沿著鼻梁,從大老板臉上流落。他沒有伸手去擦。

    他整個人都已如弓弦般繃緊,他想不通這兩個人為什能如此沉得住氣。

    也自己已沉不住氣,忽然問︰「你知不知道你背後有人要殺你!」

    阿吉不听、不聞、不動。

    大老板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阿吉不知道。

    也只知道無論這個人是誰,現在都絕不敢出手的。

    大老板道︰「你為什不回頭去看看,他究竟是誰!」

    阿吉沒有回頭,卻張開了眼。因為他忽然又感覺到一股殺氣。

    一這次殺氣竟是從他面前來的。

    他張開眼,就看見一個人遠遠的站在對面,道裝玄冠,長身玉立,蒼白的臉上眼角上挑,帶著種說不出的傲氣,兩條幾乎接連在一起的濃眉間,又彷佛充滿了仇恨。

    阿吉一張開眼,他就停住腳。

    他看得出這少年精氣勁力,都已集聚,一觸即發,一發就不可收拾。

    他也不敢動,卻在盯著阿吉的一雙手,忽然問︰「閣下為什不帶你的劍來!」

    阿吉瀋默。

    大老板卻忍不住問︰「你看得出他是用劍的?」

    道人點點頭,道︰「他有雙很好的手。」

    大老板從末注意到阿吉的手,直到現在,才發現他的手和他很不相配。

    他的手太乾淨。

    道人道︰「這是我們的習慣。」

    大老板道︰「什習慣!」

    道人道︰「我們絕不玷污自己的劍。」

    大老板道︰「所以你們的手一定總是很乾淨。」

    道人道;「我們的指甲也一定剪得很短。」

    大老閭道;「為什?.」道人道︰「指甲長了,妨害握劍,只要我們一劍在手,絕不容任何妨害。」

    大老板道︰「這是種好習慣。」

    道人道︰「有這種習慣的人並不多。」

    大老板道︰「哦。」

    道人道︰「若不是身經百戰的劍客,絕不會將這種習慣保持很久。」

    大老板道︰「能夠被仇二先生稱為劍客的人,當然是用劍的高手。」

    仇二先生道︰「絕對是。」

    大老問道︰「可是在仇二先生的劍下,又有幾個人逃得了活口?.」仇二先生傲然道︰「不多。」

    他驕傲,當然有他的理由。

    一這半年來,他走遍江南,掌中一柄長劍,已會過了江南十大劍客中的七位,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在他劍下走過三十招的。

    他的劍法不但奇詭辛辣,反應速度之快,更令人不可思議。

    死在他劍下的七大劍客,每個人都有一招致命的殺著,尤其是「閃電追風劍」梅子儀的「風雷三刺」,更是江湖少見的絕技。

    他殺梅子儀時,用的就是這一招。

    梅子儀的「風雪三刺」出手,他竟以同樣的招式反擊。

    一個人的劍術能夠被稱為「閃電追風」,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可是梅子儀的劍距雖他咽喉還有三寸時,他的劍已後發先至,洞穿了悔子儀的咽喉。

    大老板的屬下,有人親眼看見過他們那一戰,根據他回來的報告︰「仇二先生那一劍刺出,在場的四十多位武林高手,竟沒有一個人能看出他是怎出手的,只看見劍光一閃,鮮血已染紅了悔子儀的衣服。」

    所以大老板對這個人早已有了信心。

    何況現在還有江南慕容世家唯一的外姓弟子茅一雲和他互相呼應。

    就算茅一雲不出手,至少也可以分散阿吉的注意力。

    這一戰的勝負,幾乎已成了定局。

    大老板高坐在他的虎皮交椅上,心里已穩如泰山,微笑道;「自從謝三少暴卒于神劍山莊,燕十三刻舟沉劍後,江湖中的劍客,還有誰龍比得上仇二先生的?仇二先生若想要謝家那一塊『天下下第一劍』的金字招牌,已不是遲早間的事。」他心情愉快時,總不會忘記贊美別人幾句,只可惜這些話仇二先生竟好像完全沒有听見。

    他一直在盯著阿吉––不是盯著阿吉的手,是阿吉的眼楮。

    一听見「仇二先生」四個字,阿吉的瞳孔突然收縮,就好像被一根針刺了進去,一根已被鮮血和仇恨染紅了毒針。

    仇二先生不認得這個落拓憔悴的青年人,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他想不通這個人為什會有一這種表情?

    他也不知道這個人為什會對他名字有這種反應。

    他只知一件事––他的機會已經來了!

    無論多堅強鎮定的,若是突然受到某種出乎意外的刺激,反應都會變得遲疑些。

    現在這年輕人無疑已受到這種刺激。仇恨有時也是種力量,很可怕的力量,可是現在阿吉眼楮里的表情並不是仇恨,而是一種無法描敘的痛苦和悲傷。這種情感只能令人軟弱崩潰。

    仇二先生並不想等到阿吉完全崩潰,他知道良機一矢,就永不再來。

    囗口囗佐佐木那柄八尺長的倭刀,還釘在窗框上,仇二先生突然反手撥出,拋給了阿吉。

    他還有另一只手。

    地背後的長劍也已出鞘-,無論阿吉會不會接住這把刀,他都已準備發出致命的一擊。

    他已有絕對的把握!

    口囗囗阿吉接住了這把刀。

    他用的本來是長劍,從劍柄至劍尖,長不過三尺九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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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17:09:07
第二十四章地破天驚

    這把刀的柄就有一尺五寸,扶桑的劍士們,通常都是雙手握刀的,他們的刀法和中土完全不同,和劍法更不同。

    他手里有了這把刀,就像是要鐵匠用畫筆打鐵,書生用鐵錘作畫,有了還不如沒有的好。

    可是他接住了這把刀。

    他竟似已完全失去了判斷的能力,已無法判斷這舉動是否正確。就在他的手觸及刀柄的那一剎那間,劍光已閃電般破空飛來。三尺七寸長的劍,已搶入了空門,八尺長的倭刀,根本無法施展。劍光一閃,已到了珂吉咽喉。阿吉的手突然一抖,「格」的一聲響,倭刀突然斷成了兩截。

    從剛才被石子打中的地方斬成了兩截。

    石子打在刀身中間。三尺多長的刀鋒落下,還有三尺長的刀鋒突然挑起。

    仇二先生的劍鋒毒蛇般刺來,距離咽喉已不及三寸,這一劍本來絕對準確而致命。撥刀、拋出、撥劍、出手,每一個步驟,他都已算得很準。

    可惜他沒有算到這一著。

    「叮」的一聲,火星,刀已濺斷迎上他的劍,不是劍鋒,是尖劍。

    沒有人能在這一剎那間迎擊上閃電般刺來的那一點劍尖。

    沒有人的出手能有這快,這準。

    ––也許並不是絕對沒有人,也許還有一個人。

    但是仇二先生做夢也沒有想到阿吉就是這個人。

    劍尖一震,他立刻就感覺到一種奇異的震動從劍身傳入他的手,他的臂,他的肩。

    然後他彷佛又覺得有陣風吹起。

    阿吉手里的斷刀,竟似已化成了一陣風,輕輕的向他吹了過來。

    他看得見刀光,也能感覺到這陣風,但卻完全不知道如何閃避招架。

    ––風吹來的時候,有誰能躲得開?又有誰知道風是從那里吹來的?

    可是他並沒有絕望,因為他還有個朋友在阿吉面前等著。

    江湖中大多數人都認為仇二先生的劍法比茅大先生高,武功比茅大先生更可怕。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種看法錯得多愚蠢可笑,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茅大先生若想要他的命,只要一招就已足夠。

    那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招,那才是真正可怕的劍法,沒有人能想像那一招的速度.力量.和變化,因為根本沒有人看見過。

    他和茅大先生出生入死,患難相共了多年,連他也只看過一次。

    他相信只要茅大先生這一招出手,阿吉縱然能避開,也絕對沒有余力傷人了。

    他相信茅大先生現在必定已出手!

    因為就在這間不容發的一瞬間,他已听見了聲低叱︰「刀下!」

    叱聲響起,風聲立刻停頓,刀光也同時消失,茅大先生掌中的劍,已到了阿吉後頸。

    劍氣森寒,就像是遠山之巔上亙古不化的冰雪,你用不著觸及它,就可以感覺到那種尖針般的寒意,令你的血液和骨髓都冷透。

    劍本來就是冷的,可是只有真正高手掌中的劍,才會發出這種森寒的劍氣。

    一劍飛來,驟然停頓,距離阿吉頸後的大血管已不及半寸。

    他的血管在跳動。血管旁那根本已抽緊的肌肉也在跳動。

    他的人卻沒有動。他動時如風,不動時如山岳。可是山岳也有崩潰的時候。

    他的嘴唇已乾裂,就像是山峰上已被風化龜梨的岩石。他的臉也像是岩石般一點表情都沒有。

    難道他不知道這柄劍只要再往前刺一寸,他的血就必將流盡。

    難道他真的不怕死︰「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不怕死,這次都已死定了!」

    仇二先生長長吐出口氣,大老板也長長吐出口氣,只等著茅大先生這一劍刺出。

    茅大先生眼楮一直盯在他脖子後那條跳動的血管上,眼楮里卻帶著種奇怪的表情,彷佛充滿了怨毒,又彷佛充滿了痛苦。

    他這一劍為什還不刺出去?他還在等什?

    仇二忍不住道︰「你用不著顧忌我!」

    阿吉掌中的斷刀,還在他咽喉前的方寸之間︰「可是他掌中還有劍,我有把握能躲開這一刀。」

    茅大先生沒有反應。

    仇二道︰「就算我躲不開,你也一定要殺了他士這個人不死,就沒有我們的活路,我們不能不冒險一博。」

    大老板立刻道︰「這絕不能算是冒險,你們的機會比他大得多。」

    茅大先生忽然笑了,笑容也像他的眼色同樣奇怪,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他的劍已刺出,從阿吉頸旁刺了出去,刺入仇二的肩。

    「叮」的一聲,仇二手中的劍落地,鮮血飛濺,濺上了他自己的臉。

    他的臉已因驚訝憤怒而扭曲。

    大老板也跳了起來。

    誰也想不到這愛化,誰也不知道茅大先生為什要這樣做。

    也許只有他自己和阿吉知道。

    阿吉的臉上還是全無表情,這變化竟似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可是他的眼楮里偏偏又充滿了痛苦,甚至此茅大先生的痛苦還深。

    劍光一閃,劍已入鞘。

    茅大先生忽又長長嘆了口氣,道;「我們是不是已有五年不見了。」

    一這句話竟是對阿吉說的,看來他們不但認得,而且還是多年的老友。

    茅大先生又道︰「這些年來,你日子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什病痛!」

    多年不見的朋友,忽然重聚,當然要互問安好,這本來是句很普通的話。可是這句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卻又彷佛充滿了痛苦和怨毒。阿吉的雙拳緊握,非但不開口,也不回頭。

    茅大先生道︰「我既然已認出了你,你為什還不肯回頭,讓我看看你!」

    阿吉忽然也長長嘆息,道;「你既然已認出了我,又何必再看!」

    茅大先生道;「那你至少也該看看我已變成了什樣子!」

    他的聲音雖然說得很輕,卻偏偏又像是在嘶聲吶喊。

    阿吉終于回過頭,一回過頭,他的臉色就變了。站在他面前的,只不過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而已,並沒有什奇特可怖的地方。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卻遠比忽然看見洪荒怪獸還契驚。

    茅大先生又笑了,笑得更奇怪︰「你看我是不是已變得很多!」

    阿吉想說話,卻沒有聲音發出。

    茅大先生道︰「我們若是在路上偶然相逢,你只怕已不會認得出。」

    他忽然轉過臉,去問大老板︰「你是不是在奇怪,他看見我為什會如此契驚?.」大老板只有點頭,他買在猜不透這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關系。

    茅大先生又問道︰「你看他已有多大年紀!」

    大老板看著阿吉,遲疑著道︰「二十出頭,不到三十。」

    茅大先生道︰「我呢?」

    大老板看著他滿頭蒼蒼白發,和臉上的皺紋,心里雖然想少說畿歲,也不能說得太少。

    茅大先生道;「你看我是不是已有六十左右!」

    大老閭道︰「就算閣下真的已有六十歲,看起來也只有五十三四。」

    茅大先生忽然大笑。

    就好像從來也沒有听過比這更可笑的事,但是他的笑聲听來卻又偏偏連一點笑意都沒有,甚至有幾分像是在哭。

    大老板看看他,再看看阿吉︰「難道我全都猜錯了?.」阿吉終于長長吐出口氣,道︰「我是屬虎的,今年整整三十二。」

    大老板道︰「他呢?.」阿古道︰「他只比我大三歲。」

    大老板契驚的看著他,無論誰都絕對看不出這個人今年才三十五︰「他為什老得如此快!」

    阿古道︰「因為仇恨。」

    太深的仇恨,就正如太深的悲傷一樣,總是會令人特別容易衰老。

    大老板也明白這道理,卻又忍不住問︰「他恨的是什!」

    阿古道;「他恨的就是我!」

    大老板也長長吐出口氣,道;「他為什要恨你!」

    阿古道︰「因為我帶著他末過門的妻子私奔了!」

    他臉上又變得全無表情,淡淡的接著道;「那次我本來是誠心去賀喜的,卻在他們訂親的第二天晚上,帶著他的女人私奔了。」

    大老板道;「因為你也愛上了那個女人!」

    阿吉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冷冷道;「就在我帶她私奔的半個月之後,我就甩了她。」

    大老板道︰「你為什要做這種事!」

    阿古道︰「因為我高興!」

    大老板道;「只要你高興,不管什事你都做得出。」

    阿古道︰「是的!」

    大老板又長長吐出口氣,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了。」

    阿古道︰「明白了什事!」

    大老板道︰「他剛才不殺你,只因為他不想讓你死得太快,他要讓你也像他一樣,受盡折磨,再慢慢的死。」

    茅大先生的笑聲已停頓,忽然大吼︰「放你媽的屁!」

    大老板怔住。

    茅大先生握緊雙拳,盯著阿吉,一字字道︰「我一定要你看看我,只因為我一定要你明白一件事。」

    阿吉在听。

    茅大先生道︰「我恨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所以我才會將自己折磨成這樣子。」

    阿吉瀋默著,終于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茅大先生道︰「你真的已明白!」

    珂古道︰「真的!」

    茅大先生道︰「你能原諒我!」

    阿古道;「我我早已原諒你。」

    茅大先生也長長吐出口氣,好像已將肩上壓著的一副千斤掂放了下來。

    然後他就跪了下去,跪在阿吉面前,喃喃道︰「謝謝你,謝謝你;」仇二先生一直在契驚的看著他,忍不住怒吼︰「他拐了你的妻子,又始亂終棄,你反而求他原諒你,反而要謝謝他,你你你剛才為什不讓我一劍殺了他。」剛才他的劍已在動,已有了出手的機會,他看得出阿吉已經被他說的話分了心,卻想不到他的朋友反而出手救了阿吉。

    茅大先生輕輕嘆息,道︰「你以為剛才真的是我救了他。」

    仇二怒道︰「難道不是?.」茅大先生道;「我救的不是他,是你,剛才你那一劍出手,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苦笑,又接著道︰「就算我也忘恩負義,與你同時出手,也末必能傷得了他毫發。」

    仇二的怒氣已變為驚訝。

    他知道他這朋友不是個會說謊的人,卻忍不住道︰「剛才我們雙劍夾擊,已成了天地交泰之勢,他還有法子能破得了!」

    茅大先生道︰「他有。」

    他臉上竟露出了尊敬之色︰「世上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一種法子。」

    仇二驟然變色,道︰「天地俱焚。」

    茅大先生道;「不錯,地破天驚,天地俱焚。」

    仇二失聲道︰「難道他就是那個人?,」茅大先生道︰「他就是。」

    仇二先生踉蹌後退,彷佛已連站都站不住了。

    茅大先生道︰「我生平只做了一件罪無可赦的事,若不是一個人替我保守了秘密,我也早就已死無葬身之地。」

    仇二道︰「他也就是這個人?」

    茅大先生道︰「是的。」

    他慢慢的接著道︰「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這些年來,我也曾見過他,可是他卻從末給過我說話的機會,從末听我說完過一句話,現在」現在他這句話也沒有說完。

    突然間,一道寒光無聲無息的飛來,一截三尺長的斷刀,已釘入了他的背。

    鮮血濺出,茅大先生倒下去時,竹葉青彷佛正在微笑。

    出手的人卻不是他。出手的人沒有笑,這少年平時臉上總是帶著種很可愛的微笑,現在卻沒有笑。

    看見他出手,大老板先契了一鷲,阿吉也契了一驚。

    仇二不但契,而且憤怒,厲聲道︰「這個人是誰?.」一這少年道;「我叫小弟。」他慢慢的走過來︰「我只不過是個既沒有名,也沒有用的小孩子而已,像你們這樣的大英雄、大劍客,當然不會殺我的。」

    仇二怒道︰「殺人者死,不管是誰殺了人都一樣。」

    他已拾起了他的劍。

    小弟卻還是面不改色,悠然道︰「只有我不一樣,我知道你絕不會殺我的。」

    仇二的劍已在握,忍不住問︰「為甚!」

    小弟道;「因偽只要你一出手,就一定有人會替我殺了你!」

    他在看著阿吉,眼色很奇怪。

    阿吉也忍不住問︰「誰會替你殺他!」

    小弟道︰「當然是你。」

    阿古道︰「我為甚要替你殺人!」

    小弟道;「因為我雖然早沒有名,也沒有用,卻有個很好的母親,而且跟你熟得很!」

    珂吉的臉色變了;「難道你母親就是就是」他的聲音嘶啞,他已說不出那個名字,那個他一直都想忘記,卻又永遠忘不了的名字:小弟替他說了出來。

    「家母就是江南慕容世家的大小姐,茅大先生的小師妹」竹葉青面帶微笑,又替他說了下去;「這位大小姐的芳名,就叫做慕容秋荻。」

    阿吉的手冰冷,直冷入骨髓。

    小弟看著他,淡淡道︰「家母再三囑咐我,若有人敢在外面胡言亂語,毀壞慕容世家的名聲,就算我不殺他,你也不會答應的,何況這位茅大先生本就是慕容家的門人,我這做,只不過是替家母清理門戶而已。」

    阿吉用力握緊雙拳,道︰「你母親幾時做了慕容家的執法掌門!」

    小弟道︰「還沒有多久。」

    珂古道︰「她為甚不將你留在身旁!」

    小弟嘆了口氣,道︰「因為我是個見不得人的孩子,根本沒資格進慕容家的門,只有寄人籬下,做一個低三下四的。」

    阿吉的臉色又變了,眼楮里又充滿了痛苦和悲憤,過了很久,才輕輕的問︰「你今年已有多大年紀!」

    小弟道︰「我今年才十五。」

    大老板又契了一鷲,無論誰都看不出這少年才只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

    小弟道;「我知道別人一定看不出我今年才只十五歲,就好像別人也看不出這位茅大先生今年才三十五一樣。」

    他忽然笑了笑,笑容顯得很淒涼;「這也許只不遇因為我的日子比別人家的孩子過得苦些,所以長得也就比別人快些。」

    痛苦的經驗確實本就最容易令孩子們成熟長大。

    仇二看著他,又看看阿吉,忽然跺了跺腳,抱起他朋友的尸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大老板知道他這一走,自己只怕也得走了,忍不住道;「二先生請留步。」

    小弟冷冷道︰「他明知今生已復仇無望,再留下豈非更無趣。」

    這是句很傷人的話,江湖男兒流血拚命,往往就是為了這樣一句話。可是現在他卻算準了仇二就算听見了,也只好裝作沒有听見,因為他說的確是不容爭辯的事實。

    所以他想不到仇二居然又退了回來,一走出門,就退了回來,一步步往後退,慘白的臉上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卻不是悲傷憤怒,而是驚惶恐懼。

    他已不再是那種熱血沖動的少年,也絕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他的確不該再退回來的,除非他已只剩下這一條退路。

    小弟嘆了口氣,喃喃道︰「明明是個聰明人,為甚偏偏要自討無趣。」

    門外一個人冷冷道;「因為他已無路可走。」

    聲音本來還很遠,只廳院子里的石板地上「篤」的一響,就已到了門外。

    接著又是「篤」的一□,門外的這個人就已經到了屋子里,左邊一只衣袖空空蕩蕩的束在腰帶上,右腿已被齊膝砍斷,裝著只木腳,左眼上一條刀疤,從額角上斜掛下來,深及白骨,竟是個獨臂單眼單足的殘廢。像這樣的殘廢,樣子本來一定很丑陋獰惡,這個人卻是例外。他不但修飾整潔,衣著華麗,而且還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就連臉上的那條刀疤,都彷佛帶著種殘醋的魅力。他的衣服是純絲的,胖腰的王帶上,還斜斜插著柄短劍。

    屋子里有活人,也有死人,可是他卻好像全都沒有看在眼里,只冷冷的問︰「誰是這里的主人!」

    大老板看著阿吉,又看看竹葉青,勉強笑道;「現在好像還是我。」

    獨臂人眼角上翻,傲然道︰「有客自遠方來,連個坐位都沒有,豈非顯得主人太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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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17:10:59
第二十五章拾我其誰

    大老板還在遲疑,竹葉青已陪著笑搬張椅子過去︰「貴客尊姓?」

    獨臂人根本不理他,卻伸出了四根手指。

    竹葉青依舊陪笑,道︰「貴客莫非還有三位朋友要來!」

    獨臂人道︰「哼。」

    竹葉青立刻又搬過三張椅子,剛擺成一排,已有兩個人從半空中輕瓢瓢落了下來。

    一個人不但身法輕如落葉,一張臉也像枯葉般乾疳無肉,腰帶上插著恨三尺長的枯竹,整個人看來都像是根枯竹。

    可是他的衣著更華麗,神情更倨傲,屋子里的人無論是死是活,在他眼里看來都好像是死的。

    另外一個人卻是個笑口常開的胖子,一只白白胖胖的手上帶著三枚價值連城的漢王戒指,指甲留得又尖又長,看起來就是只像貴婦人的手。這樣一雙手當然不適于用劍,這樣一個人也不像是會輕功的樣子。可是他剛才從半空中飄落時,輕功絕不比那枯竹般的老者弱。

    看見這三個人,仇二已面如死灰。

    門外卻還有人在不停的咳嗽著,一面慢慢的走了進來,竟是個衣著破舊.弩腰駝背.滿臉病容的老和尚。

    看見這老和尚,仇二更面無人色,慘笑道︰「好得很,想不到連你也來了。」

    老和尚嘆了囗氣,道︰「我不來誰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說話也是有氣無力,不但像是有病,而且病了很久,病得很重,可是現在無論誰都已看得出他必定極有身分,極有來歷。

    大老板當然也有這種眼力,他已看出這和尚很可能就是他唯一的救星。不管怎樣,出家人心腸總是不會太硬的。所以大老板居然也恭恭敬敬的站了起來,陪笑道︰「幸好這里不是地獄,大師既然到了這里,也就不必再受那十方苦難。」

    老和尚又嘆了口氣,道︰「這里不是地獄,那里是地獄,我不來受苦,誰來受苦!」

    大老板勉強笑道︰「到了這里,大師還要受什苦!」

    老和尚道︰「降魔也苦,殺人也苦。」

    大老板道︰「大師也殺人?.」老和尚道;「我不殺人誰殺人?不殺人又何必入地獄!」

    大老板說不出話了。

    獨臂人忽然問;「你知道我是誰!」

    大老板搖頭。

    無論誰當了他這樣的大老板之後,認得的人都一定不會太多。

    獨臂人道;「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的,像我這樣只有單眼、單手、單腱的人,卻能用雙劍的,只怕還沒有幾個。」

    他並沒有自夸,像他這樣的人江湖中很可能連第二個都找不出。唯一的一個就是江南十大名劍中排名第三的「燕子雙飛」單亦飛。

    大老閑當然也知道這個人;「是單大俠!.」獨臂人傲然道;「不錯,我就是單亦飛,我也是來殺人的。」

    那乾瘦老者立刻接著道︰「還有我柳枯竹。」

    枯竹劍也是江南的名劍客,江湖十劍中,已有七個人毀在三劍下。

    單亦飛冷冷道;「我們今天要來殺的是什人,我不說想必你也知道!」

    大老板長長吐出口氣,陪笑道︰「幸好各位要來殺的不是我。」

    單亦飛道︰「當然不是你。」這句話還末說完,他的人已躍起,劍已出鞘,劍光一閃,直刺仇二。

    仇二也已拾起了他的劍,揮劍還擊。,「叮」的一聲,雙劍交擊,兩道劍光忽然改變方向,向大老板飛了過去。

    大老板臉上的笑容還末消失,兩柄劍已洞穿了他的咽喉和心髒。

    沒有人能想到這變化,也沒有人阻攔。

    因為就在只劍相擊的同一剎那間,竹葉青已被老和尚擊倒。也就在這同一剎那間,枯竹劍和那笑口常開的中年胖子已到了小弟身旁。枯竹劍的劍還末及出鞘,一柄劍橫闖小弟左肋。小弟想住前竄,仇二和單亦飛的劍正迎面向他飛了過來。他只有往右閃,一雙貴婦人般的縴縴王手已在等著他,軟綿綿的指甲忽然彈起,十根指尖,就像是十柄短劍,已到了他的咽喉眉間。

    他已無路可退,已經死定了。

    可是阿吉不能讓他死,絕不能。

    枯竹中的藏劍剛剛出鞘,跟前突然有人影一閃,手里的劍已到了別人手里,劍光再一閃,劍鋒已到了他的咽喉。劍鋒並沒有刺下去,因為那中年胖子的指甲也沒有刺下去。

    每個人的動作都已停頓,每個人都在盯著阿吉手里的劍。

    阿吉卻在盯著那十根和劍般的指甲。這一瞬間的時光過得彷佛比一年還長,老和尚終于長長嘆息,道;「閣下好快的出手。」

    阿吉淡淡道︰「我也會殺人。」

    老和尚道︰「這件事和閣下有沒有關系。」.珂古道;「沒有。」

    老和尚道︰「那閣下何苦多管閑事!」

    阿古道︰「因為這個人和我有點關系。」

    老和尚看看小弟,又看看那只貴婦人的手,嘆息著道︰「閣下若是一定要救他,只怕難得很。」

    阿古道;「為什!」

    老和尚道︰「因為那雙手。」

    他慢慢的接著道︰「那就是『點鑽成金,點活成死』的富貴神仙搜魂手。閣下就算殺了柳枯竹,那位少年施主也必死無疑。」

    阿古道;「難道你們不惜以柳枯竹的一條命,換他的一條命!」

    老和尚的回答很乾脆︰「是的。」

    阿吉臉色變了,道︰「他只不過還是個孩子,你們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老和尚突然冷笑,道;「孩子?他只不過是個孩子?像這樣的孩子世上只怕還不多。」

    珂古道︰「他今年還不到十五。」

    老和尚冷冷道︰「那我們就絕不容他活到十六。」珂古道︰「為什?.」老和尚不回答,卻反問道︰「你知不知道『天尊』!」

    珂古道︰「天尊?.」老和尚又嘆了囗氣,慢慢的念出了八句偈︰「天地無情。鬼神無眼。萬物無能。壯民無知。

    生死無常。禍福無門。天地幽冥,唯我獨尊。」

    阿古道;「這是誰說的?好大的口氣。」

    老和尚道;「這就是「天尊」開宗立派的祝文,連天地鬼神都沒有被他們看在眼里,何況是人?他們的所作所為,也就可想而知了。」

    仇二道︰「他們勢力的龐大,已不在昔年的青龍會之下,可惜江湖中偏偏還有我們這幾個不信邪的人,偏偏要跟他們拚一拚。」

    單亦飛道︰「所以江南十劍和仇二之間的一點私仇,已變得算不了什,只要能消滅他們的惡勢,單某連頭顱都可拋邦,何況一點私仇而已!」

    仇二道︰「這地方的惡勢力幫會,就是「天尊」屬下的一股支流。」

    老和尚道︰「我們暫時還不可能鏟除他們的根本,就只有先從小處著手!」

    仇二道︰「你要救的這孩子,就是『天尊』派到這里來的!」

    老和尚道︰「天尊的命令,全都由他在暗中指揮操縱,大老板和竹葉青都只不過是他的傀儡而已。」

    他慢慢的接著道︰「現在你總該已明白我們為何不能放過也。」

    阿吉的臉色慘白。以江南十劍的名聲地位,當然不會故意傷害一個孩子。他們說的話,他實在不能不信。

    老和尚道︰「現在你既然已明白了,是不是還想救他!」

    阿古道;「是的。」

    老和尚的臉色也變了。

    阿吉不等他開口,又問道︰「他是不是天尊的首腦!」

    老和尚道︰「當然不是。」

    阿古道︰「天尊的首腦是誰?.」老和尚道︰「天尊的首腦,就叫做天尊。」

    阿古道;「若有人用天尊的一條命,來換這孩子的一條命,你們肯不肯!」

    老和尚道︰「當然肯,只可惜就算我們肯,這交易也是一定做不成的。」

    阿古道︰「為什!」

    老和尚道︰「因為沒有人能殺天尊,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他的聲音忽然停頓,臉上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心神此刻像是忽然飄到了遠方,過了很久,才慢慢的接著道︰「也許還有一個人。」

    阿古道︰「誰!」

    老和尚道︰「三」他只說出了一個字,又停住,長長嘆息道;「只可惜這個人已不在人世了,說出來也無用!」

    阿古道;「可是你說出來又有何妨!」

    老和尚眼神彷佛又到了遠方。喃喃道;「天上地下,只有這樣獨一無二的一個人,獨一無二的一把劍,只有他的劍法,才真是獨步千古,天下無雙。」

    阿古道︰「你說的是」老和尚道︰「我說的是三少爺。」

    阿古道︰「那一位三少爺。」

    老和尚道︰「翠雲峰,綠水湖,神劍山莊的謝家三少爺謝曉峰。」

    阿吉臉上忽然也露出種奇怪的表情,心神也彷佛到了遠方,過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我就是謝曉峰!」

    天上地下,只有這樣一個人。他不但是天下無雙的劍客,也是位才子,自從他生下來,他得到的光榮和寵愛,就沒有人能比得上。他聰明英俊,健康強壯,就算恨他的人,也不能不佩服他。無論誰都知道謝曉峰就是這樣一個人,可是又有誰能真正了解他?

    是不是有人了解他都無妨。有些人生下來本就不是為了要讓人了解的,就像是神一樣。

    就因為沒有人能了解神,所以他才能受到世人的膜拜和尊敬。

    在世人心目中,謝曉峰幾乎已接近神。

    阿吉呢?

    阿吉只不過是個落拓江湖的浪子,是個沒有用的阿吉。

    謝曉峰怎會變成阿吉這樣一個人,可是現在他卻偏偏要說︰「我就是謝曉峰!」

    他真的是?

    老和尚笑了,大笑︰「你就是謝家的三少爺謝嘵峰!」

    阿古道「我就是。」

    他沒有笑。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痛苦,他本來寧死也不願說的,可是現在他說了。因為他不能讓小弟死,絕不能。

    老和尚的笑聲終于停住,冷冷道︰「可是江湖中每個人都知道他已死了。」

    阿古道︰「他沒有。」

    他的眼楮里充滿了悲傷和痛苦︰「他許他的心已死了,可是他的人並沒有死。」

    老和尚盯著他,道︰「就因為他的心已死了,所以才會變成阿吉!」

    阿吉慢慢的點了點頭,黯然道︰「只可惜珂吉的心還沒有死,所以謝曉峰也不能不活下去。」

    仇二忽然道︰「我相信他。」

    老和尚道︰「為什相信!」

    仇二道︰「因為除了謝曉峰之外,沒有人能讓茅一雲屈膝。」

    柳枯竹道︰「我也相信。」

    老和尚道︰「為什?」

    柳枯竹道︰「因為除了謝曉峰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別人能在一招內奪下我的劍!」

    老和尚道︰「你呢!」

    他問的是富貴神仙手。

    神仙手沒有開口,可是他那雙貴婦人的手已慢慢垂下,利劍般的指甲也軟了。

    這已是最好的答復。

    謝曉峰的手一翻,枯竹劍已入了柳枯竹腰帶上插著的劍鞘。

    小弟已轉過身,面對著他,看著他,眼楮里也帶著種無法描述的奇怪表情。

    富貴神仙手已用那只貴婦人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你是不是忘了做一件事亍忘了去謝謝三少爺的救命之恩。」

    小弟垂下頭,終于慢慢的走過去,慢慢的跪下。

    謝曉峰拉住了他的手,疲倦而憔悴的臉上彷佛有了光。

    小弟忽又抬起頭,問道;「你你為什要救我!」

    謝曉峰沒有回答,只笑了笑,笑得彷佛很愉快,又彷佛很悲傷。

    他的笑容還在臉上,他的右手的脈門已被扣住。

    被小弟扣住,用「七十二小擒拿手」最厲害的一點扣住。

    就在這同一剎那間,單亦飛躍起,一腳向謝曉峰踢了過去,只听「錚」的一聲,他的木腳中突然彈出了一柄劍,他的人剛飛起,劍已刺入謝曉峰的肩頭。

    這就是他的第二柄劍。

    這才真正是他成名的殺手!

    謝曉峰沒有避開這一劍。因為這一瞬間,他正在看著小弟,他的眼神中並沒有驚懼憤怒,只有悲傷、失望、和痛苦。

    直到劍峰刺入他的肩,鮮血飛濺而出,他的目光還沒有離開。

    這時仇二和柳枯竹的劍也刺了過來,還有那雙貴婦人般的手,富貴神仙搜魂手。

    謝曉峰還是沒有動,沒有閃避。他右手的脈門雖然被扣住,可是他還有另外一只手。

    他為什不動?

    這位天下無雙的劍客,難道真的連一個孩子的擒拿手都解不開!仇二的劍,比柳枯竹快。他刺的是謝曉峰左膝,左膝並不是人身要害,卻可以讓人不能行動。他的出手準確而狠毒,如果要傷謝曉峰的要害,絕不會失手。

    他們並不想立刻要他的命。

    這一劍謝曉峰也沒有躲開,劍鋒劃過,鮮血濺上了小弟的臉。

    柳枯竹的劍也跟著刺了過來。

    小弟忽然大吼,放開了謝曉峰的手,用力推開了他,卻用自己的臂,擋住了枯竹劍,劍鋒恰巧嵌入他的骨節。

    「你瘋了。」

    柳枯竹怒喝,撥劍,撥不出。

    單亦飛凌空一翻,木腳中的劍台而又分,「燕子雙飛」。

    仇二長劍斜掛,削謝曉峰的臉。

    三把劍,三個方向,都快如閃電.毒如蛇娼,只听「奪」的一聲,仇二的劍忽然被一股力量打斜,釘入了單亦飛的木腳。

    單亦飛重心驟矢,身子從半空中落下,「格哎」一聲,手臂已被拗斷,手中劍也不見了。

    枯竹劍被小弟嵌住,小弟的人也被枯竹劍釘死。

    富貴神仙的搜魂手又到了小弟的咽喉眉睫。

    忽然間,劍光一閃,這雙貴婦人的手尖尖十指,已被一根根削斷,一恨接著一根,血淋淋的落在地上。

    劍光再一閃,鮮血又濺出,柳枯竹慘呼倒下時,小弟已飛出門外。

    沒有人追出去,因為門囗有人。

    謝曉峰奪劍.揮劍.削指.刺入,反手將小弟送出門外,身子已擋住了門。

    現在每個人都已知道他就是謝曉峰。他的掌中有劍。

    謝家的三少爺掌中有劍時,誰敢輕舉妄動!

    就算他受了傷,就算他的傷口還在流血,也沒有人敢動T.直到他退出去很久,老和尚才長長嘆了口氣,道︰「果然是天下無雙的劍法,果然是天下無雙的謝曉峰!」

    剛才已被擊倒,一直僵臥在地上的竹葉青忽然道;「劍法確頁是好的,天下無雙則未必。」

    他居然慢慢的坐了起來,臉上居然又露出了微笑。

    老和尚居然也不契驚,只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葉先生的劍法當然也是好的,剛才為何不撥劍而起,與他一決勝負?」.竹葉青微笑道︰「我比不上他。」

    老和尚道竹葉青道老和尚道「你知道有誰能比得上他!」

    「至多還有一個人!」

    「夫人!」

    竹葉青微笑不答,卻反問道「你見過夫人出手!」

    老和尚道︰「沒有。」

    竹葉青道︰「那只因夫人縱然要殺人,也用不著自己出手。」

    老和尚道︰「有誰能替她出手,將謝曉峰置之于死地!」

    竹葉青道︰「燕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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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18:05:10
第二十六章久別重逢

    老和尚瀋默了很久,又長長嘆了口氣,道︰「不錯,燕十三,當然是燕十三。」

    竹葉青道︰「普天之下,除了夫人外,只有他知道謝曉峰劍法中的破綻。」

    老和尚道︰「可是他自從在綠水湖中刻舟瀋劍後,江湖中就再也沒有人見到過他的行蹤,他怎會替人去找謝曉峰!」

    竹葉青︰「他不會。」

    老和尚道︰「謝曉峰會去找他!」

    竹葉青道︰「也不會。」

    他微笑,又道︰「可是我保證他們一定會在無意中相見。」

    老和尚道︰「真的無意!」

    竹葉青拂衣而起,淡淡道;「是有情?還是無情?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些享有誰能分得清!」

    夜。

    院子里黑暗而幽靜,謝曉峰卻走得很快,用不著一點燈光,他也能找到這里的。

    就在這個院子,就在這同樣安靜的晚上,他也不如有多少次曾經披衣而起,來靜靜的體味這中宵的風露和寂寞。

    今夜星辰非昨夜,今日的謝曉峰,也已不再是昔日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世事如棋,變幻無常,又有誰能預測到他明日的遭遇?

    現在他唯一關心的,只是他身邊的這個人。

    小弟慢慢的走在他身邊,穿過黑暗的庭院,忽然停下來,道︰「你走吧!」、謝曉峰道︰「你不走?」.小弟搖搖頭,臉色在黑暗中看來慘白如紙,過了很久,才徐徐道︰「我們走的本就不是一條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謝曉峰看看他慘白的臉,心里又是一陣刺痛,也過了很久才輕輕的問;「你不能換一條路走!」

    小弟握緊雙拳,大聲道︰「不能。」

    他忽然轉身沖出去,可是他身子剛躍起,就從半空中落下。他慘白的臉上,冷汗如雨,再想掙扎著躍起,卻已連站都站不穩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可以挨得住柳枯竹那一劍,現在卻發覺傷口里的疼痛越來越無法忍受。

    他已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斗室中一燈如豆,謝曉峰正在燈下,凝視著一截半寸長的劍尖。

    枯竹劍的劍尖。

    枯竹劍撥出時,竟留下了這一截劍尖在他的肩胛骨節里。

    一這種痛苦有誰能忍受。

    若不是因為謝曉峰有一雙極穩定的手,又怎能將這截劍尖取出來?

    可是直到現在他的衣服還沒有乾,手心也還有汗。

    直到現在,他的手才開始發抖。

    小弟看著他,忽然道︰「這一劍本該是刺在你身上的。」

    謝曉峰苦笑,道︰「我知道。」

    小弟道︰「所以你雖然替我治了傷,我也用不著感謝你。」

    謝曉峰道;「你用不著」小弟道︰「所以我要走的時候,你也不該留我。」

    謝曉峰道︰「你幾時要走!」

    小弟道︰「現在。」

    可是他沒有走,他還沒力氣站起來。

    謝曉峰慢慢的站起來,走到床頭,凝視著他,忽然問;「以前你就見過我!」

    小弟道;「雖然人沒見過,卻有見過別人替你畫一幅像。」

    謝曉峰並沒有問是誰替他畫的像,他知道這個人是誰。

    他只問︰「你有沒有告訴過別人,你已認出了我!」

    小弟道;「我只告訴過一個人!」

    謝曉峰道︰「誰!」

    小弟道︰「天尊。」

    謝曉峰道︰「所以他就訂下這計劃來殺我!」

    小弟道;「他知道要殺你並不容易。」

    謝曉峰道︰「單亦飛.柳枯竹、富貴神仙手,和那老和尚都是天尊的人!」

    小弟道︰「仇二也是。」

    謝曉峰瀋默了很久,才輕輕的問︰「天尊就是你母親。」!一這句話他顯然早就想問了,卻一直不敢問。

    小弟回答得卻很快︰「不錯,天尊就是我母親,現在我也用不著瞞你。」

    謝曉峰黯然道︰「你本來就不必瞞我,我們之間,本就不該有秘密。」

    小弟盯著他,道︰「為什!」

    謝曉峰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為什?你真的不知道為什!」

    小弟搖頭。

    謝曉峰道;「那我問你,既然你母親要殺我,你為什要救我!」

    小弟還是在不停的搖頭,臉上也露出痛苦迷惘之色,忽然跳起來,用身上蓋著的被蒙住了謝曉峰的頭,一腳踢開了斗室的門,沖了出去。

    謝曉峰若是要追,就算用一千張,一萬張被,也一樣攔不住他的。

    可是他沒有追,因為他掀起這張被時,就看見了慕容秋荻。

    冷冷清清的星光,冷冷清清的夜色,冷冷清清的小院里,有一棵已枯萎了的白楊樹。她就在樹下,清清淡淡的一個人,清清淡淡的一身衣服,眼皮朦朧。沒有人知道她是從那里來的,也沒有人知道她是幾時來的。她要來的時候就來了,要走的時候,誰也留不住。有人說她是天上的仙子,有人說她是地下的幽靈,不管別人怎說,她都不在乎。

    已經有十五年了。

    漫長的十五年,在這四千多個長長短短、冷冷熱熱、有甜有苦的日子里,有多少人生?多少人死?有多少滄桑亍多少變化?可是她沒有變。十五年前,他第一次看見她時,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可是他已變了多少?

    小院中枯樹搖曳,斗室里一燈如豆。

    她沒有走進來,他也沒有走出去,只是靜靜的互相凝視著。

    他們之間的關系,也總是像這樣,若即若離,不可捉摸。

    沒有人能了解他對她的感情,也沒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

    不管他心里想什,至少他臉上連一點都沒有表露。

    他久已學會在女人面前隱藏自己的情感,尤其是這個女人。

    有風,微風。

    她抬起手,輕撫被微風吹亂的頭發,忽然笑了笑。她很少笑。

    她的笑容也像是她的人,美麗、高雅、瓢忽,就像春夜中的微風,沒有人能捉得住。

    她的聲音也像是春風般溫柔︰「已經有很多年了?是十五年?還是十六年!」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比他記得更清楚,也許連每一天發生的事都能記住。

    她笑得更溫柔︰「看樣子你還是沒有變,還是不喜歡說話。」

    他冷冷的看著她,過了很久,才冷冷的間;「我們還有什話好說!」

    她的笑容消失,垂下了頭︰「沒有了沒有了」是不是真的沒有了?什都沒有了?

    不是。

    她忽又抬起頭,盯著他︰「我們之間若是真的已無話可說,我為什要來找你!」

    一這句話本該是他問她的,她自己卻先問了出來。然後她又自己回答︰「我來,只因為我要帶走那個孩子,你以前既然不要他,現在又何必來惹他,讓他痛苦?」

    他的瞳孔收縮,就像是忽然有根針刺入他心里。

    她的瞳孔也在收縮︰「我來,也因為我要告訴你,我一定要你死。」

    她的聲音冰冷,彷佛忽然變了個人︰「而且這一次我要讓你死在我自己手里。」

    謝曉峰冷冷道︰「天尊殺人,又何必自己出手!」

    慕容秋荻道︰「殺別人我從不自己出手,你卻是例外。」

    又有一陣風,她的頭發更亂。

    風還沒有吹過去,她的人已撲了過來,就像是發了瘋一樣樸過來,就像是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現在她已不再是那清淡高雅,春風般瓢忽美麗的少女。

    也不再是那冷酷聰明,傲視天下武林的慕容夫人。

    現在她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女人,被情絲糾纏,愛恨交迸,已完全無法控制自己。

    她沒有等謝曉峰先出手,也沒有等他先露出那一點致命的破綻。她根本連一點武功都沒有用出來。因為她愛過這個男人,又恨這個男人,愛得要命,又恨得要命。所以她只想跟他拚了這條命,就算拚不了也要拚。

    對這樣一個女人,他怎能施展出他那天下無情的劍法?

    他身經百戰,對付過各式各樣的武林高手,度過了無數次致命的危機。可是現在他簡直不知道應該怎辦。

    桌上的燈被踢翻了。

    慕容秋荻已潑婦般沖進來,彷佛想用牙齒咬他的耳朵咬他的鼻子,把他全身的肉都一塊塊咬下來,也彷佛想用指甲抓他的頭發,抓他的臉。

    他一拳就可以把她打出去,因為她全身上下都是破綻。

    可是他不能出手,也不忍出手。

    他畢竟是個男人,她畢竟曾經是他的女人。他只有往後退,斗室中可以退的地方本不多,他已退無可退。

    就在這時,她手里忽然有劍光一閃,毒蛇般向他刺了了過來!

    這一劍已不是潑婦的劍,而是殺人的劍!

    精華T.致命的殺手!

    一這一劍不但迅速.毒辣.準確,而且是在對方最想不到的時候和方向出手的刺,正是對方最想不到的部位。

    一這一劍不但是劍法中的精粹,也已將兵法中的精義完全發揮。

    這本是必殺必中的一劍,可是這一劍,可是這一劍沒有中。

    除了謝曉峰外,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避開這一劍,因為世上也沒有人能比他更了解慕容秋荻。

    他能避開這一劍,並不是他算準了這一劍出手的時間和部位,而是因為他算準了慕容秋荻這個人。

    他了解她的,也許比她自己還多。

    他知道她不是潑婦,也知道她絕不會有無法控制自己的時候。

    劍鋒從他脅下刊過時,他已擒住她的腕脈,他的出手時間也絕對準確。

    短劍落下,她的人也軟了,整個人都軟軟的倒在他攘里。她的身子輕盈.溫暖而柔軟。他的手卻冰冷。

    長夜已將盡,晨曦正好在這時從窗外照進來,照在她臉上。

    她臉上已有淚光。一雙朦朦朧朧的眼楮,又在痴痴迷迷的看著他。

    他看不見。

    她忽然問︰「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我也要殺你,你也奪過了我的劍,就像這樣抱著我!」

    他听不見,可是他忘不了那一天––是春天。

    綠草如茵的山坡上,濃蔭如蓋的大樹下,站著個清清佚淡的大女孩。

    他看見了她對他笑了笑,笑容就像春風般美麗瓢忽。

    他也對她笑笑。

    看見她笑得更甜,他就走過去,采下一朵山茶送給她。她卻給了他一劍。

    劍鋒從他咽喉旁劃過時,他就抓住了她的手,她契驚的看著他,問他︰「你就是謝家的三少爺!」

    「你怎知道我是」他反問。「因為除了謝家的三少外,沒有人能在一招間奪下我的劍。」

    他沒有問她是不是已有很多人傷在她劍下,也沒有問她為什要傷人。

    因為那天春正恰,花正艷,她的身子又那輕,那軟。

    現在呢?

    十五年漫長艱辛的歲月,已悄悄的從他們身邊溜走。

    現在他心里是不是還有那時同樣的感覺?

    她仍在低語︰「不管你心里怎樣想,我總忘不了那一天,因為就在那一天,我就把我整個人都給了你,迷迷糊糊的給了你,你卻一去就沒了消息。」

    他好像還是听不見。

    她又說︰「等到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我已訂了親,你是來送賀禮的。」

    「那時我雖然恨你,怨你,可是一見到你,我就沒了主意。」

    「所以就在我訂親的第二天晚上,我又迷迷糊糊的跟著你走了,想不到你又甩下了我,又一去就沒消息。」

    「現在我心里雖然更恨你,可是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樣,再騙我一次,再把我帶走,就算這次你殺了我,我也不怨你。」

    她的聲音哀怨柔美如樂曲,他真的能不听?真的听不見?

    他真的騙了她兩次,她還這對他。他真的如此薄情,如此無情?.「我知道你以為我已變了!」

    她已淚流滿面︰「可是不管我在別人面前變成了個什樣的人,對你,我是永遠不會變的。」

    謝曉峰忽然推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還不放棄,還跟著他。

    斗室外陽光已照遍大地,遠處山坡又是一片綠草如茵。

    他忽然回頭,冷冷的看著她︰「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殺了你!」

    她臉上淚猶未乾,卻勉強作出笑臉;「只要你高興,你就殺了我吧。」

    他再轉身往前走,她還在跟著︰「可是你的傷口還在流血,至少也該讓我先替你包好。」

    他不理。

    她又說︰「雖然這是我叫人去傷了你的,可是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你開口,我隨時都可以去替你殺了那些人。」

    他的腳步又慢了,終于又忍不住回過頭,冷酷的眼楮里已在了感情。

    不管那是愛?還是恨?都是種深入骨髓,永難忘懷的感情。

    堤防崩潰了,冰山融化了。

    縱然明知道堤防一崩,就有災禍,可是堤防要崩時,有誰能阻止?她又倒入他懷里。又是一年春季,又是一片綠草如茵。

    謝曉峰慢慢的從山坡上坐起來,看著躺在他身旁的這個人。他心里在問自己︰「究竟是我負了她?還是她負了我?.」沒有人能答復這問題,他自己也不能。

    他只知道,無論她是好是壞,無論是誰負了誰,他只有和這個人在一起時,才能忘記那些苦難和悲傷,心里才能安寧。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種什樣的感情,只知道人與人之間,若是有了這種感情,就算是受苦受騙,也是心甘情願的。

    就算死都沒關系。

    她又抬起頭,痴痴迷迷的看著他︰「你知道!」

    「你想要我解散天尊,帶回那個孩子,安安靜靜的過幾年。」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

    她的確說中了他的心事。

    就算他天生是浪子,就算他血管里流著的都是浪子的血,可是他也有厭倦的時侯。

    尤其是每當大醉初醒,夜深人靜時,又有誰不想身畔能有個知心的人,能敘說自己的痛苦和寂寞。

    她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忽又問道︰「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

    他不知道,女人的心事,本就難測,何況是她這樣的女人。

    她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我在想,你真是個呆子。」

    「呆子。」他不懂。

    「你知不知道天尊是我花了多少苦心才建立的?我怎能隨隨便便就將它毀了?你既然已不要那孩子,我為什帶來給你。」

    謝曉峰的心瀋了下去,全身都已冰冷,從足底直冷到心底。

    慕容秋荻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笑得更瘋狂︰「你至少也該想想,我現在是什地位?什身分?難道還會去替你煮飯洗衣裳!」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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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18:06:54
第二十七章聚短離長

    她不停的笑︰「現在你居然要我做這些事,你不是呆子誰是呆子!」

    謝曉峰真的是個呆子?

    他五歲學劍,六歲解劍譜,七歲時已可將唐詩讀得朗朗上口,大多數像他那種年紀的孩子,還在穿開襠褲。可是他在慕容秋荻面前,卻好像真的變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呆子。

    無論誰在某一個人面前都會變成呆子的,就好像上輩子欠這個人的債。

    他幔慢的站起,看著她,道︰「你說完了沒有!」

    慕容秋荻道︰「說完了又怎樣?難道你想殺了我!」

    她的笑聲忽然變成悲哭,大哭道;「好,你殺了我吧,你這對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她哭得傷心極了,臉上卻連一點悲傷之色都沒有,忽又壓低聲音,道︰「喜歡你的女人太多,我知道你漸漸就會忘了我的,所以我每隔幾年就要修理你一次,好讓你永遠忘不了我。」

    這句話說完,她哭的聲音更大,忽然伸手在自己臉上用力摑了兩巴掌,打得臉都紫了,又大叫道︰「你為什不索性痛痛央央的殺了我?為什要這樣打我?折磨我。」

    她捂著臉,痛哭著奔下山坡,就好像他真在後面追著要痛打她。

    謝曉峰連指尖都沒有動,山坡下卻忽然出現了幾個人。

    一個滿頭珠翠的華服貴婦,第一個迎上來,將她摟在懷里。

    後面跟著的三個人,一個是白發蒼蒼的老者,腰肢也還是筆直的,手里提著個長長的黃布袋。

    另一個人雖然才過中年,卻已顯得老態龍鍾,滿瞼都是風塵之色,彷佛剛趕過遠路。

    走在最後面的,卻是個身材縴弱的小姑娘,一面走,一面偷偷的擦眼淚。

    謝曉峰幾乎忍不住要叫出來。

    「娃娃。」最後走上山坡的這個小姑娘,竟然就是他一直在擔心著的娃娃。他沒有叫,只因為另外三個人他也認得,而且認得很久。

    那老當益壯的白發人,是他的姑丈華少坤。

    二十年前,「游龍劍客」華少坤力戰武當的八大弟子,專曾一敗,又娶了神劍山莊主人謝王孫的堂房妹妹「飛鳳女劍客」謝鳳凰,龍鳳雙劍,珠聯璧合,江湖中都認為是最理想的一對璧人。

    那時正是華少坤如日中天,平生最得意的時候,想不到就在這時侯,他竟敗在一個乳臭還未乾的十來歲的童子劍下。擊敗他的那個小孩,就是謝嘵峰。

    正將慕容秋荻抱在懷里,替她擦眼淚的貴婦人,就是他的姑姑謝鳳凰。

    那個身材已剛臃腫的中年胖子也姓謝,也是他的遠房親戚,而且還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

    他很小的時候,就常常溜到對草湖畔的小酒店去要酒喝。這中年胖子,就是那小酒店的謝掌櫃。

    他們怎也到這里來了?怎會和娃娃在一起?.謝曉峰猜不透,也不想猜,他只想趕快走得遠遠的,不要讓這些人看見他。

    只可惜他們都已經看見了他,華少坤正在看著他冷笑,娃娃正在看著他流淚。

    謝掌櫃已喘息著爬上山坡,彎下腰,陪笑招呼︰「三少爺,好久不見了,你好。」

    謝曉峰很不好,心情不好,臉色也不好,可是對這個在他八、九歲時就偷偷給他酒喝的老好人,他卻不能不笑笑,才問︰「你怎會到這里來的!」

    謝掌櫃不會說謊,只有說老實話︰「我們都是慕容姑娘請來的。」

    謝曉峰道︰「她請你們來干什!」

    謝掌櫃遲疑著,不知道這次是不是還應該說老實話。

    謝鳳凰已冷笑道︰「來看你做的好事。」

    謝曉峰閉上了嘴。

    他知道他這位姑姑非但脾氣不好,對他的印像也不好,世上本就沒有任何女人會喜歡一個把自己老公打敗了的人,不管這個人是不是她的佷子都一樣。

    可惜姑姑就是姑姑,不管她對你的印像好不好,都一樣是你的姑姑。

    他雖然閉上了嘴,謝鳳凰卻不肯放過他︰「想不到我們謝家竟出了你這樣的人才,不但會欺負女人,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要。」

    她指著慕容秋荻臉上的指痕︰「你已經騙了她兩次,她還是全心全意的對你,你為什還要把她打成這樣子。」

    慕容秋荻流著淚道︰「他他沒有」謝鳳凰怒道︰「你少開口,剛才你們在那小客棧里說的話,我們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自己既然一句都不敢否認,你為什還要替他洗脫。」

    她又問︰「那些話謝掌櫃是不是也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謝掌櫃道;「是。」

    謝掌櫃道︰「你說別的女人,我們管不著,也懶得管,可是姑甦慕容踉我們謝家的關系卻不同,就是你不要你的兒子,我們謝家卻不能不認這個孩子,更不能不認這個媳婦。」

    謝曉峰沒有開口,他的嘴唇在發抖。現在他總算已完全明白慕容秋荻的企圖。

    她故意將這些人找來,安排他們躲在那客棧附近,故意說那些話,讓他們听見,好讓他以後想辯白也沒法子辯白。

    現在她已是江南慕容和天尊的主人,可是她還不滿足。她還在打神劍山莊的主意。

    謝家若是承認了她們母子,她當然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接下神劍山莊的霸業。

    謝鳳凰又在問︰「你還有什話說!」

    謝曉峰沒有話說,這些事他雖然已想到,卻連一句都沒說出。

    謝鳳凰道︰「謝家的家法第一條是什!」

    謝曉峰的臉色還沒有變,謝掌櫃的臉色已變了。

    他也知道謝家的家法,第一條就是戒淫––淫人妻女,斬其雙足。

    謝鳳凰冷笑道︰「你既已犯了這一戒,就算我大哥護著你,我也容不得你!」

    她的手一招,山坡下立刻就有個重髻童子送上了一柄劍。

    劍一出鞘,寒氣就已扎人肌膚。

    謝鳳凰厲聲道︰「現在我就要替我們謝家清理門戶,你還不跪下來听命受刑!」

    謝曉峰沒有跪下。

    謝鳳凰冷笑道︰「人證物證俱在,難道你還不肯認錯,難道你敢不服家法?」

    她知道沒有人敢不服家法。

    誰不服家法,誰就必將受天下英雄的唾棄,現在她手里不僅有一把劍,還有條繩子,用江湖千百年來傳下的規矩編成的繩子,這條繩子已將謝曉峰緊緊捆住。

    誰知謝曉峰就偏偏不服。

    謝鳳凰臉色變了。她是個很幸運的女人,不但有很好的家世,也有個很好的丈夫,江湖中敢正眼看看她的人卻不多。所以她傲慢、驕縱,一向是大小姐的脾氣,從來也沒有將別人看在眼里。她想到的事立刻就要做。

    長劍一抖,已經準備出手。

    可是她想不到那位走兩步路就要喘氣的謝掌櫃,動作忽然變得快了,忽然間就已擋在她面前,陪笑道︰「華夫人,請息怒!」

    謝鳳凰道︰「你想干什?」

    謝掌櫃道︰「我想三少爺心里也許還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就算華夫人要用家法處治他,也不妨先回去見了老太爺再說。」

    謝鳳凰冷笑道︰「你口口聲聲的叫我華夫人,是不是想提醒我,我已不是謝家的人。」

    謝掌櫃心里當然就是這意思,嘴里當然不肯承認,立刻搖頭道︰「小人不敢。」

    謝鳳凰道︰「就算我已不是謝家的人,這把劍卻還是謝家的劍。」

    她長劍一展,厲聲道︰「這把劍就是家法。」

    謝掌櫃道︰「華夫人說得有理,只不遇小人還有一點不明白。」

    謝鳳凰道︰「那一點!」

    謝掌櫃還是滿臉暗笑,道︰「我不懂謝家的家法,怎會到了華家人的手里!」

    謝鳳凰臉色又變了,怒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姑奶奶無理。」

    謝掌櫃道︰「小人不敢。」

    一這四個字出口,他左手一領謝鳳凰眼里,右手一撞、一托,謝鳳凰掌中的劍,忽然間就已到了他手里。

    他的人已退出三丈。

    一這一招用得簡單、乾淨、迅速、準確,其中的變化巧妙,更難以形容。

    謝曉峰出手奪柳枯竹的劍,用的正是這一招。

    謝鳳凰整個人都已僵住,臉色已氣得發青,厲聲道︰「你是從那里學會這一招的!」

    謝掌櫃陪笑道︰「華夫人既然也認出了這一招,那就最好了。」

    他慢慢的接著道︰「這是老爺子的親傳,他老人家再三囑咐我,學會了這一招後,千萬不可亂用,可是只要看見謝家的劍在外姓人的手捏,就一定要用這一招去奪叵來。」

    他又笑了笑︰「老爺子說出來的話,我當然不敢不听。」謝鳳凰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了,滿頭珠翠環佩,卻在不停的響。

    她也知道這一招的確是謝家的獨門絕技,而且一向傳子不傳婿,傳媳不傳女。

    剛才她的劍正一瞬間就已被人奪走,就因為她也不懂這一招中的奧秘。

    華少坤忽然道︰「閣下是謝家的什人?」

    他的人看來雖然高大威猛,說話的聲音卻是細聲細氣,斯文得很。他本來不是這樣子,自從敗在三少爺的劍下之後,這些年來想必在求精養神,已經將涵養功夫練得很到家了,所以剛才一直都很瀋得住氣。

    謝掌恆道︰「算起來,小人只不過是老太爺的一個遠房堂佷而已。」

    華少坤道︰「你知道這把劍是什劍?」

    謝掌柩道︰「這就是謝家的祖宗劍,傳下來的四把賓劍之一。」

    劍光一閃,劍氣就已逼人眉睫。

    華少坤長長嘆了口氣,道︰「好劍!」

    謝掌櫃道︰「的確是好劍!」

    華少坤道︰「閣下配不配用這把劍!」

    謝掌櫃道︰「不配。」

    華少坤道︰「那閣下為何還不將這把劍送還給三少爺!」

    謝掌櫃道︰「小人正有此意。」

    他說的是老實話,他本來的確早就有這意思了,卻不懂華少坤這是什意思。

    可是他看得出謝鳳凰懂。他們是經過患難的夫妻,他們已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現在她的丈夫要人將這柄本來屬于她的劍送給別人,她居然沒有一點懊惱憤怒,反而露出種說不出的溫柔和關切。因為只有她懂得他的意思,他也知道她懂。

    劍已在謝曉峰手里。可是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再去看一眼,只是互相默默的凝視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華少坤忽然道︰「再過幾天,就是十一月十五了。」

    謝鳳凰道「好像還要再過八天。」

    華少坤道「到了那一天,你嫁給我就已有整整二十年。」

    謝鳳凰道「我記得。」

    華少坤道︰「我從小就有個誓願,一定要到成名後再成親。」

    謝鳳凰道︰「我知道。」

    華少坤道︰「我成名時已四十出頭,我娶你的時候,比你就整整大了二十歲。」

    謝鳳凰笑了笑,道︰「現在你還是此我大二十歲。」這地方不止他們兩個人,他們卻忽然說起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私事來。

    他們的聲音都很溫柔,表情卻都很奇怪,甚至連笑都笑得很奇怪。

    華少坤︰「這二十年來,只有你知道我過的是什日子。」

    謝鳳凰道︰「我知道,你你一直覺得對不起我。」

    華少坤道︰「因為我敗了,我已不是娶你時那個華少坤,無論到了什地方,都已沒法子再出人頭地,可是你」他走過來,握住了她妻子的手︰「你從來也沒有埋怨過,一直都在忍受著我的古怪脾氣,沒有你,我說不定早已死在陰溝里。」

    謝鳳凰道︰「我為什要埋怨你,這二十年,每天早上一醒來,就能看見你在我的身邊,對一個女人來說,還有什事能比得上這種福氣。」

    華少坤道︰「可是現在我已經老了,說不定那天早上,你醒來時就會發現我已離你而去。」

    謝鳳凰道︰「可是」華少坤不讓她開口,又道︰「每個人都遲早會有那樣一天的,這種事我一向看得很淡,可是我絕不能讓別人說,謝家的姑奶奶,嫁的是個沒出息的丈夫,我總要為你爭口氣!」

    謝鳳凰道︰「我明白。」

    華少坤握緊她的手,道;「你真的明白!」

    謝鳳凰點了點頭,眼淚已流下面頰。

    華少坤長長吐出口氣,道︰「謝謝你。」

    謝謝你。

    這是多俗的三個字,可是這三個字此刻從他嘴里說出來,其中不如藏著有多少柔情,多少感激,汝得連化都化不開。

    娃娃的眼淚已濕透衣袖。現在連她都已明白他的意思,連她都忍不住要為他們感動悲哀。

    華少坤已坐下來,坐在草地上。草包早已枯黃雖然在少年情侶的眼里,這里還是綠草如茵的山坡,那也只不過因為在情人心里,每一天都是春天,每一季都是春季。

    他們都已是多年的夫妻,他們的愛情久已升華。

    他坐下來,將手里提著的黃布包擺在膝蓋上,慢慢的抬起頭,面對著謝曉峰。

    謝曉峰已明白他的意思,只不過還在等著他自己說出來。

    華少坤終于道︰「現在我用的已不是劍。」

    謝曉峰道︰「哦!」

    華少坤道︰「自從敗在你劍下後,我已發誓終生不再用劍。」

    他看著膝上的包袱,道︰「這二十年來,我又練成了另外一種兵刃,我日日夜夜都在盼望著,能夠再與你一戰。」

    謝曉峰道︰「我明白。」

    華少坤道︰「可是我已敗在你劍下,敗軍之將,已不足言勇,所以你若不屑再與我這老人交手,我也不怪你。」

    謝曉峰凝視著他,目光中忽然露出尊敬之意,臉上卻全無表情,只秩淡的說了一個字︰「請。」

    用黃布做成的包袱,針腳縫得很密,外面還纏著長長的布帶,打著密密的結。

    一種很難解得開的結。要解開這種結,最快的方法就是一把拉斷,一刀斬斷。可是華少坤並沒有這樣做,這二十年來,他久已學會忍耐。他情願多費些事,將這些結一個個解開。

    這是不是因為他知道聚短離長,想再跟他的妻子多斯守片刻。謝鳳凰看著他,忽然擦乾了眼淚,蹲在他身邊,道;「我來幫你的忙。」,布帶是她結成的,她當然解得快。她明知她丈夫此去這一戰,生死榮辱,都很難預測。

    她明知她的丈夫這一去就末必能回得來,為什不願再拖延片刻?因為她不願這片刻時光,消磨了他的勇氣和信心。

    因為她希望他這一戰能夠勝。他了解他妻子的心意,她也知道他了解。這種了解是多困難?又是多幸福!多珍貴!

    每個人都已被他們這種情感所感動,只有慕容秋荻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卻一直在看著那黃色包袱。

    她心里在想︰這包袱里藏著的究竟是種什樣的兵器?是不是能擊敗謝曉峰?

    華少坤壯年時就已是天下公認的高手,被謝曉峰擊敗後,體力也許會逐漸衰退,再難和他的顛峰時代相比。

    可是一個人有了一次失敗的經驗後,做事必定更謹慎,思慮必定更周密,絕不會再像少年時那任性沖動,也絕不會再做沒有把握的事。何況,謝曉峰劍法的可怕,他已深深體會,要選擇一種武器來對付三少爺的劍,並不是件容易事。

    看他對這包袱的珍惜,就可以想像到他選擇的這種武器,必定是江湖中很少見的,而且必定是極犀利、極霸道的一種。他蓄精養神,苦練了二十年,如今竟不惜冒生命之險,甚至不惜和他患難與共的妻子離別,要再來與謝曉峰一戰,可見他對這一戰必定已有了相當把握。

    慕容秋荻輕輕吐出口氣,對自己的分析也很有把握。現在若有人要跟她打賭,她很可能會賭華少坤勝。比數大概是?七比三,最低也應該是六比四。她相信自己這判斷絕不會太錯。

    包袱終于解開,里面包著的兵器,竟只不過是根木棍!

    一根普通的木棍,木質雖然很堅硬,也絕對不能與百煉精鋼的寶劍相比。

    這就是他苦練二十年的武器?就憑這根木棍,就能對付三少爺的劍?慕容秋荻看著這根木棍,心里也不知是驚訝?還是失望?也許每個人都會覺得很契驚.很失望,謝曉峰卻是例外。

    只有他了解華少坤選擇這種兵器的苦心,只有他認為華少坤這種選擇絕對正確。

    木棍本就是人類最原始的一種武器,自從遠古時,人類要獵獸為食,保護自己時,就有這種武器。就因為它是最原始的一種武器,而且每個人都會用它來打人趕狗,所以都難免對它輕視,卻忘了世上所有的兵器,都是由它演變而來的。木棍本身的招式也許很簡單,但是在一位高手掌中,就可以把它當作槍,當作劍,當作判官筆所以武器的變化,都可以用這一根木棍施展出來。

    華少坤要將這一根普通的木棍包藏得如此仔細,也並不是在故弄玄虛,而是一種心戰,對自己的心戰。

    他一定要先使自己對這木棍珍惜尊敬,然後才會對它生出信心。

    「信心」本身就是種武器,而且是最犀利、最有效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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