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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無憂公主[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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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2:31
第26節

  朱翠頓時一驚,經驗告訴她說,這就是動手出招的前奏,以朱翠個性,絕非欺軟怕硬,只是平白無故被桑老大太誤會,認為自己與不樂島成了同路人,著了她的毒手,實在是有點划不來。
  可是這件事亦非三言兩語所能解說清楚,尤其是在眼前情況之下,更不容她分說。
  桑老太太看樣子像是要真下毒手,身子一晃,疾風般地襲了過來,來得疾,停得也快。
  奇怪的是就在她身子霍地頓住的一霎間,朱翠卻似當胸著了一錘般,身子一陣大晃,驀地向後一連踉蹌了三四步,尚未能拿樁站穩。
  這種動手方法,顯然是朱翠前所未聞,敢情桑老太太憑藉著她的內功造詣,以所練經年的「無敵罡氣」向對方猝下殺手。
  朱翠因有備在先,早已提實真力護住了全身穴道,可是儘管如此,亦不禁為對方桑老太大這兜心的一擊,震得全身發麻,眼前金星亂冒,忖思著對方如果再來這麼一次自己決計是當受不住。
  桑老太太滿以為憑自己苦心孤詣數十年所精練的「無敵罡氣」,這麼迎面一擊一撞,對方不死必傷,最起碼也當摔地不起,卻是沒有想到對方只不過後退了幾步而已,由此足證對方內功不可輕視。
  「好個丫頭!」凌笑著,桑老太太第二次提具真力:「你再試試這一次。」這一次她功力運足,一時間白髮齊開,身上那襲長衣也似突然間漲滿了氣機,變得十分肥大。可以想見的,桑老太太再次地一撲之力,必將是「石破天驚」的一擊,朱翠萬萬當受不住。也就在這要命的一霎間,對面長草地裡忽然吹過來一陣疾風,冷森森的,使得一樹籐蘿連連打顫地落下了一地。
  桑老太太原已將要撲出的一霎,忽然頓時止住。
  那股冷森森的風力,像是專為照顧她才吹起來的,一時間使她一連向後退了兩步。
  「你……」桑老太太睜大了她那雙三角眼:「又是你這個老鬼
  「不錯……」聲音是隨著那股子冷風,由長草叢中吹過來的。
  桑老太太神色立顯張慌,用力地在地上跺了一腳:「為什麼?為什麼你這個老鬼總愛跟我過不去,我們不是約好了麼,誰也不管誰的閒事!你怎麼又變了?」
  起自長草地裡的聲音,沉聲道:「話是不錯,倒卻要看看是什麼事了。幾年來,我老怪物像個孤魂野鬼似的,誰又理過我了?好容易今天交上了個朋友,你這老婆子卻要下手取她性命,呵呵,你倒說得好,這個閒事我能不管麼?」
  朱翠心裡一動,這聲音她並不陌生,腦子裡想到了一個人,卻是拿不準兒,倒要看著眼前這個桑老太太如何化解。
  桑老太太冷笑道:「這麼說,你們見過面了?」
  蒼老聲音道:「笑話,朋友豈有不見面的道理?」
  桑老太太看了朱翠一眼,一臉憤怒地道:「這麼說越加不能留她活命了。好吧,老鬼,看你的面子我不出手,由你自己動手好了。」
  「放屁!」那人粗魯地罵道:「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麼,她是我新交的朋友,有我在,你休想對她不利,走你的吧。」
  桑老太太臉上表情是怒極了,一連變了好幾次顏色,卻強自忍著,想是知道對方的不易招惹,可是一口氣卻是無論如何嚥不下去。
  「老鬼!」她聲音氣得發抖:「你這一輩子落成了眼前這樣,還不夠慘的?怎麼還想一錯再錯,再錯一次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哼……」聲音裡充滿了淒涼意味,卻並無憤怒之情。
  「老婆子別只顧說我,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這幾句話正是我要奉勸你的。」
  桑老太太笑了兩聲道:「你眼花了,眼前這個丫頭留不得,她知道得太多了。」
  「我偏要說她留得,老乞婆,傷天害理的事作不得,」蒼老聲音道:「看我面子,你就高抬貴手吧。」
  桑老太太似乎被這幾句話勉強打消了一番盛怒,只是還有些不大甘心。
  「要是我不給你面子呢?」說話時,桑老太太那雙眸子頻頻在前面草地裡搜索著,想是在搜索對方確切藏身之處。
  「你最好還是給我面子的好。」聲音裡顯示著那人的自信,「你雖然練成了無敵罡氣,但是要想拿來對付我,還差得遠呢,不信你就瞧瞧。」
  話聲一頓,立刻傳過來一陣輕噓之聲,當此寒夜,這種聲音一經入耳,真有點令人心驚膽戰。
  朱翠一直在冷眼旁觀,她雖然仔細地觀察著四周左右,卻是怎麼也找不著那個人藏在哪裡。
  眼前隨著像是這人所發出的輕噓之後,只見籐蘿花架上的花葉紛紛四下離枝飛濺,散落了眼前一地都是。
  桑老大太目睹之下,一時呆若木雞。
  「怎麼樣!你自信能勝得過我這一手『古墓陰氣』,便可放手一試,要不然你還是賣我這個面子的好。」
  桑老大太聆聽之下,才似忽然驚醒模樣,凌笑一聲道:「我們也算是多年的鄰居了,賣就個面子給你吧,不過我先告訴你,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說罷忿忿地瞪了朱翠一眼,倏地向後退出,但見她肩頭輕晃,有如輕煙一縷,頃刻間便已消逝無蹤。
  朱翠目睹之下,心裡著實吃驚,姑不論暗中發話人如何了得,只看這個桑老大太,已是她生平罕見的高手,眼前情形,設非是暗中這個怪人為自己緩頰,只憑自己絕非是她對手。心裡盤算著此番性命得失,不禁猶有餘悸。
  「用不著害怕了,她已經走啦。」聲音仍然來自草叢:「回房去見面再說。」
  朱翠猶豫一下點頭道:「多謝相救,你老莫非就是那個斷……」她原想說出「斷腿怪人」四字,話到唇邊,發覺不妥,連忙止住。
  「不錯,我就是,我就是那個斷腿的老鬼……」
  最後的兩聲笑,含蓄著無比淒涼:「這裡是桑老婆子的地盤,回頭她又要來惹厭,還是進去再說吧。」
  朱翠自見他三言兩語,即能將頑強如桑老太太般的敵人卻退,足見其大非尋常,加以他離奇的身世,卒使朱翠不得不對他油然生敬。
  當時聆聽之下,向發聲處抱拳道:「遵命!」隨即施展輕功,像來時一般踏荷凌波,剎時間來到了居住樓閣。
  推門進入,大吃一驚。敢情客人先已經到了。
  暗淡的燈光下,那個蓬頭散髮,滿臉于思的斷膝老人,敢情已然在座。
  入目相對之下,朱翠由於過於驚慌,一時愣在了當場,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斷膝老人現出了一片陰森:「怎麼,你真當我是個鬼麼?」
  朱翠一驚之下,這才發覺自己神態失常。
  「我……」朱翠後退了一步,喃喃地道:「對不起,我只是沒有想到你老人家來得這麼快。」
  怪老人一笑道:「這還罷了,坐下說話吧。」
  朱翠這時心情略定,加以雙方已經有過兩次交談,倒也頗能自持。
  當時點點頭坐下來,又站起來道:「你要喝點什麼?」
  「酒。」說話時,這個怪人的一雙眸子,早已直直地看向案上的酒罈子。
  「好極了,這些酒,可是為我預備下的?」
  「對了!」朱翠一面走過去斟酒,回過頭瞅著他:「你怎麼知道?」
  「哈!」怪老人仰起下巴,笑了一聲:「你是一個小姑娘,喝不了這許多酒的。」
  酒遞來了,他接過來,仰首喝了一大口:「好酒,」一雙閃爍的眸子在朱翠身上一轉:「真是個好孩子,只為了這個就不在我對你另眼相看,你坐下來,今夜我的興致很高,我們好好談談。」
  怯意盡去,剩下來的,只是無限的好奇。朱翠在一旁坐下來,打量著他,微微含笑道:「我已經大概猜出來你的一些身世,你可要聽?」
  怪老人又灌下了大口酒:「說吧!」
  朱翠道:「第一,我猜出你姓單。」
  怪老正自仰首,聽到這裡忽然停住,頓了一下,「咕嚕!」又灌了一大口。
  「誰告訴你的?」
  「沒有人告訴我!」朱翠得意地笑著:「把幾件事情連貫在一起。一想也就明白了。」
  「不錯,嗯!算你猜對了。」
  放下了酒盞,他舔了一下唇:「再來點怎麼樣?」
  朱翠點點頭:「可以。」
  一面說著,她又為他斟上了滿滿的一盞:「我知道你的酒量很好,可是酒能誤事,」朱翠盯著他道:「不要忘了,當年你這一雙腿是怎麼斷的。」
  她記得方才青荷所說,一時脫口而出,不意這句話有如一根尖銳的鋼針,一下子扎進了對方心裡。
  怪老人仰首喝了一半,忽地中途頓住了。他臉上一霎間帶出了極為忿憤的表情,突地一抖手,將手上青花瓷盞隔窗打了出去,「撲通!」落入水池之內。
  「有理!不喝了。」
  朱翠想不到他性情如此剛烈,倒頗為後悔有此一說。
  怪老人臉上閃現出費解的神色,直直地注視著朱翠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朱翠神秘地一笑道:「你先靜一下,聽我說,看看我猜想得是否全對?」
  「你說吧……」他顯已經迷惑了。
  朱翠喃喃地道:「第二,我知道你出身金烏門,算起來你應該是當今金烏門的第二代掌門宗師。」
  怪老人「嗯」了一聲,緩緩仰起頭來。
  「嗯嗯……金烏門……第二代掌門……宗師……」
  「你可想起來了?」朱翠提醒他道:「現在金烏門的掌門人白鶴高立,其實只是你的師弟,對不對?」
  怪老人緩緩點了一下頭,臉上表情撲朔迷離。
  朱翠道:「外面傳說,『白鶴』高立圖財害命,暗中殺害了你,卻沒有想到你竟然還會活著。」
  怪老人臉上忽然現出了幾許陰森:「小姑娘,你果然知道得不少,怪不得桑老婆子要殺你。」
  朱翠道:「那只是她的愚昧,其實我、她,連你在內,應該同仇敵愾,我們的遭遇其實大同小異。」
  怪老人微微點頭道:「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你說的是真話,說下去,我喜歡聽你說話,你的聲音尤其悅耳好聽。」
  「謝謝你!」朱翠一笑道:「也許你還不認識我。」
  「你是公主?」怪老人那雙眸子在她身上轉著:「為什麼他們要稱呼你是公主?」
  「因為……」朱翠平靜地看著他道:「我不幸出生在一個被稱為『王族』的家庭裡。」
  「啊!」老人那雙眸子微微收斂著,但內含的精芒,卻益為逼人:「這是一般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事,為什麼你卻用『不幸』這兩個字來形容自己?」
  朱翠微微苦笑著道:「你問得很好,那是因為我所出身的王族給我帶來不幸的遭遇與苦難。」
  「嗯!」老人點點頭道:「這麼說我明白了,難道安化王朱寘番是你的父親?不……會吧。」
  朱翠點點頭道:「他是我的伯父。」
  「這麼說你父親是……」
  「那陽王朱葆辰。」
  「噢,我明白了……」怪老人連連點著頭道:「我知道了,當今的皇帝,還是厚照那個小孩子?」
  「他已經不算小了,今年也有三十歲了。」
  「這麼說!他已經當了快十五年的皇帝了。」
  朱翠咬了一下牙齒道:「他是一個昏君……我恨死他了。」
  怪老人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大明江山的這幾個皇帝,說起來簡直都不是材料,比較起來,上一代的孝宗還算是好的了。」說到這裡,他微微地歎了口氣,顯示著他如今雖是落得如此淒慘境界,卻也並沒有忘懷江山社稷。
  「宦官當政,皇帝隨喜怒亂殺人,這種事前朝屢見不鮮,你父親不用說也定是遭遇奇慘了。」
  朱翠冷冷地點了一下頭道:「我聽說他老人家已經死了。」
  「嗯!」怪老人點著頭道:「我風聞不樂島上來了貴客,是一對母子,被高立軟禁著不許離開。」
  「那就是我的母親與弟弟。」
  「這我就明白了……」怪老人連連點著那顆大頭:「現在,他們終於又抓住了你。」
  朱翠點點頭道:「我很想我母親。」
  「當然……」怪老人冷笑道:「你非去不可,他們這一手的確很厲害……只是等你到了島上……你就會覺得除非聽憑他們的擺佈之外,你沒有一點辦法……厲害……」
  朱翠冷冷一笑道:「我不會就此甘心的。」
  老人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那時候就由不得你了……島上的情形怎麼樣,你是下會知道的,我最清楚,不要說你是一個人了……就是一條魚,只怕也游不出去。」
  「真有這麼厲害?」朱翠驚訝地道:「我簡直難以想像……難道說島上的人從來沒有一個逃出來過?」
  怪老人搖搖頭道:「據我所知,確是沒有……當然,除了我以外。」
  朱翠心裡雖然想到了海無顏,卻沒有說出來,因為這是一個到目前為止還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難道你老人家是逃出來的?」
  「誰說不是……」怪老人臉上顯示出微微的一笑:「對他們來說,這真是一個天大的隱秘,他們不會知道的,誰又能想到我這個老鬼歷經百劫,至今還活著?而且就活在他們身邊,在這裡,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就像是你!上天竟然會安排我見到了你。」
  朱翠一驚道:「你……你……有什麼打算?」
  「我就是為我的打算才活下去的。」
  忽然他話聲一頓,倏地轉向窗外,冷笑一聲道:「你已經聽了很久了,可以進來了。」
  「正要拜訪。」
  語聲一住,人影猝閃,一個白髮皤皤、身材略矮的老婆婆已站在了眼前。
  朱翠猝然一驚,認出了來人正是適才與自己動手,幾欲要置自己於死命的桑老太大,心裡一驚,驀地站起,閃身一旁道:「是你?」
  來人桑老太太雙手抱拳,向著朱翠拱了一下,道:「鄱陽公主不罪,老身這裡有禮了。」
  朱翠怔了一下,還沒想到對方何以前倨後恭,一旁的單老頭子一聲怪笑道:「好,這叫不打不相識,小姑娘,桑老太婆給你賠罪來了。」
  朱翠這才弄清是怎麼回事,當下呆了一下,向著桑老太太道:「不敢當,你老請坐。」
  桑老太太重重一歎,操著一口鄂省口音道:「我老婆子這幾年真個是老了,還不如這個老怪物,連朋友敵人都分不清了,真是該死,公主要是不原諒我剛才的魯莽,我老婆子哪裡還敢坐下。」一面說,猶自連聲歎息不已。
  朱翠一笑道:「老前輩這麼說,我便更不敢當了,快請坐吧。」說時,閃身而前,親手攙扶她坐了下來。這一次桑老太太便不再堅持了。
  「恭敬不如從命,我老婆子這就坐下了。」
  一旁的單老頭嘿嘿地直笑道:「人家要是不給你這個面子,我看你老婆子這張臉往哪裡放?」
  桑老太太看了他一眼,鼻中哼了一聲道:「我當是誰呢!敢情你這個老鬼今天也人模人樣的像回事似的,你不說話人家不會把你當啞巴。」
  單老頭被她搶白了幾句,出乎意外地竟自揚聲大笑了起來。
  這番笑聲,端是驚人。
  朱翠還沒說話,一旁的桑老太太已驚得站起道:「老鬼,你這是怎麼了,難道不伯別人聽見麼……」
  單老頭笑聲一頓,一雙眸子直直地視向桑老太太道:「哼哼哼……這還要你擔心麼。」
  桑老大太道:「這附近雖無外人,青荷丫頭聽見了也是不好。」
  「這還要你來說!這個丫頭現在只怕作她的春秋大夢還來不及呢。」
  這麼一說,朱翠才明白了。
  「你老人家莫非點了她的睡穴?」
  「那還用說!」單老頭搖晃著他那一顆大頭道:「不單單是她,裡裡外外的人,哪一個我老人家都照顧到了。」
  說到這裡看了看桑老太太一眼,一笑道:「別見怪,你兒子到底年輕氣盛,所以我也順便照顧了他一下,要他多睡一會。」
  桑老太太愣了一下,臉上一紅道:「難怪我說他怎會睡得這麼死呢!原來是你這個老鬼施的手腳。」說到這裡冷冷一笑道:「怎麼,難道你連我兒子也不相信了麼?」
  「哼哼……這可難說,倒不是我信不過他,有些事不得不防著一點。」
  「胡說,我兒子有什麼好防的?」
  「你兒子人品也許還算不錯,只是性情不定,再說這一陣子,我看他跟青荷那個小妮子似乎走得很近,你這個老乞婆平常昏昏沉沉,我看你什麼都不知道,可要防著點呢!」
  「什麼!」桑老太大睜大了一雙三角眼:「你說我兒子跟青荷那個丫頭……」
  「不錯!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這……不會吧。」
  「怎麼下會,這個園子裡,什麼事又能夠逃得開我的眼睛?哼哼。」
  單老頭眸子裡閃爍著精光道:「你兒子暗戀人家己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這……」桑老太太一時轉不過口,冷笑一聲道:「少年男女,彼此愛慕,理所當然,哼哼,我這個作娘的還沒說話,你這個老鬼又管的是哪門子閒事?」
  「閒事?」單老頭冷冷地道:「這個園子,甚至於整個不樂島,哪一件事我不能管?你那個兒子最近只顧談戀愛,我看對你交待的功課反倒不當回事了。」
  桑老太太一愣道:「原來什麼你都知道了。」
  「應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桑老太太頓了一下,冷笑道:「你倒說說青荷那個丫頭又有哪一點不好了,多了這麼一個人,對於今後大事豈不是好麼?」
  單老頭搖搖頭道:「這只是你的看法,我看那個丫頭心眼兒太活,雖然有反叛之意,卻無反叛之心,這件事還要往後再看看,為了防她嘴上不穩,所以連帶著也要防你那個寶貝兒子。」
  桑老太太嘴裡說「你太多心了」,卻未始不把他所說之話仔細地記在了心裡。
  單老頭看了她一眼,叮囑道:「這件事我囑咐你了,要是由於你兒子嘴上不穩,洩露了機密,哼哼……我老頭子第一個可就饒不過他。」
  桑老太太冷笑了兩聲:「我兒子的事我自己會管,用不著你這個老鬼多事,有一天他要是做了對不起祖宗的事,我這個娘第一個放他不過。」
  「好!」單老頭桀桀一笑,道:「可惜我戒酒了,要不然就為了你這句話也應該浮上一大白。」
  桑老太太忽然發現只顧自己二人說話,把朱翠冷落一邊,不覺笑道:「公主不要見笑,我跟這個老怪物是死冤家活對頭,半年也見不上一面,一見面就是不歡而散,他倚老賣老,我老婆子第一個就不會含糊他。」
  單老頭桀桀笑著,這一次卻是不再搶白。
  朱翠道:「二位老前輩的身世,我已由青荷那聽了一個大概,想不到竟能在這裡見面,真是太巧了。」
  桑老太太道:「不樂幫最近這幾年越來越不像話,有些行為簡直比打家劫舍的強盜還不如,我老太婆活著睜著這雙眼睛,就是等著看他們遭到報應的一天。等著看吧,他們快活不了多久的。」
  單老頭哼了一聲,道:「只憑你我這兩個老廢物,那是難成大事。」說時眸子轉向朱翠道:「這副千斤重擔,卻在姑娘你的肩頭上了。」
  朱翠苦笑道:「憑你們二位前輩的武功,尚擔憂難成大事,我又怎麼成呢?」
  單老頭道:「不然。」
  桑老太太點點頭道:「老鬼說得不錯,這幾年我們挖空了心思,也難成大事,公主你來了,情形就不一樣了。」
  單老頭哼了一聲道:「你倒說說看情形怎麼個不一樣法?」
  桑老太太瞪著兩隻三角眼道:「這個……我……你倒是說說看。」
  單老頭搖搖頭道:「這個你無須知道,眼前你唯一可行的就是好好在這裡待著,時候一到,裡應外合,才可一舉將不樂島殲滅。」
  桑老太太歎了一聲道:「時候一到,時候一到,這句話我聽你說了七八年了。」
  單老頭道:「不會太久了,這幾年我也沒有白活,他們在島外的十七處跺子窯,我已經摸清楚了一大半。」
  「噢!」桑老太太精神一振:「老鬼,這話我可是頭一回聽你說過,你說什麼?他們在島外有十六個跺子窯?這我可是不知道。」
  朱翠心裡為之一驚,「跺子窯」乃是一句黑道的術語,意思乃指的是「巢穴」之意,她懂,想不到不樂島勢力如此浩大,除了在島上龐大的基業之外,竟然在內地設置有十六處分舵,其組織之龐大,誠可以想知了。
  單老頭桀桀一笑,看著桑老太太道:「現在知道還不算晚,我有一分名單要交給你,該是我們下手的時候了。」
  桑老太太猛地站起來道:「你這個老……鬼,你怎麼不早說?……好好……是應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的時候了,名單呢?」
  單老頭冷哼了一聲,道:「會交給你的。」說了這句話,他點點頭道:「我該走了。」
  朱翠本想留他下來,無如這個怪老頭說走就走。這一次不是像蛇那麼溜法,即見他兩隻手在椅子上霍地一按,身子箭矢也似地反穿了起來,人影閃了閃,已消失窗外。
  桑老太太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道:「老鬼這身本事,真可說舉世無雙,只可惜他雙腳折斷,難以直立,要不然,哼,只怕高立也不是他的對手。」
  朱翠亦感歎道:「這位老人家真是身世如謎,想不到雙腿殘廢之後,仍有這樣的身手,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桑老太太說到這裡,微微一笑,看著朱翠,微點了一下頭道:「說起來也是一件怪事,公主也許難以相信,這十年以來,這個老怪物,除了必要之時,才會現身跟我說幾句話,我可從來沒見過他跟別的外人交談過,這一次對你居然破格相向,真正是奇聞了。」
  朱翠微微笑了笑,卻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桑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這是你的機運,公主可千萬不能錯過!」
  「我的機運?」
  桑老大太點點頭道:「一點都不錯,公主你大概聽說過『金烏門』這個武林門派吧!」
  朱翠點點頭道:「我也是最近才聽說過,今天的不樂幫,不就是這個武林門派嗎?」
  桑老太大道:「不錯。」
  「這是一門精深玄奧的武林秘宗,繼承此一門派的三位島主,哼!公主你當然也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
  朱翠點點頭道:「我聽說過,而且也見識過!」
  桑老太太點點頭道:「他們三個人當中,高立的武功最高,風來儀其次,比較差的是宮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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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2:47
  朱翠點頭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在說高立已經深得金烏門武功的傳授?」
  「不錯!可是,也只不過六七成左右而已。」頓了一下,桑老人太才又接下去道:「金烏門真正的傳人,就是剛才公主你所見的那個單老怪。據我所知,他才是當年『醉金烏』雲中玉的衣缽傳人,公主你若能相機得他指點,必然是受用無窮。我見他對你似乎格外垂青,你可千萬不要失去這個機會。」
  朱翠一笑道:「是麼?」
  桑老太太忽然由位子上站起來道:「我走啦,這兩天有事我會再來看你的。」
  朱翠道:「應該我去拜訪你老人家才是!」
  桑老太太搖搖頭道:「千萬不可以,你可不能小看了青荷這個丫頭,萬一要讓她看出了什麼來,在風來儀那個娘兒們面前露一點口風,對你對我都將是大為不利,千萬千萬!」
  朱翠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桑老太太這才轉身,飄然而去,身法至為輕快。閃了閃已落身荷池之上,轉瞬已消逝無蹤。
           ※        ※         ※
  青荷笑嘻嘻地送上了一份精緻早餐。
  「昨兒晚上真是好睡!」她臉上微微帶著一些兒紅道:「從來沒睡得這麼死過,一睜眼太陽都出來了。」
  朱翠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含笑道:「大概是太累了,這園子裡只有你一個人麼?」
  「不!」青荷說:「還有幾個人,不過他們都被關照過了,不能隨便進來,這裡什麼都好,就是太靜了一點,公主你在這裡的時候,婢子還多少能跟你說上句話兒,要不然也只有一個人干坐著發愣了,有時候想想也真覺著怪無聊的!」
  「三娘娘出門不都是你跟著麼?」
  「那可不一定啊!這要看是幹什麼事了。三位島主的性情都夠怪的。」青荷接著又說:「他們很少一塊兒出去的,都是單獨去辦事,各人干各人的,誰也不管誰!」
  朱翠道:「他們彼此之間的感情可好麼?」
  青荷道:「也是怪得很,平常根本很少看見他們在一起,就是在島上也是各人有各人的事兒,除非有什麼特殊的事情,很少看見他們三位在一塊,就是說句話也是不容易。」
  朱翠放下筷子道:「今天天氣很好,如果你沒有事,我們到外面走走可好?」
  青荷笑道:「那敢情好,婢子也怪悶得很,我們這就走麼?」
  朱翠道:「太早了麼?」
  青荷搖頭道:「不早、不早,只是我們去哪兒玩呢?也不能去太遠的地方。」
  朱翠道:「這裡你比我熟,我跟你走就是了!」
  青荷樣子像是很高興,一會兒就把朱翠吃剩下的碗筷收拾乾淨。她翻著眼皮兒想了一會兒道:「昨兒個我聽說這附近馬王廟有廟會,我們就去馬王廟逛逛好不好?」
  朱翠這時情緒已然安定,再加上結識了單桑二人,對於未來對付不樂島事,無形中增加了不少信心,心裡的壓力大為減輕,也就樂得乘此空閒時,四下走走消散一下心裡的積悶。於是聽青荷這麼一說,她就立刻答應了下來。
  當下就由青荷前導,走出了居住的這座樓閣,向院中步出。
           ※        ※         ※
  昨夜雷雨之後,今天的天色看起來便顯得十分晴朗。陽光不烈不柔,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真有說不出的舒暢。
  朱翠以乎覺得很高興。
  南國之秋,不似北地之寒,雖已入秋,除了池中荷葉,到處綠油油的一片欣欣向榮。
  踏進了眼前這片碧茵的綠地,順著一條花崗石鋪地的迂迴花徑一直向外步出,便看見了來時所經過的大門。
  朱翠邊走邊暗自打量著兩旁景物,越覺不樂幫這處行館規模龐大,氣勢雄厚,由於來時匆迫,又不欲被風來儀看出行藏,故未能仔細打量,此時心情不同,便細細地觀察了一下。
  只見在這片龐大的院落裡,共有格式不一的六座樓閣,乍看上去各踞一方,各有一條專達的甬道通過去,並不像有什麼特別的佈置。
  然而,朱翠卻警覺到這裡面是大有名堂。
  首先她注意到每條甬道的形式都不一樣,而樓與樓之間對映得更是十分有趣,尤其特別的是儘管每一幢樓的格式不相同,卻有一扇相同的門扉彼此連鎖呼應。再者,每一幢樓的頂樓瓦面之上,俱都裝有一個晶光四射的珠子,乍看上去六點星光,尤其刺人眉睫。
  朱翠雖然一時弄不清這其中包涵的用意,但卻可以斷定必有深奧的意境,心裡不禁暗暗慶幸,所幸自己沒有四處亂闖,否則保不住就許被困在這個微妙陣勢之內,豈非自討沒趣。
  思念中,青荷已帶同她來到了大門。
  一股猛烈的氣勢,直朝著二人面前逼壓了過來。眼前明明是一條通暢的甬道直通門外,卻偏偏給人「行不得也」的感覺。
  朱翠心裡一驚,已見前面的青荷繞了個彎兒,由兩具石獅之間的小道繞出來。朱翠心裡一動,學樣步出,再踏上直出大門的甬道時,先前那股逼人的氣勢的壓迫感覺便為之消失。
  一腳踏出大門,青荷回眸笑道:「公主大概也看出來了吧!這裡面步步都布著埋伏!」
  朱翠哼了一聲:「也只不過拿來唬唬尋常人,真要是有本事的人,只伯也困不住!」
  青荷搖搖頭道:「也不一定,是三位島主用盡心血親自佈署的,不怕您見笑,婢子到現在為止,一個弄不好,還要出醜呢!」
  朱翠道:「這麼說,不樂島上的埋伏就更厲害了!」
  「誰說不是!」青荷一面說情不自禁地吐了一下舌頭:「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朱翠道:「你可不能再這麼稱呼我的了!」
  青荷一笑道:「好,那就叫你小姐好了!」
  朱翠道:「最好什麼都不要叫。」
  說話時二人已步上一條街道,一個豆腐販子扯著喉嚨:「嗨,豆腐,豆花,豆腐腦。」
  朱翠由不住站住了腳。
  賣豆腐的是個白頭老者,趕忙上前笑嘻嘻地道:「二位姑娘來兩碗豆花吧,剛剛起鍋,可好吃得很呢!」
  朱翠看了青荷一眼,點點頭道:「反正時間還早,我們就進去吃一碗吧!」
  青荷一笑道:「不是剛吃過嗎,您又餓了?」
  說笑著已被那個賣豆腐的老人帶著落座,只不過是馬路旁邊臨時搭建的一個棚子罷了。
  要了兩碗豆花兒,朱翠覺得很開心,笑道:「我肚子是鬆緊袋,可以一天吃好幾頓,三天不吃一頓也沒關係!」
  青荷一縮脖子道:「那我可不行,一頓不吃就餓壞了!」
  經過兩天的相處,兩人的感情無形中像是拉近了許多,雖說如此,到底彼此立場迥異,朱翠在心裡不得不留下幾分仔細。
  青荷看來確是童心未泯,吃了一碗豆花,直嚷著好吃,又叫了一碗,問朱翠還要不要?朱翠搖搖頭說飽了。就在這時,她看見一個身著素衣,頭上紮著一方絲巾,看來神態雍容的婦人,雙方目光交接之下,那婦人似乎愣了一下,立刻低下了頭,隨即匆匆離開。
  朱翠就在與對方婦人照臉的當兒,心裡禁不住動了一下,只覺得對方那張臉十分面熟,只是就不知是在哪裡見過白白的臉,細長細長的一雙眼睛。
  忽然她心裡一動,驀地想起一個人,差一點脫口而出:「李妙真?」
  「青霞劍主」李妙真。
  一點都沒錯,就是她。想著立刻離座,跑出街上,四下打量了一眼,哪裡還有對方的蹤影,
  青荷見她忽然離開,想是有什麼急事,當下也顧不得吃,丟下幾個錢,趕忙跟出道:「什麼事呀?」
  朱翠好生失望地搖搖頭道:「沒有什麼,好像看見一個熟人,出來卻又不見了。」
  青荷一怔道:「怎麼會呢,我們找他去!」
  朱翠搖搖頭說:「算了!」心裡卻十分納悶兒,如果剛才所見那個俗裝婦人果然是白衣庵的「青霞劍主」李妙真,實在有點令人想不透。鄂粵兩省,相隔千里,好生生的怎會來到這裡?再者她原是沙門比丘尼,怎地忽又改了俗裝?這又是什麼原因?
  那是因為「青霞劍主」李妙真這個人,前此已使她與潘幼迪二人大啟疑竇,更令人深置懷疑了。
  朱翠幾乎認為是自己看錯了,因為她怎麼也想不通李妙真來到這裡幹什麼?
  心裡盤算著這件事,不覺同著青荷步入眼前街道,這時早市已開,來往的客商雖然不多,但已不復先時之清冷,石極鋪成之街道兩側,種植著生滿須莖的榕樹,在上午的陽光裡,顯得很有生氣,就像頂盔戴甲的兩列巨人佇立左右。
  一群人圍看著什麼,二女不覺也偎上去,一看之下,見是玩猴兒把戲的。
  青荷尤其是稚氣未退,心裡先自高興道,「好呀,這是玩猴兒的啊,我們看看吧?」
  這種玩猴的把戲,朱翠見過幾次,倒也不十分起勁兒,主要她實在聽不慣廣東話,打算少觀即去,但一眨眼工夫青荷已擠到了前面,還回過身來連連向她招呼。
  圍看的觀眾忽然發覺到兩個漂亮的姑娘,尤其是朱翠那般蓋世風華,俱不禁驚為天人,紛紛自動讓開,讓她們走到前面。
  朱翠反倒覺得怪不自然的,想告訴青荷離開,場子裡卻響起了震耳的鑼聲。兩隻猴子各自戴著一個面具,蝴蝶穿花似地在場子裡走著,其速極快。再看那玩猴的,一個瘦小的老頭,大模大樣地坐在一個木箱子上,手上著鑼,腳也不閒著,腳趾間夾著一根鼓槌,一聲聲敲著小鼓,兩隻猴兒,聽見鼓聲就來回地翻著斤斗,人猴配合得極其自然。
  小老頭嘴裡叨著根旱煙袋,一口口地噴著煙,兩隻黃眼珠子骨骨碌碌地轉著。他身上穿著極為肥大的一件羊皮襖褂,越加顯出他人的瘦小。
  一陣子快翻斤斗,帶來了滿場掌聲。小老頭鬆下了手裡的鑼,扯著嗓子大叫道:「兩個兒子都過來!」出口居然不是廣東口音,倒是出乎朱翠的意料之外,像是很沉重的關中口音。
  兩隻猴兒聽得主人這麼一招呼,立刻乖乖地來到了他的跟前。
  小老頭笑嘻嘻地道:「把臉子給摘下來?」兩隻猴子乖乖地就把頭上面具給摘了下來。「磕頭,磕頭!」猴子還是真聽話,叫磕頭就磕頭。一時帶來了如雷掌聲,銅錢子嘩啦啦灑了一地都是。
  小老頭一口口地噴著煙,兩隻眼睛只是在人群裡溜著,滿地的銅錢根本不放在心上,倒是對於朱翠與青荷姑娘十分在意,不時地側目斜上一眼。
  兩隻猴子像是被他訓練得極為靈巧,叫它們幹什麼就幹什麼,地上的銅錢一枚也沒有錯過,都被它們拾起來,放進袋子裡。
  小老頭嘻嘻一笑道:「拿了人家的錢,就得幹點像樣的給人家瞧瞧,別叫人家說鵝們不懂規矩。」
  一面說著由木箱子裡拿出了兩把木劍,丟向兩隻猴兒:「就玩一趟劍吧。」
  各人倒不曾想到猴子還會舞劍,何止是舞劍,兩雙猴子敢情身手還挺不錯地對打了起來,四下裡的觀眾情不自禁地叫起好來。
  這一趟劍法打得十分熱鬧,看在朱翠眼裡,尤其覺得奇怪。她原以為猴子對招,無非是瞎比劃一陣談不上什麼身手,哪裡知道細一留意之下,才發現敢情大有名堂,兩隻猴兒所施展的竟是一路「六合劍」法,雖然不似武林健者那般得心應手,但是一招一式卻也並不含糊,猴兒有這般身手,主人可想而知丫。
  這麼一想,朱翠不禁吃了一驚,不禁側過眸子打量了一下那個小老頭兒。
  小小的個頭,似乎腰上還不大得勁兒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個練家子,然而朱翠卻不敢小看了他。
  一旁的青荷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偏過臉來小聲向朱翠道:「我看這個玩猴的小老頭兒有點邪門兒。」
  話聲未歇,只聽見當空「呼」的一聲,一條黃影疾若星墜般,直向著朱翠頭上落來。敢情一隻猴子手上的木劍,竟然向朱翠頭頂上招呼了下來。
  二女正在說話,根本就沒注意到場子裡的情況,四下裡觀眾也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乍見此情,俱都驚叫了起來。
  青荷一驚道:「公主小心。」
  話聲出口,方待向空中猴子出招,朱翠卻已搶先出手自衛,只見她身子微微向旁邊一閃,那猴兒手上木劍「呼」的一聲已砍了個空。想必是這隻猴兒得了主人的暗示,出手甚為快捷,一招不中,緊接著在空中「吱」的一聲怪叫之後,身子一個翻騰,卻用左手連同左腿,猛地直向朱翠臉上抓去。
  四周觀眾乍見此情,又是一陣驚呼。
  朱翠原不想在眾人面前展示身手,可是一來事發倉促,再者這只惡猴竟敢如此欺人,決計給它一個厲害。
  這隻猴兒雖是快到了極點,奈何卻難以傷到朱翠。就在它兩隻手爪落下的一霎,朱翠已滴溜溜地一個快轉到了猴子的另一側。
  身邊上,又是「吱」的一聲猴鳴。另一隻猴子想是見同伴沒有得手,由另一個方向實地躍出,連身帶劍,同時向朱翠身上落去。
  四下裡觀眾沒有想到看猴戲居然還附帶了這麼精彩的節目,一時大樂。尤其看到朱翠展示身法,竟是這麼美妙,俱都爆雷般地叫起好來。就在這聲爆彩方自出口的一霎間,現場人猴交手的情況已起了變化。
  原來朱翠心忿那個小老頭竟然聽任猴子傷人而不加管束,決計出手給二猴子一個厲害。
  第二隻猴子連身帶劍猝然向下一落,在朱翠疾若飄風的快捷閃身之下,竟然又落了個空。
  朱翠驀地一個搶步,用「火中取粟」的招式,一下子已抓住了第二隻猴子手上木劍,倏地往起一掄,已把那隻猴子摔了出去。同時她身形右轉,斜出一掌,直向第一隻猴子身上劈去。
  她施展的是凌厲的劈空掌力,掌勢一出,距離著那猴兒尚有兩尺左右,又把那猴兒劈得滾了出去,嘴裡「吱吱!」連聲怪叫不已。
  朱翠掌勢如果順勢擊出,憑她精湛的內力,不要說全力擊出,只要有六成力道,這隻猴子活命之機也是微乎其微。
  就在這緊張的一瞬,耳聽得那個玩猴的小老人一聲怪笑道:「哎唷!大姑娘饒命吧:「
  說話間他身子可是絲毫也不遲緩,一隻手拿著銅鑼,一隻手拿著鑼槌,那副樣子就像是喝醉了酒般的,一個踉蹌直向朱翠身前撲了過去。
  腳下如此,手上可不含糊。小老頭藉著前進的勢子,手上的一個鑼槌,直直地向著朱翠頭上招呼了下來。
  朱翠右掌向上一封,用掌沿封開了小老頭的鑼槌,身子半側著,滑出了尺許以外。
  她已發覺出對方這個小老頭大不簡單,只是眼前這個地方不易動手,心中猶疑著,另一面的青荷已猛地向著對方這個小老頭兒身後撲到。
  「可惡的東西!」青荷嘴裡這麼嚷著,二掌同時遞出,用雙撞掌的進手招式,直向著小老頭背上擊去。
  這可正應上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句話了。
  小老頭如果敢不回身,保不住可就傷在青荷的雙掌之下。
  「好傢伙!」嘴裡怪叫了一聲,這個小老頭霍地向前打了個踉蹌,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倏地一個斤斗翻了出去,青荷的雙掌乃至於撲了個空。
  青荷一驚之下,才知道眼前這個小老頭敢情不大簡單,她冷笑一聲道:「你哪裡跑!」
  往前一上步,正待用「夜叉探海」的一招,去傷小老頭的面門。朱翠忽然喚住她道:「青荷!」
  青荷招式原已探出,便硬生生地收了回來,往旁一轉,怒看著對方,跺了一下腳。
  「公主,你……」
  一想有語病,趕忙改口道:「噢小姐,」臉上一紅道:「這個傢伙好可惡,非給他點教訓不可!」
  朱翠只覺得全場所有各人的眼睛,似乎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確是怪不自然的。
  「算了,別跟他一般見識。」
  說話時只聽見「咭呱!」一聲,兩隻猴兒叫著,又像是要偎上來。
  這一次那個小老頭出聲制止道:「給鵝都站住!」
  他這聲喝叱還真管用,叱聲一起兩隻猴兒頓時就站在了當地,一動也不動地把一雙黃眼睛珠子直直地向小老頭注視著。
  「罪過,罪過,敢情是貴客駕到!」
  一面說,這個小老頭連連向朱翠拱著手:「不知稈不罪,獄們父子真是有眼無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二位您們請吧!」
  朱翠想不到對方前倨後恭,轉變得這麼快,想必與青荷剛才失口叫出的那聲「公主」有關,她自忖自己此刻是欽命要犯,朝廷早已行文天下,要緝拿自己全家歸案,青荷這麼一嚷嚷,只怕為自己惹上了麻煩。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目前已是托庇於不樂幫,一切安危自然由他們負責,倒是看看他們怎麼來保護自己,眼前大可坐山觀虎鬥,雙方鷸蚌相爭,自己正可坐收漁人之利。
  想到這裡,匆匆看了對方那個小老頭一眼,也懶得跟他嚕嗦,只向青荷道:「咱們還是回行館去吧!」
  青荷哪裡知道她這句「行館」正是在向對方透露消息,說了這句話隨即走出場外。
  青荷含怒地看了那個小老頭一眼,冷笑道:「今天算是便宜你了,下次再看見你,哼,要你知道我姑娘的厲害。」
  小老頭只是嘿嘿笑著,連連的拱手道:「不敢,不敢,得罪!得罪!」
  忽地一腳踹向二猴,罵道:「都是你們兩個混蛋給鵝惹的麻煩,還不跪下給兩個姐姐叩頭!」
  四周圍的人聽他這麼說,俱都哄然大笑。
  敢情這幾句話,又被他討了便宜。他日口聲聲吆喝兩隻猴子為兒子,現在卻要「兩個兒子」給「姐姐」磕頭,豈非朱翠與青荷都變成了他的女兒?再者以披毛戴掌的畜類平稱二女,寓意之刻薄毒惡,更屬誣諺之至。
  青荷嬌叱道:「住口!」礙不住被朱翠的眼神兒暗示住,才沒有發作出來。
  在眾人笑聲裡,兩個人離開現場。
  「太可恨了,這個傢伙!」青荷一面走著道:「真恨不得好好地教訓他一下才好!」
  朱翠若無其事地一笑道:「你當這老頭是好惹的麼!我看他很有點來頭呢!」
  青荷奇怪地道:「也說得是,以前我就從來也沒見過他,一個走江湖玩猴戲的能有這種身手,確實是不容易了!」
  「你要是真以為他是走江湖玩猴的可就錯了!」
  「那他是……」
  朱翠冷冷一笑道:「玩猴兒只是他的掩飾,哼,我看這個人不是公門裡的捕快就是江洋大盜,反正絕不會是好人!」
  青荷一怔道:「這麼說,難道他是衝著公主你來的?」
  朱翠搖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
  要是平常,朱翠一定會暗中留意,把這個人的底細摸清楚了,可是現在卻大可不必。
  倒是青荷聽她這麼一說,心裡可就有些兒擔心,因為風來儀要她照顧朱翠起居,雖說含有監視的意思在裡面,卻也附帶著有保護朱翠安危之意,要是略有失閃,何以向這位三島主交差?這麼一想,青荷可真是有點笑不出來了。
  「婢子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朱翠一笑,站住腳道:「怎麼,你害怕了?」
  「那倒不是,」青荷道:「我想回去給館裡遞個訊兒,叫他們來這裡盯上這個人。」
  「那太晚了!」
  「怎麼會呢?」
  「你不信再看看去,」朱翠冷笑道:「他一定不在那裡了。」
  青荷愣了一下,果然回身跑到了街口,往方才玩猴的地方看了看。可不是,只不過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對方已經收了買賣,圍著的人正在散開,卻已失去了那個小老頭的蹤影。
  「怎麼樣,我沒有猜錯吧?」朱翠胸有成竹地道:「這麼看起來更證明我的話沒有錯了,你小心注意一點,這一兩天總還會見著他就是了!」
  青荷道:「您是說他會到館裡來?」
  朱翠道:「這就難說了,憑他一個人,難道還敢去碰不樂幫這塊招牌?」
  這麼一說,青荷又放心了。
  「那倒好!」青荷笑嘻嘻地道:「我倒是希望他來一趟,叫他嘗嘗厲害。」
  朱翠笑笑沒有說什麼。
  青荷又道:「我們還去不去逛逛廟會了?」
  朱翠接道:「當然去啦,那地方遠不遠?」
  青荷喃喃地道:「遠倒是不遠,我只是擔心,怕萬一剛才那個玩猴的要是對公主你不利……」
  朱翠冷冷一笑道:「他不敢!」
  青荷本是童心未泯,聽她這麼一說,頓時寬心大放,跳了一下道:「好,那我們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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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3:34
第27節

  拐了兩個彎,走了一會兒,就看見前面行人越來越多,馬王廟就在街對頭。今天正逢廟會之期,廟前特為紮著綵牌,各樣零食小販、雜耍,把廟前都擠滿了。當然每逢這個時候,也是那些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媳婦跟姑娘們的解禁之期,一個個穿紅著綠,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進香還願。因此朱翠與青荷的出現倒並不太惹人注意。
  兩個和尚在門口敲著木魚,接受化緣,廟門兩側放著兩個大箱子,接受各方佈施。每個箱子旁邊都站著一個小和尚,有人往箱子裡丟錢,小和尚一定深深一揖,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
  另有一個黑面頭陀,一身穿著打扮,倒像是戲台上的「行者」武松那個樣,手裡拿著拂塵。
  這人豹頭環眼,就差腦門正中少了一個金錢印,否則真和武松一個樣,只是他左手豎掌打著佛禮,右手的拂塵,照例對每一個進廟的人身上都拂上一下,嘴裡還高聲地叫著:「哈哧!」
  被他這麼一拂的善男信女,像是無限恩寵的,立刻跪倒地上,合十向著大殿一拜,再轉過身向施禮的頭陀一合十,嘴裡連連念著「阿彌陀佛」,這才站起進殿。
  朱翠以前在鄱陽湖也逛過幾次廟會,倒還不見有這麼一種規矩,遂轉向青荷道:「這是幹什麼?」
  青荷笑道:「這叫『洗佛風』,說是被這個頭陀拂塵沾上身子的人,主一年的好運,我們也去沾點喜氣吧。」
  朱翠搖搖頭道:「要去你去,我是不去!我在這裡等你就是了!」
  青荷笑道:「好吧,我這就去,馬上回來!」一面說著笑嘻嘻地走了過去。
  那個頭陀的眼睛似乎老遠就注意到了她們兩個,這時見青荷過來,單手打著問訊,高喧了一聲:「哈哧!」隨即用手裡的拂塵向著她身上拂了過去。
  青荷也學著別人的樣跪下來,向著大殿拜了一拜,再轉向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
  黑面頭陀道:「阿彌陀佛,與姑娘一起來的那位姑娘,長的好相貌,怕有一品之尊的封造吧!」
  青荷站起來笑瞇瞇地道:「是麼,我倒是不知道呢!」
  頭陀笑道:「好說,好說,今天是十一的日子,敝寺諸佛都顯靈了,二位姑娘好好進去求個簽什麼的;保定將來福祿富貴。」
  青荷點點頭道:「當然,我們原是來求籤的!」
  黑面頭陀嘿嘿笑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一面說扭頭便向站在殿前的一個灰衣和尚道:「悟明,你這就帶兩位貴客進去參見『妙一』師太吧!」
  灰衣和尚一愣道:「妙……一?」
  黑面頭陀面色一沉道:「就是護禪的金臉大師,你不知道麼?」
  那個小和尚被他這麼一叱,才似忽然記起道:「啊……這我知道了!」
  即轉向青荷打躬道:「女施主請!」
  青荷隨即把他帶到朱翠跟前道:「這位小師父要帶我們進殿去參見一位……什麼金臉大師……」
  朱翠皺了一下眉頭道:「金……臉大師?」
  青荷道:「這……我也不太清楚!」
  一旁的那個悟明和尚合十道:「金臉大師是專門來敝寺觀法護禪的,大概三四天就要走了,二位施主這一次能見著了她,可真是三生有幸!」
  青荷笑向朱翠道:「聽見沒有,我們運氣真好,馬廟的神最靈了,小姐,我們快進去見見吧!」
  朱翠笑道:「好吧,我們就見見這位金臉大師!」
  悟明和尚單手打著問訊道:「請!」轉過身子帶領著二人向大殿步入。
  大殿裡香煙鐐繞,各方善男信女擁擠一堂,確是十分熱鬧。
  朱翠早先隨母親在鄱陽湖也曾進過幾次香,凡是入廟少不了要向神佛行禮,這時乃上前點著了香,同著青荷在神前行了禮。一殿大神,一一行禮,也耗費了不少時間。
  卻見那個悟明和尚走過來道:「二位施主運氣好,金臉師父原已過累打下了簾子,聽說來了這樣的貴客,便特別予以按見,二位施主請吧!」
  當下二女便隨著他進入殿側的一條小小通道,來到了另一座偏殿。
  只見殿前垂著一色的木質素珠垂簾,由一個身穿灰色尼衣的中年尼姑在前侍立著。
  悟明和尚喧著佛號道:「二位貴客來了,請這位師姐代為接待吧!」
  那中年尼姑似乎也在等待著二人,這時含笑在二女身上轉了一下眼睛,遂向那和尚道:「好了,沒有你的事了。」
  悟明應了一聲是,正要退出,這個尼姑又道:「慢著,師父關照她今天不見客了!」
  小和尚應了一聲是,這才轉身退出。
  中年尼姑隨即轉向二女一笑道:「師父今天一大早就已算出今天有貴客上門,要我好好候著,果然料事如神,二位施主請進來吧!」說罷轉過身子,雙手合十向著室內高聲道:「二位女施主來拜會師父啦!」
  「阿彌陀佛!」室內轉出一聲佛號,道:「請二位施主進來吧!」
  中年女尼應了一聲,這才撩開了珠簾,作姿請二女進入,朱翠也就不再猶豫,同著青荷邁步進入。
  這是一間佈置得十分素潔的敝室,除了一些簡單的傢具之外,就只有一個厚圓的蒲團。這時正有一個面罩金色面具,身著同色袈裟的人,雙膝盤坐在蒲團之上。
  「二位姑娘不必拘禮,」這人微微頷首道:「請坐,請坐!」
  朱翠合十施禮,道了打攪,即與青荷就一旁木凳坐下。
  若非是她們事先知道對方這個金面大師是個女的,只由外表上看還真弄不清是男是女。
  原來在那個時候每當著名寺廟廟會或是對外開放,遇有大典之期,都有例行的借助別寺廟裡的有道高僧高尼來到本寺短時駐錫,對外宏揚佛法,名謂「邊禪」。這些所謂「邊禪」的高僧高尼,由於不是本廟的師父,來此只不過是短時的護法、講佛,為了不致日後搶走了本廟的香火,所以本廟常常為他(她)們另起一個臨時法號,本身更可易扮為各類佛相,有「以身代佛」的崇高意義在內。這類人物,自非身望隆重的佛門高弟而下為。眼前這位金面大師正是如此。
  朱翠是明白這其中道理的,倒也見怪不怪,青荷卻是第一次見過,不禁覺得甚是新鮮,一時頻頻向著這個金面女尼打量不已。
  她雖是一再仔細打量,卻也難以窺出對方的真面目。除了那張金色面具以外,這位師大頭上還戴著一頂金冠,雙手亦塗著一層厚厚金色,十根手指上俱都裝著長長的金色指甲,再襯以那身金袈裟,如非事先知道她是由人所裝扮,果真置身子殿上諸佛,任何人也難以辨別真假。透過這人金色面具之後,隱約可見她精光閃爍的一雙眸子,此時正自向朱翠逼視著。
  朱翠欠了一下身子道,「既來參拜,還請大師多多指點!感激不盡。」
  金面女尼微微頷首道:「世人所求,無非功名富貴,這些在你來說,已是眼底浮雲,你是享受過的人了,還有什麼好求呢?」
  朱翠心裡一動,暗暗驚奇不置,雙方第一次見面,她竟然把自己摸得這麼清楚,倒也是怪事了。當下微微點頭,輕歎一聲道:「大師說得是,世事無常,所求越多越不可得,反不如平心靜氣,一切歸諸天意的好!」
  金面女尼喧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蘭心蕙質,誠是不可多得。對了,一切因緣花果,冥冥中自有安排,世人每喜求問,實乃庸人自擾。」
  她說話時聲音不快不緩,像是發自丹田,聲音柔中有剛,卻只是一個單音。像是在掩飾著什麼,朱翠不免有些費解。
  金面女尼話聲一落,即以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了三下,發出「篤!篤!篤!」三聲輕響。
  方纔所見鵠立門外的那個中年尼姑立刻探身進來道:「弟子在!」
  「上茶!」
  中年尼姑合十道了聲:「遵命!」看了二女一眼,即向金面女尼身後的禪房步人。
  朱翠道:「大師不必客氣,我們這就告辭了!」
  「不不不,這位女施主可有什麼話要說麼?」說話時,她眼睛轉向青荷,倒使得後者一時有些忸怩不安。
  「啊!不必了!我只是同著我家小姐來上香的!」
  「是麼?」金面女尼微微點頭道:「施主你亦非久居人下之人,只怕眼前就有一步大運要應驗了!」
  青荷聆聽下大為高興:「真的?那我可真得跟大師您好好磕幾個頭了!」
  說話時,那個中年尼姑已經姍姍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個茶盤,盤子裡托著兩個白瓷蓋碗。
  「二位施主請用茶!」一面說,她分別在二人面前各自放置了一碗。
  「這是三心茶,有清心靜心定心之妙,是我們大師由普陀親自帶來的,二位施主不妨嘗上一嘗。」
  朱翠一笑端起道:「這麼說,我倒要嘗嘗了!」
  說時便揭開蓋碗,只見茶色純碧,果然有一股撲鼻的異香,只是在碧青色茶水的碗底,置著三枚不同色澤的果子,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朱翠輕輕喝了一口,只覺得入口有些兒甜中帶淡,大異常茶,心中一動便不欲再喝。
  這當口兒,卻聽得一旁的青荷忽然「呀」了一聲,朱翠情知有異,霍地轉過臉去,即見青荷驀地自位子上站起,臉色蒼白,手上一抖,所持茶碗「叭!」一聲摔落地上,頓時摔了個粉碎。隨著茶碗的摔落,青荷連半句話也不及說出,身子一歪,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頓時人事不省。
  朱翠一驚之下,只覺得心裡一陣發慌,怕是也要落得與青荷一般下場。
  只見那個獻茶的中年女尼哈哈笑道:「施主你也該躺下來好好休息休息了!」
  朱翠乍驚之下,才知道敢情是著了對方的道兒。
  「無恥。」嘴裡叱了一聲,霍地抖手將桌上茶碗直向座上那個金面女尼頭上砸去。
  金面尼姑一聲冷笑,只見她右手猝翻,金色袈裟倏地翻空而起,迎著飛面而來的茶碗只一兜,已輕輕接住。
  朱翠情知自己一時大意,多半誤吞了對方含有毒質的茶水,所幸她多次經驗之後,體內自然留下有抗毒的本能,還不致一時發作。無如對方這個喬裝的女尼,似乎已摸清了她的底細,這一味所謂的「三心茶」便是特為她專門配置的,饒是朱翠具有強烈的抗毒本能,也不能完全免除眼前之一步大難。
  因這時朱翠一面強自提聚真氣,不令身中的氣機擴散出來,一面怒視向金面女尼道:「你這個尼姑好無來由,我們素不相識,為什麼要用這毒辣的手段對我?」
  金面女尼冷冷哼了一聲道:「朱公主你也未免太健忘了,我們原是見過面的,你不記得了?」一面說時,抬手一楊,便已把戴在臉上的金色面具揭了下來,現出了素臉青瘦的本來面目。
  朱翠一驚道:「你……青霞劍主……李妙真?……」
  「施主你畢竟記起來了,好記性!」李妙真臉上出奇的冷,連一絲笑容也沒有。
  「其實今天早晨在大街上我們原是見過面的,想不到在這裡我們又見面了!」
  朱翠這時只覺得一陣陣噁心,有點神情恍惚,她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李妙真,你好狠,怪不得迪姐說你內藏奸詐,我竟是看錯了你。」
  青霞劍主李妙真雙手合十,輕輕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貧尼豈敢對公主加害,你大可放心,我這三心茶,也只不過是讓你昏迷一個時候,藥性一過毫無傷害,貧尼不過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公主還是少安毋躁的好。」說到這裡忽然轉臉,面向那個中年尼姑道:「你侍候公主睡下吧!」
  中年尼姑合十欠身道:「遵命!」身子一轉,倏地閃身來到了朱翠近前。朱翠不等她開口說話,嘴裡叱道:「去你的!」一掌直向這個中年女尼臉上劈了過去。
  這個中年女尼法號「慈一」乃是青霞劍主李妙真座下四大弟子之一。這一次隨師而出,原就是有意對付朱翠來的,想不到得來卻是如此之易。
  想是得手過易,是以慈一併沒有想到朱翠如此難以對付,這時見她一掌劈來,嘴裡一笑道:「唷,好凶呀!」身子一個快轉,已來到了朱翠左側,猝然分出雙手,向朱翠一雙肩頭上按去。
  朱翠這時只覺頭腦陣陣發昏,有點神情恍惚,知道藥性已然發作,但是要讓她現在就倒下,她可是一萬個不心甘情願。
  這時見對面中年尼姑一雙手向自己抓到,神態中大是不把自己看在眼裡,便決心給她一個厲害。想念之中,身子霍地往下一蹲。
  慈一雙手落空,卻不退身,嘴裡道:「躺下吧!」
  她這裡正待以一手按臍力迫使朱翠倒地服輸,卻沒有想到朱翠這一蹲之勢正是旨在誘敵。中年尼姑慈一不察之下,再想後退,哪裡還來得及?
  暮然間,慈一女尼眼前翻出了朱翠一雙雪白的手掌,恍惚中感覺到那雙手上挾附著極大的勁道,彷彿整個上身的穴路全在對方雙掌控制之中。
  慈一女尼一驚之下這才知道對方的厲害,只嚇得三魂出竅,無如眼前彼此相距如此之近,招式已然用老,再想退身,哪裡還來得及?
  一旁觀看的李妙真,滿以為朱翠既已誤服了自己精心調製的迷藥,無論如何抵擋不住,樂得讓自己徒弟露露臉,顯顯光彩,卻是沒有料到有此一著。乍驚之下,未及出聲招呼,身子已猝然騰空而起。
  室內動手比不得野外曠野。
  李妙真身手顯然絕高,身子一經騰起,活似一隻金色彩蝶,隨著她張開的一雙袖子,合分之間,禪房裡驟然間起了一陣大風,起落間已抓住了慈一女尼的後背,霍地向後一掄,摔了出去。即使這樣,慈一女尼亦不禁被朱翠雙手間的內力擠逼得發出了一陣子大咳,當場噴出了一口鮮血。
  經此一擊之後,朱翠亦由不住藥性發作,身子晃了一晃,緩緩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接著身子後仰,人事不省。
  李妙真冷冷一笑道:「好倔強的丫頭!」轉向慈一道:「你為她內力所傷,不過傷勢不重,回庵之後我自為你治療,不必害怕!」
  慈一女尼在位子上緩緩點了一下頭,道:「謝謝庵主,若非你老及時搭救,只怕弟子已經……」
  慈一女尼說著又發出了一聲咳嗽,一面喘息道:「她們兩個就要醒過來了,如何發落,還要請庵主早作安排才是。這廟裡除了外面的烏面師兄以外,別人都不知情,要是被他們發現,只怕不大好。」
  李妙真冷冷一笑道:「她們兩個只怕醒不過來了!」
  慈一女尼睜大了眼睛道:「莫非庵主在茶裡下的是……毒!」
  李妙真搖搖頭道:「那倒也不是。」一面說,那雙眼睛頻頻向朱翠身上轉著。
  忽然,她臉上籠罩起一片殺機:「去把我的劍拿來。」
  慈一怔了一下道:「是。」
  須臾,慈一持劍步出,面色微變地道:「庵主,莫非要殺了她們!」
  李妙真接劍在手,微微歎了一聲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慈一一驚道:「可是曹大人不是親自交待,說是最好要活口嗎?」
  「我知道,可是活的太危險,只要有她的人頭也就不負姓曹的所托了。」
  說時青霞劍主李妙真,已緩緩抽出了長劍。
  「這……」慈一似乎不脫善心,喃喃地道:「可是,庵主這裡是廟呀,佛門善地,總不好殺人吧!」
  李妙真一言不發,冷冷地看了這個弟子一眼,忽然才悟出自己平時偽善的一番做作,竟然根深蒂固地早已種植人心,是以這位平日素稱心腹的弟子,忽然間看穿了自己本來面目之後,難免內心忐忑,有些不能適應。
  這也難怪,在慈一女尼心目中,只以為師父目的在幫助大內擒拿欽命要犯,此舉雖然有悻師父平日為人,倒也勉強可以接受,這時眼見李妙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尤其在殿廟之內,竟圖舉劍殺人,這與她平日一心念佛,持戒教人的立場完全不同,莫怪乎慈一驚惶不置了。
  「不必多說,一切我自有主張!」李妙真吩咐道:「我要你帶來的油布呢?」
  「在弟子房裡。」
  「快拿來。」
  慈一答應一聲,匆匆轉入,隨即步出,手裡拿著一張油布,李妙真接過在地上鋪好。
  「兩個……兩個都要……殺麼?」
  慈一雖然隨同李妙真練有一身武功,但是李妙真陽善陰惡,一切壞事全是獨自秘密進行,像這種殺人的勾當,確是她以前從來也不曾接觸過,幾個字說得結結巴巴,看來已是魂不守舍。
  「青霞劍主」李妙真看在眼裡,心裡自有主張,當下冷冷地道:「自然都要殺,這個丫頭更是留不得活口。」
  所謂「這個丫頭」當然是指青荷了。微微一頓,李妙真冷冷接下去道:「她是不樂幫的人,再說這裡接近不樂幫之行館,一個風吹草動,哼哼,你我還能走麼!」
  慈一頓時吃了一驚,她久聞不樂幫之種種荒誕奇特罪行,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碰見了對方的人,有關不樂幫三位幫主她自然也有所聞,平日避之惟恐不及,今天要是殺了他們手下的人,結下了這個梁子,那還得了。
  這個慈一尼姑雖然練有一身武功,但平素只吃齋拜佛,確是膽小得很,這一霎間,只嚇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知如何是好。
  「庵主,這……」
  「你不必害怕,一切都有我在。」
  「青霞劍主」李妙真一面說,緩緩向著地上的青荷走過去。就在這時,珠簾撩處,先前陪同二女前來的那個和尚悟明忽然探身進來,乍見此情景,臉色大變,嘴裡「啊」了一聲,慌不迭回身就退。
  「青霞劍主」李妙真哪裡容他從容退身,冷笑一笑,右手掌處,掌中劍已脫手飛出,白光一閃,正中悟明前胸,「噗!」一聲刺了個前後貫穿。
  悟明身子一連向前踉蹌了四五步,一雙眼睛瞪得又大又圓,無比驚恐迷惑地看著李妙真,終於倒臥於血泊之間。
  這番情景,只把慈一女尼驚了個魂飛魄散。「庵主,你殺了他……」
  李妙真冷冷一笑,走過去由悟明身上撥出了劍,先在他僧衣上擦了擦,隨即轉向地上的青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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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3:57
          ※        ※         ※
  慈一嚇得身子連連打顫。
  驀地窗外傳來一聲冷笑,一個冰冷地聲音道:「這可是天下奇聞,佛門善地,居然尼姑仗劍殺人!」
  李妙真陡地偏過臉來,左手彈處,「哧!」一絲極細的銀光,透穿而出,嘴裡同時低叱一聲:「誰?」
  隨著這聲喝叱之後,兩扇窗戶霍地大敞開來。
  窗開,人湧,一條人影極其快捷地飄身進來。
  李妙真一見自己那等微妙的暗器「彈指飛針」,竟然沒有傷著來人,便知今天遇見了厲害的勁敵。
  她動手過招,一向採取主動先發制人,幾乎連來人是什麼樣子都不及辨知。隨著這人撲進的身子,猝然間迎合了上去,雙手平推,連帶著自己本身的勁道,形成了一面其力萬鈞的力牆,直向著來人身上拍壓了過去。這是她與入動手時慣常喜愛施用的招法,稱得上從來沒有失過手。
  這一次她真的遇見了厲害對手。
  李妙真本人清晰地感覺出來,就在她本身內力方自向外乍吐的當兒,一股與自己本身所發出、甚為相似的勁道,忽然自對方身上傳出。等到兩股無形的勁道乍然一接觸的當兒,李妙真心中一震,才忽然感覺出對方這股勁道,敢情要比自己所傳出的強大得多。
  這種硬碰硬的對碰,簡直無能取巧!李妙真如果存心硬接,那她便非得眼前受傷不可。
  肩頭微晃了一下,她迅速地向後退開了尺許左右,藉以緩和了對方強大的氣壓。饒是這樣,仍然使得她感覺到一陣劇烈的心跳,兩頰由於猝然充血之故,變得又紅又熱。
  這一霎如果開口說話,保不住一口鮮血便將噴出。
  李妙真當然懂得這個緣故,硬生生把這口氣吞向肚裡,卻是閉嘴不發一言。
  當然,這只是極短的一霎間事。在一陣面紅心跳氣喘之後,慚慚已恢復了平靜。
  既然有當中這一段時間的和緩,李妙真卻也把對方這個人看得甚是清楚。
  二十七八的年歲,高個子,白白的一張臉,身上是一襲藍緞於長衣,其長幾乎曳著了地面。
  對李妙真來說,這張臉稱得上是完全陌生的,她確實感覺到十分驚訝,因為就她所知,當今武林中雖然有幾個人武功勝得過她,這幾個人她卻是印象深刻,多半也都是一些上了年歲的一派宗師,像眼前這個年輕人,卻是她從來也沒有接觸過的。
  更使得李妙真驚訝的是,雙方自從全憑內力相撞一擊之後,對方發自身體內的那股無形罡力,直到目前簡直絲毫一點也沒有消失。像是一堵無形的銅柱,緊緊地頂迫著自己的前胸,使得她在這一霎休想有所異圖。
  自從習武以來,也只有在西普陀「觀濤閣」參見閣主雷音時,使她有過類似眼前的這種感觸,戰慄的感觸!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李妙真其實在方才頗具實力的雙方內力一度接觸之後,已確實地發覺出自己絕非對方的敵手。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你擅闖禪房,不怕菩薩降罪麼?」
  藍衣人冷冷一笑,先不答話,身子微轉,已移向朱翠身邊,探下身來察看了一下對方的臉色,又緩緩探出一隻手來把持在朱翠的手腕脈門之上。
  按說這一霎正是李妙真向他侍招出手的最佳時機,只是她卻寧可坐失良機,實在是對方剛才一接觸間所傳出的力道,已經使得她心膽俱寒。
  「阿彌陀佛!」李妙真雙手合十道:「施主現在總可放心了,貧尼對此二人,原本就沒有存下什麼惡意,只不過為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藍衣人眼睛裡閃爍著隱隱的怒光,一面由身上取出了兩粒丸藥,分別放入朱翠與青荷嘴裡,這才轉向李妙真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大概就是江湖上人稱『青霞劍主』的李妙真了?」
  李妙真微微一愕,隨即單手打著問訊,喧了一聲佛號:「正是貧尼,請問施主是……」
  藍衣人冷笑一聲,說道:「我的名字還不打算告訴你,我只問你,你一個出家人怎會幹出這般下流勾當?你方纔所說受人之托,我倒要問問看,這個托你的人是誰了!」
  李妙真欠身道:「阿彌陀佛!」等她身子直起來時,卻已巧妙地轉向另一個角度。
  只是藍衣人顯然早注意到了,就在李妙真身子方一轉向的同時,他腳下已霍地向前踏進了一步。
  休要小看了這一步之進。頓時李妙真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機,迎面直逼了過來。李妙真說得厲害,她本人當得上內家高手,這一霎她如果想退,敵人強大勁道乘勢力吐之下,自己非受傷不可,被迫之下只得將內力再次運出。
  禪房裡頓時充滿了凌人的勁道,兩扇窗戶在雙方內力衝擊下張開又合上,房架子咯吱吱在響,整個房子似乎在震動著。
  這番情景,直把現場目睹的那個慈一女尼嚇得魂飛魄散,全身顫抖不已。
  這種全憑本身真元內力的交接,最是耗人精元,且又是貨真價實,絲毫做不得假。
  李妙真雖然明知自己不是對方敵手,可是眼前情形卻也不容她不全力以應。
  短暫的一段沉寂之後,李妙真已覺得有些面紅心跳,微感不支。
  恰恰就在這時,對面那個藍衣青年,竟然又向前踏進了一步。
  李妙真身子大大地搖動了一下,身上那襲金色袈裟颼然飄向後側,面對著敵人強大的內力之下,她不得不強自再一次提聚真力,將身子穩住。
  整個撣房就像是猝然間遭遇到了地震那般,房架子咯吱吱得尤其刺耳。
  一旁站立的慈一尼姑先時昧於無知,這時總算看清了雙方的情勢,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情知師父眼前已受制於對方那個藍衣人,在對方那種前所未見的無形罡力鉗制之下,只怕有性命之憂。她再打量對方那個藍衣人,顯然菁華內蘊,一副神色自若模樣!
  此時此刻,果真這個藍衣人再向前踏進一步,李妙真必將要傷在他強大剛劇的內力之下了。
  旁觀者清,慈一女尼一念之興,不禁陡然間興起了救助師父的念頭。她緩緩地把一隻手插進後胯長衣之內,悄悄地摸到了暗器,菩提珠。
  這種沙門暗器也頗是不可輕視,名為「珠」,其實並非真的是全圓的,而是六角形狀,端看發暗器之人手腕勁力如何,勁力充沛者亦能置對方於死命。
  慈一心救師,哪裡想到對方的厲害,就在她一隻手觸摸到暗器的同時,忽然一股極為罡勁的風力,直向著她身上襲了過來。這陣風力有如一面無形的力罩,陡地向著她當頭罩落下來。
  慈一女尼一驚之下,發覺到對方那雙炯炯的目神仍然瞬也不瞬地盯著青霞劍主,似乎連自己看也不看上一眼。
  「小尼姑你最好不要妄動,」藍衣人緩緩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那些暗器是傷不了我的,還是給我乖乖地站在那裡的好!」
  慈一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這才知道對方這個長身青年敢情武功高不可測,自己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觀察之中。當下心事被他點破,也就真的不敢再輕舉妄動,那只已經摸著了暗器的手情不自禁地又緩緩收了回來。
  短時的寂靜,卻在這一霎忽然被打破了。青霞劍主李妙真不得不把握著這一霎的先機,無論如何藍衣人分出內力去照顧一旁的慈一,就分了心,隨著她的一聲冷笑,整個身子驀地騰了起來。
  看上去她的背脊幾乎已經觸到了屋頂的天花板,卻是緊緊擦貼著一閃而過,活像是一隻凌空下擊的金色巨鷹,直向著藍衣人撲了下來。
  藍衣人似乎在李妙真落招之前,已經有所覺察,雪白的臉上陡地興起了一片怒容。
  李妙真這一式「鷹搏兔」端的厲害。休看她這一撲一擊,其中變化端是萬千,隨著她的兩手、兩足、連帶著微微拱起的兩時,同時向著藍衣人全身上下六處不同要害猛然攻了過去。
  藍衣人眉毛一挑,雙掌也同時向外推出。這一手看似不大顯眼,其實卻紮實無比,雙掌之間挾附著極為驚人的內家力道。隨著藍衣人微微蹲下的身形,這股勁道排山倒海般地自他雙掌內推了出來。
  李妙真來勢雖快,無奈被這股勁道正面一逼,卻也不敢正試其鋒,當下就空一個倒折,輕飄飄地由空中飄落下來。
  李妙真當然不會就此干休,她身子方自在地上一沾,錚的一聲,已把一口長劍撤在了手上。
  劍出即落!一道銀光,隨著李妙真踏進的身勢,直向藍衣人當面劈落下來。這一劍堪稱絕妙!
  「青霞劍主」李妙真,若以劍術功力論,當今宇內實無多人能出其右。這一劍急切間亦不失其準頭,隨著她落下的劍刃,劍上青霞在她內力運施之下,爆開了一片光雨,連頭帶身直向藍衣人全身揮落下來。
  藍衣人再不能原地不動了。似乎他對於李妙真劍上功力吃了一驚,隨著李妙真落下的劍身,只見他肩頭輕晃,一片雲彩也似地已飄開一旁,落在了窗前。
  李妙真一劍落空,左手領著劍訣,第二劍分花拂柳,隨著她身勢巧妙的一轉,這一劍平心而出,直向藍衣人前心刺來。
  藍衣人長眉一個挑,冷叱一聲道:「好劍!」右手倏拂,一截衣袖龍蛇般地飛捲了出去,不偏不倚,錚然一聲脆響,已捲住了李妙真來犯的長劍劍身。
  李妙真一振手腕,倏地抽出了劍,第二次上步,掌中劍唰唰唰一連旋出了三團劍圈,名為「三環套月」,直向藍衣人一首雙肩三處地方削落過來。
  藍衣人身子向下一矮,在極為侷促的空間,連閃了幾閃,李妙真三劍竟然全數落空。
  李妙真的伎倆當然不止如此,她心恨對方如此托大,竟然膽敢以一雙肉掌來迎接自己的寶劍,心忿之下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
  就在她三劍先後落空的一瞬間,只見她身子向前霍地一塌,猛然向後一個倒仰,隨著她後仰的身勢,手上長劍驀地反崩了回來。
  這一劍施展得極其險惡!藍衣人乍見之下,禁不住神色一凌,不容他心念轉動,對方那口碧森森的長劍已然當頭罩落下來。
  李妙真果然劍上功夫了得,在她本身劍氣內力貫注之下,那口長劍上猝然傳出了一一聲龍吟,劍上青光直如長鯨噴水,直向著藍衣人正面捲了過來。這一手顯然出乎藍衣人意料之外。
  就在這一剎那,耳聽得窗外傳過來一聲尖銳的輕嘯之聲,兩線黃光並排著,直由敞開著的軒窗破空而入。
  「叮!叮!」兩聲脆響,似乎全都招呼在李妙真的這口長劍上,緊接著又是叮叮兩聲輕響,先後墜落在地,敢情是一雙青銅製錢兒!不要小看了這一雙小小制錢的力道,竟然是其力絕猛,李妙真手中的劍竟被擊得向一旁偏了開來。
  現場三人都怔了一怔。尤其是藍衣人神態之間,更保持著極度的警覺,向外探了一眼,立刻轉身由另一,扇敞開著的窗戶縱身而出,以他的輕功絕技來說,顯然超入一等,況乎眼前這全力的一縱,像是一支出弦的箭,「嗖!」一聲,已竄出七八丈外,斜斜地落在了馬王廟最高最大的殿瓦之上。
  陽光似金,照射在黃琉璃瓦上一片燦爛,藍衣人飛縱而出的身子尤其出乎意外的玄妙,那麼翩然的落向殿瓦,遠遠看過去就像是大漠落鷹,又似戲水的沙鷗,只是那麼沾上一沾隨即又騰身而起,已翻落向殿瓦的另一側,不過是交睫的當兒,隨即無蹤。
  就在藍衣人方自縱出的一霎,卻另有一個人縱入禪房。這個人無疑的正是方才發出青銅製錢的那個人了。
  白白的臉,帶點尖兒的下巴,瘦瘦高高的個子,雖然歲數可能不小了,卻不失為標緻,是個相當漂亮的女人。她穿著一襲紫紅色的衣裙,腰間紮著一根銀色的絲穗,越發顯得身材瘦挺。
  她進來的速度不謂不快了,可是藍衣人似乎故意躲她,搶先一步去了,這一點不禁令她大大感到沮喪!
  她仍然看見了消逝在黃澄澄琉璃瓦間藍衣人的背影,那只不過是驚魂一瞥而已。
  藍衣人的傑出輕功使得她大為吃驚,若非是眼前情景不容她離開,她非得要追上去看個究竟不可!
  心裡這個疑團,一時卻是難以解開,原因是面前這個強敵,李妙真不容她稍具輕鬆。原來她們雙方並非完全陌生的,最起碼曾經有過一面之緣。正因為這樣,當「青霞劍主」李妙真第一眼看見了這個女人的來到,才情不自禁地為之大大驚心!她心裡最怕見到的人,終於讓她見到了!
  「阿彌陀佛!」李妙真強自鎮定地抱回手中長劍道:「風施主別來無恙,請恕貧尼失敬了!」
  綽號「妙仙子」的風來儀一雙深邃的眸子,似乎早已看見了地上的朱翠與青荷,儘管心裡充滿了憤怒,表面上卻並不顯著。
  「李劍主久違了……哼哼!」
  冷冷一笑,她隨即輕移蓮步,走到了朱翠面前,伸手探了一下她的脈搏,又看了一下她的眼睛,這才轉向青荷,察看如剛。
  「風施主大可放心!」李妙真面現尷尬地道:「貴介並無傷害,只不過是睡上一會兒而已!」
  風來儀在探知朱翠青荷並無性命之憂,內心大為放寬,只是她卻不能便宜了李妙真。
  「李劍主,你這又是為了什麼?」
  一面說,風來儀緩緩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李妙真原以為風來儀上來必定會向自己出手,說不得要與她一拼生死高下,卻想不到對方竟是這麼好的耐性,對方越是這樣,越是難以作答。
  「無量佛,善哉!」李妙真那張看來慈祥的臉上,情不自禁地罩起了一片怒容:「朱公主是欽命要犯,貧尼為情所托,拿她歸案,雖屬分外之事,但亦不失善功一件。阿彌陀佛,還要請風施主念在同屬武林一脈多多成全!」一面說,這位白衣庵主就著蒲團緩緩坐下,一口長劍亦落入鞘內。
  「慈一,來,我為你引見一下,這位就是名震寰宇不樂幫三位幫主之一的妙仙子風幫主,還不上前見過!」
  慈一原為一連串所發生的怪事嚇得內心忐忑,這時一聽來人竟是大名鼎鼎的不樂幫主,更不禁暗吃了一驚,庵主既這麼吩咐,只得上前合十一拜。
  「弟子慈一,參見幫主。」
  風來儀一笑道:「不必客氣!」眸子一瞟,視向一角倒臥於血泊裡的悟明道:「這位大和尚又是怎麼回事?劍主你敢情開了劍了?」
  李妙真怔了一下,神色很不自然地點點頭,道:「情勢所迫,不得不如此,施主你見笑了!」一面說探手衣內摸出了一個羊脂玉瓶,一面站起來,打開瓶塞,用小指指甲在瓶內挑起了少許紅色粉未,走過去到悟明屍身旁邊,以手尖粉未輕輕彈向屍身傷處,隨即回身坐下。
  「施主見笑了!」
  風來儀一笑道:「久仰閣下精解百家之毒,更擅煉製百藥,這一回當是傳說中的化骨散了。」
  說話之間,只聽得一陣輕微的「嗤嗤!」之聲,眼看著悟明和尚身上起了一陣淡淡的黃煙,先是衣服潰爛,緊接著流出了一攤黃水,眼看著悟明的屍體漸漸縮小,最後終於消逝無形,地上只剩下一小攤綠黃色的濃濃汁液。
  風來儀不禁點頭歎道:「果然高明,佩服,佩服!」
  就只是這說話的當兒,眼看著那攤黃水亦變成陣陣黃煙升起,地上最後充其量只剩下了一些黃色的痕跡罷了。這番情景不要說慈一女尼不曾夢見,就拿見多識廣的風來儀來說,也是第一次目睹,她雖知江湖上流傳有「化骨散」之一說,然而屍身上的發須衣著都是要加以善後處理,眼前這種情形如非目睹,簡直是難以相信。
  她久聞這位白衣庵主擅於調製秘藥,卻想不到手段如此之高,轉念之間對於眼前的李妙真,卻另有一番評價,暫時放在心裡沒有說出。
  禪房裡飄散起一陣腥臭氣息,所幸時間不長,很快即告消失。
  「好險,」風來儀冷冷地說道:「要是我晚來一步,只怕這兩個人也將同那個和尚一樣變得屍骨無存了!」
  「阿彌陀佛,施主你言重了!」
  李妙真看了一旁的慈一一眼道:「給風幫主獻茶!」
  「不用了!」風來儀冷冷地道:「我想她們兩個大概就要醒過來了,我就再等她們一會吧!」
  李妙真又喧了一聲佛號,單手打著問訊道:「施主想必是已同意將朱公主暫時交給貧尼帶回去了?至於錯待貴門手下之事,改日老尼當親自上門致歉!請多多海涵!」
  風來儀輕輕哼了一聲,清瘦的臉上驀地罩起了一片怒容,冷笑道:「劍主未免異想天開了,想要把人從我手裡帶走可沒這麼容易。這麼吧,在這裡我還有兩天逗留,我隨時恭候大駕。」說時站起來走向朱翠,後者似乎已經醒轉,睜著一雙大眼睛正在發愕,風來儀來到,使她突然一驚,驀地坐起來。
  「你醒得正是時候,我們也應該回去了!」
  朱翠乍吃一驚,站起來看了各人一眼,才似想起了是怎麼回事,一時又羞又憤,忿忿地看向李妙真。
  風來儀這時走向青荷,後者正處於將醒未醒之間,風來儀一隻手輕輕在她身上一拍道:「還不醒麼?」隨著她手掌中傳出的真力,立刻使得青荷睡意全消,隨著她落手之勢,霍地坐了起來。
  風來儀冷笑道:「丫頭你幹的好事!哼!」
  青荷目睹著面前的風來儀,先是一驚,立刻想通了是怎麼回事,一時駭得面色慘變。
  「三娘娘,您回來了?」一面說慌不迭跪地行禮。
  「算了,這件事回頭再談!」風來儀眼睛裡交織著怒火,緩綴接道:「這都是這位李庵主特別照顧你,她總算對你手下留情,要不然,哼,只怕你現在早已屍骨不存化為飛煙了!」
  青荷一時不明究竟,一雙眼睛只是骨碌碌轉著,臉上表情是惶恐不定。她深深瞭解風來儀這個人,更知道她怒時的威儀,如果這番盛怒果真衝著自己來,那自己這條小命多半是保不住了,想到這裡,青荷一時就好像有置身冰窖的感覺,差一點為之失態。
  風來儀冷漠的眼睛隨即又瞟向朱翠,微微一笑道:「我們回去吧!」
  朱翠原對李妙真心裡充滿了怒火,想要出手與她一分高低,無奈風來儀既然在場,這個架還不如留給她們來打比較更合適。這麼一想,她索性表現得一派輕鬆,根本不當回事地點點頭道:「好吧,這就走麼?」
  卻把一雙妙目注視向李妙真道:「庵主下毒施陰的手法果然高明,倒還要謝謝你的手下留情,不知還有什麼見教沒有?」
  李妙真雖然情知風來儀是個不易對付的人,無奈眼前情形既然已把話說明了,反倒不能這麼輕鬆的就容她把人帶走。
  「無量佛,善哉,善哉。」一面雙手合十,眼睛裡卻交織著隱隱的怒光:「公主少安毋躁,貧尼既然答應了那位施主,眼前實不便再放你離開,還請多多包涵!」
  朱翠秀眉微挑,雙手一抱道:「這麼說,你是一定不放我走了?」
  李妙真道:「公主海涵。」
  「好吧!」朱翠微微一笑道:「這件事我可就做不了主了,我原是答應同風幫主轉回不樂幫在先,卻不便再答應去成全你的人情,你看這又如何是好?」
  李妙真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目光轉向風來儀說道:「風施上諸多多成全!」
  風來儀面色一沉,冷笑道:「這麼說,庵主你是存心與不樂幫為敵了?」
  李妙真又是一聲「阿彌陀佛」道:「貧尼不敢,風施主多多成全!」
  「我萬難成全,庵主你又將如何?」
  風來儀說話之時,霍地連施真力,在微微挺身的一霎間,這股真力已直向李妙真身上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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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4:11
第28節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高手對招似乎一開始都是採用這種方式,這也是一種挑戰的暗示。大體上本人內力的強弱程度也可在這個動作裡傳達過去,彼此當可知道對方的實力,用以衡量眼前自己的是否出手。
  是以,眼前的風來儀這個動作,等於給了對方一個暗示,那意思是要她好好衡量一下自己。無如李妙真一來自己本身不是弱者,再者「不戰而屈」對她來說,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基於以上兩點原因,她眼前就絕不甘心眼看著風來儀把朱翠帶走。
  是以眼前風來儀內力一經運到,李妙真也就絕不含糊地立刻還以顏色。只見她臉色一沉:「阿彌陀佛。」
  先是她那一襲金色袈裟,在風來儀迎面的勁力暗襲之下,整個地向後甩了開去,現在在她本身內力貫注之下,緩緩地收了回來。
  她方才在對付藍衣人時,雖然未曾施展全力,但在那一霎相形之下,顯然已落了下風,這一次她決計不甘再受對方擺佈。
  兩股內力真元甫一交接,李妙真立刻改守為攻,身子陡然向左一個快閃,霍地卻向中鋒搶進了一步。
  在一般傳統武功的打鬥方式裡,是難以看見這種動作的,其威力似乎也非局外人所能想像。
  風來儀細長的眉毛挑了一挑,微微吃了一驚。她原以為憑自己功力與所代表的門戶,對方萬萬不敢對自己輕舉妄動,卻是沒有想到對方非但不買賬,竟然搶先向自己出手,而且居心險惡,厲害無比!
  即以眼前這一手急轉中鋒來說,當中所含蓄的凌厲殺機即有其不可思議之處。
  原來李妙真這一式急轉在內功真力交鋒上來說,叫做「夾鋒之刃」,威力至猛,大非尋常,如果時間部位配合得好,再加上施展人本身功力夠強的話,只這一下即可置對方於死命。
  風來儀自然是此道中的大行家,不過由於她事先沒有料想到李妙真竟會對自己施展這種毒手,有失之意外,動作上便未免慢了一步。
  只聽見「哧」的一聲,一片金刀劈風之聲,直向著風來儀正面疾劈過來。
  風來儀趕快向左一個快速旋轉,同時運施內力霍地向外頂出。雖然這樣,她依然是慢了一步,只聽見「刷」的一聲,疾風過處,把她上身左側方足有半尺長短的一截衣角給平平地斬落了下來。
  對於風來儀來說,這不啻是生平罕見的奇恥大辱,剎那間怒由心起,平素最重涵養的個性,這一瞬竟然也難以把持,一張臉變得雪也似白。隨著她的一聲冷笑,上身輕輕晃動,已如同一縷輕煙般飄出窗外。
  顯然地,風來儀是覺得禪室內地方過於窄小,難以施展得開身手,是以轉移現場。
  另一面的李妙真幾乎與她抱持著同樣的思想,她既然已向對方出手,自然只有全力之一圖。一手得意的「夾鋒之刃」,滿以為在對方未曾料及之下,定然可以得手,卻沒有想到竟然被對方門過,這一驚較之風來儀更有過之。她當然知道風來儀這個人的不易招惹,更知道自己一戰不勝可能遭致的下場,是以這一仗非得全力求勝不可。
  高手搏鬥,也許更較平常人注重制敵的先機。風來儀身子方自騰起,李妙真已尾隨其後緊跟著閃身撲出。
  那是一個頗算幽靜的小小庭院,院子裡除了數棵修竹外別無其他,這是廟方專為供應李妙真來此駐錫的住處,甚是靜寂。雖然在廟會之期,亦不為任何噪音所干擾,然而這一霎卻成了兩位並世高手作殊命搏鬥的戰場。
  風來儀身子還沒有沾地,忽然間己感覺出背後的勁風襲項,已猜出李妙真自身後攻到。
  一旁的青荷眼看著主人處危,不禁出聲大呼道:「三娘娘小心!」
  風來儀又何須她出聲示警,隨著身子的一個前俯,左手撩處,長長袖角,就像是一道倒捲的飛瀑,迎頭掛臉,直向著李妙真上軀反捲過來。
  李妙真發出了一聲低叱,金色的袈裟捲起了一陣狂風,向著風來儀的來勢迎了過去。
  兩股急迫的氣流乍然在空中交接之下,發出了「彭」的一聲,其聲雖然並不宏亮,可是力道卻是極為猛厲,在場的各人,都能清晰地感覺出撲面而來的一陣疾風。
  風來儀的進身勢子極快,紅影乍閃,已切近了李妙真正面。
  「劍主看招!」隨著這聲清叱,她的一隻雪白手掌,配合著尖尖五指,就像是一口利刃,陡然間直向著李妙真腹間刺了過去,動作之快,出人意表。
  李妙真冷哼一聲道:「好!」
  金衣掀處,一隻素手由肥大的長袖底層翻了出來,不偏不倚,與風來儀的個掌迎在了一塊。
  「啪」的一聲,兩隻手忽然間就像是被膠粘在了一塊,然而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霎,緊接著雙雙分了開來。這麼一來,雙方功力的強弱立刻就分了出來。
  風來儀在一震之下,不過往後面退了一步,李妙真卻一連後退了三步,兀自頻頻搖動不已。
  這一霎,朱翠、青荷、慈一三個人也都先後由房中跟出,李妙真自負極高,想不到今日一連失利,自忖當著面前各人臉上實在掛不住,再者她確實還有許多高明的招法不曾施展,就此落敗萬不甘心。
  「無量佛,善哉善哉!」李妙真雙手合十向著當前的風來儀欠身道:「久仰風幫主武技超群,天下罕敵,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貧尼不才斗膽還要向施主你請教幾手高招,尚請不吝賜教才好!」
  風來儀冷笑一聲道:「你放心,我們這不是已經動了手了麼!總不會讓你失望的!」
  「阿彌陀佛,」李妙真道:「風幫主真不愧是女中丈夫,既然這樣,就請施主你劃下道兒來吧。」
  風來儀淡淡一哂道:「很好,只怕我劃下的道兒大師你未見得喜歡吧!」
  「阿彌陀佛!」李妙真冷笑道:「那也未必,貧尼是早已捨身為佛之人,善結四方之緣,施主你就不要客氣了!」
  這幾句話已明顯地交待對方,無論對方要怎麼個打法她都奉陪。
  風來儀點點頭道:「這麼說,恭敬不如從命了!大師你可練過提江過海的氣功麼?」
  李妙真神色微微一怔,但是她正如風來儀一般,生平最是要強好勝,這兩個女人碰在了一塊,可真應上了「計尖碰上了麥芒」,誰也不服氣誰!
  所謂「提江過海」之術,乃是內功中極為上乘的一門功夫,又名「提呼一氣功」,練功人如沒有極為精湛的內功根基,根本就不得其門而入,待到開始人門練習之後,其中艱難更是與日俱增,功力越高阻力越大,而這門功夫較諸別種功夫不同之處,似乎是在於它的永無止境。當今武林固然不乏浸淫此功之人,只是還不曾聽說哪一個使到了頂尖兒地步。
  李妙真一聽對方開口即要與自己較量這門功夫,心裡焉能不為之暗吃一驚。好在在這門功夫上,她確實也下過一陣子苦功,對方既要與自己較量這門功夫,說不定要與她放手一搏了。她當然知道,這門功力的厲害,一旦動起手來,說不定就有性命之憂,對方指名要施展這門功力,可見恨惡自己的程度已是昭然。
  心中轉動著這個念頭,一面早已運施功力,將一口內力上至祖竅下至丹田中經黃庭,一氣貫通。
  「無量佛,就依施主所請,貧尼候教了!」
  話聲一落,只見她芒鞋輕企,整個身子看起來猝像是提高了數寸,俄頃間之後移了尺許左右。
  風來儀自然早已調度好了內力,見狀長吸口氣,足尖點處,輕飄飄地升起了四尺左右卻落足在一棵盆景中的海棠花巔。
  這一手功夫,使得一旁冷眼旁觀的朱翠大為心驚。說起這種「提呼一氣功」,她雖然也曾練習過,但論功力不過入門而已,比起眼前兩個人來,實不能等量齊觀,尤其這時目睹風來儀施展時,更是自愧不如。
  說時遲,那時快。風來儀足下不過往海棠花上輕輕一沾,隨即騰了起來,只是看上去不像是一個真實的人體,卻像是一個軒飄飄的影子而已。然而飄起來的這個影子可真是太厲害了!像是一陣風也似的,忽然來到了李妙真身前,這一霎李妙真慌不迭地亦跟著縱了起來,如同風來儀一般,那麼輕飄飄的,簡直就是一條影子。
  兩個像煞影子的身體在空中乍一交接,彼此互換了一掌,李妙真的手掌直印對方前胸,風來儀的手掌卻是拍向李妙真腰間。
  那是極為奇妙的一霎,透過現場旁觀者的眼睛所見似乎對方都得了手,雙雙都擊中對方的身上,緊接著兩條人影已交錯著擦身而過。
  像是一片彩雲般,風來儀落身在一堵假山石上,眼看著她夢幻般的軀體在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快速閃爍之下,由虛幻而變為實在。
  含著一抹似乎是屬於勝利的微笑,她打量著對面的敵人李妙真。
  李妙真的情形顯然就不一樣了。在一陣快速的疾轉之後,她的身子終於站住了,只是看上去卻顫抖得那麼厲害,金色的肥大袈裟映著陽光閃出了片片耀眼光輝,相形之下,她的那張臉也就更加顯得蒼白。
  「好,」半天之後,她才吐出了這幾個字:「金烏門的武功果然奇妙,施主你好身手!貧尼總算見識……」一面說時,身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踉蹌。
  一旁的慈一女尼這才看出了不妙,敢情庵主多半是負傷了,當下慌不迭地上前趕忙扶住了她。
  「庵主你……」
  「個要緊!」
  說話時她單手一分,慈一身子一晃,差一點摔倒在地,李妙真那雙眼睛,含蓄著深深的仇恨,直直地向風來儀注視著。
  「阿彌陀佛。風施個你們去吧,今後數月之內,貧尼定當還要拜訪,面請教益,阿彌陀佛!」雙乎合十,深深向著三人一拜:「請恕貧尼這就不相送了!」
  風來儀冷笑一聲道:「大師來訪,不樂島自當竭誠歡迎,只是為閣下今日盛譽計,哼哼,你還是不來的好,言盡於此,我們這就告辭了!」
  李妙真直豎單掌,長長地喧了聲「阿彌陀佛」,那張臉顯然白中透青。
  「就算是火海刀山,貧尼一定還是要來的,哼哼……」微微一頓,她才喃喃接下去道:「當然,說不得,還有幾位方外的老朋友要向施主等介紹!」
  這話等於說明了,李妙真是絕對忘不了風來儀今日所加諸在她身上的仇恨,言下之意似乎是她自知不是風來儀的對手,但是此仇卻非報不可,因此在下一次相會之時,她將要有幾位方外朋友出手助陣。
  風來儀當然明白她話中之意,聆聽之下,臉上欣然帶出了幾絲笑容。
  「那可是太好了!我們那個島上樣樣都好,就只是太寂寞了一點,大師真要能引見幾位武林同道朋友在島上見見面,可真是皆大歡喜之事,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不樂島隨時恭迎大駕。」
  轉過身來招呼朱翠道:「姑娘,我們走吧!」
  朱翠向著李妙真點頭微道:「對不起,打擾了!」隨即與青荷同著風來儀揚長而去。
  目送著風來儀等三人步出了偏院之後,李妙真身子晃了晃,終於忍不住張嘴噴出了一口鮮血。
           ※        ※         ※
  在屋子裡來回走了一轉,朱翠有說不出的一種惆悵。
  撩開簾了向外頭看看,黑沉沉的不見東西,倒是小橋那一端的一盞高架挑燈,在夜色恨光彩奪目,不過也只能照清那方圓兩丈左右的地方罷了,再遠一點也就啥也看不見了。
  一陣風吹過來,飄下了一些細雨星子,敢情是又下雨了。
  夜雨、孤燈,天涯羈旅……唉……
  回來已經兩天了,下了兩天雨,哪裡也沒去,只是悶在房子裡。
  風來儀昨天還在說,江水已經大漲了,再下兩天雨就可以出海啟程了。
  已經決定去「不樂島」,朱翠倒是不再三心二意,確實定下了這顆心了,心裡何嘗沒有慕親的衝動?只是茲事體大,可不能由著性子,是以三番兩次地把這件事想過,現在依然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不樂幫的種種傳說,江湖上傳的多了,就自己所知,能夠活著進去又活著出來的似乎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恩兄海無顏,再一個就是新近才結識的那個姓單的怪人。那地方既然被形容為只能進不能出,像是閻羅殿那般可怕的地方,自己卻偏偏要往裡面闖,也叫無可奈何。
  一陣悅耳的琴弦聲自樓上傳出來,那個孤傲的女當家的風來儀又在自己作樂了。
  只聽風來儀邊彈邊唱,唱的是:
  美人卷珠簾,
  深坐蹙蛾眉。
  但見淚痕濕,
  不知心恨誰。
  這二十個字李太白的詩句,出自她的唇齒,似乎別有意境,今夜聽來,尤其感人。
  朱翠隨著音的猝然間為之神往。
  她暗忖著:人聞風來儀喜愛詩詞,直到今夜才領會到她的文采斐然,倒也難得。
  弦聲琤琮,和著窗外紛紛細雨,激發起一種起自內心的共鳴樂章。那弦音聲聲冰寒,似琴非琴,倒有七分像是琵琶。
  她那裡聲聲弦慢,唇齒送音:
  寂寂竟何待……
  朝朝空自歸……
  欲尋芳草去,
  惜與故人違。
  當路誰相假?
  知音世所稀。
  只應守寂寞,
  還掩故園扉。
  這是孟浩然當年贈別王維的絕句,喜讀唐詩的人無不能朗朗上口,只是卻不同用於朱翠今夜之感觸至深,似乎只有今夜此時,這個人,這張嘴才唱出了詩句中的那般淒涼,也似乎只有樓上人的那雙手,才能撥彈那麼恰當的音瑟聲韻。
  朱翠情不自禁地微微發出了一聲歎息,想不到風來儀竟是如此風華氣質,自己倒是看錯她了。
  窗外夜雨聲聲,冰弦聲既是如此之低,歌聲掩抑更非意在撩人,朱翠想要聽得十分真切便感為難了,她乾脆敞開了門扉,輕輕閃身樓外,原想攀上閣樓外站立廊下,倒要聽個真切,看個明白。可是這麼一來勢將驚動了她,焚琴煮鶴,卻是大煞風景。
  雨點飄落在她頭上、身上,涼涼的,冰冰的,彷彿作賊似的,自己對於自己這一霎的舉動也覺得好笑,敢情自己還有這麼一股傻勁兒,好傻、好癡。
  她的傻,倒也豈非沒有代價,因為緊接著樓上幽人卻又傳出了悲切的詞兒。
  以上兩者是觸景而發的唐詩,刻下的這一段兒,卻非出於前人手筆,想是她自撰的,卻是分外感人。
  只聽風來儀和著拍切,聲聲唱道:
  一葉飄零至露初,
  數載相依二心從,
  豈意今歲終化鶴,
  遂將長劍束高閣,
  南湖水檻三秋冷,
  赤岸松門一徑封,
  蕭瑟秋風吹身冷,
  淒淒素帳憶君容……
  未後兩句,她更反覆地唱著,琵琶弦已冰澀,彈唱人亦已淚眼迷離。
  朱翠在她彈唱未半時,已身不由己地騰身而起,輕輕地落身在廊一隅,忍不住輕輕向前掩去。她自信輕功絕佳,身形落下翩翩如騖,確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然而卻仍然驚動了房子裡的那個人。
  就在她身子方湊近窗前的一霎間,忽然眼前的那扇門扉倏地大張了開來。朱翠心裡一驚,點身就退。
  須知朱翠一身輕功,確實了得,眼前施展開來,真如當空夜蝙,兩臂開合之間,翩若驚鴻地已落身在樓下階前。
  然而樓上那個女人風來儀卻硬是要較她快上一步,朱翠身子不過方一著地,正待向房內撲進,猛可裡面前人影乍閃,帶著一陣子衣袂破空噗嚕嚕之聲,風來儀已好端端地站在了她面前。只見她手裡仍然抱著方才彈奏的琵琶,眸子裡含蓄著不怒自威的神色,狠狠地盯著面前的朱翠。也許是方自由悲傷的情緒裡驚覺,一時還難轉過這個彎來,她只是冷峻地注視著對方,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朱翠愣了一下,既然為對方看破了行藏,索性放大方一點,當下一哂道:「剛才的琵琶是前輩你彈的麼,彈得好唱得也好,我一時忍不住,所以……」
  風來儀身子一閃,已飄身進入廳內。
  朱翠才感覺到自己還站立在雨地裡,當下身子微閃,跟蹤進入。
  廳內黑沉沉的,只有壁角的一盞小小琉璃燈,散發著略滲有綠色的光彩,整個大廳看上去陰森森的,襯以外面蕭蕭風雨之聲,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感覺。
  朱翠想過去點燈。
  風來儀忽然阻止住她,說道:「用不著!」
  朱翠聽她口氣不善,當下站住腳,道了聲是,隨即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風前輩請坐!」
  風來儀輕輕哼了一聲道:「這是我的家,還要你來讓我的座位麼?」一面說她也坐了下來。
  眼前氣氛似乎很尷尬,朱翠輕輕哼了一聲道:「剛才我聽見前輩所彈奏的曲子,唱的詞實在淒涼感人,好極了。外面下雨聽不真切,所以一時忘形上樓,尚要請你不要怪罪!」
  風來儀冷冷地道:「你也懂曲子麼?」微微一頓接道:「我是說你也會彈琵琶?」
  朱翠點頭道:「這……懂一點!」
  話聲才住,即見風來儀霍地把手上琵琶一掄道:「接著!」
  「呼……」一道黑影,直向著她臉上飛了過來,朱翠突然一驚之下,伸手一托將來物接在手裡,才知道敢情是對方個人的那個玩意兒。
  她原以為一個空心的琵琶,不會有什麼份量,哪裡知道一接到手裡,才知道敢情這玩意兒竟然不是琵琶,亦非木竹之器,通體遍平,上尖下圓,乍看起來像是琵琶,其實不是。概琵琶為四弦,這東西竟然有十來根弦子,通體上下看起來黃澄澄的,像是銅器,有一個圓乎乎,可以手握的把手,通體上下一式彎巧扁平,形狀古雅,一看即知乃是古樂名匠精心所制。
  朱翠出身大家,自幼王府即聘有工於此道的樂師。自己因為喜愛此道,便養成了日後的興趣,但所彈無非一般樂器,舉凡如七絃琴、琵琶洞蕭,無不精通爛熟,而眼前這個樂器她卻還是第一次見過,一時在手上把弄著,遲遲思索著它的名字。
  風來儀一雙眼睛一直都在注意著她,這時略似現出了幾分神采。
  「你現在還說這是個琵琶麼?」
  說時她那雙眼睛微微收小了,臉上微微洋溢著幾分笑意。
  「這……」朱翠用手通體把這物件摸了一遍,心裡思索著,已有幾分知道,只是卻不敢拿準。
  「大概是太暗了吧,你看不清楚!」
  說話時,風來儀已由身側取出了火器,吧嗒一聲打著了,亮起圓圓一團火光。
  那是一個頗為精緻的火招子,通體上下像是一根玉管子,卻有一面斜削出來的管口,那股清清的火焰,即是由那個門子裡噴出來的。
  「現在你可以看清楚了!」
  一面說,風來儀撥動那玉管底部暗置的彈簧,只聽見「叭!」一聲,自管內彈出了一團流焰。這團流焰有如黑夜流螢,在空中劃出來一道弧光,「波」地一聲輕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空中吊置的那盞吊燈裡,頓時引著了燈蕊,全廳大放光明。
  朱翠十分欣賞對方指法的巧妙與準頭,微笑道:「真妙!」這才向手上那具銅製樂器注目。
  「哼!」風來儀臉上顯示著一絲冷笑:「你雖然貴為公主,出身王族,但是我確信你說不出這個東西的名字來,你服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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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4:35
  朱翠經過一番盤算,確信對於手中物什已猜知了個八成,但是她仍然有些拿不準兒。
  於是她試探說道:「我知道,這是一件古樂器,這三百年以來早已失傳,是不是?」
  風來儀微微呆了一下,含笑點點頭道:「大致不差,你可知道它的名字與用處麼?」
  「這就是一般常聽的『瑟』!」朱翠由對方的臉上表情,已可斷定自己是猜對了。
  當下她微笑了一下,接下去道:「我所以沒有馬上說出它的名字,那是因為你這一把瑟和我所知道的形象略有不同。一般樂具,如是出自宮制,則形象雖千百年也不會更變,看起來這座古瑟,必是出自前輩世代珍藏,多半是私家獨創的了!」
  風來儀臉上綻出了一片笑靨,點點頭道:「你能說出這一番話來,顯然高明之至!」
  朱翠道:「前輩誇獎,這應說這個瑟是出自你的傳家之寶了?」
  風來儀搖搖頭,輕輕一歎道:「確是傳家之寶,只是並非是我家的寶物,是……我…個故世的朋友……」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輕輕搖頭歎息一聲道:「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朱翠注意到她的臉色在訴說這位「故人」時,一下子變得沉默了。
  「是了……」她心裡默默想著:「怪不得剛才那末尾一首歌詞,聽來像是吊挽友人的詩句,這樣看來便不錯了!」
  風來儀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一雙眼睛又重新落在了朱翠身上,微微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這是一座『瑟』,是江南柳家三十九世的傳家之寶!」
  「前輩說的是江南鐵獅子橋柳家?」
  「唉?」風來儀頗為驚訝地道:「你怎知道這家人家?」
  朱翠一笑道:「鐵獅子橋柳家我雖然無能拜訪,只是有『琴仙』之稱的柳舒捲前輩,我是久仰極了,不知道你所說的柳家可是他老人家?」
  風來儀臉上帶出了一種欣慰又似悲傷的表情,聽了她說的話甚久之後,她才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錯,就是他,想不到你小小年紀,閱歷竟然如此豐碩,實在是難能可貴了!」
  似乎她已經消除了方才不愉快的情緒,這一刻如沐春風,臉上顯現出少見的和諧。
  「這麼說,你也會彈了?」
  朱翠搖搖頭道:「我不會,我只會彈琴!」
  「好極了,琴瑟原是要配合的,你可知道兩者之間的區別麼?」
  朱翠點頭道:「知道一點!」
  風來儀道:「這麼說倒要考考你了,你可知琴瑟之分又在哪裡?」
  朱翠道:「琴聲調高,瑟音調低,據我所知,瑟分兩種,一種是多弦,又叫大瑟,分二十五弦,一種稱小瑟,只有十五根弦子,就像這個……」
  「還有呢?」
  朱翠想了想,一一笑道:「堂上之樂首重琴瑟,但是卻有琴傳而瑟不傳之說。其實,並非是瑟不傳,重要的是很少有人學習這種樂具,千百年來便很少有人知道罷了。」
  風來儀輕輕一歎道:「當今天下,懂瑟之人不能說沒有,只是捨棄柳舒捲其人,再也沒有那美妙如夢如幻的幽怨指工了!」
  說到後來,她臉上顯然又著染起一層傷懷。
  朱翠道:「這也不一定,前輩你的造詣不也很高麼!」
  「我,比起柳……來,我差得太遠了!」
  忽然她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手指向廳內原置的琴座道:「聽你說得頭頭是道,來吧,我彈琴你和瑟,我們來對應一回可好!」
  朱翠想了想,其實她早已技癢,對方既有此情,倒也不再推辭,當時應了一聲:「好,只是我彈得不好,拿不準兒!」一面說,便把手中銅瑟平置桌上。
  風來儀點點頭道:「這是你頭一次合瑟麼,你可知怎麼合法?」
  朱翠微笑道:「琴欲高張,瑟欲下調,所彈曲調其實一樣,前輩你賜曲吧!」
  風來儀見她這麼說越加興致高熾,當時一面移座琴側,含笑道:「你能懂得這個便不差了!」
  於是她先定了弦,便用右手空挑七弦,作了個「仙」字,又用左手無名指按住五弦的十徽,右手勾五弦,應了個「翁」字,這便是所謂的「小間勾」。
  朱翠見對方已調好些弦子,不甘示後,立刻以右手空挑七弦,作個「仙」』字,左手大指按住四弦的九徽,右手勾四弦應了個「翁」字,乃是個大間勾。
  這具銅瑟,果然作比等閒,音色蒼古每有餘韻,誠是不可多得之寶。
  風來儀見對方果然是個知音的行家,一時大為欣似。
  她嘴裡報出了曲牌道:「來一段《七四》吧!」
  朱翠一笑道:「遵命!」
  於是這一瑟一琴便和將起來。
  朱翠初彈還怕摸不甚清,誰知一段《七四》彈下來,指法已熟,原來這銅瑟雖是形樣略異一般,但那十五根弦子用法一如焦尾瑤琴,朱翠以前五弦定合四上尺工為徽羽宮商角,即所謂琴中之中呂鈞,次五弦如之,兩手雙彈,即兩合字成仙翁音。
  一曲既罷,雙方已有欲罷不能之勢,於是緊接著第二曲《玉宮贍》彈和得越為動聽,一時間整個樓字便沐浴在琴韻之間,哪裡又理會得窗外雨瀟瀟。
  這一調《玉宮贍》情意綿長,彈和起來非得全神貫注不可。
  一曲既終,雙方已似到了「忘我」之境。
  風來儀一雙眼睛含蓄著罕見的慈愛,默默向朱翠注視著,甚久之後才微笑道:「我很久沒有這麼快樂過了,想不到你這麼聰明,第一次合瑟就能把握住個中三昧,真是難能可貴,如果舒捲還在人世,看見你彈奏得這麼好,不知他該有多高興。」
  無意中她說出了「舒捲」二字,不再冠以姓氏那個「柳」字,可見這個柳舒捲與她確屬私交非淺了。
  經過這番「琴瑟相和」,朱翠確實對於眼前的這個風來儀刮目相視,她原就感覺出她的氣質不俗,這時便更為心存敬仰了。
  一陣大風,揭開了窗前紗幔,帶進了一些小雨星子,使得朱翠猝然有所驚覺。「錯將大敵為知己」,這個疏忽可是不小,這是她一直暗中在提醒自己的。
  似乎有郁雷在天上響著。
  朱翠掠了一下頭髮,懶洋洋地由椅子上站起,雙手捧著這具銅瑟走向風來儀道:「這真是一件難得寶貝,前輩你收回去吧,別叫我碰壞了!」
  風來儀道:「你碰不壞的,也許你還不知道,這銅瑟正是當年柳舒捲的隨身兵刃,他愛此瑟真是較性命還有過之!」
  朱翠一怔道:「隨身的兵刃?」
  「怎麼不是?」
  說時,風來儀已就其手中把這具銅瑟接了過來,只見她右手向那個銅瑟的把柄上一握,「呼!」一聲已掄了起來,一股巨大風力,夾著一團黑影,直向朱翠頭頂上砸了下來。
  朱翠一驚,倏地閃身縱開,風來儀卻緊跟著她閃出的身子驀地襲了過去。朱翠心裡一驚,倏地一個翻身,右手猛地遞出,想去搶奪銅瑟的把子,猛可裡肩上一沉已吃銅瑟另一端搭在了肩上。不容許她另有行動,只聽見「喀!」一聲,銅瑟一端似乎搭下來了一個盤頭,把她整個左肩頭緊緊鎖住,一時動彈不得。
  風來儀哼了一聲道:「你看如何?」
  手上一振,「喀」的一聲,瑟頂盤頭又自鬆了開來,倒是朱翠不經意之下為對方制了先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臉也紅了。
  風來儀道:「另外的妙用還多得很,更可兼發暗器。」
  才說到這裡,似乎由一隅傳過來一聲輕微的冷笑,只是這聲輕微的冷笑立刻為空中猝然傳來的一聲雷鳴所掩飾,緊接著亮出了一道刺目難開的閃電。
  風來儀、朱翠相繼為那聲冷笑吃了一驚,不約而同地一齊扭臉望去。
  閃電下,她們看見一個高大的人影停立在窗前廊下,閃電的光度,甚至於使她們清楚的看見對方這人穿著一襲藍緞長衣,也許由於被雨水浸濕了的關係,在閃電下閃閃有光。
  朱翠一眼之下,心中大為震驚,根本無需看清對方的臉,已可斷定這人是誰,一顆心頓時為之忐忑起來。
  對於風來儀說,這是前所未有的恥辱,儘管是惑之於風雨,但是對方欺身到近前咫尺,竟沒被自己發覺,對於一個像她如此武功而又自負的人來說,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當然接下的反應,實在是夠快的,隨著風來儀揚起的銅瑟,手指已經拔動了一很特殊的琴弦,「哧!哧!」兩股極為尖銳的破空之聲,夾帶著兩支銀光耀眼的銀釘陡地飛出,直循著窗下那高大的藍衣人身上射去。
  藍衣人顯然身負奇技,這一點可以由他在風來儀暗器出手之後,仍然沒有立刻逃開之意看出。
  那是一種武林中罕見的收接暗器手法。隨著藍衣人撩起的右手,一上一下,只聽見「叮!叮!」兩聲脆響,已把古瑟中飛出的一雙暗器接到手裡。
  閃電乍亮。這一次風來儀和朱翠都看得很清楚。對方敢情臉上帶著一面極其猙獰的面具,即使心知是假,亦不禁為之暗吃一驚。
  風來儀一聲清叱道:「你是誰?」隨著叱聲之後,身子已倏地騰了起來,起落之間直向對方藍衣人身上猛撲了過去。然而,她的這種進身之勢,立刻受阻於來人身上所發出的充沛內元罡氣。
  當然這種抗拒是無形的。風來儀似乎未曾防備到對方有此一手。雙方力道猝然一交接之下,她不得不中途落下,身子一歪,一擰,落身子現場一隅。
  來人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我只當不樂幫三娘娘武功有什麼驚天動地之能,今天一見不過如此,令人失望之至!」
  對於朱翠來說,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海無顏!」她心裡呼叫著,差一點脫門而出,然而,對於風來儀來說,這個聲音卻是聞所未聞的陌生。
  「你是什麼人?」
  吐出了這五個字,風來儀已向前踏進了一步。
  兩股內元真氣立刻在空中交接頂撞起來,憑著風來儀數十年交敵的經驗,她立刻就判斷出對方這個高大的藍衣人功力至強,是過去從未領受過的一個勁敵,這一驚使得她禁不住心頭升起了一片寒意。
  兩股氣機繼續在抗衡著,只是從表面上看來,兩個人卻像無事一樣的平靜。
  「你好大的膽!」風來儀冷笑著道:「這裡豈是你隨便可以進出的!」
  「我想來就來!」藍衣人用同樣冷的聲音回答道:「包括你們那個不樂島在內,我只要想去誰也阻不住我!」
  風來儀怔了一下,搖搖頭道:「我不信,你只是口說白話而已!」
  「那就算是空口白話吧!」
  「你是誰?為什麼臉遮面具?」
  「這還不簡單!」藍衣人說得極其自然:「當然是不想讓你看見本來面目!」
  「這麼說,我們以前見過面了?」
  「也許是吧!」藍衣人道:「我已記不大清楚了!」
  風來儀在說話時,一面暗聚真力,好幾次都想試圖把對方護身真氣突破攻入。但是每一次對方都似乎有備在先,一任她內力攻向哪裡,那地方總似有了防備,兩股力道交接之下,便使得她的用心白費。
  風來儀一向目高於頂,然而這一次卻是自內心對這個人生出了戒懼,哪裡敢絲毫悼以輕心。
  「尊駕貴姓?」
  「我不會告訴你的!」
  藍衣人冷森森地接下去道:「不過你不必多心,今夜我來這裡,只是一次禮貌的拜訪,確實沒有心存惡意。」
  風來儀一笑道:「這麼說你是手下留情了?」
  藍衣人冷笑道:「對於貴幫,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微微一頓,他立刻又接下去道:「當然該留的我已經留過了!」
  風來儀一笑道:「聽你口氣,好像你與不樂幫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似的?」
  「也沒有這麼嚴重,不過我倒是自己心裡發了一個誓罷了!」
  「願聞其詳!」
  「也沒什麼!」藍衣人輕描淡寫地說道:「只要我活著一天,便要與『不樂幫』周旋到底!」
  「哼,這又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藍衣人略似輕狂地道:「不樂幫一天到晚要別人不快樂,我也想讓他們嘗嘗不快樂的滋味就是了,這是我私下裡的一點心意罷了!」
  「你以為你能做得到麼?」
  「做不做得到我不知道,不過我決計這麼做就是了!」藍衣人冷笑了一聲:「我的最後宗旨是把不樂幫全數瓦解,徹底消滅!」
  風來儀發出了一串顫抖的笑聲。
  「你的雄心壯志,確是值得嘉獎,聽你口音,你的歲數不大,小伙子,來試試吧,想毀不樂幫,最起碼你要先勝過我,要不然豈非夢想?」
  「這話有理!」藍衣人點了一下頭道:「這也就是為什麼今夜我冒雨來訪的道理!」
  風來儀冷冷笑了一聲,道:「那一天在馬王廟,我們不是見過面嗎,為什麼你走得這麼快?」
  「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沒打算與你見面!」藍衣人腳下已輕輕在向後面移動:「今天見面不是比較恰當麼!」
  話聲一落,他身子已如一隻巨大的飛鳥,兩隻手倏地一張,騰身而出。呼嚕嚕,衣袂蕩風聲中,他已落身子樓前木橋。
  雨勢未己,藍衣人身上早已淋濕了,只是卻壓不住他心裡的火氣。
  緊隨著他的轉進之後,風來儀一陣風也似地飄身而出,落身在小橋的另一端。
  兩條人影雖然落身先後的順序不同,可是所採取對立的勢子卻是相同的。
  藍衣人身形直立如前,透過他臉上面具,可以覺察到他亮炯炯的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對方,似乎有立刻出手的意圖。
  風來儀在片刻佇立之後,忽然間如風擺殘荷般地搖動了起來。藍衣人慢慢地矮下了身子。四隻眼睛彼此全神貫注著,情勢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看到這裡,朱翠忍不住縱身而出,正因為她猜出了那個藍衣人是誰,心裡才越加的為他擔心,生怕在此一戰裡,失手於風來儀。只是眼前情勢之將要發生,卻是她無力所能阻止的。就在朱翠身子方自縱出的同時,木橋兩端的兩個人已經同時展開了身手。
  兩條人影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猛然向當中擠了過來,其勢之快,簡直令人來不及細辨。在極為短暫的一瞬間,雙方已似乎交換了七八掌。
  帶著一聲輕嘯,藍衣人身子戛然劃空直起,落向荷池之尖。他的一·只足尖無非只在殘荷頂端上點了一點,隨即騰身直起,揍在了木橋的另一一端。
  「果然高明,見識了!」
  話聲既落,再也不想在此多留片刻,身形再次拔起,卻是一招「神龍升天」的絕妙輕功。沉沉夜色裡,他身子足足拔起了六七丈高下,在緊接著吹來的一個風勢裡,立刻消逝無蹤。
  一旁冷眼旁觀的朱翠,看到這裡才算是喘了一口氣。轉過臉來再看風來儀,出乎意料之外地,她竟仍然還站立在木橋上。她在發呆。
  朱翠目睹著海無顏的來去,本想喚住他上前說幾句話,只是礙於風來儀的在側,卻不便如此。
  甚久之後,橋上的風來儀才似警覺過來。她冷冷地笑了一聲,目光轉向朱翠道:「這個人你可認得?」
  朱翠心裡一動,以為被她看穿了心事,可是轉念一想,覺得這想法幾近無稽。
  搖搖頭,朱翠道:「我不認識,他不是戴著面具嗎!」
  風來儀一言不發地轉身進入廳內,朱翠亦跟著進去。
  忽然風來儀轉過臉來,目光炯炯盯向朱翠道:「這個人一定與你有關係。」
  朱翠一驚道:「怎麼……」
  風來儀冷哼了一聲道:「因為他兩次出現,你都在現場,這絕非偶然的!」
  朱翠原本以為她發現了自己什麼隱秘,聽她這麼說不禁放心,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麼,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我真希望能夠見識一下他的廬山真面目。」
  風來儀這才想到上次這個藍衣人出現時,適逢朱翠中計李妙真,昏倒在地,當然她不知道了,這麼一想確實也不能斷定她與那個藍衣人暗中有來往。一想到藍衣人那般傑出的身手,果真要是他立意與不樂幫為敵,前途還真是大有隱憂。
  朱翠見她神態有異,心裡多少也猜知了一些,當下試探著道:「那個藍衣人武功真的很強麼?」
  風來儀看著她點頭道:「他是一個我生平罕見的高手,哼……但是如果他憑此就認為可以與不樂幫一較高下,也未免太天真了!」
  朱翠道:「聽他口氣與貴幫仇恨不小,前輩你可知道他是誰?」
  「現在還不知道!」微微一頓,她又接道:「不過我會查出來的!」
  經此一鬧,風來儀自然失去了先前的興致。正當她想把背後的古瑟拿下來,忽然身邊上響起了一陣奇怪的響聲,像是有節奏的六種不同聲音,卻是一串傳出,尤其在靜夜裡聽得格外清晰。風來儀神色先是一怔,不禁冷冷地一笑。
  朱翠奇怪地道:「這是什麼聲音?」
  風來儀沒有說話,可是緊接著身邊上又自響了起來,仍是先前的一串音階。
  「哼,他居然還沒走!」風來儀長眉挑了一下,甚至得意地道:「這一次他可是自投羅網,看他還怎麼逃!」
  一面說,她隨即向著朱翠看了一眼道:「這小子誤入陣門,如今陣勢已經發動,敵暗我明,看他是無能逃生出去了,你可要跟我去看個熱鬧?」
  朱翠為之一驚,心裡記掛著海無顏的安危,點點頭道:「好,我們這就去吧!」
  話聲才住,即見廳前人影一閃。
  風來儀一聲叱道:「誰?」
  「三娘娘是我!」來人進來道:「莫青荷!」
  說時分別向風來儀二人請安站起。
  「有外人擅入別館,現在在六音樓,已被陣法困住,高二管事已經親自出手,他臨走前要婢子報告三娘娘不必擔心,他還可應付,請安心睡覺!」
  風來儀點點頭道:「高二管事是否已經看見了來人?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這個……婢子還不知道!」青荷道:「二管事已經親自出手,還不是手到擒來!」
  「哼!」但願如此……」風來儀眉頭微微一皺道:「這人要是無知入陣,倒也罷了,要是故意闖陣,可就不是容易對付之輩,我們這就瞧瞧去!」說完率先步出。
  朱翠由於一心惦記著海無顏的安危,不覺信步跟出,心裡卻不禁暗暗責怪他的魯莽,即使是他的武功超人,可是此刻身困陣內,如果再加上那位高二管事與風來儀的一旁助陣,這麼一來想要從容進出,只怕是不易了,最起碼要現出了本來面目,豈非是得不償失?想著,她便跟隨風來儀步出了大廳。
  外面風雨依舊,三人穿過了木橋,只是這一小段路,已是全身水濕。
  青荷慌道:「婢子來得匆忙了,竟不及與三娘娘公主備傘!」
  風來儀冷著臉道:「用不著,一點小雨義算得了什麼,沒瞧見麼,人家還不是說來就來說去就去!」
  她一心只想著那個藍衣人,尤其渴望著能把他困入陣內,只是當著朱翠的面,卻故意壓制著激動的情緒,不使現出表面。
  前文曾經描述過這座別館內的建築情勢,原來六座樓閣之間,都有一道迴廊所連貫,是以三人一踏入樓廊之內,頓時就感覺到風雨勢微,最起碼身上再不會有雨水浸入。只見兩個青衣小童,正在把懸掛在樓廊兩側特製的燈籠點著,一時間大現光明。
  朱翠邊行邊自打量,黑夜裡看去,這片院落閃爍著點點燈光,這些燈盞色彩既是各異,懸掛的地位,或高或矮,更是不一,加以連貫樓與樓之間這些迴廊內的掛燈,形成了一片奇幻迷離。一個不知底細的人,貿然來到這裡,只是這片燈陣已把他弄花了眼了。
  朱翠看在眼裡,情知這裡陣勢必已發動。那一天她與青荷外出時,曾經乘機觀察了一下,當時尚覺不出十分奧妙,想不到一經發動,尤其是黑夜裡看起來竟是如此奇幻,大非尋常。
  風來儀故示從容地緩緩前行,一面向身邊的朱翠冷冷地說道:「我們馬上就可以看見這個大膽涉陣的人了。要是剛才那個小子,只伯這一次容不得他那麼張狂了!」
  說話間已來到了正中石樓,即見四名青衣抱劍弟子,並立門前,樓內懸滿了燈,光度極強,朱翠猝然接觸之下,真有點刺目難開,心裡禁不住狐疑忖道:「這又是怎麼回事?哪裡來的這麼強的燈光?」
  四弟子乍見風來儀等三人來到,慌不迭地上前跪拜見禮,口呼三娘娘,敢情這裡規矩甚嚴,較之皇宮內院亦相去不多。
  風來儀冷冷地道:「來人可曾現出了身形?」
  四名弟子中為首之人趨前抱拳道:「回三娘娘的話,敵人已被困在六光陣內,目前還掩身未出,不過……」
  風來儀不待他說完,已向樓內踏入。
  朱翠青荷隨後跟入。
  乍然一走進後,朱翠只覺得一陣眼花繚亂,彷彿自身涉入了波譎雲詭的燈陣一般。
  侍到她定下了心神,仔細打量之下,才算看清了眼前一切。敢情那些炫目難開的五色燈光,全像來自四壁的反射所致,而致使燈光反射的原因卻是由於四壁間所鑲鑄的四面銅鏡。銅鏡的形狀凹凸各異,所影射的燈光,自然也就不同。這些反射出來的燈光,再經過高懸中廳的一個六角形的明珠折射,便形成了眼前如夢如幻,泛如置身星海的奇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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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4:54
第29節

  原來這座大廳整個形狀亦為六角形,每一面都似乎有一排同樣形勢的軒窗,只有一面敞開著,其他五面都垂著銀光閃爍的篩幔。每一面都有一位身著長衣的弟子踞座看守。
  被稱為「二管事」的高桐,這時正自倚窗直立,與一名弟子向敞開著的窗外全神察看。他全神貫注樓外,兩隻手把持著一個形若羅盤樣的遠照燈,射出匹練般的一道光華,正在小心地搜索敵人蹤影。風來儀一直走向他身邊站定。
  高桐雙手把鏡,向風來儀欠身為禮道:「來人可能一個,卑職自信可以應付,三娘娘不必擔心!」
  風來儀微微點了一下頭,一雙眼睛向外面看著。
  「你確定來人困在了六光陣裡?」
  「卑職可以斷言!」高桐回答道:「這個人很狡猾,鬼鬼祟祟不知他的來意如何!」
  風來儀道:「你可看清楚他是什麼長相?」
  「個子矮矮的,動作很快!」高桐道:「大概他沒想到陣發這麼厲害,有點驚慌失措,哼!卑職估計他這就要現身而出了!」
  一聽見對方個子矮矮的,朱翠算是放心了。
  風來儀輕輕哦了一聲,略感失望地道:「原來不是他,哼,「這就奇怪了!」
  高恫不大明白她的話,怔了一下。
  風來儀冷笑一聲道:「我倒想要看看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居然膽子不小!」
  微微頓了一下,她催促道:「把他逼出來!」
  高桐應道:「遵命!」隨即轉向身邊侍立的那個長衣弟子吩咐道:「逼陣!」
  這名弟子又應了聲「遵命」,即見他將手上一面三角小小令旗揚了兩下。頓時即見到由四面樓內射出了數道燈光。
  這幾道燈光卻是全數集中正中射來。一時光華人盛,像是早已演習好了一般。燈光交集之處,正是高桐雙手力握的那個六角鏡盤,頓時幻化出百十道奇光異彩,萬千點星光,一股腦兒地全向著當前院落內灑去。
  陣勢的威力,廳內各人,尤其是朱翠萬難想知,只是被困於陣內的來人卻是十分消受,想必是猝然遭到了凌厲的攻擊。
  猛可裡,再聽見一聲十分凌厲的怒嘯聲,一條人影猝然間騰身而出。緊接著這條入影之後,吱吱兩聲尖叫,同時又現出了兩條宛若小童的影子。
  當然這三個影子,一經現身立刻無所遁形地即為四面八方所集中的奇異燈光緊緊懾住,敢情是一人二猴。
  一個身材矮小卻穿著肥碩的矮老人,和兩隻異常靈活的猴子,像是猝然來到了迷魂陣內一般,四下裡一陣子急衝猛縱。可是每一次都受阻於面前變化詭異的燈光,俱都反彈了回來。
  這個小老人以及兩隻猴子乍然現身,朱翠與青荷俱都情不自禁地交換了一下目光,彼此心裡都有了數兒。原來這個冒險涉陣的小老人正是那日在街上她們所遇見那個玩猴兒戲的老人,想不到他居然把兩隻猴子也一併帶來了。
  使朱翠更吃驚的是,小老人身形一經現出,即為數十道光彩迷離奇幻的燈光所集中,只聽見「波」的一聲輕震,一點小小星光在他那件反穿的羊皮小襖上爆炸了開來,頓時引起了一片火光。小老頭嘴裡怪叫了一聲,就地打了個滾兒,把上身的熊熊烈火在雨地裡熄滅。可是不容他身子站起,嗤!嗤!一連十數點流動的碧光,全數向他身上擊過來。波!波!波!波!炸開了無數團火光,雖然在雨地裡,這些氣焰難以發揮出預期的效果,可是由於為數眾多,看起來也情勢逼人。
  小老頭一隻手原來運施著一對判官筆,這時將雙筆插向腰際,卻把燃著火光的一件上襖脫下掄在手中,四下不停地揮打著飛來的火彈。與他同行的那兩隻猴兒,更是嘴裡吱吱連聲叫著,有如凍蠅沖窗地四下亂跳亂穿不已。
  看到這裡,風來儀微微皺了一下眉,冷冷地道:「哼,原來是他!」
  高桐道:「三娘娘認識此人?」
  風來儀搖搖頭道:「不認識,不過我知道他就是了,你沒聽過『鐵馬鋼猴』任三陽這個人麼,就是他!」
  高桐冷笑一聲道:「卑職聽過!」
  他轉過臉來向風來儀道:「請示三幫主如何發落此人?」
  風來儀道:「還有什麼話說,任何人未經許可擅入者,都按幫規處置,叫他作個糊塗鬼吧!」
  高桐應了聲:「是!」
  即見他霍地自位上站起,道:「且容卑職親手處置了他再來覆命!」
  風來儀微微點點頭道:「速去速來!」
  高桐躬身一叱道:「遵命!」反身拔出了長劍,身形霍地一長已自越窗而出。
  眼前奇幻的燈光陣勢,隨著高桐的出戰,立刻有了奇妙的變幻,似乎所有的燈光在這一霎間全部暗了下來。
  朱翠由於對那個玩猴老人產生了好奇,也就對眼前事格外注意。
  高桐縱身前的一霎,她注意到他身邊那個長身弟子揮動了一下手上的旗幟,立時燈光全熄。
  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霎,等到燈光再亮時,顯然高桐已現身當場。
  現場的玩猴老人,早已按捺不住滿腔怒火,偏偏對方這六光陣,高奧玄妙無比,一時竟是難以窺清堂奧,兩隻猴兒更是圍著他身邊亂跳亂闖,吱吱怪叫不已。
  須知「鐵馬鋼猴」任三陽其人,在江湖黑道上聲望極隆,武功也頗不可輕視。這一次出道,原意染指「西天盟主」邵一子所藏寶圖,無奈就此一事件險遭不測,遭遇到許多勁敵。」這一次無意間遇見了「無憂公主」朱翠,滿打算可由朱翠身上發上一筆財,卻是想不到誤打誤闖,竟然會來到了不樂幫的行館這所閻羅殿裡。他雖是久聞不樂島不樂幫之種種不法離奇,只是卻與他們素無交往,更不知在此濱海內陸,還設有他們的行館,否則他豈敢造次。只是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認清眼前形勢,更不知身陷何地,只是知道陷入了前所未見離奇佈陣之內。
  果真任三陽要是認清了眼前之特殊情勢,見招轉舵及早抽身未始不能,無奈他偏偏動了肝火,決計要硬拚到底,找回臉面,這就未免有些不識進退了。
  隨同他前來的兩隻猴兒,平素仗著任三陽的嬌寵喜愛,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前此雖在邵一子手上吃了虧,曾幾何時又自故態復萌。
  這一人二猴原在陣內被困得昏天黑地,雖是怒發如火,卻是找不到發洩的對象,這時忽然發現高桐的闖入,自是俱把矛頭指向了他。
  高桐其人,武功絕高,稱得上下樂幫中僅見的幾名高個之一。因為一直處身不樂幫內,最近三年才調入內地,從事於不樂幫的財經秘密安排,對外絕少露面,是以任三陽不識其人。
  這時隨著高桐的乍然現身,任三陽倏地發出了一聲尖嘯道:「兩個兒,給鵝摘下他的照子!」
  「照子」即「眼睛」之意,兩隻猴兒自然省得。
  隨著任三陽喝叱,這雙猴兒倏地騰起如飛,「吱!吱!」兩聲怪叫,齊向高桐身前飛縱了過去。
  高桐既是精於眼前陣勢,哪裡又會把兩隻猴子看在眼裡?只見他肩頭輕晃,已閃向一旁。兩隻猴兒那麼快的身法,竟然雙雙撲了個空,紛紛墜落下來。
  「鐵馬鋼猴」任三陽,一聲怒叱,緊接著二猴之後,倏地躍身而前。
  「老小子,你欺人大甚!」
  隨著他嘴裡的這聲喝叱,兩隻判官筆在手上「噹」地互碰了一下,冒起了一點火花,一雙筆鋒霍地向兩下一分,照著對面高桐的眼睛就扎。
  高桐鼻子裡冷哼一聲,倒是存心要拿拿他的斤兩,是以在他雙筆來時,身形岸然挺立不動,容得任三陽鐵筆筆鋒幾乎已經扎到了眼睛上的一霎間,驀地抬動右手,長劍自腕底倏地翻出,其勢如電,「噹啷!」一聲,已架住了對方的筆鋒。
  這一手「脫袍讓位」高桐施展得不溫不火,堪稱「恰到好處」。
  任三陽只覺得手上一陣發熱,忽然才發覺到對方一口冷森森的長劍已然緊緊地貼在了鐵筆之上,由不住猝然為之吃了一驚。
  原來判官筆這類兵刃被貼上,在動手過招上來說,這叫做授人以先招。
  任三陽吃驚之下,向後力挫雙腕,以奇快手法將雙筆收回。儘管這樣,在高桐的劍勢之下,亦使他飽受虛驚。隨著高桐推出的劍勢,一片霞光閃處,羊皮袍子上頓時留下了一道尺許長短的口子。這口劍只要再向前挺送一寸,任三陽可就非得落個血濺當場不可!
  一驚之下,任三陽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腳下向前一個急跨,掌中雙筆同時遞出,直向著對方前心猛地紮了過去。
  高桐第二次揮劍,袖影、劍身,搭襯得極見瀟灑。這一劍看似無力,實則力道萬鉤,看似無奇,其實是奇妙絕倫,劍勢一揚,任三陽只覺得眼前劍花繚亂,簡直耀眼難開!除了劍光之外,眼前燈光更形逼人,原來對方熟悉陣勢微妙,一現身便己站妥了有利部位,將任三陽誘入險地。
  眼前萬蓬奇光,正為主樓內那盤六角鏡面反映而出,任三陽原本就有些情虛,這時吃眼前鏡光劍勢一逼,彷彿只覺得眼前金花亂冒,一霎間彷彿四面八方全是劍影,齊向自己身上招呼過來。這一手堪稱厲害至極!
  「嘶!」一聲,右肩上先自著了一招。任三陽負痛之下,向外一個急閃,一片血光發自傷處,那地方敢情連衣帶肉,給對方刺下了一大片,只痛得他一連打了兩個哆嗦,腳下踉蹌著向外退開。
  高桐一劍得手,哪裡肯就此饒過了對方。
  「姓任的老小子,你留下命來!」
  話聲這才出口,身子平著向前一個快抄,掌中劍又一次向前遞出,卻是出奇的狠。原來高桐有意要在主子風來儀默察之下,展示他的能耐,決計要把任三陽立斃當場。
  眼前這一劍迎合著四面岔集的燈光,更似有「個劍拱照」之勢。
  也就在這一霎,兩隻猴子護主心切,雙雙自兩側同時向高桐飛縱過來。
  高桐這一劍原已遞出,見狀不得不分勢先照顧這雙畜生要緊,他冷笑一聲,肩頭輕晃,長劍力收乍揚,隨著二猴其一所發出的一聲淒厲鳴叫,為首落下的那隻猴子,先自身首異處,隨著高桐的劍勢揮處,只把這隻猴子自肩斜下,活活劈成了兩片,「吧嗒」兩聲,墜落地面。
  任三陽乍見此情,由不住發出了淒厲的一聲怪叫,這兩隻猴子乃是他一直由幼猴起開始調教,寸步不離的精神夥伴,稱呼它們是「兒子」,一點也不為過。這時眼見死在高桐劍下,焉能不痛澈心肺!
  狂叫聲中,任三陽已形同瘋狂般地,驀地向著高桐撲了過去。
  高桐冷笑著肩頭輕晃,影身子大片燈光倒影裡。
  他熟悉眼前陣勢,進退左右無形中佔了極大便宜,自是穩操勝券,任三陽哪裡是他的敵手。
  眼前任三陽身子方一撲到,猝然發覺到對方已在三數丈外,妙的是對方手上只有一口長劍,而每當他引劍揮動時,即像是有千百把劍影直向自己身上招呼過來,雖然明知是假,可是敵晴我明,待機出假中帶真,險惡之極!
  任三陽由於方才吃了苦頭,一個不慎傷了肩頭,這時早已是流血不住,疼痛難當!一襲不中,知道厲害,慌不迭閃身就退。他身子方自退後,尚還不及站定,耳聽得後腦尖風刺項,憑著他多年臨敵經歷,立刻就斷定這一次是真傢伙,慌不迭向前一個搶撲,卻是慢了一步。
  高桐這一劍真稱得上是神出鬼沒!任三陽躲過了頭可是躲不過背,劍鋒走處,在他後背上留下了半尺來長的一道口子。
  這一次可沒有那麼幸運了,劍鋒走處非但把他身上那件老羊皮襖子劃開了,連帶著可也傷了皮肉。任三陽痛得「吭」了一聲,一連向前蹌了四五步才算站穩了腳步。
  只覺得頭頂上衣袂蕩風之聲,高桐靈活的身子,有似怪鳥一般由頭上掠了過去。
  任三陽發出了一聲悶吼,右手抖處,判官筆有似出洞之蛇,「哧!」劃起了一道黑影,直向著高桐背影擲去,緊跟著他身子拱伸之間,再一次地平竄而起,直向著對方背影撲過去。
  按說任三陽出手不謂不狠了,無奈眼前受阻於這個所謂的「六光陣」,大大減低了他出手的威力,況乎敵人更是出奇的陰狠凌厲,神出鬼沒,相形之下任三陽便只有吃癟的份兒了。
  四面八方岔集而來的燈光,簡直令人眼花鐐亂。
  那個高桐恰恰正是站立於萬千祥光彩氣之中,但見他長袖猝揚,已把任三陽飛擲而來的鐵筆捲上了半天。
  是時任三陽已狂襲過來。一筆一劍,在極為短暫的一霎,一連交鋒了三次,三式都極稱狠厲!
  高桐一張臉顯示著無限陰森,殺機迸現。他決計要在這一霎取對方性命,是以就在第三式筆劍交鋒的一霎,猝然抽回他的長劍,左手倏揚,「噗!」一掌擊向任三陽後肩上。右手長劍倏地一震,幻化出千百劍影,隨著他轉動的身形,已將急怒攻心、氣極敗壞的任三陽圍在中央。
  任三陽這時氣喘如牛,連番受創受辱,已使他難以保持鎮定,恨不能把敵人一口生吞下去,偏偏眼前這陣勢,竟是那般奇妙,為他生平所僅見,一個把持不住便有性命之憂。這時的任三陽可以說早已銳氣盡失,容得他稍事冷靜之後,急怒既去,便只有一腔戰慄了。
  在滿空劍影炫光裡,任三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跟隨著神出鬼沒的高桐身子打轉,只是很短的時間已令他眼花繚亂。
  就在這一霎,耳聽得一聲淒厲的猴鳴,敢情另一隻猴子也死在了對方手上!
  高桐人影修現,抖手打出了一團黑影,任三陽待筆一撥,打落在地,敢情是血淋淋的猴屍!
  「鵝的兒……」
  任三陽幾乎抽了筋似地全身戰抖著倏地撲向地面。
  「鵝的兒……鵝的兒……你死了……死了……」
  只是一具去了頭的猴屍,看著,叫著,任三陽差一點昏死了過去。
  然而就在這一霎,一口冷森森的劍鋒已自架在了他的肩上,容得任三陽一驚抬頭時,對方長劍鋒利的劍鋒,已經逼在了他的咽喉。
  「你若敢動一下,我就割下了你的腦袋!」高桐臉上閃爍著得意的笑:「老小子你認栽了吧:「
  任三陽眼睛裡像是要噴出了血來,他身子戰抖得那麼厲害。
  「好……小子……你報上個萬兒來吧……姓任的就是死也作個明白鬼!」
  「哼哼!」高桐倏地飛起一腳,踢落了對方手上那隻鐵筆、掌中劍一擰,改指向任三陽前心。
  「老小子,你就作個糊塗鬼吧!」
  說時,高桐手底用勁,抖動了一下劍身,正待向對方心窩裡扎去。
  一隻手神出鬼沒地竟由一邊遞了出來,卻是不偏不倚地捏住了他正待遞出的劍鋒。
  「啊!」
  即使身為地主的高桐,也不得不為這突如其來的一隻怪乎嚇得打了個冷戰。
  其實就那隻手本身而論,實在是沒有一點怪異之處,只是此時此刻的猝然出現,真給人「鬼手」的怪異感覺,莫怪乎連身為地主的高桐,也嚇得臉上變色。
  他本能地用力向後面奪劍,那把劍雖被來人兩根手指捏著,卻竟然力逾萬斤,用了兩次勁兒都是休想把寶劍抽回,高桐簡直為之駭然!
  順著這人的手,他霍地轉過身來。這個人敢情就與他貼身而立。六尺開外的個子,一身藍衫,那張臉卻是極見猙獰!雨水打濕了他頭上的發,身上的衣,看上去越加地顯現出冷峻陰森。
  高桐一驚之下,說道:「閃開!」
  這一次他可是施足了力道,左手握處,施展「流雲飛袖」的鐵袖功,整個袖角有如一片利刃,直向藍衣人頭上掃過去。
  藍衣人冷哼一聲,竟在對方鐵袖拂面的一霎,身子霍地躍起。身子雖然起來了,可是他那只緊緊捏在對方劍鋒上的手卻是沒有鬆開,就憑著二指拿捏之力,偌大的身子就像是一隻倒豎的靖蜒,直直地倒立在對方劍鋒之上,這番奇異姿態不禁把現場目睹的任、高二人看得呆了。
  不容高桐施展第二次身手,藍衣人單手輕彈,輕飄飄已離地而起,落向一邊。
  「得罷手時且罷手,能容人處且容人。」他冷峻地道:「姓任的固然罪有應得,老兄也未免太狠一點了。」
  高桐與他正面相對,這一次才算看清了他的臉,紅裡透黑、兩顴高聳、鷹鼻子鷂眼,敢情是張面具,這人原來不欲讓人知道他的真實面目,特別加以掩飾。
  自然如此一來,對他就更加諱莫如深了。
  高桐一驚之後,膽力繼壯。他自覺有恃無恐的,一來這裡陣勢已然發動,自己精於陣路,進攻退守,想來要較對方方便得多。再者自己武技精湛,對方出手不凡,終不能以此就妄論輸贏,況乎主子風來儀尚在一旁暗觀,至不濟就算自己落敗,她焉能袖手旁觀?
  有了以上諸多自恃,高桐自是無懼於他。
  「相好的,你報上個萬兒來吧!」
  嘴裡說著,高桐已迅速地轉向一邊,這麼做是有意把對方身形現向明處,以便發動凌厲的陣勢來對付他。
  哪裡想到。對方顯然是個大行家,偏偏就是不上當,高桐身子方自轉過,這人也自跟著轉動,妙在步法一致,快慢相若,高桐轉他也轉,高桐方停他也停下,仍然是先前未動前一般的架勢。
  「哼哼……」藍衣人冷冷地道:「見面總是有緣,相逢何必曾相識,大管家的你就用不著打聽了。」
  語聲一頓,他目光轉向一旁的任三陽冷冷地道:「我們久違了,老兄半世為惡,照理說我是不應該管你的閒事,只為兩害之間取其輕,也就不為已甚了。」
  任三陽原已自忖必死,卻沒有料到竟會在性命俄頃之間來了這麼一個救星。
  所謂「行家伸手,剃刀過首」對方到底是什麼斤兩?任三陽焉能不識?成信他確是自己生平罕見的高人奇士,由不住猝然心生景仰,對方雖然口出不遜,對自己並無好感,到底總算是有救命之恩,為此性命危難之間,也只有暫托庇護了。
  「好說……」任三陽面現苦笑,抱拳一拱,道:「閣下隆情,來日必犬馬以報之。」
  藍衣人冷哼一聲道:「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要想活命就得聽我的關照。哼哼,你當這六光陣是好玩的麼!」
  任三陽雖然不認得此陣的奧妙,但「六光陣」這個名字他可是聽說過的,聆聽之下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知道自己誤打誤闖,竟然來到了「不樂幫」的手裡,只是不樂幫遠在南海不樂島,何以又會在此地?一時卻是大惑不解。
  然而,無論如何,他心裡的這個悶葫蘆總算打開了。
  此時此刻,實在無能再逞強鬥狠,如果不遵照眼前這個蒙面人的指示行事,只怕性命休矣!
  一旁大敵高桐冷眼注視之下,已可感覺到對面這個藍衣人的不是好相與。由於藍衣人像是熟悉陣勢,一上來即看破了行藏,目前所站地勢,高桐若想出手即使無害於己,也休想佔上一點便宜,倒是向任三陽發動出手,或可趁對方問答分神之際,取他性命也未可知。
  高桐心裡這麼想著,表面上絲毫不動聲色,忽然身子一晃快步搶向「巽」位。
  這個位置一經站定,立刻對任三陽所立身的位置形成了鋒利的一個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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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5:24
  任三陽忽然覺出面前光華大盛,還來不及看清一切,高桐已驀地切身直入,掌中劍直劈中鋒而下。
  這一招高桐是衡量好了眼前情勢才行出手,劍勢一出,頓時幻化為一面光牆,直向任二陽正面全身劈壓了下來,這一招顯然是借助陣勢的微妙與燈光的錯覺所形成的厲害殺著。
  任三陽方纔已經領教過了厲害,猝然見此大吃一驚,本能地向後擰身,無奈由於身陷微妙的陣勢之內,在高桐所攻的陣角之內,正好是一個死角,身子擰動之下,有如推山拔海,哪裡能夠動彈?眼看著對方長劍所幻化而成的一片光牆,形同巨海長波般地直向他身上捲了過來。
  任三陽動既動彈不得,更迷於眼前玄妙的劍勢,方自大吃一驚,猛可裡一片衣袂閃過,藍衣人竟然又在此危機瞬息之間來到了面前。
  他的出手,似乎永遠含蓄著鬼神不測!落身、展袖,看來是一個動作。大片的袖管是如何揮揚出去,簡直難以看清,不過顯然又是運施得恰到好處。
  只聽見「噹啷!」一聲脆響,長袖的一截袖沿不偏不倚地正好搭在了對方劍身上。
  緊跟著藍衣人喝叱道:「撒手!」
  右手倏地向外用力一揚,一道劍光直飛當空,高桐「啊唷!」一聲,身子倏地騰空而起,在空中一個凌厲斤斗,翻出了兩丈以外,才自拿樁站穩。
  這一霎他臉上罩蓋著極度的驚恐憤怒,掌中劍雖然有賴全力把持,沒有出手,可是由於雙方所加諸在其上的力道過於驚人,高桐握劍的那隻手竟然虎口破裂,鮮血染滿了劍柄。
  饒是這樣,高桐卻仍能緊握劍把沒有鬆手,這分力道亦甚是可觀了。
  藍衣人嘴裡喝叱著「撒手」,卻並沒有使對方撒手。似乎微感意外,但是如此一來他也測出了對方功力的深淺,心裡也就更有了主張。
  任三陽原本自忖必死無疑,想不到在驚魂一瞬之間竟然又逃了活命,而且伸手救助他的仍然是眼前這個神秘人物,看來今天這個「情」不領是不行了。
  藍衣人一招出手,將高桐擲出數丈以外,眼前更是絕不怠慢,只聽他冷笑一聲道:「你得換個地方了!」
  任三陽方自悟出對方像是在對自己說話,藍衣人一截袖管已飛捲過來,其力絕猛,任三陽心中一驚,只以為對方向自己出手,嚇得伸手就擋。不意他的手方自一伸,正好為對方袖管捲上,一股絕猛的吸力突地自那截衣袖上傳出,以任三陽這般功力之人,竟然也不得不隨著對方的力拔勁道,突地拔空而起,隨著藍衣人的轉手之勢落出了尋丈以外。
  任三陽驚魂未定,身子方一落下,彷彿覺出身側四周壓力驀地大為輕鬆。心中一動,這才暗驚藍衣人敢情已把他救離了險地,最明顯的感覺是眼前似乎已經失去了炫人眼睛的奇亮燈光。
  緊接著面前風力響處,藍衣人已站在眼前。任三陽心中既感又愧,歎息道:「恩人……」
  「住口!」藍衣人一雙明亮的眼睛四下觀看,一面冷冷地道:「你以為現在已脫離了險境?」
  任三陽愣了一愣,無言以答。
  藍衣人目光一轉道:「跟我來!」
  身子一閃,時左又右,時高又矮,轉瞬間已竄出了數十丈外,即在一處花架站定。
  任三陽跟著對方身子疾進,只覺得眼前時明時暗,耳邊風力疾勁,雖已站定還是有點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驀地抬頭,卻發覺到對方那雙光華閃爍的眸子正自注視著自己。
  由於有了以上的一番接觸,任三陽便由衷地對對方生出了感激,再者對方這身神出鬼沒的輕功,更不能不令他敬畏,在對方這般深邃的目光注視之下,真有點令他忐忑不安,弄不清對方對自己是怎麼一個態度?
  「好了!」藍衣人道:「總算暫時脫困了,想不到對方六光陣如此厲害,差一點把我都困住了!」
  任三陽雖然仔細聆聽,想由對方的口音裡找出一些端倪,或可猜出他的身份,無奈在一番仔細聆聽之後,他卻不得不又失望了。
  「唉!」他沮喪地歎了一口氣,苦著臉道:「要不是恩人你仗義打救,鵝可就要……」
  一連歎了兩口氣,他接著苦笑道:「……反正……什麼也別說了,大恩不言謝,恩人你對鵝的這番恩義,今生今世鵝要是報不了,來生變犬變馬鵝也……」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一陣傷感禁不住熱淚泉湧,竟自嗚咽了起來。
  「哼!」藍衣人一雙眸子又回到了他身上:「那雙畜生平素助紂為虐,死了也不冤枉,就拿你來說,這些年所作所為哪一件又能見得人?今夜能保住了命,已是托天之幸了!」
  任三陽雖是心裡慚愧,到底也是一大把年紀了,被對方這麼當面數說,臉上很覺得掛不住。冷冷笑了幾聲,他喃喃道:「聽口音恩人你年歲不大,想不到竟能練成這麼一身神出鬼沒的功夫,姓任的這麼一大把子年歲真他娘的是白活了。鵝他娘的也不說什麼了,」頓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反正以後,走著瞧吧,鵝任三陽可不是沒有血性的漢子。」
  藍衣人聽他這麼說,不覺微微點了一下頭,正要說什麼,忽然發覺情形有異,立刻轉移了話題。
  「現在不是說閒話的時候,對方的人來了!」
  任三陽一怔,四下顧盼了一下,壓低嗓子道:「在哪裡?怎麼鵝看不見……」
  對於把「我」稱為「鵝」這個字眼,藍衣人還真是聽不習慣,他每說一次「鵝」都令他皺一下眉,也叫無可奈何!
  「你當然是看不見!」藍衣人冷冷地道:「因為你不明白對方這個陣勢的轉動變化。」
  任三陽哼了一聲道:「可不是麼,要是鵝弄清了他這個陣也不會丟人現眼,還要麻煩恩人你動手來搭救鵝了!」
  藍衣人冷聲道:「其實說穿了也不是什麼難事!你現在換一個方位,或是由左肩偏過頭去看,情形就會好得多了!」
  任三陽愣了一下,依言偏向左肩外看,頓時就覺得眼前一亮,情形果然大為不同。只見眼前十數丈外人影穿梭,十數盞高挑燈分由十數名長衣少年待著。
  這一次任三陽算是看明白了,細算了一下持燈的人共是十二人,他們所站定的位置前後參差不齊,卻是並足直立,絲毫也不搖動,再一推敲始知這些人是按照十二宮的位置佈署站立,整個現場充滿著氤氳雲氣,襯托在五顏六色的燈光裡更顯得無限神秘!
  「嗯,他娘的,原來如此,好厲害的陣法!」
  任三陽一面偏過頭去看著藍衣人,緊緊地咬著牙道:「你把陣法給鵝說說,讓鵝進去殺他個措手不及!」
  「哼!你想得也太美了!」藍衣人目光炯炯地道:「現在可不比方才了!」
  「為什麼?」
  「因為……」藍衣人冷笑了一聲道:「你再看看誰來了?」
  任三陽依言望去,只見眼前彩光猝現,來自四面八方反射的燈光,一霎間照得他眼花繚亂。
  一個身著粉紅長衣的長髮女子,佇立在巨大的雪松之下,這女子望之如三十許人,眉目如畫堪稱絕色,只是略嫌清瘦,且雙顴高聳,一眼看去即可想知是一個慎細精明三刀六面的人物。女子手裡拿著一柄玉柄拂塵,背繫長劍,身上那襲紅色長衣顯然是一襲法衣,上面繡著雲霞日月,更隱隱有八卦的圖影,在她面前設有一個方案,桌上放著一個透明六角水晶球,四而八方反射過來的燈光,俱都集中在這個水晶球上,再經反映射出,更呈瑰麗的奇彩,夜暮下有如一天流星,休說置身在其間者難辨東西,即局外者如任三陽亦是眼花繚亂無限神秘。
  任三陽雖然稱雄黑道,一身內外功力也是相當不惜的了,可是像眼前這種奇妙陣勢,卻是他從來也沒有經歷過的,雖是勉強克制著心裡的激動緊張,亦不禁面色迭變。
  「噢,這個小娘兒們又是誰呢?好厲害。」
  藍衣人看了他一眼,道:「虧你在黑道上還混了這麼久,居然連她也不認識,真是難以令人相信。」
  任三陽咬著牙忍著身上的痛,嘿嘿乾笑了兩聲道:「不怕你見笑,這個女人鵝是真的不認識。」一面說抬手搔了一下頭,齜著牙道:「他娘的,經過今天夜晚之後,鵝才知道鵝他娘的真的是白活了。」眨了一下眼,他看著藍衣人道:「她是誰?」
  藍衣人哼了一聲道:「不樂島上有三位當家的,你總該知道吧,這位就是其中之一。」
  「噢,」任三陽顯然吃了一驚:「難道她就是人稱的『妙仙子』風來儀?」
  藍衣人點了一下頭:「你猜對了,就是她!」
  任三陽頓時瞪大了眼,一時連身上的疼都忘了。
  對於不樂島上三位島主的傳說他聽得實在太多了,現在猝然發覺到傳說中人就在眼前,自然心裡吃驚,兩隻眼睛骨骨碌碌在對方風來儀身上打轉不已。
  「原來是她,難怪這個陣勢這麼厲害,看起來,今天晚上是凶多吉少了。」
  藍衣人道:「那也不一定。」
  任三陽心裡一動,暗忖道:「是了,我竟然小瞧了這位主子,只看他方才在對方陣內前後穿行的模樣,簡直如入無人之境,分明不會把對方陣勢看在眼裡,也許他真有辦法對付風來儀這個娘兒們也未可知呢!」
  這麼一想,便眼巴巴地看著藍衣人喃喃道:「這麼說……恩人你莫非還有什麼脫身之計不成?」
  藍衣人銳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轉道:「那可就要看你的了……」
  任三陽擠著眼睛,一時還弄不清對方的涵義。
  藍衣人卻是暫不理他,隨即轉過頭來,仔細向現場觀察著。
  自從風來儀親自出現之後,現場情勢越加地現出凌厲殺機,但見風來儀手中拂塵不時轉動,隨著她手指之處,燈光自四面八方一齊集中。
  妙的是一經燈光集中之處,必有五七名殺手,自暗中躍起,猝然向燈光聚集處揮劍砍下,無論中與不中,寶劍一落便騰身縱起,絕不遲緩。
  中座的風來儀顯然已是怒火萬丈,決計要把隱藏的兩名敵人逼現而出。只見她左手掐著咒訣,不時地動著,嘴裡像是在作法似地唸唸有詞,兩隻眼睛含蓄著炯炯光采,隨著座前水晶球的徐徐轉動,四下移動不已。
  看到這裡,藍衣人輕輕哼了一聲道:「莫怪乎不樂幫聲名如此顯赫,這位女幫主敢情如此了得,看來我們這個藏身之處也將會為她發現了。」
  任三陽一驚道:「那怎麼好?換一個地方吧!」
  「太晚了!」藍衣人銳利的眸子徐徐地在四下轉動:「對方全陣俱已發動,妄動的必然遭災。」
  冷笑了一聲,他繼續接下去道:「如果我一個人,諒他們還無能阻住我的來去,現在加上了你,情形可就沒有這麼方便了。」
  任三陽歎息了一聲,臉上無限沮喪。
  「你不必擔心,」藍衣人說:「我既然答應救你脫困,便不會說了不算,不過對方實在厲害,事情能不能成,也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鐵馬鋼猴」任三陽昔日在武林黑道上,該是何等厲害難纏的一個人物,想不到竟然會落到眼前托庇於人這步田地,是從何說起。尤其使他聽不順耳的是藍衣人那種說話的口氣,有心想頂他兩句,無奈自己一條命還是對方所救,再若眼前對方真要是抖手一走,自己還是真的一籌莫展,這麼一盤算也只有忍氣吞聲不吭氣兒了。
  藍衣人一面觀察著外面,一面向任三陽道:「對方所施展的是『火雷七殺陣』,你可注意到其中的微妙之處?」
  任三陽搖搖頭苦笑道:「不瞞恩人說,鵝可是『餅面杖吹火』,一竅兒也不通。」
  藍衣人冷笑道:「沒有吃過豬肉,總也該看過豬跑吧。哼哼,看來你這個『鐵馬鋼猴』的外號,真是浪得虛名了。」
  任三陽鼻子裡哼哼了兩聲,一張黑臉臊成了豬肝顏色,心裡那分不自在可就不用提了。
  藍衣人當然絕非口頭刻薄之人,只是別有用心地故意折辱任三陽一番,以使他日後之改邪歸正。這時偷眼察看任三陽臉上神色,冷笑一聲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經過今夜之後,你也算是有些長進了。」
  任三陽嘴裡不說,心裡卻在暗罵著,他娘的小雜種,老子不過是一時吃癟,弄成鵝眼前這副窩囊相,你竟然門縫裡看人,真把老子看扁了,嘿嘿,等一會機會來了,看老子不好歹地出幾手絕招兒給你看看。媽的,你還真以為鵝老子鐵馬鋼猴這個外號是揀來的麼?
  心裡雖是這麼哺咕著,表面上還真的不敢表現出來,只是獨個兒地生著悶氣。
  藍衣人卻是心裡明白,損歸損總得還要對方心服口服。當下冷冷地道:「我現在就把對方這個陣勢的奧妙告訴你,你記在心裡,等一下突圍時便有大用。」
  任三陽嗯了一聲道:「洗耳恭聽。」
  藍衣人道:「五行生剋之理你是知道的了?」
  任三陽點點頭道:「這個,略知一二。」
  藍衣人隨即就眼前陣勢,約略說了一個大概,其中特別指明了幾處生門。至於哪處是暗卡殺門,以及可能藏有伏兵之關卡都一一說明。任三陽果然前所未聞,耳詳目察,心裡著實對對方大為折服。
  說話之間,外面情形更已大變。風來儀由於施展「火雷七殺陣法」之後,並沒有立刻奏功,心裡大為忿怒。忽見她拂塵一收,一聲吃道:「高桐你過來!」
  高桐應聲而現,趨前躬身道:「卑職在。」
  風來儀怒聲道:「這兩個人我斷定他們還藏在園中,你給我從另一面搜。記住,不可自亂了陣法,他們跑不了的,我要抓活的。」
  高桐應了一聲:「遵命!」手勢一揚,即有四名長衣弟子同時現身而出,隨著他同時閃身而去。
  風來儀心懷忿怒,決計要將敵人逼出,就見她身子前傾全神貫注在眼前六角晶球上,忽然像是觸及了什麼,雙手把晶球一連轉了幾下,一蓬白光匹練也似地直射而出。
  看到這裡,藍衣人忽然一愣道:「不好!」
  話聲出口,即見他倏地閃身而出,極其快速地在眼前轉了兩轉,左右各行四步,隨即步回原處。
  他身法至為巧快。就在他身子方自站定的一瞬間,眼前奇光刺目,對方晶球上反映出來的一道奇光,已射向眼前。
  任三陽大吃一驚,正要蠢動。
  「不要慌,」藍衣人小聲制止他道:「他們還沒有看見我們。」
  任三陽勉強鎮定,心裡卻由不住犯著嘀咕,明明對方所發出的強烈燈光已照在了臉上,怎說沒有看見?
  果然那道晶球所反映出來的強光真的像似並沒有發現什麼,少作逗留隨即又緩緩地移向一邊去了。
  任三陽鬆了一口氣,打量著身邊的藍衣人喃喃道:「這可真有點邪門兒。」
  藍衣人輕噓道:「噤聲!」
  話聲方出,先時掃過面前的那片燈光自去而復返,又出現眼前。
  人影一連閃了幾閃,高桐與四名長衣少年,已自兩側紛紛現身眼前。
  任三陽一驚小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藍衣人炯炯的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向當前注視著,冷聲道:「準備你的傢伙,隨時都可能要出手。」
  任三陽嘿嘿一笑,握緊了手裡的判官筆。
  藍衣人小聲道:「剛才我不及佈陣,想不到為這個婆娘看出了破綻。哼哼……我原本還心存厚道,這麼一來卻是迫我非下殺手不可了。」
  任三陽只是打量著面前不時來回走動的五個人,想找一個適當的人,在適當的機會出手。當然他心中最恨惡的就是高桐,一雙眸子就跟著他身上轉。
  「這個人叫高桐,」藍衣人輕輕地告訴他說:「武功頗是了得,我看你不是他的對手,還是把他留給我吧!」
  任三陽冷哼了一聲,心裡可不這麼想,第一高桐這個名字他從來就沒有聽過,顯然是無名之卒,第二方才險些喪命在此人之手,不報此仇這口氣實在難消,有了以上兩點見地他勢將要待機找到高桐報仇雪恨了。
  這時高桐帶著四名長衣弟子分在五個方位,仔細地在眼前打量著。
  藍衣人剛才為脫一時之險,不過是匆匆布了個障眼法兒,高桐又是精明幹練,精擅陣法之人,眼前這一留神觀看頓時為他看出了破綻。
  「哼!」冷冷一笑,他隨即發話道:「這位朋友敢情也是個會家子,不過眼前這一手三腳貓,也只能騙騙小孩,拿來這裡顯得未免過於兒戲了。」
  話聲一落,即見他倏地躍身而起,手起劍落,隨著劍光閃處,又把正前方一截雪松的枝丫砍了下來。
  就在這一瞬間,藍衣人一拉任三陽道:「走!」
  話聲出口,藍衣人首先閃身而出,其勢翩若驚鴻,身子一經縱出,已飄身尋丈之外。
  任三陽緊緊隨著他的身後同時縱出,二人身子一經落定,面前倏地奇光刺目,顯然已吃風來儀座前那個六角晶球內所映出的奇亮燈光照住。
  也就在這一瞬間,兩名長衣少年陡地現身面前,二少年一左一右,同時向藍衣人正面夾擊過來,各人手持一口長劍,劈面砍而下。
  換在另一個人,當此千鈞一髮想要閃過對方這手殺著實是萬難,然而藍衣人顯然胸有成竹,雖在對方強光照眼之下,亦不失其鎮定。
  隨著他雙手翻處,兩截袖角,有似出雲之燕,鏘然作響聲中,一雙袖角已死死地纏住了對方劍鋒,緊跟著他兩乎向外一振,對方的一雙長劍已脫手飛向當空。
  藍衣人腳下再跟著一個上步,隨著方才出手的勢力,兩隻手向外虛接了一下,發出了凌空掌力,雖不過用了六成勁道,那兩個長衣少年弟子卻已是當受不起,隨著他發出的掌力,整個身子騰起半空,向兩側摔了出去。
  就在這一霎間,他眼角已經窺見了高桐疾閃而前的影子,只見高桐身子一縱,即向空中拔了個高兒。當真是起落如鷹,身子一經下墜,掌中劍已挾著一陣輕嘯,劃出了一道長虹,直向著藍衣人身後的任三陽身上招呼了下來。
  任三陽是恨透了高桐,高桐又何嘗不恨透了他。這一手分雲劍法高桐施展得極見功力。劍式一出,就著閃亮的燈光,這口劍頓時幻為一天劍影,似乎任三陽全身上下俱都在他的劍勢照顧之下。
  任三陽原本存心給高桐一個厲害,想不到對方竟然更厲害,先下手為強,一樣地饒不過自己,驚慌之中乍見此情,禁不住嚇得打了個哆嗦。
  「他娘的!」嘴裡罵了一聲,任三陽手上的鐵筆霍地向天上掄去。
  他的鐵筆方自掄起,就聽得身邊的藍衣人一聲喝道:「想死麼!」
  劍影闌珊裡,遞進了藍衣人一隻白皙的瘦手,「噗」一下已叼住了任三陽拿筆那隻手的手腕子,緊跟著向上一使勁兒,任三陽身子就像是風箏也似地飄了出去。
  藍衣人雖然及時出手,救了任三陽,自身卻被籠罩在高桐的劍陣之內,他顯然有恃無恐,絲毫也不曾現出慌張神態,「唰!唰!唰!唰!」一連快速的四個轉身,恰恰閃過了高桐的一連四劍。
  帶著一聲冷峻的笑,藍衣人身形猝起,已飄向任三陽身邊。
  「借你的筆用用!」說完這句話,任三陽緊抓在乎上的一隻判官筆,已到了藍衣人的手上。
  「相好的,好俊的功夫,你還不能走。」
  說話的正是這座行館裡的大管事高桐,想是他連番受挫於藍衣人手下,已由不住激起了無邊怒火。
  話到人到,人到劍到。「唰唰唰唰!」一連又是四劍。
  這四劍與剛才那四劍顯然大是不同,高桐身了轉動奇快,四劍難分先後,但由於出手太快,看起來簡直形同一式,是以藍衣人前後左右一下子俱都在對方劍勢包圍之中。
  高桐顯露了他傑出的劍法,使得亦在劍陣包圍之中的任三陽大為驚駭,忽然感覺到自己即使與此人在平等正常的情況下單打獨鬥,亦怕不是他的敵手。
  眼前可真稱得上是高手大會串了。
  藍衣人的身手就是更比他高得多,藍衫轉處。這隻鐵筆「叮!叮!叮!叮!」亦是向四面同時點出,不偏不倚正正地點在了對方劍鋒之上,頃刻間把對方凌厲的劍勢化為無形。
  高桐身子一個踉蹌,身勢為強烈的勁道逼得向後一連退了兩步。他自信對付藍衣人已經施出了全身的能耐,奈何對方功力顯然是出乎意外的高,依然是休想能夠佔得了一些便宜。
  眼前高桐若非及時退身,便難免為傳自對方鐵筆之內的凌人勁道所傷。
  雙方的勢子一經擺開,藍衣人已把握住適當時機,霍地向前踏進了一步,這一步之進,便使他立於暫時不敗之地。至此高桐才訝然驚覺到,敢情對方對於自己這邊的陣勢亦是瞭若指掌。
  人影連連閃動,六名長衣弟子,俱都撲向眼前。
  高桐咬了一下牙,掌中劍直指中鋒,怒目視向藍衣人道:「朋友,你報個萬兒吧!既然有如此身手,當然不是無名之輩,掩掩遮遮算不得英雄好漢!」
  藍衣人冷笑一聲道:「我已對你破格留情,再要刁難,怨不得我不客氣了!」
  高桐已屢次在對方手下吃癟,心裡一口怨氣簡直無從發洩。對方這麼說,更叫他無地自容,當下把心一狠,環顧左右道:「擺陣侍候!」
  六名弟子似乎都已知道來人的厲害,雖然來勢洶洶,卻是並無一人敢猝然冒失出手,現在高桐這麼吩咐,倒是正合了心意,當下一聲吆喝,全數分散了開來,卻是一個半月形狀,將藍衣人與任三陽鉗於其中。
  藍衣人冷笑一聲道:「六光陣尚且無奈我何,你這兩手三腳貓就更奈何我不得了!」
  高桐冷冷地哼了一聲,一言不發地緩緩舉起了手上長劍,其他六人見狀亦相繼學樣的,各人俱都舉起了手中劍。七口劍上光華,給奇妙的燈光一炫耀,頓時光華燦爛,眩目難開。
  任三陽是時早已把另一隻判官筆拔在手上,見狀趕忙蓄式以待,是時身邊上突然響起了藍衣人的聲音道:「你稍安勿動,這只是對方的花頭而已!」
  聲音就像是貼著自己耳朵發出來的一樣,心知是藍衣人用傳音入密的功力發出,當下點頭示意,表示聽見了。
  是時以高桐為首的七把長劍,在高桐的領先發動下,幻化成各種奇異的式樣,每一發動必然光華大盛,迫人眉睫,給人以無限殺招的感覺。
  有好幾次,任三陽簡直感覺到對方的劍勢已經壓迫到頭上的感覺,如非是藍衣人通知在先,胸有成竹的話,簡直由不住混身而入,與對方好好地廝殺一陣才稱心意。
  高桐想是為對方看破了心意,心裡更形惱火,驀地厲吼一聲,倏地躍身而前,連帶著身側的六個漢子也一齊騰身過來。
  七口長劍在燈光的炫耀下,簡直是像有七十把劍,四面八方一齊擁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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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節

  任三陽雖然明知對方的劍勢可能是幻景為多,無奈他早已是驚弓之鳥,當此景象,亦難免不為之心動。
  他身子方自移動了一下,藍衣人的一隻手已經搭在了他的肩上。
  並非這樣就說明了對方凌厲的劍陣全屬子虛,藍衣人的那雙眼睛事實上精明得很。即見他霍地揚起手上鐵筆,就著眼前一片劍海中揮去。「叮!」一聲脆響,鐵筆一出即收,卻連帶著使得奮身前撲的高桐身子霍地一個踉蹌,向後退了下去。
  然而高桐不甘落敗,立刻又揮劍衝了上來。滿空全是劍影,耳邊上亦不時響起哧哧的劍刃劈風聲音,那景象簡直讓人誤為對方是千軍萬馬一齊殺了過來。
  任三陽瞪大了眼,在密集的劍陣之中,找尋對方的空隙以便待招出手,他雖然藉著藍衣人的提示,猜出了對方的陣勢虛多實少,卻是無法像藍衣人那麼別具慧眼地一眼看出其間的真偽。
  「不要緊張!」
  顯然又是藍衣人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對方不過是虛張聲勢,很快就會黔驢技窮的,你只要聽我的吩咐出手,便能立刻奏功!」
  任三陽點點頭,表示會意。
  驀地面前劍光大盛,一排劍刀直向著二人正面徘山倒海般地捲壓了下來。
  任三陽本能地向後就退,卻為藍衣人一掌托住。
  「獨劈華山,右面第三劍!」
  隨著這一聲出口,任三陽只覺得身形一緊,已經被藍衣人背後那隻手掌用力推出。
  任三陽心中一驚,身子已由不住被背後手掌推得騰了起來,腦中記著藍衣人的關照,猛一抬頭,看見了迎面的一排劍刃,卻已沒有時間再讓他遲緩須臾,當下奮起右手全力,照著藍衣人的關照,一招「獨劈華山」,猛地直向著右面第三口劍影用力劈出。
  哪裡知道這一擊,正是關竅之所在。
  隨著任三陽鐵筆用力擊處,只聽見「噗!」的一聲,像是擊在了一個什麼生硬的物什上面。
  有此一擊,對方的七人劍陣此時陣腳自亂。
  只聽見一人慘叫一聲,一團黑影起自對方劍勢之間,驀地向著另一邊摔倒了下去。
  原來任三陽這一鐵筆,貫足了真實力道,照著藍衣人吩咐,一筆擊下,卻是不偏不倚擊中在一名長衣少年弟子頭頂正中。以任三陽之內力貫足了的手勁兒,自是其勢可觀,這名弟子當場被擊得腦漿迸裂死於非命。
  高桐眼前糾合六名弟子所施展的這個劍陣,名叫「七巧連環陣」,一經施展開來節節相扣。任三陽在藍衣人指使下,雖然只施展了一招,卻是微妙相關,非但當場斃了一名弟子,連帶著使得這個陣勢也將為之瓦解,逼得高桐等六人不及發招,便已敗陣。
  高桐盛怒之下,一聲怒吼,叱道:「老小子,我宰了你。」
  話聲出口,即見他身子一連閃了兩閃,其勢極快地已然來到了任三陽正面。
  任三陽一招得手心中大喜,見狀不待藍衣人出言指示,隨即一擰右手鐵筆「毒蛇出穴」,陡地向著高桐前胸扎去。
  高桐一聲冷笑,左手一擋,五指箕開,驀地向著對方判官筆的筆桿上抓去,「噗!」一聲抓了個正著。
  「老小子,你還想逃麼?」嘴裡叫著,掌中一口長劍猝然向前一遞,已經貼在了鐵筆的筆身之上。
  任三陽大吃一驚,慌不迭向後就退。
  高桐身子向前一緊,決計不放他逃開,掌中劍倏地捲起銀龍般的一道白光,直取任三陽面首。這一招劍法稱得上既狠又毒,任三陽只為了不肯兵刃脫手,想不到為自己帶來了無限殺機。這時候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總算他命不該絕,就在這危機一瞬間,只聽得「叮!」一小聲脆響,一枚小小像是制錢樣的暗器由側面飛出,不偏不倚地正好擊中在高桐劍鋒之上。
  不要小看了這小小一枚制錢兒,其力道端的是驚人已極!高桐那麼猛烈的劍勢,竟然在此一擊之下當場緩得一緩,一條人影,帶著藍衣人疾若飄風的身子,驀地來到了眼前現場。
  落身,出手!只一招已制住了高桐的劍鋒。
  藍衣人想是決計要給高桐一個厲害,左手一經拿住對方劍鋒,右手判官筆已飛快點出,直向高桐眉心間點紮了過去。
  高桐冷笑著,左手倏起,用掌邊向著判官筆上用力封了過去。
  無奈藍衣人這一招原是誘敵的招式,不容高桐的手掌遞實,驀地向後一收判官筆,緊跟著向外一吐,這一吞一吐有個名堂叫做「分花弄影」,高桐識得厲害,無如招式已用老了,想要抽回左手時哪裡還來得及?
  猛可裡,任三陽叱喝道:「小心。」
  一條人影,翩若游龍,霍地自空而降,現出了身著紅色法衣,長髮披散的風來儀來。
  風來儀的親自出手,顯示著她決計要給這個蒙面的藍衣人一個厲害。
  名家身手,畢竟不同於一般,隨著她下落的身子,一隻纖纖白皙瘦手,有如雲龍探爪,直向著藍衣人判官筆上抓了過去。同時隨著她猝然落下的身子,形成了一股絕大的風力,連著她整個的身勢,泰山壓頂般直向藍衣人當頭直壓了下來。
  藍衣人左手驀地向空中一揚,發出了大股掌力,雖然這樣,亦無能承當風來儀泰山壓頂的勢子,迫使得他不得不轉移陣地。
  「走。」
  隨著藍衣人嘴裡的一聲喝叱,左手下盤已托在了任三陽的後背,驀地向外一送,已把任身子推得一個踉蹌向外跌出。
  藍衣人的走勢美固然是美,險也險到了極點。身子方經閃開,風來儀已挾著雷霆萬鈞之勢自空中陡然直落下來。
  隨著風來儀的下落,一蓬燈光,直向藍衣人等二人身上照射過去,事實上眼前早已形成了一片光海,四面八方數不清的燈光,在風來儀身子站定之後,全數都已向二人身上集中過來。
  「哼!這一次看你還怎麼跑?」
  風來儀一雙光華畢露的眼睛,緊緊地向藍衣人逼視著,同時手上的玉拂塵揮了一下,密集的燈光頃刻間便熄滅了一多半,僅僅只剩下了四點亮光,分別由四個不同的角落,向二人照射著。
  藍衣人的表情不得而知,只是那雙光華內蘊的眸子絲毫也不曾有「示弱」的表情。
  顯然他發覺到,風來儀眼前這個陣勢有些特別,一時看它不透。
  「說吧,你到底是誰?」風來儀深邃的目光在他身子轉著:「我們以前見過面麼?」
  藍衣人看了她一眼,先不答理她,身子猝然向左面一個快速轉動,搶先在一個位置上站住。然而,奇怪的是當他腳步站定之後才發現到眼前的燈陣竟然隨著他的轉動也有了改變。四點燈光依然分自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把他緊緊照住,敢情眼前這個陣勢,大不簡單。
  風來儀輕輕哼了一聲道:「我不妨告訴你,這個陣勢是出自我多年苦心,精心設置,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能夠破得了它,你可要試試看。」
  藍衣人一面暗自用心察看,一面點點頭道:「我當然要試試看。」
  風來儀一笑道:「很好,如果你破得了這個陣,你大可自由來去,我保證這裡不會有任何人對你阻攔,只是如果你破不了這個陣,哼,只怕你們二位可就有性命之憂。」
  藍衣人一聲朗笑道:「好!我們就這麼說定了,風島主你就請出招吧。」
  風來儀笑了一聲:「我再告訴你一聲,這個陣勢由我親自主持,你所遭遇的主要敵人當然也就是我,你很難破得了,中途如果自知不敵,只要招呼一聲,我或可對你網開一面。」
  「多謝盛情,」藍衣人冷峻的口音道:「你的確是太照顧我了。」
  風來儀又是一聲冷笑,手中玉拂塵往空中一揮,只見眼前驀地燈光大盛,緊接著又是一暗,一明一暗間風來儀身形已然消失。
  藍衣人木然直立著,左右顧盼了一下,驀地退向任三陽身前。
  任三陽咬牙切齒道:「這個娘兒們欺人太甚,鵝就是不信她這個陣。」
  話還沒說完,已為藍衣人凌厲的目光所止。他雖然臉上戴著面罩,可是露在面罩外的一雙眸子卻是炯炯有神,異樣的靈活。雖然相處片刻,任三陽卻對他目神的傳達頗能領會,這時在他的眼神兒傳達之下,便立刻緘口不言。
  為了怕話聲外洩,雖然二人對面站立著,藍衣人依然用傳音入密的口音向他發話:
  「你記住!無論對方來勢多猛,你都不可移動。」
  一面說時,藍衣人遞上了他手裡的判官筆,任三陽接筆在手,雙筆在握,心膽頓時為之一壯。
  藍衣人又道:「風來儀有我對付,你只要不亂陣腳,敵人對你無可奈何,」
  任三陽點點頭道:「鵝知道了。」
  話聲才住,一股極大的壓力,驀地直襲了過來。
  任三陽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半驚半嚇地向後一個踉蹌,卻吃藍衣人一隻手掌抵在了背上。
  「你忘了我怎麼關照你的?」
  任三陽一驚之下才明白過來,身子一挺,站直了身子。那股絕大的內力,隨即呼嘯著撲面而過,敢情又是一次虛驚。
  經此一來,任三陽更加深了對藍衣人的欽佩,自己對自己的妄動甚為羞愧!活了大把子年歲,經歷了半輩子,想不到事到臨頭竟然是樣樣無知!任三陽心裡老大的不是滋味,這一霎的羞愧可就不用再提了。
  藍衣人安置好了任三陽,不得不提高警覺,全心全力來應付風來儀的進攻。
  事實上風來儀時時刻刻都在他身邊對他監視著,雙方都心存必勝,出手更為縝密,以期一發即中,絕不予敵人緩手之招。
  藍衣人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已大致對眼前陣勢有了初步的認識,對於風來儀的這個陣勢,他不得不由衷地欽佩,的確是縝密周詳,不可思議。
  大敵當前,藍衣人休敢心存怠慢,隨著他一連三數個騰縱,落身在一堵花石正前。
  他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驀地當前人影一晃,風來儀有如鬼魑般地已來到了眼前,這一霎兩盞孔明燈光突地亮起,匹練般的燈光直向著藍衣人面前射到。
  這般強光奪目,突然事出意外的來到,真正給人以恐怖凌厲的打擊。
  尤其厲害的是,風來儀的待隙而臨。
  像似一陣風,就在強光照向藍衣人面上的一霎,風來儀的身子已陡然來到了面前,右手長尾玉拂塵霍地向空一揚,炸出了千縷銀絲,有如萬箭齊發直向著藍衣人面門射來。
  這一手尤其是配合著眼前的時間,便格外顯得殺氣盎然,以風來儀那般內力,這柄玉拂塵上所炸開的千縷銀絲,縷縷都有如鋒利的鋼針,不要說藍衣人的整個臉面,即上胸雙肩,亦全在威力照顧之下。
  藍衣人冷笑一聲,他的一雙眼睛已無能在如此強光照射之下視物,可是憑著他敏銳的感觸,以及心理的臆測,已可知道對方出手的方位,隨著他右手揮處,一口緊束腰上的如意軟劍,已然離鞘拔出。
  「噹啷啷!」
  拂塵上的千條銀絲,猝然間與雪亮的寶劍劍身交纏在一起。一個往上面擋,一個往後面抽,兩股力道運施下,頓時拉了個筆直。
  以風來儀與藍衣人那般功力之人,加諸在這兩件兵刃上的力道何止萬鈞?
  他們顯然並非有意要在力道上來一決勝負,是以在一度較力之後,風來儀身子猝然向前一欺,一聲喝叱之下,左手已閃電般地探出,兩根手指分開著,直向藍衣人兩隻眼睛上點來。
  藍衣人身子猝然向前一探,風來儀的雙指帶著強勁的風力,貼著他的髮際滑了過去,真是險到了極點。
  藍衣人心裡明白,眼前情勢對自己極為不利,第一件難以克服的即是當前的強光射臉,如不能盡快地脫離現場,轉移陣地,決計萬難逃開風來儀閃電般的連珠功勢。
  這一霎短兵相接,其勢之凌厲真是難以想像,風來儀似乎也已動了真怒,決計要把對方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神秘人物拿下問罪。
  只是在一連兩招閃電進攻之後,她不得不心裡承認,對方這個神秘人物簡直比她事前所估計的還要厲害得多。正因為這樣她就更不能放過了對方,一面右手拂勁拉住了對方寶劍,左手霍地向後一帶,用「分花拂柳」手法,直向藍衣人後背項間拍點了過來。
  休要小看了這一手招式,透過她那尖尖五指,藍衣人背後三處穴道均在她指力控制之中,以風來儀之指力,不要說真的被她擊中,就只是力道掃上一些,也只怕當時就要閉了穴道。
  藍衣人膽敢以身犯險,當然不是易與之輩。
  「好厲害。」
  三字一經喝叱出口,身形翩若游龍地翻了過來,不等他身子完全轉過,右手己一掌擊出。
  兩雙手幾乎已經接觸的一剎那,風來儀倏地向後一放,冷笑聲中,身軀翩若驚鴻般地拔空而起。
  藍衣人其時尚不能適應加諸面端的強烈燈光,他卻知道這一霎是自己最關緊要的要命關頭,雖是眼前金星亂冒,不辨東西,卻不敢在原地滯留片刻,右足一勾,飛快地向側面旋身而出。
  可真是險到了極點,就在他身子旋出的一剎那,風來儀已如飛鷹搏兔般地直撲了下來。
  藍衣人因為有見於先,雖在雙目不視的情況之人,逃開了對方極具威勢的一式殺著,卻亦禁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風來儀一隻纖纖右手,緊緊擦著他的後背滑了下去,表面上留下了一道口子,連帶著肌膚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
  藍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就地一個倒折,把身子第二次挪開一旁。果然就在他身子方自轉出的瞬息之間,無數燈光,倏地全數直向他方才站立處聚集過來,燈光照射下更可見風來儀一式漂亮的凌空下擊之勢,只可惜這一次她撲空了。
  藍衣人顯然由於方纔的受辱,心中大為憤恨,見狀哪裡肯放過這一剎良機。足尖點處,捷若飄風地已猛襲了過去,右掌探處「金豹露掌」一掌直向風來儀背上抓去。
  風來儀足下一個前蹌,猛地轉過身來,兩隻手掌「噗」一聲就空交接一起。這一次他們雙方都用足了力道,兩隻手「噗」地一經交接,卻有如彈簧般地霍地彈了開來,一個鷹飛,一個兔滾,雙雙向兩邊分開。
  然而,這只是另一次交鋒前的短暫緩息,緊接著兩條人影驟然間地又自合到了一塊,玉拂塵嗖嗖盤空,劍光影寒光閃閃,一瞬間已對拆了十五六招。
  驀地,風來儀一聲輕嘯,倏地拔身直起,緊隨在她身後的藍衣人兩手握劍更有一劍擎天之勢。隨著凌厲的劍勢,風來儀一截衣袂,已被劍鋒揮斬下來,徐徐地向著地面飄落。
  風來儀再次發出了一聲喝叱,整個身子倏地一個倒折,成了頭下腳上之勢,她手裡的那具拂塵,隨著一聲輕炸,成了萬千銀絲,兜頭蓋頂地直向藍衣人當頭罩落下來。
  藍衣人一抖手中劍,同時也發出了一聲輕炸,搖出了一天劍影,反迎著對方的萬千銀絲兜上去,兩條人影就這樣糾纏著同時自空中墜落了下來。
  陡然間,劍鋒再一次和玉拂塵交接在了一塊,噹啷一聲大啊。
  風來儀猝收拂塵,身軀向下一矮,藍衣人卻拔了個高兒,拖著劍身上的一抹寒光,由她頭頂上掠了過去,起落間已是兩丈開外。
  兩個人臉對臉地遠遠互視著。
  甚久,甚久,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彼此的呼息,卻顯得那麼急促。
  表面上看來,兩個人像是誰也沒有佔著誰的便宜,然而彼此都是心裡有數。
  藍衣人哈哈一笑,收回了寶劍,似乎不願再戰。
  「風幫主承讓了。」
  風來儀揚了一下眉毛,緩緩點了一下頭道:「你可以走了。」
  藍衣人抱拳道:「多謝!既是這樣,在下還要向幫主為這位玩猴兒的朋友討上一個人情,一併離開才好。」
  風來儀冷冷哼了一聲,道:「你們走吧。只是這個陣勢既已發動,卻不是立刻就能撤開的。」
  藍衣人一笑道:「那就看我們的造化吧。」
  一面說時,藍衣人身形連閃了幾閃,已自偎向一旁任三陽身邊,單手一托任三陽後腰部位道:「走。」
  聲隨人起,兩條人影已猝起如鷹,起落之間已縱出三五丈外。
  風來儀仍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們。
  忽地,高桐閃身而前道:「不好,他敢情已經摸清了陣法,這就要出去了。」一面說,正待往前趕去。
  「不必了,讓他們走吧。」風來儀慢吞吞地說著,臉上顯現著一種淒涼。
  這種情形看在了高桐的眼睛裡,不禁大為不解。
  說話之間,藍衣人已同著任三陽連縱出十數丈外。
  高桐大為情急地道:「三娘娘,他們走了。」
  風來儀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我知道,吩咐下去,陣撤了。」
  高桐又是一怔,還待再說什麼,風來儀已縱身而起,一連幾個快速縱身,來到了正中六角樓內。
           ※        ※         ※
  朱翠與青荷仍然還守在那裡。
  風來儀看了二人一眼道:「我們回去吧。」
  朱翠應了一聲,站起來向外步出。
  青荷素知這位三娘娘的脾氣,剛才的情形她與朱翠在樓上都看得很清楚,風來儀越是外表鎮定,內心便愈難捉摸!憑著莫青荷跟隨她甚久的經驗,這種情況下就應該特別小心,一個弄不好可就會引發她無邊怒火,自己可擔當不起。
  她有見於此,是以悄悄跟隨在風來儀身後,不敢妄發一語。
  風來儀一面走一面向身旁朱翠道:「剛才的情形你都看見了?」
  朱翠點點頭道:「嗯,都看見了。」
  風來儀道:「那個穿藍衣服的人你可認識?」朱翠一笑道:「你已經問過了,我也回答過了。」
  風來儀忽然站住道:「你真的不認識他?」
  朱翠心裡一動,卻硬著嘴道:「他始終蒙著臉,我又怎麼會知道他是誰?」
  風來儀道:「難道從他的動作和聲音裡,你一點都認不出來?」
  朱翠不禁腹內暗笑,她當然知道藍衣人是准,只是卻不便說出,乾脆裝假就裝到底。
  「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朱翠含笑地看著對方道:「你看他又是誰呢?」
  風來儀一言不發地回身前行,朱翠跟在她身邊。走了幾步,風來儀忽然又站住腳,朱翠只好也停下來看向她。
  「你知道吧!」風來儀道:「這個人是我近幾年來所遭遇到的人中最厲害的一個……」
  她的兩隻眼睛,在說到這裡時,微微地攏合過來,變成了兩道細縫。
  「你可都看見了?」她繼續思索著道:「他所施展的那些招式,都是武林中前所未見的奇異招式,其中還有一些是驚人的絕招,這個人真是一個諱莫如深的人物。」
  朱翠聽她這麼激賞藍衣人,心裡大是受用,當下試探著道:「我倒也並不覺得他有什麼特別了不起的地方,難道他的本事比島主你還大麼?」
  風來儀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下道:「你以為呢?」
  「當然不如你甚遠。」
  「那可……不一定……」
  朱翠一笑說:「這麼說他難道還能勝過了你?」
  風來儀搖搖頭道:「這個問題我現在還不能回答你,這個人絕不會無緣無故來到這裡,我們一定還能遇著,也許下一次……」
  她雖然沒有率直地說出藍衣人的武功到底如何,可是朱翠卻已能由她的眼神兒裡察探出她內心對於藍衣人所持有的畏懼……這就夠了。
  風來儀臉上現出一種惆悵,忽然轉向朱翠道:「我差一點忘了告訴你,我們明天一早啟程,今天要早一點睡呢。」
  朱翠心裡一愕,風來儀已轉身自去,她走了沒有多遠,卻見她忽然又站住了腳步,伏身子面前的一塊巨大假山石上。只見她兩隻手按在石面上,全身劇烈地抖動著,那樣子像是在埋頭哭泣,有點情發不已的樣子。
  朱翠心裡一動,正想過去看個明白,卻覺袖角上被人拉了一下;回頭一看,見是青荷。
  青荷向她努了一下嘴,搖搖頭,意思叫她不要多事。朱翠聽從她的暗示就沒有移動。
  卻見風來儀獨自埋首在那塊遠比她人還要高大得多的石前,盤桓了好一陣才離開自去。
  「這是怎麼回事?」她走了以後,朱翠這才忍不住問青荷。
  「這是她的老毛病了。」
  一面說,青荷領先緩緩走向那塊巨石,凝神向那方巨大的假山石注視著。
  朱翠跟過去,好奇地打量著道:「怎麼啦?」
  青荷向著她苦笑了笑道:「公主你還不明白,三娘娘一向就是這樣,可惜了這塊來自泰山的假山石。」
  朱翠聽她這麼說,再打量那塊石頭,並不覺得有什麼異狀。
  青荷道:「公主你只試著推上一推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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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06:17
  朱翠心裡一動,這才有些明白。當下向後閃開幾步,試以劈空掌力向這方假山石上一推。掌力過處,那方大石並無異狀,緊接著「刺!」一聲,全數碎為齏粉,揚起了半天黃塵。
  二人站處雖距離那塊大石甚遠,卻也無能避免,被炸開來的石粉弄得滿頭滿身都是,慌不迭忙自避開一旁。
  「噢!」朱翠嚇了一跳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青荷一笑道:「公主您還不明?」
  朱翠想了一下,這才點點頭道:「原來這樣,她竟拿這塊石頭當成出氣筒。」
  青荷一笑道:「每次都是這樣,阿彌陀佛,她老人家肚子裡的這口怨氣總算出了,要不然還不知道誰要倒霉呢!」
  朱翠一聲不響的走向先前那方巨石跟前,細細地打量著,只見先時那高過一人粗可三四人合抱的巨大花崗石,竟然自根而頂全數碎成粉未,可以想知所加諸其上的內力該是何等驚人!由此而推想風來儀本身的功力,又該當是如何駭人了。
           ※        ※         ※
  夜靜更深。
  朱翠緩緩由床上起來,穿好了衣裳。
  今夜她思潮起伏,難以入睡。
  明天就要同著風來儀前往不樂島了,此一行到底是福是禍,誠然還是個未知數,然而想到了即將與母弟見面,一家團聚,卻又由不住心裡高興,真恨不能插翅而至。
  摸著黑,她來到了桌邊,正想找出打火石把几上的燈點著,不意手方伸出,卻被另一個人的手接住了。
  這一驚,差一點讓她叫了出來。
  「啊……」
  朱翠一驚之下,右手用力向後一掙,左手順勢向下一挑,用「穿心掌」式直向她猶未能看見的這人前心穿紮了過去。
  她雖然猝然間未能看清對面這個人,但是憑著她多年來與敵人動手的經驗,卻可以斷定對方所站立的方位,這一招出於也就八九不離十兒。
  哪裡知道對方這個人敢情竟是個大行家。朱翠的手方一遞出,卻被這人另一隻手又接住了。
  換句話說,她的兩隻手都叫對方抓住了。
  「你……」朱翠情急之下,用力向後一掙,竟然沒有掙開,這才覺出抓住自己雙手的這個人敢情力道極大。雖然如此,這人卻似乎無意傷害她,所發出的力道恰恰好不使她能夠掙開來而已。
  那是一雙男人的手,大而有力。
  朱翠簡直驚駭了。
  「你是誰,放開我。」
  「是我,」對方用著低沉的聲音道:「連我的聲音你都不認識了。」
  聲音好熟好熟,朱翠一驚之下立刻驚喜地道:「是海兄麼?」
  「你猜對了,就是我。」說完這句話,他緊緊抓住對方的那雙手便自放開了。
  朱翠臉上一陣子紅,欲喜又羞:「你……來了?」
  說了這句話,只覺得一顆心通通跳動不已,漸漸地,她的視線已能清晰地分辨眼前的景象,當然也包括了面前這個人,海無顏。
  「真的是你……」她緊張地說:「我先點上了燈。」
  「用不著!」海無顏道:「是我把燈吹滅的,這樣也許說話比較方便。」
  朱翠心裡一動,暗忖著自己可真糊塗,樓上住的就是風來儀,何以如此大意?
  海無顏這時候已緩緩在桌子對側坐下來。
  「剛才情形特殊,請恕我不便與你見面。」微微一頓他又接下去道:「你的情形,我都清楚,今夜特別來看看你。」
  「這……謝謝你。」
  說話時她已注意到,對方敢情已經摘下了臉上的那方面具,現出了原有的本來面目。
  室內異常的黑,朱翠才發現到四面窗上的簾子都密密地攏著,僅僅只憑著少許的月光,由側面天窗上瀉進來。
  「是我把簾子拉上的,」海無顏聲音很低地道:「我知道風來儀就住在樓上。」
  「你想得很周到!」朱翠在黑暗裡靜靜地打量著他:「也許你還不知道,明天我就要去不樂島了。」
  「我知道。」
  微微停了一下,海無顏才接著說道:「這就是我為什麼這個時候還來看你的道理。」
  朱翠十分驚訝地道:「真的?你怎麼會知道?我還是才知道的呢!」
  海無顏黯然一笑道:「他們的行動,我一直都在暗中注意,我發現高桐已為她準備好了船,而且採購了很多遠行的東西,我就知道你們要去了。」
  朱翠點點頭,臉上浮現出一些傷感:「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麼?」
  海無顏點點頭:「我有很多話要告訴你,只是時間不多了,我們就長話短說吧。」
  朱翠聽他這麼說,心裡充滿了喜悅。
  「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距離天亮還早呢。」
  海無顏輕歎一聲道:「不行,外面還有人等我,而且這裡實在不太安全,風來儀太厲害了,剛才我只是險勝了她一籌而已,再打下去保不住不是她的對手。時候不到,我還不想跟她硬拚。」
  朱翠聽他這麼說,想到即將來臨的離別,心裡一陣難受,緩緩地走過去坐下來。海無顏跟過去,在她對面一張桌子旁亦坐下來。
  「你這一次去不樂島,實在是個難得的機會。」海無顏注視著她喃喃地道:「我要關照你的是千萬不要輕舉妄動,而且,最要緊的是你要取得他們對你的信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朱翠一愕道:「你的意思是……」
  「不要讓他們發現你對他們潛在的敵意,尤其是白鶴高立這個人,你要千萬注意,他是一個只講現實而絲毫沒有道義可言的人,你要是有一些蛛絲馬跡落在他的眼裡,就只怕你這條小命萬難保全。」
  朱翠聆聽之下,情不自禁地為之打了一個寒顫。
  「真的?他真的有這麼可怕麼?」
  「他是我此生所遇見過最可怕的一個人,手狠心辣,再加上功力精湛。」
  說到這裡,海無顏由不住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老實說,我真有點為你此行擔心。」
  朱翠一雙明媚的眸子在他臉上轉了一轉,微微含笑道:「我不會有什麼事情的,有你這句話我也就感激不盡了。」
  海無顏道:「我確信你不會有什麼意外,不過你還是要自己當心,眼前你與風來儀相處得極好,這確是使我大出意外,也許在必要時候,她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據我所知,白鶴高立對他這個師妹多少還存著一些戒心,也許正因為這個理由,不樂幫還能屹立至今。總之,風來儀在不樂幫算是唯一的一個例外了。」
  朱翠道:「這麼說風來儀為人還不算太壞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她算是多多少少還有點義氣,較之高立與宮一刀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了。」
  朱翠經過這兩日相處,尤其自從悉知風來儀與「琴仙」柳舒捲昔日曾是一對愛侶之經過後,對於風來儀不禁平白生出了許多好感,這時再聽海無顏所說,不禁對風氏又留下了許多好感。
  黑夜裡,房中既沒有點燈,但是透過彼此的視覺,雙方卻能洞悉內外,心領神會。
  「海兄,」停了一會兒,朱翠才喃喃道:「我們會很快再見面麼?」
  海無顏點點頭,說道:「這正是今夜我要告訴你的,我也許暫時還不能去不樂島。」
  「為什麼?」
  「因為……」海無顏看了她一眼道:「我好像曾經告訴過你,關於西藏布達拉宮那件寶藏的事……」
  朱翠一驚,問道:「難道有了什麼意外?」
  「還很難說,」海無顏略為思忖了一下:「問題是不樂幫既然已經意圖染指,事情就比較麻煩。這兩天我細細想了一下,決定先去布達拉宮跑上一趟,把這件事解決之後,再盡全力去對付不樂幫,不知你以為如何?」
  朱翠點點頭道:「這樣當然好,不過!你有把握麼?萬……」
  海無顏回答道:「這件事刻不容緩,如果我能走在不樂幫前面,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如果走在了他們後面就比較麻煩,而且,你知道在事情沒到最後關頭,我還不打算讓不樂幫的人知道我的本來面目。」
  朱翠點點頭,卻又輕輕歎了一口氣道:「說來實在慚愧得很,這半年多以來,我只是忙於個人的私事,像這樣可以造福貧苦大眾、維護武林正義的善舉大事,我卻是一點也幫不上忙。」
  海無顏道:「你不要這麼說,你及你家人的健在,就已經顯示了正義的存在,要是有一天你們落在奸賊手裡,那才是人間正義最大的失敗。」
  朱翠聽他這麼一說,確實很感動,眼圈一紅,差一點為之淚下:「海兄,你太抬舉我們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姑娘不要妄自菲薄,老實說武林中人最近談起你來,都心存敬仰,就拿你這一次單身入不樂幫虎穴,對於整個武林來說,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你之忍辱負重,尤其有不平凡的意義,我由衷地祝福你能夠闔家團聚,快樂成功。」
  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眸子裡含蓄著感激,微微一笑道:「謝謝你,你這麼一說,我倒真像很了不起的樣子,就憑你這番話我也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了。」
  海無顏道:「你我同心協力,內應外合,一定能成功夫事。」
  說到這裡忽然面色一沉,身形一轉,來到窗前,悄悄地伸手掀開了簾子,倏地推開一扇窗,向外打量著。
  窗外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星皎雲靜,玉宇無聲,淡淡的月光灑在院落裡,所看見的一景一物都像是塗了一層淡淡的霧。
  「怎麼了?」朱翠吃驚地道:「你看見了什麼?」
  海無顏微微搖搖頭,目光卻注視著那一片泛黃的枯草:「這裡有狗?」
  「沒有,但有一隻貓。」
  「那就難怪了。」
  一面說時,海無顏順手關上了窗戶,卻向朱翠注視了一下,點點頭道:「姑娘多保重,我走了。」
  朱翠怔了一下:「這就走麼?」
  海無顏直直地注視著她,這一霎眸子裡閃爍著異樣的神采,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之下,朱翠甚至於有些膽怯,終於把眼睛移向一旁。
  房門忽然敞開來,灌進來大片的風。
  朱翠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麼事情的發生,但她仍然還要證實一下,結果不出她所料。
  海無顏走了。
  一種異樣的激動,像是失落了什麼,朱翠緩緩走向門前向外眺望著。窗外是那麼出奇的安靜,然而她的心卻是不再平靜了。這樣傻傻地,她站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轉回身來。關上門,她找到一張椅子坐下來,心裡亂極了。
  「嗤!」斜刺裡傳過來一聲輕笑,真把她嚇了一大跳。朱翠差一點由位子上跳了起來。
  可是立刻她的目光就與坐在角落裡的那個人影接觸在一塊,敢情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這間房子裡竟然多了一個人。那個失去了一雙足踝的怪人。大頭,亂髮,朱翠一眼就已認出了他是誰。
  「單老前輩,是你?」
  單老人一雙銀鈴般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視著她,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剛才那個年輕人是誰?」
  朱翠微微一怔,從容地笑道:「原來你老人家都看見了,他是我患難中所結識的一個朋友。」
  單老人眨了一下眼睛,神情極為認真地道:「他叫什麼名字?」
  朱翠正想說出,轉念一想,卻又一笑道:「這位朋友很不願意人家知道他的名字,老前輩還請原諒。」
  單老人雙手似乎在椅把子上按了一下,身子如同旋風般,「呼」的一聲已來到了朱翠面前。他雖然失去了一雙腳掌,卻依然能直立在地,兩隻小腿有如一雙木樁般插立在地。
  「告訴我他是誰?……說……」
  朱翠很是為難地搖了一下頭:「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這位朋友很相信我,我不能失信。」
  單老人眼睛驀地睜得極大,可是立刻又收小了。
  「罷!罷……不說算了。」
  一面說重重地出了一口氣,身子一轉,像是一陣風似的已落座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哼哼哼……」他頻頻地冷笑道:「你不告訴我就以為我沒有辦法知道了?哼哼……」
  朱翠看他生氣了,心裡倒似有些過意不去,當下含笑往前走了幾步道:「對不起,我只是不願作一個失信的人罷了,你老人家為什麼一定要知道他是誰呢?」
  單老人在她說話時,似乎一直在發呆,聆聽之下,並未作答,嘴裡只是喃喃地在說著:「我竟是不知道,我竟是不知道……奇怪……奇怪!」
  說著他那一雙瞳子注定向朱翠道:「你是知道的,我的腹氣地行之功,來去無聲。你這位朋友居然會警覺於先,真是我想不通的。」
  朱翠一笑道:「原來這樣,這麼說剛才在窗外窺探的竟是你老人家了?」
  單老人哼了一聲道:「不錯,就是我,我只是想瞭解一下他是什麼來路,想不到居然被他發現,他行動快捷,輕功敢情也是不差,想不到如今武林中竟然會有這等傑出的年輕人,真是匪夷所思了。」
  朱翠聽他如此誇讚海無顏,心裡著實高興。
  「今天晚上你老人家可是出去了?」
  單老人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朱翠道:「這裡打得天翻地覆,你老居然不知道?」
  單老人睜大了眼睛:「這,你倒是說說看是怎麼回事?這裡發生什麼事?」
  朱翠隨即將風來儀與高桐發動陣勢對付任三陽,幸得海無顏中途插手介入,才始脫困之一段經過約略道出,單老人聆聽之下,顯然大吃了一驚。
  「這個人竟能破了風來儀的六光陣?好小子!」
  忽然咧開了大嘴,呵呵笑了兩聲,得意地道:「風來儀萬萬也不會想到有此一天,啊!聽你這麼說,姓風的賤人竟然未能戰勝你這個朋友,只得眼睜睜地讓他自去,這可是前所未見的奇事。」
  忽然他又似很失望地歎了一口氣:「唉!這麼精彩的一齣好戲,我竟然錯過了,真是可惜,可惜!」
  一想到風來儀受挫於人,他真是由衷的高興,踢腿搖頭,狀如小兒一般。
  二人又談了一些方才發生的事情,單老人雖對海無顏感到極度的好奇,朱翠卻始終守口如瓶,不作進一步介紹,話題隨即轉到了今夜單老人的前來。
  朱翠遂道:「你老人家今夜來得正好,我正要告訴你,我明天要走了。」
  單老人點頭道:「我知道了,這件事我已有安排。」
  朱翠一怔道:「什麼安排?」
  單老人一歎道:「這一次我隨你去不樂島,也不知還能回來不,幾個熟朋友那裡不能不去打一個招呼,這就是我晚上不在家的原因。」
  朱翠吃了一驚道:「什麼?你也要去不樂島?」
  「你不知道?」
  「我……」朱翠實在有些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
  「我跟你一塊去,」單老人哼了一聲:「錯過了這一一次機會,只怕我再想去可就不容易了,所以,我就決定跟你一塊去了。」
  「跟我?……」朱翠睜大了眼睛:「你是說明天一早,打算跟我們一塊去?」
  單老人點點頭道:「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可是風來儀那裡?……」
  「當然不能讓她知道,」單老人點了一下頭道:「時候不早了,你也該歇著啦,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說走就走,就見他身子一縮已溜下了位子,等到朱翠注意看他時,顯然他已遁身窗外。
  朱翠想出聲喚住他,卻怕驚動了風來儀,話到唇邊又忍住了。
  這一夜她反覆思索著這件事,卻始終也不得要領,只待留諸明日來證實這件事情了。
           ※        ※         ※
  午時三刻。
  這艘金碧輝煌的大船,風帆飽張,正以無比的快速,乘風破浪地前進著。
  倍大的船艙,似乎只有三個人,風來儀、朱翠與女婢青荷。當然,隨行的六名家奴以及原來船上的工作人員不在計算之中。
  時序已入冬令,但南國日暖,雖然航行在浩瀚的大海,卻沒絲毫寒冷之意,和風暖暖,海鷗翩翩,浪花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著船板,噴吐著泛白刺眼的銀色泡沫。
  在搭出艙面的五色遮陽棚下,風來儀、朱翠安詳享受著香茗,她們已經用完了午膳。
  「像這樣速度,再有兩天就到了。」
  風來儀臉上洋溢著微笑,在海與陽光的襯托之下,她變得和藹可親,白哲的皮膚不見皺紋,潔白的牙齒編排得那麼整齊,這一切似乎不應該在一個六旬以外的老婦人身上所能看見的。
  朱翠懶散地靠在一張籐條編製的椅子上,這一霎看過去,她簡直完全鬆弛了。似乎在一切嘗試失敗之後,她才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之下,接受了風來儀的建議,隨她同返不樂島。在一切都已成為事實之後,她倒也能安之如怕。既來之,則安之,往後的路誠然未可預卜,卻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隻海鷗翩翩地飛上了船舷,引頸剔翎,白色的羽毛在陽光映襯之下,其亮如銀。
  朱翠喜悅地站起來,悄悄地走過去,伸手抓住了它,像是個小女孩子一般地笑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你竟然童心未泯,這樣的鳥兒,我們島上也有,那裡各種珍禽異獸多得是,只怕你一經住下之後,可就捨不得離開了。」
  朱翠鬆開了手指,劈啪一聲,那只海鷗竟自飛到了她頭上,在那裡閃身振翅,逗得她格格地笑了。
  這一切看在了風來儀眼中,不覺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多年來她出入江湖,為了執行不樂幫的幫令,大取不義之財,堪稱殺人如麻,一顆心有如冬封之冰,確是不曾慈悲過。然而這一刻,面對著這個可愛少女的微笑,竟使她原已冰封的心激起了春融的漣漪,這樣的感觸對她來說以前的確是罕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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