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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甘十九妹[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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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23:59:43
第21節  

  這一程水急流湍,河道狹窄,夜晚行船不比白晝,所以須得打點起十分精神,郭老八乃親持長篙小心地應付著。等到他應付過這一段急流之後,眼前水道漸漸寬敞。
  尹劍平仁立船尾,打量著這附近形勢,思及今後眼前,亦不免憂心忡忡,又念及「積翠溪」吳氏母子不知如今情形如何?而那吳老夫人對他非僅有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情,由是念及草堂傳技,靜觀壁畫之種種,更不禁生出無限感戴之情。
  他自幼飄零,無家庭溫暖,吳氏母子之施捨他,真有甚於母兄者,今後即以母兄事之亦無不可。思念電轉,又想到了敵人甘十九妹,雖說是年紀輕輕的一個少女,智力武功無不稱得上登峰造極境界,可悲的是似乎越來越多,越來越重的壓力加諸在自己身上,促使他自己與她一拼生死存亡。這該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時事的演變,似乎已把自己與「她」的距離拉近了,也許就在不久,自己與她將要再次一拼,那時是否尚能如上次一般在她手中逃得活命,可就殊難逆料!由是,他不禁又想到了「雙照草堂」的那些奇異壁畫所顯示的罕異武功。果真那些壁畫所顯示的奇怪招法,真如吳老夫人所說的那般不可思議,那就是自己未來希望的寄托,用以制勝甘十九妹或是丹鳳軒的不二法門了。
  水流瀑瀑,他的思慮也正如奔流的河水,一幕幕由眼前滑過去。
  眼前情不自禁地又浮現出另一個人的影子來:尉遲蘭心。忽然他的心跳為之加劇,那真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之所以觸使他有這番奇怪的衝動,想系關連著那一夜旅邪的邂逅。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易釵而弁,喬裝成一個男人。傷榻解衣,赤膊相偎,孤燈對守……咳咳!這該是如何纏綿徘惻的一番膩情?自己顯然被愚弄了,以至於不知不覺地背上了這個不該屬於自己的感情包袱!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忽然間他吃了一驚,這才發覺到不知何時,那個尉遲蘭心,竟然在自己心裡佔下了一份相當的位置。「這是萬萬不可以的。」心裡吶喊著,他用力地搖了一下頭。
  一片水花,翻上了船板,才使得他澎湃的思潮暫時停止住。
  眼前水道又變狹了,兩岸是荒蕪的田野,附近不見一點燈光,只是船頭一盞方燈,散發著昏黯的黃光,設非如此,將一無所見了。
  尹劍平振作了一下,問道:「郭老八,快到了嗎?」
  「快了,」郭老八說:「繞過了這條岔流,就到了。」
  尹劍平問:「這是一條什麼河?」
  郭老八道:「瞧河,過了青陽,河水轉小,就叫『老汴河』,再下去就是洪澤湖!」
  尹劍平忽然想起來,就問道:「你剛才說洪澤湖有一個『銀心殿』,這又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
  郭老八放下長篙,雙手攏住了舵道:「銀心殿的人,都是樊老劍客清風堡訓練出來的,每個人都有很好的武功,他老人家的兒子樊銀江,人稱『銀心殿主』,這一幫子人數雖然不多,不過十來個人,可是在這位銀心殿主領導之下,勢力卻一天天地強大起來。媽的,說句不好聽的話,這個銀心殿好像專門跟我們黑道上的人過不去,只要一沾上他們,他們是絕不留情!」他直覺上把自己當成黑道上人,是以提起來尚有忿忿不平之感。
  尹劍平提醒他道:「你已經不再是黑道上的人了,你要記住。」
  郭老八啊了一聲,一隻手摸著下巴,赫赫笑了起來。
  尹劍平道:「你可知道丹鳳軒的人,已經到了什麼地方?」
  郭老八想了想,又搖搖頭道:「這個可就不清楚了,聽馬老大說,那個姓阮的好像在穎州,在那裡收服了『十三把刀』,然後由十三把刀的老『水蛇』,向三給我們通的消息!」
  尹劍平點頭道:「這麼說,你並沒有見過那個姓阮的了?」
  「沒有!」郭老八現在是知無不言:「不過馬老大見過,聽說那個姓阮的喜歡穿一身紅衣裳,武功高得很的,不過,他身後面,還有更厲害的靠山,卻是個姑娘人家!這年頭可真是怪事越來越多啦。」
  尹劍平冷笑一聲道:「你們蒙城九丑是負責對付我,其他那些人呢?」
  郭老八說:「聽馬老大說,那個姓阮的性子很急,好像要馬上出手對付什麼人似的。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就沒有行動,現在好像正在研究對策。」
  說到這裡,這艘船慢慢向岸邊攏近。
  郭老八用長篙定住了船,長長吁了一聲道:「地方到了,大俠客你下去吧。我就不送你,我就這一直下去好了。」
  尹劍平點點頭,拉馬上岸,郭老八又好心地指引他前往清風堡的路途,彼此互道珍重,一直看著尹劍平上了馬,這個郭老人才撐般江心,一徑順水而下地去了。
  這時天交四鼓,一陣寒風襲過來,離天亮大概還有些時候。
  尹劍平雖覺有些疲倦,奈何這附近一片荒蕪,雖有幾處村舍,也都深沉寂靜,不見一些燈光。他抄著小路,一路松韁慢行,行了約有盞茶時光,才來到了官道,也不過是一條較為寬坦的黃土道罷了。
  那清風堡如郭老八所說,還有一段長路,自己理應先找個地方歇一下才是,好在那匹牲口,經過長時休息,倒是精神旺盛,不如趕上一程。這麼想著,他就打點起精神,一路策馬快行。約莫行了有盞茶功夫,來到了一處小小鎮市,這地方民風淳樸,並無所謂的夜生活,雖有幾家商店,也早都閉門打烊。尹劍平繞了半天,才找到了一處叫「小青陽」的小小客棧,喚醒了店家,打點投宿。
  天已經快亮了,他乾脆也不再睡覺,只寬衣解帶,盤膝在榻上運行了一番靜功,又習了一番吐納,這才「入定」過去。
  一個時辰之後,他醒轉過來,只覺得神清智爽,精神抖擻,天已經大亮了。
  店小二打來了洗臉水,洗漱完畢,尹劍平特地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問店裡要了張紅紙,恭敬的寫上了個拜帖:岳陽門末世弟子尹劍平拜。
  就在這小店裡,他吃了些東西,遂即結賬離開,直奔清風堡而來。
  清風堡乃是舊時一個城堡所在地而得名,它當青陽集北四十里,一處青蔥翠嶺。這裡居民不多,總共百十來戶,點綴在一片向陽坡地,青蔥翠峰之間,雖無固定城池籬藩,卻在翠嶺百十丈方圓之外,種植著一圈高可參天的松柏樹木。
  歲當春暮,萬物復甦,堡上松柏鬱鬱蔥蔥,襯以青天白雲艷陽春光,直有無限生氣,和風過處,四下裡蕩漾起叢叢松濤,輕嘯悅耳,宛似人間仙境!染目及此,使人不禁精神抖擻!
  尹劍平不覺心情為之一鬆,他連日奔波,心情抑鬱,難得此一刻留連佳境,不自覺地勒馬停住,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正面一方平地拔起的丈二巨石,上刻「清風堡」三個巨大篆書,抹以朱紅。在巨石之頂,攀生有一棵奇形怪狀的蒼鬱古松,松枝如龍蛇蜒伸,垂蔭數丈,煞是好看!
  尹劍平在石前觀看了一下,遂即徐徐策馬前行,這是一條花崗石鋪地的婉蜒道路,路兩側柳蔭深垂,馬行其上,但聞蹄聲得得,回聲歷久不絕!前行數十丈,只見足下花崗石道忽然隨著升起的地勢,岔分出若干條小道,其狀如放射之蛛網,而自己此刻立身之處,顯然是正中那個交集之點。
  就以此交集之「點」而論,地勢也端的不小,直徑足有十五丈見圓,這個圓圈裡種植著適合時令的各色花樹。一片粉紅青綠,染目其間,五彩繽紛,真有眼花繚亂之感!
  百花叢裡,也就是這個圓圈正中心地方,建有一個白色的尖尖亭子,足有三數丈高下,六個飛簷長長彎出,其上覆蓋著琉璃碧瓦,確是壯觀得很!
  尹劍平看到這裡,不禁打心底生出一種崇敬,遂即翻身下馬。只見一個四旬左右,身著古式長衣,表情斯文的儒士,正自指揮著七八名工人在那裡栽種樹木。尹劍平生恐馬糞把對方這般優美的環境弄髒了,當下把馬先行系向一邊,這才整頓了一下長衫,向正中亭子行過去。青衣儒士抬頭看了他一眼,並不答理他,仍然指揮著一干壯漢,繼續栽種樹木。
  尹劍平一直來到了近側,向著那儒士抱拳道了聲:「先生請了。」青衣儒士卻似充耳未聞,足下向前跨進幾步,指著一棵新栽的雪松道:「不對,不對,歪了,歪了!」
  只見那幾個漢子把那棵高有三四丈的雪松挪轉了一個方向,儒土這才點頭道:「好——好——唉!唉!又過頭了。」口音裡含蓄著濃重的四川音調,一面說一面跑過去親自指揮示範,費了老半天的勁兒,這棵樹才算定下了。青衣儒士由肥肥的袖筒裡拿出了一個桑皮紙卷兒,打開來,仔細地對照了半天,才點點頭,又繼續走到了一個方向,指揮著這伙兒人,重新又栽下另一棵雪松。
  尹劍平見對方不得閒兒,只得耐下性子來等著,卻見附近,已經栽上了十幾棵新種的大樹,尚還有七八棵同樣大小的雪松,尚未栽種完畢,思忖著這些樹木統統栽種完了,最起碼也過了晌午,心裡不免有些不耐!卻見那個青衣儒士足下緩緩踱著方步,像似在衡量栽種樹木的位置。他前行了一十六步,又向左斜面跨出三步,後退了兩步,前後左右打量了一眼,用腳在地上跺了一下道:「這裡,就是這裡。」立刻有人走過來,在他立足之處仔細地畫了一個記號。
  青衣儒士道:「這一棵最為重要,要正正直直的一點兒也歪斜不得,入土的樹幹要不深不淺,恰恰二尺二寸。」
  一個負責的工頭點頭答應著道:「左先生,放心,絕不會出岔子!」
  姓左的儒士點著頭,卻仍然放心不下,又親自走到一旁挑出了一棵最蒼鬱高大的雪松,看著人抬過去,這才抖了一下身上的綢衫,緩緩向著亭子走過來,他像是有點兒累了,輕輕吁了一口氣,在石磚上坐下來,立刻就由一名布衣侍者為他捧上了細瓷蓋碗的香茗,儒士接過來撇了撇葉子,慢慢呷了一口,那一雙雖不精光四射,卻深深含蓄著智慧修養的眸子,這才緩緩向著尹劍平身上掠過去。
  尹劍平自是不會失去這個大好機會,當下趕忙拾級登亭,向著他抱拳見禮道:「先生請了,在下有事請教!」
  儒士含笑道:「不必客氣,請坐下說話。」
  尹劍平告擾落座。姓左的儒士一雙眸子,在他身上一轉,目光掠過眼前花叢,且已察覺到對方拴在一側的那匹馬,這些動作看來絕非有心,只是隨意的一瞥而已。
  接著他即吩咐道:「給這位朋友看茶。」
  亭子裡站著一名青衣侍者,立刻答應一聲,就從特備的一個木質雕花提箱裡,取出茶具,然後在文火小爐上拿起烹壺,小心翼翼地斟上了小半碗茶,雙手向尹劍平面前送上。
  尹劍平欠身道:「不敢!」雙手接過。
  姓左的儒士道:「足下大概走了不少的路吧,這茶是敝堡自製的『七號毛尖』,卻要較『六安』、『祁門』的名茶還強呢!」
  說時,他伸出右手一根尖尖白瑩的指甲,就茶水中挑起一片雜葉,輕輕剔開。尹劍平這才注意到,這位左先生非僅有一口白白整齊的牙齒,而且還留有晶瑩透剔的十根指甲。觀其神態談吐,分明十足飽學之上!
  左先生的儒者風範立刻獲得尹劍平的傾慕與好感!尹劍平飲了一口,果然唇齒生芬,他走了不少路,原已口渴,不覺將碗中茶三口兩口飲下肚裡,左先生蕪爾一笑,揮了一下手,侍者立刻又為他斟上了一碗!
  尹劍平才覺出有些失禮,連道不敢,這才再次向對方抱拳道:「請問先生貴姓上下?」
  左先生含笑道:「不才左明月,尊駕大名,是……」
  尹劍平亦將自己名字報出,左先生嘴裡念了一遍,點頭道:「尹朋友敢是走岔了路?這裡是清風堡,居民不多,多務茶、麻,對外甚少接觸來往。尹朋友你是訪友呢,還是路過?」
  「有勞動問!」尹劍平欠身道:「在下此來,乃是要拜訪一位樊老先生。」
  左先生微微頷首道:「敢是樊鐘秀樊老先生?」
  尹劍平道:「正是,左先生可知道老人家住在哪裡?」
  左先生微笑道:「尹兄哪裡來?找樊老又有何事?」
  尹劍平近看這位左先生舉止斯文,一臉正氣,再者對方身居清風堡,當非惡人,不便相瞞,卻也不便直告,當下抱拳道:「在下來自岳陽之岳陽門,有要事面謁樊老前輩!」
  左先生乍聞「岳陽門」三字,臉上頓現驚異。那也不過是一剎間事,嘴裡輕輕「哦」了一聲,微微一頓,他遂面染戚容道:「尹兄不要見疑,不才得到傳聞,似乎聽說岳陽一門猝遭大敵,如今似乎已經不復存在了!」
  尹劍平不禁黯然一歎,說道:「先生所言不差,在下正是特為此事,意欲面謁樊老有所享報!」
  左先生點頭道:「這就是了,尹兄所要面見的樊老正是不才敝東!既然如此,尹兄請隨我來。」言罷步下石亭,向外踱出。
  尹劍平跟蹤步出,連聲說道:「失敬,失敬!」
  左先生手指一條岔道,微微笑道:「你由此直去,即可見一座建築新穎的紅色石屋,那就是敝東下榻之處了!」
  尹劍平抱拳告謝道:「多謝先生指點!」
  左先生一笑道:「尹兄既然身佩長劍,想必精於武術了?」
  尹劍平微微一怔,欠身道:「哪裡,只懂皮毛而已,卻不敢言精!」
  左先生笑道:「不必客氣,敝東韜光清風堡數十年,雖是久已不問外事,只是心念江湖,卻是有日無已,平日尤其醉心武學,不曾稍有懶怠,足下既是來自岳陽門,顯系故人門牆,定為歡迎,只是……」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像是有話要囑咐,卻又打住,臉上頻有笑意,卻又暗含著幾許神秘。
  尹劍平觀察於微,遂道,「先生如有指示,請不吝賜教,以免在下觸犯禁例,實所不便!」
  左明月笑道:「足下不必見疑,既承見問,不才倒是提醒一下尹兄了。」
  微微一笑,這位溫文儒雅的左先生道,「敝東醉心武學,近年來已近癡迷地步,且又自視極高,不屑與一般江湖之輩來往,由是在其居住之處,也就是通往這中心圓環道上,設有若干埋伏,用以阻遏一般武林宵小窺伺。」
  「當然!」左先生笑容可掬地接道:「這類設施在深悉武學真功的行家眼睛裡看來,卻是不值一笑,自然也就無所謂構成傷害,敝東用心,不過旨在『以武會友』,卻是絕無別意,這一點尹兄切莫介意才是。」
  尹劍平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在下才疏學淺而武功平常,只怕未能通過,勢將見棄於樊老前輩門牆之外了!」
  左先生搖頭道:「不才對於武學雖是門外漢,但是,跟隨敝東有年,這些年卻也會見過不少高人奇土,頗有知人之明,足下年歲雖輕,但兩目精氣十足,一雙太陽穴更是隆起有異於常人,以此衡量足下必有非常功夫,眼前,不過博君一笑,尹兄但請寬心前往,料必無事!」
  尹劍平想了想也只好如此,當下抱拳別過,方待往自己坐騎行去,左先生卻道:「尹兄只管前往,這匹馬不才自會代你收下照顧就是。」
  尹劍平道了聲謝,好在一些重要東西,俱都帶在身上,馬背上不過是些衣物銀子,即使遺失也是無妨,當下再別左先生,遂即向其指點處大步行進。
  左先生臉上帶著溫文笑容,立在亭子腳下,目送著尹劍平的離開。尹劍平行至那條通道之端,忽然停住。他原先就已經有些感覺不妥,暗忖著正中的石亭子,以及那些栽種的雪松與每一條放射開來的道路搭配得饒富趣味,心中就有些懷疑,可能與所謂的陣法有關。
  此刻,當他面對著道路路口,正待一腳踏下之際,忽然心中回生出一種強烈的感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應之力,使得他猝然停下了步子,一時按兵不動。
  須知他年歲雖然甚輕,但多年來歷經名師,就武學各門而論,當得上涉獵極廣,其中以南普陀山的「冷琴閣」冷琴居士處所得之「春秋正氣」功力最為深奧!其實這門功力之精髓即在陣法五行易理等之深奧探討,正反生剋之理!是以,尹劍平在這一門學問上,絕非是門外漢。他先時只是對左先生栽的樹木感到奇怪而已。倒也不曾想到許多,這時心裡一經定下來,才覺出有些不對,當下只管站定身子,並不急急步入!
  須知陣法佈局,最忌上來慌張,一旦誤人,對方陣法一經發動,再想冷靜思考,可就事倍功半。是以眼前踏入這第一步最為重要。
  眼前情勢,那條花崗石鋪就的直直甬道,一徑迄通而前,其間少有阻攔,只是雲氣氤氳,在長長甬道兩側,間以聳峙著許多石人!
  尹劍平後退一步,轉過身來,再打量眼前那處花圃,但見花開如錦,一片五彩繽紛!只是他之著眼,卻在於圃中花色之調配分佈,細一觀望,即覺察出,那些盛開的花色,共有十二種之多,再回觀放射如蛛網之道路,亦為十二條之多。他不進反退,擰身之間,已回撲數丈,落身子亭腳之下!左先生卻佯作不見,繼續指使著那些人栽種樹木。
  尹劍平以花圃之花印襯石道,每一花色對一石道,雙方對照,是十二之數,頓時他明白了:對方這一微妙,即在於頗具生殺易理的「十二衝殺」之數。正中花圃乃是「主」位,埋設著「十二宮」,放射之十二條道路卻居客數,乃暗含「十二星宿」,再搭配「十二地支」以定時限氣候,設想得不謂不妙了!有了這番見地,他尤其不敢大意,心中默念著昔年冷琴居士所傳授之「四化」口訣:
  「甲廉破武陽為伴,乙機梁紫交叉是,
  丙同機昌廉貞居,丁月同機巨門位,
  戊貪日粥機為序,己武貪梁曲是尋……」
  試以各定方位,再一細審眼前陣式,頓時眾「星」明滅,一標明了正確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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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00:02
  有了這一層認識,再試觀十二星宿道上,便不禁「波譎雲詭」,處處佈滿了險惡殺機。尹劍平一時由不住打了一個寒噤,暗忖著:好厲害!莫怪乎這個「伏波老人」樊鐘秀,敢於目空四海,原來果真大不簡單,即以眼前人門這一局陣勢而論,當今武林中,能夠一眼看透者實在不多。
  這類五行生,飛星斗數間以生殺出入的部署,乃是極具高奧易理的一種學問。如果沒有這一方面高深修養,簡直不得其門而入。由是而觀,縱然你身負蓋世奇技,如無這類學問,也只得望門興歎,一經誤入,必將步法自亂,攻殺自我而至於自相矛盾,那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只有聽令宰殺之一途了。是以良久以來,既有「不識易理不足論智」,「不通智乃難論劍」之一說,當知欲想成為一「劍士」之不易了!
  尹劍平儼然此道精浚之士,只是他卻也瞭解到這一門學問上,更較劍術武學之浩瀚,仰之彌高不易摩其深奧,只憑各人造詣作適度之探討,誰也自滿不得。
  左先生覺察到尹劍平的一番拘謹,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種驚奇。他緩緩走近過來道:「尹兄可是看出了什麼?」
  尹劍平這時已知眼前這個左明月,絕非尋常之輩,當下深深一揖道:「先生高人,十二生殺妙數,卻使在下一時不敢妄入!是以揣摩再三也!」
  左先生點頭道:「足下有此見識,何以不敢擅入?」
  尹劍平道:「三合之數已空,只不知『命』宮『吉星』何處?」
  左明月臉上更見驚異,頻頻點頭道:「足下果然高明,看來東翁誠然要借重足下,共襄大事了。」
  說到這裡微微一哂,道:「三合亥卯未,吉星百花芬。足下大智之人焉能不知?」
  尹劍平陡然一驚,遂生大悟,道了聲:「多謝先生!」揮臂擰身,倏地縱出數丈。
  他以非常身法,走宮踏位,轉側之間,業將十二宮位踏了一遍。這當口摸清了行市,陡然進身,循左明月先時指處,穩步贍宮,長趨直入。
  左明月觀其背影,不禁頻頻點頭,輕輕自語道:「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看來卦上紫微,當應在此子身上了!」言罷陡地揚手,以拇食二指的捻動之力,發出了一雙青銅製錢!二錢一經出手,即發出了兩股尖銳輕嘯之聲,相並而馳,就空連連互擊,發出一陣「叮叮」清脆悅耳聲息。這一手「青蚨傳音」施展得極具巧妙,顯然向裡面人作了必要的招呼!
  尹劍平抬頭看見了空中飛過的兩枚青錢。青錢是弧狀由他當頭劃過去,然後墜落在前道松叢,緊接著他耳邊卻聽見了一陣隱約的鐘鳴「當當」之聲。松叢裡頓時驚飛一天的鷓鴣。灰色的羽翼在當空翩躚一周,遂即往後嶺群集飛離。
  尹劍平心裡有數,已悉知那位左先生向裡面通了消息,先是「青蚨傳音」,繼而鐘聲響起,不用說清風堡裡已作了必要準備,來歡迎自己這一個「不速之客」了!
  這樣也好,他心裡尋思著,正好借此來瞭解一下清風堡到底實力如何?自己無妨全力施為,見陣破陣,見人敵人,倒不信自己練功十數年,學兼各家之長,居然連對方門戶也不能接近,那可就太洩氣了。
  有了這層想法,尹劍平益加精神振作,所謂:「三合明珠生旺地,穩步贍宮」,眼前陣勢他已看破,復得左先生一語指點,於是盡悟玄機,眼前可以放心前進。當下他施展「春秋正氣」功中之「九九贍宮」步法,身軀左舞右晃,如風擺殘荷,瞬息之間,已踏進十數丈以外。
  眼前情景,當真是風雷暗聚,尹劍平深知對方這種陣法之微妙,只須一步踏錯,那「十二星宿」之中,吉凶參半,間以「七殺七沖」,該是何等險惡?一步誤著,以自己功力,自是不無挽救之機,只是勢必煞費周章了,如當中再間以主人存心考驗攻擊,是否尚能從容應付,可就不得而知了。是以尹劍平不得不全神貫注,步步為營,總算他得力於「春秋正氣」功的傑出造詣,事先自己又有詳細的觀察,乃至於行宮步位,如履康莊大道!
  這條花崗石甬道,足有五里之遙,兩側除了前敘的一些石人之外,更栽種著許多松柏奇花,間以各類奇形怪狀的巨石。尹劍平觀察到即使一草一木一石,也無不暗藏妙著,誠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內外相連,互生互克,當真是凶狠凌厲之極!
  忽然那條看來筆直的甬道,卻與由正側方分出的一條道路相逢,狀若交鋒之劍,尹劍平頓時止步,即感覺到一股凌厲的巨風,迎面狂襲而至。
  原來這地方中道高起,四方雲天遼闊,仰視穹空惟見碧空如洗,卻不見一片雲彩,那風力正是與特殊地形有關,回山而轉,驟然下溢,乃見其強烈。
  尹劍平天風罩體之下,不覺心底起了一陣震驚,以他見識,大體說凡是這類天險之處,必將設有厲害殺著,不可不防。心中方自猜疑,只覺背後一股尖銳風力猛然襲來,設非練有極佳之「暗器聽風」之術,萬萬不易察覺,蓋因為那股尖銳風力隱沒於巨風之中,極不易察覺。
  尹劍平真要無察倒也罷了,偏偏他功力精湛,一身負奇技的人,絕不容許別人暗算。是以,就在這股尖銳風力一經襲到之剎時,尹劍平已怪蟒般地掉過身來,右掌輕翻,已把飛臨眼前的那件暗器抄到了手上。競是一截干朽的枯枝。
  左側方松樹梢上似有人影一閃,隨著那人揚起的手勢,只聽得唰!唰!唰!一陣子疾風響處,六七團黑影,直向著尹劍平全身上下襲來。尹劍平身子向前一俯,雙掌驟分,用「排雲雙掌」打法,把來犯的幾團黑影全數擊落在地。不過是幾枚乾枯的松果而已!
  那人身法至為靈巧,身子雖然騰起,卻不思遠去,極其輕飄地落身子另一棵高大的松樹梢上。
  尹劍平雙掌一沉,驟提丹田之力,霍地騰身縱起!身子方自縱起一半,陡然念及不好,頓時凌空一個倒折,硬生生把縱出的身子收了回來。饒是如此,卻也不免著了道兒!那人顯然是在誘使尹劍平中計,等到尹劍平臨時發覺,已是慢了一步。眼前陣勢,錯綜複雜,設非他先前之步步為營,簡直難以通行。此刻雖然一經發覺,顯然已是遲了一步,雙足落處,彷彿足下設有一面極為精細的鋼絲線網,由於那面細網設置在淺草之內,如非伏地細查,簡直難以看出,足尖點處,只聽得叮叮一陣鋼鈴聲響。
  尹劍平情知不妙,身形一個擰轉,直向前落身之處墜來,哪裡能從他心願?先是面前一陣發黯,緊接著那條眼前筆直的甬道,忽然成了倒仰之勢,等到尹劍平落下之後,才發覺到由於眼前幻象錯覺之故,是以落身之處已大有偏差。等到他足尖點地之後,只覺得天地倒置,已成了頭下腳上之勢!這種現象雖說全系幻覺,卻由於目心相通,感覺起來,簡直逼真之至!他總算當得上這一道上健者,一經發覺不妙,即刻穩住宮位,進七退三,守住了「五五」之數。就在這危機一瞬裡,眼前人影一晃,一個長身白面,形容削瘦憔悴的中年人,已臨到眼前。
  這人黃發黃眉,一身雪白長衣,襯以毫無血色的一張瘦臉,那副樣子乍然看上去,簡直形若魈木客,可怕之極!尤其是那張原本就夠木訥的臉上,不著絲毫笑容,卻予人以無比陰森凌厲之感!
  尹劍平雖然由於對方的捉弄,身涉其險,但是到底此來出於自願,況乎主人更是有言在先,卻是怪不得對方,再者自己此來是客,更不得上來失禮!因此,對於這個黃發人身形一經臨近,雖然已侵入戰圈之內,他卻不便主動出手。
  黃發人對於尹劍平的熟於陣法大感驚異,正因如此,他也就越加地不服氣!
  「小子!你算老幾?」
  話聲中顯現著極度的不屑,非僅如此,話聲一落,一隻枯瘦的長手已經抖了出來!
  這人必精於指上功力,五隻箕開的手指,形若五把利刃,陡地向尹劍平腹間探插過來!
  尹劍平原想上來以禮相待,卻不意對方這等欺人,自是不甘示弱!他霍地上前一步,直踏「中宮」,右手反步上撩,直向對方那只狀若鳥爪般的怪手迎了過去。兩隻手掌一經接觸之下,彼此身子一陣子大搖,這可就看出了各人功力的深淺來了。
  尹劍平在雙鶴堂以「金剛鐵腕」功力著稱,為該門派百十年唯一傑出門下,這隻手掌功力之精湛,即連甘十九妹這等曠世極流高手,也幾乎在他鐵掌之下吃了大虧,其功力自是可觀。
  黃發人雖說亦非弱者,所練「勾摟掌」乃系「至陰」性質,且已足有八成火候,只是相形之下,卻是要比尹劍平的「金剛鐵腕」功力差上一截。雙掌甫一交接之下,先是雙方的身子各自為之大大震動了一下,緊接著黃發人神色之間為之一陣大變,瘦削的身子更不禁如同紙鴦般地狂飄而起,足足騰飛出兩三丈外!
  這一掌尹劍平念及此來是客,尚還未曾施出全力,只用了七成功力,雖然如此,黃發人卻仍有「吃不消」之感!
  空中白影一閃,黃發人就空一個倒折,一式「細胸翻雲」之勢,就空直墜下來。「細胸」乃是鷹中最凌厲之一種,大小如隼,身法以快捷輕巧見稱。黃發人這一式「細胸翻雲」之勢,當真施展得維肖維妙,直起直落,寸草不驚,足可當得上功力深遂
  尹劍平掌式向後一收,這當兒,背後又有一股疾風撲到,他久經大敵,早已養成臨陣警覺,一覺出背後風力有異,遂即向前一個快煞伏身。頭頂上「呼」的疾風掠過,一個身著錦緞的五旬壯叟,以非常的身手,自他頭頂上快掃而過。
  尹劍平不禁被激起了一腔怒火,嘴裡叱一聲:「開罪。」
  丹田力驟然上提,他前進一步,雙掌平推而出,以「雙撞掌」勢,直向對方錦衣壯叟背上擊去。他顯然已經留意到對方二人那種特殊腳步,正與自己「五五亂踏」之數異曲同工。這麼一來,他倒是放心了,既無足下之困,倒可以好好放手與對方決一勝負。
  錦衣壯叟一招走空,背後受敵,嘴裡怪嘯一聲,霍地向左面一閃!
  這老兒絕不甘受制於人,身子一閃的當兒,左手霍地反臂勾出,這一手「金雞剔羽」施展的極見功力,手掌揮處,直擊向尹劍平左面胸肋。
  尹劍平冷哼一聲,陡然長身,又飄向老者右邊,掌式一封,沉聲道:「去!」
  錦衣壯叟身子大大地晃了一下,足下卻不能錯了步位,一陣子踉蹌,卻以「倒踩玄宮」步法,一連後退了三四步才得拿樁站穩。
  尹劍平多少也有些怨怪對方的暗襲行為,是以這一掌也同對付黃發人那一掌一般,暗聚「金剛鐵腕」之功,那五旬壯叟竟能當受一掌之力,當然斷非弱者,雖然如此,黃發人與那錦衣壯叟均呈敗象,已是不爭之實。
  尹劍平私下判斷,黃發人與錦衣壯叟功力甚相彷彿,約在伯仲之間,只是論身法動作,錦衣壯叟卻不及黃發人多。只是不可否認,二人俱是他多年來罕見的高手。對方既然存心試探自己能耐,若不顯現一些真實本領,諒不為此間居亭主人所著重。這麼一想,他也就暫把拘束之心拋開一旁,決心求勝再說。
  黃發人與錦衣壯叟在此清風堡,各以身份特殊與武技精湛著稱見重,想不到一上來幾乎雙雙敗陣,顏面相關,俱不禁觸發怒火。
  這當中黃發人卻又比那錦衣壯叟機靈多了。他原思即刻出手與對方一搏,因見錦衣壯叟插入其間,一時倒止住了激動,不進反退,身軀微晃,飄出丈許以外,決計觀看片刻以定取捨。果然錦衣壯叟已忍不住先行發動。
  此人面色赤紅,虎目獅鼻,一副五短身材,目光炯炯而有神威,一眼之下即知身負真功實力。
  「小輩,你這叫自投羅網。」
  嘴裡說著,他足下快踩幾步,已飛躍著欺身而近,矮壯的腰身向下一塌,只聽得身上骨骼「剋剋克」一陣子密響,兩隻拳頭已向尹劍平前胸攻過來。
  這一式「黑虎伸腰」妙在他的手、眼、身、步搭配得正到好處,拳風疾勁,真有排山倒海之勢!仗著他熟悉陣內「十二生死宮門」,才敢恣意施展,尹劍平接架不住,抑或退守失所,即有再次觸發陣勢的可能,只是有時候假作三分糊塗,卻也有此必要。
  隨著錦衣壯臾拳風直搗之下,尹劍平利落地打了一個旋風,飄出丈許以外。
  他足尖虛點「宮眼」,使對方誤為陣勢即將發動,果然錦衣壯叟臉上帶出極為喜悅之色,不待他身子落實遂即揮動袍袖,「哧!」一股尖銳風力劃空而起,卻由他錦衣大袖怪蛇般地抖出了一條五色綵帶,這條五色綵帶,一端打結著一個如意繩套,一經出手暴伸十丈,直向尹劍平當頭罩落。
  錦衣壯叟打的如意算盤是乘著陣法發動之始,在對方不辨東西的當兒,一舉將對方成擒,哪裡料到尹劍平這一手乃是十足的誘敵之計。就在錦衣壯叟袖中綵帶方自抖出的同時,尹劍平早已瀟灑自如地移宮換位。原來預期發動的陣法,絲毫沒有異狀,錦衣壯叟一驚之下。眼看著尹劍平翻出的身子,白鷺盤空般已飄向一隅,身法至為巧捷,落身姿態更是明智,雙腿一拳一伸,兩手平伸。
  這等施展,說明了他對眼前陣法之。熟悉,簡直如同己設,更蓄有隨機應變之勢。錦衣壯叟不禁大為吃驚,已經出手的五色套索,不待虛落,乘機向後一收一揚,再次狂飆而起。這一次他決計要給尹劍平一個厲害,五色套索一經捲起,勢若倒捲飛蛇,其力萬鈞,夾著一股巨大風力直向尹劍平雙足上飛纏過去!
  尹劍平身子閃電直下!
  五色彩索如出穴之蛇!
  雙方勢力都快猛極了!
  在五色長索疾快的落勢之下,尹劍平身子霍地向下一蹲,伸手抓索,錦衣壯叟再想回收,卻已慢了一步,不知怎麼一來,那條五色套索一端,已吃尹劍平緊緊操在手掌心裡。
  這一次尹劍平不再手下留情,決計要給對方嘗嘗厲害,飛索一經人手,他即刻再施「金剛鐵腕」之力,手腕力翻而起,已施出了十分功力。
  眼看著錦衣壯叟那張紅臉一陣子發紫,想是運力抗衡,無奈究竟雙方力道相差得過於懸殊,萬萬難以當受住尹劍平這勢若拔山的巨大力道。
  隨著尹劍平撩起的手勢,錦衣壯叟足足騰起來有丈許般高下,一時頭下腳上,俯衝著直向地面猛力地栽下來。
  一旁的黃發人睹狀大吃一驚,身形晃處,翩若驚鴻地迎了上去,只是仍然慢了一步,雖經他及時伸手,助了他一臂之力,錦衣壯叟仍然摔了個不輕。
  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勉強地站起來,那副樣子可顯得狼狽極了。
  「錦衣」成了「土衣」,半邊臉也擦破了皮,又是血又是灰,若非是黃發人及時拉了他那麼一把,把他身子掉了個方向,這下子雖不至於當場要了他的命,也足能要他爬不起來。
  連怒帶急,錦衣壯叟那張臉一剎那間變成了灰白,手指向尹劍平,怒聲道:「好……小子。」
  只說了這麼三個字,禁不住「哇」的嘔吐了一口,身軀更像是喝醉酒般地搖晃不已。
  尹劍平足踏「五五」步法,連續的幾個快閃,已到了他身前,見狀很是尷尬地抱了一下拳道:「在下一時失手,前輩務請海涵。」
  話聲未完,錦衣壯叟已咆哮一聲,陡地上前一步,再次一掌,直向著尹劍平當胸劈來。
  這一掌對尹劍平來說,自然難以構成威脅,順著他推過來的掌風,尹劍平滴溜溜地打了一個轉兒,非但閃開了他凌厲的乍力,反倒就勢托住了他前蹌的身子。
  「前輩小心!」尹劍平好心地道:「前面好像是伏設的一處暗宮。」
  錦衣壯叟原是氣昏了頭腦,吃他這麼一點,目光再一注視。果然不假,只差著半步的距離,自己可就誤踏陣門,那可是鬧了大笑話,沒有困著人家,反而把自己給困著了。雖說是尹劍平的一番好意,可是在錦衣壯叟的感覺裡,真比打他還厲害。
  「滾開!」嘴裡怒吼一聲,他雙腕倏分,直向尹劍平胸腰之間雙雙插落下來。
  盛怒之下,他早已喪失了理智,雙手探處,聚力如刃!這一手「絞盤」功力,江湖上已是罕見,五旬壯叟施展得更具十分力勁,足有「生裂虎豹」之威!
  奈何今天所遇見的這個年輕主兒——尹劍平,可真是過分的紮了點手,以至於使得他自己三番五次的吃癟受窘。
  錦衣壯叟兩隻手自推出了一半,忽然受制於對方的一雙鐵腕。
  「前輩大可不必,在下知罪就是。」嘴裡說著客氣話,尹劍平雙腕力收之下,硬生生把他張開探出的一雙手臂給收了回來。一出一收,看似無奇,但其中卻聚積著萬鈞巨力,錦衣壯叟膽敢倔強不收回來,這雙手腕子可就別想再要了。
  尹劍平以內功氣氣硬生生地反使對方將發出的雙手收了回來,實在是暗示對方適可而止。足下微點,己飄出丈許以外。
  錦衣壯叟神色倏地一陣黯然,壯健的軀體起了簌簌一陣的顫抖。
  一旁的黃發人亦現出十分驚異的表情,他臉色一沉,正待開口說話。
  驀地,空中傳來一陣陰森的冷笑。
  這聲冷笑隨著一陣子微風,只是在眼前這片地方打著轉兒。錦衣壯叟與黃發人乍聞笑聲,卻不自禁俱都現出一片肅容。
  尹劍平方自聽出笑聲有異,頗似內功中的」千步傳音」,再者笑聲冷沉蒼老,說不定正是此間居亭主人樊鐘秀也未可知。
  心念方自一動,笑聲忽止,即聞得一個十分蒼老的口音道:「你們兩個可服氣了?」
  錦衣壯叟與黃發人目光對看一眼,臉上相繼現出一種靦腆。
  聲音微頓之後,遂即又道:「平素我是怎生的關照你們來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怎麼樣,今天來了個毛孩子就把你們給打垮!」
  詞句中雖無責備之意,只是語音冰涼,顯系發話者心中隱含忿怒。錦衣壯叟與黃發人表情更見尷尬,雙雙不約而同地躬身抱拳,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尹劍平這才知道自己猜測得不錯,發聲人多半就是「伏波老人」樊鐘秀無疑。所謂「打狗看主人」,看來眼前二人必是他的門下弟子,老人雖是明在責門下弟子,卻未必就此與自己干休。
  他來此原負重責,欲同參商破敵之計,若是上來因誤會與對方先己失和,豈非大力不智!只是眼前一切發生,卻是身不由己,即令傷了和氣,也是罪不在己。心裡正在想如何向對方開口解釋。
  空中傳聲忽然又自冷笑一聲,遂即慢吞吞地道:「清風堡在江湖武林中雖然知者甚少,只是凡是知道的人無不心生敬仰,這個臉我們可是丟不起,對方不過是個後生小輩,但入我陣門,行宮過陣如履康莊大道,你二人還有自信與對方一搏勝負沒有?」
  錦衣壯叟宏聲道:「即請恩師示下,弟子當與決一死戰。」
  「你……」老人嘿嘿笑道:「陸豪,我看你是大可不必了。」
  那個叫陸豪的錦衣壯叟,面上一陣發紫,尚待爭辯,暗中老人已吩咐道:「你且退下去吧。」
  錦衣壯叟雖然面色忿忿,卻是不敢多言,羞慚滿面地抱拳稱了一聲:「是。」
  他正待轉身退下,傳聲中又道:「且慢,我要你在一旁觀戰,看看人家的出手招法,印證一下自己的功夫才可收教學之實效,知道嗎?」
  陸豪極不情願地哼了一聲:「弟子遵命!」遂即退後幾步站好。
  暗中老人接喚道:「宮琦聽令!」
  黃發人上前兩步,面對當前紅樓,躬身道:「弟子在!」
  老人聲音道:「你是我最得意門下,何以今日表現如此不濟?真令我大失所望。」
  被稱作宮琦的黃發人,聆聽至此,那張瘦削的臉上帶出了一片猙獰。一雙黃眉頻頻向上挑動不已。
  「不要這個樣子!」暗中老人奚落地道:「光生氣不服氣當不了事,武功這個玩藝兒就是這個樣子,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那是一點巧也偷不了的,你敢說不服嗎?」
  宮琦恨聲道:「弟子並未與他好好動手過招,未定輸贏,你老叫我怎麼個服法?」
  暗中老人發出一陣子低沉的笑聲。
  尹劍平雖是不見對方表情,只聽他們雙方對答,已知道老人對於這個叫宮琦的弟子,必然十分疼愛,聽其口氣,分明有再次唆使他們對自己出手之意,自己倒要聽聽他們是如何應付自己。
  笑聲一斂,老人冷冷道:「好個不知進退的頑劣東西,你當人家是普通練家子嗎?告訴你吧,『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只看看人家單身一個人,就敢硬闖硬進,沒兩下子,人家敢嗎?」
  聽到這裡,尹劍平實難保持緘默,當下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樊老前輩切莫誤會,弟子此來拜訪,乃有機密大事就教相商,不敢有絲毫冒犯不敬之心,而且,弟子此次敢大膽潛入,亦是奉了左先生之命令才敢擅入。」
  尹劍平心知對方可能就在附近,出音故弄玄虛,但亦假設他處身紅樓,所以這番話乃聚結真力,以「千步傳音」傳出,即使對方真的處身紅樓,也絕無不聞之理。
  哪裡知道聲音傳出之後,了無回音。
  過了一會兒,才聞得暗中老人出聲,口氣一如先前,並不向尹劍平發話,仍然是同他那個叫宮琦的弟子答話,他先發出了一陣子低沉的笑聲。
  「宮琦你剛才說你不服氣是不是?」
  宮琦冷冷地道:「不與他見個高下,我是萬萬不服。」
  「好!」老人冷笑道:「那你就小心地請教人家幾手兵刃上的功夫吧。」
  官琦面上一喜道:「遵命!」雙手後探,已把秘藏的一雙「判官筆」取到了手上。
  他雙筆在手,交叉著「噹」的互撞了一下,面向尹劍平道:「朋友你亮傢伙吧!」
  尹劍平對於暗中老人樊鐘秀的裝聾扮啞十分不滿,他久聞樊鐘秀之夜郎自大,目高於頂,今天一看果然是名不虛傳。目下情形,看來似無商榷餘地,既然動手相搏,自當全力以赴,對付這等驕傲的人,只有以實力殺其銳氣。
  尹劍平心中想著,當時忍不住冷笑一聲道:「你我並無仇怨,何必兵刃出手?」
  宮琦一碰雙筆,不耐地道:「廢話少說,叫你拔劍你就拔出來是了。」
  尹劍平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在下放肆了。」
  話聲一落,反手攀劍,一聲龍吟,己把新得自雲中鶴的那口「海棠秋露」撤在手上。
  黃發人宮琦頓時面上一驚,由不住後退了一步。
  暗中老人「赫赫」一笑道:「紅粉佳人,寶劍俠士,看見沒有?人家可是一口折鐵斷玉的希罕玩藝兒,小心你的傢伙吃癟吧!」
  黃發人宮琦目光炯炯地看向尹劍平道:「休以為你手上是口寶刃,宮某就怕了你,告訴你宮某人這雙鐵筆擅點人身二十六處大穴,你小心了。」
  雙筆一碰,「噹」的又是一聲脆響,宮琦步下移動,已把身子向左方挪了出去。
  尹劍平一哂道:「宮兄誤會了,在下這口劍固然是神兵利器,卻不會以此來傷害宮兄兵刃,你我只分勝負,點到就是。」
  話聲一頓,他略聚真力於劍身,頓時這口劍上光華燦爛,冷森森的劍氣直襲對方眉睫,宮琦頓時又是一驚,這才知道對方這個看來年歲不大的年輕人,敢情內外拳腳兵刃,樣樣精通,自己在師尊面前誇下海口,這一一次要是勝不了對方,可是丟人現眼,想到這裡,心裡著實有些忐忑不安。
  兩雙目光一經交接,宮琦才猝然吃了一驚,對方分明已在候教,這可真是拿鴨子上架,不打是不行的了。
  當下把心一狠,雙筆向下一沉,叱了聲:「看打!」
  雙筆乍起,點劃出兩股尖銳風力,直向對方一雙眸子上點紮了過去。
  尹劍平劍身輕搖,叮噹!兩聲,極為輕巧地己把對方一雙鐵筆磕開左右。
  他可不願與對方長久戀戰,一招出手,緊接著劍走輕靈,「刷」的一個疾轉已到了對方左側方,宮琦以為有可乘之機,判官筆倏地一合,摟頭蓋頂般地直砸下來,尹劍平預料著他會有此一手,身勢再次一轉,如穿花蝴蝶般己閃開一旁。
  宮琦再次失手,怒火中燒,可是由於用力過猛,雙判官筆落下太深。猛然間,尹劍平欺身而進,劍光閃處,錚然一聲脆響裡,一雙鐵筆已吃對方劍身壓住。
  尹劍平這一次是決心要他口服心服,劍身與對方雙筆一經接觸,遂即將內氣真力透過劍身,猝然傳向對方雙筆之上。宮琦只覺得一陣大力,加諸其上,差一點使得他雙筆脫手,為之把持不住,同時間尹劍平已欺身而近,強大的力道、隨著他的前進勢子,有如一個強力的吸盤,陡地將他身子緊緊地吸住。
  宮琦絕非是個弱者,無論內外功力,俱都稱得上一流角色,正因為如此,才使得他覺得對方功力之驚人,從前發覺到即使以兵刃搏鬥,兵刃又是何其的多餘!
  試以眼前而論,自己如果無能抽出這一雙判官筆來,也就等於輸定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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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00:19
第22節  

  兩個人四隻眼睛緊緊地對吸著!
  雙方的身子俱都紋絲不動,四隻腳就像是打入地下的四根有力鋼樁。
  然而這種像是均衡的勢力,其實並沒有保持良久,約莫僵持了一會兒,宮琦已開始感覺到吃受不住!只見他全身起了一陣子劇烈的搖動,那張白堊堊的削瘦面頰,忽然漲成通紅,只是一任他施出全身力量,也休想把手上的一雙鐵筆抬起來。
  忽然,尹劍平劍身一抖,叮噹!聲響裡,對方手上的一對鐵筆跌落在地。宮琦怒吼一聲,雙手倏舉,直向對方面頰上力抓過去,但是他不過才做這番動作,尹劍平掌中長劍,已指向他的咽喉!凝聚的劍氣,尚還隔著他咽喉數寸,已使他有窒息的感覺,宮琦只覺得身子一陣抽痛,卻已為對方凝聚的劍風點住了穴道,自是敗象昭然!
  尹劍平一招得手,嘴裡謙虛地說了聲:「承讓!」
  收劍,退身,倏地飄出丈許以外,
  宮琦雙目發直,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站立在原處,他面色蒼白,雙膝微微地顫抖著!
  空中傳出一聲歎息道:「認輸了吧!要不然丟臉更大。」
  宮琦轉過眸子看了尹劍平一眼,歎息一聲,遂即彎身由地上拾起了一雙判官筆。
  老人遂即冷冷一笑道:「你二人不可再向來客刁難,退下去吧!」
  宮、陸二弟子雖在氣惱之,亦不敢絲毫失禮,抱拳應了一聲,雙雙遲下。轉瞬之間,這裡只剩下尹劍平一人,卻使他一時有進退維谷之感!
  卻聽得先前發聲之人,一聲冷笑道:「小朋友,好利落的一身功夫!你叫什麼名字?」
  尹劍平抱拳道:「弟子尹劍平,來自洞庭,有極重要事上門面謁,尚請老前輩賜與接見才好!」
  暗中老人冷森森笑道:「哪一個要你來的?老夫隱居清風堡已數十年,平素足跡不離此山,與江湖武林鮮有來往,你找老夫又是為了什麼?」
  尹劍平躊躇了一下道:「這裡不便細說,必須面謁老前輩本人才好說話。」
  老人「哼」了一聲道:「要見老夫本人卻又何難?只是你若無事生非,卻體怪老夫手下無情!」
  語音波伏起動甚大,開始時仍像就在眼前,等到尾句時已似去遠,尹劍平心中不由暗暗好笑,由此證明自己方才並不曾猜錯,對方老人分明就在眼前藏身,這時才行向紅樓轉回。
  果然,少停之後,才又聞老人傳聲道:「少年。你只管放步前來,老夫就在當前紅樓之內,由你站立之處到老夫這裡,所有陣勢,皆已為老夫全部撤開,你放心來吧!」
  尹劍平彎腰抱拳應了聲:「弟子遵命!」一面舉目細察,果見附近陣勢已撤,遂即大步前進。
  穿過了面前這條通道,已來到那座佔地頗大。建築得極為雅致的紅色石樓,只見樓前置有一方花池,春花怒放,萬紫千紅,微風過處,盈挹著撲鼻的清香。就在那紅樓入口之處,左右各立著兩具高大的青石巨像,蒼松翠柏繞宅而生,沖天直起,和後嶺的巍巍青山,襯托得極為醒目,佇立樓前,真令人有心曠神怡,清新出塵,萬念齊消的出世之感!
  卻聽得老人聲音笑道:「你喜歡這裡嗎?快來吧,老夫已候你多時了!」
  尹劍平應了聲:「是!」深深一揖,緩緩步入!
  哪裡知道他方一邁步,只覺得足下一輕,彷彿有一步踏空之勢,由不住身子打了個踉蹌,等到他身軀站定之後,才暮然間覺出了有些不對。
  身邊上響起了前聞老人笑聲道:「小朋友,你上當了,且嘗一嘗老人親手設計的『無敵四象陣』厲害吧!」
  話聲一落,尹劍平只覺得樓前紅影一閃,一個皓首長身,身著大紅長衫的高大老人,猝然現身子樓廊正前方!
  他似乎顯得很是興奮,左右雙手各執著一面三角形旗幟,二旗一白一黑,卻在旗角上墜有一枚小小金鈴,隨著他揚動的旗身,發出一陣清脆的叮叮聲息!
  頃刻之間,尹劍平只覺得眼前一陣子昏黯,心中一驚,暗自忖道:「不好!」足下「倒踩古井步」,一連後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腳步。他立定之後,再一打量眼前,卻只見方纔所見之一切實景,無疑俱已失去了原來位置,本末倒置,咫尺天涯!在一片迷迷霧氣裡,但只見前後左右錯綜出無數老人幻影,那黑白兩面旗幟,更形同兩隻大的黑白蝴蝶,滿天滿空翩翩舞動不已,卻似有一股旋回當空的尖銳風力,於噪耳鈴聲裡四下穿梭不已。
  尹劍平一驚之下,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知道眼前陣勢非比一般,卻要較前面的那一個陣勢厲害得多了。對方老人言中有詐,竟然誘使自己踏入陣門,自己來此原是一番好意,想不到竟遭對方的一再刁難,待之若敵,真是豈有此理!
  饒是如此,尹劍平仍念及對方老人與故世岳陽門長老冼冰之特殊關係,不便口頭開罪,只是心中一番怒火實難按捺!當下冷笑一聲,圓睜雙目,朗聲道:「老前輩何需如此?如果有見責之意,弟子就此告退!」話聲出口,只聽當前老人狂笑一聲,紅衣飄動,彷彿由頭上掠過,再看,對方竟高高立於一具石像頭頂!
  「無知小兒,竟敢對老夫言語頂撞!」紅衣老人話聲一頓,哈哈笑道:「你當老夫這清風堡是何等地方,竟容你說來就來說去就去嗎?真是胡鬧!」
  尹劍平這時已體會到眼前這個「無敵四象陣」果然厲害,在他未摸清對方陣法虛實之前,絕不輕舉妄動!當下朗聲應道:「你老人家莫非就是樊鐘秀老前輩?」
  紅衣老人似乎眼看著把對方困於陣內,一副笑逐眉開的模樣,情緒較諸先前不禁大為開朗!
  「哼!到現在你才知道我是誰嗎?」他邊說邊自嘻嘻笑道:「小伙子,你不要老前輩老前輩地叫個不停,我老頭子是只認功夫不認人,你苦能從容走出我這四象陣,老夫必當待你如上賓,否則的話,嘿嘿……那你可也休怪我這個老前輩以大欺小了,說不得先要殺一殺你小子的火氣,過上個三天兩夜才能再放你出來了。」
  尹劍平歎息一聲,道:「老前輩以此測驗弟子武功原無不可,只是弟子身負有極重要使命,卻要面稟你老人家,萬一耽擱了,豈非大大不好!」
  樊鐘秀嘻嘻笑道:「對我來說,天下沒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尹劍平——我見你一路前來踏陣過門,如入無人之境,可見你必然是個行家。其實你不說,老夫也己看出了你的出身來路,令師想必就是以奇門陣式稱絕天下的冷琴居士了。老夫與他當年雖無深交,倒也友善,看在他面子上,我也不會大難為你,可是,要想好好地放你出來,卻也沒有這麼容易!」
  尹劍平道:「你老說得不錯,冷琴居士雖然稱得上是弟子的恩師,傳授過弟子『春秋正氣』之功,但是弟子卻並不隸屬他冷琴閣的門下!」
  「噢?」樊鐘秀臉上一片疑惑:「這話怎麼說?那麼你到底又是何人門下?」
  尹劍平愕了一下,正想將實情道出,不意面前樊鐘秀忽然面色一沉道:「老夫險些上了你這小子的當,不跟你再說了,一切待你出了陣門再說!」
  尹劍平急道:「老前輩且慢!」
  不意話方出口,面前的樊鐘秀已然騰身離開,隨著他起身勢子,黑白兩旗大力揮動,頓時形成一陣疾猛風勢,剎時間,天地倒置,一片飛沙走石聲中,揭開了此「無敵四象陣」的凌厲序幕!
  尹劍平慌不迭心念「正氣心譜」中「八字真訣」,饒是如此,在錯亂之中,仍不免有迷失之感!但見迎面一具大石像,風馳電掣般地向著自己迎面撞來,其勢絕猛,萬難逃過!
  此時此刻,果真尹劍平心中一亂,必將墜入陣內,任由各類幻景紛相煎迫,疲於自身奔勞。一切形相,其實皆由心神自我作祟,如不能自我控制,必將形成自我摧殘,功力越強所構成的自身傷害就越大,對方如待機暗中出手,必然是死路一條了!
  尹劍平其實歷經各險,早已養成亂中應變之能耐,只不過對方這一陣勢實為他生平所僅見,初一上來難免有些驚慌失措,但絕非因此就斷定他沒有應防攻措之能。
  眼看著那巨大石像,勢若狂風般地撲向眼前,其勢絕猛,萬難躲過,耳聽得樊鐘秀得意猖狂的笑聲,那黑白兩面旗幟,在模糊的視覺裡,更幻化成千百面同類旗幟,交相飛舞,形成一片旗海狂濤,叮叮鈴聲千百交集,更有摧心喪膽,蕩人魂魄之勢!
  風聲、笑聲、鈴聲……彙集成無限狂濤,再加上諸多迫人心魄的幻景,一股腦岔集眼前!即使你是武林中一等強人,當此驚心動魄之一剎,也鮮能自持鎮定,不為之亂了陣腳!
  尹劍平當然也不例外。然而,就在他步履蹣跚,難以把持,驚心動魄的一剎那,卻觸及他一個嶄新的奇特意念。
  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靈思觸發!
  他忽想到了一個奇怪的應變姿態,陡地向後退了幾步,就在迎面石像猛厲的一個撞擊勢子裡,他身子倏地一個倒仰,以左掌按地,身子快若旋風的一個疾轉。這一招姿態,施展得極其自然,退身,倒仰,旋轉,三式聯成一體,卻又施展得那麼自然,渾然天成!
  一轉之後,身子已反竄出丈許以外,緊接著向下一矮,雙手同出,一前一側,同時擊了一股凌厲的掌風。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施展,在他來說簡直不明所以,只是覺得當此緊急情況之下,非如此不足以保命!
  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即以尹劍平這些奇異招式的施展來說,無巧不巧地恰恰暗合了天機異數!
  隨著他遞出的手掌,頓時引發起陣內的生剋作用。只聽得一聲輕雷響處,眼前冉冉飄浮起一陣輕煙,一切的幻覺,就在這一聲震響之後,倏地化為烏有!
  風清,日白,煙消雲散……
  由極之驚異漸漸回復到平靜之後,尹劍平的一雙眼睛自然而然地已與紅衣老人樊鐘秀的那一雙眸子接觸到了一塊。後者臉上所顯示的驚駭,更百倍於他!
  對於紅衣老人樊鐘秀來說,對方用以破陣的手法,簡直太高妙了,高妙得超越出他的理解之外!一個目高於頂,生平自認是天下無敵的強人,猝然發覺到自己的「強大」面臨考驗時,內心的驚懼與迷惘自是可想而知了!
  用「考驗」這兩個字,來形容他眼前這一剎的處境,實在是極為恰當!
  樊鐘秀直直的站立在紅樓當前,高大的軀體一動也不動,一雙精芒內斂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視著面前的尹劍平,腦子裡急流電轉,似乎急欲要揭開他心裡的這個謎結。他絕不相信對方這個年輕人,所施展的這一手破陣秘法,竟然高妙得連自己也覺莫測高深。然而事實證明,他的確莫測高深!
  尹劍平「莫名其妙」地出手,「莫名其妙」地破了對方陣勢,似乎這一切正是吳老夫人所謂他獨具的那種「靈性」在作祟!
  然而,這個答案對他來說,顯然不能使他完全接受。直到現在為止,他甚至於仍然還保持著方纔的出手姿態!陽光倒影,把他保持的這個姿態活生生地印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幅「抽像」的圖畫!就在這一幅「抽像」的畫圖裡,給了他一種極具鮮明的強烈感受,這番感覺,就像是猝然投人心湖的一顆石子,剎時間氾濫起智慧的漣漪。
  頓時使得他大夢初醒!
  他忽然明白了!方才莫名其妙的出手,其實並不莫名其妙,那只是種植在他心靈深處某一個深刻印象的顯現而已!那深刻的印象並非是「空穴來風」,更非「捕風捉影」的靈性,而是來自吳老夫人繪製於「雙照草堂」的那些神妙的壁畫!
  猶記那日臨去前夕,他曾經用了一夜的苦心,配合著智靈的湧現,將草堂四壁的一百二十八幅壁畫牢記心版。今天正是他第一次活用這些奇妙功譜的一個開始。
  想通了這個道理,他遂即不再迷惑了,一種起自內心的喜悅,頓時使得他大見輕鬆,這才收回了架式,臉上情不自禁地卻又有一些靦腆。畢竟這總是一件遺憾,而且有傷對方體面的事情!
  皓首長髯的樊鐘秀顯然還不能想通對方玄奧的出手玄招,但是他確是再也不能保持緘默了。
  「小伙子!也許我應該告訴你!」他表情至為木訥地道:「自從我設下這『無敵四象陣』十年以來,你是第一個破開這陣勢的人,你應該值得驕傲!」
  尹劍平恭聲說道:「前輩陣法微妙,為弟子生平僅見,足見前輩盛名不虛,弟子欽佩之至!」
  「哩嘿……」樊老頭子臉上透著一陣子不自在:「你這幾句話可真比罵我還厲害!」
  面色一整,他冷冷接道:「你剛才說你曾經跟隨冷琴居士,學習過春秋正氣之功,哼!這就令我覺得很奇怪!」
  尹劍平躬身道:「前輩何所置疑?請直說當面!」
  樊鐘秀兩條白眉皺了一下:「不怕你見笑,你剛才用以破陣的手法,稱得上巧奪天機,出手之妙,為我生平所僅見,斷非冷琴『春秋正氣』功中之一種,只怕就是冷琴居士本人,進入到我這個『四象陣』內,要想平安出來,也勢必大費周章,斷斷不如你這般輕鬆,這手法也太奇妙,出自異想,渾然天成,絕不像循自前人遺跡,更不像師承何人……倒是真叫我想像不透了!」
  尹劍平聆聽之下,不禁暗暗佩服,深深一揖道:「前輩誇獎了!」
  樊鐘秀忽然赫赫一笑,面上又現出開朗神色,點頭道:「我剛才既然已經說過,自然說話算話,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談嗎,來,我們進去談吧。」
  說罷陡然伸出一隻手,向著尹劍平手腕子上抓去,這隻手幾乎握著他的肌膚,卻為他巧妙地閃開。
  樊鐘秀神色一凝,緊跟著足下一滑,捷若飄風般地已來到他面前,嘴裡一笑道:「好身法!」
  一雙大袖霍地向兩下裡一分,猛然向尹劍平兩肋之間擠了過來。尹劍平立刻感覺出對方兩臂之上功力疾勁,這一夾之勢端的有斷樹摧石之感。樊鐘秀決心要伸量一下對方的身子,並找回剛才的面子不可,這一招看似無意,其實卻是蓄勢已久。
  他決計要在這一招裡,討回失去的威信,是以一經出手,立刻就使得尹劍平覺出了有異一般。隨著他遞出的雙手,兩隻腳步霍地向左右同時跨出。休看他這等不顯眼,又似尋常的動作,事實上卻是極具威脅功力。頓時尹劍平就感覺到左右兩方面的退路已被其封住。
  高手對招,畢竟不同於一般。
  尹劍平只覺得對方所邁出的一雙腳步,不啻具有「踩宮掛門」脅迫之勢。隨著樊鐘秀前進的勢力,整個地湧進來一團勁道,在這團勁道裡,尹劍平感覺到壓力十足,前後左右不論你想向哪一方面前進,都較往常大感困迫!最好的應對方法,也就是尹劍平目前所採取的以不變而應萬變。事實上以眼前之勢,他即使想變也是慢了一步。
  四隻膀臂接觸的那一剎,雙方身子都為之大大地震撼了一下,尹劍平的兩隻手是向外張,樊鐘秀的一雙手是向裡面擠,在一陣子內外拉鋸之後,尹劍平的兩隻手開始慢慢向裡面收縮起來。
  樊鐘秀的臉,泛出一片血紅,兩臂之上何止千斤之力,在這股巨大的力道之下,尹劍平確是感覺到難以抗拒。
  忽然,他腦子裡又亮起了一個鮮明的信號來!
  不啻又是一招得自草堂壁畫所暗示的奇妙構想!如果他陡然鬆開雙膀,側身而進,於此同時,猝出右手直探對方雙目,如貓撲鼠,那麼紅衣老人樊鐘秀這雙眸子可就難以保全了,而自己卻可在一招得手的同時,以貓翻之勢閃躲對方那雙夾擊而來的鐵腕。
  一念之興,使尹劍平心中大為震動一下,他實在不明白這些吳老夫人苦思而不得活用的靈思構想,為什麼卻在他身上常常顯出作用。
  他並且相信,如果他果真這麼出手,對方這個名重一方的武林名宿,很可能就此瞎了雙眼。這卻是他不願意為的。是以,他腦子裡雖然一再顯示給他這般出手的頻頻暗示,他卻是遲遲不肯出手。他心存忠厚,終於使得他現出了不支。
  事實上對方樊鐘秀強大的勁力,兀自有增無已。他的強大動力,不禁使得尹劍平大為驚異,從而使他認識到這位老前輩果然盛名不虛!
  漸漸地,他臉上湧現出一片汗珠!
  樊鐘秀的兩隻鐵膀仍然在節節進逼。
  尹劍平的敗象,即使一個不懂得武功的人也看得很清楚。然而當他的腕退到了一個位置之後,也就是在即將接近兩肋寸許之間處,忽然定住了,遂即呈現出一種膠著狀態。
  樊鐘秀自然不會真的要傷害對方,也就不必再施展全力非要攻破對方後防線不可。
  忽然他雙腕一撤,哈哈一笑,退身一旁。
  尹劍平抹了一下臉上的汗珠:「老前輩神功蓋世,弟子萬萬不敵,如果再堅持下去,弟子可就更大大出醜了!」
  樊鐘秀臉色果然開朗多了。
  哈哈笑了幾聲,他讚揚地道:「你確是多年以來,我所見過最為傑出的一個年輕朋友,我知道你心裡還留有幾分厚道,並未施展出全力可是?」
  尹劍平愕了一下,暗驚他何以看出了自己的含蓄待發畫心中一驚,卻又不擅說謊,一時簡直無以致答。
  樊鐘秀一笑道:「你用不著騙我,剛才你與我手下弟子動手對搏時,我已看出你還擅施一門絕功『金剛鐵腕』,但是這一次你卻並沒有對我運用出來。」
  「哦!」尹劍平不禁啞然失笑了一下!他確是忘記了施展這門功夫。
  樊鐘秀輕輕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也對你略有保留、那『金剛鐵腕』之功。乃是我拜弟雙鶴堂主的生平絕功,你既然懂得施展,我焉有不懂之理?如果你貿然施展出來,可就必然要吃大虧。好吧,我們以武相會就到此為止吧!」
  尹劍平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當下也不再談這件事,遂即同著他走進石樓。
  在一間為寬敞的大廳內,雙方分賓主坐定。樊老爺子拿起一支小小木槌,在一個設計得十分精巧的小小懸鼎上敲了一下,即見由內側門步出一個長身青衣少年,手捧茶盤,向二人獻茶之後,遂即退下。
  尹劍平卻好奇地注意到這間敞廳內的一些奇怪擺設。只見沿著大廳兩牆,並排一共站立著八具著有金甲的木人,妙在這八個木人雕琢得一般大小高矮,即使連面部形象也是一模一樣,所不同處,在於每個木頭人手上所執用的兵刃不一,有的是矛,有的是劍,也有的是鞭銅鉤錘,八個人八種不同的兵刃,襯以閃爍的盔甲,看起來卻是軒昂魁梧,不知主人是否僅僅用以點綴裝飾,或是另有作用,可就不得而知。
  樊鐘秀一笑道:「怎麼,你看著這八個金甲武士有些奇怪嗎?」
  尹劍平點頭道:「的確有點奇怪,莫非這些金甲武士還有另外作用不成?」
  「當然!」樊鐘秀笑道:「你我現在已罷武修文,自是用它們不著,否則的話,我這八名金甲武士一經發動,其威力卻較方纔的四象陣更要厲害得多!」
  尹劍平聽他這麼一說,才知道原來這八具木製的金甲武士其中還設有厲害的機關,看起來他這清風堡上當真是處處設有危機,在某一方面,尤其是現今這個階段來說、這些設計未嘗不是好事一件。
  「說吧!」樊鐘秀打量著他道:「看來你此行找我,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似的,你就直話直說吧。」
  尹劍平點頭道:「弟子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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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從新站起,再行拜見之禮。
  樊鐘秀宏聲笑道:「小伙子你的確是太客氣了,禮下必有所求,你有什麼要求也只管說吧!看在你這一身好功夫的份上,我也必然盡力幫忙就是。」
  尹劍平搖搖頭,苦笑道:「弟子並無求於前輩,千里迢迢此來,只為轉告你老人家一個重要的消息!」
  樊鐘秀先是一怔,遂即含笑道:「一個消息?」
  尹劍平臉上情不自禁地顯現出一片黯然:「這個消息,且是弟子克遵先師遺命前來通知你老人家的。」
  樊鐘秀一笑,說道:「你是說令師冷琴居士?」
  「不!」尹劍平正色道:「冷琴居士與雙鶴堂主雖然傳授過弟子武功,但我卻非他們門下的弟子。」
  「那你真正的師門是……」
  樊鐘秀臉上閃現出了一種奇異的表情,一雙深遂的眸子,不停地在對方臉上轉著。
  「弟子真正從身的門派乃是地處洞庭的岳陽門!」
  說出了這幾個字,他臉上實在難以掩飾住心裡的悲槍,情不自禁地垂下了頭。
  「岳陽門?」樊鐘秀面色陡地一喜,霍然自位子站了起來,「這你是說你是岳陽門下弟子?那麼!我拜弟冼冰也就是你的師尊了?」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道:「弟子從身岳陽門時,冼老宗師已退隱坐塔,掌門人是年輕有為的『無雙劍』李鐵心!」
  「是了!嗯!李鐵心!我記得他。」樊鐘秀臉上現出一些對故人的依戀:「他們都還好吧?」
  尹劍平忍不住歎息一聲,苦笑著搖了一下頭。
  樊鐘秀愕了一下,緩緩坐下來:「莫非岳陽門出了什麼意外?你怎麼不說話?」
  「老前輩!」尹劍平歎息一聲,說道:「洗老宗師與掌門師尊……都已遭了大劫……岳陽門。如今滿門俱死,只弟子一人,逃得活命而已。」
  一陣悲愴,深深地侵襲著他,無限往事齊翻心頭,頓時使得他顯現出難以遏止的沉痛與悲哀!
  樊鐘秀登時臉上一陣木然,過了一會兒,他端起茶碗來湊近嘴前,只聽得碗碟互相碰擊,發出了一陣叮叮之聲。兩行淚水,陡地由眶子裡滑落而出。
  放下了手上的茶碗,他木訥地說道:「是什麼人下的毒手?這件事,我居然會不知道……」
  尹劍平遂即將那口玉龍劍取出,雙手奉上道:「這就是掌門師尊故世前所施用的兵刃,老前輩一看即知。」
  樊鐘秀伸手接過來,鬆開布套,略為遲疑了一下遂即取出,看了一眼,點點頭,道:「不錯,這是我拜弟所施用仗以成名的那口玉龍劍。」
  尹劍平痛心地道:「老前輩請抽劍出鞘,即可知仇家是誰。」
  樊鐘秀微微一怔,遂即抽劍出鞘。一片烏黑光華,撲面迎上來。
  「嗯……」樊鐘秀頓時向外吹了一口氣:「毒……好厲害的毒氣!」
  把這口劍反覆地看了一遍,頓時他那張臉,有如石刻木塑一般地凍住了。
  尹劍平冷冷地道:「老前輩可曾看出些什麼?」
  「七步斷腸……紅!」樊鐘秀嘴裡喃喃地說著,「噗」一聲合劍入鞘:「我知道了。」
  在說這些話時,他那雙瞳子裡現出了一種恐懼,卻又似有一種不可抗衡的剛毅。
  冷笑了一聲,他把眼光移向尹劍平,「莫非水紅芍那個女人……又出現了?」
  尹劍平點點頭:「老前輩見解不差,但卻並非水紅芍親手所為。」
  樊鐘秀一怔道:「這話怎麼說?」
  尹劍平道:「因為殺害冼老宗師以及岳陽門滿門上下的,並不是水紅芍本人,而是她手下最得意的一個弟子:甘十九妹!」
  「甘……十九妹,甘十九妹?」
  樊鐘秀嘴裡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我好像是聽……小兒銀江提起過這個名字。
  尹劍平一驚道:「令郎莫非見過這個甘十九妹?」
  「沒有……」樊鐘秀搖搖頭:說道:「詳細情形,我卻是不知道……我只是聽見他提到過當今江湖,出了這麼一個厲害的年輕姑娘……想不到,她居然會是丹風軒……水紅芍的門下弟子……」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又抽出那口玉龍劍,一時屏住呼吸,一雙眸子再次地落到劍身上。
  尹劍平在一旁提醒道:「老前輩可曾留意到那劍刃上的指紋?」
  樊鐘秀陡然間身子震動了一下,忽然把眼睛湊近了。
  「嗆!」一聲,他再次合上了劍。
  「不錯!」他喃喃道:「看來的確是水紅芍獨門指力秘功『五指燈』,以力淬毒,削鐵如泥。這姑娘好厲害的功夫!」
  頓了一下,他冷冷一笑,目光逼向尹劍平道:「如果真是這個姑娘所為,那麼這個甘十九妹的功力,似乎更駕乎當年水紅芍之上了。賢侄,你可知她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尹劍平黯然道:「冼老宗師臨去世前,曾把當年『武林七修』與水紅芍結仇經過略曾道及,是以弟子得知一二!」
  樊鐘秀臉色微微一變,卻獰笑道:「這就是了,這麼看起來,只怕雙鶴堂堂主米如煙也……」
  尹劍平苦笑道:「米恩師於岳陽門滿門遭劫數日之後,也已遇難身死,殺死他老人家的,正是同一個人。」
  「啊!」樊鐘秀身子緩緩地靠向椅背:「也是甘……甘十九妹?」
  尹劍平黯然點了一下頭,心裡悲愴不禁!
  樊鐘秀一聲冷笑:「他們太糊塗了,既然自知敵不過,就該來到我這清風堡共商大計才是。」
  「老前輩!」尹劍平痛聲道:「事情哪有你老人家想像的這般從容,對方的出手捷若電閃,迅雷不及掩耳!弟子這條命能夠死中求活,真是托天之幸!」
  於是,他乃將岳陽門與雙鶴堂先後遇難之事,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直說到積翠溪逃生,巧遇吳氏母子,得以絕處逢生為止。
  這是一段極為沉痛又復驚險的回憶,任何人聆聽之下,也會情不自禁地一掬同情之淚!
  樊鐘秀那麼剛強性格,亦忍不住熱淚滂淪而下,一顆顆晶亮的淚珠,垂掛在他雪白的鬍子上,那張沉痛的臉,交織著悲痛與恨惡,卻是一言不發。
  尹劍平這一段倒敘,除了對吳老夫人所關照「雙照草堂秘功」不得示人之外,其他各節稱得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聽者動容,言者亦不無深慨。然而他的心,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殘酷打擊之下,變得麻木不堪了。他沉重地發出了一聲歎息,結束了這一段談話:「樊老前輩,千萬不可失之大意,弟子此來的心意也就盡到了。」
  樊鐘秀忽然發出一陣子冷笑:「很好,老賢侄。謝謝你給我的這番報告,要不然我還真被蒙在鼓裡,姓甘的丫頭既然已經來到了淮上,我別無抉擇,只有先接著她的了!」
  說到這裡,他眸子裡陡地射出了厲光:「我這清風堡雖然當不上龍潭虎穴,卻也不是他們隨便可以迸出,況且小兒銀江,也已盡得我一身傳授,一身武功敢說和賢侄你不相上下,他如今苦心籌設的『銀心殿』,己粗具規模,兩方面加起來。實力大是可觀,這回我倒要看看這個甘明珠有些什麼能耐,膽敢來此輕捋我樊某的虎鬚!」緊接著,他忽然發出了一聲狂笑:「來吧,隨則隨刻。我等。著她就是了。」
  話聲方住,即見廳前人影一閃,現出了三條人影:一少二老,三個人大步向廳內步入。樊鐘秀看了三人一眼道:「來得好!說曹操曹操就到。」
  回過頭向尹劍平道。「小兒樊銀江與秦、蔡兩位香主來了。」尹劍平忙站起身來,只見老少三人已來到近前。
  他以前並不曾見過樊銀江,只知是樊鐘秀獨生愛子,又承其衣缽、自是非比等閒,不免十分注意地打量了來者幾眼。
  樊銀江,二十四五的年歲,長眉細目,猿臂蜂腰,一身銀質長衣,背插雙劍,當得上「丰神俊朗」!
  秦、蔡兩位香主,一個年在七旬上下,禿頂白眉,一個六旬左右,矮小精悍、均具相當氣派!
  樊鐘秀站起來道:「銀江,你們來得正好,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個貴客。」
  為首的銀衣少年輕輕點頭道:「方纔我已聽左大叔說過,知道來了一個姓尹的傑出高人,想必就是這一位了。」
  樊鐘秀道:「你左大叔的話,一點也不假,銀江,這位尹家賢侄的一身功夫,可真是高不可測,就連為父也差一點不是他的對手,來,你們彼此見過。」
  尹劍平欠身道:「老前輩這麼一說,弟子可真是汗顏無地自容了!」
  彼此寒暄過之後,樊鐘秀才為他們一引見。果然不錯,那銀衣少年正是「銀心殿主」樊銀江,同來二老,禿頂白眉的,人稱「南天禿鷹」秦無畏,那個身材矮小的,人稱「飛流星」蔡極,均是三楚地面上很叫字號的「白」道朋友。經過樊鐘秀的一番介紹,才知二老如今俱在樊銀汪所成立的銀心殿內效力,分別擔任「武英」、「武智」二堂香主。
  彼此落座之後,樊鐘秀目光視向樊銀江道:「我來的正是時候,有一個人我要向你打聽一下。」
  樊銀江道:「什麼人?」
  「甘十九妹?」樊鐘秀眸子裡出現一種冷峻:「我記得上次見面時,你曾經跟我提過這麼一個人。」
  「銀心殿主」樊銀江頓時面色一怔,看了秦、蔡二老一眼,冷冷笑道:「原來你老人家也注意到這個人,我這一次和二位香主來,正是要向爹說明此事。」
  樊鐘秀一驚道:「怎麼,這個人已經來了不成?」
  「不錯!」樊銀江冷冷地道:「秦香主為這個甘十九妹的事情,特別在外面詳細調查過,我以為事態嚴重,所以特別率同他二人趕回來向你老人家面稟。」
  言罷偏頭向秦無畏道:「秦香主,你把所聞知的一切告訴我爹吧。」
  「南天禿鷹」秦無畏應了一聲,遂即向尹劍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樊鐘秀道:「秦香主不必顧忌,這位尹少俠乃是我故人衣缽傳人,他此來是為此事共商大計,你們不必多疑、有話可以直說。」
  秦無畏應了聲:「是!」遂即輕咳一聲:「卑職奉殿主之命,調查外面盛傳的那個甘十九妹,得到了很多秘聞,特來稟報!」
  樊鐘秀道:「不必拘禮,快說吧!」
  這位秦香主點點頭,說道:「這位姑娘,據說來自『西崑崙』山某一秘門派,潛入中原武林,真實的意圖無人知道,只不過她現身江湖三四個月以來,卻幹下了好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樊鐘秀看了尹劍平一眼,點點頭道:「說下去!」
  「老爺子也許還不知道,」秦無畏帶著幾分神秘地道,「武林中盛傳雄踞洞庭的岳陽門,已於一夕之間,滿門盡殲!還有位居隆中白石嶺的雙鶴堂,也都叫人給挑了窯子。」
  冷笑了一聲,秦無畏睜大了眼睛道:「據說這兩處武林名門,均是毀於同一人之手,這個人就是甘十九妹!而卑職也打探出她的本來姓名叫甘明珠!」
  樊鐘秀點點頭,苦笑道:「秦香主說的不錯,這件事老夫相信那全系事實,而且我剛才已由尹賢侄嘴裡證實了!」
  秦無畏十分希罕地看著尹劍平道:「原來尹少俠早已知道,在下為探聽這些事真可說費盡了心機,不明少俠何以知悉?」
  尹劍平正待解說,樊鐘秀卻道:「秦師父先不必打聽他如何知道,你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彼此印證即知真情。」」
  秦無畏點點頭道:「這個甘十九妹武功奇高,並且擅施劇毒,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中人無救,除了她本身獨家解藥以外,任何妙手神醫亦莫能為力!」
  樊銀江接口道:「岳陽門的冼冰長老與雙鶴堂的米老前輩,與爹爹曾是金蘭之好,是以使我聯想到這件事可能與爹爹有所關聯,而且經秦香主打探結果,這個姓甘的姑娘,已同她一個得力手下,最近潛來淮上,這就使我等不敢坐視,特來請示你老,看看又該如何處理。」
  秦無畏沉聲道:「而且卑職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這個姑娘目前在淮上盤桓不去,據說對老爺子所在的這個清風堡,很有進一步圖謀之意。」
  樊鐘秀看向尹劍平道:「看來賢侄所說的一切俱都不錯了,甘明珠這個魔頭,果真想要向老夫下手了,也好,就在這清風堡,老夫等著她,跟她決一死戰,倒要看看鹿死誰手!」
  說到這裡,他遂即擊了一下幾上石鐘,前見青衣弟子也復出請示。
  樊鐘秀吩咐道:「你快去把左先生與宮琦、陸豪找來,說我有要事待商。」
  那名青衣弟子應聲步出,不一會上述三人己來到大廳。
  尹劍平忙起身見禮,左先生恂恂儒者風範,和藹可親,倒是陸、宮二人由於先前在陣內先後都敗於尹劍平之手,雙方乍見,未始不表情尷尬,經過樊鐘秀一番介紹解說之後,各人才對尹劍平有了深切認識,自是改了舊觀。樊鐘秀復將尹劍平與秦無畏二人所述各節,作了一番綜合報告,各人這才體會到了事態的極端嚴重性。
  「南天禿鷹」秦無畏道:「以卑職所見,老堡主這邊與銀心殿都有嚴密的部署,那個甘十九妹一時半時還不敢輕舉妄動!」
  樊鐘秀冷笑一聲,道:「我還不打算坐以侍斃!」
  「飛流星」蔡極問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
  「哼哼……」樊鐘秀連聲冷笑著:「她要來找我們,我們就不能找她嗎?」
  左明月微微一笑道:「東翁說的也不無道理,眼前第一步,我們必須要先查明這個姑娘下腳的地方,以及她的意圖和動向。否則敵暗我明,防不勝防。」
  尹劍平點頭,表示同意。但是他是這裡面唯一與甘十九妹正面交過手,嘗過她厲害的人,深深知道此人的不可侵犯,僅憑臆測是萬萬也難想像出她的威儀,是以他私下認為,探測一下對方實際虛實情形,確是有此必要,如果存心主動去找甘十九妹挑戰,那可就萬萬不可!當下他很婉轉地把這番心意道出,各人聽後一時俱都閉口不言。
  樊鐘秀忽然冷笑一聲,道:「要照賢侄這麼說,我們豈非只有坐以待斃了?」
  尹劍平搖頭道:「弟子也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認為現階段只宜智取,卻不便力敵!」
  左明月立時附議說道:「尹少俠既然這麼說,必有原因,我看,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才好!」
  「從長計議?」樊鐘秀冷冷說道:「太晚了!」
  尹劍平道:「左先生說的甚是,依弟子之見,老前輩這邊暫且按兵不動,由弟子先行刺探一下對方動向虛實,在最短時日內轉回來,然後再謀動靜!」
  左明月道:「這樣固然甚好,只是尹少俠不是曾與這個甘十九妹見過嗎?只怕行事不大方便!」
  尹劍平道:「先生放心,在下雖與她有過動手相搏,俱系蒙面,而且一直閉口不曾出聲,即使面對面,她也認我不出。」
  樊鐘秀點頭道:「這樣很好,只是你人單勢孤,萬一動起手來,怕要吃虧。」
  樊銀江插口道:「我去!」
  秦無畏與蔡極也紛紛自薦!
  樊鐘秀道:「你們不必爭執,我看還是由小兒與蔡香主,同著尹賢侄走一趟為妥,銀心殿那邊,事情很多,秦香主還要偏勞,不能分身。」
  說罷,目注左明月又道:「左先生意下如何?」
  左明月卻轉看向尹劍平道:「尹少俠的意思?」
  尹劍平自一見樊銀江,即知道這個年輕人身懷絕技,有他同行,自是一條得力膀臂!然而,這一次行動,旨在打探甘十九妹一行動向虛實,並非出擊,人多了反而累贅。只是樊氏父子俱是一個脾氣,如果明裡見拒,對方必然誤會自己看他不起,反倒不妙!
  當下只得勉強地點頭道:「有樊兄與蔡香主陪同,自是再好不過,但是有一點,在下卻不得不說。」
  樊銀江一笑道:「你不要客氣,今後我們更是一家人,有什麼你只管直說就是。」
  尹劍平道:「誠如方才秦香主所說,甘十九妹的毒術極是厲害,防不勝防,在下困承敝門冼長老臨終時贈有一塊辟毒玉玦,可以無虞進出,銀江兄與蔡師父上來不知,可就難免受害,所以我三人儘管同行,一旦需要貼身探索時,應該由在下獨自前往為宜。」
  樊銀江一笑道:「你也許不知道,我們樊家練有特殊的閉息之術,一經運行,可以長時閉住呼吸,任他毒性再烈,只怕也莫奈我何,倒是蔡香主要多留些意,不過事先如有警覺,暫閉一時呼息,也並非什麼難事。」
  尹劍平見他如此自負,也不便落他面子,遂即不再多說。
  倒是那位左先生識得厲害,當下遂道:「話雖如此,少主與蔡香主仍要小心防範的是,尹少俠到底是過來人,凡事多向他討教,應無差錯。」
  樊銀江點頭道:「大叔不必關照,我都知道,我看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左明月道:「不必急於一時,尹少俠才來,也該歇息一下。」轉向樊鐘秀道:「東翁之意如何?」
  樊鐘秀點頭道:「不錯,白天外出,頗力招搖,我看你們今夜再去吧,一切就多偏勞尹賢侄了!」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於是,當夜,尹劍平、樊銀江、蔡極三人經過了一番分析之後,遂即謹慎上道。下冊
  徐徐的清風,帶來淡淡的一陣荷葉香氣。
  「碧荷莊」這所講究的客棧,即因為有了這間佔地頗大的荷池而得名。
  荷花池子居中而設,中有「池心亭」。該亭分別由四道曲折迂迴的朱紅小橋,銜接著東棧的四個跨院。每一個跨院之內,都有十來間清雅精緻的客房。客房分由一扇月亮洞門,與正中池心亭暗通款曲。於是,你有幸居住於此,只消將臨池一面的落地紗簾拉開來。即能享受到碧綠碧綠的一池春光和沁人心脾的一陣陣的鬱鬱清芬!
  尹劍平、樊銀江,搖身一變,居然都成了風流惆儻的遊客!
  現在,他們正自憑窗而坐,享受著大好的湖上春色!
  然而,他們畢竟並非是真正的閒遊遊客,亦無心於眼前的荷池春色。吸住他們目光的,卻是座落於池心的那座池心小築:池心亭。
  雖然稱呼上說是亭子,而事實上,卻較一般的亭子要大得多,朱紅的欄杆,雕花的格扇,碧瓦飛簷,畫屏彩壁,好漂亮的一座湖上建築!
  這裡除供應客人賞荷小坐,亦兼理大宴小酌。四方形的亭面,擺著十數張紅木大理石的八仙桌,每一張座椅上,都鋪著紅的鬆軟坐墊。
  碧荷莊的客人,無論你是大宴小酌,或是小坐品茗,只要你走進這座池心小築,必定會使你流連忘返,間或一杯在手,便當不醉不休了。
  碧荷莊之所以名噪淮上,土林見重,一方面由於它建築得玲瓏別緻,富麗堂皇,另一方面卻因為它的主人是個十足的風雅之人。
  此人姓趙官印三省,早年進士出身,為官京師,幹過一任戶部員外郎,因為仕途不甚得意,兼以宦囊多金,乃攜其小妾辭官歸返故里鄉梓,在這「靈碧」縣境,開建了這座極盡華麗雅致為能事的客棧,一切食寢享用俱是第一流的。果然人傑地靈,憑其特殊關係,不及一年已聲名大噪,成為皖北境內首屈一指最叫字號的客莊。
  「當然,能夠來到這所碧荷莊為客的,絕非是一般尋常人士。
  第一,你必須囊中多金,否則無足以支付闊綽開支。第二,你必須衣冠楚楚,如能附庸風雅者更為歡迎。至於喜歡惹事生非,動輒拿刀動劍的江湖武林人物,皆非歡迎之列。
  尹劍平、樊銀江風度翩翩,舉止高雅。蔡香主衣著華麗,尤其神似一飽學騷客,自在歡迎之列。他們進門的第一天,蔡香主即賞下了二十兩的一錠彩銀,博得了店家的十分青睞!給予他們特殊的照顧與方便。
  今天是第二天,他們似乎已經知道了許多想要知道的事情。尤其是此刻,當那個紅衣紅帽的怪樣人物,出現在池心小築的一剎,就更證明了他們所得到的消息十分正確了。四道犀利的目光注視之下,亭子裡的紅衣人己無所遁形。事實上如果他真想隱蔽行藏,也就不會明目張膽地出現於此。他當然是有恃無恐。
  除了紅衣人獨佔一席之外,亭子裡稀稀落落地只得三五個散客。
  紅衣人那張白皙的瘦臉,活死人般地搭拉著,大自天也顯得那麼無精打采,面對著一池碧荷,翦翦春光,竟然連轉動一下眸子也是懶得,一雙弔客眉,在殘陽裡泛著黃白的光澤。這等怪模樣的人,無論走到哪裡,都能給人十分驚異的感覺。然而,隔池注視著他的那兩雙皎皎目光,卻顯示著那股強烈的敵意。
  「尹兄,你確定是他嗎?」樊銀江的聲音裡充滿了冷峻,懷疑地說:「他真的是那個甘十九妹的紅衣跟班嗎?」
  「不錯。」尹劍平黯然地點了一下頭。
  對方那張臉,以及這般特殊的裝扮,即使化成了鬼,燒成了灰他也是忘不了。
  樊銀江冷冷地笑了一聲,緩緩地道:「很好,這一次我們總算是來對了地方,只是,為什麼不見那個甘十九妹的蹤影?」
  尹劍平目光注視亭子,冷冷道:「她是不會輕易現身的,但是看了她的這個跟班兒,也就幾乎等於嗅見了她的味道,她已經萬難掩飾行蹤。」
  樊銀江興奮地道:「這麼說,你以為甘十九妹也住在這碧荷莊?」
  「我的確是這麼懷疑。」尹劍平頓了一下接道:「不過,詳情是否如此,卻有待蔡香主返回之後才能確定!」
  「哦!」樊銀江恍然地道:「原來是你打發蔡香主出去的,怪不得我半天都沒有看見他的人,我以為他到哪裡去了。」
  尹劍平道:「蔡香主老成持重,人又很機智,他與店家又相處得甚好,由他出面詢問探聽,一定比我們有所見地。」
  樊銀江點點頭,站起來道:「走,我們到外面亭子裡坐坐,就近觀察一下那個紅衣跟班,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麼?」
  尹劍平微微一笑道:「銀江兄不必急於一時,等一下蔡香主回來之後,確定了對方行藏之後,再出去也不遲,請少安毋躁。」
  樊銀江不耐地坐下來道:「這個紅衣跟班叫什麼名字?武功如何?」
  「他叫阮行!」尹劍平道:「你不要小看了他是一個跟班,卻具有一流身手!」
  樊銀江嘴角略現不屑,輕輕地拉出了一條笑紋:「只從外表上看,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如有機會,我倒見識一下,看看他能有什麼驚人的功夫。」
  尹劍平道:「自然他絕非銀江兄你的對手,不過我等此來,行藏務要謹慎,以免打草驚蛇,萬一驚動了甘十九妹那個姑娘,可就麻煩得很。」
  樊銀江點點頭道:「尹兄放心就是,我絕不主動惹事就是,只是若要犯在兄弟手上,哼!那可就只怪他的八字排錯了地方。」
  尹劍平心中一驚,這才知他原來較其父更要自負,固然他一身武功確是了得,只是大敵當前,最忌鋒芒顯露,心中好不為他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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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00:58
第23節

  說話之間,即見「飛流星」蔡極由外面走進來。
  他原來就身材矮小枯瘦,穿上一襲肥大的寬鬆袍褂,更顯得瘦弱之極,加上頭頂的瓜皮小帽,十足的一副老學窮,騷人模樣!
  尹劍平忙站起來道:「蔡香主辛苦了,快請坐下。」
  蔡極回頭看了一眼,掩上了房門,湊身過來坐下。
  樊銀江忍不住問道:「你探聽到了些什麼來?」
  「哼!」蔡極一面摘下了瓜皮小帽「我們這一趟還是真沒有白來!」
  眼睛向著尹劍平一瞟,接口道:「尹少俠果然好亮的照子,真當得上是神機秒算,果然,他們都是窩在這裡。」
  樊銀江一驚道:「你是說甘十九妹?」
  「大概是她,錯不了。」
  一面說,他一面端起放在樊銀江面前的一碗香茗,掀開蓋子,撇了撇上面的茶葉沫子,放到鼻端嗅一嗅,然後就嘴喝了一口。
  「你快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樊銀江道:「你可看見了那個姑娘?」
  「那倒沒有,」蔡極翻動著一雙小眼睛道:「我的殿主爺,你把事情也未免看得太簡單了!我就是跟老天爺借個膽子,也不敢這麼放浪形骸呀!」
  尹劍平點點頭道:「蔡香主謹慎行事是對的,可是已摸清了對方的住處?」
  蔡極點一點頭,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說著停下來,向著窗外嘟了一下嘴:「就在對面南跨院裡。」
  樊銀江道:「你怎麼知道?」
  蔡極微微一笑,道:「那還用說?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只用了五兩銀子,就買通了南院裡負責茶水的那個小夥計,套出了許多消息!」
  他喝了一口茶之後,才接下去,說道:「據那個負責出入送茶水的小余告訴我說,南跨院裡,雖然有雅捨十間,但是,僅僅只住了主僕六人。」
  樊銀江一怔道:「他們竟有六個人?」
  「殿主先別急,聽我說呀!」蔡極道:「經我打聽之下,原來是一主五僕,而且那個主人,竟是一個年紀甚輕的少女,剩下的幾個人,一個是紅衣跟班的聽差的,四名少年侍從,其中有兩人是轎夫。」
  尹劍平微微點頭道:「完全正確,這個姑娘就是甘十九妹,她果然來到了這裡。」
  樊銀江冷笑道:「既然知道了她下榻之處,你就該進去刺探一下。」
  蔡極點頭道:「我原來也有這個心意,只是一來那個夥計小余告訴我說,南院裡客人已有關照,不許任何閒人隨意進出,否則唯店主是問。」
  樊銀江道:「笑話,他們開的是店,還禁止客人進出嗎?」
  「話是不錯,」蔡極道:「可是所有的南院十間房子,已全被他們包下,銀子加倍給付,只要求這一點,店東特別關照,每日有專人站更,不許任何閒人出入。」
  樊銀江一笑道:「蔡香主一身輕功,難得了你嗎?」
  蔡極點頭道:「殿主說的是,我繞向後院,抽個冷子翻過了院牆,藉著院子裡花石掩飾,僥倖不曾被人發覺,只是進了中院,就看見一名白衣少年立在那裡,那少年觀察敏銳,大白天我卻是無法潛入,再者,我發覺到三條甬道的進出處,皆置有一個白瓶,瓶中散著縷縷青煙。我想到了尹少俠所說的『七步斷腸紅』的劇毒,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這才潛了回來。」
  尹劍平道:「蔡香主這番措施不錯,否則一經中毒,眼前便只有死路一條。切記大意不得。」
  「銀心殿主」樊銀江聽到這裡,也禁不住皺起了雙眉,臉上卻顯出隱隱怒容。
  他為人剛愎自用,生就一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個性,表面不言,心裡卻是一千一萬個不服,只是並不說出來罷了。
  「飛流星」蔡極又道:「我轉出之後,又與那個小夥計閒聊,他說他到如今還不曾看見那個住進去的姑娘倒是長的什麼樣,每日送的吃食,也都必須先由那個紅衣跟班檢查之後,才能夠送進去,也只送到二門就得擱下。」
  樊銀江冷冷地一哼,說道:「這麼樣看起來,這個甘十九妹,還真是一個神秘的人物,哼!還好大的派頭呢。」
  蔡極道:「據說那個姑娘平素絕不露面,一切對外的事都由那個姓阮的紅衣跟班出面解決,所以我們最好還是先由這個人身上探索的好。」
  樊銀江道:「不錯,咱們這就到池心亭子裡坐坐丟。」
  尹劍平原意是想自己獨自到亭子去坐坐,探察一卞阮行的舉動,生怕樊銀江年少氣盛,自恃武功,不把對方看在眼中,萬一惹了事可就麻煩了。正待婉轉說出時,不意樊銀江已站起來,只得作罷。
  三人出了客房,穿過月洞門與那道迂迴的朱紅小橋,直接來到了座落在荷花池正中的池心小築。陣陣荷香撲面襲來,夕陽殘暉,斜灑在碧綠如翠的荷葉上,反射出一片碧光,襲人眉睫,令人頓時神情為之一爽。
  三人在亭角柱這一個雅座上坐了下來,茶房上來。
  樊銀江便討了三碗此地最負盛名的「凍頂沉香」。
  蔡極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景致!」
  他顯然被眼下的美景迷住了,殊不知對方甘十九妹那個紅衣跟班兒就在座上,直到他無意看見了阮行在座時,不禁怦然一驚!尹劍平頓時以目光示意他,要他不要失態,並點頭表示早已知道。
  須臾,茶房送上來此地最負盛名的名茶「凍頂沉香」,三人接過來,樊銀江揭開蓋子嗅了一下,誇讚道:「妙呀!」
  這一聲「妙」也就傳到了彼座上的那個「活死人」阮行耳朵裡。
  阮行其時正在閉目打盹兒,由不住倏地睜開了眼睛,兩道犀利的目光,登時注視在樊銀江身上,卻也沒有放過與他同座的尹、蔡二人!他顯然吃了一驚,把身子坐正了一下,遂即仔細地向對面三人觀察起來。
  尹劍平佯作不見,一面笑向樊、蔡二人舉起青瓷蓋碗,微微笑道:「二兄素雅,面對佳境,豈可無詩?真個大傷風景了!」
  樊銀江心知他的做法,再者他自負文采過人,當不後人,當下一笑,道:「尹兄說的極是,即請以眼前美景,吟上佳作,弟等看著是否能夠有所唱和,也當附庸風雅一番,互博一笑。」
  尹劍平偷眼一掃,阮行正在全神貫注,當下點一點頭,道:「豈敢,豈敢,這麼說小弟就先行獻醜,套用前人的絕句,以期拋磚引玉了。」
  蔡極撫掌笑道:「然,然!尹相公名重一方,定多佳句,老夫洗耳恭聽了。」
  尹劍平放下瓷蓋碗,真個吟道:「水光人座杯盤瑩,荷氣襲人笑語香。」
  蔡極撫掌連讚道,「應景絕唱,妙!妙!世兄真高才也!」
  樊銀江一笑道:「此少游佳句也,兄台改動得好!」
  他遂即亦附和吟誦道,「風翻荷葉一片白,水濕萼花千惠紅。」
  吟到下一句時,手指池邊萼花一片,示意乃應景佳句。
  蔡極少不得又誇讚了半天。
  尹劍平道:「此香山句也,老兄高才!」
  蔡極撫掌道:「老夫獻醜。」
  皺了一下眉,才吟道:「更無俗物當人前,但有清風洗我心!」
  樊銀江點頭讚妙,道:「試傾萬景池亭酒,來看半輪紅日春!」
  尹劍平道:「坐挹水風侵袂冷,眠花分露滿身香!」
  說到後句時,目向紅衣人阮行一笑,似在語射他的方才閉目小憩。
  阮行頓把目光轉過,一張白臉顯然氣惱不得!
  因此樊銀江的下一首:「風自遠來聞笑語,水分流處見江湖。」他也就沒有再聽到了。
  三人你唱我和,著實的樂了一陣子。因為三人表演逼真,卻又各有實才,紅衣人阮行倒真地被他們給蒙了過去。他素來厭惡這類騷人墨客。一時也就懶得再多看他們一眼。
  蔡極還在搜索枯腸,卻見尹劍平以指蘸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注意來人!即見珠花垂簾「嘩啦」一聲響處,一個貌似「猛張飛」樣的漢子大步踏進來。
  他身後同時還跟進了四個高矮不一的漢子,雖然各人都弄了一套體面衣服穿在身上,可是看上去偏偏就不像是那麼回事。尤其是最頭裡的那個「猛張飛」,入黑得像是煤炭行的大掌櫃的,臉上卻還長著金錢般的七八個大麻子,外加上一臉刺蝟般的鬍子。這樣的一個人,無論他在哪裡出現,都能嚇你一跳,他老兄偏偏弄了一件藕白色的縐綢子長衫穿在身上,卻因為胸肌過於壯大,上襟頭的一個鈕子硬是扣它不上,只是任它袒著,而他身後的那四個人,也都差不多一副模樣。
  五個人一進亭子,十隻賊亮的眸子,滿座上亂轉。
  五人全身上下說不出的一股子江湖習氣!
  蔡極只看了一眼,登時神色一變,忙自低下頭來。
  樊銀江低聲道:「他們是准?」
  尹劍平輕輕搖了一下頭,示意他們不要說話,即見五個人一眼看見座上的紅衣人阮行,頓時面現喜色,為首的那個猛張飛樣的人物,拉了一下胸前袒開的衣服,咧著一張大嘴,率先逕自走了過去,下余的四個人一齊跟上。
  紅衣人阮行在五人剛一來時,就看見了他們,而上卻是不動神色,直到五個人走到了面前,他才微微點了一下頭,示意他們坐下來。五個人分別一抱拳,執禮甚恭地坐下位子來。
  為首的「猛張飛」嘿嘿一笑,朗聲道:「阮爺你來了多久了,咱們哥兒們來遲了。」嘿嘿一笑,他俯下腰來,聲音放低了,一面拉著身上那件不合適的衣服道:「他娘的!咱們兄弟一輩子就沒穿過這個!東借西湊,才弄了這麼幾件,哥幾個先到澡堂子裡洗個澡,才換了衣服前來,原以為時間還早,誰知道他奶奶個小舅子的,還是來晚了。」
  就是前兩句聲音小,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全亭子的人,幾乎全都聽見了,有幾個客人情不自禁地都被這番話逗得笑了起來,偏偏這漢子還不自覺,站起來撈起長衣下襟,權作是蒲扇,呼啦呼啦直向臉上扇個不住,嘴裡連聲嚷著好熱。紅衣人阮行用十分惱怒的目光盯著他,這漢子才忽覺失態。
  他趕忙坐下來,一面招手喚茶房道:「喂!喂……跑堂的,把你們這兒最好的茶!什麼凍不凍的……來個十來碗,先給爺兒們涼著……」茶房嘴裡答應著,一面直翻著白眼。
  老實說,來到這碧荷莊的客人,十居其九俱都是風雅之土,等而下之的也都是些富商巨賈,還都稱得上體面人物,像眼前這幾位窮兇惡煞,也不知是哪裡錯開了廟門,跑出來這麼的一群山精海怪,簡直把他嚇了一大跳!
  看到這裡,尹劍平注視著蔡極低聲道:「這幾個人,你可認識嗎?」
  蔡極冷冷地道:「後面幾個,只是眼熟,那頭一個,卻是認識,他就是宿縣『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人稱李大麻子的那個。」
  樊銀江點點頭道:「原來是他,哼!想不到金刀盟的人,居然也湊起了熱鬧。」
  尹劍平十分關心地向蔡極道:「這麼說,你們以前見過?」
  蔡極點點頭道:「去年為了一筆生意,這李麻子跟我們銀心殿作對,由我與秦香主共同出面,幾乎動武,這廝因懼於樊老爺子與殿主威名,才又臨時服輸,算是沒有鬧起來。」
  尹劍平道:「這麼說,他可認識你?」
  蔡極冷冷一笑道:「想必他還記得。」
  尹劍平道:「既然如此,你還是避一避的好。」
  蔡極點點頭道:「我也以為這樣較好。」
  說罷遂即自位子上站起。
  不意偏偏竟是這般湊巧,那個李大麻子的一雙眼睛竟是剛好向這邊看來,雙方四隻眼睛交接之下,李大麻子登時神色一震。
  緊接著李大麻子倏地直眉豎眼地由位子站了起來。
  「咦?」李桐嘴裡自語道:「這不是蔡香主……嗎?」
  蔡極冷冷地點了一下頭,趕忙匆匆離開。
  李桐嘴裡連續地又咦了幾聲。
  他似乎還沒有轉過念來,蔡極已步出亭外。
  紅衣人阮行滿臉不愉快地叫李桐坐了下來,二人不知說了些什麼,頓時阮行一雙冷峻的目光,遂即向著這邊瞧了過來。尹劍平就知道不妥,正想關照樊銀江離開,卻已是慢了一步,即見那個李大麻子已經離座緩緩向他們走了過來。
  尹、樊二人佯作不見。
  李桐一直走到了二人面前,一雙大圓眼,咕嚕嚕直在二人身上打轉。
  尹劍平含笑道:「這位仁兄,有事嗎?」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道:「你們兩個過來一趟,這邊有位大爺有話要問你們!」
  尹劍平搖頭道:「不敢,彼此素不相識,不便打攪!」
  李桐一瞪眼睛怒聲道:「胡說,叫你們去,你們就去,哪裡有許多話說?」
  尹劍平實在不願在這裡惹事生非,正想站起同他過去,不意身旁的樊銀江早已忍不住,霍地怒聲道:「哪裡來的醜東西,去去!」
  李桐聆聽之下倏地大怒,一個轉身,旋風般地已到了樊銀江身邊。
  「小子,你竟敢罵人,老子宰了你!」
  休看他個子既高又大,一旦動起手來,身子倒是極見靈活,這時身子一經轉過來,倏地探出一隻蒲扇大手直向著樊銀江背上抓來。樊銀江豈是受他欺凌之人?他心中早已不耐,思索著一旦動手。就要給對方一個厲害!這時見狀,正中下懷。當下迎著他落下的手掌,樊銀江右手倏翻,「噗!」一把已拿住了他的手碗子。李桐作夢也想不到對方看來兩個翩翩神采的年輕人,竟然會是精於技擊的練家子,更沒有料到對方一伸手竟然拿住了自己腕上的脈門。頓時,在樊銀江五指力收之下,李桐偉岸的身子簌簌地起了一陣子戰抖,一時動彈不得,只見那張大麻臉漲成了一片紫紅顏色,其上的麻子,一粒粒滾圓滾圓的都充滿了紅血,看上去幾乎都要為之炸裂開來。
  樊銀江雖然痛恨對方,倒也不想敗壞了這裡的清靜,所以存心只教對方嘗些苦頭,看看他苦頭吃夠了,這才微微把手向外面一送。
  「老兄還是乖乖地回去吧!」
  李桐偌大的身子,竟當受不住對方看似無力的輕輕一推,登時身子打了個旋轉,「叭」地一聲摔在了地上。亭子裡立刻起了一陣子亂囂,一些人見打了架,生怕被殃及池魚,當下匆匆離開。
  原來這個。「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倒也絕非這般無用,只因為上來過於大意,才致為對方拿住了脈門,吃了個暗虧。
  他原是施展得一手好刀法,偏偏今天由於阮行關照,不許他們攜帶兵刃,又穿了一身怪不合適的衣服,心中那份忿恨懊惱,就不用提了。
  當時只見他咆哮了一聲,倏地由地上一躍而起。
  「好小子你是找死!」嘴裡大聲嚷著,只見他倏地一個疾轉,揚起一隻胳膊,凶神惡煞般的,直向著樊銀江身邊撲到,那隻大手交叉著直向樊銀江身上猛力插落下來。
  樊銀江冷冷一笑,坐著的身子霍地向邊一閃,李桐竟是撲了個空。
  其勢尚不止如此,樊銀江其時掌心早已聚集了內力,容得對方一招撲空之下,他左手霍地向後一揮,借力施力!這一手「玄鳥劃沙」可就足見功力,只聽得「叭」一聲,正好擊中在李桐背上。
  看起來這一掌力量雖是不大,卻有推波助浪之勢,李桐因一招撲空之下,哪裡還生受得住,只聽見「克喳」一聲,撞在了旁邊的雕花欄杆之上。細細的欄杆,如何吃受得住,頓時斷碎開來,李桐的身子也就老實不客氣地一頭栽了出去。只聽見「噗通」一聲,水花四濺,李大麻子可就成了標準的一隻落湯雞!這一下洋相可是出到家了,「猛張飛」忽然變成了大鬧江州的「黑李逵!」偏偏這位李老大又不擅水,一下去先就灌了兩口水,一時間拳打腳踏,弄了個唏哩嘿啦,水花四濺。眼看著他偌大的身子,在水裡載沉載浮,可惜了滿池子碧綠荷葉,被他糟蹋了一大片。李桐更是被水嗆得連聲地劇咳不已!
  看看其勢不妙!
  陡地,面前紅影一閃,一條人影,直如穿簾的燕子,「刷」一聲掠了出去。
  好快的身子!
  尹劍平、樊銀江一經著目,頓時心裡有數,果然是那個紅衣人阮行現身出手了。
  只見他整個身子一經竄出,極其輕巧地已經落在了一塊池中假山石上,手中竹杖倏地向外一探,伸到了李桐眼前,後者正是要命關頭,自是不會放過活命之機,當時一把抓住了杖梢。
  紅衣人阮行冷叱一聲:「起來。」
  杖勢一揮,「嘩啦」一聲水響,李桐在水裡的身子,就像是出潮的一隻海馬,濕淋淋地由水裡拋起來,直向岸邊上落下去。
  「噗通!」落在地上,李桐總算身手不弱,當時就地打了個滾兒,竄身而起,頓時「哇!哇!」一連吐了兩口清水,那雙紅眼恨惡地注視著亭子裡的樊銀江,大吼一聲,倏地再次縱了過來。
  樊銀江冷笑一聲,霍地站起,正待迎戰!
  忽然面前紅影一閃,那個甘十九妹駕前的紅衣跟班兒阮行,去而復還,已自荷花池子裡縱身入亭,一去一還,極其利落,有如紅雲一片!
  想是不願意看見李桐的再次出醜,身子一經縱出,正好落在了樊銀江與李桐之間,竹杖乍出,正好抵住了李桐撲上來的身子。
  「你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翻著兩隻小眼,阮行冷笑地望著當前的李桐:「還不退下去。」
  「洗雲刀」李桐狠命地咬著一嘴牙齒,怒視向樊銀江道:「好小子,算你有種,老子是饒不過你的。」
  樊銀江冷笑不語。
  紅衣人阮行冷冷地看著全身是水的李桐道:「你們先回去吧,改天我們再聯絡。」
  李桐自己也覺著怪不好意思,全身上下泥水交污還不說,臉上更是由於剛才摔出去時撞碎了欄杆,已有多處擦破,被泥水淹得陣陣發疼,無可奈何之下,乃隨著同來之人,狼狽自去。
  等這幾個人離開以後,紅衣人阮行那雙白多黑少的眸子,才移向樊銀江身上。
  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冷冷地道:「足下看來功夫不弱,佩服,佩服!」
  樊銀江其實巴不得有個機會,好好跟紅衣人較量一陣,如能待機將他斃了,更為得計。
  當下聆聽之後,故示傲慢地道:「哪裡,只是貴友欺人大甚,不得不給他點教訓,以誡他下次再不敢目中無人罷了!」
  「好說!」阮行尖削的白臉上,忽然現出了幾條怒紋:「還沒有請教足下貴姓?」
  樊銀江正要說出,目光與座上的尹劍平一交接,立刻得到了對方的暗示,微微一頓,隨口道:「在下姓呂單名一個奇字!尊駕大名是?」
  「哼哼……」阮行冷冷地道:「我的名字暫時還不便奉告,呂朋友,常言道得好:打人一拳,防人一腳。今天你出手打了我的朋友,太不給我面子,說不得要向朋友你討教幾手高招,尚請賜教!」
  樊銀江冷笑道:「尊駕的意思,是預備怎麼一個打法,還望劃出道兒來。」
  尹劍平站起來勸阻道:「噯,噯,這又何必?彼此不過是場誤會,來來來,這位朋友請坐下來,容在下敬上一杯水酒,就算為朋友道個歉,該好了吧。」
  他當然知道此舉多餘,勢難為他們雙方所接受,但是口頭上卻不能不有此一說。
  果然這幾句話頓時激起了阮行一腔怒火,那張尖削的白臉一陣子泛青,怒日視向尹劍平道:「你又是什麼人?沒有你什麼事,最好少插嘴!」
  原來尹劍平雖然曾與他照過臉,甚至於那一次還動過手,然而卻由於上一次尹劍平蒙面,又不曾開口出聲,是以他無法認出。
  尹劍平一笑道:「在下姓尹,只是覺得這碧荷莊乃是雅靜地方,二位真要動起手來,豈不把大好景致破壞無遺了?」
  阮行翻著一雙眼皮道:「破壞無遺又與你有什麼關係?大爺有錢,了不起賠他們銀子,你又何必多事。」
  尹劍平怔了一下,喃喃道:「老兄既然這麼說,小可也就無話應對了。」
  「那麼就給我規規矩矩地坐下來,」阮行冷笑著道:「要是再要多話,休怪我手下無情,連你這小子一塊修理。」
  尹劍平果真老實地坐下來,不再出聲。
  樊銀江一笑道:「尹兄你是讀書人,犯不著管我們的閒事,這位紅衣朋友既然一定要與我比試一下功夫,顯然他是個大行家,我就借此機會請教他幾手高招,豈不是很好嗎?」
  尹劍平道:「呂兄你要小心呀……這位朋友功夫可厲害得很呢!」
  樊銀江冷哼道:「我知道。」
  轉過臉來向著阮行道:「朋友你只管說吧,刀山劍樹,在下一定奉陪。」
  阮行「吃吃」一笑,臉上神態益見猙獰地道:「剛才我那位朋友,吃你打落池子裡,很不成體統,貽笑大方,我們何妨就在這一池子荷葉上展試一下身手,足下以為怎麼樣?」
  樊銀江目光在池子裡一掃,心中不禁微微一驚!因為這片荷花池子雖說是佔地甚廣,但是可供落足之處,卻僅僅只有佈置在池中的一堵假山,設非有極佳的輕功身手,可以提氣借助於池內荷葉,否則簡直舉步維艱,更逞論在其中較量身手了。
  樊銀江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分明是銜恨自己方才將那個李桐打落水中,決計也要向自己如法炮製一番,以洩他心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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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此舉對樊銀江來說,也是正中下懷,原來他自幼在父親樊鐘秀指點之下,即在輕功一道上,紮下了極深的根基,其中「竹刀換掌」一項,乃繫在滿佈細竹所削制而成的鋒尖上,展示身手,其情景幾與足踏荷莖相彷彿,再者,樊銀江更有幾手適應於此類方式下所遞出的絕招,堪稱一絕。對方既然以此叫陣,卻是再好不過,當下微微一笑,步出座來。
  「好得很!」樊銀江微笑道:「朋友你這個比鬥的方法的確高明之至,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在下還要多問一句,不知朋友你是要與在下徒手相搏呢,還是……」
  阮行冷哼一聲道:「足下顯然並沒有帶著傢伙,我們就空手玩上幾招,也是一樣!嘿嘿……足下莫要以為空手就容易對付。那可就錯了。」
  「在下清楚得很!」樊銀江道:「在下也得順便提醒你老兄一聲,那就是水面較技比不得陸上,用力可難免沒個準兒,萬一誤傷了老兄……」
  阮行「吃吃」笑道:「我看還不至於,閒話少說,姓呂的,我們這就下去吧!」
  樊銀江抱拳道:「承命!」
  他遂即將長衣下擺拉起來,別於絲絛上,緊了一下雙袖道:「老兄請!」
  「哼!」阮行手中竹杖往地上一插,「噗」一聲,入地半尺。
  在此同時,他身子卻有如穿簾之燕,「颼」一聲已掠了出去,但只見紅影一閃,已臨池上,猛可裡空中的身子滴溜溜打了個轉兒,螺絲轉兒一般地落了下來。就見他單足輕點,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挺出的了根無葉荷莖之上。
  那荷莖僅不過只有拇指般粗細,承受著他偌大的身軀,頓現不支地彎了下來。然而卻也僅僅只彎到接近水面之處卻行止住,枝水相接,間不容髮,兀自上下連連顫動不已!紅衣阮行那一隻腳,就像是粘在了枝上一般,好一招「風擺殘荷」,看得人觸目驚心不已。
  原來早先那麼一鬧,池心亭裡的客人俱都匆匆離座遠去,卻又由不住心裡好奇,此刻遙見二人荷上比武,一時極感新鮮,紛紛又向亭子裡聚集過來,人數較諸先前,更多了許多。
  樊銀江原本以為對方不過是甘十九妹手下一名隨從,未免心存輕視,直到此刻目睹他出亭身手,才知對方果然身懷絕學,大大不可輕視。當時他乃大生警惕,不敢掉以輕心。
  冷笑了一聲,他雙袖猝然向後一揮,身軀如箭而出,但只見他直出的身子,一連在池上點踏了數片荷葉,霍地彈起約有八尺上下,冉冉下墜,將身子落在一片高出的荷葉面上,也同紅衣人阮行一般,屈起一條腿來。
  一陣風來,荷葉悉索!二人身子也同著足下荷枝一齊擺動,阮行衣紅,樊銀江衣白,紅白二色映襯在滿池碧綠的荷影裡,更顯得醒目十分!
  隨著舞動的荷葉,樊銀江滴溜溜轉了個身子。
  在這個過程裡,他身子已微微矮下了一步,雙掌合十,目聚威凌地打量著對方阮行道:「請!」
  紅衣人阮行目睹著對方這般身手,蒼白的臉上,顯現出一片木訥,畢竟他生性偏激,自恃一身武功,絕不輕易服人。他早已蓄勢以待,這時見狀鼻中厲哼一聲,一雙大袖倏地向兩下一分,恰如展翅飛鷹,兩手開合之間,已向樊銀江身前撲到。
  樊銀江只覺得一股疾風直襲面前,其勢絕猛。
  阮行更是一出手,即使出全力,一雙枯瘦手掌倏地向前一抖,施展「雙撞掌」力道,直向樊銀江前心上猛厲直迫了過來。
  樊銀江倒沒有想到他一上來即施出殺手!況且這「雙撞掌」乃屬於內家重手法之一,他竟然膽敢在水面荷枝上這樣施展,卻是膽大妄為之至。
  心中一動,身軀已施展「蝶夢花酣」身法,飄出丈許以外。
  果然他身子方一閃開,阮行即因用力過猛,一時收腳不住,直蹌出七八步外,才得穩住了身子。
  這等水面輕功較技,不比陸地,乃是全憑提吸丹田真力,最忌濁力,一個調息不佳,即不免有墜水之慮。眼前阮行顯然自恃這方面有深湛造詣,才敢如此施展。話雖如此,等到他站定之後,卻也驚嚇得出了一身虛汗!一隻鞋上滿為他水所濕。
  這一剎,樊銀江卻由他左側方倏地撲了過來,嘴裡叱道:「看掌!」
  陡地向下一塌身子,猝出左掌直向阮行背後擊來。阮行肩頭一晃,急忙向左側方躍開,樊銀江這一掌原來只不過是誘敵之勢,對方身子一移動,他即刻猛地依了過去,左掌向下一沉,猛地撤出,施了一招「海底針」,直向阮行下腹要害擊去。
  這一掌才是他的真功夫。
  由於這一招藉著前一招為掩護,施展得天衣無縫,阮行大出意外,容到覺出自己上當時,卻已避之不及,心中一驚,霍地向後就倒!無意中可就又犯了大忌,雖說是於千鈞一髮裡,閃開了對方的一掌,卻因為足下力道過猛,只聽得「噗哧」一聲,一條右腿沒入了水中半尺有餘。緊接著他一聲厲哼,倏地施展出一招「蜉蝣戲水」,「刷」地把身子盤出七尺以外,總算沒有當場墜入池子裡出醜,卻已是敗象顯著。怒火攻心之下,紅衣人阮行身軀一個倒擰,足下力點,整個身子再次竄了起來,其勢如箭,再次向著樊銀江撲了過去!
  其實平心而論,二人功力相去不多,如果此番對招是在陸地之上,勝負尚自難料,阮行吃虧在脾氣暴躁,而此時此刻,「妄動無名」正是最稱不智,是以才會吃了大虧……樊銀江顯然看出了他的這一弱點,才會加以利用,果然阮行在不知不覺裡上了大當。
  目睹著阮行這種猛烈的進身之勢,樊銀江更是暗稱得計,當下反身就退。他心平氣和,身輕如燕,幾個輕快的提縱,已避開了阮行的來勢。阮行更形暴躁,嘴裡怒聲喝叱著,在後面就追。
  一逃一追,轉瞬間己圍著池子繞了七八個來回,在萬叢碧荷之間,但見一紅一白兩條人影倏起倏落,其勢有若星丸跳擲,著足處不過是片片荷葉,稍有不慎,即將覆沒於池水之中,其狀簡直驚險莫名。
  池心亭內的一干客人,先是懷著警戒好奇之心在旁觀看,時間一久,卻只當二人在池內作耍,看到好處俱不禁拍手叫起好來。
  紅衣人阮行更形暴怒,倏地一個擰身,成了背道而馳。這麼一來卻無巧不巧地與樊銀江又照了臉兒。
  樊銀江看看把對方也逗得差不多了,決計不再戲弄而給他一個厲害,心中方自一動此念,阮行已用「八步凌波」的輕功絕技,陡地襲身而近。兩個人這才真正交上了手,但見紅白兩條人影霍地湊在了一塊,轉瞬間已對拆了十數個照面。
  這一場鏖戰,彼此纏了一段甚長時間,大抵看來樊銀江沉著老練,似乎處於被動,只是每一出手,即見其功力深湛,而絕不予對方緩和之機,而阮行看上去行動如風,頻頻出手發招,每一招都直奔對方要害,恨惡之情,溢於顏表!
  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裡,座上的尹劍平不禁微皺了一下眉。
  他倒不是擔心樊銀江會輸,而反倒擔心他會贏,如果輸了大不了丟人現眼而已,要是贏了,或是迫使紅衣人阮行負傷出醜,情形就只怕不妙。因為這麼一來,勢將招致甘十九妹的不快。如果對方在暗中窺伺,待機而出手的話,樊銀江雖說是身手不弱,要是拿來跟甘十九妹比較的話,顯然還差得太遠,保不住可就有性命之憂!這麼一想,尹劍平焉能不為他暗中擔心。
  尹劍平的眼睛已經不止一次向四外觀察,希冀著能看出甘十九妹出現前的一些蛛絲馬跡,只是這份工作,顯然並不容易。原因是這座佔地頗大的荷花池子居中而設,池心亭在中,所有客房俱是繞池而建。由是任何一個客人,只須憑窗平視,即可將池內一切清晰地看在眼中,反之,卻因為外明內暗,坐在外面的人,若想要看清室內的一切,卻是萬萬不能。
  因此之故,即使是甘十九妹真個在場,設非她貼窗而立,簡直就看她不見。如此,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之下,以甘十九妹之詭異莫測功力,只須舉手之勞,即可以致樊銀江以死命。尹劍平因為想到這裡,才暗中替樊銀江擔心,不得不為他有所憂慮。
  就只是這麼一剎那間,池子裡已起了很大的變化,阮、樊雙方其時各盡所能,已到了分出勝負時候。當然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都不會僅僅分出勝負即可甘心,骨子裡都恨不能制對方於死命。
  驀地,亭子裡面爆出一陣急劇的驚呼之聲。
  即見紅白兩條人影陡地在空中迎在了一塊,在極為短暫、石火電光的一刻,彼此交換了一掌。遂即雙雙墜落下來。紅衣人阮行似乎吃了虧,他落下的身軀,已勢難保持安穩平衡,足下方自在荷葉上一落,那片挺生的荷葉「克唰」一聲從中而折,他身子歪了一歪,再想拔起,哪裡還來得及?
  只聽得「噗通」一聲水響,一條腿整個陷在水裡。
  樊銀江在這場比鬥裡,毫無疑問地佔了上風。他既知對方確實身份,自非取勝對方即可滿足,眼前機會難得,他焉能隨便放過。
  當下怒嘯一聲,猛然由側方急抄過來。
  阮行一條腿深入池水,正在驚心動魄的一剎,眼看著對方快速地襲來,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樊銀江這一式「燕子抄水」的絕技,施展得極為傑出,時間速度的配合,決計不予對方絲毫緩和之機,身子一經撲近,右手急抄,施展出「穿心掌」的絕技,一掌直向阮行當心擊來。
  阮行無須為對方真的擊中,只領受著眼前這股凌厲尖銳的掌風,已不禁嚇了個亡魂喪膽,恨在半身涉水,猶在下沉之中,不要說出招攻防,簡直連轉動也是不能,一時間簡直嚇呆了!
  尹劍平旁觀者清,看到這裡,已知道樊銀江決計乘機要阮行性命。照說如能伺機殺了這個阮行,自是可大大削弱了甘十九妹一份實力,該是好事一件,可是如此一來所牽扯出的事情,必將大為複雜,在未明瞭甘十九妹真實動態之前,這番舉止,未免操之過急,再者,在眾目睽睽之下,出手殺人,總是不好。
  然而眼前情形,無論出聲喝止,或是出面干預,都已慢了一步。
  眼看樊銀江這一式穿心掌下,阮行萬無生理,勢將穿心咯血而亡。
  猛可裡,就只見緊依著池邊客房之一的一扇落地紗幔,陡地閃了一閃。
  尹劍平眼尖,況乎對於這類事情,早已心裡存了十分仔細,是以略有所警,立刻全神貫注!
  雖然他自信反應夠快,可是較諸窗前那個暗中突然現身的人來說,仍然是慢了一步,是以在他目光方自發覺到那個暗中突然現身的人就是甘十九妹時,後者似乎已經完成了救人傷敵的任務。
  尹劍平只略略看見她現出身子匆匆一現即又收回,一現一隱,翩若驚鴻!
  等到尹劍平忽然覺出可能不妙時,果然池子裡二人,卻已有了戲劇性的轉變。
  對於所有在亭子裡的各人來說,這個轉變都大使他們吃驚而感到大惑不解!
  即使是當事者本人樊銀江來說,亦感莫名其妙!
  各人的感覺體會極其微妙不一,尹劍平因為全神貫注於那一個一現即隱的甘十九妹,等到發覺有異時,池子裡的轉變已成為事實。
  只見樊銀江原保十拿九穩的出擊姿式,忽然中途生變,撲出的身子就像是忽然撞在了一堵看不見的牆上一般,倏地為之大大震了一下,一時面色慘變,因而擰身折勢改向亭子裡縱落下來。
  另一面那個紅衣人阮行,原來已半身沉水,居然在緊要關頭,像是有人拉了他一把,或是在他背後適當的位置上推了他一下。總之,藉著這無形中一推之力,卻將他已經沉下的身子霍地拔了起來。「嘩啦」一聲水響,阮行竟然從水裡躍了出來,由於他面前不遠有一塊聳立的假山石,正好供以落腳,阮行乃得沒有再次出醜。
  他身子一落向假山,才發覺自己半身水濕,自是狼狽之至,心裡明白必系甘十九妹暗中出手相助,既驚又愧,只恨恨地看了亭子裡的樊銀江一眼,倏然縱身上岸,帶著一身水濕,頭也不回地往南院裡去了。
  站在亭子裡看熱鬧的,見此情景,俱當是樊銀江手下留情,對於紅衣人阮行的自取其辱,無不心裡稱快,一時眾口嘩然,紛紛議論起來。
  樊銀江一言不發地回到了座位上,看著尹劍平,臉上現出了一副苦笑。
  尹劍平由其微微泛青的臉色,以及眉心所沁出的幾顆汗珠,即知道他已吃了暗虧,而且負傷不輕。
  眼前人雜,諸多不便,他遂即站起來道:「我們回去再說吧!」
  樊銀江點點頭,只說了個「好」字,即由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咳。
  尹劍平遂即舉手招來這裡的侍者,道:「這位呂兄與剛才那位紅衣朋友,一時技癢,不過輸劃著玩玩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你們用不著大驚小怪。一切損壞的東西,由我們奉賠就是。」說時,由袖子裡取出了一錠十兩紋銀。
  不意那個小夥計搖手笑道:「尹相公用不著關照,一切損壞的東西,就連三位的茶錢,方才都已有南院的人代付了,不必介意。」
  一面說,他還不住地打量著樊銀江,十分欽佩地道:「這位呂相公真是好本事……小的眼都看花了,真是了不起。」
  二人對看了一眼,也就不再多說,當下站起離開。
  當他們向亭外步出時,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數十對眼睛的「注目禮」。
  返回客房之後,樊銀江一言不發地坐下來。
  尹劍平回身關上了門。
  「飛流星」蔡極奇怪地看著二人,剛要說話,樊銀江忽然身子向後靠了一下,道:「有勞蔡香主,給我倒一碗水來。」
  蔡極怔了一下,忽然發覺到他的臉色不對:「殿主,你…」怎麼了?」
  樊銀江緊緊咬著牙,搖搖頭不發一言。
  尹劍平道:「銀江兄遭了人家的暗算,只怕是受了內傷!」
  「啊!」蔡極大驚道:「這是怎麼回事?是誰下的手?」
  樊銀江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一面說,他一面由身上取出了一個檀木扁盒,打開來,取出了一粒黑色丸藥。是時蔡極已為他倒了碗白水,樊銀江接過將藥吞下。
  蔡極大為迷惑,轉向尹劍平道:「少俠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尹劍平微微點頭道:「大概知道一點。」
  樊銀江立刻轉目向他。顯然他對於自己負傷之事,仍然是全然不知。
  蔡極道:「我方才隔窗見殿主明明已將那阮行打落池內,佔了上風,忽然存忠厚又折身返回,怎麼會又受了暗傷……是誰下的手?」
  尹劍平冷笑道:「還會是誰?自然是甘十九妹了!」
  「甘……」蔡極打了一個寒噤。
  樊銀江臉上亦不禁罩起了一片陰影。
  「尹兄!莫非看見她了?」
  尹劍平點點頭:「雖只是驚鴻一瞥,卻已足可斷定是她,絕不會錯。」
  於是他乃將當時情形詳細說了一遍,只聽得二人既驚又懼,一時作聲不得。
  樊銀江恨惡地冷笑一聲道:「這丫頭儘管功力驚人,只是暗中下手傷人,實屬卑鄙之至!哼哼……我豈能就此與她干休?」
  尹劍平道:「當時情形,如果甘十九妹不暗中及時出手,只怕她那個親信的跟班,已喪生在你手下,看起來她卻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
  樊銀江怔了一下,冷冷地道:「尹兄之意,莫非……」
  尹劍平道:「銀江兄千萬不要誤會,我絕非在替甘十九妹說話,只是平心而論,如果以她功力而論,果真有意取你性命,方才必能得手,樊兄你就不會活著轉回來了!」
  樊銀江劍眉一挑,卻又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你也許說的不錯……看來這個姑娘確是功力高不可測……為我生平所僅見。」
  想起前程,他不寒而慄!
  苦笑著點了點頭,樊銀江繼續道:「那客舍距離荷池,少說也有兩丈距離,她竟然能在舉手之間,以內力傷了我,而且將阮行下沉入水的身子救出……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尹劍平道:「我早已告訴過你此女不可輕視,據我所知,她所施展的乃是武林失傳己久的『內氣陰氣』之力,可以一鼓作氣,斃人於百步之外。」
  「那……」樊銀江猶有餘悸道:「她為什麼會對我手下留情?以她過去行徑,似乎沒有留我活命之理。」
  「不!銀江兄,你這麼說,就證明你對她根本還不瞭解!」尹劍平道:「事實上這位姑娘在某一方面表現得卻是極見仁慈,從不濫殺無辜的!」
  樊銀江聽他把自己列為「無辜」,不禁奇怪地看著他。
  尹劍平道:「很簡單,那是她目前還不瞭解你我真實的身份,一旦她洞悉你我真實身份之後,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樊銀江聽他這麼說,認為順乎情理,不禁點頭表示贊同,歎息一聲道:「你的話也許不錯,我想一定是如此了。」
  說到這裡不禁又發出一聲輕咳!
  蔡極關心地道:「殿主傷在哪裡,要不要緊?」
  樊銀江挺了一下身子,不大自在地道:「我也不知道,只覺得心裡悶氣得很。」
  蔡極道:「老堡主『七寶保命丹』最稱神效,殿主服下也許休息幾天就好了!」
  樊銀江又咳了一聲,苦笑著道:「但願如此。」
  尹劍平關心地道:「銀江兄既覺不適,何不解開衣服來看看究竟傷在哪裡?」
  樊銀江點點頭,遂即解開了上襟,露出胸部。
  三人觸目之下,俱不禁吃了一驚!只見他左胸上方清晰地現出一條紫紅色痕跡。
  「這……」樊銀江一時面色瞠然:「這是怎麼回事?」
  尹劍平到底閱歷豐富,一看之下即知其所以。
  「好險!」他喃喃道:「看來這個甘明珠果然是手下留情,否則你命休矣!」
  樊銀江借然道:「尹兄是說……」
  尹劍平道:「樊兄你可曾聽過『氣岔玄關」之一說嗎?」
  樊銀江點點頭道:「聽過,莫非我……」
  「不錯!」尹劍平道:「這位姑娘像是用『內氣陰氣』之術,鎖了你的玄關,使你暫時不能如意施展武功,不知我猜測得可對?」
  蔡極道:「殿主何不運功一試即知。」
  樊銀江當下依言調息了一下丹田氣機,頓時面色沮喪,長歎道:「尹兄說的不錯,我果然已失去了武功,這怎麼好?」
  尹劍平道:「樊兄不必擔心,甘十九妹此舉看來只是不過於你一些警誡罷了,樊兄請看傷處上下一寸之處吧,一為『日月』,一為『期門』,俱為死穴之一倘若那股陰氣氣機上下寸許,樊兄性命必將難保了!」
  樊銀江聆聽之下,細細一想,果然如此,不禁半天作聲不得。
  蔡極道:「尹少俠可知解救這種傷勢的方法嗎?」
  尹劍平想了想道:「當年我曾見過冷琴恩師為友人醫治此傷,只囑咐他摒棄雜務,閉門運功,銀江兄既有靈藥為輔,也許還要不了這麼久的時間即可痊癒。」
  可是他立作補充道:「只是在這一段日子裡,樊兄要切記不可動怒,甚至於一切逆心之事皆要摒之念外,否則一旦這種氣機自玄關岔開別走,傷者可就難免要落成癱瘓成為殘廢,樊兄這一點卻要切記。」
  樊銀江忿忿地站起來,剛剛開口說了一個「我」字,忽然眉頭皺了一下,緩緩坐下苦笑道:「尹兄說的果然不錯,情形正是如此,看來我這一趟是白來了,而且……」
  尹劍平作了一個決定道:「當今之計,銀江兄還是立刻離開這碧荷莊,返回清風堡的好。」
  樊銀江苦笑不語。
  「飛流星」蔡極點頭道:「對!尹少俠說的不錯,否則甘十九妹那個丫頭,很可能就會在最短時日之內摸清我們的底細,那時候只怕就放不過你我。」
  尹劍平點頭道:「蔡香主說的是,樊兄返回之後,切記要胸無牽掛,一心調養,只將這邊事稟明堡主,至於對方如有任何進一步行動,我將會見機行事,隨時與堡裡聯絡。」
  樊銀江苦笑道:「也只好這樣了,只是這麼一來,你的處境豈非太危險了!我看蔡香主不妨留下來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不必!」尹劍平道:「樊兄沿途之上少不得還要人照顧,再說蔡香主身份已為那個姓李的麻漢看出,留下來反倒不妙!」
  蔡極歎息一聲,道:「這話倒也有理,只是難道你就不怕被他們認出來?」
  「暫時還不會,」尹劍平喃喃道:「不過時間一久,也就難說。總之你們不必為我擔心,我會隨時注意。」冷冷一笑,他接著道:「經過一連串的劫難事件之後,我已想到了如何與對方相處的方法,有時候光是逃也不是辦法,我必須設法與她接近,才能有機會下手,知彼知己,才能百戰百勝!」
  當他侃侃而談時,腦子裡情不自禁地浮現出昔日那一幕幕師門悲劇,如許的血腥往事,一齊翻湧心頭,頓時怒血沸騰,血脈俱張!他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齒,體會到自己的忍耐限度確實已達到了頂點,必欲要有所發洩。然而每一想到這裡,卻又禁不住使他把敵人目前的實力加以衡度一番,他就又不得不強自嚥下了這口氣!
  至此,他不禁又會念及晏春雷拜兄臨死前,對自己的一番交待,甘十九妹那動人的姿容,也就會情不自禁地浮上心頭,於是,對於甘十九妹這個人,從而就會興出一番天人交戰。
  有一件事,每每使得他心裡大惑不解,那就是在「福壽居」客棧的那一夜,自己明明有足夠的時間下手殺死她,竟然會臨場一時蹉跎心軟,以至於錯過了那一次大可制她於死地的好機會。這件事當時純係出自自然,然而事後每一想起,即形成了他內心難以解開的懸結,對自己當時有此作為深深難以自釋。於是,每一次他想到這裡,也就會警惕著下次不可重蹈覆轍,期盼著如果再有機會來臨時,務必要狠下心來,完成復仇的使命!他就是這麼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
  憑窗悵望,他那雙銳利的眸子,不自覺地搜索到了那一排軒窗。他確信方才甘十九妹就是在那扇窗後現身的,然而現在,那排窗子卻緊緊地關閉著,使人望窗興憂,莫測其玄奧高深。
  樊銀江目睹著他的表情瞬息數變,不禁打破沉寂道:「尹兄,你在想些什麼?」
  尹劍平怦然一驚,回過身來苦笑道:「我在想甘十九妹的深奧不可捉摸,我卻又勢將與她不可干休,真不知將來發展將會如何……」
  樊銀江輕歎道:「我先前聽到對她的種種傳說,心裡老實說還難以置信,這一次直到我親身領教之後,才知道她的名不虛傳,看起來這姑娘果然蘭心意質兼以心狠手辣!唉!如果她此行真的以清風堡為下手對象,我真不知道我爹爹和左大叔,是否能夠抵擋得住?」一想到這裡,他不禁大大為之擔起憂來。
  尹劍平面現淒涼道:「不瞞樊兄說,我此行千里迢迢,趕到清風堡,目的在向令尊示意,不意令尊自負武功,過於自信,卻使我難以進言。」
  蔡極皺眉道:「老堡主生來就是這個脾氣,這一輩子我就沒見他老人家服過准來,更何況對方是一個少女,要想叫他老人家不戰而逃,那可是難。」
  尹劍平道:「話雖如此,我們到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老人家自取滅亡……我以為銀江兄返回之後,不妨先曉以利害,這邊事我當暗中盡力,苟能予對方以困攏,或是緩兵之計,都未嘗不對清風堡方面有利,此事實不宜遲,我看樊兄與蔡香主一黑就上路吧!」
  樊蔡二人見他說得誠懇,也著實不敢掉以輕心,當下遂即不再表示異議。
  如此,經過一番秘密行動,就在天黑不久二更時分,樊、蔡二人遂即出發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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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01:38
第24節

  他們離開不久,也就在三更時分左右,尹劍平悄悄起來,只覺得這座巨大的客棧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點聲音,足見這所碧荷莊確是一處安靜所在,絕非一般征歌召妓,行拳猜酒下流世俗所能盤踞的場所,尹劍平把自己整理得十分利落,那一口「海棠秋露」,緊緊繫於背後,遂即悄悄地步出房外。
  一陣寒風,使得他猝然打了一個寒噤!但見靜空無雲,一輪明月高懸中天,灑下如銀光華,將這所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都渲染得那般清爽,那池水蕩漾出霧般的迷漾,聳立在池中的那座亭子,在水月色的互相輝映之下,更顯出一種靜態美,實在惹人流連!然而尹劍平的心裡卻在醞釀著另一種事情,對著眼前這般美景,竟是無暇顧及。
  透過迷茫的月色,他打量著南面那一排幽靜的房舍,黑沉沉的不見一些兒燈光,似乎所有居住在那裡的人都睡著了。
  所謂「所有居住的人」,其實不過是很有限的幾個人,甘十九妹、阮行,以及四名隨從而已。
  尹劍平身軀縱出,足尖微微在荷葉面上點了一點,第二次拔身而起,輕飄飄地已經落在了池心亭內。
  這一剎他心情絮亂極了。
  然而,他卻不願再這麼苟且下去、對於甘十九妹,他從一開始就在逃避,始終不敢與她正面接觸,然而今夜,他卻決計要去試一試她的鋒頭了。
  當然,致使他有這股勇氣的原因,主要的是他如今身份悠然,其次他自信領略出吳老夫人若干式奇妙的怪招,似乎可以與對方一別短長。關於這一點,他儘管仍然心存畏懼,但卻必須一試。
  在亭子裡沐浴著陣陣的寒風,使得他的頭腦變得極為冷靜,面對著甘十九妹這個生平從未見過的強大敵人,心裡忐忑不已。足足有小半盞茶的時間,他反覆地思索著甘十九妹昔日的神態,以及那些奇妙得匪夷所思的怪絕身手,越想得深,也就越覺得自己此行冒險太大,也越害怕。
  雖然如此,可是他卻下定了決心,今夜要碰一碰這個女魔頭。把甘十九妹的為人仔細盤算過之後,他覺得這個險是值得一冒,因為像今日自己所屬有的這種身份,以及所出手的動機都甚是難能可貴,一縱即逝,失之可惜,對於甘十九妹這個人,他毋寧已經深深有所瞭解,無論在主客兩面來說,今夜都是他下手的最佳時機,即使自己不是她的對手,退一步似乎應該可以保住性命,應無可疑。
  把一番道理仔細辨別清楚之後,他硬下了決心,決計不再猶豫,當下背過手問了一下背後的那口「海棠秋露」。這口劍似乎賜給他相當的信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走!
  一念興及,他遂即縱身而出,依然是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足尖在荷葉上輕輕一點,浮光掠影般地,已把身子拔上了彼岸。
  月色極見清晰,附近情勢一目瞭然。
  尹劍平一連翻過了兩層院落,可就看見了那堵通向「南院」的月亮洞門。
  這時那洞門左側插有一盞黃紙燈籠,映射出一片昏黃燈光,一切看來都與方才蔡香主形容相彷彿。
  堅定的意念使得他勇氣大增,略一顧探,遂即放步向門內0步入。
  不意他方自進入數步左右,面前人影一閃,一個瘦長的白衣漢子,驀地由暗中閃身出來。
  尹劍平站住腳步,一時力透指梢,蓄勢以待!
  白衣人二十五六的年歲,濃眉巨目,雙太陽穴高高凸起,一看之下即知是一個頗具功力的人。似乎有一種特有的氣質,使尹劍平幾乎一看之下,即可判斷出他必然是來自丹鳳軒門下,換言之也就是此行侍奉甘十九妹的門下之一。
  「你是什麼人?」白衣人聲音裡掩含著忿怒:「沒有長眼睛嗎?」
  一面說,他抬動了一下瘦長的胳臂,指著樹立在門內側左首的一塊牌子。牌子上赫然寫著「禁足」兩個大字。尹劍平冷冷一笑,說道:「不錯,我看見了。」
  「那你還進來幹什麼?」
  「找人!」
  「找人?」白衣人目光凌厲地說道:「找誰?」
  「你主子甘十九妹!」話聲出口,白衣人臉色突變!然而,他還來不及說出下一句話的當口,尹劍平左足前踏「踩中官,走乾門」,已把身子依附了上去。
  一舉步,顯然就是冷琴閣的「六隨」身法。他刻苦勵淬,功力之精進,真有一日千里之勢,白衣人萬萬想不到對方這個外貌斯文人物,竟然是如此身手,雖然他絕非弱者,但是毫無戒備的情況之下,再想脫身,哪裡還來得及?隨著尹劍平襲進的身勢,一股充沛凌厲的勁道,陡地將白衣人全身罩定,有如當頭落下了一面無影罩網將他死死罩住。
  白衣人乍驚之下,右手倏舉,直向尹劍平面門上力劈過來!只可惜他慢了一步,他的這一掌才不過劈出一半,恍惚覺得右腹下「腹結」穴道上麻了一麻,登時打了個寒噤,一時動彈不得。
  尹劍平自己也不曾料想到,這一手「如意金剛指」功施展得這般乘心應手!顯然對方在他手指還不曾接觸腹肌之前,已先行不能移動,足見指力之凌厲,已經達到了「透點」的境界!猝然間,他感覺出自己功力自從清風堡之戰之後,確實精進了不少,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
  白衣人活殭屍般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一副怒目凸睛,把對方恨惡到極點模樣,顯然他外表雖是動彈不得,心裡卻是明白得很,只是卻也無可奈何!
  尹劍平轉過手把對方僵直的身子抬起來,挪放到一個角落裡,遂大步繼續前進。進入到第一進院子裡,一片芬芳花香,撲面而來,他看見了種植在附近花圃裡的那些鮮艷蓓蕾。然而他立刻覺出了有些不對。就在這片院子裡,他發覺出一片淡淡的霧光,在月色的襯托之下甚是朦朧,如非特別細心的人,簡直不易辨出!
  尹劍平頓時心有所悟,情知那陣芬芳的花氣,絕非是單純的花香所致,而是間雜得有丹鳳軒的秘製毒煙「七步斷腸紅」在裡面。由「七步斷腸紅」立刻使得他聯想到自己身藏的那塊「辟毒玉玦」,這才使他恍然悟及何以自己在觸及毒香之後猶能自免,這塊辟毒玉玦果然具有神妙的解毒效果,使得他又免除了一次不知不覺的劫難!
  尹劍平有了這一番見地,不得不特別提高警覺,雖然有玉玦護體,亦不敢十分大意。當下他略微運動功力以閉住了呼吸,為免再驚動別人,他提住真氣,虛點雙足,極其輕悄地踏出了這一片院子,進入到第二進院子內裡。
  如果甘十九妹果真下榻這裡,那麼必然就住在這一進院子裡了。尹劍平頓時提高警覺,全神貫注!在進入院子十數步之後,站住了腳步。
  他靜靜地觀察著正面一排客舍,黑黝黝的不見些微燈光,對付像甘十九妹這等罕見的絕世高手,他一絲也不敢大意,事實上他只要踏進了這進院子,就絕不敢存心設想能夠掩瞞住不為甘十九妹所知。
  定了一下神,他向前又走了兩步,用著平和的聲音道:「甘姑娘是否在此,在下尹某求見。」話聲方自出口,即聽見背後「哧」一聲輕笑,似有一股冷森森的氣息,陡然襲向身後脊樑。
  尹劍平向前跨出一步,才倏地轉過身來,不禁大吃一驚!卻只見身前兩丈以外,玉立亭亭地站立著一位長身少女。
  月色朦朧,對方面目顯然一時看不清楚,可是只憑對方那種卓然不群,仙子般的神態,即可以斷定她是那個令自己疲於奔命,恨慕交加於極點的甘明珠——甘十九妹。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她綴上的,憑著尹劍平這等身手,竟然全未曾事先覺察出來,只這一點,就令他驚駭兼具,顯然在未經動手比劃之前,先已輸了對方一陣。尹劍平一時呆若木雞。
  「你是在找我嗎?」
  遠遠的,甘十九妹那雙明媚的眸子打量著他,卻是出乎他意外的溫柔,絲毫不現怒跡,幾個字由她嘴裡慢慢地吐出來,只覺得珠圓玉潤,無比的好聽。
  尹劍平一驚之下,立刻緩和住內在的驚恐情緒,雙手抱拳道:「姑娘莫非就是人稱甘十九妹的甘姑娘嗎?」
  「嗯!」甘十九妹輕點點頭,說道:「我就是!」
  微微一笑,她緩緩向前走了幾步,又道:「你是?」
  「在下尹心!」尹劍平冷著臉道:「伊尹之尹,心臟之心。」
  甘十九妹一笑道:「尹心?我還當是『隱心』呢!」
  微微一頓,她緩緩地道:「尹先生寒夜趨訪,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尹劍平面對著對方這個人,只覺得一顆心跳動得那麼厲害,內裡血脈怒漲,外表卻益加的沉著鎮定。
  「姑娘蘭心意質,豈能不知?」尹劍心冷冷一笑道:「關於白天敝友呂奇與尊價動手比武之後,姑娘不該暗中出手,致使敝友負傷不輕。」
  甘十九妹微微一怔,遂即微笑道:「你又怎麼知道是我暗中出手?」
  尹劍平道:「當時在下坐在亭中,看見姑娘遙立窗前,敝友呂奇原已將尊價擊落荷池,是姑娘適時出手,暗以『內氣陰氣』之功鎖了敝友玄關,致使他如今武功盡失,幾至當眾出醜。哼!姑娘自以為這件事做得神秘十分,卻難逃在下這雙眼睛!」
  甘十九妹一雙細長的眉毛,微微挑動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說的不錯,這麼看來,尹先生不愧高明之士了。」
  微笑了一下,她那盈盈秋波在尹劍平的臉上滴溜溜一轉,又接下去道:「所幸尹先生一經出現在池心亭子,我就已看出尹先生絕非尋常之人,而且,我似乎頗感到先生今夜必將來此造訪,所以,因此恭候,這一著我竟然猜對了!」
  尹劍平道:「在下與敝友二人一路行來,風聞江湖上盛傳姑娘大名,得悉姑娘一身絕技蓋世無雙,而且聰穎過人,石儀妙算,貫絕古今,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在下實在佩服之至!」
  「先生誇獎了!」甘十九妹眸子裡,交織著令人難以猜透的神秘:「尹先生今夜來此,看來,似乎心懷不忿,大有興師問罪之意,可是?」
  「這個……」尹劍平強制著內心的衝動,外表卻甚是溫和地道:「姑娘聲威蓋世,技驚天人,在下一介無名之輩,螢火之光,豈敢與皓月爭輝?」話方到此,他聽見由甘十九妹嘴裡,發出銀鈴般的一串笑聲。微微一頓,他繼續說道:「只是在下生就一副倔強脾氣,生平只敬服『公理道義』四字,對於敝友呂奇荷池負傷之事,敢向姑娘你討還一個公道。」
  「尹先生你太客氣了!」甘十九妹道:「能夠在舉手之間,制服我手下弟子之人,當世尚不多見,不瞞你說,在尹先生你與貴友荷亭初現之時,我即看出了你的卓然不群,甚至於私下裡把你假設是我的敵人。果真如此,尹先生應該是我此次中原之行所遇見唯一可怕的敵人了。」
  尹劍平這時近承芳澤,目睹清艷,耳聞鶯聲,平和的對答裡,更加顯示她的高貴氣質,儼然仙子下凡,清蓮出水!喻之「銀碗盛雪,不染纖塵」卻是恰當之至。
  一陣強烈的心電感應,侵襲著他,使得他不得不暫時把注視對方的一雙眼睛移向一旁,緊接著臉上一陣發熱,興起了一度紅潮!對他來說,這是少有的現象!尹劍平驚駭之中,感覺到這種微妙的感情作祟,已使得他又敗了第二陣!這一驚由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使他強懾心神,臉上可就明顯地顯現出一番尷尬!
  甘十九妹的一雙澄波雙瞳,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儘管是黑夜,藉著一片月色,卻也能使她體察入微。
  「尹先生你怎麼不說話呢?」她略現出一些驚訝的樣子:「難道以先生的心性武功造詣,還會有什麼事令你困擾心境,拂之不去嗎?」
  「好厲害!」尹劍平心裡不禁暗叫了一聲,微微一笑,他遂效「劉楨平視」,把目光又移到了她的臉上。這一次他由於先已做了一番心理準備,自不如前番之有所失態!
  「姑娘所見不差,在下實在是想到了一件令在下侷促不安,困擾心境的事情!」他苦笑著:「倒叫姑娘見笑了!」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那倒不會,你我雖然初見,但我卻能由先生目光面相,覺察出先生乃一心術正直,語出至誠之人,否則……」微微一笑,月色裡貝齒尤見可人:「否則的話,我也就不會與你這麼多話了。」說罷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美人著以輕愁,姿態更足以動人。
  尹劍平道:「以姑娘之天生明智,莫非心中也有不可開釋之事嗎?」
  甘十九妹目光在他臉上一轉,忍不住淺淺一笑,對於尹劍平之乘機反駁,以自己剛才所說之言反敬自己這一手很是欣賞。
  當下她緩緩地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夠免於憂愁煩惱,只是每個人在面臨這些困境時,所處理的方式不同而已,我當然也不會例外。」
  目光投向尹劍平,她淡淡地又道:「剛才尹先生說到有一件困在心裡的事,不知道是什麼?」
  尹劍平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在下來此的宗旨,原是要向姑娘討還一個公道。」
  「啊!」甘十九妹臉上帶著一層薄笑:「這麼說尹先生仍然對白天令友負傷之事耿耿於懷了?」
  尹劍平道:「在下有意要向姑娘請教幾手高招,雖然明知不是姑娘對手,卻也不能不厚顏一試,尚請姑娘不吝賜教才好。」
  說到「賜教」二字時,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已經握住了背後的劍柄。頓時一股陰森森的劍氣,由劍鞘內溢出,直襲甘十九妹身上。
  甘十九妹蛾眉微微一軒,冷冷地道:「尹先生當真要與我比試劍法嗎?」
  尹劍平欠身道:「在下確有此意,姑娘請亮劍吧!」
  「哼!」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兵刃無眼,豈可輕易相試,我看,我們還是空手比幾招吧!」
  尹劍平微微一笑:「姑娘慈心,在下感激不盡,只是在下既已手握劍柄,誠所謂刀難入鞘,尚請姑娘賞賜高招!」
  「你這個人!」甘十九妹一雙妙目在他臉上轉動著:「既然這樣,恭敬不如從命,只是還是剛才那句老話,萬一兵刃無眼,誤傷了你,還要請你原諒我的無心才是!」
  尹劍平忽然興起了一番淒涼。想到了屈死對方手下的一千師門前輩尊長,禁不住使得他熱血沸騰!然而面前卻是這般的可人兒,每一次當他目光由她臉上掃過去時,都會或多或少地使他消蝕了一些復仇的雄心壯志!
  他幾乎不敢再與她這麼平和相處對答了,眼前機會難得,動手時他將要全心全意地與對方周旋,務期將掌中這口「海棠秋露」,在適當的時機裡插進對方的胸膛,了卻這一樁血海深仇,才是上上之策!
  想到了屈死九泉的一干師門尊長,他悲忿的情緒,情不自禁地為之昇華,達到了新的高潮。
  緊持著劍的那隻手,由於握劍過緊,心情太過緊張的緣故,起了一陣顫抖,森森的劍氣由拉開一縫的劍鞘裡怒溢而出!
  甘十九妹頓時後退了一步!
  這一剎那間,她的眼睛裡充滿了驚異、迷惑!
  「你?」她腦子裡似乎在思索著一件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情:「尹先生……我們以前可曾見過面嗎?」
  尹劍平眼睛裡已難以掩飾住凌厲的仇焰,只是他卻還能從容應對:「在下與姑娘素昧生平,以前並不曾見過!」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微微點頭道:「這就是了……是我認錯人了……我忽然把你當成了那個依……」
  尹劍平道:「依什麼?」
  「沒什麼!」甘十九妹微微搖頭道:「不知尹先生可曾聽過一個叫依劍平的人?」
  尹劍平頓時心頭一震,從容點頭道:「姑娘莫非說的是岳陽門下那個依劍平?」
  甘十九妹頗出意外地看著他:「尹先生認識這個人?」
  「不認識!」尹劍平苦笑道:「不過在下卻風聞這位依兄,為當今岳陽門唯一尚還活著的門下弟子,更為了逃避姑娘的一路追殺,如今亡命天涯,嘿嘿!這個人可真稱得上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個可憐蟲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尹先生這麼說,足見對他認識得還不夠清楚。這個姓依的雖然列身為岳陽門下弟子,但卻身兼數家之長。他武技精湛,為人精練,更具智慧,絕非是如尹先生嘴裡所說的可憐蟲!」
  尹劍平原已難耐冗長的對答,恨不能立刻拔劍與對方決一生死,只是這時當他聽到了甘十九妹論及自己的一切,不禁心裡動了一動。
  他暫時按捺住急躁的情緒,以試探的口吻道:「姑娘莫非曾經會見過此人?」
  甘十九妹點了一下頭:「不錯,我們見過,而且還曾經與他一度交過手,所以對他留有很深的印象!」
  一面說,她那雙盈盈秋波直直地看向尹劍平,後者下意識地感覺到一陣情虛,禁不住臉色微微一變。
  他強制著心裡的激動,輕咳一聲道:「能夠在姑娘手下逃得活命,誠是難能,這姓依的武功如何?」
  甘十九妹一笑道:「誠如你所說,這個人武功極高,是我這一次江湖以來,所遇到少見的勁敵之一,他更具有過人的智力,確是一個很不尋常的角色。」
  尹劍平淒涼之中,總算領受到一些安慰。能夠由敵人嘴裡得到讚美與尊敬,該是如何的彌足珍貴!
  他仍想從對方嘴裡多認識一些那個「依劍平」,以為日後之借鏡。當下,他冷冷地笑了笑道:「姑娘這麼一說,在下倒真想能有機會見見此人。」
  「對了!」甘十九妹淺淺一笑:「這個依劍平雖是岳陽門下弟子,但是我發覺他也曾涉獵過其它門派的功夫。」
  尹劍平留意地在聽,表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
  「譬如說!」甘十九妹那雙剪水雙瞳凝眸注視著他:「他雖是岳陽門出身,卻精於雙鶴堂的『金剛鐵腕』,也曾與雙鶴堂的米如煙有過師生之誼,學兼數家之長,才使得武功左右逢源,相生相長,得能有今日之驚人成就,然而……」
  說到這裡,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微微收縮了一下,含蓄著過人的靈思:「我似乎總預感著,他與我將要再一次地見面……這一次我必不會輕而易舉地讓他由我手裡逃開!」
  眸子向著尹劍平一轉,微笑道:「談了些不相干的事情,尹先生一定煩了,現在不必再多廢話,你不是要與我較量一下劍招嗎?請亮劍吧!」
  尹劍平之所以要與她比劃兵刃,當然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前此曾與她空手對過招法,很可能已為她摸清了自己門路,萬一讓對方覺察出自己身份,顯然大大失策,兵刃可就沒有這一層顧慮。
  面對當前這個生平第一大敵,他確是不敢絲毫掉以輕心,當時意念集中,抱元守一,緩緩撤劍出鞘。一股冷森森的劍氣,直向甘十九妹身前襲到。
  「姑娘請!」尹劍平舉劍當胸,銳利的一雙目光,直直地逼視著對方:「在下候教了!」
  甘十九妹眼睛在對方劍上一膘,心中亦不由吃了一驚,點頭道:「好一口寶劍!尹先生有此神兵利器,我只怕難以抵擋得住呢!」
  「姑娘見笑,請賜招吧!」
  這幾個字說得冰冷砭骨,舊恨新仇,一時激發起他潛在內心的無比仇恨忿意,如非他事先下了一番鎮定功夫,眼前幾乎已是難以把持得住。
  須知他對甘十九妹,自始都充滿了痛苦矛盾,形勢的演變,既已到了眼前兵刃互博地步,他自當決心求勝。目睹著劍上寒光,頓時增添了他幾許決心與勇氣,然而這種決心與勇氣,是否永遠能夠持續下去,或是立刻又生變化,他實難預料。那麼把握住眼前的這一剎,自是至為重要了。在他的催促之下,甘十九妹亦不再猶豫。
  尹劍平昔日曾經在暗中目睹過她與晏春雷的一場逐殺,深知她劍上的威力,尤其是出劍時的那一剎,實在有鬼神莫測之妙!是以,眼前在她將出手之前,也就格外地提高了警覺,不敢分心旁騖。
  甘十九妹一雙美麗的閃爍著智光的眼睛,在對方身上一轉之後,倏地香肩輕晃,閃向側面一個地位!
  尹劍平立刻把步位作適度的調整!
  甘十九妹立刻又換了一個地方,尹劍平再作調整,雙方一連換變了三四個方向,才算定住了步位。
  四隻眸子緊緊地對吸著。
  甘十九妹忽然冷笑道:「尹先生,咱們何妨口頭上先賭個輸贏怎麼樣?」
  尹劍平道:「在下不懂姑娘心中涵意,尚請當面說明。」
  甘十九妹道:「這很簡單,你我既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根本無須兵刃拚搏,只須口頭上討教幾招也就差不多了,尹先生意下如何?」
  尹劍平好容易才下定了決心,自不願輕易放棄復仇良機,只是對方這麼建議,形勢上又不便見拒,當下強制著心裡激動,微微一笑道:「姑娘既然這麼說當然是好,只是在下卻認定一個原則,『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總認為嘴裡說的和手裡玩的有些出入,姑娘以為可是?」
  甘十九妹想了想,微一點頭,道:「有理!好,那麼咱們就廢話少說,手底下見個高下吧。」
  話聲一頓,一隻纖纖玉手已握在了胸前短劍劍柄上。
  尹劍平頓時就覺出了一股寒氣突地迎面襲來,有如冰露著身,使得他心頭一陣發慌。這是因為他自從出道以來從來還沒有機會與甘十九妹這等傑出的勁敵動過手,自然上來有些驚慌失措。這只是一剎之間的事,在極短的一剎,他隨即定了下來。
  「劍以氣使」。凡是得窺上乘劍術的傑出之士,無不懂得這個道理,是以內功中「練氣」一門,常常是上乘劍道的「不二法門」。
  尹劍平對這一點很是瞭解,早已在上來之初,將元氣充固丹田,心中一驚之下,遂即趕緊凝固真力,將一腔內氣頻頻運施劍身上,一時間掌中那口「海棠秋露」頓時大放光華!冷森的劍氣,形成了一面無形扇面,將他正面全身遮住,頓時,他就覺出身上的寒意大大減少。
  功力的進展,常常不著痕跡,在不知不覺裡突飛猛進。尹劍平正是這樣,他能更上一層樓實在得力於吳老夫人慧心指點,才使他忽然智蒙大開。其實他最大的成就卻是在於悟出了「智能」與「功力」搭配兼施的竅門,這也就是他為什麼膽敢以身冒險,來輕犯甘十九妹極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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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01:59
  閒話撇過。雙方在彼此劍氣互接的一瞬,已不啻交上了手。
  尹劍平一面頻使真力,將功力彙集於手上長劍,化為森森劍氣,用以對抗越見尖銳的劍風,一面卻腦中運思著出手的時機。
  甘十九妹冷冷道:「尹先生為什麼久不出劍?莫非心存謙讓不成?」
  尹劍平道:「姑娘劍氣縝密,深閉固拒,確使在下無懈出劍,慚愧之至。」
  甘十九妹淺笑道:「尹先生能有此一說,已足見深體劍中三味,令人可敬,其實我心同此理,不必客氣,只請放劍過來。」
  尹劍平答了聲:「好。」
  劍身一轉,嘶然勁風裡,劃出了一道長虹,直向甘十九妹當頭直劈下來。
  甘十九妹迎著他來劍之勢,輕叱一聲,身子飛快的一個旋轉,已閃到了他身子右邊。
  尹劍平劍走輕靈,陡地一擰劍把,直循著她後腰上扎來,這一劍其勢看似無奇,其實卻要比前一劍更猛銳得多,隨著尹劍平猝然沉下的肘部,長劍一點而挑,疾若電光石火,直紮了過去。
  甘十九妹嬌軀霍地向後一折,玉手輕出,尹劍平彷彿覺出劍身著物,微微一彈,前者已似輕雲一片,霍地騰身而起!
  這一手施展得極其巧妙,而又出人意料,一起一落,如飛鷹搏兔,等到尹劍平突然警覺時,甘十九妹已極其快捷地把身子湊了上來。
  一蓬劍光,隨著她揮出的手腕,直向尹劍平背後劈落下來。
  尹劍平大驚之下,身子向外一門,掌中劍施了一手「醉倒斜陽」,三尺青鋒上暴射出一片寒光,有如倒捲飛虹,只聽得「嗆」的一聲震響,兩口劍鋒迎在了一塊。
  以尹劍平加諸在劍上的力道,況且所持之劍,更較諸對方長大許多,理應佔盡了優勢,哪裡料到一震之下,非但未能使對方短劍出手,相反地自己卻打了一個踉蹌,那只右手簡直就像觸了電般的一陣子發麻!尹劍平驚心之下,頓時知道厲害,不容他有所異動,隨著甘十九妹猝起的右腳,短劍乍然一震,一股巨大的反彈之力,排山倒海般地湧了過來,使得他身子再也挺立不住,霍地滾跌了出去。
  甘十九妹冷叱道:「哪裡去?」
  但見她嬌軀前傾,翠袖輕揚,一點寒光起自腕底,正是她傚法「星鳥出袖」極其自滿的那一手絕招「劍星寒」!劍芒乍閃,直向尹劍平當胸部位上點紮了過去。
  尹劍平身勢未定,猝然間打了一個寒顫,目睹著對方劍勢,不由嚇了個魂飛魄散!鋒利的劍刃,似已劃開了尹劍平的中衣,只消向前半寸,勢將要他血濺當場。就在這一剎,事發突然,對於尹劍平來說,這種潛在的功力,何以每每發於不可捉摸,亦使他大惑不解!不可否認,這種平常連想也想不到的奇異劍招,必然又系得自吳老夫人的「雙照草堂秘功」之一了。
  危機一剎那,就見尹劍平凹腹吸胸,猛可裡向後面硬硬收了一寸,掌中劍效「荊軻擊柱」,霍地用力揮出,一時劍身搖曳,唏哩哩震耳聲中,搖出了一天婆娑劍影。
  面迎著尹劍平這「奮劍一擊」之勢,甘十九妹陡然花容失色,倏地清叱一聲,掌中短劍驀地向回一收,足下「倒踩雲」閃電後退!饒是如此,那一天婆娑劍影,有如飛蝗萬點,卻將她全身緊緊擁住。自四面八方同時包圍上來。
  甘十九妹一驚之下,嚇了個魂飛九天,總算她自幼即浸淫於嚴酷的劍道訓練裡,本身智慧既高,復得名師指點,多年來劍氣功力,已具有極深造詣,劍氣相施,幾至「身劍合一」之妙!
  尹劍平這一劍不過是觸動靈機,實在還談不上功力造詣,自然威力上要打一個折扣。
  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這都極具驚心動魄之勢!
  迎合著尹劍平的一氣劍影,甘十九妹一聲清叱,短劍上凝聚了全身之力,陡地爆射出一點銀星,施展出劍道中極難一見的「劍氣」之力,光華一閃,連同著她修長的身軀,在一片嗆啷劍鳴聲裡,衝出了尹劍平所形成的一天劍影。
  回身順掌,「叭」的一聲,擊中了尹劍平右肩頭上,尹劍平身上一歪,再次跌了出去!
  他抱劍疾滾,一翻即起,長劍前封,只覺得右肩上一陣火辣奇痛,舉起的劍身,這時已情不自禁地垂了下來。
  相形之下,甘十九妹卻也不大輕鬆,她雖然是衝出了劍陣,卻也盡了全力,一頭長髮突然炸開來,鬼也似地披散著。
  無比的驚訝,顯示在她看來蒼白的面頰上,身形再閃,陡地襲身而近。
  尹劍平乍驚之下,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只覺得喉咽間一陣刺痛,已吃對方那口鋒芒畢露的短劍,指在喉嚨上。
  「你?」無限殺機湧現在她臉上:「你到底是誰?」
  劍尖距離著他喉結不及一寸,冷銳的劍氣,有如尖細的鋼針猛厲地刺紮著他:這口劍只消再向前推近半寸,尹劍平勢將濺血在她短劍之下。
  「在下尹心!」尹劍平十分沮喪地道:「方纔已經告訴過姑娘了。」
  「尹心?」甘十九妹眸子裡閃出了一片迷惘:「你說實話,我看你就是那個依劍平,是不是?」
  尹劍平心裡一驚,外表越現鎮定。
  他屢經大敵,確乎能擔當大事,雖利劍加項,亦不能稍動其心。
  「在下明明姓尹,姑娘何以硬要說在下姓依?簡直笑話了!」
  甘十九妹眼睛裡,怒焰少斂,就對方這一句話而論,她確實觀察不出尹劍平有絲毫的偽態。
  疑心既去,臉上的神色遂即緩和下來,只是她仍然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那麼!我還要問你一個人,看看你認不認識?」
  尹劍平神色不變道:「我以為姑娘還是把劍收起來才好說話。」
  甘十九妹揚了一下眉毛,似想發作,只是目睹著對方那張臉,卻又一時發作不出,冷冷一笑,退身收劍。玉腕倏翻,嗆然聲中,一口碧光晶瑩的短劍,已然插回劍鞘之中,同時足尖輕點,已返出五尺開外。
  尹劍平這一剎,內心真有無限感傷,他滿以為功力已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或可與對方一爭軒輕,哪裡知道,事實證明,仍然相差了老大的一截,如非對方手下留情,這時焉能有命在?想到了眼前困境與未來之難,一時真正感覺到無限氣餒!輕歎一聲,由不住垂下頭來。
  甘十九妹目睹著他,冷冷地道:「尹先生……你方纔所施展的那一手劍法,怪絕古今,確信我生平僅見,我幾乎喪生在你那一劍之下,你可知道?」
  尹劍平苦笑道:「只是後來,姑娘仍然反敗為勝,險些喪命的是在下,而不是姑娘。」
  甘十九妹冷笑道:「令我奇怪的地方就在這裡,也許你對那一式絕怪古今的奇異劍招,還並未能研習得十分透徹,就你那一手劍招本身而論,應該是無懈可擊,只可惜你未能善於運用而已!」
  尹劍平聆聽之下,不禁大興感歎,自忖道:「尹劍平呀!你原來幾乎已將得手,卻失之於招法不夠老練,此番為她看出了端倪,今後再想以此一招式取她性命,勢將萬難,而不可能了。」
  甘十九妹眼睛猶自緊緊地盯住他:「由你方纔那一招奇異的劍法,倒使我想起了一個人,吳老夫人來。」
  尹劍平不禁心頭大大地震盪了一下,強自壓制著心裡的震驚:「吳老夫人?」
  「不錯!」甘十九妹注視著他:「你可認識這麼一個人?」
  尹劍平原想一口否認,可是他內心實在迫切需要知道吳老夫人與她兒子吳慶的最近情況,他們是因為自己才與甘十九妹有所遭遇,不知結果如何?
  一連串的迫切關懷,使得他不便猝然回絕,當下冷冷一笑道:「我不明白姑娘這句話的意思,姑娘是不是可以說得較為清楚一些。」
  甘十九妹道:「我說的是避居積翠溪的那個吳老夫人,她還有個兒子,名叫吳慶,尹先生,你可認識這兩個人?」
  尹劍平一顆心幾乎由嘴裡跳了出來,卻硬下心來,搖搖頭道:「在下從來也不曾聽說過這兩個人,姑娘怎麼會有此一問?」
  甘十九妹冷笑道:「那個吳老夫人卻是曠絕天地之間的一個怪人,你方纔所出手的那一手劍招,與她所施展的手法,極為近似,才使我把你們聯想到了一塊。」
  尹劍平假作不解地道:「會有這種事?姑娘既然這麼說,倒促使在下心生無限嚮往,如有機會,定要往積翠溪去拜訪一下這位前輩,面請教益才好。」
  甘十九妹微微苦笑了一下:「你真有這個意思嗎?可惜太晚了!」
  尹劍平心中一驚,說道:「姑娘之意,莫非……」
  甘十九妹輕輕地鼻子裡哼了一聲:「因為那個吳老夫人已經死了!」
  尹劍平只覺得當頭轟然一聲,有如晴天霹靂,頓時作聲不得!然而越是這當口,他卻越不能現出詞色不對。無奈這個打擊來得太突然,太令他難以承受!一時間只覺得全身怒血奔馳,卻有一股冰寒之氣,起自足心,整個人簡直無法再能保持平靜。
  他倏地轉過身來,向前面走了幾步!
  「是你殺死的?」
  「那倒不是!」甘十九妹微微一笑:「你好像對她很關心的樣子!」
  「對於每一個死在姑娘手裡的武林前輩,我都寄以無限同情!」尹劍平幾乎感覺到難以遏止的悲傷,「自然這個吳老夫人也不例外!」
  甘十九妹道:「倒看不出,你還是一個悲天憫人的人,我已經說過了,這個吳老夫人並不是我殺死的!」
  尹劍平倏地回過身來,道:「雖然如此,但絕不會與姑娘毫無牽連,你能否認嗎?」
  甘十九妹神色向,情不由己地現出了一片黯然。她果然不能否認這件事!
  老實說,吳老夫人的死,曾在她心裡烙下了很深的創傷。對於那個老婆婆,她多少含有一些歉意,那是因為由一開始起,她就沒有殺死吳老夫人的心理準備,事實上吳老夫人這個人在與她見面之前,她對她根本是完全陌生的,若非是為了追蹤「依劍平」這個大敵,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有所遭遇。吳老夫人雖然引火自焚而亡,但是到底是在甘十九妹的強迫之下壯烈成仁,為此,甘十九妹在內心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悲痛印象!
  因此在尹劍平的質問之下,甘十九妹下意識地興出了一陣悲傷。
  「你說的不錯!」她悵悵地說:「她的死,我脫不了關係!只是我總算放過了她兒子一條活命,也算對得起她了。」
  尹劍平只覺得視覺一陣模糊,幾乎落下淚來,緬懷著有恩於自己的吳氏母子,只覺得心似刀割一般的難受!
  然而,這種刻骨的悲傷,只能隱忍在心裡,卻是絲毫也不能現諸表面,「小不忍,則亂大謀」。一旦甘十九妹看出了端倪,只怕立刻就將罹下殺身大禍,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眼前這種死法,對於他來說,毫無意義,尹劍平自然不會愚蠢到甘願受死的地步。
  他甚至連吳老夫人的死因都不問一句。雖然他內心是那麼渴望瞭解當時慘禍發生時的一切情景,更迫切地希望瞭解吳慶如今的下落,只是這些問題都只有暴露他真實身份的危機。以甘十九妹之冰雪聰明,晶瑩透剔,卻是千萬大意不得。
  眼前這種情況下,他簡直已無能再掩飾住內心的悲痛,對方只消略加留意,套問兩句,尹劍平必得露出馬腳,是以,他必須要趕緊告辭。
  當下後退一步,抱拳道:「在下已承教了姑娘蓋世絕招,衷心欽佩之至,夜深了,就此告辭。」
  甘十九妹微出意外地道:「尹先生這就要走嗎?我還有很多話想請教你呢。」
  尹劍平心中一驚,強作笑容道:「夜深了,明天在下再來造訪如何?」
  甘十九妹道:「那就不敢當了,明天該我去回拜尹先生才
  尹劍平心中一怔,原想推辭,可是轉念一想,乘此時機能夠打進她身邊,對她師門多作瞭解,以圖日後出手復仇,自是機會難得。這麼一想,他也就不再推辭。當下道:「恭敬不如從命,既然如此,明天在下就恭候姑娘的大駕了。」
  「你用不著專門等我,我可是沒準兒!」甘十九妹道:「我也許白天不去,夜裡去,總之,我一定去就是了,尹先生在這裡還有幾天逗留?」
  尹劍平想了一下:「總還有三五天吧。」
  「那好極了!」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我們見面的機會還多得很,尹先生請便吧!」
  月色如銀,映照著甘十九妹那般清艷出塵的美人兒。尹劍平幾乎沒有勇氣再多向她看一眼,抱了一下拳遂即轉身自去。
  「慢著!」甘十九妹忽然喝住他道:「尹先生!」
  尹劍平心中一驚,緩緩回過身來!
  甘十九妹走上幾步,臉上微現不忍道:「你可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嗎?」
  尹劍平感覺了一下,除了右肩頭上,略感酸疼以外,並無大礙,當下搖頭道:「多謝姑娘關懷,在下並無不適。」
  甘十九妹似乎心中一驚,微笑道:「那就好,我只是擔心你……既然沒有什麼,也就算了。」
  尹劍平微微一怔,雖覺出她話中有話,對方既然不說,也就不便追問,當下再次告辭,轉身出去。
  目睹尹劍平的背影消逝甚久之後,甘十九妹卻仍然一動也不動地兀立在那裡。她臉上凝聚著一層疑惑,又像有一絲淡淡的惆悵,蛾眉輕顰,盈盈秋波裡感染著凌亂的情緒。顯然她遇見了一件令自己難以釋懷的事情……這其中又多少少少加有一些感情因素的作祟,於是她心裡浮現出一向罕見的不平靜。
  東邊院牆上,黑影子一閃!一條疾勁的人影,有加深宵怪鳥地來到了面前,等到落地之後,才現出了紅衣紅帽,面現驚惶的阮行來。
  他上前一步,面色忿忿地道:「姑娘您這又是為什麼?為什麼不下手把他給除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阮行怔了一下,喃喃道:「難道姑娘還看不出來?這小子八成兒就是那個依劍平,我們踏破鐵鞋無覓處,好容易他自己送上門來,姑娘您卻又怎麼會……」
  說到這裡,他忽然把要說的話又吞到了肚子裡,原因是發覺到甘十九妹的臉色不大對勁兒!他就算是跟老天爺借了個膽子,卻也不敢輕犯這位姑娘的雌威!
  頓了一下,阮行後退了一步,垂頭請示道:「卑職莫非是猜錯了,還是姑娘另有高……見?」
  甘十九妹冷哼了一聲,徐徐地道,「阮行,難為你還會有此見識,我問你,你憑什麼就斷定這個姓尹的會是依劍平的化身?」
  阮行聳了一下肩膀:「剛才姑娘與他動手說話,卑職未奉姑娘命令,不敢窺伺竊聽,只是他離開之時,卑職卻遠遠尾隨了他一路!」
  甘十九妹道:「怎麼樣?」
  阮行道:「這人一身輕功確是極佳,最主要的,當他踏過卑職親手佈置的毒陣,竟然毫無感覺,情形竟然和那個依劍平完全一樣。」
  甘十九妹輕輕哼了一聲:「這一點我早已注意到了,可是並不能就因為這樣,就斷定他是那個『依劍平』吧?」
  阮行呆了一下,訥訥地道:「姑娘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卑職總覺得這個人有點不對勁兒。」
  「說下去!」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把你心裡想的說出來聽聽。」
  「是!」阮行苦笑著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卑職一直以為他是一個讀書的仕子,他開口能文,更能賦詩……幾乎瞞過了卑職這一雙眼睛。」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這也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只怪你們閱人不深,觀察力還不夠靈活,其實他一來到這個客棧裡,我早已注意到他了。」
  「哦!」阮行驚道:「姑娘莫非早知道他會武?」
  甘十九妹緩緩點了一下頭,一雙蛾眉輕輕皺了皺道:「但是我卻不能斷定他就是那個依劍平,因為……依劍平的武功家數與他不同……還有,依劍平手上並沒有這麼一口神兵利器的寶劍。」
  阮行想了一下,點點頭,道:「這話,倒也不錯!那小子手裡,確實像沒有這麼一把好劍。」
  甘十九妹冷哂著道:「再者,他曾經是我手下敗將,早已深知非我敵手,既然如此。今夜大可不必再來送死……何況是當面向我叫陣,由此看來,他不像是那個姓依的,然而……我卻不會就對他失去了小心。」
  阮行道:「姑娘可曾發現了他有什麼可疑之處?」
  甘十九妹道:「不錯!他的劍招奇特,在我的印象裡,倒似與那個死去的吳老夫人,頗有相似之處,似乎較之吳老夫人更具微妙氣勢。」
  一想到積翠溪姓吳的那個老婆婆,阮行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在他記憶裡,這一生還不曾遇見過像吳老太太那麼奇特的敵人。現在甘十九妹把這個疑為「依劍平」的讀書人比作吳老太太,自使他大為驚心。
  「啊!」阮行驚惶地道:「那個姓依的,不是在吳老太太那邊停留過一段時間嗎?會不會……」
  「這件事我正在密切的觀察之中,到目前為止,我還看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麼關聯。」
  說著,她臉上微微現出了一片冷笑,喃喃又道:「如果他真的就是那個依劍平,早晚會被我看出破綻的,他休想逃過我的手掌心兒!」
  阮行確知她為人精明,閱人至微,果真眼前這個「尹心」就是「依劍平」的化身,決計逃不過她精細的觀察之中,這麼一想,他也就不再擔心。
  頓了一下,他請示道:「姑娘可曾打算什麼時候起駕?還有清風堡的那個樊老頭,我們什麼時候動他腦筋?」
  甘十九妹一笑道:「樊鐘秀那個老頭兒,雖然功夫不錯,人也夠狡猾,只是我卻沒有把他看在眼裡,這地方很好,暫時我還不想走,我要知道你跟『金刀盟』、『十二把刀』他們聯繫的結果怎麼樣了?」
  阮行道:「這幾天卑職正在與他們聯繫之中,聽說十三把刀的老大,『黃面太歲』花二郎這個人很不好對付。」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怎麼回事?」
  阮行道:「卑職也是由金刀盟那邊聽到的,據說這個花二郎一向自大,很不易服人,他對金刀盟表示,懷疑我們不是來自丹鳳軒的人,說非他親自看見姑娘,並未經證實姑娘的確實身份與武功之前,他暫時不接受卑職的調遣。」
  甘十九妹輕哼了一聲,道:「這人武功如何?」
  阮行道:「據說很不錯,他年歲不大,加入十三把刀不久,竟然坐了第一把交椅,而且很罕眾望,就連蒙城九醜的馬老大也都仰他鼻息,看他的臉色,卑職打算這兩天親自去找他談談。」
  甘十九妹道:「他不是說要見見我嗎,好吧,你就把話傳下去,說我會去見他的,只要叫他隨時等著我就是了。」
  阮行一驚道:「姑娘千金之軀,豈能與這類人打交道?由卑職去處理也就是了。」
  「不,還是我自己來吧!」甘十九妹道:「這些人雖然談不上身份地位,但是不能得罪,卻也不能過縱,要恩威並施。」
  說到這裡,她微笑了一下,兩排晶瑩的牙齒在月色裡閃閃生光:「談到這一點,你就差得遠了!」
  阮行躬身道:「姑娘說的是。」
  甘十九妹叮囑他道:「我們在江湖上已經樹敵太多,不能再結怨敵人了,莫非你忘了軒主臨行之前的交待嗎?」
  阮行呆了一下,翻動著一雙白果眼珠:「這個,卑職倒是真有點忘了!」
  「哼!怪不得呢!」甘十九妹冷笑道:「那麼我就再提醒你!軒主的意思不僅是要消滅了樊鐘秀這一夥子勢力,而且有意要拿下他的清風堡。」
  阮行點頭道:「這一點卑職記得……」
  「還有!」甘十九妹瞳子裡閃爍智光,道:「軒主曾慎重地交待過,要我在皖北培植一夥新的勢力,這些人將要用以來接替樊鐘秀的勢力,這也就是我們為什麼要收買這些人的原因!」
  「原來如此!」阮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姑娘居然忍受這些傢伙的無禮粗魯。」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軒主雖然並沒有直接說出她為什麼要佔領清風堡的原因,但是我卻隱約地可以猜出她的心意,如果我猜的不錯,一待我們清除了樊鐘秀這一股勢力之後,她老人家也就該來了!」
  阮行一驚,道:「姑娘是說,軒主要親自來?」
  甘十九妹緩緩點了一下頭:「不但他老人家親自要來,就連金、銀二位師姐,也俱將隨駕同行,實在是她老人家避居世外太久了,這一次,再入江湖,不能不先找一個落腳之處,因此才選中了『清風堡』。由於『丹鳳軒』的老巢不能兼顧,才要我們就地取材,在皖北物色一些勢力。」
  阮行臉上頓現喜色,說道:「這真是太好了……如果軒主與金、銀兩位姑娘都來了,天下武林就再也不是我們的對手了,待不了多久,丹鳳軒的勢力,更加遍及天下,勢將唯我獨尊,稱霸天下了。」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我卻抱著與你不相同的看法,我以為她老人家如今春秋已高,實在不必再要……那麼稱強好勝,這一次我一路上來,才知道她老人家當年在江湖上結敵眾多,必然還有很多很多的厲害仇家匿居在暗處,這些人大大不可輕視,一旦出現興師問罪,只怕……」
  苦笑了一下,她遂即把到口的話吞住不發,美麗的眸子裡出現了一抹淡淡輕愁。
  「姑娘太過慮了!」阮行嘿嘿一笑,道:「這個天底下,還有誰能是軒主的對手?何況還有姑娘與金、銀二位姑娘在,姑娘大可以放心不慮。」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那可不一定,我不妨隨便舉一個例子,就拿積翠溪的那個吳老太太來說吧,如果她身上未染宿疾的話,只怕我就很難制勝她,就是拿軒主來與她較量,也難分高下。其次談到僻居陝北的『黃麻客』晏鵬舉,這也是一個極為可怕的人物,其他不知名姓的高人異士還多得很,只是時機不到,他們不肯隨便露面而已,只要一出現,必然非同小可!」
  輕輕歎息了一聲,甘十九妹緩緩地接道:「軒主對我恩重如山,才會使我想到了這些,我以為眼前我們能為她老人家做的,除了必要的復仇以外,最重要的是收攏人心,廣行仁術,才是上上之策!」
  阮行似乎還不能體會這番話的道理,只睜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眸子,奇怪地在甘十九妹臉上轉著。
  「吃吃」笑了一聲,他喃喃道:「姑娘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恕卑職不敢苟同。」
  甘十九妹冷哂道:「你一腦子逞強好勝,當然不懂我的心意,其實我的這番苦心,只怕連軒主本人也不會贊同。我總希望能讓她老人家明白,『殺人』只是最後萬萬不得已才能行的一條路,只是她老人家一生卻迷信實力,崇拜武力,而忽略了仁德!」
  阮行登時面色大變,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他用著一種非常奇怪的神態打量著甘十九妹,對於她的膽敢批評軒主而大生驚異,按照門規來說,甘十九妹的這種行為,簡直罪不可恕。
  甘十九妹由他的神色上,早已洞悉了他的想法,卻也不禁微有所警,當下也就不再多說。
  「夜深了!」她看了一下天,吩咐道:「你也該休息了。」
  阮行遲疑了一下,抱拳一揖,道:「卑職遵命!」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西院裡的那個姓尹的由我來處理,你可千萬不要接近他,他不是你所能夠應付得了的。」
  阮行應了一聲:「是!」表情微現不忿,遂即轉身告辭。
  甘十九妹看著他離開的身子,臉上興起了一層迷惘。對於剛才所說的那些話,回想起來,她覺得很是奇怪,對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有這種前所未有的想法大生驚異。
  要知她自幼就跟隨水紅芍練習武功,非但承受了水氏一身驚人絕技,尤其承受了她的獨特個性——嗜殺如狂,恨世界,恨武林,恨所有的男人,在這個傳統觀念的熏陶之下,她簡直和水紅芍如出一轍。正因為如此,才得到了水紅芍的格外垂青,將一身絕技傾囊而授。在以往她從來不曾對水紅芍發生過疑惑,她所交付的任務,也一直被尊為金科玉律,認為乃當然之事,更逞論對水紅芍本身有所批評與不諒解了,莫怪乎阮行要用那般奇怪的眼光來打量她了。現在想起來,就連她自己也深具警惕,內心忐忑不已。
  和衣盤膝榻上,她整個的思維,呈現出一片紊亂!
  尤其令她不解的是,今夜邂逅的那個年輕人「尹心」的影子,竟然深深地盤踞在她腦海裡。對方英俊的面頰,剛顏的氣概,更予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類有膽魄抱負的年輕人,求諸於現今江湖武林,實在是不易多得,然而,她實在沒有勇氣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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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02:19
第25節

  燈焰無聲地在燃燒著。
  她婀娜的情影映照在牆壁上,夜是那麼的沉靜,此刻萬籟俱寂,靜得連自己的心跳聲音,都能清晰地感覺出來,她似乎較諸往日變得不安與急躁。
  一隻粉翼紅肚的飛蛾由暗處飛來,圍繞著燈焰旋轉不已,幾次三番地撲向火焰,又墜落下去,最後終於完成了「撲向光明」的壯舉,粉紅色的翅膀燃燒出一縷黑煙,一頭扎進燈油裡就不再移動了。
  甘十九妹竟然會被這小小一幕悲劇吸引住,內心莫名其妙地興起了一層悲哀,也因此而聯想到了其他的一些事情。再一次對自己的前途,感覺到迷惑,也就對自己眼前所執行的任務而心存不解與厭惡。
  由床上翻身下地,心裡老像是窩著了一件什麼事似的。其實這件事不難理解,只不過她卻不願意深想罷了,實在也是她不敢去深想,她懷疑自己這麼做是否應該?於是形成了內心的衝突與矛盾。
  「尹心?依劍平?」
  她嘴裡不停地念著這兩個完全不同音的名字,那雙淡掃的蛾眉,時而擰結,時而開展,顯示著此一刻她內心的強烈變化與矛盾!
  堅持著最初的原則,她又回到了榻上盤膝坐功。強制著內心的激動,她運了一會兒功,奈何那顆心竟是無論如何也難以靜止下來。不知何時,她已睜開了那雙水汪汪的眸子,心裡沉湎著一番期待。
  室外下起了蕭蕭細雨。瓦面、屋簷……到處響起了水的悉索聲,尤其是院子裡的荷花池子,雨點兒落在了碧綠碧綠的荷葉上,其聲清脆而富宮商,就好像是在演奏著一具別有韻味的琴瑟,莫怪乎古人有「留得殘荷聽雨聲」這麼一說了。
  尹劍平的一顆心也同甘十九妹一般的不平靜,甚至於更較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回想著方纔的一場拚殺,他兀自不寒而慄!固然那場名為「較技」的劍鬥,旨在探測敵我的真實功力,然而不可否認,當時尹劍平的心裡,卻是充滿了凌厲的殺機,打算著在劍擊當場只要機會許可,即將置對方於死命。詎不知,一場比鬥下來,非但未能置對方於死命,自身反倒險些喪生,對甘十九妹千變萬化的無敵劍招,他總算有了一番新的認識。
  此時,當他再一次想起來,有說不出的懊喪。痛定思痛,他內心原經鑄妥的「不倒長城」亦不禁深深地為之動搖了。
  看著窗外靡靡夜雨,他真恨不能抱頭痛哭一場。
  至此,李鐵心、冼冰長老、「雙鶴堂主」米如煙、拜兄晏春雷,以至於最近才入記憶深處的吳老夫人,這些人的影子,像是走馬燈一般地,一個個由眼前緩緩經過。
  這些人原都是活生生的,功成身就,名重一方的豪傑俠士,或是歸隱江湖的風塵俠隱,與人無爭,與世無牽,然而一朝捲進了可怕的「仇殺」漩渦,一個個俱都如此喪生,而作了刀下之鬼。可悲的竟是尹劍平竟然不能忘記他們其中任何一個,每一個以上論及的死者,都曾經與他關係深厚,都稱得上有恩於他,一朝分袂,人天永隔,這份情發於衷的悲痛,自是可想而知了。
  「仇恨」是一點一滴,滴落到內心的深處,積壓起來的,每一個死者,都與他心脈一系相通,一經抽動,頓時痛徹心肺,正因為這樣,他晝思夜想,只要一經念及,就必將永無安寧之日。吳老夫人的死,使他情不自禁地更加怨恨自己,設非是因為自己的投奔,吳老夫人萬萬不會為此送命,看來自己這個人,真是所謂的「白虎星」轉世,誰和自己遇到了一塊,必然遭致殺身的惡果報應。
  「唉!」重重地發出了一聲歎息,尹劍平站起來,來回地在房子裡走了一轉。
  一陣冷風由敞開著的窗戶襲進來,使得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由是思慮電轉。
  忍耐!忍耐!想到了這兩個巨字,那陣子熱烈的情緒,為之煙消雲散!我如今所負的艱巨使命,較之昔日實在說來,已大有緩和之機,以往是苦無出頭之日,今天的情勢卻是大有不同,最起碼,我已來到虎穴門口,和敵人有所接交,只有把持著耐心與毅力不變,總有深入仇人巢穴,將利刃插入仇人心臟的一天。
  這裡所謂的仇人並不單單指的是甘十九妹,事實上主要的對象,卻是那個唆使甘十九妹為所欲為,而她本人卻隱在暗中發號施令的丹鳳軒軒主,「丹鳳」水紅芍。一想到水紅芍這個人,即使得尹劍平熱血激動,然而越是熱血激動,才越使得他心如沉淵之鷹,越能期盼著有雷翅風雲、高唳長空的一天。無限的期待與無窮的毅力就是這麼養成的。
  尹劍平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檢討著方才與甘十九妹對敵時的若干瑣碎,發覺到對方驚人的劍技,每每引發於平凡的身手之中,令人防不勝防,對方劍術上的造詣,看來更超過她徒手技擊的境界,實在已達到了「運劍以空」、「出掌以無」的無上境界,自己如果想今後制勝於她,勢將還要大大努力不可。今夜初試了一手吳老夫人「草堂秘功」,雖然未能當場反敗為勝,卻使得甘十九妹大見狼狽,可見得這類純屬靈性的奇妙絕招,確實有令人無從防範的玄奧之能,只可惜自己現今還不能深悟其意,致使不能完全發揮其威力,否則試觀甘十九妹方才情形,是否還能逃得過自己那一劍,可就大生疑問了。這麼一想,尹劍平內心,不禁大興鼓舞作用。
  他腦子裡回憶著方才與甘十九妹動手情景,信手拿起了幾上長劍。不意這只右手方自抬動的當兒,即覺出肩頭部位一陣子疼痛,情不自禁地垂下手來。自此,他才恍惚地感覺到右面肩頭表面上,似有無數蟲蟻在爬動之感,當下心中一驚,連忙走近燈前坐下來,用左手剝開了右肩的上衣。不看尚可,這一看之下,使得他大大地吃了一驚!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發作的,只見右肩頭上這時一片紅紫,竟然腫起了饅頭般大小的一個瘤狀物體,細看那腫脹之處,呈紅紫透明,一如瑪瑙般晶瑩,自此他才忽然感到,一種冷森森的氣息,自肩傷之處,蛛網般地向全身擴散著。
  一念之間,使得他連連打了幾個冷戰,這才警覺到先時不甚經意的酸疼感覺,竟然會如此嚴重,回憶著方才情形,不過是被甘十九妹信手輕輕地推了一掌而已。當時並不曾感覺到有什麼疼痛不耐,怎麼會忽然發作得如此嚴重?真正令人大惑不解,實在想不透是什麼道理。
  他反覆地端詳著傷處,發覺到那腫脹之處,表面上似有三顆極為細小的黑點,再翻看肩衣,對燈一瞧,果見衣上亦有三個大小如同針孔般的透明小洞,他為之恍然大悟!
  「毒!七步斷腸紅!」
  好厲害!一念觸及,使他聯想到當日吳老夫人審視自己攜帶的那口玉龍劍時,曾經告誡過自己,那種足以致人以死的人世劇毒「七步斷腸紅」,是藏在甘十九妹出手時的手指指甲之內。吳老夫人並曾肯定地猜測,這些毒是凝於一種極為細小的蠟丸之內,平時暗藏於指甲裡,對敵時一經著以內力,蠟丸立碎,毒汁即可借指甲抓附對方之時,順利地傳達出去!
  想到這裡,尹劍平彷彿當頭響了一聲霹靂,頓時作聲不得!他不禁暗驚著,如果這個猜測果然屬實的話,那麼自己現在身上,必然早已感染了那種所謂「七步斷腸紅」的罕見劇毒!只怕性命不保了!尹劍平想到這裡,情不自禁地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站起來走過去,把敞開的窗戶關上,真是奇怪的一種感觸,在沒有發覺傷勢之前,他還是渾然不覺,一切行動無異常人。現在,當他目睹了傷處之後,忽然間竟然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痛楚,猝然加劇了十幾倍,雖是隨便走動幾步,卻也有舉步踉蹌之感!
  「不好!」嘴裡說著,他踉蹌著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只覺得一陣舌干唇燥!
  翻過身來,用左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具瓦壺,忽然心生一念,嚥了一下唾沫,他把手裡的瓦壺又放了下來。搖一搖頭,他心裡想著:不,不能夠喝水!腦子裡思念電轉,想到了那日身中阮行的「丹鳳毒簽」後,正是與現在的感覺相似。後來吳老夫人與自己動手醫治時,也曾確切地告誡過自己不可飲水。於是,這個渴望飲水的念頭,為他深深地壓制下來。
  他忍著右肩上傷處的酸疼不堪,把上身衣服脫下來,仔細地觀察著身上各處,倒也沒有什麼異狀,那毒傷腫脹之處,為恐意外,卻也不敢隨便去動它。只覺得傷處附近,奇熱燙手,只是無比的酸,連帶著整個一隻右手舉動都難。
  尹劍平其實不知,他由於前胸佩帶得有那塊「辟毒玉玦」,才使得毒勢未能蔓延全身,再者他身上前此曾經中過阮行的「丹鳳毒簽」,傷處雖異,但毒性卻是相同,是以身上已有了免疫的抗力。如此之故,那肩上毒性,也只能局部發作,卻是萬萬不會攻人內心構成他性命的威脅。話雖如此,雖只是局部發作,當其初起之時卻也大力可觀,瞬息之間,他已數度冷熱,只覺得四肢麻軟無力,遍體生燥,有如蟲蟻爬行。倒是前胸仍能保持著一片溫煦,冷暖適度,心智亦能十分清楚。
  尹劍平忍著身上的痛楚,盤膝榻上,強自運功調息了一回,出了一身大汗,彷彿略見輕快了些,只是看著肩上那個毒瘤,卻像是更加大了許多,試著用手去摸按一下,其勢如火,簡直燙得怕人。那條右臂更勢如重有萬斤,一任他用出全身之力,亦休能抬動分毫,空自逼出了遍體虛汗。
  夜雨孤燈,長夜漫漫,真令人興起無限感傷與懊惱,心裡獨自個地盤想著:吳老夫人既已罹難,他兒子吳慶下落不明,只怕當今天下除了丹鳳軒中人,再無一個能夠解開這類獨門劇毒,唉!看來我眼前只怕大難罹身,希冀保全這條性命是萬難了!
  一陣風吹過來,虛掩著的兩扇窗戶,驀地敞開,發出「嘔當」一聲大響,屋子裡的那盞燈,頓時熄滅,全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尹劍平左手摸著了千里火,正要晃著了,就在這當口,他彷彿看見了窗外荷池對面屋簷口,人影子晃了一晃,遂即隱身暗處。雖然在痛傷之中,尹劍平仍能保持著敏銳的觀察力。這一個突然的發現,登時使得他臨時制止住搖晃火折子的動作。當下他匆匆把火折子放下,改把幾上那口「海棠秋露」拿過來壓置枕下,卻把劍柄的一端露出來,必要時左手仍可出劍制敵。
  心裡想著,他遂即緩緩把身子躺了下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目光望處,卻清晰地又看見了方才現身的那條人影。
  雖只是驚鴻一瞥,卻也逃不開尹劍平精細的視覺。那條人影顯然施展出「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正由荷池面上點踏著滿他的蓮荷翻向「池心亭」上,身形至為巧快,等到尹劍平注意觀察時,對方顯然已經處身在池心內了。
  尹劍平一驚之下,清醒不少。
  那條人影好眼熟!就在他運思猜想著來人的身份時,眼前人影再閃,那人已倏起倏落地越過了荷花池,一路輕蹬巧縱地來到了這岸邊。
  窗外淫雨靠靠,藉著高懸簷上的一盞油紙燈籠,卻能依稀分辨出一些景象!
  憑著這片黃昏的燈光,尹劍平已看清了這個人。
  一驚之下,他幾乎由床上坐了起來!
  「阮行!」他確信自己絕對不會看走了眼。
  此時此刻,這個人的猝然現身,而且又是奔向自己下榻的這爿院落而來,當然可以意味著絕不是什麼好事。忽然他心念一動,想到了來人很可能是奔向自己而來,頓時心情大為緊張。所幸睡房裡的那盞燈被風吹滅了,自己由裡向外看,可以一目瞭然,而對方由外向裡面看,可就要費點眼力,必須等到瞳孔適應室內之光度之後才可分辨一切。這一點對於尹劍平來說,卻是十分有利的。
  尹劍平有見於此,也就暫時定下心來,卻也不敢輕心大意,當下緩緩自丹田之內提吸起一股潛力,使之運行於左臂之上。
  須知他昔年練習「金剛鐵腕」功力之時,乃是左右腕手交互練習,可以在一觸念之間,集中全身功力於雙手之間,是以才能在一出手的當兒,置敵人於死命。
  他雖然在傷痛難耐的情況下,卻也不能不防範到阮行的有所異圖。果然,他這裡方自運功完畢,窗前人影乍晃,那個一身紅衣,面相清瘦、神情刻毒的阮行,已經立身窗側,正自向室內默默觀察著。
  尹劍平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齒,暗忖道:「好個卑鄙的東西,莫非還想乘人之危不成?」
  窗外的阮行想是也知道室內這個主兒不是好相與,是以雖然現身窗外,卻不敢猝然進入,保持著相當的一段距離,只是轉動著那雙閃亮的眸子,頻頻向房中窺探不已。
  尹劍平平身而臥,目光半合,自他一現身之始,即緊緊地盯住了他,倒要看看他意欲何為。足足相持了甚長的一段時間,阮行才開始有所舉動。自然,在這一段時間裡,他已習慣了室內的黑暗,身形輕起,翩若驚鴻地已翻身而入。
  尹劍平目開一線,緊緊地逼視著他,除了那只負傷的右臂以外,他全身各處,都聚集了力道,只候著在適當的時機,出手予對方以重擊!
  紅衣人阮行這一次像是十分的仔細,身形進出確實不曾帶出一點點聲息。就見他那雙光華閃爍的眸子,緩緩地移動著,打量著這間房子裡任何一處虛實動靜,卻不一上來急於撲身上前。
  雙方大約距離有丈許左右,這個距離顯然使他置身子安全地帶,只須一發覺些微的風吹草動,即可改變他進退的形勢,如就上來這一式動靜而論,這個阮行確實稱得上相當的高明。
  尹劍平雖然固定著原來的睡姿,絲毫也沒有更動過,但是心裡的緊迫卻幾乎使得他為之窒息,原因是他無法猜測出對方的來意,如果他確係存心乘人以虛,尹劍平卻希望事先能觀察出他即將出手的部位與意圖,如果只是長時間雙方這麼消耗下去,吃虧的必然是尹劍平。
  理論至為簡單,因為尹劍平此刻乃是已傷之身,一旦形跡敗露,與對方明火執杖地動手比鬥,必將不是阮行對手,如果他偽裝在睡眠之中,只要不出聲呻吟,阮行便無從觀察出他的傷勢,因而也就不敢輕易地去冒犯。然而,他既然存有行刺之心,當然不可能就此作罷,勢將出手,勢在必行!那麼,尹劍平的偽裝熟睡之舉,更可以大大地減輕了對方心裡的防範。尹劍平唯一制勝對方的機會,正在於此,出其不意地出手反搏。
  對於尹劍平來說,勝負似乎可以預卜,他幾乎可以直覺地予以認定,如果自己不能在出手反擊對方時一招得勝,那麼很可能將會喪命在對方之手。
  生死攸關,尹劍平焉得不沉著應付!是以,他始終保持著原來的睡姿,並且盡量放寬胸襟,發出了均勻的呼息之聲。
  阮行那雙白果眼瞬也不瞬地注定著他,又過了一些時候,尹劍平忽然發覺到他身子向左面輕輕跨出,立時他就感覺到自己右側有了「吃緊」的意態。這種意態,是不能用合理的理由來解說,只是一種直覺的認定。頓時,尹劍平興起了一陣驚惶,因為這個方向,正是他最感空虛的一面,限於他負傷的右臂,連帶著使得他這半邊身子都較為遲鈍,果真阮行要從這一個方向向自己出手暗襲的話,他必將無從防範,後果將不堪設想!
  時機很可能一縱即逝,尹劍平不得已,裝著夢囈的姿態,把臉部移動了一下,含糊地發出了一些聲音。
  果然,這個小小的動作,臨時使得阮行吃了一驚,慌不迭地又周轉了一個方向。他身子電轉如飛,輕輕一旋,已來到了尹劍平的左邊方向。這個方向,對於尹劍平來說,稱得上恰到好處。其實,就在阮行進室之前,尹劍平早已作好了可行的準備,左手置於枕下,緊緊握住了劍柄,將可在最短的一剎那間,隨時掣劍而出。
  阮行在這個方向僅僅站立了極短的一瞬,隨著他身子霍地向前一伏,疾快如箭矢般地,已撲到了尹劍平床榻旁邊!
  原來他手裡事先早已緊緊握住了一口薄刃匕首,隨著他快速襲上的身子,手起刀落,一股刺目寒光閃起,這口刀直直向著尹劍平當胸紮了下來。
  這一招阮行端詳至久,才選擇了這個地方下刀,他自忖手眼身步,無不搭配得恰到好處,對方既在睡夢之中,理當是萬無一失,哪裡知道,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在觀察對方,對方同樣地也在觀察他。
  說時遲,那時快!
  他不動,敵不動,他一動,敵人比他來得更迅速。就在他手中短刃眼看著已將插中在對方前胸的一剎那間,一蓬青濛濛的光華,自對方枕下驀地閃爍而出,就像是猝然打了一個閃電般地閃了一閃。
  阮行這才知道,敢情對方是偽裝熟睡,非但如此,而且早已作好了必要的準備,一驚之下,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再想抽身,哪裡還來得及。
  一片寒光揚動之下,緊接著是「嗆啷」一聲脆響,刀劍交鋒裡,阮行只覺得手上一輕,掌中匕首已被對方那口斬釘截鐵的寶劍削成了兩截。非但如此,尹劍平早已測好了更稱萬全的身手,隨著他下沉的劍勢,配合著他欠身坐起的姿態,那只執劍的左手一沉乍起,連同那口寒光耀眼的寶劍,在一個極快的速度裡,已經搭在了阮行的頸項上。
  鋒利的劍刃在初一接觸到阮行頸項之剎那,一股冰寒氣息,陡地透體而入,使得阮行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登時呆立如木偶,嚇得動彈不得。
  尹劍平苦心竭慮的一招,果然用對了地方,一切俱都與他的理想吻合。
  他恨透了這個阮行,決定要予他吃些苦頭,掌中劍微微振動,寒芒乍吐之下,已在他頸項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一時之間,殷紅的鮮血,點點滴滴地順著阮行瘦長的頸項滴落下來。阮行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嘶啞的驚呼:「噢!」瘦削的軀體禁不住連連顫抖不已。
  「你……」一剎間,他那雙白多黑少的瞳子,瞪得極大,顯然在極度驚駭之中!
  尹劍平施出全身之力,抬起了那只負傷的右手,將左手那口劍接過來,寶劍的刃鋒,仍然搭在對方頸項上。只消稍稍加諸在劍鋒上一些力道,以這口「海棠秋露」之鋒利,即可隨時削下阮行這顆項上人頭。這一點足可認定,而無須置疑。
  劍交右手,尹劍平左手已摸起了桌上的火折子,一經晃動,「噗嗒」一聲,亮起了一陣火光,很快地,他已點著了置在桌上的燈盞,室內頓時呈現出一片光亮。他不欲被外人窺知一切,掌勢再揮,距離丈許以外的兩扇窗戶先後掩閱上。
  阮行頸項間的鮮血,不停地滴灑著,他自忖著難免一死,不由神色大變。
  「依朋……友?」他喃喃道:「咱們還可以取個商量嗎?」
  「當然可以。」
  尹劍平一面說一面坐正了身子,他胸有城府,強自忍著右肩的奇痛,冷冷一笑,接下去道:「不過,有一點我卻要聲明,我姓尹,不姓依。」
  阮行聞言怔了一下,眸子裡,呈現出一片紊亂。
  「你真的不是依劍……平?」
  「當然不是!」
  阮行又是一怔,喃喃道:「難道說,我……真的認錯了人?」
  尹劍平哼了一聲:「你當然認錯了人!不過,話雖如此,你深夜潛入我的住處,謀圖殺害我的行為在先,我絕不會輕易地就放過了你的。」
  一面說,他右手壓劍,加深了一些前傷的劍痕,鮮血再一次地湧出來,滴滴嗒嗒地濺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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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5 00:02:35
  阮行那雙弔客眉幾乎擰在了一塊,情不自禁地往嘴裡吸著冷氣。
  「喂,尹朋友……劍下留情!」他斜過那雙白果眼珠子,盯向尹劍平:「既然你不是姓依……那麼兄弟此來就過於冒失,實在是個誤會……是個誤會。」
  「你倒是說得輕鬆。」尹劍平的劍壓著對方頸項,心裡十分篤定地道:「誤會!哼!要是我不夠機警的話,被足下一刀刺中了要害,現在我豈能還會活著說話?那時候這個誤會又能去向誰訴說申辯?這個你倒是說說看?」
  阮行「嘿嘿」顫抖著,頻頻苦笑不已:「你我既無深仇大恨……尹朋友何不高抬貴手,饒過了兄弟的一時莽撞,兄弟必將忘不了閣下大恩大德……日後不免對閣下感恩圖報……怎麼樣?」
  尹劍平力聚左掌,霍地向上一掄掌,「叭」地一聲,抓住了阮行右肩橫骨「雲門穴」上!
  阮行只覺得半身一陣子發麻,「啊」地驚呼一聲,尹劍平已自他頸項上抽回了長劍。
  阮行一驚之下,自以為有了脫逃之機,轉身待逃,豈料卻聽得床上的尹劍平冷森森地笑道:「你還想走嗎?」
  才跑了一步,阮行登時站住。
  他神色倏變,緩緩回過身來,尹劍平卻用著充滿了神秘冷峻的一雙眸子打量著他。
  尹劍平道:「你已為我獨門手法,拿住了氣穴,除非我自行解救之外,別無良策,如果在半個時辰之內不將那氣穴打開,你必然氣沖血栓而亡。」
  阮行呆了一呆,又恨又怕地道:「你……你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很簡單!」尹劍平道:「這麼一來,我們就可以拉平了!」
  「拉平了?」
  「不錯!」尹劍平咬了一下牙,現出痛苦神色道:「因為我身上有傷……也需要你的援手解救,你身上的傷,卻是非我不可!」
  一面說,他已解開了上衣,現出了腫大如瘤的右肩傷處,阮行目睹之下,瞠目道:「原來你已中了我家姑娘的『七步斷魂掌』,嘿!你完了!」
  「我完不了!」尹劍平眼睛很狠地盯住他:「有你在我就完不了,換言之,如果我完了,你也完了,而且你一定還先死在我前頭。」
  這幾句話,像是忽然觸及了阮行的痛處,不禁現出了無可奈何的沮喪。
  「你的意思是要我先解了你的毒,你才為我解開穴道……是不是?」
  「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阮行臉上一陣子發白,乾笑了一下道:「兄弟這個人作事,不大喜歡受人威脅……要是我不答應呢?」
  「那很簡單!」尹劍平冷冷地道:「你只有死路一條,而我卻還有活命之機!」
  「你有什麼活命之機?」
  「我當然有!」尹劍平微微一笑:「譬如說,去找你的主子甘姑娘。」
  「笑話!」阮行獰笑一聲:「你以為她會救你嗎?真要有這個意思,她又何必傷你?」
  「這很難說!」尹劍平慢條斯理地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阮行冷冷他說道:「兄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尹劍平道:「不要忘了,我是跟她在談交易,因為你的命控制在我手裡,甘明珠如果還顧慮到你這個忠心奴才,她當然就得為我解毒不可。」
  阮行顯然還沒有想到這一著,不禁又是一呆,對方如果真的這麼做,自己這個臉可是丟大了。
  想到這裡,他確是無計可施,卻憤憤地道:「嘿嘿!你以為兄弟我真的這麼順從你,聽你擺佈不成?」
  「你非順從不可!」尹劍平胸有成竹地道:「因為我確知,這個世界上,很少能有人,能夠忍受得了我所加諸在你身上的痛楚!」
  阮行「吃吃」好笑道:「姓尹的,你真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鬼話?」
  尹劍平打量著他的臉:「你勢必非相信不可,因為你馬上就要嘗到味道了!」
  話聲方歇,即見阮行一雙八字眉,倏地往當中皺了一皺,身子緊接著搖動了一下,那白臉上翻起了一片紅潮。
  「怎麼樣?」尹劍平冷冷地一笑:「我的話不錯吧!這其實只不過是個開頭而已,真正厲害的都還在後頭呢!」
  說話之間,阮行己大感痛苦,全身上下宛若抽了筋似的一陣子抽動,由不住捧腹部,痛得彎下腰來。他腳下蹣跚著,走到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當他那雙眸子,再接觸到尹劍平時,眼神裡已失去了原有的自信與倔強。
  「好吧……算你厲害!」
  這幾個字,幾乎是由他緊咬著的牙關裡逼出來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片刻工夫,已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只是……」阮行緊緊咬著牙:「你……能想辦法先止住我身上的痛嗎?」
  尹劍平點頭道:「不必緊張,這只是開始一上來的陣痛而已,先叫你知道一下厲害,馬上就會自行止住,但是過不了一會兒,就會有第二次陣痛,時間卻要比這一次長一些,而且痛得也厲害一些。」
  尹劍平頓了一下繼續道:「往後還有六次,每一次時間都會拉長一些,痛楚的程度也更會加深一些,不是我嚇唬你,以老兄眼前忍受痛楚的情形看來,只怕在第三四次陣痛的時候,你就忍不住要痛昏了過去,根本等不到最後一次,你這條命也就完了。」
  說話之間,阮行已顯然忍受不住,白皙的臉上現出了一根青筋,不時地由鼻子裡哼出一聲!聽了尹劍平所說的,更不禁令他嚇得兩眼發直!就在這個時候,身上的刻骨痛楚忽然中止,正如尹劍平所說的,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
  阮行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嗟歎,點點頭道:「好吧!看來我是無從選擇。」
  尹劍平左手執劍,將右邊身子側過來。
  阮行無可奈何地走過來,先看了一下他的傷,冷冷一笑道:「一點都不錯,這是丹鳳軒獨門秘製的『七步斷腸紅』!」
  說到這裡,他抬起眸子來,奇怪地向尹劍平打量了一眼,訥訥道:「你這個人確是怪異得很……竟然在中了這等劇毒之後,還能挺到現在,真是怪事!」
  尹劍平冷笑道:「你們丹鳳軒的人,對於並無仇恨的人,居然也施以辣手,實在令人不解,由此看來,江湖上對於你們的種種傳說,並非是空穴來風了!」
  阮行將燈移過來,一雙白果眼瞬也不瞬地打量著他的傷處,冷森森地道:「你的確是個奇怪的人,好好的你又湊什麼熱鬧,我家姑娘一定把你當成了姓依的,才會下此毒手!」
  尹劍平冷笑道:「姓依的又是誰?」
  阮行道:「跟你一時也說不清楚!」
  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他才由身上取出了一個白布小包,打開了布包,裡面是一套奇怪的工具,小刀子、小剪子,還有長長的針。一個小瓷瓶和一根吹管。阮行雖然極不甘心情願,但是由於性命操諸在對方手上,卻不得不耐下性子來。遂見他先用一把特製的小刀將尹劍平傷處毒瘤劃開一道血口,放出了一些黑色的血,然後用手在尹劍平傷處附近按了一下。
  「哼!」他越加奇怪地道:「你像是很懂得毒性子,要不然毒氣不可能等到現在還沒有蔓延開來。」
  尹劍平喃喃地道:「廢話少說,你快著點吧!」
  阮行冷森森地道:「今夜你幸虧遇見了我,要是換著另一個人,你八成是死定了!」
  一面說,他打開小瓷瓶,拿起吸管,稍稍地在瓶裡沾了一下,然後吹向尹劍平傷處,即有米粒大小的一點白色液體,落入尹劍平傷處,入血即溶,尹劍平立時就覺得原本火燙的傷處,突地如著了一副清涼劑,頓時心神為之一爽!他雖然不識得阮行為他所上的是一種什麼藥,但是有此感受,即使他確信必是真正的解藥無疑。
  阮行耐著性子,又為他包紮了一下,道:「好了,應該是沒有事了,最多三天,你即可復原如初。」
  尹劍平藉著側身之便,已把那只裝有解藥的小瓷瓶竊在手裡。阮行居然沒有注意到他會有此一手,顯然是一個極大的疏忽,他匆匆收拾了布包,揣入懷內,這時尹劍平已經把衣服穿好。
  阮行冷笑道:「姓尹的,大丈夫說話算話,該你的了。」
  尹劍平點點頭道:「你可以走了。」
  阮行怔了一下,驀地豎起了眉毛,道:「你?」
  「哪裡有什麼『穴氣』好拿?」尹劍平微微一笑道:「你上當了,我只不過用內家功力,在你的身上玩了個小花樣罷了,你放心去吧!」
  阮行愕了一下,才知道自己一時粗心受騙,心中好不忿怒,真恨不能撲上去與對方一拼。只是轉念一想對方在毒傷發作之時,自己尚且不是他的敵手,更何況現在?心裡一陣情怯也就沒有敢動。而此同時,尹劍平的那只左手,卻已經握住了劍柄,一股冷森森的劍氣霍地逼近過來,阮行情知厲害,頓時退身丈許以外。
  他狠狠地咬了一下牙,獰惡地道:「好小子,竟敢戲耍於我,今天晚上你家阮大爺是認栽了,我們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話聲一落,瘦軀一個倒仰,施展「金鯉倒穿波」的輕功絕技,「哧」的一聲,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消逝於無邊夜雨之中。
  尹劍平絕處逢生,暗自慶幸不已!卻也體會到自己眼前與甘十九妹咫尺相處,隨時隨刻都可能有喪失生命的危機,然而,在另一個角度上看來,他卻又覺出自己這種捨生冒死的深入敵人心臟,似乎已經收到了預期的效果。雖然敵人的強大再一次地得到了證實,但是他卻不能知難而退,勢將肩負使命,作長久的考驗,以期在心理的防範上,倒了敵人的內里長城。那一天的來臨,也就是自己含辛茹苦,全面勝利到來的一天。一想到這裡,尹劍平心裡充滿了熱熾情緒,彷彿連身上的痛楚都大為減輕了!
  尹劍平盤膝床上,緩緩運功調息了一陣,只覺得身上陣陣發熱,喝了一盅水,更不禁出了一身大汗,再加上先時傷處淌下的膿血,只覺得上軀一片粘濕,甚是難受!房內還貯有大半缸清水,他乾脆褪下了上衣,打著赤膊,把身上洗抹一遍,找了一件乾淨的小褂重新換上,一切都清理乾淨,才覺得身上輕快多了。
  一陣清涼的夜風吹進來,他才發覺到敢情後面的窗戶還敞開著,再回過來把窗戶關上。
  這些瑣碎的小事,在平時自是不值一提,可是,在痛傷新愈之後,做起來也並不十分輕鬆,那只包紮之後的右肩,隱隱還有些發酸作痛!尹劍平深深地吁了一口氣後,重新盤膝床上!
  膝下壓著劍,方待運行一陣吐納功夫,無奈,腦子裡忽然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子——甘十九妹!
  那確是一個令人不能輕易忘懷的美麗的影子。
  長長的秀髮,玉立修長的軀體,明眸、皓齒、粉頰、朱唇,這些已經極不平凡,再襯以她獨特的性格,使得她顯示出一種清麗出塵,卓然不凡,駕乎於一般少女之上的那種綽約氣質……這一些,對於尹劍平這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來說,都不是輕易得以剔出念外的。
  很多次,在他憶及這個影子時,都不禁使他怦然心動。「仇恨」固然使得他熱血沸騰,然而妄圖把此女列為復仇的對象之一,而時時加以銜恨,他發覺到那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
  「甘明珠!」他長長吁了一口氣,喃喃呼喚著對方的雅號:「甘十九妹……」
  嘴裡反覆地呼喚著這兩個名字,內心卻積壓著一層難以排遣的痛苦!
  就在這時,一隻欺霜賽雪的纖纖玉手,忽然搭在了他左面肩上。
  尹劍平猝然一驚之下,未及出語,即覺左肩上「雲門」穴道上麻了一麻,已吃對方兩根纖纖玉指拿住了穴道。緊接著,另一隻白酥酥的玉手,卻由他另一面肩頭上緩緩攀了過來,落向他的前胸部位。尹劍平這一剎真是又驚又愧,萬萬想不到在一度受創之後,居然再次落在了對方手中。
  這雙玉手,他甚為熟悉。其中一隻,在雪藕般的皓腕上戴著一隻碧光晶瑩的翡翠鐲子。不是那甘十九妹是誰?
  一剎間,他血液裡流竄著無比的驚懼,更有說不出的羞窘,因為在剎間之前,正是他心情矛盾紊亂之際,心有所憶,訴之以口,頻頻呼喚著對方的名字,而天公竟然偏偏安排她在同一時間出現眼前!尹劍平的羞窘、驚懼,簡直使得他無地自容!
  「呵……」嘴裡說著,他驀地漲紅了臉!情緒的變幻,在這一剎間,已然大大地削弱了「仇恨」。也許過此一剎之後,又是一番變遷,可就不得而知了。想說話,偏偏無以出口,想轉身,又礙於被對方輕輕捏住了穴道,尹劍平狼狽極了。
  拿住他穴道的那一隻手,多少存了些「好心」,拿捏的部位與輕重,算得上「恰到好處」,僅僅使對方略感麻酥而不能轉動而已,過輕不及,過重又將使對方身上不免痛苦。這只巧妙的手,此間則是算得上透剔玲瓏了。
  一隻手使他不能轉動,另一隻手直摸向他的前胸。就在接觸到尹劍平的胸肌的一剎那,那隻手忽然像是觸了電一般地往回抽動了一下,少停之後,才又繼續下去。當然,這陣子肌膚相接絕非狼褻,而是有用意的。那只白酥酥的嫩手,其目的在於懸掛尹劍平前胸的那一塊「辟毒玉玦」,一待這塊東西握在了對方掌心之後,遂即停住了動作。
  緊接著,尹劍平感覺到一陣悉索的項鏈聲,那塊玉玦已被對方轉到了脖子後面。
  「哼!怪不得呢!」對方一邊看一邊說著:「我還當你有什麼不畏毒性的絕竅,原來是這麼一塊玩藝兒在作祟呀!倒是真希罕!」
  一邊說,她把臉就近了。仔細地端詳著,嘴裡念著:「百毒不侵,冷暖自如。」
  這八個字,原是刻在玉玦上的,出自對方的芳唇,聽在耳朵裡,只是說不出的熨貼,好聽!
  玉手一鬆,玉玦又垂落胸前。
  身上忽地一輕,被拿住的穴道已然鬆開,緊接著眼前人影閃動,甘十九妹薄顯嬌嗔的芳容,己現身面前。尹劍平只覺心頭一震,彷彿被人戳穿了內心那般的不自在,一雙瞳子直直地盯著對方,這一剎心鼓雷鳴,正不知是何等一番感覺!
  心有靈犀,抑或是那種奇妙的心靈感應吧。那個素日極能自持,冷若冰霜的姑娘,居然也同他一般地飛紅了臉!就在四隻眸子互相注視的一剎,他們彼此都甚為窘迫!
  這只是極短的一瞬,須臾,甘十九妹已恢復如常。
  「對不起,我來得太冒失了。」她看著對方,喃喃道:「我只是放不下你罷了……」
  尹劍平整理了一下鬆開的前胸盤扣,強自鎮定地點點頭,一時仍不知如何開口。
  「我可以坐下來嗎?」
  甘十九妹輕輕地看著他。翦水雙瞳充斥著混淆了感情的那種智光,具有令人不可違抗的潛在意識!
  「這……當然可以……」
  一面說著,尹劍平匆匆離榻站起,目視著原先壓在膝下的那口「海棠秋露」。這口劍似乎突然反映了一些什麼,使他驀地想到了眼前所應持有的態度。頓時他身子裡沸騰著新舊兩種激烈的矛盾與衝突!
  甘十九妹在短暫的一剎迷失之後,卻似已回復了昔日的平靜與明智。
  「謝謝!」一邊說著,她就在那張位子上坐下來。
  尹劍平定了一下神,略似窘迫地道:「甘姑娘深夜駕臨……是……」
  「噢!」甘十九妹撩起眸子看著他:「是因為你的傷……」
  「這……」尹劍平窘笑了一下:「已經不礙事了!」
  「我知道,我都看見了。」
  「姑娘是說……」
  「我是說,我那個沒有用的奴才所作所為,我都看見了。」
  尹劍平看了她一眼,暫時沉默不語。提起了她那個紅衣跟班阮行,甘十九妹似有一些惱怒,然而偏偏對眼前這個人,她有一番內在的迷惘與青睞,因而連帶著使得她對於阮行的行徑,也就無可奈何地予以寬恕!
  甘十九妹看著他,略似自艾地苦笑了一下:「老實說,剛才傷了你,我很後悔……想過來看看,卻沒有想到你居然比我想的要結實多了,而且竟會利用了阮行的自投陷階……」
  尹劍平道:「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總算命不該絕,倒是尊價幫了我一個大忙!」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好像我那個跟班兒,還遺失了一樣東西呢!」
  尹劍平聞言,心裡一動,說道:「姑娘說的是?」
  甘十九妹眨動了一下眸於:「好像是一瓶解藥,不知尹先生可曾看見?」
  尹劍平心裡有數,遂即將先時取自阮行的那一小瓶解藥拿出來,雙手送上,道:「姑娘明察秋毫之未,在下實在慚愧之至,就此壁還。」
  甘十九妹接過來,輕輕一哂道:「對你來說,此物已無足輕重,要它無用,倒是丹鳳軒大小物件,奉令不得落入外人之手,倒不是我小家子氣,捨不得送人。」邊說,遂即收入囊中。
  尹劍平嘴裡應著,心中不免怦然,依其所說,分明自己方纔之一切鉅細,均已落入她的眼中。他原以為方才對付阮行之一手,為得意之事,想不到盡落對方眼底,果真她心存不善,自己焉得命在?這麼一想:不覺全身一陣悚然!他自信為謹慎之人,卻沒有料想到竟然會有此疏忽,設非是甘十九妹出神入化的輕功使然,自己的大意,確實有深深加以檢討的必要。
  甘十九妹眸子微轉:「尹先生不必自責過深,倒是我夜行潛入,於禮不合,還要請你勿罪才好!」
  尹劍平心中一動,暗忖道:「不好,看來這個姑娘。分明對我存心試探,我卻千萬要定下心來小心應付才是!」一念之起,頓時如沐著冰露,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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