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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無憂公主[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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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4:22
第41節

  黑暗既失,雙方已能清晰互見。
  小老人一隻手捏著蘇拉頸項,一雙眼睛圓瞪著面前的大敵,羊皮褂子前襟染滿了血漬,一面微微向洞外撤出。
  高立那雙眼睛,鷹也似的凌厲,只是這一刻,他確實無可奈何。
  小老人拖著仍然在打鼾的蘇拉,一直走到了洞口。忽然他吐氣開聲,向著當前的高立攻擊了一掌,用以救命的一掌。
  空中似有紅影一閃,一片掌影直向著高立胸前印到。這紅色掌影一經入目,高立禁不住暗吃了一驚,猝然間想到了一個人,一門掌功。
  此一霎間無暇多想,點足旋身疾退,那片紅色掌影,有如一隻紅蝶似地由他身邊快速飄了過去,「啪」的一聲,擊現石壁,石面上炸開了一片淡淡白煙。
  小老人功力必然不止於此,只是眼前負傷之下,自不能全力以赴。他這通天紅掌,原為失傳武林已久的一門秘功,功力駭人,如在突然適當的情況之下施展出來,以高立之不可一肚,說不定亦難免會為其所傷,而此刻展出,充其量也只能作為逃命的緩兵之計了。
  無論如何,它卻使得小老人逃過了眼前一步危難,當高立身子站定再打量對方時,顯然這個小老頭兒已消失石洞之外。
  「婁全真!」
  高立一驚之下,呼出了這個名字,由對方這一式「通天紅掌」,終於使他悟出了這個「紅羊門」僅存的漏網之魚。
  塔克馬於山之東,牛喜峰之西,這是一片夾藏在群峰之間的細長地帶,站立在一端之首向另一端眺望過去,但只見穹空一線,襯托在冰雪滿覆的雙峰之間,固然無盡喜悅,卻亦有難以想像的壓迫感覺,彷彿那兩側高峰,隨時都會塌下來,不要說全部倒塌了,只是滾落幾塊大石,也怕會造成可怕的「雪崩」。
  「雪崩」之時,四山齊應,一片茫然,有如萬鼓齊鳴,在一定的範圍內,即使你有插翅的本領,亦難逃白雪覆身之難。
  白鶴高立與蘇拉老喇嘛站在一塊高出的石頭上,正自仰首向著萬千高峰望著。
  「嗯嗯!」蘇拉表情似乎很激動:「這個地方我還記得,我還記得,就是這裡,就是這裡。」
  高立把手上的羊皮圖遞過去,老喇嘛接過看了一陣,連連點頭道:「這就不會錯了。」
  他手指一處道:「由這裡上去,會有三條岔路,走左邊的一條就對了。」
  高立收回了羊皮圖卷,徐徐地道:「這麼說,我們走對了地方?」
  老喇嘛雖然氣喘吁吁,可是看上去情緒很高,因為經過他的確定之後,不久將要有一件天大的隱秘揭開了。
  比較起來,高立卻越加顯現得沉著,他的一雙眼睛似乎更見深邃,每當他那種眼睛緩緩地掠過某處時,都像是含蓄著某種神秘。
  蘇拉情緒很著急地道:「走吧,再不走,晚上連落腳的地方也沒有了。」
  高立微微一笑,隨即由背上取了一件物什戴好手上,蘇拉注意看時,見是二把掌狀的五股鋼鉤。
  卻是一件前所未見的奇怪兵刃,五股鋼鉤,每一根鋼條都約有尺許長短,拇指般粗細,尖端鉤長狀較鷹嘴尤要彎出鋒利得多,下端鋼槽可容手掌插入把持,乍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小扒子。確是武林中前所未見的稀罕物什。
  高立忽然亮出了這件物什,不禁使得老喇嘛驚得一驚:「怎麼回事?有什麼不對麼?」
  高立微笑不語,腳下繼續前進,地面上落滿了松枝,有好幾處雪跡零亂。
  蘇拉雖然不明白高立此舉的用意,卻由對方的神態下意識地感覺到,似乎某些事情將會要發生了。
  「哼!」高立冷笑了一聲,猝然回過頭來向蘇拉道:「你說這裡飛鳥難登,竟然也會有了狐狸。」
  「狐狸?」
  老喇嘛滿臉現出了狐疑:「在哪裡?」
  話聲方歇,即見高立身子猝然騰空而起,霍地向下一落,輕若飛猿。隨著他的身軀落處,右手鋼鉤已陡地向外探出,照著雪地上實實地鉤了下去。
  這個突然的舉止,確實出乎蘇拉意料之外,不過他的狐疑只是霎時之間,即已獲得了解答。眼看著高立的手上鋼鉤下處,雪地裡頓時起了一陣子凌亂,緊接著白雪間滲出了一片殷紅。隨著高立手腕力振之處,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自地面下拋了出來。
  敢情高立下鉤出奇的狠,硬生生地鉤進了這個人前腹之中,這樣一鉤一掄,當場怒血橫飛,肝腸散落了一地都是。
  空中飄起了一陣血雨。一片腥風血雨裡,這個人的屍身足足飛出了三丈五六,「叭嗒」一聲,撞在了雪壁上,頓時跌落在地,爛成了一灘,慘不忍睹。
  死者著黃色僧衣,頭紮黃綾,顯然是來自布達拉宮的喇嘛裝束,蘇拉看在眼裡,禁不住大吃了一驚。
  他的驚異還沒有消失之前,更驚疑的事情接連著又相繼發生了。即見白鶴高立身子再次往下一落,鋼鉤深處,一如前狀般地又自由雪地裡拋起了一人。同前者一般,一出地面已死了一半,容得重重地在石壁上一摔,落下時已是爛屍一團。
  高立長笑一聲,隨著他起落的身勢,手上鋼鉤頻頻運轉,每一掄動,必然飛起一人。剎那之間,已是前後四人。
  就在他身子再次縱落,待得探鉤時,一個人驀地由雪面之下躍身而起。
  原來這些人可能早已藏身地下,身上俱都覆蓋著一片蘆席,然後掩以白雪,每人嘴內噙一竹管,探出雪面之外,用以呼息,各人俱配備著兩把鋒利的匕首,想用以待機暗殺,想不到暗算敵人不成,自己先倒成了敵人的鉤下之鬼。
  這個最後躍起之人,想是事先發覺到了不妙,身子一經躍起,忘命也似地直向嶺陌間貼身上去。
  白鶴高立自然放不過他。但只見他縱出的身子,霍地就空一擰,卻似一股輕煙般地拔了起來,雖是較諸前面那人起身略遲,卻終倒趕在了對方之前;
  這人乍見此情況,大吃一驚,在空中的身子,霍然間向後一個倒折,高立卻是容不得他如此,右手鋼鉤探處,只聽見「噗」的一聲,已深深貫穿了對方肚腹,緊接著鉤身一轉,一片血光裡,腸肚拋散當空。連同著這個人的身軀,高立自空中落下。
  剎那時,原本潔白的雪面上,留下了一片片血跡,空氣裡更是飄散著陣陣血腥氣息。
  這番情景,只把一旁的老喇嘛蘇拉看得目瞪口呆。
  高立銳利的眸子,仍然在地面上緩緩搜索著,直到他認為這附近不再有埋藏的敵人,才緩緩自手上脫下了那柄奇形的鋼鉤。
  「姓婁的老小子說得不錯,果然有不少人綴著我們!不過,為他們設想,卻又是何苦。」
  蘇拉這時已走向死者之一,細細觀察著,臉上神態,顯得格外吃驚。
  「這人你認得麼?」
  「認得。」
  蘇拉一面站起來,臉上神態越加張惶地道:「他叫額伏加,是扎克汗巴佛祖手底下的人,噯噯,這麼一來,你可是惹了大禍,連帶著我也完了。」
  高立冷笑道:「良好,我正想會一會他,想不到他居然先來了,這個人既然已經來了,卻又為什麼藏頭縮尾,自己不出面,只派些手下嘍囉來送死,豈非愚蠢之至?」
  「阿彌陀佛!」蘇拉雙手合十地喧了一聲佛號:「你……你可千萬不要這……這麼說。」
  打從他一發覺到來人是由布達拉宮來的,就顯得有點神色不寧,再提到那位有活佛、祖宗之稱的扎克汗巴,更不禁心驚膽顫。
  「我……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裡吧!說不定他就在旁邊,這可怎麼說是好?」
  一面說,兩隻眼睛頻頻在四下轉動著,似乎那個扎克汗巴就藏身在附近,隨時都會躍身而出。
  高立冷笑了一聲,道:「原來扎克汗巴已經事先埋伏在此,哼哼!這個人我原先打算接交一下,這麼看起來,他誠然不識抬舉了。」
  蘇拉頻頻四顧道:「高兄,高兄,走吧,這個人可是不好惹的。」
  高立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蘇拉是認得路的,他此刻早已為扎克汗巴嚇破了膽,生怕他忽然由附近現身而出,自己不察而遭了暗算。
  當下,他連連催促快走,自己迫不及待地,先行縱身對崖之上,拐入了一條山道。
  蘇拉身子方自站定,高立也已現身眼前道:「你用不著害怕,有我在此,任何入也不能傷害你一根毫髮。」
  話聲方住,倏見左側峰間,似有人影一閃。
  蘇拉方自看在眼裡,還來不及出聲招呼,高立已陡地拔身而起。他輕功極佳,不過是閃得一閃,已到了側峰之巔。就在他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一條人影疾如箭矢地由一邊穿出。
  由於這個位置,乃是暗中人事先早已忖度好的一個死角,是以一經現身,立刻構成了對高立直接的威脅。
  這個人必然對高立恨惡到了極點,身子一經出現,就雙掌同出,連同整個身子,箭矢也似地,直向著高立前方猛襲過來。
  眼前情形確實驚險到了極點。
  來人一經現掌,立刻說明了他的身份,正是剛才僥倖由高立掌下逃得活命的那個小老頭兒婁全真。他雖然自身仍在傷勢之中,但是顯然一直暗中跟隨高立左右,時時想到取他性命,就以眼前這一情況而論,便是出乎意外的狠。
  高立乍然一驚之下,眼看著兩片紅色掌影,包裹著一團身軀,狂風驟雨般地,直循著高立身上襲來。
  由於小老頭兒婁全真身形乍然的出現,快到了極點,加以其出手所選擇的地位角度,確實構成了一個「死角」。這番情景乍然出現在高立眼前,使得這位一向自負,目高於頂的黑道怪傑,亦由不住為之驚心動魄,陡然間冒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情況顯然危急到了極點。設非白鶴高立這類奇人,才會具有如此奇特的身法人民看著那兩片紅色的掌影,幾乎已經拍在了高立身上。
  就在此危機一瞬間,高立的身子倏地向後一仰,那截半長不短的長衫下襟,霍地翻了起來,「啪!啪!」兩聲脆響,掌影過處,留下了兩個透明的窟窿。
  雖然如此,婁全真的一雙足尖,亦掃中了高立的雙肩,在一陣火辣辣的奇痛感覺裡,婁全真矮小的身形,帶著一聲淒厲的長嘯,直由眼前峭壁懸崖間落下去。
  想是婁全真早已勘察好了落足的地形,在任何人都以為必當粉身碎骨的情況之下,他卻偏偏無恙地落足在澗邊斜生而出的一棵松樹之上。松枝疾顫,白雪紛飛,小老人婁全真的身軀借助此一彈之力,疾若星丸跳擲,已然彈起,卻落向對崖另一棵壁松之梢,如此三數個起落之後,已然消逝無蹤。
  白鶴高立雖有罕世身手,卻坐令對方二度由自己手上逃得活命,心情之悵恨,實在無以復加,卻是無可奈何。
  小老人婁全真這一擊,雖然並未成功,然而卻令心高氣傲的高立感覺到對方的不可忽視,暗暗地咬牙切齒,決計要在下次見面的機會裡,將對方斃之掌下。
           ※        ※         ※
  子夜時間一輪皓月高懸天際,皎皎清光照耀著遠近白雪,兩相互映之下,晶瑩透剔,上衝霄漢,宛若一片瓊瑤世界。
  然而,老於此行的朋友,卻都知道,這是山行者最後歇腳的時候,錯過了此一霎良機,山霧一起,便將寸步難行。
  高立、蘇拉兩個人盤坐在事先擇好的一處石穴裡,那是一處凹人石壁,方圓丈許的小小穴口,地方雖窄,卻足夠二人容身有餘。
  山行一日,老喇嘛蘇拉只覺得全身無限怠倦,好在由此計時到次晨子時,足足還有一個對時。時間既多得是,足可好好地睡上一覺,是以他勉強調息了一番之後,即行攤開隨身攜帶的簡單鋪蓋,才一睡倒,隨即發出了鼾聲,沉沉入睡。
  高立卻不敢像他如此大意,他預計著,至多再過一天的時間,即可到達寶藏之處,起出那批龐大的寶藏之前,必將有一番鬥爭。事情越是在接近成功之前,越是必多障礙,老謀深算的高立很清楚這個道理,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一隻啁啾的小鳥忽然由樹叢裡飛出來,落向高立身邊不遠的松枝上,啾啾叫個不已!緊接著另外兩隻同樣的小鳥,由同一個地方飛出來,隨即飛開。
  白鶴高立偏首看了一眼,小鳥來處,是一片高出自己坐處三數丈高下的石峰,峰上滿生著矮小的灌木,卻已為白雪所覆蓋。
  他的眸子緩緩再移動別處,瞭解到當前自己藏身附近的地勢環境,正前方十數丈外,面臨著萬丈深淵,那裡雲氣開合,真正當得上「一失足成千古恨」。
  左側方干巖相疊,冰雪交加,層層累積,設非有極高深的輕功絕技,簡直無能攀登。
  右面乃是一片亂石崗,狀況與桂林「石林」相彷彿,層層交錯,大小不一。由於這裡地勢偏高,氣溫低寒,四季冰雪常覆,觀諸眼前這片石林,便是冰堅雪實,不知凍結了多少春秋。
  每日風起時,巨風如同千萬把刨雪的雪鏟,固能將散落的白雪剷除一淨,可是夜來的落雪卻立刻又厚厚地落下一層,只有凍結在那千百根石筍上的堅冰,卻是身歷萬劫不消,而越形堅實,望過去其色墨綠,狀似精鋼鐵石。
  這片石林展伸里許,直到一座拔空而起的孤峰之下,比較起來,這地方最為詭許,人藏其中,不易察覺。
  高立緩緩地站起來,踱下了石台。他以奇快的速度,縱身子那片石林之間,轉瞬間踏行一周,隨即又回到了原處坐下來。
  天漸漸黯了。
  月朦朧,鳥朦朧,人不知、鬼不覺的當兒,四山間蒸騰起滾滾霧氣。
  七名看來俱皆身手矯健的武士,緩緩地揉身升起,利用籐索系身,攀附懸崖,已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終於在此一刻霧起時,紛紛揉身升起,快速地隱身子眼前大片石林之中。
  七個人雖出身子布達拉宮的王族衛士,為了便於雪野進攻,俱都改了裝束,每人一襲雪白連帽的緊身衣靠,一把雪花長刀,一槽弩箭,一盞弓,覆身在雪地裡,即使在白天亦不易為人識破,更不要說夜晚,尤其是彌天大霧的此一刻了。
  他們對於這裡地勢極熟,即使霧起時的速度亦把握得十分恰當。因此,當霧初起時,他們已紛紛攀上,待到大霧濃集之前,他們已在石林之內,各自掩好了身子。
  七個人利用彼此牽在手中的白線互通消息,緩緩向前移動,前進了百十步,然後定下來。就在這裡他們彼此以白線互通消息,定下了一個六星連環進攻的封殺陣勢。
  這個埋伏設計確是十分微妙,匪夷所思。
  七人之中,為首的一個由袖子裡悄悄地取出了一隻通體白毛,大小較貓還有小上許多的小狗。一般藏人貴族常常喜愛將這類小狗藏入袖中豢養,故名「袖犬」。
  眼前這一隻袖犬,顯然訓練有素,憑其特具的嗅覺,一經放出,先抖了抖身上雪白的毛,四下觀望了一下,隨即認定一個方向徐徐向前移動。狗身上連著的一根線索,立刻帶動了為首的那個人,透過這個人的傳訊,其他六人俱都有了動作。
  這一場彌天大霧,確是別處罕見。但只見白茫茫大片霧氣,彌天蓋地,咫尺迎面不見。尤其當此高嶺懸崖之巔,一步之差,可能便身落懸崖,粉身碎骨矣。人行其間,焉能不為之驚心動魄?
  眼前這隻小小靈犬,憑其獨特的嗅覺,似乎在前進不久,立刻為高立、蘇拉二人身上的氣味所吸引,是以一徑向二人棲身之處的石穴行走過來。小狗在前,七人殿後。他們之間,雖不能肉眼互見,但是借助事先安排好的暗號,互通進退,運用之妙,堪稱一絕。
  忽然,前行的小狗停住了腳步。七個人立刻有了暗示,俱都把隨身長刀撤了出來,透過為首這個人手中線索的牽動,七個人驀地騰身閃開,呈為扇面狀地遙遙拱向前方。
  原來眼前七人,乃是布達拉宮扎克汗巴王叔手下最得力的七大弟子,分別以「風」「雨」「雷」「電」「水」「火」「土」命名,號稱「七大尊者」。
  七尊者皆為隨師有年、武技高超的「天竺」僧人,為當年扎克汗巴在大竺時所收留,早年即練有異門功夫,隨扎克汗巴後多年苦練,更是盡得扎克汗巴心傳,為其最為器重心愛的弟子。
  這一次為奪寶藏,扎克汗巴是勢在必得,不惜傾巢出動,七尊者乃在扎克汗巴觀察地勢,一番謹慎研究之後,特意埋伏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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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4:45
  想不到這一步棋卻是安排得絲毫不差,無如所要對付的對象,竟是黑道中第一魁首,白鶴高立。是否仍能穩操勝算,卻有待事實證明了。
  七尊者的連環七殺陣勢,方一散開,前面的那只靈犬已有了徵兆。只見它倏地騰身躍起,直向當前洞穴撲身過去,緊接著是一連串的狂吠之聲。
  事實已然證明這只靈犬必有所見。七尊者也就把握時機,立刻展開了激烈的攻殺。
  第一個躍身之首的風尊者,緊隨在他身後的雨雷二尊者,三個人各人一口斬馬長刀,按照前行靈犬所顯示之處,作「品」字形猝然攻到。
  風尊者一馬當先,率先左手擲動,發出了一枚特製的硫磺炸藥丸。
  碧光一閃之後,緊接著,一聲霹靂大震,平地裡爆出了一根高幾逾丈的黃色火柱。
  這根黃色火柱,顯然有「洞穿雲霧」的奇特功效!在它連連閃爍的火光裡,隱約可見有兩個人,倚壁而坐。
  風尊者一馬當先,陡地騰身而前,自空而降,在空中怪嘯一聲,掌中刀旋出了一股疾風,匹練似地直向著火光所顯示二人之一連頭帶身猛劈了下去。
  同時之間,他身後的雨、雷二尊者亦雙雙縱身而到,三個人所照顧的,竟然是同一個人。
  風尊者是「力劈華山」。
  雨、雷二尊者卻是「雙探陰山」。
  二口刀一中二偏,劈頂門,探雙肋,端的是厲害得緊,是時身後的電水火土四位尊者也各自展開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向著火光所顯示的另一人撲殺過去。
  為首三位殺手,三口刀幾幾乎同時命中對方身上,然而,他們立刻發覺到了不妙。
  刀光過處,貼壁掛立的長衣,頓時為犀利的刀鋒削為碎片。
  緊接著為首的三人之後,另外四個人也立刻發覺到了不妙,所遭遇的情形,竟是與為首三人一般模樣,當他們四口斬馬長刀以雷電之勢,砍向這具人身時,才恍然覺察到所謂的人身,敢情只不過是穿在雪堆上的一件衣服而已。
  這一霎發展得極快!簡單不容人深思積慮。六殺手一經發覺失策,其驚懼可想而知。
  那一顆用以照明的硫磺火柱偏偏也在這個時候為之熄滅。
  猛可裡,牽扯在為首風尊者手上的靈犬一聲尖吠,向著一個相反的方向撲去。
  風尊者也就不及多思,猝然擰身向著這個方向撲去,其勢絕快,以圖「亡羊補牢」。
  風尊者的身勢方自轉出,迎面裡只覺得一股平生從未領略過的巨大風力迎面衝擊過來,這股風力,足足地使得他前進的身子,猝然間向後退開來數尺。
  就在這一霎間,他聽見了一聲悲淒的犬嗥之聲。事實上犬既不大,吠聲也不會太高,無如因為平日對此犬的過分疼愛,人犬之間似已心靈相通,是以這聲小小的悲嗥,聽來卻足以令他心驚肉跳了。
  一聲悲嗥之後,緊接著便是那畜牲屍身落地的聲音。「叭嗒!」聽在風尊者耳中,分外清晰。風尊者心裡一陣劇痛,立刻覺察到了不妙,隨著他腳尖點處,快速地劈出了三刀。
  這三刀在他施展時,是用以救命的刀法。「刷!刷!刷!」三刀一氣,卻分向三個不同的地方落下去,只是三刀卻都落空了。
  風尊者驚心之際,順著手裡的線索,發現到地上的狗屍,這才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恐懼。
  眼前是漫無天際的大霧,什麼也看不見,然而七個人卻俱感覺到那個要命的魔頭就在他們身邊,每一個人都猝然遭遇到了死的威脅。
  他們七人原本是雄赳赳氣昂昂,滿懷必勝之心而來的,不旋踵間,卻鬥志盡失,一個個如喪考妣。
  風尊者以手中線索,發出了一個暗號,七人之中,立刻閃出了二人,那是殿尾的火土二尊者。
  兩個人一經閃出,按照事先早已排定好了的動作身手,一個倒折向外躍出,左右兩口長刀,撥風盤雨,哧哧哧,一連攻出了數刀。雖是假想的摸黑打法,可是由於其中貫穿有陣法的運用,仍是具有十成威力。
  二人雙刀運施之下,所施展的範圍,正是方纔他們撲空的洞穴,想是臨去之前,再作一次徹底的搜殺。
  這一次他們倒是沒有撲空。火尊者的刀在作第五度的揮動時,忽然那口刀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嵌住了。搖一搖,其力如山,休想移動分毫。
  火尊者猝然覺出了不妙,忙自左手盤動線索,土尊者立刻得到了暗示,火速趕上策應。
  卻在這時,一股凌厲的刀風,緊貼著地面,驀地捲了過來,土尊者猝然一驚,霍地向上拔起,卻是晚了一步,刀風捲過,一雙腿齊膝處雙雙為利刃斬落。
  這番情景,固然極是慘烈,無如礙於眼前深沉的大霧,卻是不為外人所知見。
  土尊者吃了這麼大的虧,亦只不過鼻子裡「吭」了一聲,頓時當場昏死了過去。
  妙的是,就在他身子倒下的一霎,卻有一隻手陡然伸過來,把他的身子接了過去。緊接著這個人手上的兵刃刺進了土尊者的胸膛,後者便在昏迷之中一命歸陰。
  於是一個巧妙的安排。土尊者手上的線索,竟然到了這個人的手上。
  火尊者忽然覺出了手上的長刀一鬆,耳中雖聽見了同伴的哼聲,卻沒有得到對方的支助,甚是奇怪,連忙拉動手上線頭,這一次對方很快有了反應。一股疾風,驀地直向著他身前襲近。
  這人端的出手奇快,火尊者只以為同伴趨前,卻未曾料到來了要命的殺星,不及暗示招呼,猛可裡暗影中遞來了一隻怪手,只一下己死死地掐住了火尊者咽喉要害。雖然只是中食二指,卻有致人於死的莫大威力。
  火尊者只覺得喉上一緊,頓時眼冒金星,全身發麻,那只持刀的手連舉動一下也是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一命歸陰。
  火士二尊先後為之畢命,時間極快。
  殺人者白鶴高立,不愧陰損極狠!也確是智謀傑出,高人一等。
  緊接著他施展「傳音入秘」之術,把一切計劃通知了近在咫尺的老喇嘛蘇拉。
  蘇拉為了保命,也只有打起精神對抗眼前強敵,他雖然年歲大了,無如一身武功也頗是了得,目前情況,他雖不願與扎克汗巴正面為敵,惟我不殺人,人便殺我,咬一咬牙也只有硬拚到底了。
  於是,二人搖身一變,分別變成了已死的火上二尊。
  守在穴外的五尊者各據一方,對於穴內發生的情形並不清楚。
  白鶴高立連殺二人之後,對於這個七人封殺陣勢,心裡多少有了些數兒。這時手上線頭一緊,似乎有消息傳遞過來。先前他自上尊者手上接過線索時,得到了一個暗示,便已默記心中,於是他就以這個暗號向外發出。
  接到這個信號的首先是水尊者。那是一個緊急求救的信號,水尊者一得到信號,一面向另一位電尊者傳出呼應,隨即快速向白鶴高立站立之處偎近過來。
  這一面高立早已凝神調息以待。他已經多年未曾施展本身的「罡」氣對敵傷人了,這一次謹慎對敵,不惜耗損本身真元,為的是一出手之間,便能斃敵於掌下。
  可憐這位水尊者,平素在七人之中,素以行動快捷而著稱,卻是想不到今日竟是著了自己布下的道兒。
  白鶴高立佇立如松,他雖然眼不能見,可是憑其靈敏的感觸,以及本身的氣機反應,已可測知敵人來抵眼前,一時伺機待發。
  水尊者不疑有他,猝然欺身上前,忽然感覺到高立身上傳出的氣機有異,驀地止步,卻亦是晚了一步。
  就在這一瞬間,高立已運施真力,一掌隔空劈出。大霧之中,既不能看清對方形樣,只由對方的出息以及手指上的線索度測對方站立的部位。這一掌雖是隔空劈下,卻有如利斧劈頂。
  水尊者猝然覺出了不妙,為時已晚,頭偏了一偏,卻為那股凌厲的勁道劈中在左面頸項之上,「克」的一聲,頓時頸骨折斷。
  「啊!」臨亡之前,他總算痛呼了一聲,同時施展全力,將手上那口斬馬長刀向著高立站處擲處。「噹啷!」一聲,長刀撞擊在石洞壁上,發出了一點火星。水尊者的身子,也在這時,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摔了下去。
  這麼一來,頓時現場大亂。
  電尊者第一個覺出不妙,忍不住用藏語呼叫了一聲,其他三個人也都覺出了有異。彼此喝叱之下,頓時四下散開來。
  白鶴高立連殺三人,兀自不動聲色,他臨陣最大的特色便在於一個「靜」字,以「靜」置諸「動」,常有奇效,殺人於不動聲色之間。
  再者,他的聽覺也似乎異於常人,一經凝神傾聽,五丈方圓內外,落葉飛花俱都在觀察之中。透過他奇妙的聽視之力,立刻為他追蹤到左面退出的雨尊者,於是,點身襲近。
  四尊者一經警覺,立刻以特殊的手法傳遞消息,這才駭然發覺到水火土三位同伴俱已畢命,一驚非同小可。
  白鶴高立憑其靈異的五官官能,一步步向著對方逼近。他追逐的對象,暫時只是雨尊者一人。對方每進一步,或是移動一下,他立刻便得到了一種感應,緊緊襲上。由於他輕功極佳,所施展的「踏雪無痕」功夫,無懈可擊,是以那個雨尊者簡直無能察覺。
  瞬息間,兩者距離已經縮短了許多。
  原來七位尊者,先時敢以放膽前進,端仗著有那只靈犬帶路,現在狗死了,可就行不得也。
  雨尊者一面以手線把自己位置向同伴發出,隨即盤足在雪地裡坐了下來。
  就在這時,一股冷森森的氣機,忽然向他身上襲了過來。雨尊者一驚之下,頓時覺出了不妙,以前三個同伴之所以相繼慘死,皆吃了悶不吭聲的虧,他可是不願再為人所乘。當下一發覺出了不妙,一面迅速以緊急暗號向同伴傳出,一面手握長刀,全副精力貫注眼前,只待略有不對,便將出手。
  驀地,一團冷氣向他臉上襲來。雨尊者豎刀就劈,「噗!」一聲,將來物劈碎眼前,敢情是一枚大雪團。也就在這一霎,一股尖風透過亂雪之間,陡然直襲而前,不偏不倚,正好擊中雨尊者前胸「心坎穴」上。
  白鶴高立所施展的這類隔空點穴手法至為陰損,由於所點穴道,乃屬死穴之一,雨尊者只不過身子抖動一下,頓時一命嗚呼。
  他到底與以前三個夥伴一樣,死前連一聲也沒有呼出,隨即命喪黃泉。
  然而其他三人由於事先已得到了緊急暗號,一時俱都向著這個方面岔集過來。為首的風尊者立刻覺出了不對,身子未曾來到眼前,抖手先自發出了一對硫磺火球。和前此情形一樣,這時硫磺火球一經出手頓時炸開了兩團火,轟然聲響中,現場出現了兩條火柱,一時之間光華大現,方圓數丈內外,就像是點著兩盞明燈一般光亮。
  這麼一來,高立與蘇拉的形象立刻現諸眼前。
  風尊者一聲怒叱,倏地騰身而起,直循著高立站立之處襲到,掌中刀運足了勁道,一刀疾劈下來。雷、電二尊者亦雙雙撲前接應,迎著老喇嘛蘇拉,一舉而前,兩口刀左右齊出,向著蘇拉身上招呼了下來。三個人刀法奇特,功力不弱。
  蘇拉原就有幾分心慌,乍見此情景,大為緊張,慌不迭向後就倒,足下用力後踹,施展了一式「鯉魚倒穿波」身法,「哧」地躥出了一丈五六。饒是如此,雷尊者的長刀,兀自由他左臂上方劃了出去,頓時留下一道血槽。
  另一方面的風尊者獨力對付白鶴高立,可就稱得上自不量力了。
  眼前的高立,似乎不急於出手,七個人已經死了四個,剩下的三個他又如何會看在眼中?
  風尊者雖是施出了渾身解數,一口長刀舞動得電轉雷鳴,奈何卻連對方身邊兒也挨不著,眼看那兩根熊熊火柱越來越小,突地為之熄滅。
  就在第一根火柱突然熄滅的一霎,高立忽然發動了他的攻擊,只見他雙手猝然間向外一探,已插進了風尊者前胸。
  拔手,血標!風尊者喉嚨裡啞呼了一聲,忽然擲出了手上長刀,卻為高立反手輕輕一撩打落一旁。他身子緊接著縱起,翩如白鶴地落向一邊,卻在於鈞一發之際,解救了喇嘛蘇拉燃眉之危。
  隨著他雙手推處,發出了劈空掌力,雷電二尊者身子方待向蘇拉欺近之時,正逢上火柱熄滅,頓時一片茫然,再吃高立劈空掌力一推,雙雙向外翻出,跌了個人仰馬翻。
  卻在這時,竟有一雙奇怪的手,雙雙觸及到他二人頸項之上,雷電二尊者根本不及發聲,透過那人的雙手,雙雙就像觸了電也似的,打了個急顫,頓時僵坐在雪地裡動彈不得。
  白鶴高立緊接著,也發現了這個人。就在他身子方待前襲的一剎那,這個人竟用本身的潛力內氣,阻住了他的去路。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憑著高立五六十年縱橫江湖的經驗,只要一接觸之間,立即可知對方的份量如何。
  眼前他立刻警覺到現場有一個強大的勁敵介人。一驚之下,他迅速向後退出了半尺,以靜觀變。
  來人所放出的內元潛力仍然沒有對他放鬆,隨著高立的退勢,猝然前伸,緊緊壓迫在高立四周。
  一個強敵的姿態,已經很明顯地暴露出來了。高立再吃一驚,在確實了對方敵意之後,身子側轉,驟然將本身游潛放出。
  兩股氣機猝然一經接合,頓時大相排斥,幾經糾纏進退之後,隨即在一個相當的位置上停了下來。
  現在高立更得到了一個結論,最起碼來人的功力,即使不能勝過自己,也自相當。
  這一個猝然的發現,簡直令高立驚駭了。實在說,這還是他五十年來第一次有過的經驗,在他的想像裡,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確是實在的。
  實在的就在眼前,不容他不予相信。
  兩股潛力在一陣力搏之後,確實也像是勢均力敵地定在了眼前。
  「哼哼!」對方傳過來絲絲的冷笑聲:「高立當家的別來無恙否?」
  聲音直直地發自來處,毫不避諱。
  事實上,一個具有如此功力的人,行事總是光明磊落的,設非有不尋常的原因,他是不會選擇在這種大霧之天出現眼前的。
  「足下是誰?」高立壓低了聲音說,「請恕高某耳生得很,」
  「我們本來就不熟。」
  「可是,你以前見過我吧?」
  「不錯,我們見過。」
  「在哪裡?」
  「哪裡?以後再說吧。」
  「足下貴姓?大名是?」
  「以後再說吧,現在還不是敘舊的時候。」
  「哼!」高立冷笑了兩聲,眸子裡顯示著幾許殺機:「那麼閣下今天的來意是?」
  「沒有什麼來意,只是不忍你趕盡殺絕。」
  「哈!這麼說,你是見義勇為了?」
  「只是不忍見你們相煎太急吧。」
  「相煎太急?」
  「不錯,」這人冷冷地道:「我以為你們不過是一丘之貉。」
  「哼!你的膽子不小!」高立冷森森地道:「幾十年以來,高某人還不曾見過一個人敢跟我這麼說話,你大概是第一個……」說完這句話,他徐徐地向前踏進了一步。
  兩個人站的已經很近了,最多不會超出一丈,然而卻困於眼前的彌天大霧,仍是僅僅聞聲不見其入。
  高立在彼此對答之際,早已蓄好了勢子,前進一步,旨在探測對方立身位置的虛實,他已經確實對方實實在在地站在那裡,大概在八尺左右。
  這個人似乎也有了感覺,冷冷道:「來吧,我接著你的,三招應該夠了。」
  「足夠了。」
  話聲出口,白鶴高立猝然挺動了一下身子,發出了大股的內元真力。可是對方一點也不示弱,隨著高立的動作,緊接著也自發出了本身功力。
  兩股內力猝然在空中一經交接,仍是勢均力敵。
  這當然不算是在三招之內。
  猛可裡,高立的身子,就像一股旋風似地襲了過來,透過他張開的雙臂,全身上下彙集成了固體的力道,全然地向著「這個人」身上擊了過去。這一招真正稱得上狠到了極點,也可以說是最具實力的一擊。
  很顯然,高立這完全是在測量對方的能力,對方如果真正接住自己這一式全身的一擊,才能稱得上是自己真正的勁敵。否則,只怕他想要在此一擊之下保全活命的機會,可是微乎其微了。然而,對方卻偏偏不稱他的心意。
  白鶴高立的身勢方自一起,對方那人也緊跟著有了行動,兩人的行動幾乎同樣快疾。
  等到高立猝然發覺到自己這雷霆萬鈞的全身一擊完全落空之時,對方顯然仍是保持著原來的式子,雙方之間的距離,大約仍在八尺前後。
  這種經歷,顯然是高立前此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一時大為驚駭。
  很顯然,對方這種明顯避免與自己全力接觸的原因有二,一:為恐不是自己的敵手,二:不願讓自己測出他的實力。
  無論如何,白鶴高立這一招落空了,卻是事實。
  隨著他身上所帶出的大股內力勁道,形成了一股極大的氣機旋風,這種功力一旦形成於濃霧之中,頓時如翻江倒海之勢,眼看著那茫茫自霧,頓時撞開了一個丈許方圓的透明窟窿,以至於對面的那個人也清晰地出現在了眼前。
  雖說如此,對於高立來說,對方這個人仍是陌生的。
  挺高挺高的壯健身軀,一身緞質長衣,這襲衣服倒是略微有些相識,除此之外,便一無有所概念。
  臉的輪廓雖然不十分清楚,可是那雙眸子卻是異常的明亮,那是一種含蓄著無比憂怨,像似經歷過無數煎熬痛苦的目光。當然,除此之外,更為顯著的卻是另一種目神的顯示,仇恨。
  對於白鶴高立來說,一生殺人無數,自是結仇眾多,仇恨不仇恨,早已不當回事,可是這個人眼睛裡所泛出的仇恨,卻令他心中為之怦然一動,由不得睜大了眸子,更要多向他打量一番了。
  那是一張英俊但頗為愁苦的臉,也許是唇頰下巴上新留了一叢短髭,使得這張臉變得陌生。總之,高立直覺地感覺到他不認識這個人。
  空中原先開啟的霧叢,很快地又收攏在了一塊,於是一切又顯得那麼朦朧。
  對方那個人一反初態,竟然在這一霎,展開了反攻。像是一隻展翅的大鵬鳥,天空中「呼」地刮起了一股疾風,帶著這人云霧一般快捷輕飄的身影,直向高立頭頂上襲了過來。
  像是特意地把握著最後霧收前的這一霎,這個人的身形可真是夠快的。
  高立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自是不甘示弱。
  疾勁的風勢也同先前一樣,霍地向著他頭頂上席捲過來,這一霎雲霧乍合又開,高立的身子在雙足力點之下,直直地竄了起來。
  「啪!啪!啪!啪!」
  一連四聲清脆的合掌之聲,空中掠下的身子是那麼靈活而猛厲地轉動著,分別是「曲」「放」「彈」「按」四種不同的姿式。
  高立採取的回式卻分別是「直」「縮」「虛」「張」,在極為短暫的片刻之間,迎接住來人發自空中的奇異招式。
  霧氣在這一霎之間,霍地又收攏了起來。
  像是一陣風,一片雲,又像是一幢鬼影子那麼樣的快捷輕飄。對方這個人在一擊未中的同時,已飄向一旁,臨去秋波,所帶給高立的卻是裘帶一擊,那襲緞質長衣的下襟,有如白浪拍岸地直向著高立臉上反捲了過來。
  高立「哦」了一聲,一式「龍抬頭」,極為驚險地向後仰過來。
  這個人的長衣下襟險到極點地由他頭上那綹鶴髮梢上擦了過去。
  第二招,就這般驚險萬狀地化解了開去,一向目高於頂的高立,也不禁驚得自眉心裡沁出了汗珠,當真是驚險萬狀的一霎。
  白霧滾滾,更不知何時而止,而兩個看似搏命的罕世高手,卻已分別失去了蹤影。
  眼前飄過來那個人冷峻的聲音:「白鶴身法,果然高明!」
  接下來是這個人發自內心由衷的一聲歎息,緊接著頗為遺恨地道:「看來三招之內,彼此是莫可奈何的了。」
  這一次聲音來自高空,顯示出這個人純沛的內在功力已可達到「凝音為柱」的絕妙境界,只此一端,已令高立警覺到實在與自己相伯仲。
  然而,他生性就是不服人,三招已去其二,還剩下的一招,無論如何要與他見上一個輸贏。
  「哼!」高立冷哼著道:「那也不見得,你等著瞧吧。」
  他的聲音也凝成一氣,卻是直噴而出,也同對方一樣,凝而不散,顯然還以顏色。
  白霧蔽空,高立聞聲不見人,這時又傳來那人冷冷的歎息聲,似乎含蓄著若干傷感,不意這聲歎息一入高立腦中,頓時啟發了他出手良招。
  那是極其快捷的一剎那,對方這聲歎息剛出口,高立身形已怒鶴般衝霄直起,陡然間他在空中的身子一個倒折,成了頭下腳上之勢,霍地向著一處地方投落下來。
  茫茫白霧裡,根本看不清他們是如何接觸的,但聽得一陣袖風呼呼,緊接著一片衣袂蕩風之聲,兩個人卻已霍地分了開來。
  凌亂的腳步聲中,顯示出高立的這一式出手依然是落了空,就此三招已過。
  對方那個年輕人身形就在這一霎,如同風中楓葉一般地飄了出去,隨同他落下的身子,卻是一聲輕輕的笑,笑聲裡多少也涵蓄著幾許自嘲的意思。
  高立一時間大感羞憤,鼻子裡冷哼一聲道:「哪裡去?」
  腳下一連點了兩點,憑著他靈敏的感觸,追循著那個聲音來處,一瀉如箭地投射了過去。
  然而,前行的那個年輕人,顯然以為三招既過,已失去了再打鬥的興趣,高立的身法雖快,無如事發於對方洞悉之中,是以再次地撲了個空。
  一連三次撲空之下,高立不得不定住了腳步。
  一個陡然興起的念頭,使他忽然間意識到,對方這個人的武功可能要比自己先前對他的估價要高出一籌。先前的估價既被認為與自己相伯仲,高出一籌的結果,自然已勝過了自己。
  這個念頭一經思及,高立頓時愣在了當場,動彈不得。
  空中雲霧顯然已經漸次地被風舒展開來,凌晨的曙光遍灑當前。
  高立已能清晰地看見眼前的一切,那個人的身子,敢情已遠在百丈之外,站立在一座高出的孤峰之巔,高立所能看見的,依然只是那個人的一個背影,緊接著那個人便自縱身而下,一瀉如箭地向下直落了下去。
  這一次高立沒有再追上去,因為他腦子裡一直在思索著可怕而令他難以置信的問題,這個人的武功難道真能勝過我?
  他到底是誰?
  他的來意為何?
  風捲雲淨,轉眼之間這附近的霧氣已被風勢所摧化,現出了這極邊天地,美麗的朗朗乾坤。
  高立兀自是一動不動地站立在眼前,他的臉異常的冷酷,顯然為寒風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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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5:08
第42節

  那是一道婉蜒而長的山頂夾道。怪的是,站立在山道的這一邊,卻可以清晰地看清山道的另一邊。繁星,明月,俱都可一覽無遺,尤其美的是那朵朵晶瑩的白雲,在一輪皎潔的明月映襯之下,看上去光彩如玉,有如千堆白雪上彈青冥的感覺。
  經過了長途的跋涉,驚險萬狀的一再攀越,白鶴高立與老喇嘛蘇拉終於來到了目的地,在探取這批寶藏之前,高立的形跡益加地顯現出詭異莫測。
  風聲颼颼,掠過高嶺白雪之後,加諸在人身上,只是說不出的冷,那種冷簡直像是要把人的骨髓都凍住了。
  「嗯……」老喇嘛一雙眸子頻頻向四方注視著:「不錯,不錯。就是這個地方,就是這個地方!」
  一面說著,他身形輕晃,有如一頭巨猿般輕靈地掠空而起,襲向一面峭壁,身形再轉,飄向一株半身老松當前。
  「半天之間立半松,無波之水有波瀾。」嘴裡唸唸有詞他說著,緊接著這個老喇嘛的身子再次縱起,向著另一座峰頭之上落去。
  這座峰頭乍看起來,像是隱藏在一片白雲之間,只不過微微地露出了一點峰影,可是容得老喇嘛身子一經落下,頓時現出了另一番天地。
  原來那峰頭只是虛有其表而已,卻有一處相當大的盆地展延其間,不明此番情勢的人,只能就外貌上看出那一沿邊峰而已,內裡的乾坤卻是萬難思及。
  白鶴高立自從一接近寶藏之初,就對老喇嘛蘇拉採取了緊迫盯人的方式,他雖然手持寶圖,卻比不上老喇嘛蘇拉的親身經歷連同寶圖的兩相參照來得真切,生怕在此更要緊關頭為蘇拉拋棄,是以步步逼近不敢放鬆。
  眼前二人身子一經落下,只覺得面前一亮,彷彿來到了一片玄妙環境世界、
  敢情現在面前的竟是一片湖泊,此處的氣溫極低,湖水早已結冰,在皓月星光之下,交織成一片炫目的奇光異彩。乍看之下,恰似來到了十剎夜府,冰面所反映出的星光,恰似當空的晨星。光華閃爍亦增詭異,卻又別具陰深。
  就在這片奇妙的冰泊裡,聳立著高高矮矮大小不一的無數冰柱,由於其大小高矮不一,所反映的光度也就不同,或明或暗,其色各異,乍看之下,真有眼花繚亂的感覺。
  老喇嘛一眼看見,頓時大為興奮,為之手舞足蹈了起來:「妙吁,妙呀……就是這個地方,就是這個地方。」
  說時他身子連連縱起,一連掠出了三數丈遠近,落足在一株最高而凸出的冰柱之上。緊接著他身子虛晃了兩下,採取一種極為詭異的身法,瞬息間身形縮於地層之下。
  這一霎,就連一直緊迫盯人寸步不離的白鶴高立,亦大感意外,心中一怔。
  他雖然眼看著蘇拉展動身法,無如礙於微妙的地形,一時竟然也難以看清,當時發現蘇拉消失,不覺心頭一震,頓時向前縱身襲上,就在這一霎,他耳朵裡聽見了一聲沙啞的呼叫,顯然出自蘇拉口音,緊接著兩條人影雙雙拔身而起,月色之下,現出了來人一男一女兩條疾勁的身影。
  男女二人顯然對於附近地勢不盡熟悉,暗中注視著蘇拉,最後於探得確切寶藏之後,猝然向蘇拉施以殺手,無如卻面臨了白鶴高立這個更大的敵人。
  原來此刻所現身的男女二人,乃是青砂堡瀾滄居士童玉奇、芙蓉劍莫愁花夫婦。
  夫婦二人原就有些關於寶藏之處的手頭資料,難在不知確切藏處,這其中說來話長,實在得力於海無顏的故意引導,才會把他二人引到了寶藏核心附近。
  說來總怪這夫婦二人貪心過甚,才會種有今日下場。
  童氏夫婦身方躍起,還不及落足地面,隨即為高立的強大掌力當頭壓落。
  高立實在沒有想到,竟然會在此時此地仍然有覬覦者出現,心中自是大感驚異,由是下手也就越見狠毒,掌力一出,頓時彙集成一極大的力牆,居高臨下,直向著童氏夫婦二人當頭直壓了下來。
  童氏夫婦二人只以為成功在望,滿心歡喜,卻沒有料到突然間來了要命的殺星,即為高立所發出的充沛掌力雙雙打落地下。
  緊跟著高立隨即現身眼前。
  那是一片隱藏在地面之下的冰谷,四面玄冰高聳,由於地勢偏低,又藏置於此絕高冰峰,設非是身歷其境別有用心之人,簡直是萬難發現。
  高立何等人也,憑其觀察之直覺,立刻覺出必系藏寶之地,只此一端,已萬難容許童氏夫婦活命,是以身形乍現,隨即以怒鷹搏兔身法,陡然間向童玉奇欺身過去。
  前文曾述及高立對敵,最厲害的在於他附體的罡氣,一經運出,真有推山倒海之勢。眼前情勢逼人,高立自不會手下留情,隨著他前進的身勢,頓時形成了一股極為凌厲的罡風,童玉奇雖然功力不弱,卻無能當高立這全力的一擊,甫經接觸之下,即不禁大聲嗆咳一聲,身子打了個疾顫,霍地向後踉蹌出去。
  高立決計要置對方於死命,自是另有毒招,隨著他前進的身勢,驀地向當空直拔而起,捨棄了眼前的童玉奇,逕自向著張惶欲逃的童妻芙蓉劍莫愁花身上落去。
  芙蓉劍莫愁花目睹著來人如此威勢,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自己丈夫何等功力之人,居然在未與對方交手之前,只吃其內力一掌,已負了內傷,對方功力端是可想而知,心寒之餘,正思脫逃,對方魔頭已找上了自己。
  莫愁花乍驚之下,嘴裡一聲嬌叱,掌中劍霍地迎著高立身勢猛撩了出去,這一劍其實亦集結了莫愁花全身內力,劍勢一出,閃出了一道匹練般的光華,直迎著高立凌空飛墜的身子,倏地飛絞了過去。
  無如白鶴高立這個魔頭著實厲害,似乎早已想到了對方有此一手。於是,在他強大的凌空壓力之下,額外以右掌化出了另一股力道,就空一轉,一潛一跳,「噗」地一聲,已叼住了芙蓉劍莫愁花那只拿劍的手,緊接著向外一掙,「呼!」一聲,已把莫愁花連人帶劍一併給摔了出去。
  白鶴高立這一手力道用得極猛,莫愁花如何當得、只聽見「砰」地一聲。重重地撞在一株冰柱之上,頓時寶劍脫手,血濺當場。
  一旁的童玉奇目睹及此,由不住大吃了一驚,他夫婦雖多行不義,惟伉儷情深,見狀嘴裡怒吼了一聲,由於內傷新創,這一叫觸動了傷勢,頓時噴出了一口鮮血,卻亦顧不得,兀自奮力地向著高立撲了過去。
  白鶴高立眼中何嘗會有他這麼一號?見狀冷冷一笑,身形輕閃,直似輕煙一縷,已閃身一旁。
  童玉奇一個虎撲式落了空,陡地一個旋轉,右肩略沉,擰身現時,只聽見「唰」地一聲,打出了一掌暗器,「千葉神針」,颼然聲中,但只見一片銀色光雨,形成一幅扇面形狀,直向高立全身上下極其快速地攻了過去。
  這種暗器,江湖上實在還系初現,為「滄海門」獨門暗器,由於手法特別,設非是有相當內功基礎之人,不易施展,蓋因為暗器本身數量雖多,每一枚卻能獨具力道,雖系群發,卻各有妙用,是以耗力至多。
  眼前這一掌「手葉神針」一經出手,耳聽得一陣鬧耳啾啾聲中,無數神針,有如眾蜂出巢般,一股腦直向著白鶴高立身上擁了過去,其勢絕快,一經與高立所發力道接觸之下,頓時擴散開來,成為四面八方包圍之勢,緊緊隨著高立身形圍攻不已。
  童玉奇更是把握著這一霎良機,陡地身形躍起,在空中一招,「蒼龍入海」,連人帶劍化為一道長虹,直向著高立站立之處飛捲了過去。
  白鶴高立在對方這般疾勁快速的劍勢攻擊之下,卻似胸有成竹,只見他身形一連搖了幾搖,瘦削的身子,暮然間看去就像是平空折了尖囊,其實只不過是在對方猛厲的劍招攻擊之下,作了適當的調整。
  那是恰到好處的調整,以至於童玉奇那般神妙的劍勢,俱都落了空招。
  更妙的是,發自童玉奇手中有如萬點飛蝗的「千葉神針」,竟然有如石沉大海般地全數無蹤無影。
  童玉奇至此才算是真正嘗到了對方的厲害,大驚落魄之下,再想延身,哪裡還來得及?
  眼看著高立那尊像是折為數段的身子,陡然間自行合攏成為一體,緊接著長嘯一聲,突地向著童玉奇撲了過去。
  前文曾經介紹過高立的內功元氣至為可觀,更何況此刻用以對敵的全力一擊,童玉奇即使功力不弱亦難當對方這等力道殺著,當下只聽得一聲慘叫,迎著對方高立的來勢,整個身子向後直直倒了下去,當場昏死閉過了氣去。
  高立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對方,決計要置對方於死命!眼見著童玉奇身子倒下,並不就此罷休,身子閃處,再次向對方襲去。
  就在這一霎,一股疾風陡然間由斜刺裡穿出,那是一股尖銳若針的氣機,力道至猛,高立一經觸及不禁暗吃一驚,卻知道自己護體游罡萬萬無能防阻,不得已只得向後退出數尺。
  輕風一襲,現場現出了一個高大的人影,正好擋住了高立身形正前方。
  只是一眼高立已經看出了這個人正是前此濃霧中所遭遇的那個大敵,尤其是那雙大而光亮的瞳子,他決計是不會認錯了的。
  「閣下手狠心毒,殺人不過頭點地!」來人是那麼的冷峻:「哼!得罷手時且罷手吧!」
  說話之間,這個人已趁機地把身子又向前移了一些。
  高立立刻感覺到強烈的壓迫感,心中自是吃驚,卻也更加增長了對對方的仇。
  「很好,你倒來的是時候。」
  一面說時,高立力聚雙掌,眸子中凶光隱隱:「今夜有你無我,你我之間,只允許一個活著的人走出去!」
  「說得好!」對方神色自若的道:「只怕這件事由不了你作主吧!」
  嘴裡說時,他緩緩地向前移進了幾步,彎下腰來,察看一下兀自昏迷不醒的童玉奇。
  接著他歎息了一聲道:「原來你已經把他毀了,你的心未免太狠了一點吧。」
  高立嘿嘿冷笑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這就是高某人生平的作風。」他眸子裡凶光畢現,益加猙獰:「即使對你也不會例外!」
  對面那個人似乎對他的猙獰形象,並不十分在意,緩緩抬起頭來,兩道炯炯的目神直向高立逼視過去。
  「也許這一次我們可以見一個真章了,但卻並不一定非有死活不可!」
  話聲一落,他魁梧的身形,已經挺直站立。
  白鶴高立早已蓄勢以待,這,一霎更不稍緩須臾。一聲低叱,整個身子有如拍岸的驚濤,夾著凌人的勁風,直向著對面這個人身上撲了過去。
  這一撲之勢,看來較諸先前對付童玉奇那一撲更具威力,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對手已不再是童玉奇。而換了眼前這個詭異莫測的人。
  這人面色略現吃驚,卻是胸有成竹,隨著高立凌厲的進攻撲勢,只見他雙臂突張,整個身子霍地向後一收,挪後了丈許開外,恰恰好把高立前撲的勁道化解了開來。
  高立怒哼一聲,第二次晃動雙肩,把身子撲過去,對方一如前狀再次把身勢向後一收,依然是丈許遠近,第二次把高立所加諸的力道化解了一個乾淨,這一來便使得高立不能再視同為「偶然」了。
  月色之下,眼看著高立頭上那一簇白髮,鸚鵡也似地倒豎了起來,緊接著他兩手交插著向外揮出,發出了像是兵刃劈風那般的聲音。
  對方那人身子一連閃了兩閃,身法極為怪異,恰恰像似在高立掌勢空隙之間躲閃開來。
  高立怒嘯一聲,足尖點處,再一次快若鷹隼般地撲了上去,這一次對方這個人卻沒有閃躲的意思,幾乎就站在原來的位置上,等候著高立的來近,兩個人就在眼前這片方寸之地,一連交換了三次掌法。
  「啪!啪!啪!」
  第三掌方自交接,高立的身子卻已如同鷹隼般地拔空而起,眼看著在空中一個倒翻,已飄出丈許開外。
  「好功夫!」聲音幾乎像是由牙縫裡擠出來的:「你到底是誰?說!」
  緊接著他的話聲一落,整個人身子就像是吹滿了氣的球似的,霍地暴漲了許多,一雙腳步更像是吃醉了酒樣的一陣子蹣跚。
  月色下的一切原本就帶有幾分朦朧,白鶴高立所顯示的身影,更像是搖碎了的樹影,看上去更與人以無比婆娑的感覺。
  隨著他舉動處,頻頻現出重重的幻影,整個的人身在這一霎間,變得虛無縹緲,若有若無,怪凌厲的氣機,卻隨著他晃動的身勢,一陣陣地逼迫過來。
  對方那個魁梧的漢子,乍然一見之下,立刻面若嚴霜,顯現出格外的謹慎,雙臂輕振之下,身子已拔起了七尺有餘,落在左側偏後部位。
  高立這種奇妙的身法一經展開,便似不能自已,重重人影衛護之下,只見他身形有如穿花蝴蝶,時左時右,忽前忽後,重重幻影裡,實實在在隱藏著高立的真身,那具真身又何嘗不是含著幾許迷離。
  空中傳過來高立斷續的笑聲。
  「睜大了你的眼睛瞧瞧吧,自出娘胎以來,可曾見到過這種身法?」高立聲音裡充滿了自信:「報上你的名字,說不定會對你網開一面,饒你不死,要不然,嘿嘿……你可就悔之晚矣……」
  說話之間,這陣子虛無縹緲的身法,又已是數度變化,凌厲的隨身氣機,熱辣辣地向四方擴散著。
  然而,面前的這個魁梧年輕漢子,在一度緊張之後,立時恢復了原有的鎮定,他的一雙瞳子,自從對方高立身法初現之時,便如磁石引針般地緊緊盯住了對方,一任他千變萬化,他似乎認定了那個他所選中的目標,一瞬也不瞬地緊緊逼視著。
  「你到底忍不住現出來了!」
  聲音裡充滿了激動,年輕的魁梧漢子冷冷地接下去道:「如果我這雙眼睛不花,閣下這套招法,大概就是當世僅見的『醉金烏』了!」
  話聲方出,即見空中幻影頓失。
  一條人影,疾馳眼前,現出了高立不勝驚愕的臉:「你竟然認得這套招法,這麼說,想必不是外人了,你是誰?當真想死不成?」
  「只怕還死不了!」
  年輕的漢子聲音裡充滿了自信,話聲出口,步履三搖,更把身子向前欺近了一些,卻也擺出了一個怪異的立身架式。
  那是一個偏身側立的姿式,在一定的角度之下,只看見他一肩一側,一切的待發,雷霆萬鉤便都隱藏在此平凡的姿態裡。
  高立微微愣了一下,也只有像他這等高明人物,才能在一照面的當兒,認出了對方招法的特別與不同凡響。
  月光是那麼的皎潔,尤其是在四面八方雪色的映襯之下,更有如千燈齊張,平添了幾許光亮。
  雖然這樣,高立仍然不能認出對方那張臉在哪裡見過?對他來說,簡直是完全陌生的。
  對方眸子裡交織著那般陰森光彩,使人想像出他的狡智,雖然他是在掩飾自己,可是仇恨的怒火卻是無論如何包藏不住的。
  白鶴高立縱橫一生,所向無敵,從來還不曾遇見過任何一宗令他心存忌諱的事。他殺人無數,也從來沒有任何一次覺得心驚膽顫過。然而,眼前這一次……
  高立微微後退了一些,那雙平生最慣以閱察人的眸子,微微瞇成一線,再次地向對方打量著。
  這一次他發覺出,透過對方掩飾之下的一些病容。
  「嘿嘿……」高立的膽子立刻壯大了許多:「年輕人,你敢情身上還帶著傷的呀!」
  年輕漢子顯然一驚,可是立刻回復到了鎮定。
  「不勞掛懷,已經不礙事了!」
  「哼哼!好大的口氣!」高立冷笑一聲道:「你莫非門以為能夠敵得過我的醉金烏手法麼?」
  「很難說……」年輕人微微一笑,露出了兩排微微發亮的牙齒:「多說何益,高老頭,何不施展開來,咱們手底下見個高低?」
  高立頭上那絡八哥也似的白髮聳聳欲立,眸子裡光彩益見充沛。
  他內心何止一次地在抓著對方的斤兩,只是直到此刻卻仍然摸不清對方的底細,動手時刻己至,拖得一時便將對自己更為不利。
  高立對敵制勝的因素很多,其中時刻地把握便是一個最大的關鍵,心念一動,他兩臂平伸,便將拉開了架式。
  對方那個年輕漢子,似乎在在都與他別著苗頭,高立心念初動之時,正是他動念之時,不約而同的,緊跟著也再拉開了架式。
  兩個當世高手的對敵,畢竟有其不同凡響之處。
  地層下頓時旋回出凌人的氣機,細小的冰屑星子,嘩啦啦滿空飛舞,從而更增加了現場的凌厲殺機。
  高立身勢一經轉動,便見滿空人影,明明是一個人身,卻給人以為百十千個的感覺,影影相重,人人相疊,在只見月色的寒夜,給人以鬼魅的感覺。
  年輕的漢子,身子微微蹲了下來,高立身勢越見奇妙,他也就越加地顯得呆板平凡,只是慢慢地向下蹲著。
  忽然高立發出了類似鷹隼一般的一聲急嘯,整個身子有如剪翅巨鷹,由斜刺裡,直向著年輕的漢子身上驟襲了過來,其勢之快,真個當得上電閃星馳。
  年輕漢子就在這一霎,猛然間站了起來。
  顯然高立所施展的「醉金烏」手法,與其門下弟子無名氏所施展的有所不同,更為猛厲。然而,對於眼前這個人來說,卻也並不陌生。
  高立來勢如風,他的對手偏偏好整以暇。
  兩個人一經接觸,立刻有如走馬燈也似地轉了起來,那是快到極點的一瞬。
  高立的手「啪!」一聲,拍在了年輕漢子的右肩頭。
  年輕漢子的手同時出聲地也攀在了高立的左肩頭。一個推,一個拉,現場旋起了一陣狂風。冰屑子如霧也似地自地面上被刮了起來。
  忽然高立換出一隻手,托向對方胯骨,年輕漢子一個急轉,身軀下蹲,快速地送出了一掌。四掌交接之下,各自身子抖動了一下。緊接著兩個人驀地分了開來。就在此將分未離之際,年輕漢子半彎著身子送出了一掌,兩個人隨即快速地分了開來。
  白鶴高立翩若驚鴻地落出三丈開外,但見他足尖輕啟,用「金雞獨立」的式子站住了身子。緊接著他冷笑了一聲,隨即用「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陡地拔身而起,向外地穴縱出。
  年輕漢子未曾料到對方在勝負未分之際,竟然輕而退身,確是有點出乎意外。
  「慢著!」
  嘴裡低叱一聲,抖手打出了一技暗器「甩手箭」。
  對於他來說,絕少施展暗器,是以這枝「甩手箭」也就格外顯得有功力。「嗖!」,星月下劃出了一道醒目的白線,直循著高立背影追射了過去。
  高立身形略探,施了一招「白鶴剔翎」,肥大的袖管向上輕輕一撩,已把這枝甩手箭捲了過去。他身法既經全力施展,確是快到了極點,白影晃處,轉瞬無蹤。
  年輕漢子緊接著跟蹤而出,顯然已是落後一步。目注著高立飛鶴般漸遠的背影,他輕輕搖頭歎息了一聲,如以輕功而論,他確信較諸高立要落後一步,對方既立意飛去,自己是很難追得上了。
  眼前的確有點納悶兒,以高立平素性情,下手務必求勝,非置敵於死命絕不輕言罷手的性情,顯然大是不符,這又是為了什麼?
  「戰到七分已知勝敗!」顯然,高立是在「畏敗」的心情下,先自求個全身而退,保全了實力,以備日後的全力一拼。
  年輕漢子回憶著方纔的對手過程,那一式彎身送掌,其實正是下一步辣手的引子,只要對方一接手,這裡便將發出,高立竟然看出了破綻,不沾而退,確是夠得上聰明。他的不勝而退,其實正是明哲保身的措施,的確「薑是老的辣」。
  年輕人臉色黯然,多少覺得有些失望的。
  五丈以外,人影閃動,現出了矮不隆咚的一個人來。
  「怎麼回事,那個老小子跑啦!」
  說話的敢情是「鐵馬鋼猴」任三陽。
  年輕的漢子自然也就是被譽為「蒼海無情」的一代奇俠海無顏了。
  任三陽一徑地來到了近前,見海無顏只管凝神呆思,卻是不發一言,不覺心中納罕。
  「你怎麼啦?別是受傷了吧?」
  海無顏這才苦笑了笑,搖搖頭道:「這只鶴確是『高』!哼哼!今夜倒是便宜了他,來吧,我們到下面看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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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的「雪山寶藏」並非是空穴來風,還真有其事。
  黃澄澄的元寶,有十幾大箱,另外再加紅藍寶石,珍珠玉器,足足鋪滿了一地。
  任三陽喜得簡直就攏不了口,不時地摸摸這個,弄弄那個,真恨不能用金元寶把自己埋起來。
  天已經亮了。第一道陽光撥雲直下,透過了高嶺絕峰的照雪折射,來到了地下冰層。頓時間現場奇光迸現,滿眼飛金,緊接著陽光益盛,現場也就格外明亮,透過陽光照射下的冰枝,交織出一片五顏六色,晶瑩透剔,十彩繽紛,卻是美不勝收。
  費了老半天的工夫海無顏等二人才把這批為數可觀的金子寶貝收好了。
  望著地上一個個大箱子,「鐵馬鋼猴」任三陽不禁又發起了愁來。
  「鵝的老天爺,這麼多箱子可怎麼個搬法子呀?」
  海無顏道:「我在這裡看著,你去找些牲口來,無論有沒有,都快回來。」
  任三陽答應了一聲,皺著眉發了一陣愣,這才轉身離開。
  海無顏把這批寶藏箱子圍成了一個奇怪的圓圈,乍然看上去有點類似六角形,每一個都開有一道可供通行的道路,他自己盤膝跌足,就坐在當中,靜候著任三陽的歸來。
  時間,在毫無聲息之中,靜靜地過去了。漸漸地,天色又暗了下來。
  前文曾經說過,這片地方乃處於地層表面之下。所謂地層,並非想像之中的黃土岩石,乃是長年,累月結在地面上的堅硬玄冰,說它是一個冰窖、冰穴,倒也恰當合適。
  海無顏靜靜地坐在寶藏之中,耳中卻清晰地可以聽見珍珠的流水之聲。
  他於是猜測到,多半自己坐處下方,隱藏著五溪流水,這種不知哪個年月被冰封了的流水,匯然成澤成川,或為湖泊,並非怪異,卻也合乎造物之理,料是有的。
  所謂「半天之間立半松,無波之水有波瀾」這後一句料必是指的此處了。
  多年靜中參悟,靜中練功,已使得海無顏造就出一種獨特的功力,這門功力說來未免有些玄異,卻又是十分真切,不容不信的事實。
  這門功力可以稱得上「上體天心」。
  靜坐凝思之間,他的接觸常常是「不可思議」的,一些令人費解,不著邊際的人事常常會偶然地出現腦海,也常常會為了偶然間來到腦海的一點「玄因」,而費神躊躇,這些所謂的玄因,事後證明,竟然並非全然無因,敢情是一種事前的「預兆」,他竟然為此而獲益不少。
  眼前誠所謂「多事之秋」。海無顏瞭解到自己此一行所負的責任重大,這批關係著未來全藏禍福安危的寶藏,無論如何是出不得差錯的。海無顏有見於此,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從事。
  雖然,最大的強敵高立知難而退,童玉奇夫婦雙雙遇難,卻仍然保不住沒有別的敵人繼續來到。
  一條人影陡地飄身而下,極其輕靈地落在了一根冰柱上,現出了一個頭梳佛髻,身著白衣的中年女尼。這個居姑身方落定,隨即向上招了招手,緊接著一連落下了同樣裝束的四個妙齡女尼。五個人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一般,身子一經落下,一中四外,緊緊把海無顏看在了正中。
  為首中年女尼,右手向肩後一操,已把背後一口長劍拔在了手中。四名年少女尼,更是不待招呼,各自反手拔刃,一色式樣的四口「沙門魚鱗刀」。
  「施主有禮了。」
  中年女尼二指向劍上一貼,算是行了一個江湖禮節,緊接著細眉一挑,朗聲妙口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貧尼青霞劍主李妙真,這裡向施主問候了。」
  四名少年女尼同聲喧了佛號,各啟櫻口,分別報出了名號,為「如一」、「如藹」、「如慈」、「如玉」,話聲一落,每人探手入懷,霎時間取出了一個晶瑩亮潔的小巧葫蘆,高舉手上,也不知內裡裝盛的是什麼物什?
  端坐中央的海無顏,原來兩眉低垂,似在參悟什麼,自從青霞劍主李妙真一經現身,他即似得到了一種強烈的感應,倏地睜開了眸子,目光的的直向對方逼視過去。
  「原來你就是黃家堡的『白衣庵主』,久仰之至!」海無顏話聲微頓,冷冷一笑,目光四下一掃,道:「怎麼貴師徒這是要向在下打劫不成?」
  「阿彌陀佛!」李妙真劍抱前胸,左掌直豎,道:「施主言重了,出家人慈悲為懷,聞得這裡多金,不遠千山萬水特地趕來求佈施來了,施主慈悲,南無阿彌陀佛!」
  海無顏冷笑一聲道:「師太在江湖上,素有俠聲,想不到竟然也是徒負虛名,居然無聊到來化起惡緣來了。」
  「阿彌陀佛,施主慈悲,這個緣,貧尼已在佛前許過大願,勢在必化,施主成全。」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既是佛前許願,師太是想佈施來裝點菩薩了?」
  李妙真欠身豎掌道:「正是此意,阿彌陀佛,施主你成全吧!」
  海無顏低頭暗忖道:這些錢財,為數甚多,既是用來裝點菩薩金身,也算是好事一件,我何不作上一個順水人情,分她一箱,也算是在佛前結下一個善緣,既可免卻了一場兵爭,何當不為?
  這麼一想,他隨即點頭微笑道:「師太遠道而來,既然有此一說,在下不便拒絕,只是這些金錢雖系為在下發掘,卻也並非無主之物,在下打算全數用來嘉惠藏民,好在為數不少,且先分出一箱,就與尊駕駐錫的白衣庵,結上一個善緣吧。」
  「青霞劍主」李妙真聆聽之下,長眉微挑,哈哈一笑道:「施主倒也是乾脆之人,既然這樣,貧尼倒也不便相欺,直話直說了!」
  海無顏見她說時,一雙眸子流光四顧,分明心羅詭詐,不禁心裡一動,暗中加以戒備。
  李妙真沒有想到,對方這麼好說話,一時貪心大起,她此行由於作了萬全準備,原打算勢將勞師動眾,打上一場群架,卻沒有想到對方卻僅是獨身一人,也許對方見自己這邊人多勢眾,心存忌諱,才致這般軟弱。不如將計就計,先拿大話來嚇他一嚇。對方果真害怕知趣,自己兵不血刃,平白得上許多金銀珠寶,豈非大好之事?心裡這麼盤算著,李妙真笑哈哈打量著對方道:「不瞞施主說,貧尼志在全數,並無分羹一匙之心,施主你答應最好,否則,哼!」
  微微一頓,李妙真把手上「玉池」劍往空中舉了一舉道:「貧尼師徒既然來了,可就不借一戰呢!」
  海無顏這才知道對方意在全中,敢情來意不善,當下面色微沉道:「師太既出此言,只怕連一箱也搬它不走,更逞論全數了。」
  李妙真愣了一愣,哈哈一笑,手中長劍一舉道:「如一、如藹聽令!」
  兩名女尼各自應了一聲,閃身而前。
  李妙真目光視向場內的海無顏,卻向二弟子發話道:「你二人這就進去,先搬它幾箱出來再說!」
  二弟子嘴裡答應了一聲,肩頭輕晃,雙雙已撲身而前,卻沒有料到,海無顏事先所部署的陣勢,望似無奇,其實卻極為微妙。二尼足下方自探入雷池方寸之間,陣勢已自發動。
  卻只見眼前人影連閃了兩閃,兩名女尼竟然身不由己地捲入了內層。
  「青霞劍主」李妙真原是佈陣高手,竟然會沒有看出來對方陣勢的微妙,這時見狀,由不住大吃一驚,一聲清叱,霍地飛身而前。
  無如海無顏所布這陣勢,名叫「六合分光陣」,乃系得自「二天門」鐵匣秘芨中所記,還是首次應用,當今江湖更是前所未有,自有其不可思議的威力。
  「青霞劍主」李妙真身子方一縱過,當頭彷彿見場內的海無顏迎頭撲來,不覺一驚,行動略緩,隨即覺得正前方一股絕大力道迎面撞來,當下不及閃躲,腳下一個蹌踉,已跌出陣外。一驚之下,李妙真由不住身上冒出了陣冷汗,容得她站定之後,才發覺到對方仍然一如前狀地穩坐陣內,哪裡有什麼異動?分明是自己亂了步子。再看如一、如藹二人,已吃捲進陣內,分明已亂了陣腳,想不到師徒三人如此不濟,一上來即失了先機,由此看來,對方這人分明異人者流,自己竟把他當成了尋常武林中人,真正是大為失策了。
  思念之中,卻只見兩名捲入陣內的女弟子不知何故,雙雙尖叫一聲,相繼被直直地拋了出來。拋出的力道極大,以至於二尼站立不住,各自四腳八叉地摔倒地上,手中的沙門戒刀也自跌出了手,兀自頻頻呼痛,爬不起來。
  李妙真見狀尖叱一聲,身子陡地拔起,直縱當空,卻由空中高抄著,直向著居中的海無顏當頭直落下去。無如眼前這「六合分光陣」,太過奇妙。李妙真身起當空,恍惚中只覺得面前物什一轉,分明對方再次奮力迎擊過來,心中一驚,略見遲疑,便著了對方陣道,一下子又自被狠狠摔了出來。
  總算她輕功極佳,第二次心裡多少有了準備,腰身一擰,直挺挺站立地上,總算沒有當場出醜,偷眼一看,陣內敵人,正自面現微笑地望向自己。
  李妙真急羞之下,大聲呼道:「四極分殺,上!」
  四名女尼聽得一聲招呼,各自應上一聲,霍地分向四方,齊向當中海無顏坐處,猛力攻來。
  同時,隨著四名女尼左手揮處,四隻葫蘆脫手飛出,相繼落入對方陣內。頓時,只聽得叭叭一陣葫蘆著地破碎聲,即見蒸騰起大片黃色煙霧,直向陣內瀰漫過去。
  李妙真與四少年女尼見狀更不延遲,各人快速由身上取出了一面特製口罩,罩向口鼻,顯然可知那片黃色煙霧,敢情為奇毒之物。眼看著這陣子類如雲霧般的黃色毒煙,凝聚成大片黃雲,冉冉向陣內飄入,轉瞬之間,己彌蓋了現場。
  李妙真睹狀大喜,手打佛訊道:「阿彌陀佛,施主你休怪貧尼手狠心辣,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哪個。」
  眼看著那片黃色毒煙冉冉由眼前飄過去,眾尼各自面現緊張地向裡面望去,竟然不見了對方的蹤影。李妙真輕歎一聲,只當對方已橫死就地,正待下令搬箱之際,卻聽得身後傳過來一聲清晰的冷笑。
  「出家人竟是這般狠心,足見你等平素之心狠手辣了!」
  李妙真一驚之下,無暇多思,倏地一個疾轉,掌中玉池劍倏地暴射如虹,一劍直向著海無顏咽喉上斬去。
  這一劍觀其出勢,快到了極點。無如海無顏近來功力大進,自習參二天門之鐵匣秘芨之後,平白又領會了許多前所未精的劍上絕招。「青霞劍主」李妙真這一劍稱得上既准又快,無如卻已為海無顏上來識破了先機。
  倏地,只見他右手猛然向上一提,拇、食二指輕拿之下,竟然已把對方的劍尖捏在了手上。眼看著這口長劍在李妙真與海無顏分持之下,青光顫顫,搖出了一片流瑩。這一刻,竟然是進退不能。
  李妙真既稱「青霞劍主」,可知其劍上功力不弱,無如眼前她卻是遇見了更擅於施劍的高手。在一陣劍光搖曳之後,這口劍在海無顏二指力道之下,緩緩向後退出。
  李妙真如果施展全力,自可阻住長劍退後之勢,只是那麼一來,自己這口愛若性命的名劍便難免要毀在了對方手上,自非所以
  一旁四位女尼,眼看著師父行將敗陣,俱都大為驚惶。如一、如玉二女尼站得較近,彼此以眼光打了一個招呼,雙雙嬌叱一聲,兩口沙門戒刀,一左一右同時向著海無顏身上招呼了下來。
  海無顏冷笑一聲,他如同深精劍術,已然識得個中三昧,只要有一線生機,即可加以活用。在一般人看來萬萬難以躲開的刀勢之下,他竟然不慌不忙地站在原來地方,左面一吸,右面一收,一收一吸之間,猝然間使得身子縮後了不少,兩口沙門戒刀竟然緊緊地擦著他的衣邊,雙雙落空地揮了下去。
  海無顏腳下一個上步,怒叱一聲道:「撒手!」左手力掙之下,對方那口玉池劍唏哩哩發出了一聲龍吟,霍地拋空直起。
  李妙真急怒之下,正待以「潛龍升天」一式拔空騰起,無如海無顏早已料到了她會有此一手,左手順勢前推之下,暗聚真力。一掌震出,約莫有七成的力道。
  李妙真卻已是吃受不起,身子滴溜一轉,滑出了七尺開外,只見她臉色一陣子發紫,「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頓時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四名少年女尼見狀嚇了個魂飛魄散,一時呆在了當場,海無顏身形微轉,飄出丈外。
  四尼驚慌失措地對看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戰又不能,退又不能,實在是窘極了。
  海無顏打量著她們,冷笑道:「令師已為我五行掌力所傷,最快也得三年才能恢復體力,只怪她心貪手辣,佛門中有此弟子,實在是吾佛蒙羞,念在她一身武功練來不易,我破格留她活命,你們還不把她抬下去,愣在這裡想死不成?」
  四女尼聆聽到此,才知是死裡偷生,哪裡還敢逗留?當下匆匆扶起昏迷中的李妙真,頭也不抬地去了。
  海無顏自雪地上拾起李妙真遺落的那口「玉池」劍,只見劍上光華如銀,一塵不沾,悉知乃是一口不可多得的寶劍,有心想喚回她們,卻已不及,目光瞟處,意外地發覺到,原先背在李妙真後背的一口劍鞘,也竟遺落現場,倒像是上天所賜。當下他拾起劍鞘,合劍入內,收好身上。
  這時,卻見任三陽遠遠來到,笑得嘴都闔不攏道:「這可是天意,老天爺的恩典,大妙了。」
  任三陽見了海無顏之後,搖頭晃腦地道:「你不是叫鵝去找牲口嗎?這種地方到哪裡找去?卻沒有想到才拐了彎兒,就看見一窩子駱駝,數了數共有十匹,怪道的是身上都裝備好了,簡直是上天賜的,你說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鵝把它們都給弄來了!」
  說罷轉身去,不一會工夫,就見他連推帶拉地果然弄出了大幫子的駱駝。
  海無顏上前打量了一下,只見每個駱駝身上都披著繡有「佛」字的佛嵌,倒像是趕做佛事的隊列,心裡一動,忽然明白了過來。
  任三陽不知究裡,只管連聲歎奇。
  海無顏隨即把剛才李妙真等師徒五人意欲打劫,事敗而逃的事情說了一遍。
  任三陽這才明白,哈哈笑道:「這麼說還得多謝這幾個尼姑不可,要不然這冰天雪地裡,到哪裡去找這幫子駱駝去!衝著這一點你也不能把那個老尼姑殺了!」
  海無顏歎了一口氣道:「李妙真在江湖上素有俠名,卻,沒有想到竟然徒負虛名,她吃了這次虧,如果能改過向善,倒也是佛祖恩典,否則的話,可就是她自取滅亡,實在可惜!」
  任三陽嘻嘻笑道:「鵝們這一趟總算大功已告,這麼多金子,你倒是怎麼個打算:還是早作一個安排的好!」
  海無顏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我原想把這批寶藏全數交到布達拉宮,可是卻礙得扎克汗巴這個人。」
  任三陽連連點頭道:「對了,對了,這個人才是罪魁禍首,有他在一天,這地方就平靜不了!」
  海無顏道:「你放心吧,即使我們能放得過他,他卻也饒不過我們。」
  話聲一頓,他猛地偏過頭厲叱一聲道:「什麼人!」
  即見一旁冰崖後慢吞吞地閃出一人,一個十分衰老的老喇嘛。
  海無顏這才想起,彷彿此人剛才是與不樂島主白鶴高立一道兒來的。高立自去,卻把他留在了這裡,一時倒是沒有想起。心中一驚,正待出聲喝問,任三陽卻已先自騰身撲縱過去,嘴裡罵一聲老王八旦,霍地舉掌直向對方身上擊去,任三陽功力雖非了得,這一掌要是擊在了老喇嘛身上,卻也萬萬當受不起。總算任三陽心思靈敏,掌勢方出,忽然看見老喇嘛胸前一片血漬,分明受傷不輕,心中一動,錯步盤身,硬生生把待發的錯力又收了回來。
  海無顏是時亦閃身來到面前,卻見老喇嘛身子晃了晃,顯然由於體力不支,雙腿一軟,就地坐了下來。
  任三陽咦了一聲,奇怪地道:「這是怎麼回事?這老小子是哪裡鑽出來的?」
  海無顏先不理任三陽,一雙眸子注向老喇嘛道:「我記得你,你不是跟隨高一路來的那個喇嘛麼?」
  老喇嘛氣喘吁吁地看了他一眼,一面點頭道:「不錯!我叫蘇拉,高立他答應我,這些寶貝由我分給西藏的窮人,你們可不能拿走……不能拿……」
  身子一歪,「撲通!」栽倒在雪地裡就不動了。
  任三陽嚇了一跳,趕上去翻動了一下他的身子,皺了一下眉頭道:「死了……」
  地上吐了大灘的血,看樣子他像是傷重而亡。
  海無顏試了試他的脈搏,又看了看他的雙瞳,悉知確實無救,不免歎息道:「看來他倒是一個難得的好人,一定是上了高立的當,被騙來此地,卻又為童玉奇夫婦暗中所乘,中了毒手,童氏夫婦傷了他,自己也未能逃開,雙雙遭了高立的毒手,真是一報還一報,歸根結底,全是這批寶藏害的!」
  任三陽道:「可不是,連鵝都差一點受害,要不是遇見了你,現在還不知活著還是死了,唉!」
  海無顏一笑道:「那還用說,多半是死了。來吧,我們把這些箱子搬上駱駝吧!」
  二人於是動手搬寶,一隻駱駝裝載兩隻大箱子,剛好把二十隻箱子裝完。
  由於李妙真等來時,早已為駱駝作好了掩飾,每隻駱駝事後披上一件上嵌「佛」字的紅披,看上去就像是哪家佛廟搬家,馱運佛經呢!
  當時就由海無顏前引,任三陽殿後,大隊的駱駝隨即浩浩蕩蕩直向山下行進。
  這是一段寂寞漫長的旅程,山行竟日,不要說人了,連鳥獸都沒有看見一隻。
  一直到了第三天的傍晚,駝群才算是來到了較為平坦的山地,由呼吸的感受,判定地勢較為低矮,空氣比之山上更濃多了。
  安置好了駱駝,二入在附近壁洞生火取暖,吃了些備好的於糧,泡上一碗熱茶,就算是這地方唯一能享受到的極大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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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5:44
第43節

  天邊的彩霞聚集成大片的火雲,一色的嫣紅,較諸少女的芳唇更為迷人,幾點禽影,靜悄悄地在空中移動著,遠處響起了牧羊人的茹聲。任三陽瞇縫著兩隻昏沉欲睡的倦眼,一隻手支著旱煙桿子,煙嘴無力地咬在發黑的牙齒裡,「吱吱!」有一聲沒一聲地吸著。
  「鵝說……這麼些金子珠寶……」他喃喃地道:「咱們都給了布達拉宮?」
  海無顏背倚著巖壁,毫無妥協餘地地點了一下頭:「不錯!」
  「鵝說……」任三陽臉上顯出了一種貪婪,又略似不大自然的那種笑:「咱們能不能分出一小半,你鵝兩個人分分,也算沒有白忙上這麼一陣子?」
  海無顏沒有說話,只用一雙湛湛的眸子注視著他。
  「咳……」任三陽含著煙嘴的嘴裡嗆出了一串咳嗽,頻頻擺著手:「得得……就算鵝沒說,就算鵝沒說……」
  一面說,他的頭往下縮著,把頭上的一頂厚羊皮風帽拉下來,帽沿都遮了眼睛。他像是真累了,不大會兒的工夫,鼻子裡已發出了沉重的鼾聲,真的睡著了。
  海無顏站起來,踱出壁洞,才發覺到不過這麼一會的工夫,天邊原現的絢麗彩霞已然盡失,天空中飄浮著的是沉重的雲塊,寒冷的風貼著山崗一陣陣地襲過來,陣陣寒氣襲人!
  駱駝圈子立刻顯現出一陣騷動,兩匹馬更不時地呼嚕嚕地打著響鼻。
  海無顏察看了一下由駱駝背上卸下的箱子,規矩地擺在正中,所有的牲口圍成了一個圓圈臥倒下來,彼此之間有一串索子牽著,不愁它們其中之一走失,無形中對於正中的這些箱子也有了保護作用。
  然而這一切並非是萬全的。
  海無顏心裡知道,除了不樂幫之外,另外還有一夥強大的敵人,佔有天時地利人和,一旦出手,自己很可能招架不住。他瞭解到自己這一邊吃虧的是人手不夠,雖然有個任三陽,但老實說,他實在是幫不了自己什麼忙,一旦遇上了強大的敵人,恐怕只有「阻力」,而無「助力」。
  他已經幾乎完成了這件大事,自不願意功虧一簣,而且,這件事正代表了他再生復出江湖的一件考驗,那義舉是只許成功而失敗不得的。
  他仔細地考察一下附近的地勢,是一個緩緩拓出去的高出台地,其實平坦的地方並沒有佔據多少,再前面又是斜坡了。這個地方很利於自己紮營,是居高臨下攻守咸宜的一個地方,對方要是人數很多,攻上來不可能會不帶出一些聲音,想打上來自非易事。
  海無顏仔細地量過了腳步,進一步瞭解到一旦出手之時對自己最有利的步位,把這二切容於胸中之後,他才返回石洞之中。
  天上已開始飄雪了。雪落無聲,而海無顏的胸中卻滿罹險惡。
  他雖然不聲不息地盤坐當地,但是透過腦海的縱橫,這附近數里之內任何險兆,都逃不過他的觀察。
  時間在靜悄悄之間,不知不覺地溜走了。
  看看黎明在望,眼前片刻,事實上也是最黑暗的一霎,大雪不止,也僅能借助白雪所反映出的那種白,才使得視覺不致於呆滯不前。
  像是鬼魑也似,那個人靜悄悄地由前面升了起來,只由他上升的那種身法忖度,即可見他精湛的輕功,的確是已達到了爐火純青地步。
  借助於他身上那一襲純白的狐裘大擎,他的出現事實上已與白雪融而合一,如非有極精湛視力的人,簡直是無能窺出。
  海無顏便當得上是那種「極精湛視力」的人!他原本半閉著眼睛,忽然間睜大了。
  大雪茫茫,天地一色。
  然而那個曾經一現的影子,卻已清楚地看在了海無顏的眼睛裡,即使他再加以掩飾,也無能使自己混淆於白雪之中。
  海無顏的視觀,在他那雙眼睛一度睜大之後,隨即慢慢地又縮小了,最後只留成一線。他遂保持住這個向對方觀察的姿態。
  雪地裡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保持著那種靜寂的,那個人似乎在一出現之後,即保持著完全的靜止,足足有一段相當的時間。然後,這個影子開始移動了,那是難以想像的奇快的一霎。像是疾風裡的一片雲!」雲」卻不似有這般快,白影一閃,然後立刻又靜止下來。
  海無顏雖然依舊保持著那種靜觀的姿態,可是心裡卻已有足夠的準備,一線目光自那個影子一出現便一些兒沒有放過他。
  這個人顯然用心良苦,他當然絕對地知道「海無顏」這個人的難以對付,要不然也不會像眼前這樣地苦心佈置了。
  海無顏留意到他的身法,那張開的兩臂,連同著身上的那襲大擎,活似一隻展翅巨鶴,裡外一色白,一張即收,隨即又平平地趴向雪地裡,整個的身子平平地倒下去之時,竟然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看到這裡,連海無顏也禁不住微微為之動容,發覺到來人即使並非是自己的敵手,起碼亦可當得上是三個「勁敵」了。
  由於方纔的一個仰身姿態,雖然是奇快的一剎那,也使得海無顏看見了這個人容貌的一瞥。
  尖尖的下巴,兩腮以及唇、下巴,都長滿了鬍子,尤其是那雙眸子,閃閃地露著凌人的凶光。
  雖然是如此快的一瞥,海無顏已幾乎可以判斷出他是誰了。
  他判斷出,這個人必然就是當今藏族宮室、實際掌握大權的元兇巨好「扎克汗巴」其人了。
  一想到「扎克汗巴」這個人,海無顏便由不住精神為之一振。「很好,」他暗暗地對自己說:「扎克汗巴,我正要找你,你來得正好!」
  扎克汗巴自然不會想到自己如此謹慎的行動,卻依然會落在了對方的觀察之中,他似乎也正在向海無顏觀察著,透過漫天飛舞的雪花,事實上彼此是很難窺知一切的,然而他們兩個人卻不能以常人而論。
  海無顏透過一線目光,一動也不動地觀察著對方,對手卻以顯示於積雪之外的那只獨眼,同樣地觀察著對方,畢竟海無顏是靜止的,而扎克汗巴卻在作間歇性的移動,兩相比較之下,海無顏的收穫自屬較諸對方為多。
  又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的沉靜,然後這個扎克汗巴又開始作第三度的移動了。每一次的移動都是那麼的快,忽然之間,雙方之間的距離接近了許多。
  扎克汗巴在這一次的移動裡,足足把自己向前撲進了丈許左右,看起來活像是一隻大守宮,全身直挺,兩手兩足直直地定在地上,只憑足尖手尖之力支持著整個的身子,然後側過半邊身子來,用一隻眼睛向對方斜睨著。
  海無顏心裡已有了見地,隱隱地已經感覺出對方凌厲的殺機。
  就在對方半側身子的一霎,他忽然發覺到一閃而沒的刀光。是了,一口二尺長刀緊緊地貼著手腕藏在他的肘下。
  這個偶然的發現,立刻使得海無顏為之一驚。也就在一霎,對方那個直臥在霄地裡的身子,忽然如潛龍升天也似,驀地騰空而起,起勢之快有如疾雷奔電。
  「呼!」有如旋風一陣。
  海無顏由於對他早已有了準備,雖然表面上看來不動聲色,暗地裡卻已蓄勢以待。
  扎克汗巴這一手怪招,端的是江湖罕見!
  「呼」地升空,「呼」地下落。一起一落,不過是交睫的當兒,已飛臨在海無顏盤坐的壁洞當前,足尖還未及落地之前,掌中雪花刀已閃出了匹練也似的一道白光,像是打了一道閃電,這一刀直向著海無顏面門上猛劈了過去。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刀!
  以常情而論,海無顏人在靜中,四肢盤固,要想從容閃過對方這樣狠厲的一刀,殊為不易。然而,非常之人,自有非常身手。
  海無顏猝然之間的反應,其實得力於長時的靜中竭慮,眼看著對方這一刀有如銀河倒捲,連同著他的人,形成了一陣狂風。
  劍法中所謂的「身劍合一」,正是如此了。刀法亦然,一個人能夠練成這等刀功,必屬一流境界。
  海無顏面對著這等凌厲的一擊,其反應亦屬特別。
  扎克汗巴方來之初,海無顏尚似無覺,容得刀光映體,幾乎觸身的一剎那才似忽然有所警覺。即見他盤坐的身子,忽然之間輕起一半。
  就在他欠起的一瞬,扎克汗巴的刀已落了下來,敢情削了個空!
  來人當然不是弱者,一刀落空之下,趕緊著抽刀換式,改劈為揮,改直而橫,刀身一偏,一式「秋風捲黃葉」,配合著前進的身子,大片刀光,再次向海無顏身上落去,兩個人事實上已近到貼身而立的地步。
  海無顏這一次勢將要騰身而起,然而他偏偏不此之圖,原先輕起一半,側坐的身子,忽然間向空中升起來,整個下半身向外平伸而出,這一切卻只是借助於垂直支立的一隻手。
  扎克汗巴和他的刀,全然都落空了。
  一團白影裹脅著閃亮發光的刀,扎克汗巴霎時間已遁跡丈許以外,快如電光石火!這團白影,有如拋出的一枚雪球,其勢之快,竟然在海無顏欲動手之前,閃出了戰圈之外,海無顏的身子也在這時突然站起來。
  雙方成了正面對視,距離在一丈五六。正是正常對敵搏殺的有效距離。那個被疑為「扎克汗巴」的人身形既現,倒也不再掩飾自己。瘦長的身軀,直挺挺地,站立在雪地裡。
  雖不若海無顏之雄壯魁梧,倒也氣態軒昂,眉宇之間,盛氣凌人。
  「我們大概是第二次見吧!」海無顏微微拱了一下道:「幸會,幸會!」
  扎克汗巴發出一串陰森的笑。
  在此天將破曉之前的黑夜裡,這陣笑聲聽起來倍感淒涼!
  「你認得我是誰麼?」
  聲音裡透著幾分怪異,說不出是哪裡的口音。
  大雪紛紛,眼前視覺一片茫然,兩個人的目光,卻是那麼緊緊地對吸著。
  「我認得你。」
  一面說著,海無顏的腳步向前跨出了一步。
  「扎克汗巴,」海無顏唇角帶出了一絲冷笑:「當今布達拉官唯我獨尊的一個人物!」
  那個人又是一串陰森的笑:「你好亮的一雙照子,不錯,我就是扎克汗巴,我們談談好吧!」
  「我們正在談!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海某洗耳恭聽!」
  「海某?」扎克汗巴顯然聽出了蹊蹺:「這麼說你姓海了,嗯……」
  尖尖的下巴仰起來,下巴上的一絡子黑鬍髭翹著。
  「中原武林成名的人很多,只是卻想不起來有閣下這一位!」
  「但那又與我們此番見面有什麼關係呢?」
  海無顏的身子向右側面斜出了一步,扎克汗巴立刻警覺地向相反的方向跨出一步。
  「海朋友,請教台甫怎麼稱呼?」
  海無顏冷冷一笑,搖搖頭:「你用不著知道這麼清楚!我們手底下見高低就是了!」
  扎克汗巴仰空發出了一聲朗笑:「好說,動手過招乃非不得已之事,何不先禮而後兵!」
  到底出身皇家貴裔,雖然窮凶大惡,亦有其一定風範,口氣沉著,自有其懾人一面。
  「有三個問題要請教足下,請不吝賜答!」
  「你就問吧!」
  「第一個問題,海朋友是受人所托來拾這號買賣呢,還是來去自如,獨個兒消遙?」
  「問得好,我可以答覆你!」海無顏點點頭:「我是孤鴻一隻,當得上來去自由!」
  「很好!」扎克汗巴拱了一下手:「那麼,第二個要請教的問題是……」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眼波向著那群駱駝掃了一眼:「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這些箱子裡所裝的,大概就是傳說已久的雪山藏寶了?」
  話聲頓住,扎克汗巴「嘿嘿」地笑了幾聲,那雙的的奇光的眸子,簡直像是兩把利刃,有咄咄逼人之勢!
  海無頗心裡一動,暗忖著:好個老兒,你竟然把這等大事挑明了問我,我也不能就問一說一,稱了你的心!
  冷笑了一聲,他撩起眸子打量著對方,莫測高深地道:「我不知道什麼叫雪山寶藏,有箱子當然就有東西,是不是尊駕所想的,那可就不清楚了!」
  「嘿嘿!」扎克汗巴眸子裡的目光益加閃爍:「好吧,是不是,我們等一會就知道了!」
  「也許吧!」
  扎克汗巴道:「那麼第三件我要請教的是,閣下與布達拉宮當今的第十五藏王可有交往麼?」
  海無顏搖搖頭道:「以往是素昧平生,談不上!」
  扎克汗巴道:「今後呢?」
  「那可就難說了!」海無顏道:「藏十五王是個親民的賢主,能得親近,心所向之!」
  扎克汗巴拱了一下手道:「多謝,多謝!」
  「閣下的問題問完了?」
  扎克汗巴點了一下頭:「本座當今的身份,你是知道的,我知道江湖上對本座有許多不利的傳說,那只是道聽途說,並非實情。海朋友,哼哼,你此行諒來還不致於與本座為敵吧?」
  海無顏笑道:「這要看你的了,如果我記憶不差,兩次與閣下邂逅,幾乎都遭了你的毒手,誰與誰為敵事實分明!」
  扎克汗巴嘿嘿笑道:「如果現在我與你化敵為友,諒來還不會太晚吧?」
  海無顏冷冷笑道:「已經晚了!」
  「為什麼?」
  扎克汗巴深邃的目光直直地向對方逼視著。
  「那要請問尊駕了!」
  海無顏臉上洋溢著神秘的笑:「如果尊駕此行真的無意與我為敵,又何來如此陣仗?」
  「什麼陣仗?」
  「你還真的以為我不知道麼?」海無顏那雙銳利的眸子往四下一轉:「大概尊駕的精銳手下,這一次全出動了吧!」
  扎克汗巴似乎料不到對方觀察如此細微,倒是為之吃了一驚。
  「不錯,來了不少!」
  一面說,扎克汗巴向前逼近一步:「本座只等你一句話了,是友是敵,悉只尊便!」
  「請說得明白一點!」
  「好,我就說明白一點吧!」
  扎克汗巴臉上浮起了微微的笑:「是朋友,這些箱子交出來,讓我們瞧瞧。哼哼,你應該明白,所謂的雪山寶藏原來就是我們布達拉宮的東西,只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至於閣下文寶的盛情,我們當然不會忘記,理當有一番重酬,雙方也成全了交情,以此而論,這是上上大吉的,捨此之外,那可就不好了!」
  海無顏冷笑道:「如果是敵人呢?」
  扎克汗巴道:「我要是你,就萬萬不會選擇這一條路!」
  「為什麼?」
  「因為那是死路一條!」
  扎克汗巴臉上閃爍著狡黠的笑:「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如果你不幸膽敢與我為敵,你不可能活著離開這個山頭!」
  海無顏微微一笑:「這麼說,我倒要勢將一試了!」
  扎克汗巴濃眉一挑:「你是說,你要與我為敵?」
  「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扎克汗巴臉上顯示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你不妨再考慮一下!」
  海無顏道:「沒有什麼好考慮的!扎克汗巴,我不妨告訴你,你這個人壞透了,我此行目的之一,就打算要見識見識你,難得你自行送上,那就再好不過了!」
  話聲一落,猝然欺身而上。
  看上去,他行動並非很快,然而由於所跨出的步伐極大,步法特別,是以一步之進,事實上卻照顧了左右四方。
  扎克汗巴確實沒有想到,對方在自己如此強勢之下,猶自膽敢向自己出手,的確有些感到意外,一念之驚,慌不迭忙向左面閃出。
  他更是沒有想到,對方這看來並不驚人的步法,事實上卻厲害極了,一步之下卻將對方前後左右四處退路都為之封死。
  凌厲的本身元陽罡氣,使得扎克汗巴大有進退維谷之勢,他畢竟不同於一般,有著超人傑出的身手,雖然在如此封勢之下,卻猶能闖出一條生路。
  左足前邁,一式「疾步乾坤」,全身功力集於一足,一踏之下,大有天地逆轉之勢,隨著這個前進的勢子,掌中刀舞出了殘月似的一輪刀光,直向著海無顏胸膛之間疾劈了下去。
  海無顏不禁吃了一驚,忽然發覺到對方絕非易與,以這一式「疾步乾坤」的招勢,就透著大為高明!
  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法,海無顏這一招「足封四路」,其實不過是一個開始的引式,更厲害的卻在於下面三招。在扎克汗巴銀河倒瀉似的刀光裡,海無顏忽然間凹腹收胸,隨著後者的起刀之勢,他身子也為之整個騰了起來。
  刀身一落一起,卻帶起了海無顏形若巨鳥也似的軀體。扎克汗巴這一驚,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他武技精湛,出道西域,精於中西武道精髓,生平對敵無數,算得上打遍天下無敵手,這一次卻讓他遭遇到了真正的敵手,一個真正高明的敵手。
  眼前海無顏的起身之勢,稱得上疾若電光石火,隨扎克汗巴的刀勢,海無顏身子像是幽靈也似地騰了起來,由於時機快到不容乍思,等到扎克汗巴乍驚不妙時,已然慢了一步。
  像是探出的一隻巨鷹利爪,「噗!」一聲,已緊緊抓在了扎克汗巴右面肩頭。
  扎克汗巴只覺得一股極大尖銳的力道,透過對方指掌,直下肌膚。他原是練有鐵打銅澆的「鐵皮」功夫,不要說人的手掌了,就算是尋常刀劍,也怕傷不了他,然而海無顏的這五根手指,他卻是抵受不住。隨著海無顏的指掌之下,扎克汗巴只覺得肩頭上一陣刺骨奇痛,整個肩骨都像是碎了,痛得他大吼了一聲,用力地向外一掙。
  這一掙之功,總算擺脫了對方這只要命的手,也免脫了骨碎之危,話雖如此,卻也讓他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隨著海無顏拉下的手,血花濺現,連皮帶肉,附帶著大片皮裘,整個地被抓了下來。
  「喔喲……」
  一聲痛呼之後,扎克汗巴整個身子亡命也似地騰了起來,同時在空中「嘟!嘟!」一連發出了兩聲哨音,他整個身子翩斜著,有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地,直向著一角斜落下去。
  也就在這一霎,四邊上同時響起了尖銳的呼哨聲音,十數條疾勁人影,自四面八方紛紛騰身躍起,在極快的一剎那,已完成了事先預定的部署。
  緊接著第二批人影亦跟著騰身躍起,身形一經落下,已把正中的駱駝圍在了中央,緊接著又升起了第三批人影。
  這批人共有五個,身子一經落下,遂采「五丁開山」之勢,將海無顏、任三陽等二人死死封住。
  任三陽總算驚醒了,一個骨碌由地上爬起來,張惶地拔出了傢伙。
  海無顏冷冷地道:「沉住氣,這幾個傢伙交給你了!」
  任三陽緊一緊手裡的傢伙,牛耳短刀。
  「沒關係,你照顧去吧,別叫這群兔崽子得了手,那可是他媽的丟人現眼!」
  說話之間,兩個人已陡地欺身而進。二人各自手持著一口斬馬長刀,來勢極為兇惡,隨著一聲斷喝之下,兩口刀竟然像是一個架式,平胸側揮出去。
  天色又現微明!大雪雖然兀自落著,可是曙光混合雪色,已可朦朧地看出眼前的一個大概的形象。顯然是這片崗巒上站滿了人!
  載寶的駱駝群,盲聳地驚亂著,由於彼此首尾相銜,只急得頻頻在原地打著圈子。
  海無顏雖料到敵人一定為數不少,卻是沒有想到有如此陣仗。他一向對敵,總是心存忠厚,可是眼前情形,卻使得他不能再仁厚居心了,右腕振處,那口新得自「青霞劍主」李妙真處的「玉池」劍,一聲龍吟脫匣而出,寒芒閃處,只聽得「噹啷!」一聲脆響,那名率先撲上的喇嘛,手中刀當場劈為兩截,這人根本還來不及退身,劍光閃處,已自橫屍就地。
  海無顏一劍得手,身子絕不再絲毫遲豫,陡地長嘯一聲,拔身而起,一躍八丈,有如神兵天降般地,落向駝陣之間,緊跟著劍勢運轉,劍光閃處,碧血橫飛,頓時兩名喇嘛應勢而倒。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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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6:09
  負責劫寶的這一圈金衣喇嘛,為數共九人,武功俱為一時之選,一上來所採取的陣式為「九子觀燈」,威力頗是可觀。原意一上來即動手劫寶,無如駱駝受驚打轉,正俟其稍定之後再行下手鎮伏,卻不意忽然間半空中落下了海無顏這個要命殺星。
  海無顏盛怒之下,施展出奇異劍法,劍光繞處,一名高冠喇嘛,頓時斷臂當場,哀叫一聲,滾倒雪地。
  九人刀陣,頃刻間去了三人,陣勢頓時為之瓦解,餘下六人目睹來人如此神勇,一時心膽俱寒,慌不迭敗下陣來,紛紛向後敗退。
  海無顏原可乘勝追擊,連下殺手,卻為了顧忌駝背上的寶物,不便輕離,當下前進數步,仗劍直立,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勢!
  另一面任三陽面對諸多強敵,險象環生,陷於苦戰之中。須知眼前這些喇嘛,俱為扎克汗巴手下精銳之士,一個個武技精湛,饒勇善戰,況乎人數又多,時間稍一拖長,任三陽立刻現出不支之態。
  面對他的三個人,一個比一個狠,三口斬馬長刀,團團把他圍在中間,真有風雨不透之勢。
  任三陽一副要拚命的樣子,在情急萬險之間,兀自忘不了相險傷人,兩口牛耳短刀,挑、架、撥、刺、分、崩,確實施盡了渾身解數。
  忽然咆哮一聲,整個身子霍地騰空躍起。
  這實在是奇快的一霎,一名高冠喇嘛怒嘯聲中,抖手打出了一枚瓦面金梭,「噗!」正中任三陽身後胯骨之上,後者由不住「吭」地痛吟一聲,起得快,落得更快,身子一經落下,兩口牛耳短刀以「推窗望月」之勢,雙雙插向迎面一名喇嘛前胸之內。
  這兩刀真算得上勁猛力足,刀落處怒血噴濺,刀身深沒及柄。
  刀拔,血標!
  那名高冠喇嘛嘴裡慘叫一聲,整個身子直挺挺地隨即向後倒了下來。
  任三陽奮力廝殺,雖然斃了對方一命,自己也受傷不輕,胯後中鏢,痛徹心肺,嘴裡慘叫一聲,整個身子向後倒了下來。
  就在這一霎,一口雪亮的長刀,自後側方力劈直下,直向任三陽的背上招呼過來。
  任三陽背後既有鏢傷,想要從容躲閃,哪裡還來得及?眼看著一刀之下,他便萬難活命!
  人不該死,五行有救。一條纖細人影,陡地自空而墜,身法之巧快,確令人歎為觀止!
  說時遲,那時快,這條人影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二人之中,緊接著刀光閃處,一口「玉翎寶刀」,已架住了對方的斬馬長刀。
  來人顯然是一個嬌滴滴的姑娘人家,一身白色衣靠,一經現身,出手極快,刀勢輕轉,「噹啷!」一聲,已把來人一口斬馬長刀撥向邊側。
  她所施展的乃是四兩撥千斤手法,刀勢轉處,對方偌大的身子,首先站立不住,一跤向外跌出。來人姑娘的寶刀把握著這一霎,疾若奔雷般地自後面躡上,刀光落處,血光迸現,頓時將對方斃命刀下。
  她身子微向前聳,一個墊步,已到了任三陽身前,伸手抓住了對方一隻膀臂,輕叱一聲道:「還不快走!」
  手勢翻處,任三陽整個身子忽悠悠地被掄了出去,摔出三四丈外,「撲通!」倒地昏死了過去,雖說是受創不輕,卻為此逃得了一條活命。
  這個突如其來的姑娘,顯然與任三陽的武功不可同日而語,口玉翎刀連番運轉之下,霎息間又為她搏倒了數人,緊接著足下連點,揉身而上,直向著海無顏被圍困處欺近過去。
  現場頓時顯現出一番混亂。
  四條人影交閃裡,眼前去路已被封住,現出了四名滿面猙獰的高大喇嘛。
  這四個喇嘛無論衣著、帽樣皆與先前所見略異,每人手上除了持有一口鉤狀魚鱗刀之外,另一隻手上還拿著一個特製的黑色網狀物什,呼呼有聲地在手上掄著,網上因系有無數鋼鈴,一經掄動,嘩楞楞聲音撩人,震得人耳鼓發麻。
  四個人分明一經向眼前襲進,頓時形成了一種凌厲的封殺陣勢,尤其是那陣陣鬧耳的鈴聲,更給人以「奪人魂魄」的感覺。
  眼前這個姑娘在一陣快刀殺人之後,在面對對方改變戰略的一剎那,忽然顯現出出奇的鎮定。她一雙瞳子也像對方響動的鈴聲那樣的不安寧,頻頻地四下轉動著,閃爍的目光,顯示著她既有一對漂亮的眼睛,也有異常聰明的智力,更有驚人的內家功力。
  四個喇嘛所顯示的這種陣仗,卻是中原武林前所未見,非僅如此,他們所展示的身法也怪得很,四個人好像追循著透過冥冥中所傳說的一定節拍,按照著一定的步法踏動著。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才使得眼前這姑娘不得不耐下性子來,仔細地向對方觀察著。
  附近隨即傳來一聲陰森的冷笑。
  「你與那個姓海的是一邊的麼?膽敢與本座為敵,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
  聲音來自附近一個暗處。
  襯著已經拂曉的天空、地面的白雪,這個姑娘看見了那個人,瘦高瘦高的個頭兒,下巴上的鬍髭又黑又濃,一身銀灰色的皮裘,幾與白雪一樣的顏色,只是一面卻顯著的染有血色。
  再者,他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怪,像是正在強力忍耐著什麼似的,看樣子八成兒像是受了傷了。
  「你就是扎克汗巴吧?」白衣姑娘把手裡的那口「玉翎寶刀」持平了,一面斜過眼睛打量著他。
  「有本事你自個兒下來,我們見個高低,幹什麼要這些人跟著送死?」
  微微冷笑了一聲,舉了一下手上的刀,白衣姑娘接下去道:「我用的是刀,我知道你也是施刀的,來較量一下如何?」
  扎克汗巴也忽然愣了一下,先轉過臉向那邊打量一眼,自己手下所有精銳,正自把海無顏以及載有寶物的駝群團團圍住,料無差錯,正可分神過來,先把這個女的解決了再說。
  「嗯!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扎克汗巴點點頭:「你們中原施刀的女人並不多,莫非你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叫『燕子飛』的姑娘?」
  白衣姑娘雖在與他答話,那雙眸子卻始終沒有離開面前的四個喇嘛。
  「我就是潘幼迪,難得你還有這個耳風,快拔出你的刀來吧!斗這些鬼把戲有什麼用?」
  扎克汗巴嘿嘿獰笑了兩聲,連連點頭道:「很好,很好,想不到成名中原的幾個人物,全都來了。潘姑娘,你要見我的刀決不難,先破了我手上這個『四極網陣』再說,要不然,哼哼!」
  話聲方落,只聽見空中唏哩哩一陣子疾響,其中一人已將手上的飛網撒出。
  休看那網子在對方手上不過是小小一團,誰知道一經撤出之後,卻是形成了丈許方圓的一大片,在綴有亮光閃閃的大片鈴刃之下,這面飛網事實上已具有網人、殺戮的雙重作用。
  敢情那些先時發聲的鋼鈴,事實上每一個都具有一個彎出的刃頭,狀若鋼鉤,一經罩體之後,見衣鉤衣,見肉鉤肉,隨著運網人的如意運用,稱得上萬分凌厲,真有千刀刺體之威!
  潘幼迪乍見頭頂飛網,禁不住暗吃一驚,她雖不知鋼鈴藏刃之險,卻也知道不是好兆頭,當下慌不迭身軀打了一個旋風,向外飛也似地遁出。
  果然,就在她身子方自旋出的一霎,頭頂鋼網,己如暴雨猝然般地兜頭罩壓了下來。所幸潘幼迪見機得早,這面鋼網雖然如此疾勢,卻仍然落了個空。
  潘幼迪身子一經旋出,不待身子站妥了,立刻擰動腰身,第二次向外旋出。
  她的這一個假設,果然,又為她料中了。
  就在她身子第二次旋開的一霎間,唏哩哩一陣子疾響,大片黑影,自空而落,由於她的臨時機警,這面飛網顯然又落了個空。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第二面飛網落空的一剎那,潘幼迪的身子,已如同戲水蜉蝣般,驀地騰了起來。
  那真是奇快的一霎!其勢直若電光石火。一團刀光,包裹著她纖細的情影,乍起又落,直循著四人之一身邊猛襲了過去。真個是快若閃電,一閃而至,容得這人乍然驚覺時,其勢已大為不妙!
  這名喇嘛正是第二次飛網出手,意欲傷害對方的那人,眼前情形竟容不得他有稍微緩手之機,耳中似乎聽得身邊同伴以及旁立的扎克汗巴相繼地都發出了驚呼之聲,他自己由於一時過於驚慌,而致有些兒「失措」。就這樣,斷送了一條生命,刀光罩體的一霎,事實上也正是他命喪黃泉的一霎。一片冷電閃處,這個喇嘛的一顆冬瓜大小的頭顱,就像是摔出去的磨盤,「撲通!」一聲落在雪地上,像是正月裡玩的火炮噴花筒那個樣,大股的血,由他那截斷了頭的頸項裡直噴了起來。
  潘幼迪一刀得手,身勢更是快若疾風,其勢有若風中陀螺,一個急轉之下,再次來到了另一名喇嘛身前,雪亮的刀身一個疾進的勢子裡,直直地向對方胸前猛劈了下來。
  好快好猛的一刀!
  這名喇嘛目睹著同伴人頭落地的一霎,簡直嚇得魂飛魄散,眼看著對方刀勢劈來,慌不迭橫刀就架。哪裡知道對方潘氏刀法的詭異莫測?這一刀明明直劈而下,其實卻實中含虛,眼看著已與那名喇嘛所翻起的刀身磕在了一塊,忽然間這口刀矯若銀龍般地又自翻了起來,彈指間,改直而偏,大蓬刀光疾轉力下。眼前這個喇嘛只覺得身上一陣子發涼,半邊肩臂,連同著一排胸骨,整個地被削了下來。強大的刀身力道,迫使得這個喇嘛半截立地的殘軀,滴溜溜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轉兒,隨即倒臥雪地,動彈不得。
  四極陣轉瞬間已去其二,餘下二人目睹對方女客如此猛烈,早已嚇得魂飛九天,哪裡還敢戀戰,各自驚呼一聲,慌不迭施盡全力,向戰圈之外躍出。
  潘幼迪刀勢一經發動,便有不能自己之勢,緊接著一聲清叱,如影附形地直向第三名喇嘛身邊附去。
  這名喇嘛嚇得怪叫一聲,一抖手,「嘩啦啦!」將手上那面鋼網,沒頭蓋頂地直向潘幼迪身上撒了過去。
  潘幼迪就地一個疾翻,即躍出丈許開外。驀地一條人影,鬼鍵似地迎面來到。隨著這人的來勢,眼前扇起了大股狂風。
  潘幼迪在對方方自來襲的一剎那,霍地揮出了一刀,這一刀雖有風雷之勢,無如來人顯然是個中老子,身形扭曲之間,避開了對方的刀鋒,同時身軀向前一欺,一隻鳥爪也似的怪手,直向著潘幼迪肩上抓下來。
  雙方乍合即分,錯開了七尺開外,潘幼迪這才發覺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正是扎克汗巴。
  顯然地,他身上帶著傷,半面肩頭,血漬一片,但是他猶有再戰的能力,這一點只要觀諸他出手的動作即可以猜知。
  天益發地亮了。雪也下得更大了
  潘幼迪乃把對方這個橫行全藏,一向作惡多端有「青藏獒」之稱的魔頭,細細地打量了一個仔細。
  對方也在頻頻地打量著她。那雙似睜又閉的眸子,盈集著閃閃凶光,烏亮的面頰上,顯示著無比的暴戾、貪婪,使人一望之下即可以判出是一個窮凶狡黠至極的主兒!
  扎克汗巴的一隻手結實地握在身後那口長刀柄上,足下緩緩地向側面移動著。
  「姓潘的丫頭,你原來可以活命的,但是你卻偏偏要來尋死,這就怪不得本座要取你的性命了!」
  一面說,連連發出陰森森的笑聲,兩隻眸子流光四射,不時地瞻左顧右,似乎在盤算著出刀的部位。
  潘幼迪刀抱前胸,足下「丁」字步站立,一副不動聲色的姿態:「扎克汗巴,拔刀吧,我接著你的就是了!」
  扎克汗巴身子略呈弧度的轉了半個圈子,潘幼迪也跟著他略作移動。
  忽然,扎克汗巴大步向前,踏出了一步。隨著他跨前的步伐,一口薄刃寬面、前端略呈彎起的長刀已自脫鞘而出。
  那是四平八穩的一刀,看不出有任何巧妙。
  潘幼迪忽然神色沉著,面對著對方這一刀,她卻不敢掉以輕心,掌中玉翎寶刀平揮而出,看上去和對方一般四平八穩。
  兩口刀眼看著就要迎在了一塊,忽然間懼都中途止住。
  緊接著,扎克汗巴一聲怒叱道:「看刀!」
  驀地矯若游龍,全身一個疾滾,已來到潘幼迪右側,掌中刀有如出洞之蛇,直向著對方腰間刺去。這一刀刀氣十足,不愧是刀中健者。
  潘幼迪身子向左一傾,左手分處,猛力地劈出一掌,直向著對方面上擊去,同時,她的刀鋒極其巧妙地劃出了一個「乙」字,分向對方上胸、小腹兩處地方揮刀過去。
  扎克汗巴鼻子裡哼了一聲,直到此一霎,他才算真正地認出這個姑娘果然不負盛名,這口刀上確實有鬼神不測之妙。他原是自負極深之人,想不到連日來迭逢大敵,禁不住怒火如焚,當下凹腹吸胸,霍地向後一個倒翻,其勢有如神龍倒捲,快是快到了極點。無如潘幼迪的刀勢更快,隨著扎克汗巴疾翻而起的大片身影裡,但只見刀光閃過之處,一大片銀裘下擺隨即應勢被斬落了下來。
  扎克汗巴瘦長的軀體,有如長空一縷輕煙般的,倏地騰身三丈以外,落向一座凸出的雪丘之上。這一霎,他幾乎為之氣結了。
  另一面的海無顏更是神龍般大發其威,不過是極短的一刻,已將環身四周的那群強悍喇嘛殺了個七零八落。
  這群喇嘛負有劫寶重任,雖然慘敗至此,沒有扎克汗巴的號令,卻是不能半途撤退,雖然負傷纍纍,兀自拚死犯難,團團將海無顏圍住不捨。
  扎克汗巴把此番情形看在眼裡,確實已無心再與潘幼迪戀戰。他原是抱著必勝之心而來,想不到事情發展竟至於此,雖然這樣,若要他就此撤退,卻是萬萬於心不甘,盛怒之下,決計與對方一拼,無論如何也要把這批寶物搶到手中。
  當下由不住大吼了一聲,右手長刀運力揮出,發出一道經天長虹,隨著刀光暴長疾落之處,整個人身已飛縱而起,直向著海無顏站立之處猛撲了過去。
  扎克汗巴此行原是有備而來,自然技不止此。就在他身子騰起的同時,左手翻處,唰唰唰!一連發出了三口飛刀。
  三口飛刀一經出手,直認著海無顏呈「一」字形徘開平飛而來,這種暗器手法確實稱得上高明了。
  海無顏無論往左往右,或是站立原地不動,都不能免於眼前飛刀的追擊。
  再者,扎克汗巴所出手的飛刀投擲手法,看來也不同於一般武林人,三口刀一經出手,有如飛天陀螺般地一陣子疾轉,其勢極快,看來衝力極強。
  海無顏原是直立的身子,面當著對方飛刀襲來的一剎那,忽然身子向下一矮,陡地拔身而起,其勢快到了極點,三口刀那麼快的來勢,依然是慢了一步,緊緊擦他的腳底滑了過去。
  這一霎,扎克汗已卻是連人帶刀霍地襲了過來。
  扎克汗巴當然知道海無顏的厲害,只是眼前情勢逼人,不容他不施展全力與對方一拼,掌中刀在全身內力貫注之下,忽地捲起了大蓬刀光,直向著海無顏全身上下籠罩了過去。
  在刀法運用上,這種刀功叫做「氣海刀波」,屬於極上一乘的刀法,施功人若非有「運氣行刀」的能耐,萬萬不能施展,一經施展開來,對方全身上下,無不在刀光籠罩之下,只要招上一點,在刀氣運行之下,必成致命之傷。
  扎克汗巴設非是恨到了極點,也萬萬不會施展如此耗消內元之真功。眼前情勢,明顯地已經擺出來,扎克汗巴是決計要把對方斃之刀下。
  無如,海無顏偏偏就不稱他的心願。就在對方大片刀光,有如銀河倒瀉般地直向著他身上捲來的一霎,忽見他肩頭輕晃之下,陡然間搖出了一天人影。扎克汗巴的刀竟然在即將落下的一霎,陡然地失去了準頭。須知海無顏眼前所施展的這一式「分身掠影」,正是他多年來苦心孤詣所成的絕功之一,原是在必要時用來對付不樂幫三位幫主,想不到在眼前扎克汗巴強勢逼人之下,不得不施展出來,以為「制敵」的先機。
  果然這一式「分身掠影」,一經施展下,頓時奏了奇功,扎克汗巴人刀合一所形成的那一片「氣海刀波」,一霎間失了準頭,大片刀光狂瀉裡,竟然落了個空。
  海無顏所以施展如此身法,自有非常用意,一式得手,絕不稍緩須臾。
  對方昭昭惡跡以及禍及全藏的事實,已種下他剪除此人的決心,這一霎正是出手良機。
  扎克汗巴這一手「氣海刀波」,事實上已是畢生全力的一擊,萬萬不會想到竟然會落了空招,真是他始料非及。一招落空,已是後繼乏力。只聽見「碰」然大響聲中,全身力道連同大蓬刀光一股腦地砸向地面,將大蓬雪花,有如噴泉般地捲起在半天之上。由於力道至猛,這一擊之力,簡直使得扎克汗巴有昏天黑地之勢,彷彿全身骨節都為之要散了。
  武林中越是高手對招,越是出不得一點小疏忽,扎克汗巴這等集全身功力於一擊的身法,一經落空之下,立刻使他意識到「死亡」的威脅。面對著眼前的一霎,扎克汗巴如鬼魑般地發出了一聲驚呼,整個身子倏地向著邊側疾滾而出,只是卻慢了一步。
  海無顏哪裡肯就此放過了他?
  扎克汗巴身子方自轉過了一半,只聽得「噗」的一聲,一隻有力的腳已實實地踏在了他的前胸。這一腳料必是力道至為強大,以至於扎克汗巴雖然施出了全力,卻依然無法轉動得了。這一腳也使得他氣往上撞,幾乎真氣敗散。透過他驚嚇的目光,所接觸的正是海無顏那張無情的臉,那麼居高臨下的怒目向著自己注視著。
  扎克汗已這一霎的驚恐可想而知。他發出了亡命般地一聲吶喊,第二次揮動手中刀,直向著當前海無顏面門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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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6:29
第44節

  這也只是他腦子裡的想法而已。事實上他那只握刀的手,才不過動了一動,只覺得手腕子間一陣子裂骨之痛,一時間彷彿折斷了一般,才知道已然被對方另一隻腳踏了個結實。
  扎克汗巴只覺得全身血液為之怒漲,對於他來說,眼前情景簡直是畢生從來也不曾遇見過的奇恥大辱。怎麼也不會想到,以全藏王者之尊,有朝一日竟然會屈居胯下之辱;這口氣是他無論如何也難以嚥下去的。
  「你……小子……」右手雖被踏住,還有左手,雖然這是一隻受傷的手,可是到情急拚命時也顧不得了。嘴裡大吼一聲,猛地抬起來,待以「鷹爪」功力,向對方腿上撩去。
  無如他的這一個念頭,也成了妄想,心念方動,只覺得透過對方踩踏在前胸上的那隻腳心,忽然間傳出了一股奇熱力道,這股奇熱氣機一經由對方足心傳出,透過自己身子,頓時有如電殛。
  扎克汗巴只覺得身子一個打閃,頓時全身麻痺,為之動彈不得。
  「扎克汗巴!」那個高高在上的海無顏總算說話了:「我原本要去拜訪你的,想不到你居然等不及,自行送到,倒真是省了我的事了!」
  「你……你想怎麼樣?」
  最後一個字方自出口,只覺得胸上一緊,緊接著嘴裡一甜,由不住噴出了一口鮮血。
  對扎克汗巴來說,這可是他從來也沒有過的感覺,一任他素行如何自大狂傲,在面對著死亡的一霎,也不容他不為之心驚肉跳:「你……」
  「你的報應到了。」海無顏臉上表情甚是從容。
  自從他足踏扎克汗巴在地的一霎,全場即顯出了空前的寂靜。
  現場雖然有不少的人,但是當他們親眼看見,平素視同神明的扎克汗巴、活佛。竟然會被對方踐踏足下,這一霎無疑使他們感覺到無比的震驚,以至於一個個都呆住了。數十雙眼睛,含蓄著無比的驚恐,全數都集中在那個他們所陌生的人,海無顏的身上。
  扎克汗巴在面對死亡之前的一剎那,不禁也為之怯虛了,那雙平素慣以逞兇,視無餘子的眸子,在在顯示著難以堅持的怯情:「你……手下留情。」
  「那倒也未嘗不可!」說完這句話,海無顏隨即鬆下了踏在對方前胸上的那隻腳,扎克汗巴身子抽動了一下,霍地翻身坐起。
  他原是可以騰身躍起的,只是就在將起來的一剎那,一股冰寒奇冷氣息,兜頭蓋頂地直向著他身上罩落下來。
  扎克汗巴早已是驚弓之鳥,雖有滿腹詭詐,卻也不敢莽撞行事,頓時就止住躍起的身子,不過是改臥而坐而已。
  冷氣來自對方腰側之間,那裡懸掛著一口形式古雅的長劍。
  海無顏的一隻手,結結實實地握在劍柄上,劍開一寸,隱隱有寒光外洩。
  扎克汗巴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這才知道眼前這陣子冰寒的透骨氣息,敢情發自對方劍身,正是所謂的「劍氣」,此乃極流劍客所具有的功力,扎克汗巴焉有不知之理?
  這一蓬髮自對方的「劍氣」,事實上深具警戒作用,暗示對方倘敢輕舉妄動,必遭不測之災。扎克汗巴只得強壓驚悸,面含羞憤地坐在當地。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唉!請說吧!」
  「很好!」海無顏冷冷一笑:「扎克汗巴,到現在你應該知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扎克汗巴潦起眸子來看了他一眼,內心雖萬分不服,卻不敢絲毫現諸表面。
  就在這一霎,那陣子透體冰涼的劍氣,忽然間為之消失。扎克汗巴提上胸臆的那陣子緊張,隨即亦為之鬆懈了下來,歎息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海無顏冷笑道:「以你素日惡行,百死也莫贖其罪,念在你我總是初見,理應留些情面,你如答應我即日起遠離西藏,回返天竺,永世不得人藏,我即可饒你一死,你意如何?」
  扎克汗巴聆聽之下,忽然間睜大了眸子。
  「哼哼!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海無顏冷冷地道:「不過,對你這個窮凶大惡之人,不能不留些小心,死罪難免,活罪卻不可饒,我要把你這一身功力給廢了!」
  話方出口,扎克汗巴忽地身形一挺,猛快地掠身而起,就在他掠起的一剎那,右手抖處,一口飛刀,由其袖管內疾射而出:直向著海無顏前胸飛來。
  兩個人近到面對面,如此距離之內,竟然發射暗器,飛刀一經出手,已到了對方胸前,當真是快到了極點。
  他的飛刀快,海無顏的劍更快。刀光方現,即為大蓬劍芒所掩沒,耳聽得「噹啷!」一聲脆響,那口飛刀已為海無顏出手長劍捲上了半天,變成了一天碎片。
  這口出鞘之劍,顯然威不止此,緊接著劍氣上揚,爆射出一道經天長虹,迎著扎克汗巴騰起的身子只是一絞,隨即回鋒入鞘。
  「鏘」地一聲,寶劍回鞘。
  空中灑下了大片血雨。
  扎克汗巴發出了一聲悶吼,空中的身子有如飛天鷂子般地一陣疾滾,緊接著四平八穩的墜落下來,「叭嗒!」一聲,倒向雪地。
  「你……小子……你……」
  幾經掙扎,他想站起來,卻是力不從心,終於瞠目結舌,不再移動。
  漸漸地,他身下的白雪被染紅了,只是很短的一霎,已紅了一大片。
  四周沒有一點聲音,環境出奇的靜,只有嗖嗖的風,在雪地裡刮著。
  又過了一會兒,四周人群才發出了一陣子聳動,不知道是誰先開始跑的,反正是第一個才一拔足,餘下的緊接著都開始四散逃竄,一剎那,俱都逃走一空。
  現場最後只剩下了兩個人,海無顏、潘幼迪。
  後者輕移腳步,緩緩來到了扎克汗巴身前,向他注視著,又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讚歎一聲道:「好劍法!」
  說完,她偏過身子來,打量著丈許開外的海無顏。
  「你這一手劍法可是新學的?以前我沒有見你施展過,真快!」
  海無顏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緩緩走上來,與她並排立著。
  「這個人武功確是了不起!」潘幼迪回眸睬著他道:「剛才情形,我真為你捏一把冷汗,要不是你出劍夠快,只怕已遭了他的暗算!」
  一面說一面伸出足尖,輕輕探入扎克汗巴身下,向上一挑。已把對方屍身翻轉了過來。但只見死者右手後背,卻在掌心裡緊緊握著一口尺許長短的匕首,想是方自袖內掣出,還不及出即遭到對方毒手。
  海無顏的劍顯然是傷中對方腰間要害,深入約數寸,外表看上去,不過是留下一道細小的劍痕,殊不知這一劍已嚴重地傷害了對方肝肺,要不然以扎克汗巴之功力,斷不致如此快就已喪生。
  海無顏心情像是十分沉重,微微搖了一下頭,他苦笑道:「我本來還不打算要他就死,只打算廢了他的功夫,逐出西藏。」
  潘幼迪冷冷地道:「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久聞此人,一生作惡無數,你殺了他,只當是善功一件,大可不必傷感,倒是未來前途,卻要更加小心呢!」
  海無顏禁不住偏過頭來看她一眼。
  潘幼迪也正看過來,四隻眼睛相對的一剎那,似乎凝結住了。
  那只是很短的一霎,海無顏忽然像是觸及了什麼道:「哦,任三陽呢?」
  潘幼迪一聲不響地陡然騰身過去,轉瞬間踏雪而回,手上托著看來似乎是凍得不輕的任三陽,海無顏暗吃一驚,忙自趕上去。
  在二人一番推按之後,任三陽總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睜開眼來。
  「嗯……鵝這是在哪裡?」接著他倏地彎腰坐起,用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鵝這還活著麼?」
  海無顏一笑道:「死不了!」
  一面說,隨即由身上取出刀傷藥,為他各處傷口上好,包紮妥當。
  海無顏默默地在為任三陽療治時,潘幼迪只是靜靜地在一邊餚著,眸子裡含蓄著深摯的情意,及一些傷懷、幽怨……
  雪下得很大。
  包括扎克汗巴在內,這附近原來倒臥著不少屍體,不一會兒的工夫,卻已為飄落下來的雪花所掩失了。
  任三陽盯著半為雪花掩蓋的扎克汗巴屍身,歎息一聲道:「誰又會料到,這個全西藏人都敬畏的活佛,就這麼死了,這也是他惡貫滿盈的報應。」
  說到這裡,忽似心裡一動,驀地回過身來道:「咦!她呢?」
  當然他指的是潘幼迪。
  海無顏苦笑一下:「走了!」
  任三陽眨了一下眼,有點納罕地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好好的她又會走了?」
  「她一向就是這個樣子。」
  說時,海無顏深邃的目光,遙遙地看向遠方,那裡正是風雪彙集之處,在雪花飛舞影裡,似乎猶獨能看見潘幼迪漸遠的背影。
  「唉!」目睹著那一片消失的故人鴻影,海無顏深深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任三陽滿臉莫釋的表情,伸出手來在臉上搔了一下:「這鵝可就不明白了,照理說,鵝是不該提這件讓你傷心的事,可是鵝卻忍不住非說不可!」
  海無顏只是向遠方看著,漠漠不置一詞。
  「咳!」任三陽喃喃地道:「你可真是鐵打的漢子,她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個『燕子飛』的女俠客潘幼迪吧,鵝一眼就看出來了!」
  海無顏冷冷地道:「難道你也聽說過這些傳說?」
  「怎麼沒有?」任三陽道:「除非你是聾子,否則,這件事誰還會不知道?」
  他愣愣地看著海無顏道:「鵝原來倒還有些懷疑這碼子事不盡實在,嘿嘿!今天一見,才知道是真的,兄弟,這件事,鵝比你總是大兩歲吧,你得聽鵝一句話,你可是老大不小的了,難道還打算光一輩子身?」
  他還想再說下去,卻被海無顏隱隱含有威芒的一雙眸子給壓了下去。
  「嗤!得!就算鵝是白說吧!」
  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一面打量著附近,嘖嘖稱奇地道:「這群免崽子來得快去得快,說一聲走,可真他娘的一個都不剩,鵝們是不是也該要動身了?」
  海無顏站起來抖了一下身上的落雪,走過去找到了他的馬,翻身跨上。
  任三陽見他默默不置一詞,即猜知他懷有滿腔心事、也不再多說什麼,當下也跨上了馬。
  照著來時的樣子,海無顏在後,任三陽行前,當中是馱寶的駱駝,一行人獸浩浩蕩蕩地直向山下行進。
  大敵既去,任三陽的心情可鬆快多了,雖說是自個兒在前面獨行,嘴裡可也不閒著,一時自拉自唱起,唱的都是北地流行的秦腔。
  「雙槳浪花平,夾岸青山鎖。
  你自歸家我自歸,說著如何過?
  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將你從前與我心,付與他人可!」
  這首古詞,乃宋時詞人謝希孟所作,詞意悲切。尤其發自任三陽沙啞蒼老的嗓音,聽來更覺迴腸。
  任三陽把一首《卜算子》唱著唱著,他連續過了三處雪丘,回過頭卻難以看見身後的海無顏。陣陣寒風迎面吹過來,真有呵氣成冰的那股子冷勁兒。
  「吁!」任三陽暫時拉住了馬,冷風吹得他實在是有點受不住,一面呵著氣,摸索著身上,想找著打火器來上一口煙。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樁怪事兒。
  一頭青花毛的小驢兒,獨個在前面樹下踢著蹄子,就在它前面咫尺左右,半躺著一個漢子。
  那人可能已經凍死了吧!直直地伸著兩條長腿,這麼冷的天氣卻是那麼單薄的一條青布褲子,紮著褲口,腳下是一雙漢人習慣穿著「雙臉氈」,又名「扒地虎」的那種鞋。一件月白裡子的夾袍子,下擺迎著風已翻了過來,半搭在這人臉上。
  這漢子身子半側著,一隻手縮到了懷裡,全身上下浮蓋著白花花的大片雪花,不知道是死了還是睡著了,反正是樣子難看極了。
  任三陽突然見此,眼珠子都直了。
  「唷,這是他娘的哪號人馬?」
  心裡嘀咕著,可就沒有心思再抽煙了,兩腿一夾坐騎,胯下青花馬匆匆趕了過去,一直走到這人跟前,對方還是一動也不動。
  「呸!」任三陽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奶奶的,可真邪氣了,又死了一個?」
  本想繞過去,裝著沒看見也就算了,無如一眼看見了那頭小毛驢兒,只見它全身上下拾掇得倒是挺可愛,一套皮鞍子連帶著白銅的扣花,真是樣樣齊全。
  這還不說,最讓他放不下的卻是拴在那小毛驢脖子上的一個紅漆酒葫蘆。一看見這玩藝兒,任三陽卻是打從嗓子眼裡發癢,情不自禁地就下馬。
  「這可是活該老天爺可憐,阿彌陀佛,我任三陽在此,百無禁忌!」
  想到了「死人的東西吃不得」這句話,他才來了上面那一句,其實心裡還真的有點犯嘀咕。
  摸著了小毛驢,由它脖子上摘下了那個葫蘆,掂了掂,可不是沉沉地,拔開塞子,一股酒香直衝鼻樑,可是久別數月的「二鍋頭」。
  任三陽這分子高興,可就不用提了。
  回頭看了一眼,駝駝群才出來三分之一,海無顏在最後面,還早著呢!
  「嗤!」心裡一樂,差點沒笑出來。
  「你可是積了德啦!」
  向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人拱了拱手:「老子先灌滿了酒,再看看你小子是死是活吧!」
  說著「咕咯!」先來了一大口,一股子熱氣,直貫丹田,心裡那分子樂簡直無言可喻,由不住咕咯咯一連又是三口,這才算過了癮。
  「相好的,喝夠了吧!」
  不等任三陽放下了葫蘆,就覺得肩膀上「叭嗒」!被人拍了這次一下。
  可不是肉巴掌,冰冷冰冷的。一下子就讓任三陽酒醒了一半,手一抖,酒葫蘆可就掉了下來。
  可沒有掉在了地上,像是玩什麼戲法兒似地,這個酒葫蘆才落下一半,就彈了起來,直向對方那個人頭上飛過去,那人一張嘴就咬著葫蘆上的繩子。
  任三陽這一霎,才算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敢情就是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哪裡是什麼死人?
  那是個看來六十來歲的老頭,長長的臉,一對死魚眼,尖下巴上留著五六寸長短的白鬍子,禿腦袋瓜兒,只在後腦殼上飄著灰白的一片長髮。
  我的老天,這個人任三陽是見過,不正是前此在「烏蘇」莊子上還見過的那個不樂島上的三位當家中的宮一刀嗎?
  「宮一刀」三字一經入腦,任三陽可就像是泥菩薩也似地給塑住了。
  宮一刀的臉,想是在雪地裡挨久了,被凍得卡白卡白的。他是獨臂人,一隻胳膊早就沒有了,空著的那只袖子,被風吹得到了脖子後面,可是那另一隻手上並不空著,緊緊地握著一口刀,老長老長,纏有羊皮線的把手,雪亮晃眼的刀身,給人說不出的那股子「冷」。
  任三陽的眼睛,似乎已被對方那片刀上的寒光給懾住了。
  不用說,剛才任三陽落下來的酒葫蘆,就是被這口刀挑起來的。
  一股懾人心弦的寒氣,發自對方的刀身,等到任三陽忽然想到了害怕,感覺大事不好的當兒,已經的確是「大事不妙」了。
  誠如所知,宮一刀的絕世刀法,並世無雙,這個天底下如論刀法,也許只有「燕子飛」潘幼迪的那口玉翎寶刀,才能相提並論,任三陽與她比起來,可就差得太遠了。
  眼前任三陽忽然覺出不妙,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也算是他命該如此,活該喪生於此。就是任三陽足下前踏的一霎,那口長柄快刀自下而上陡地翻了起來,電光乍閃,任三陽「喔」地驚呼一聲,一隻右大臂已經齊著肩骨關節整整被斬落下來。任三陽嘴裡再一次發出「喔喔!」聲,整個身子像是風車也似地一陣子疾旋,踉蹌而出。
  其實這也只不過是霎時間事,緊跟著宮一刀再一刀的揮出,卻是施展他最稱傑出的「氣波刀功」。刀氣乍吐,有如飛虹倒捲,迎著任三陽的身子只一下,已是身首異處。
  任三陽那一顆枯朽的人頭,隨著宮一刀的刀光,足足飛出了丈許以外,「撲通!」落到在雪地裡,緊跟著他的屍身也倒了下來。
  這一切說起來似甚瑣碎,然而發生的時候,卻是那麼的快,不過是交睫的當兒,任三陽已橫屍雪野。
  宮一刀一刀揮出,緊接著身子向左側躍出,其快捷輕靈有如雪中寒狸,卻有一個人的身子,看來較他更要快上一籌地縱了過來。
  一片衣袂聲蕩過,現出了海無顏碩大的身影。他只是聽見了任三陽的呼聲,感覺到有些奇怪,情不自禁地趕過來看個究竟,卻不意一看之下,竟然發現了這等慘事。對他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怪事,一時間魂飛九天,有如身遭雷殛般地震盪,緊接著爆發出狂炙的怒火,這股狂怒,毫無疑問的,一股腦地都衝向宮一刀的身上。
  宮一刀身子方自躍起,卻被迎面而來、海無顏所發出的大股內力自空壓下,上力不繼,一個踉蹌自空中跌了下來。
  對於宮一刀來說,這是不可思議的。他真的難以相信,什麼人能夠有這等力道,竟然連自己也招架不住。在雪地裡一陣子蹣跚,總算把身子給定住了。一抬頭,對方那個魁梧的漢子就站在對面。
  如今的海無顏較諸多年以前,實在是有著極大的差別,況乎過去的形象,原就是模糊的,是以宮一刀雖然遍翻腦海,也難以認出對方這張臉來,對他來說,那是完全陌生的。
  「啊!你是誰?膽敢插手宮二爺的閒事?」
  宮一刀一面說時,那雙閃爍的眸子,頻頻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臉上再一次地洋溢著獰惡的殺機。
  海無顏先不回答他的話,逕自走向任三陽無頭的屍身旁邊,彎下身來察看著。
  剎那間,他的眼睛紅了。大顆的淚水自他瞳子裡滾落下來,一滴滴滴向白雪,這一霎對他來說,彷彿有「天旋地轉」之勢。
  然而,他依然克制著自己,慢慢地走過去,自雪地裡拾起了那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任……兄……任兄……」
  那顆頭是再也不會說話了。
  瞬間以前,就從這張嘴裡談笑風生,唱出過淒涼的秦腔,不過是剎那之間,竟然人天隔絕,生死兩分,真是從何說起?從何說起?
  海無顏驀地抬起臉來,用那雙凌厲的眸子,狠狠地向宮一刀注視了一眼,後者在他的注視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
  雖是無言的一瞬,卻像包含著萬千毒言的詛咒,更有莫大的嚇阻作用。
  那是一種無言的挑戰,像是在說:「你先不要走,等著我的!」
  宮一刀當真就站在原地,不曾移動。他的一隻獨臂,緊緊夾著掌下這口長刀。刀身夾在腋下,刀柄卻反握在掌心裡,身子直直地站在雪地裡,時與刀身緊緊相貼,一雙眸子事實上早把對方環身左右的形象打量清楚了。是以雖然緊張,卻並不懼怕。他決計等待著與對方殊死的一搏,倒要摸一摸對方究是何方神聖人物。
  海無顏在大敵注視之下,依然從容地作了些瑣碎事。
  他把任三陽的斷頭,斷手一拾起來,安放在屍身上,然後脫下身上的長衣,蓋住它。
  「哼!」宮一刀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沉聲道:「死的是你什麼人?莫非是你老子?」
  海無顏慢慢站起來。
  「你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他真的是你老子?」
  宮一刀顯然吃了一驚,冷笑著搖搖頭:「我不信!」
  「哼!」海無顏冷哼了一聲,由鼻子裡發出了冷笑:「人與人之間,哼哼,我可以告訴你,宮一刀,你所殺的這個人,是我所深深敬重的一個人,你為此便要負全責。」
  「姓宮的早已等著你了,你劃下道兒來吧!」
  說著,宮一刀仰天發出了一聲狂笑,雪地裡激厲起大片回音,幾隻雪雞由附近一叢草裡拍翅而起,叭叭的扇翅聲,低低地在這片山谷裡迴盪著。
  海無顏冷峻的目光,銳利地在附近搜索著,直到他確定這附近確是沒有一個閒人。
  「宮一刀,你只是一個人麼?」
  「不錯,我就是一個人!」
  「很好,那麼就讓我見識一下你的蓋世刀法吧!」
  「嘿嘿!你會嘗到的!」
  微微停了一下,他喃喃接下去道:「你是新出道的麼,你報上個名兒來吧!」
  「用不著!」
  海無顏嘴角顯出無比的冷漠:「拔刀吧,我恐怕還要見識一下你的醉金烏身法!」
  宮一刀面色微沉,必然,這一剎那,他內心起了無比的震撼。
  他這個人什麼事都藏在心裡,是不輕易現出表面的。
  「你知道的倒不少。」
  一面說,宮一刀嘴裡發出了嘿嘿冷笑,笑聲裡洋溢著無比的殺機。
  「這麼看起來,我們這次見面,倒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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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刀風,已陡地衝向海無顏。他已經完成了出手之前的一切準備。
  然而,海無顏又豈是弱者?立刻回以顏色,冷森森的劍氣,在他手握劍把的剎那間,已大蓬向外運出。刀波劍氣立時糾葛一團,其實卻是兩股絕不並容的氣機,由於雙方同為道中高手,一時之間還難分勝負。
  宮一刀的面色,更加凝重了。只有大敵當前,他才會顯出如此凝重的神情。他的目光終於轉向眼前那群駱駝。
  「駱駝上馱的是什麼?」
  「寶貝!」
  「可是雪山寶藏?」
  「你又猜對了!」
  這麼直率的回答,倒是少見!
  宮一刀心裡禁不住有些犯嘀咕,由不住轉動目光,上下又打量了對方幾眼。他是一個行事極穩重的人,一絲疑惑,隨即使得他立刻止住了出手的衝動。他還要把對方摸得更清楚一點。藉著一連串的冷笑,大股的刀氣更廣泛的向外溢出,在空中緩緩散開,直向海無顏正面作不同角度地衝突試探。
  這種出手前的試探,常常是他致勝敵人的不二法門,因為透過了這番試探,他便能掌握住致勝敵人的先機,乘虛而入,一擊而中。然而面前的這個敵人,卻不容他這麼稱心,一任他的刀氣活動面多麼?」,多麼尖銳,總有一股堅強的劍氣作為後盾,封得死死的。宮一刀心裡的費解可想而知。
  海無顏之所以遲遲出手,其實也不外與宮一刀同樣心理,只是他所展現的較諸宮一刀更含蓄得多,他甚至於無此用心,只由敵人的表現反過來瞭解敵人而已,確是更較高明。
  「宮一刀!」海無顏冷冷地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當然應該瞭解到這句話的意思?」
  「不錯,我想你更能瞭解!」
  海無顏緩緩地道:「我再告訴你一些事情,也許你還不知道!」
  「你說吧!」
  「我已經見過了白鶴高立!」
  「是麼……」
  外表是出奇的鎮定,但是心裡卻壓制著無比的震驚。
  「我還告訴你!」海無顏緩緩地接下去道:「高立本和你存著同樣的心思,只是很遺憾,他沒有成功!」
  宮一刀冷笑著沒有吭聲。這一霎他心裡卻不禁十五個吊桶打水,有些七上八下,暗忖道:難道說高老大還不是這個傢伙的對手?
  海無顏莞爾一笑:「還有幾個朋友的下場,也許你很關心,黃家堡的『青霞劍主』李妙真師徒,我們也見過面!」
  「哦!」
  「很不幸,她受了重傷,只怕三年之內,她是很難再動彈得了啦!」
  「不用說,這是得力閣下所賜嘍?」
  「那是她自找的!」
  「我知道了!」
  「你還有不知道的!」海無顏緩緩接下去道:「布達拉宮的活佛扎克汗巴,我們也見過面了!」
  「是麼?」
  「很可惜,他的遭遇比較慘一點!」
  宮一刀這次沒有吭聲,只是他的目光裡,卻渴望著一聆究竟,只是不便出口詢問而已。
  海無顏微微冷笑了一下。
  「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在後山十里之外的那片山坡地找到他的屍體,現在很可能屍身還沒有凍僵,他也是為這個死的!」
  說到「這個」時,他的大拇指挑了一下,指向那駱駝,宮一刀心裡自然也就有數了。
  儘管他夠鎮定,但是在他聽到了扎克汗巴的「死」,李妙真的「傷」,高立的「敗」,這一連串的大變之後,內心之震動誠然可以想知。
  宮一刀的心不禁有些活動了,這是很微妙的一個趨勢,心情微有所怯,隨即影響到內聚的真力,從而刀上氣機也就變弱了。
  相反地,海無顏的劍氣卻是盛氣如虹,在對方刀氣乍呈軟弱的一霎,立刻前湧,填補了對方空下來的位置,宮一刀佇立在雪地裡的一雙腿腳,情不自禁地為之大大移動了一下。
  陡然之間,海無顏的身子已經迫近過來。
  宮一刀濃眉一挑,用力地向前踏出一步,意欲扳倒一上來不均衡的趨勢。
  海無顏卻不容他如此,整個身子在雪地裡一個快轉,其勢有如旋風陀螺。
  宮一刀嘴裡一聲怒嘯,整個身子向前面雪地裡一個疾撲,僅僅只靠著一雙腳尖點在雪面上,全身在快速的一個倒勢裡,其實懸空未下。這一式「蜉蝣戲水」,端的是高明之極。設非是這麼快速的勢子,簡直無能躲過海無顏那等疾烈的一劍。
  像是一道閃電,隨著海無顏揮出的劍勢,直向著宮一刀身上斬去,由於宮氏的機警,竟然逃過了這一式雷霆萬鉤的殺著。
  海無顏這一式殺著,其實也是處心積慮的預謀,隨著劍勢的出乎,他整個身子騰身而起,身劍合一地由宮一刀身上掠了過去。
  宮一刀焉能就此甘心,那條拉直了的身子,在雪地裡是那麼挺。緊接著的一式鯉魚打挺,更是極見潑辣!弓身!疾竄!「唰!」一下子,已來到了海無顏的身後,長刀摟頭蓋頂地快速劈了下來。
  「噹啷啷……」清脆的刀劍交鳴聲中,雙方各自半回著身子,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
  海無顏陡地抱劍當胸。然而這只是另一次發劍的起手式子。緊接著,隨著他踏動的足下,右手撩處,「唰!唰!唰!唰!」一連揮出了四劍,四劍宛若一式,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妙在四劍雖分先後出手,其實卻連為一式,隨著,森森的劍氣有如鬧空的一條銀龍。
  宮一刀大吃了一驚。他的驚嚇,只須透過他張惶的目光即可看知。
  「叮!叮!叮!」
  這一式三刀,算得上是宮一刀的絕妙高招了,三刀迎著了三劍,剩下的一劍顯然要較諸宮一刀遞出的刀要快上一籌,以致於一宮一刀吃了大虧。
  宮一刀大驚失措之下,整個身子向左一個疾轉,依然慢了半拍。
  「哧!」劍光過處,宮一刀左肋上立時現出了尺許長短的一道血痕。
  這一劍夠快、夠準,卻不夠狠。
  宮一刀卻已是吃受不住,鼻子裡哼了一聲,隨著他轉動的身子,有如旋風也似地閃了出去。鮮紅的血,立刻溢出來,把他身上那一襲月白色的長衣都染紅了。
  「嘿嘿……」
  一連串的冷笑,發自宮一刀的嘴裡,笑聲顯示著難以掩飾的情怯。
  「好小子……好劍法……」
  一面說,他刀咬嘴上,中食二指並處,一連在傷處附近五處穴道上各點一指,頓時就止住了汨汨的流血。剎那間,他眼睛裡佈滿了紅絲,兩額上青筋鼓起,這是壯年火氣方剛時的鬥志表現,絕不應出現在此刻他這般年歲的。
  「小子,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仔細了!」
  一面說,宮一刀身形側轉,長長地向腹內吸著氣,像是在調息著一種內功。
  海無顏原可在此時一鼓作氣,將對方斃之於劍下,然而他卻似為了表示大家風範起見,掩忍不發。
  或許他另有用心吧!他是在等候著宮一刀情急救命的情況之下,施展出他們不樂島的罕世身法——醉金烏。
  一種醉金烏「身法」混合在「刀法」上的傑出手法,卻是前所未見的奇招。海無顏似乎正等候著他的如此施展。
  「小子,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聲音裡充滿了刻骨的仇恨,每一個字都似由牙縫裡擠出來的。
  「只怕你還沒有這個能耐……」海無顏的劍,輕輕由前胸向下方垂落,臉上顯示著一些不屑。
  宮一刀一次又一次地運著氣,按說他身上已見了血,是不便再施展內練功夫的。然而,大敵當前,性命攸關的要命關頭,已沒有什麼好選擇的了。每當他運上一口氣,臉上就越現赤紅,到第三第四口氣時,那張原本看來瘦削的臉,竟然變成了紫紅顏色,猝然間像是變得肥大了。
  海尤顏看在眼裡,依然是不動聲色,他知道宮一刀盛怒之下,已將要施展他們不樂門中的蓋世絕技「醉金烏」身法了。以醉金烏「身法」揉合入「刀法」之內的混合使用,確是前所未見的奇招。海無顏久仰了,今天,他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的。
  雪勢變大了,仰視當空,只是那麼灰濛濛的顏色,雖非鵝毛大雪,卻是其勢不小。兩個人頃刻裡籠罩在千疊萬疊的「彈雲飛絮」之中。
  宮一刀的傷口又在汨汨地出血了。那是因為他運施的內在氣功太過於強烈的緣故,雖然事先封閉了「止血」的穴路,亦由不住會有少許流血外溢。他非出手不可,如果在氣機內充的一定時間之內不與以緩和,將會有難以預料的可怕後果。於是,在他最後一口長氣吸進的同時,腳下情不自禁地顯現出蹣跚形象。
  海無顏依然是倒握著劍把,劍尖下垂,他的一雙眼睛這時忽然收成了兩道細縫,由那裡向對方緊緊地逼視著。
  宮一刀終於揮出了他的第一刀。白雪覆蓋著他的身子,這一刀看來甚是令人費解,似乎並非是奔向海無顏,卻是向距離他體外尺許左右地方削落下去。緩慢的一刀,卻似有風雷之勢,只是那麼沉實有力地慢慢落下去。
  海無顏聳立著,那麼直挺挺地站立著,彷彿對落下的這一刀無動於衷。
  宮一刀發出了第二刀,依然是不著邊際的一刀。這一刀卻是由下向上翻起來的,配合著他踉蹌的身法,刀身斜卷而出,成了一個半圓的弧度,大片的刀風,自這個弧度範圍裡向外溢出,頃刻之間海無顏竟然被籠罩在這個弧度之內。
  海無顏情不自禁地為之打了一個寒顫,忽然體會出盈育在對方刀身之內的凌厲殺招。他的劍,卻也在這時猝然揚起,一道寒光射處,直向官一刀肩頭上劈落下去。
  然而,海無顏立刻就覺得這一劍失策了。敢情配合著醉金烏身法所施展的刀功,竟是那麼虛玄。這一劍竟然在對方似實又虛的閃動之中落了空招。
  一招落空之下,海無顏大覺不妙,耳邊上響起了對方凌厲的刀風,只覺得半邊身子已籠罩在對方冷森森的刀氣之中。「嗖!」這一刀擦著他半邊膀臂,似乎在貼著他面頰的情況下滑了開去。雖是沒有劈中,卻不禁嚇了他一身冷汗,可真是驚險萬狀,千鈞一髮。
  海無顏在一連閃過了對方三招之後,由不住發出了他的第一招,掌中劍在一聲清脆的龍吟之下,抖出了一朵劍花,直向著對方心窩上扎去。
  原來如今海無顏較諸昔日功夫又自不同,自從深習二天門武功絕學之後,已是身兼數家之長。這一劍看似無奇,其實卻聚集著「二天門」中深奧的「快劍分花」功力。
  宮一刀哪裡識得厲害,一刀落空之下,正待第二次運刀向對方進攻,眼前奇光耀眼,已吃對方劍上光暈吸住,慌不迭向上一提刀,大蓬刀光與對方劍光迎在了一塊,「噹啷啷!」刀劍交碰中,雙方俱都由不住向後退出了一步:
  哪裡知道,海無顏這一招「快劍分花」伎倆何止於此?隨著他落下的劍身第二次跳起,空中頓時炸開了三朵劍花。
  「波!波!波!」大蓬劍光耀眼裡,三劍分別是「點前心」「掛兩肩」,隨著海無顏踏上的腳步,霍地直向著宮一刀正面猛攻了過去。
  宮一刀長嘯一聲,霍地舉刀迎上,掌中刀,施出「醉擺乾坤」一招,再次發出了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磕開了對方左右雙劍。同時他刀鋒中挺,以雷霆萬鉤之勢,直向海無顏面門劈去,以此疾烈之勢,意圖化解對方奔心之一劍,饒此,卻仍然慢了一步。
  一團劍光旋處,帶起了宮一刀破碎的胸衣,這一劍雖賴宮一刀及時抽身,未遭剖心之禍,卻在他前胸處留下了一圈劍痕,碗大的一塊胸肌隨著海無顏旋出的劍尖飛了出去。
  宮一刀「啊」的一聲驚呼,整個身子旋風也似地轉了出去。
  當此要命關頭,他兀自忘不了要向對方施以殺手,一口刀指向當空,忽地大吼一聲,整個身子筆也似地,直向著當前倒了下來。
  這一刀在「醉金烏」刀法中,名叫「醉倒斜陽」,大是可觀。
  宮一刀在兩處重創之後,猶能如此施展,確屬不易,他似乎豁出一條性命,也要將對方斃之刀下。
  海無顏偏偏不叫他稱心如願。在透過漫天飛雪的稀薄天光之下,兩條人影似乎疊成了一個角度。
  由是,宮一刀壓下影子,看來便與海無顏重合一處,在這個角度裡,上衝的刀光,形成了一道經天長柱,直直地向海無顏劈身直下。
  這麼猛烈的刀勢,似乎自有「刀法」以來,還是僅見,凌厲的刀風,在刀勢方出的一霎,已形成了極為銳厲的殺傷力道,以至於刀氣之下,頓雪紛飛,雪地裡立刻形成了深深的痕跡。
  身處在刀勢之下的海無顏看來似乎是莫能為力了。此時此刻,閃避、抵擋,均嫌不及,似乎只是死路一條。
  兩條人影,竟然就這麼真的迎合在一塊。似乎也就在迎合之處,傳來了極為輕微的一聲刀劍交鋒之聲「咯!」
  接著電光石火般地,一陣刀劍過往。雪地裡,兩個人影糾纏著一連打了幾個滾兒,傳出了一連串的刀劍交鋒之聲。
  霍地,一條人影有如星丸跳擲般地,自地面上飛彈而起,連帶著的那一聲叫嘯聲,卻是那麼的凌厲駭人。
  一片血雨,宮一刀疾起的身勢裡,灑向當空,連帶著卻有一件物什自空中拋落而出。「叭嗒!」墜落雪地,那是一隻拿刀的手。
  刀仍然緊緊地握在手上。只是那隻手卻已經脫離了身軀。
  顯然地,海無顏的劍,斬下了宮一刀僅有的那一隻手,他出劍利落,這一劍齊臂而上,斬下了宮一刀整個的手臂。傷勢情形看來與他過去失去的那隻手臂完全一樣。
  「血」如泉水般地湧了出來。
  宮一刀,狗也似地在地上滾著,傷軀過處,白雪盡成紅色。
  在一陣疾翻猛滾之後,這個看來像「冬瓜」也似的身子,竟然恍恍惚惚地由雪地裡站起來。
  對面人影乍閃!海無顏已來到了他的正面,臉上顯現著冷漠的笑,海無顏這一刻似有無限感觸,他可以輕鬆地舉劍而下,一劍劈死對方。他卻沒有這樣做。
  「你……小子……報個萬兒吧!」宮一刀臉色一片鐵青:「讓宮老二臨死也做個明白鬼兒。」
  「放心,你還死不了。」
  緊接著海無顏抖動手中劍。
  「唅!叭!叭!叭!」
  空中爆出了四團劍花,卻並非取對方性命。四股劍風,分別點中了宮一刀身上四處不同的穴道,立刻止住了對方的流血。
  「小子……你好狠……嘿嘿……好狠的心!」宮一刀嘴裡詛咒著,全身抖成一氣:「就算你行行好,給我個痛快吧。」
  「你可以不必死。」
  「我……想死……」
  「好死不如賴活著,」海無顏冷漠他說:「你功力不錯,這一手金烏墜刀法,大概並世無雙,留著一口氣,傳授給誰吧!」
  宮一刀身子還在打抖。
  「小子……你到底是誰……」他幾乎是在哀求了:「求求你,告訴我吧」。
  海無顏「噹」一聲合劍入鞘,他原想轉身離開,卻是中途止住。
  「好吧,也許是你帶口訊兒回去的時候了。」
  微微停了一下,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緩緩地接下去道:「我們以前見過,你竟然忘記了。」
  「是麼?」
  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宮一刀突然地向後面退了一步,那雙睜大的眼收小了又睜大,睜大了又收小,打量了對方好幾次,依然是看不出一些苗頭。
  「我不認識你……哼……哼……不認識你!」
  「你認識的,十年前,在你們不樂島上見過。」
  「那是不可能的!」宮一刀痛心死心之餘,似乎也剩下了這口氣了:「這個世界上據我所知,還不曾有一個不樂島的敵人能夠活著離開那裡。」
  「那麼我大概就是一個例外吧,」
  「你到底是誰?」
  「海無顏!」海無顏臉上顯現出無比的愉快,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把積年的隱恨一下子吐出來那麼愉快的事了,他接著上前一步,吐字清晰的告訴對方。
  「十年以前,我險些喪生在你們醉金烏的手法之下,大概你以為我死了,其實我又活了。」
  「海……無顏……海無顏……」宮一刀終於記起來了,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錯……我記起來了……記起來了!哼……你竟然還活著……」
  「還沒有死,回去吧,宮老二!我與你私人之間的仇恨,在你這只獨臂掉下來之後,已經完全勾消了。」
  「我謝謝你了。」
  一面說,這個活像冬瓜一樣的人,隨即緩緩地轉過身來,就在他將轉未轉之間,突地右足頓處,飛出了一股雪箭,銀光一現,直向海無顏臉上射來。
  海無顏冷哼一聲,右手翻處,袖影略閃,已將飛來白雪全數捲入袖內,微微一抖,隨即散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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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7:00
第45節

  宮一刀直直地瞪視著他,滿臉無助神情,恨到極處,只管死命地咬著牙根,卻是無計可施,涔涔淚水,卻是淌了滿腮都是。
  「你也有傷心的時候麼?」
  海無顏冷冷他說道:「這多少年以來,你們不樂幫作了多少壞事?殺了多少無辜?你可曾想到過?宮一刀,這就是你的報應!我能夠留下你一條活命,實在已是天大的恩典了!走吧。」
  這一次宮一刀倒像似把話聽進去了。聆聽之下,他發出了長長的一聲歎息,隨即苦笑道:「海無顏,你真的要來不樂島?」
  「我一定會去的。」
  「君子一言,如皂染白!」
  宮一刀臉上帶著淒慘的笑:「我等著你。」
  說完搖晃著身子徐徐轉身自去。
  他似乎對一切都死心了,走在雪地裡一腳深一腳淺,漸漸地才消失了。
  離開了布達拉宮的這些日子,只覺得身上輕飄飄的,什麼牽掛都好像沒有了。
  大批的寶藏都交到了布達拉宮,交給了第十五王扎克錫活佛,為了慎重計,他還特別要求對方成立了一個專司掌管這批寶藏合理運用分配的組織,由當今藏王扎克錫活佛總司其責,下設六位喇嘛大臣,今後有關這批寶藏的任何運用,都需要此六人合商辦理。
  為避免人心的腐蝕,金錢的濫用,海無顏更保留了不定期的審核抽查權力,這樣一來,便不懼有中飽貪污的現象了。
  完成了這件事,他心裡鬆快多了。擺在眼前面的似乎就只有這一宗了,去不樂幫。把那個當今最稱強梁霸道的黑道組織挑散了,了結多年的宿仇,救出無憂公主及其家人。
  這件工作當然不容易,可是事已至此,已是無從選擇,終將要破釜沉舟地一干了。
  今夜,他孤獨一個人坐在這裡,已人中原的一個雞毛小店裡。
  所謂「雞鳴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正是這個時刻,他靜靜地坐在這裡,由敞開的窗子望出去,那便是天地相接的地平線了。
  一方方的旱田,豆腐乾也似地平鋪著,積雪新化,彙集成汪汪的池泊,那麼靜靜地陳列在那裡,就像是平鋪著的白銅鏡面,從而將天上的白雲星斗都映入其中。
  海無顏已慣於早起。每天在日出之前的一個時辰之內,就像眼前這個時候,他就起來了。
  面對著東方,練了一陣子吐納功夫,頭腦益加空明。一陣陣的草藥氣息,在眼前徐徐擴散著。
  他緩緩站起來走過去,在屋角的那個小紅泥爐子上拿起了藥罐子,把裡面的藥汁緩緩斟出來。那是半墨綠色的藥汁。
  海無顏舉碗待飲,忽然眉頭輕皺道:「什麼人?」
  隨著他放碗,騰身,有如鴻鳥也似地掠了起來。
  窗外人影一閃,一條人影更較他為快地掠了進來,海無顏原本待將縱出的身子,霍地向後一個倒折,斗室內大風震盪,「轟」然聲中,先後兩條人影,俱都落了下來。
  一個是翩翩風采的俊秀奇俠。
  一個是長身玉立,面現憂怨的楚楚少女。
  四隻眼睛甫一交接之下,彼此都似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目光。
  「幼迪,是你?」
  「我果然沒有猜錯,你原來身上的病,一直都沒有好?」
  一面說著,潘幼迪緩緩地走過去,低頭看了一下桌子上的藥碗,眸子裡淚光瑩瑩。
  「你到底得了什麼病?還是受了什麼傷?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一直都沒有好?」
  海無顏搖了搖頭,一副不欲多說的表情。
  潘幼迪呆了一下,拿起了桌上的藥碗,在鼻子上聞了一下,實在也無從窺知,她越是費解,越是想要探知究竟。
  面對著灰濛濛的東方,海無顏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搖搖頭,冷笑道:「有些事我可以告訴你,有些事你也不必要知道,就像這個天地之中,有大多的奧秘,你我始終無從得知一樣。」
  潘幼迪呆了一下,緩緩走過去,用著神秘的眸子打量著他:「你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的事情,我不該知道?」
  「不錯!」海無顏有意避開她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對我知道得這麼清楚。」
  「為什麼?」
  在潘幼迪幽怨怪罪的目光下,海無顏那張臉忽然飛起了一泛紅色。
  「不為什麼。」
  一種難以抑制的怒火,使得他忽地怒顏轉向潘幼迪,那是一種自尊心遭到了貶傷之後的自然反應;潘幼迪由不住為之吃了一驚。
  只是面前的這個人,關係她一生太重要了,他的一切對她來說也太重要了,偶然,她發現到了這碗藥,這碗小小的藥卻似乎關係著對方長久以來,一直隱藏著,不欲為外人所知的隱秘,那麼這件秘密是否能為對方過去對自己的疏遠、冷漠,以及諸多的不盡情理,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呢?
  老實說,這才是潘幼迪一心想要探測知道的。
  她好不容易自認為已經接近到了事情的關鍵,自不會為對方的一番疾顏厲色便嚇退。
  「不,你一定要告訴我。」
  一個半生柔順,只知道逆來順受的女人,並不表示她本性就是軟弱的,正如同我們不能以羊的外形來斷定它不會發怒一樣的愚蠢。
  潘幼迪的轉變,其實在她與朱翠邂逅結拜為姐妹之時,就已經明朗了,她似乎已經擺脫了昔日的那種逆來順受,一切處諸命運安排的弱女子作風,她要對一切面對現實。
  「你一定要告訴我!」忽然,她抓住了海無顏的一隻胳膊:「你身上到底有什麼病?我們想辦法找人治,不會治不好的。」
  海無顏這一剎那,臉色漲得通紅,他原思發作,但是當他接觸到潘幼迪那張臉,想到了過去年月對她的種種冷漠,儘管是「事出有因」,卻也心懷愧疚,以至於一腔悲怨,難以發洩。
  「唉,你這是何苦?」
  閉上了眸子,他那張漲紅了的臉,漸漸地又變為白皙,卻讓一隻臂腕,緊緊地被抓在對方手上。
  「無顏,你不能這麼對我,你不能。」
  她緊緊地咬著下唇,幾乎都要咬出了血來。
  「難道你真是一個忘情無義的人,我不信我這雙眼睛會看錯了人,我不信!」
  邊說邊搖著頭,點點淚水,由兩邊腮上滑落下來。
  「我死了也不信,請你告訴我,這一些是為了什麼?為什麼?」
  邊說邊自掩耐不住,終於垂下頭嚶嚶哭泣了起來。
  點點淚水,順著她的腮滴下來,滴在了他身上,立刻濕了一大片,她訝然警覺到不妥,忙自用手去拭,不意卻被海無顏的一隻鐵掌握住了。
  潘幼迪就像是忽然為之觸了電那樣的感覺。一陣羞澀,臊紅了她的臉,畢竟這動作大出她意料之外,使她覺得一時有些張惶失措。
  羞澀、驚喜、說不盡的委屈,不知道有多少的感觸,一股腦地激盪著她,她再也掩飾不住,情不自禁地再次哭了起來。
  長久以來,她就想這個樣地大哭一場了,難得這一刻得償所願,更何況在心上人身邊,一時再也忍不住,隨即撲向對方懷裡。
  那是一個男人寬敞而結實的胸脯,足足可以容得下她的臉,甚至於整個身子。
  他只是那麼默默地接受著,木訥的臉上,似乎沒有一些兒表情,只是用力地握著那隻鐵掌,幾乎把對方的一隻纖纖柔荑為之溶化了。
  這一陣子哭泣足足繼續了小半盞茶之久,才化有聲為無聲,卻是那般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著。
  也不知什麼時候,海無顏的另一隻手,已經緊緊地摟著了她,這只抱著她的手,也同於那只握著她的手一樣的有力,緊到彼此間能夠相互感應到彼此的心跳。
  潘幼迪的臉色再一次地紅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待抽泣稍住,她才緩緩地自對方胸上抬起了臉盤兒,那麼近地向對方注視著。
  她實在看不出那張臉上含蓄著多少熱情!依然是冰冷一片。
  正當她心懷不解的當兒,卻有兩滴大顆的淚水,自對方微呈呆滯的眸子裡滾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滴在了潘幼迪的兩腮之上。
  「你哭了?」
  潘幼迪想一下子由對方懷裡掙脫開,可是對方那只緊緊勒住她的鐵腕,卻是力道極大,連續掙了幾下,都沒有掙開,反倒是對方摟得自己更緊了。
  潘幼迪幾次沒有掙開,也就乾脆不掙動,只緊緊地貼著對方胸上,傾聽著對方規律的心跳。
  「告訴我……海……」她喃喃地向對方傾訴著:「你的傷可要緊?」
  海無顏微微搖了一下頭,臉上卻掛著一絲欲言又止的苦笑。
  潘幼迪仰起臉來看看他,心裡更不知是一番什麼感受。她兀自解不開心裡的這個疑團。
  「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麼?」
  海無顏仍然是黯然地搖搖頭。
  「那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潘幼迪輕輕歎息了一聲:「你變了。」
  海無顏依然不發一言,深邃的目光顯示著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潘幼迪停了一下,幽幽地道:「難道說,你連一句話也沒有要告訴我的?」
  海無顏那一雙深邃的眸子終於垂下來,近近地向她注視著。
  「我有話要告訴你。」
  潘幼迪臉上一霎間有了喜色:「什麼話?你快說。」
  海無顏微微點了一下頭:「我……要告訴你的是……往事已矣,你把我忘了吧。」
  潘幼迪簡直是怔住了:「這……又為了什麼?」
  她忽然施展全力,一下子由海無顏懷中掙開來。
  「不!這是辦不到的。」
  方已忍住了的淚,一時又如決了堤的河水,點點滴滴地順著眼角更滑落下來。
  「告訴你,你要我忘了你,這輩子休想!」
  她陡然翻過身子來,用力地抓住海無顏的一雙肩頭:「這是辦不到的,除非是我死了,就算是我死了變成了鬼,我也會……想著你……」
  「你真的要知道為什麼?」
  「我……」潘幼迪有些意外地打量著他,下意識裡卻有些害怕,害怕對方說出來讓自己承受不了的話。
  然而,她卻不願失去這個對方自願向自己訴說的機會。
  「你告訴我吧,為什麼?」
  海無顏緊緊地咬了一下牙,喃喃道:「因為……」一下子,他用力推開了她,力道之猛,幾乎使她難以招架,差一點摔了一跤。
  潘幼迪打了一個踉蹌,有些兒吃驚。
  海無顏忿忿地立在窗前,遠遠眺望著已有些微紅光的東方,這一霎他內心似乎鬱結著過多的憤恨、傷感,那一雙十分俊秀的眉毛,一直緊緊地蹙著。
  潘幼迪像是等待著一個「晴天霹靂」那樣的害怕地向他注視著。
  「你說吧,」她冷冷地道:「即使你真的變了心,愛上了另一個人,我也不會怪你的。」
  「我……不能……」
  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唇,幾乎咬出了血來。
  「我……的傷……」
  「你的傷?」
  潘幼迪表現出十分驚訝的神態,隨即鬆下了一口氣,微微一笑道:「這又算得了什麼?」
  轉念一想,她立刻又吃了一驚,道:「難道你得了不治之症?你傷在哪裡?」
  海無顏看著她苦笑了一下,重新把目光移向窗外。
  「你怎麼不說話?莫非……真的是……」
  海無顏倏地轉過臉來,正視著她,目光的的逼人,潘幼迪幾乎嚇了一跳,對方這樣的神情,她還從來沒有接觸過,直覺地感覺到,對方似乎要宣佈什麼大事了。
  「我不妨告訴你,也讓你對我死了這條心!」海無顏那麼冷森森他說:「我雖非得了絕症,卻也相去不遠。」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已經是一個廢人。」
  這幾個字說得語音低沉,顯示著他內心的忿恨、歉疚,加以無可奈何。
  「是一個……廢……人?」
  潘幼迪一時如墜五里霧中。
  怎麼會是一個廢人呢?他不是明明好好地站在眼前面嗎,怎麼會是一個廢人?
  海無顏說了那句話,默默地向她注視了一眼,在對方還在玩味著這話時,他已陡地轉身步出。
  也許是太過突然的緣故,潘幼迪竟然沒有去阻攔他,等到她忽然覺出對方已經不在眼前時,海無顏顯然已經走了。
           ※        ※         ※
  海浪一個接一個地打上沙灘,打上巖岸,打上花崗石所砌壘而成的城堡,白雪似的浪花,一堆堆地反傾過來。
  日光穿過蒸騰而起的水霧,所見的一切是那麼的微妙,一切都在顫抖之中扭曲著。
  這片海岸,城池,堡壘,曾經是人們心目中的長城,不倒的金湯。然而,似乎有一種微妙的趨勢正在作祟,使人偶然會感覺到,它不再是那麼堅固了,似乎也不再是那麼神秘了。
  曾經有人那麼地傳說,說是這個世界上,除了這個島,這個幫派,不樂幫,他們自己人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活著離開。
  也曾經有人過分地誇揚這島上的三個首領,把二男一女三個首領人物,形容得出神入化,簡直已成了無所不能的神仙人物。
  當然,在人們的心目中,這二男一女三個幫主,絕非是濟世,救人的活神仙,他們是魔鬼!魔鬼的意思就是誰見到了,誰就要倒霉,事實上的情形,也確實正是如此。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不樂島上的不樂幫開始向島外的中原所在地,履行徵召起他們那個所謂的「不樂之捐」來了。也正是這個「不樂之捐」,給這個島帶來了惡運,壞名聲。於是,不樂島在人們的心目中有了一個印象,不過是一個黑道的強盜組織而已。既然是「強盜」,就不會永遠存在,邪不勝正,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
           ※        ※         ※
  不樂島上顯然發生了大事。
  尤其是當他們的大頭子「白鶴」高立,二頭子宮一刀相繼轉回之後,這裡的氣氛更加顯得壞透了。
  會議是不知什麼時候召開的。
  就在眼前這座濱海倚立,全以花崗石砌壘而成的古堡裡,不樂島上下,幾個有鼻子有眼兒的人物全都到齊了。
  浪花不停地捲起來,又落下去,像是在高歌著蘇東坡的那首絕妙好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雖然這麼多的人聚集在此,卻是上上下下聽不見一些兒聲音。
  偶然傳出幾句話聲,也只是沉悶的獨白,會議似乎自一開始就是這樣地進行著。太單調,太沉悶了。
  大廳上三把金交椅上,照例地坐著三位島主,高立、風來儀、宮一刀。
  三個人面色都很沉重。昔日的自豪,並非蕩然無存,然而當他們其中某人的目光不經意地飄向座中的頭目之一宮一刀時,就會情不自禁地令他們打上一個寒顫,那一絲自命不凡立刻為之冰消瓦解。
  身上披著一襲玄色的玄狐長披,宮一刀坐在那裡狀若木塑石雕。這種表情,這張臉,其實打他自西藏鎩羽而歸後,壓根兒可就沒有改變過。
  那是一張灰白顏色的臉,這個天底下只有死人才會有這樣顏色的臉。
  他的身材原本就夠瘦的,現在看來像是更瘦了。
  雖然那一襲玄狐長披,緊緊地包裹著他的軀體,但是只要有眼睛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身體上的明顯缺點。敢情他雙臂盡失。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算得上是淒慘之事,尤其是一個施刀的人。施刀的人沒有了手,這個刀又怎麼個拿住?
  每一個人,當他們目光飄過宮一刀時,都會情不自禁地為他浮起一絲悲哀。
  這一切對於宮一刀本人來說,似乎全無感觸。在他自己本人的感觸裡,他早已不把自己再當成一個活著的人了。他已經死了。只有這麼認為,宮一刀的內心才像是稍微舒服一些,他只是當自己已經死了。
  死人應該完全沒有了思想才是。宮一刀還不能作到這一點。事實上,他腦子裡念念不忘的只有一個人,一件事。人,海無顏。事,最淒慘的斷臂之事。
  在過去,宮一刀對敵時的絕技之一,最喜歡第一刀取人手臂,如今他自己卻是再一次地身受其痛了。
  這幾天以來,無論黑天白日,縈繫在他腦子裡,使他唸唸不能忘懷的就只是這一人一事。那個人,海無顏,施展著那口劍,那麼出神入化的一劍,削下了自己的那一隻獨臂。一想到這裡,宮一刀都會全身發冷,心如冰炭,眼睛裡簡直都要滴出了血來。回來的目的,無非是帶上了海無顏所交待的一句話,除此以外,他的活著,真似乎是多餘的了。
  白鶴高立的心情也不好。然而,他這個人不愧是黑道一個魁首人物,拿得起,放得下,事情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自毀長城。
  他也確實氣餒過,當地由西藏初返的那一陣子。現在,他卻又恢復了自信。
  就在眼前這個大廳裡,他的精銳幹部,一流身手的手下都到齊了,這些人幾乎沒有一個是弱者,眾志成城,又何患一個海無顏?
  輕輕發出了一聲咳嗽,說話的是一身紫紅緞袍,年過七旬,皓首紅顏的島上總管事劉公。
  劉公似乎沒有名字,反正自他接管不樂島上的管事以來,大家就一直這麼稱呼他。他在島上的身份極高,除了三位島主之外,就算是他們夫婦了,有時候就連三位島主本人,也要對他怯畏三分,這個島上的一切,他當得了一半家。
  「姓海的要來就讓他來吧。」劉公那雙微顯惺忪的眼睛裡,隱隱交織著怒光。
  「其實他不來,我們也要找了去。」頓了一下,他用那一根戴有漢玉扳指的手指,敲著大理石的檀木台面,叮叮有聲地道:「我們不樂島丟不起這個臉,往後的日子還要過下去。」
  他的那位妻子,黃發蠅面的劉嫂,用力地頓著她手上的籐拐道:「海無顏,我怎麼就一點記不起這個人物?」
  劉公冷笑道:「你記不記得,都無所謂,問題是真的有這麼一個人。」
  劉嫂自過眼來盯著他:「有這個人又怎麼樣?堂堂不樂島,上干的人,都會怕了他一個毛孩子?」
  劉公冷笑了一聲,忽然接觸到三島主風來儀略似責怪的目光,頓時就不敢再吭聲。
  幽幽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這一聲歎息正因為是發自眾所敬仰的三島主風來儀嘴裡,才會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劉公劉嫂,你夫婦武功高強,不在本座之下,缺點是目無餘子,把別人都不看在眼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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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0:17:26
  劉氏夫婦情不自禁地對望了一眼,各自垂首不語。
  劉公歎口氣,表示敬服地點了一下頭,道:「三島主責備得極是,愚夫婦正有這個毛病。」
  風來儀苦笑了一下,一雙細長的鳳眼,有意無意地在高立身上一轉。
  「其實,我也一樣,我們大家好像都有這個毛病,大家仔細想想看,在過去的年月裡,我們所作所為,是不是只知有我,何曾想到過別人?」
  像是一聲當頭棒喝,誰也沒有料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這位三島主竟然會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來,卻是有些令人大吃一驚。
  「不是我說一些掃興的話,我們所作所為,確實太過分一點了。」
  瞟了一眼白鶴高立,有些話礙於他在現場,確實有些難以開口,卻又忍不住不說出來。
  「大家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風來儀靜靜的目光,緩緩掃過了大廳內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自己的一雙腳尖上。
  「宮島主的斷臂之仇是一定要報的,姓海的這個人,當然不容他活著離開這個島。」苦笑了一下,她淡淡地接下去道:「話似乎說得遠了,我的意思是,今後我們的生活方式是應該變變了。」
  「哼!」
  這聲冷笑,立刻打消了風來儀所帶給大家的一絲「反省」之意。眾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俱都向著冷笑來處,白鶴高立投望過去。
  身坐在第一把金交椅上的高立,永遠顯得那麼盛氣凌人。冷峻的目光閃爍著陰狠與沉著,似乎永遠都使人猜不透他在盤算著什麼。
  「三妹子,你那種悲天憫人的老毛病可又犯了,收了你那副菩薩心腸吧,現在不是那個時候!」
  風來儀揚了一下眉毛,回過眼睛向高立怒視著。
  在這個島上,似乎也只有她,才敢向這位威風八面的大島主頂撞。他們也曾意見左右,幾乎為之反目過,只是那卻是在背人的時候。
  今天,礙於他大島主的尊嚴,風來儀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苦笑了一下,她把眼睛移向別處。
  白鶴高立冷笑道:「姓海的這一次要是真敢來,我已給他算好了命了。」
  停了一下,高立接下去說道:「這叫上天有路他不去,地獄無門自來投!他不來則矣,來了就別想再能隨便地回去。」
  皓髮紅顏的劉公點點頭附和地道:「不是卑職膽敢小瞧了這個人,卑職是在想天底下又有誰能隨意出入不樂島?於三位島主以及卑職夫婦窮數十年之智力,聯手所布下的這些微妙陣勢?」
  劉嫂冷笑著道:「別的不說,光只是那『放射八道』中的『青奇八象』,我就不信他能破得開?」
  於是乎眾家各管事、舵主便紛紛談將開來,總括是完全充滿了自信,一時眾情激烈,戰志昂然。
  風來儀那細長的眉毛,微微地皺了一下,劉嫂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中的籐杖,輕輕在地上頓了三下。頓時現場回復了平靜,一時鴉雀無聲。
  風來儀向著劉嫂點點頭道:「劉嫂你先帶他們去熟悉一下陣法,這裡前前後後十一堂陣勢,除去三處禁區以外,其他各陣希望大家都熟悉一下,一旦敵人來犯,便可全力對付。」
  劉嫂微微一怔,再看丈夫劉公,正向自己在使眼色,頓時心裡明白,想是三位島主等幾個高層人士,還有什麼機密有待商量,不欲為眾人知道,是以假口熟練陣法,要自己打發他們離開,自己這邊,既有丈夫參加,也等於自己參加一樣。當下忙自座位上站起,向三位島主抱拳應命告退,帶著數十位海陸分舵舵主離開。
  原本極為熱鬧的大廳,剎那間便只剩下了幾個人。
  除了高、風、宮三位島主之外,下余的幾個人分別是:總管事劉公,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陸管事「守宮」晏七,山管事「野老」婁空。
  另外巡島火器營管事郭百器無端暴斃之後,劉公特別情商風來儀之後,耀升了一個叫「夜貓子」杜明的人來擔當此一重任。
  除了這幾位之外,現場一直還未曾發話,事實上卻是身份極為隆重的一個人,吳明。他是前天才由內陸轉回島上的。這個年輕人事實上已繼承了三位島主的武學精英,他在島上的身份,極為特殊,由於他所負擔的使命,多半是代替三位師尊,以不樂島「特殊」的身份,周旋於中原內陸,身份極為崇高,不樂島上的經濟命脈,一直皆是由他掌管輸入。
  這位以「無名氏」三字,代不樂島執行權命的年輕傑出弟子,此次是奉緊急召喚返回來的。
  當吳明轉回海島,目睹一切,親眼看見三位師尊之一的宮一刀的奇慘遭遇之後,內心之沉痛自是可想而知。
  對於海無顏這個人他雖然昧於無知,可是內心明處卻在猜測著一個人,似乎有越來越多的跡象,把這個海無顏與他所猜測的那個人拉在了一起。這就是致使他悶悶不樂,深為煩惱的原因之一。
  大廳裡由於走了這麼多人,一下子回復了安靜,好幾雙眼睛俱都向著第一把交椅上白鶴高立身上看去,等待著他即將要宣佈的什麼大事。
  而高立的一雙眼睛,卻直直地看向吳明。
  「小子!你怎麼啦?」高立冷冷地道:「出了一趟門,回來把膽都嚇破了,沒出息的東西!」
  吳明平日被他消遣慣了,聆聽之下倒也不以為忤,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弟子只是在想這個姓海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這麼厲害?」
  風來儀插口道:「難道你沒見過?」
  吳明愣了一下,有點不大瞭解風來儀何至於有此一問,一呆之下,隨即搖搖頭道:「弟子萬幸,沒有遇見這個人,要不然只怕這一次回不來啦!」
  一旁的高立怒哼一聲道:「好小子,教養你十幾年,今天竟然會說出了這種話來,哼哼!要不是當著這麼多人,今天我非揍你一頓不可。」
  吳明看著他笑笑,一言不發。
  接下去遂即由高立、風來儀就本島之防務問題,分別給各人以周密的嚴格指示。會議足足延續了一個時辰。
  宮一刀由於受傷過重,雖然兀自能保持不死之身,可是看來已是極為微弱,會議中途,先自退出休息,餘人繼續就各方面之可能發生情況,續作討論,直到日影偏西,才告一段落。
  白鶴高立這才轉向劉公道:「郭管事的死,可察出什麼不對麼?」
  劉公冷哦了一下,雙眉斜搭下來道:「這件事正要向二位島主報告,卑職懷疑郭管事的死,可能與住在這裡的無憂公主有所關聯!詳細情形,還有待卑職進二步才能調查清楚。」
  高立聆聽之下,冷笑了一聲,轉向風來儀道:「你的看法如何?」
  風來儀淡淡地道:「這件事確是費人猜測,朱翠還只怕沒有這個本事,我不以為是她所為。」
  高立冷笑道:「那麼又會是誰?」
  風來儀道:「這件事要慢慢地調查,我懷疑另有外人。」
  大家俱都為之一怔。
  劉公道:「三島主的意思是……莫非咱們這個島上還窩藏得有內奸不成?」
  風來儀哼了一聲道:「這也並非全然不可能之事。」
  這句話說得各人頓時為之毛髮聳然,俱都神色大變。
  職掌水路管事的鬧海銀龍李銀川,聆聽之下霍地站起來道:「啟稟二位島主,總管,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今後咱們的處境,可是太危險了。」
  火器營管事,夜貓子杜明站起來道:「卑職以為這件事是不可能的,凡是能進來總壇效力的,無不經過本幫內外嚴格的考核,卑職以為,這件事是一經傳揚開來,人人都免不了背上嫌疑,這樣就不大好。」
  劉公哼了一聲道:「話雖如此,可不能明知不問,這件事我自會暗中調查。」
  夜貓子杜明咬牙切齒地道:「果真要是自己人所為,這個人被找出來,要挖他的心!」
  劉公隨即轉向另一個未曾發話的「守宮」晏七道:「晏先生,你的看法呢?」
  這個晏七,生得一表斯文,一襲青布長衣,頭紮方巾,年在五六旬之間,滿臉皺紋,卻有很濃重的書卷氣息,他是這個島上最精於九宮八卦,各門五行生剋易理的一個奇人。
  當年三位島主借助他之力佈陣安樁,設宮伏陷,功不可設,他也是這個島上,平常看來最為悠閒的一個人,正因為他有一身奇學,這個島上包括三位島主在內,對他都極為優容。
  這位號稱「守宮」的晏七,在總管事劉公詢問之下,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
  他輕輕哼了一聲,剔了一下長而晶瑩的指甲,徐徐地道:「這件事,我正要向二位島主及總管事說明,我以為咱們這個小島上,確實是窩藏著一個厲害的人物。」
  白鶴高立揚了一下長眉,用著極濃重的川音說道:「朗格(怎麼)厲害法子?」
  晏七慢條斯理地道:「這件事若不是三島主提起,我也不想說,這幾天我巡查山道時,發現有幾處厲害的埋伏,都有人進出過,這就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了。」
  兩位島主顯然一驚。
  高立哼了一聲:「說下去。」
  晏七一隻白哲的手,輕輕順了順他的三絡羊須,道:「這幾處暗卡,除了三位島主,劉公以及我之外,並無外人知道,那裡面設計深奧,若非是深知關竅之人,萬難如意進出,奇怪的是,這個人竟然似乎能夠來去自如,真令入驚愕了。」
  高立轉向劉公道:「你可曾進出過這些關卡?」
  劉公點點頭道:「卑職與山荊雖然常有進出,那也只是例行的巡視,莫非是我們弄亂了關卡的暗伏?」
  晏七搖搖頭道:「不是,不是,這件事一時也說不清,反正絕非三位島主與總管夫婦的手腳,這一點我是可以斷定。」
  風來儀不禁喃喃道:「莫非真是那個丫頭?」
  劉公「哼」了一聲道:「這位公主顯然是個高明的人物,卑職以為讓她及其家人住在島上,終將是一個隱憂。」
  高立冷冷一笑,目光向著風來儀看了一眼,因為這件事一直是她與宮一刀所堅持,對朱翠以及其家人與以破格優容的。當初如果按照高立的想法,純是以朱氏家屬為人質,好與朝廷當局勒索金錢,想不到這件事進行得並不順利,尤其是風來儀後來的轉變,顯然違背了初衷,非但沒有積極進行這件交換事,反倒對那位落難的無憂公主生出無限關愛之情,在白鶴高立以及劉公等人眼中,顯然是「捨本逐未」了。
  經過這幾個人先後一說,風來儀心裡也有些懷疑了。
  風來儀到底認識朱翠不甚清楚,這件事關係全島安危至大,設若是朱翠真的與那個海無顏是一路人,有所勾結,互為表裡,那麼情勢可就不敢樂觀。自己即使對朱翠有偏愛惜憐之意,卻也萬萬不能容她在島上興風作浪從事對本島的破壞工作。
  這麼一想,她也就沒有吭聲,倒是那位不樂島的特使吳明,搖頭表示異議道:「無憂公主一身武功固屬難得,以弟子所見,她還不足以與本島抗衡。再說如果她真能如意進出島上的關卡陣式,就應該早已救出她母親幼弟,此刻她全家都在我們掌握之中,又何敢與我們為敵,以弟子之見,怕是另有其人吧!」
  風來儀聆聽之下,點點頭說道:「明兒這幾句話說得有理,我不相信會是這個丫頭,她還沒有這個功力!更沒有這個膽子!」
  白鶴高立聽後陰森森地笑了笑道:「那麼,會是誰?」
  守宮晏七道:「這個人非但精於陣法,而且輕功身法甚是了得,說一句長他人志氣的話,我自信不是他的敵手!」
  眾人心中不禁為之一驚,蓋因為這個晏七輕功之好,在島上是出了名的;如果單以輕功論,也只有白鶴高立與妙仙子風來儀略可勝他一籌,他竟然這麼說,也可以想見暗中那人身手之一斑了。
  白鶴高立啊了一聲,點點頭道:「好了,我知道了。」目光向著四周轉了一轉:「這件事任何人不要張揚出去,以免打草驚蛇!」
  停了一停,他眼睛看向守宮晏七道:「我要你設計的新陣怎麼樣了?」
  「島主放心!」
  晏七神秘地微微一笑,捋著他那一部山羊鬍子說道:「這件事我心裡已有了預定,這兩天正在察看地勢,等到選好了適當地點之後,再向二位島主回報,請示埋設!」
  高立聽他這麼說,臉上總算現出了一絲笑容。守宮晏七,是他早年一個知交,自力其吸收引來不樂島之後,表面上看來似乎屈就為一個「管事」而已。但是知道內情的人,都明白這個晏七在不樂島上的特殊身份,實在較總管事劉公更為重要。許多機密大事,高立甚至於不一定要同劉公商討,卻一定要與這個晏七取得商量。
  事實上守宮晏七也確實不負高立之器重,以其特殊之才能,將個不樂島上上下下佈置得有如銅牆鐵壁,稱得上十面埋伏,任何不識陣情之人,即使你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踏入陣內,令你不得進出。
  晏七正囚有此特殊能耐,才得在島上享受別人難望的特殊享受。
  為了鞏固這個島上進一步的安全起見,去年起晏七受命再佈置更盡迷幻懸疑的七堂大陣,用以掉換若干久年未更的舊有陣法。
  這個「去舊布新」的措施一旦完成之後,勢必對整個島上的防務,有了嶄新的改變,自是大為堅強。
  大家聽見晏七這麼說,無不信心大增,先時的愁雲慘霧,頓時煙消雲散。
  在一陣熱烈的探討之後,大廳裡重新又恢復了短暫的安靜。
  窗外已現出了沉沉的暮色。和諧的浪花聲,一聲聲地撲向沙灘,傳向眾人耳鼓,幾隻海鷗翩翩地自窗前掠過。
  忽然,高立似乎發現了什麼,風來儀也有同樣的感覺。吳明,晏七,劉公,也都下意識地有所覺察。
  這只是一種極快的心理感應,但是由感應付諸於行動,卻有了先後之分。
  「唰,唰!」兩條人影,交叉著已經掠出了長窗。白鶴高立在左,妙仙子風來儀在右,兩個人如同一雙剪翅燕子般,在風中交叉掠過,雙雙落定於廳外沙灘。
  緊隨著二人身後,吳明,晏七,劉公,以及李、婁、杜等數人,全數騰身而出。
  這些人俱都當得上一流身手,各自施展開來,頓成奇觀,在漫大衣衫舞影裡,紛紛墜落各處,有如平沙雁落,身法之巧妙,卻是各擅勝場,如果現場有人目睹,必將為之眼花繚亂。
  這些人雖然都稱得上江湖上罕見的一等一身手,然而自然比較起來便有先後強弱之分。
  白鶴高立顯然較風來儀更要快上一籌。是以,就在他身形方自射出一霎間,卻被他看見了一樁奇事。一個黑不溜秋的物什,說他是人吧,可又不像,說他是獸吧,還真沒見過,由於時間太快了,簡直看不清楚。總之,就在高、風二人足尖先後踏向沙灘的這一霎間,那個「玩藝兒」已經一頭扎進海水,剎那間已消失無蹤。
  這本是奇快的一瞬,除了二位島主以外,所有的後來者所能看見的,便只是留在水面上的那一線波紋而已,那是一條顯著的「人」字形波紋。
  精於水功的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雖然最後一個現身沙灘,可也沒有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當眾表演機會。只見他身子不及站穩,已自第二次騰身而起,在空中一個倒栽,成了頭下腳上之勢。
  那真是極其漂亮,歎為觀止的一霎。水面上幾乎沒有傳出來一點聲音。哧,「人」字形的水紋再次一現,已把李銀川的身子整個吞噬了。
  在場各人包括兩位島主在內,如論及別樣功力,俱稱在李銀川之上,只是若論及水裡功夫,可就沒有一人能是其對手。
  事情的演變,顯然是快到了極點。由於是大家先後目睹的事實,幾乎無需解說什麼,俱都有所瞭解。
  眼前這一剎那,也就是「鬧海銀龍」李銀川縱身入水的一瞬,大家的眼睛只是靜靜地觀諸水面,沒有一個人出聲說話,眼看著那「人」字形的水紋,在李銀川身影消失之後良久,良久,才完全消失。
  緊接著只聽得水面上嘩啦一聲,另一個方向的水面上現出了李銀川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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