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邵一子幽幽醒轉的時候,似乎已是另一個世界。
他直直地睡在一張床上,也不知是什麼地方,透過他的視覺,一切是那麼的模糊。
一張他十分熟悉的臉,就在他眼前。
邵一子費了半天的時間,才算認清了這個人。
「啊,海兄弟。」說了這句話,他竟然氣力不繼地喘哮了起來。
面前這人,竟是曾經把寶圖親手還給他,那個令他心儀的年輕人海無顏。
邵一子想坐起來,可是他竟然連這一點力氣也沒有。透過瞳孔的視覺,竟是那樣的模糊,隨著知覺的恢復,立刻他也就感覺出來身上的痛楚。他呼吸短促,兩肋間既麻又痠,這種感覺使他覺得好像隨時即將斃命。先時的遭遇,立刻重現眼前,猶記得「白鶴」高立加諸於自己身上那離奇古怪的一招,以後就一切都不知道了,直到現在。他簡直有些迷惑了。
「你先安靜一下,」面前那個年輕人海無顏沉著聲音道:「我必須告訴你,老前輩,你的傷很重,我正在想辦法幫助你,只怕
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一下,歎了一口氣,才緩緩道:「我已經為你服下了一粒保命元丹,但是看來好像並沒有什麼大用。」
邵一子總算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在枕上微微點了一下頭,兩行淚水汨汨地由眸子裡淌了出來。
「謝……謝你,海……兄弟!」
他雖然說了這個字,可是聲音低到幾乎連自己的耳朵都聽不清楚。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是今天上午在『黃果樹老棧』發現你的,當時你的情形很糟,店裡面的人以為你已經死了,正在等候官方發落,那位左朋友已經死了,我因見你還有微脈,才冒充你的親人,把你救來這裡,你可聽見了我所說的?」
邵一子在枕上點了一下頭,汨汨淚水,又自滑落了下來。
忽然他張大了眼睛,全身起了一陣劇烈的戰抖。
海無顏立刻俯近了他,想到了他必然有重要的話要說。
邵一子很吃力他說道:「寶……寶……寶圖!」
海無顏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我已經注意到了,可是很不幸,我想是已經被別人拿去了!」
邵一子身子顫抖了一下,呼吸變得較前更為急促。
「但是我在你身上發現了這張手抄的字條。」一面說,海無顏隨即抖開了那張奇妙的字紙,然後拿到距離對方眼睛很近的地方。
「你老人家仔細看一下!」海無顏一面說道:「這是不是與寶藏有關?」
邵一子頓時又張大了眼睛,只看了一眼,已認出正是左光斗在燈下為自己手抄的寶圖譯文。
於無比的失望傷懷之中,終於他臉上綻開了一絲笑容,微微點了一下頭。
「這是……譯文……你……你聽見……沒有?」聲音既低又啞,然而海無顏顯然已經聽見了。
「我知道了,」海無顏一面折疊起,收在身上:「我先代你收著,你放心,一切聽憑你的囑咐行事!」
「好!」邵一子感激地點著頭。
他再次地張開嘴,卻是聽不見他說話的聲音。
海無顏眉頭微微一皺,毅然地伸出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胸剛。
「邵前輩,你聽著,你的傷勢過重,請恕我無能為力,我真後悔我離開你早了一步,否則也許情形不至於會糟到如此地步!」
頓了一下,他接下去道:「這些都不再去說它了,現在我所能幫助你的,只不過把我內力暫時貫注在你身上,也只是可以使你暫時能夠發聲說話,我有幾個問題問你,希望你一一回答,可好?」
邵一子緩緩點了一下頭,眸子裡交織著傷心、感激的神采。
海無顏點頭道:「好!現在你已經可以開口說話了!」在他說這句話時,掌心裡驀地傳過去一股力道,邵一子頓時精神為之一振。
邵一子發出了急劇的喘哮聲。
海無顏道:「首先我要知道的是,你是被什麼人陷害,受傷如此之重?只要告訴我他的名字就夠了!」
邵一子喘道:「他……他是……高……高立……」
海無顏一驚道「『白鶴』高立?」
邵一子點點頭:「是……就是他!」
海無顏臉上顯現出一絲冷笑。
「我知道了,那麼,那卷布達拉宮的寶圖,必然也落在了他的手上了?」
邵一子點點頭道:「不錯,是他……拿去了……不過……」
海無顏用手勢止住了他,繼續說:「你只回答我所問的就好了。」
因為他確知屬於對方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不能作重點說明,將為遺憾之事。
他接著問道:「這卷寶圖落在了不樂幫手裡,你以為他們能夠拿到那批寶物麼?」
邵一子搖搖頭道:「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因為……寶圖上所記載的……文字,當今人世,除了左……光斗之外,再也沒有人認識了。」
「我明白了,」海無顏接下去道:「那麼左光斗現在已經死了,這卷東西如今豈非成了廢物?」
「不……」邵一子喘成一片:「不是廢物……海兄弟你聽著……左光斗已把寶圖上的文字翻譯出來,就寫在剛才……你收起來的那張紙上……」
海無顏點點頭接道:「這麼說,高立雖然奪去了那份寶圖,卻是一無用處,可是?」
邵一子點點頭:「除非他們……能找到一個通曉前朝西藏五族秘體字跡的人……否則那卷東西對他們是沒有用的。」
「我知道了。」
海無顏微微點了一下頭道:「這麼說,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如果當時高立在前輩你的身上再多搜一下,很可能就把這張譯文搜到了。」
邵一子點點頭,喘哮成了一片。
「好!」海無顏道:「現在我要問你一句重要的話了,你這麼苦心孤詣地去發掘這批寶藏,真是為了藏族富強康樂麼?」
「是真的,」邵一子喃喃道:「皇天可鑒,兄弟,你要相信我,相信我!」
「我相信你,」海無顏一臉正氣他說道:「那麼,現在在前輩你臨去之前,我可以向你發誓,你的這個未了的任務就交給我吧!」
邵一子頓時全身一振。
「真的?」
「蒼天可鑒!」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邵一子喃喃地接道:「這樣我死也可以安心了!」
海無顏道:「但是我對於這件事一點也不清楚,前輩你請說出原有的計劃。」
「好!我說……我說……」接著他說出了他心裡的話:「當今第十五王,是一個賢人可以信賴,但是他叔父……扎克汗巴親王,卻是一個貪婪無厭的小人,你要……防他一防,如今西藏所以貧窮、積弱,這個扎克汗巴應負一大半的責任……」
「扎克汗巴!」海無顏點了一下頭:「我聽過這個人的名字。」
「不錯……就是他……」邵一子咳了幾聲,嗆出了一口濁痰,隨即接下去道:「此人……的武功極高,有全藏第一奇人之稱,他一直居住在天竺國,近五年才回轉西藏……」
「這麼說,當今第十五王,豈非要大權旁落了?他這個叔父,又如何能容他得下?」
「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憂慮……的問題……但今王得人民擁戴……或許因為這樣……他才能存在至今……」
喘息了一陣,他才又接下去道:「所以……你的任務,不但要把這批寶物……交在十五王手裡……最重要的是消滅……消滅……說到這裡他又大聲地嗆咳起來。
海無顏點點頭,接道:「消滅扎克汗巴……」
「對了……」
邵一子費了半天的勁兒,才咳出了嗓子眼兒裡的一口血痰,喘哮得更加厲害。
海無顏眉頭微皺,他兩手貫聚了真力,沉實地抵附在邵一子的兩肋,徐徐地上下推按,終於又把邵一子已經踏入鬼門關的一隻腳給拖了回來。
「噢……我現在好像好一些了!」
「但是不會太長久的,」海無顏明亮的一雙眼睛,注視著眼前這個垂死的老人:「你已經足以自傲了,你能健康地活到了今天這個年歲,是因為你一生正直,主持公理正義,當今武林中人、雖然比你武功高強的人還有不少,但是能有你這種俠義心胸抱負的人,卻是微乎其微。人生難免一死,你的死並無遺憾。」他冷笑了一聲道:「那個用手結束你生命的人,上天明鑒,他必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邵一子臉上帶出了一種欣慰:「你說得對極了!我死而無憾了,往後的事,就交給了你吧!」他的眼睛瞇成了一線,那麼神秘地向海無顏注視著:「你是我眼前……僅有值得信賴的人……而我對你,卻認識不多……不過,你的言行,已經告訴了我,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海無顏肯定地點點頭道:「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邵一子把身子彎起了一些,頻頻喘道:「我還忘了一件事,你雖然有那張寶圖的譯文,但沒有原圖指引,你是找不到寶藏所在的,所以,你仍要設法拿回原圖,兩相對照,才能成功。」
海無顏輕歎一聲道:「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是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你,就一定盡力做到,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邵一子頹然點了一下頭。
他的眸子,似乎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采。
「邵前輩,你還有什麼要關照我的沒有?」海無顏輕輕地在他耳邊問,這幾個字傳進邵一子耳中之後,他竟然又像是得到了一些鼓舞,微微合攏的眸子倏地又睜大了許多。
「賢弟……我今年八十六了!」邵一子聲音沙啞地接下去道:「遺憾的是,我身後竟然沒有一個弟子能夠繼續承我『二天門』……失傳江湖已久的身法……」
海無顏呆了一呆:「原來你老竟是二天門的傳人,這一點我倒是不知。」
「豈止是你不知道……」邵一子接下去道:「這是一個隱秘……當今武林只怕還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海無顏十分驚訝地道:「二天門自從『乾坤』二位先生去世之後,江湖上並沒有聽說這二位老人家有任何傳人,想不到……」
「這是一個天大隱密……」
「天大的隱密……」
邵一子努力地想把身子坐起來,他忽然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出來。
海無顏忙把他扶坐起來。
「邵前輩,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邵一子未說之前,先自發出了一聲歎息,汨汨的淚水又自他眸子裡淌了出來。
「天大的隱密……」他注視著海無顏道:「本來我決心不說出來,讓二天門武功隨著我的死永沉人世,但是你的正義卻感動了我,現在我到底忍不住要說出來了。」
海無顏低頭思忖了一下,苦笑道:「雖然蒙你信賴,但是我卻無意探人陰私,如果沒有十分的必要,我看前輩你也就不必再說了。」
「不……要說,要說!」邵一子掙扎著侃侃說道:「二天門武功神秘高奧,不是當今任何武林門派所可以想像臆測的,乾坤二先師在本門之中,充其量也只是中人之材,至於我,不怕賢弟你見笑,我只是為門下,至今猶未能踏入門徑,得窺其真實武功菁華堂奧,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恨,萬死不能饒恕的大罪!」
海無顏十分驚訝地注視著他,卻不知說什麼,在他想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以對方垂死前所說的一切,又豈能是假的?
邵一子抖顫沙啞的聲音接著道:「我的前半生只是乾坤二先師座前的一名茶童罷了,二位先師窮其一生之力,即在想為二天門物色一個理想的傳人,但是這個願望,他們二位直到臨死竟然都未能實現……在失望的心情下,才把我這個明知不成器的人收為門下。」
海無顏打量著他的神色,緩緩說道:「你不要太激動,慢慢他說吧!」
邵一子仍然抽搐垂淚道:「事隔數十年了……我猶不能忘記兩位先師當年造就我的苦心……」
他終於吐出了他心裡想說的話:「海賢弟,我有一件重要的東西要給你,只可惜那樣東西,現在不在這裡。」
海無顏道:「什麼東西?」
鐵匣秘芨!邵一子喃喃道:「這是我二天門經三百年,早已失傳武林的下傳絕技,可恨我自兩位先師手中接過之後,至今仍未能叩開門徑,天憐我二天門,竟然會在我垂死前遇見了你……這本秘笈就贈送給你了……希望……你能珍視它……」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會的!」老實說,對於這件事他並無絲毫喜悅,面對著一個即將離世的老人,他只覺無限悲傷。
邵一子身子開始緩慢地縮下來,似乎他這盞生命的燈,已經燃到了盡頭,就將要熄滅了。
「大柱子……那裡……找回……我的黑馬……馬鞍子,鐵匣……秘芨……在……在那裡。」
含糊他說了這些,他就沉沉昏睡了過去。
海無顏看了他一下,只見他雙頰間顯現著一絲酡紅,嘴裡雖仍喃喃地訴說著什麼,卻只是些吃語,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就這樣,這位曾經在西北道上,被公認為那一帶武林盟主的老俠客,就這樣撒手離開了人寰。邵一子去了,可是他身後卻留下了一副千斤重擔,這副擔子卻交給了海無顏。
海無顏以簡單的方式,料理了邵一子的後事,然後便潛返武漢近郊七里鋪,在那裡他找到了那個為人家種田的長工大柱子,取回了邵一子寄存在他那裡的一匹黑馬。
這匹黑馬,端的是一匹罕見的伊犁好馬!
一般伊犁馬都是黃色的,像這匹全身純黑的,端是還不多見!想到了邵老人的遺愛,海無顏不禁對這匹坐騎十分愛護。
邵一子臨終之言,果然含有深意。
海無顏整理老人身後各物,在那個古老的皮鞍座裡,終於發現了隱藏於其中的秘物:「鐵匣秘芨」。想像中那必然是一本包羅萬有的巨作,事實上卻是不然,那僅是一本只有十二頁的素絹薄冊,其中所載,多是深奧意境的武學用語。
海無顏僅僅翻看了幾頁,已引起了內心極大的震盪,也只有像他具有如此深奧武學造詣的人,才能會有如此感受。只可惜他眼前待辦之事太多,否則他必將覓一僻靜之處,仔細研究一番。
「白鶴」高立竟然會離開不樂島來到了中原,顯示著必然有重要的事情,這倒非得要去探查一下了。
燈光下,那口劍現出藍汪汪的一片光澤。
「無憂公主」朱翠輕輕地用手指撫摸著它,每一回當她向這口劍注視著的時候,內心即情不自禁地興出一番惆悵,一番憤恨。
她這「無憂公主」的封號,乃是前朝天子所賜,用以告誡她要永遠保持著快樂天真,無憂無慮。照常理來說,一個美麗的公主,是不應該有什麼事情值得憂慮的,然而她卻是一猝驚變故,迭遭迫害不幸的公主。
當初離家習武時,曾經發過誓言,要以自己一身所學為人間除盡惡人,消除人間所見之一切不平之事,這是何等雄大的抱負,然而,如今呢?每一次想起來,她都會情不由己地皺起了眉毛。
父親的死,母親與弟弟的安危,這些不幸的事,就像是一根根尖銳的針,深深地刺紮著她。
這一霎,只見她緊緊握劍,擰眉剔目,忽然噹啷一聲,拋下了手中劍,驀地伏在床上痛哭了起來。
房門「吱」的一聲打開來,閃進來黑衣窈窕的潘幼迪,朱翠忙自停住了泣聲,把身子轉到了裡面:「是迪姐麼?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潘幼迪微微一笑,先彎腰拾起了地上的寶劍,插進劍鞘裡,輕輕走過來坐下。
「你怎麼了?又哭了?」
「沒有呀!」
朱翠一面說,一個骨碌由床上坐起來,強自作出了一副笑容。
潘幼迪伸出手指,揩去了她臉上一滴淚水,朱翠頓時顯得很尷尬。
「怎麼啦,你又想媽媽和弟弟啦?」
朱翠搖搖頭,眼圈一紅,差一點眼淚又要淌下來,她可不願在人前示弱,尤其不願意被這個結拜的姐妹給看輕了。身子一翻,下了床,走向窗戶向外面探望著。
潘幼迪笑了笑,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
「這也沒什麼難為情的,幹嗎不好意思?」
「你再說……」朱翠霍的回過臉來,真像是要惱了。有心要作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奈何那雙不爭氣的眼睛,偏偏又有些發紅,像是受了什麼委屈的樣子。
潘幼迪一笑說得:「得了,你也別難受了,倒是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你一定高興!」
朱翠眨了一下眸子道:「是什麼好消息?」
潘幼迪冷笑了一聲,道:「我本來想找李妙真的,卻想不到會偶然發現了你想要找的仇人!」
「是誰?」朱翠精神一振的道:「曹羽?」
「那倒不是,聽說他已經離開了漢陽。」
朱翠頓時顯得很失望地歎了口氣道:「那麼看起來,這一趟武漢又白來了!」
「那倒也不是!」潘幼迪冷笑道:「姓曹的雖然已經走了,但是姓常的卻跑不了。」
「姓常的?」朱翠立刻精神為之一振道:「你是說常威父子?」
潘幼迪一笑點頭道:「不錯,就是他們。」
朱翠頓時興奮的道:「那可好極了,他們不是已經搬離了漢陽府嗎?」
「亨,那倒未見得,依我看只不過是搬了個家而已!」
朱翠用力地咬了一下牙:「好吧,你告訴我他們這兩個狠心狗肺的東西藏在哪裡,今天晚上我就找他們去!」
潘幼迪搖搖頭冷笑道:「你千萬不能這麼衝動,反正我既然找著了他們,他們就一定跑不了,不過經我初步打探的結果,常威那個老賊,大概是怕你報復,可是小心得很,保護他的人多極了,尤其厲害的是神機營的火器抬槍。」
朱翠挺了一下腰道:「我不怕!」
說著就過去拿劍,那副樣子像是立刻就要走。
潘幼迪一把拉住她道:「給我坐下來吧!」
朱翠想到自己的過於衝動,不禁為之失笑,她一向是嚴密謹慎,想不到此刻竟然會亂了方寸。當下搖了一下頭,苦笑道:「再這麼下去我都要變瘋了!」
潘幼迪輕輕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感歎道:「也難怪你了,任何人遭此大故也會有些反常,何況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已經很難得了!」
朱翠翻起眸子白了她一眼:「我們已經認識這麼久了,你還當我是嬌生慣養,哼!」
潘幼迪一笑道:「比起我來你還是夠嬌的。好啦,咱們先別鬥嘴,言歸正傳吧!」
朱翠問道:「你真的看見常威那個老賊了?」
「那倒沒有,」潘幼迪道:「不過,我看見了他那個寶貝兒子常孟!」
喝了一口茶,潘幼迪才繼續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因為想更瞭解李妙真這個老尼姑到底在弄些什麼玄虛,所以暗中跟了她一下午,想不到這個老尼姑精明得很,大概是被她看出了我的行藏,故意把我引到樹林子裡,轉了一圈就沒影了。」
朱翠道:「你也真是,就算這個老尼姑行為有些古怪,但是與我們沒有關係,只要她不幹壞事,我們又何必管她的閒事呢?」
潘幼迪搖搖頭道:「我可不像你這麼想,一個人做事如果光明磊落,自然不怕人知,反過來要是行事詭秘,掩掩藏藏,就一定有鬼。」她冷笑了一聲,接道:「就像白衣庵主李妙真這個人,她明明沒有退出江湖,卻偏偏要裝出已經封劍江湖,吃齋念佛的佛門中入,這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勾當,我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朱翠無可奈何地道:「好吧,那你就慢慢地查吧,可是這件事又怎麼會與常威父子扯上關係呢?」
潘幼迪道:「他們之間有沒有來往,我還沒有聽說,我只是誤打誤闖地碰見了姓常的而已。」
「你在哪裡看見了常孟?」
「在茶館裡。」
潘幼迪於是說出了她的所見:「當時我被李妙真騙到了樹林子裡,才知道上了她的當,再找她已經沒有她的影子。出了樹林,見有一個小茶館,因為肚子餓了就去吃碗麵,卻沒有想到那個常孟居然也在座上。」
朱翠道:「他可看見你了?」
潘幼迪點點頭道:「當然看見了,這人必定是作賊心虛,一看見我頓時嚇了一跳,匆匆就走了。」
「你難道沒有跟下去?」
「哼!那還用說!」潘幼迪冷笑道:「這個人作賊心虛得很,一出門就上馬跑了,還有四個人暗中保護著他,可是仍然沒有跑開我的眼去。」
朱翠道:「你可找到了他的住處?」
「那還用說!」潘幼迪冷笑道:「我要不說,你一定想不到,你猜姓常的住在哪裡?」
朱翠道:「可是一個農莊裡?」
潘幼迪搖搖頭道:「不是,是個廟裡。」
「住在廟裡?」
這倒是朱翠事先猜想不到的。
潘幼迪冷冷地道:「廟雖然還是廟,可是裡面的和尚卻都搬空了,現在暫時變成了將軍府了!」
朱翠點點頭道:「這麼說我明白了,姓常的大概想到了我饒不了他,所以想出了這個花樣來,他又能瞞得了誰?」
潘幼迪道:「廟裡的情形我也大概地看了一下,的確是戒備森嚴,住著很多假和尚,人人武功高強,我猜想這必然是曹羽那邊派過來的人。另外神機營的火器班就散在廟外四周的民房,常氏父子自以為這樣你就找不到他們了,哼,想不到偏偏鬼使神差地竟然會被我給碰見!」說到這裡,她目光注視向朱翠道:「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下手?」
朱翠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點點頭道:「那還用說,這種見利忘義,出賣主子的奴才,我恨不能立刻要他們的狗命!」
潘幼迪冷冷一笑道:「這件事你也不要看得太容易了!」
微微笑了笑,潘幼迪又接下去道:「誰叫我們是姐妹呢,這件事就算也有我一份!」
朱翠一笑道:「你也願跟著我去蹚這個混水,可別忘了殺害朝廷的命官,是一等的殺頭罪犯呢!」
潘幼迪出聲笑道:「現在才說這個豈不是太晚了,第一天跟你在一塊的時候,我呀我這個死罪的罪名已經扣在頭上洗不掉了!」
兩個人都不禁格格笑了。
「說真的,」朱翠道:「你看我們什麼時候下手?」
「你先別急,這種事是急不來的。」說著,潘幼迪忽然站起來道:「這附近有一家小店,芝麻花湯圓搓得很不錯,我們到那邊去邊吃邊聊怎麼樣?」
朱翠一跳喜道:「好呀,你怎麼不早說呢,我肚子正餓著呢!」
一面說就去拿寶劍。
「用不著帶這個,」潘幼迪道:「那裡離常威父子住的地方太近了,要是被人認出來可就不太好。」
朱翠搖動著頭上的兩根辮子道:「你放心,我這副鄉下姑娘的打扮,就是我媽也認不得我的。」
潘幼迪久歷風塵,雖說歲數不大,可是江湖經驗卻遠較那久處深宮的朱翠要豐富得多,當下由行囊裡找出了兩套粗布褲褂,拉著朱翠一併換上。
對著鏡子一照,果然模樣兒一點也不像了。
二女本來就年歲相若,雖然各有一身了不起的本事,到底年紀輕,稚氣未退,此刻對鏡理妝,看見了自己前所未見的怪模樣,一時樂不自禁,歷久以來所壓諸在身上的萬斤愁擔,似乎一股腦地都暫時拋諸九霄雲外,一時間對著鏡子嘻嘻哈哈地笑個沒完。兩個大姑娘彼此調笑了一陣,這才手拉手地步出旁門,向大街上步去。
夜也已經很深了,但是眼前這條「王府井大街」,卻仍然很熱鬧,許多夜市仍然開張。這邊上有賣面茶的,有賣面餑餑的,有耍把式賣藝的,還有玩猴兒戲的。
朱翠、潘幼迪兩個並世無雙的俠女,此刻混身其間,只覺得無比輕鬆,尤其是朱翠,自從家庭連遭事故後,還不曾像今夜這麼開心過。
混跡在熙攘的人群裡,看看這個指指那個,只覺得有意思極了。
逛完了夜市,找到了潘幼迪所說的那家小店,兩個大姑娘各叫了一碗湯圓,朱翠一嘗之下,果然美味,一連吃了三碗,仍然意猶未盡。
潘幼迪白著她小聲道:「夠了,我的小姐,真是好吃相!」
朱翠笑道:「誰要你帶我來的,這麼好吃,我還要吃幾個芝麻團呢!」
潘幼迪怔了一下,笑道:「好好!你就吃吧,待會夜裡別叫肚子痛就好了!」
朱翠道:「管他呢,先吃了再說!」於是招呼道:「喂!老闆,再來四個炸麻團!」
店老闆答應一聲,剛要轉身,就聽見另一個女人的聲音道:「也給我來幾個麻團!」
這一句話當然引起了兩個大姑娘的注意。
朱翠順著對方聲音看去,就在自己左側前方一個小方桌上,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個女客,白白的臉,尖尖的下巴,一雙顴骨雖然嫌高了一點,卻是掩不住對方獨獨具有的那種氣質,是個相當美的婦人。
這個女人穿著一襲暗紅色的衣裳,尤其是上身的那襲披肩,垂掛著一些金絲銀珠,看上去亮晶晶的十分好看。
朱潘二女扭臉看她時,對方也正好在看她們,彼此眼光一交接的當兒,紅衣婦人微微一笑,點了一下頭。
朱翠由於不慣與生人攀交,情不自禁地把眼睛轉向一邊。
潘幼迪卻冷冷哼了一聲,道:「這個女人看上去有點邪門,還是少答理她,吃完我們走吧!」
她說話聲音甚低,當然不愁被對方聽見,誰知話聲方落,卻聽見對方那個女人微笑著說道:「明明不是鄉下人,硬要裝成鄉下人,那才叫邪門兒呢!」
二女心裡一驚,對看了一眼,暗裡詫異著對方好靈的耳朵,自然她這句話是衝著自己說的。
朱翠不由打量了那個女人幾眼,對方卻連這邊看也不看上一眼。
潘幼迪微微一笑,向著朱翠搖了一下頭,示意她不要有所異動,隨即站起來道:「我們走吧!別吃了!」
說時,店夥計正把炸好的一碟麻團端過來,潘幼迪就吩咐他包起來帶回去吃,丟下一小塊碎銀子拉著朱翠就往外走。
二女經過那個紅衣女人時,對方正自向著手上的一個麻團往裡面吹氣,一雙深窪靈活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向朱翠注視著,並微微點頭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