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夜雨、孤燈。
這一場雨下了有好幾天了。
尹劍平整整兩天,足不出戶。當然這意思並非是說他真的連房門都沒有出過,而是說他不曾離開過所居住的客棧碧荷莊。
窗外是聒耳枯燥的蛙鳴聲。這些小動物各據一荷,仰頭向天,沐身在霏霏霪雨裡,只管不停不歇地叫個不休,雨聲、蛙聲在這個時刻裡,似乎佔有了一切的空間。
聆聽及此,你會感覺到無比的煩累、睏倦,全身上下侵滿了那種惱人的不自在,卻又驅之不去,揮之不離!因此一切的「懊喪」和「不如意」都會在這個時候向你開始侵襲不已!
尹劍平在燈下看著他的劍,那口新得的「海棠秋露」。碧瑩瑩的劍身,映著搖曳的燈焰,乍飛起滿室的瑩光。桌子上置放著細脖大肚的一壺酒,他不時地端起來灌上一口!火辣辣的一股子熱氣,由嗓子眼一直通向丹田。人哪!有時候就喜歡這個調調兒。
這一刻看劍飲杯壓制著他滿腔的英雄氣概,不會有所發洩,相對地抑助長了兒女情懷!
似乎有一刻已進入到真正的忘我境界。那一剎他腦子裡什麼也沒有想,有如一張白紙那麼的單調,然而這一剎,當他矚目於寶劍飛螢時,卻又禁不住興起了一腔激動!
人是靜不得的,靜極思動!
人也是動不得的,動極思靜!
只有深明動靜,識大體的人,才能在此「動」與「靜」二字之間,尋覓到那種適度的折衷!
耳邊上蛙鳴鼓噪,眼前劍氣如虹。而尹劍平的心卻早已飛躍出這個巢臼,正在從事追捕著某種大自然的神秘。
所謂:「師今人不如師古人,師古人不如師自然!」
此刻,尹劍平似乎已經領略到了這句話的真諦。
此刻當他神遊於吳老夫人那些奇妙的壁畫圖案時,腦子裡反映的卻是一片自然。以自然來印證那些純屬靈性的幻想,常能啟發他一些新的境界。
這幾天,他常常藉著神遊太虛之便,領略了更多的智靈,對於吳老夫人那些純屬靈性自然的武功謎結,也就解開了不少!他的進度極其驚人,只是人我不知!
有時候,他像夢囈般地嘴裡說著什麼,一隻手莫名其妙地在空中比劃幾下,自得其樂地笑上一笑,這裡面往往包含著神秘的學問,說不定正是一式絕妙靈招的心領與突破!他的進度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急飛猛進的。
蛙鳴聲使他陷於沉思而神遊太虛幻境。哇鳴聲的突然停止,卻又使得他乍然警覺,意識到某種事態將要發生!正如眼前的這一剎。在蛙聲突然停止的一刻,尹劍平的那口罕世寶刃「海棠秋露」卻已經歸入劍鞘!
此時此刻,「簾外雨瀑瀑,春意闌珊……」正是「羅衾不耐五更寒」時刻!
蛙鳴鼓噪,顯示著一切正常,而此刻的突然中止,卻似乎反倒有異尋常了。
尹劍平手掌前送,那盞高懸在空中的燈盞應勢而滅,一剎時,房子裡籠罩著一片黝黑!
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尹劍平只是靜靜地運用著他的靈思,靈智所聚,耳聰目明。自此,在他環身左右十數方丈內外,他能夠細細地觀察到一切動象衍生。
蛙聲沉寂。
這現象顯示著,那個突如其來的形象仍在持續之中,直到現在仍未消失!
他悄悄把背部後靠,凝神靜氣,神遊五中!
頓時他就感覺到一些輕微的腳步聲音,這些聲音也許聽在任何人耳朵裡都極為平常,可是聽在尹劍平耳裡,卻認為極不尋常!如果你不留神傾聽,簡直就無法辨出那種輕微的「嗒!嗒!」細響。
尹劍平一經入耳,立刻就感覺出那是一種特殊情況下才能發出的聲音,就像是一個人的腳,踏行在碧綠闊大的荷葉面上。尹劍平似乎可以認定,必然是這樣,因為只有在這情況之下,才能會發出這種聲音!一個人,能夠踏行於水面荷葉,自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個人設非具有一流的輕功身手,可難為力。
尹劍平把長劍往背後一插,手肘輕按,「呼」地騰身而起。起落之間,已躍向窗前。輕輕點破窗戶紙,他湊近一隻眼向外觀察著。沉沉夜色所顯示的一切甚為模糊,所幸有幾間房子裡透有昏黃的燈光。藉著這一點昏暗燈光的襯托,倒使得他可以隱約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他看見一條人影,正由水面上踏波而過,那人身材高健,尹劍平著目他時,來人已飛躍而起,輕巧地落向湖心敞亭。
自從甘十九妹等一行出征洪澤湖以來,這所碧荷莊裡,再也不曾看見一個江湖道上的人物,這人突然的現身,倒不禁引起尹劍平十分的關注與好奇!
那個人站立在亭子裡,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珠子,向著尹劍平居住的這一邊觀望著。
藉著湖心亭一角高懸的一盞吊燈,尹劍平猝然看清了那人的臉,禁不住心裡大大地動了一下!
「雲中鶴!」他心裡禁不住大聲地吶喊著:「你好大的膽!」
一點都沒錯,這個人正是前此在鳳陽地面上誤打誤闖,所結下的那個對頭「雲中鶴」!這人原想偷盜尹劍平岳陽門的「鐵匣秘芨」,不意偷雞不成反而蝕了一把米,竟把他本身一口罕世寶刃「海棠秋露」失去,落在了尹劍平的手上。不用說,他是越想越氣不過,此番前來,必定為了要奪回失劍和湔雪前恥而來。
尹劍平臉上不禁現出一絲冷笑,心裡暗忖著,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少不得我要代尉遲家門向你討回那件「鎖子金甲」。這一次,又看你是怎麼個逃法?心裡這麼想,他貼著窗角凝神閉息,一動也不移動地向著窗外注視著。那個雲中鶴想是悉知尹劍平此人的扎手,雖然心懷仇恨,只是大敵當前,卻不能現出絲毫大意神態,兩隻精芒暴露的眼睛,從這一邊移到那一邊,又從那一邊移到這一邊,轉動之間,凶光四射!
由於這一面共有上房十間,外表看過去模樣完全相似,一時使他亂了方寸,弄不清自己所要找的人,到底置身在哪一間房子裡?
忽然,他身子由湖心亭裡驀地拔空而起,直向著尹劍平所居住的這一排房舍為首的那一間屋脊上落去。
把握住這一剎,尹劍平陡地推開半扇窗,身形一個快速的滾翻,已飄身窗外。
隨著他左手後勾,極其輕巧地把敞開的那半扇窗戶關閉,同時足尖飛點,有如「夜蝙剪空」,「哧!」掠出三丈四五。
這一手輕功,施展得既驚又險,然而卻是恰到好處!雲中鶴落身屋脊的一剎,也正是尹劍平落向石後的一剎。無形中,倒像是兩個人忽然掉換了一個位置。
這時,尹劍平匿身在一堵凸起丈許的假山石後,正可賴以障身,不愁為雲中鶴發現。
雲中鶴身法至為靈巧,只見他快速地在屋瓦上踏行一遍後,驀地身形一晃,飄身而下。
尹劍平方自心中一動,這個雲中鶴已極其輕巧地向著一扇亮有燈光的窗戶附身過去。
現在尹劍平可以十分清楚地看清眼前的一切,就見那個雲中鶴正自點窗而窺,而且發覺到室內那個人不是自己所要找尋的對象,身中一閃,又移到另一間窗前依然如法炮製,向內窺伺一番,然後,很快地又看向了另一扇窗。
尹劍平幾乎已經可以斷定,對方必然是在搜索自己,意圖下手暗害。心裡想著,他遂即由地上拾起了一粒小小石子,那枚小石子約莫有黃豆大小,但是一經著以內力,卻可當作暗器般地施用!
尹劍平把這枚石子扣在指上,用「鐵指金丸」的暗器打法,陡地彈了出去!
一絲極為細微的尖嘯聲,驀地襲向雲中鶴後腦!
雲中鶴方自身形前傾,忽似有所警覺,霍地一個倒剪,緊接著一式「潛龍升天」,高頎的健軀猝然騰身而起!在他起身的一剎,足尖飛點,已把直奔自己的那粒小小石子踢飛眼前。他似乎已經感覺出敵人的方向,是以身形猝然騰起,霓虹經天般直向著尹劍平棲身處撲了過來。尹劍平就在他身子方一襲來的同時,反身踹足,「唰」的一聲,把身子倒穿出去了,直向著湖心亭內落過去。
雲中鶴忽然發覺尹劍平的猝然現身,由不住大吃了一驚!他原是尹劍平手下敗將,這一次來,無非是想乘著黑夜,對方熟睡之際才暗下毒手,倒不曾想過與對方明張旗鼓地硬拚硬打。可是眼前形勢,卻又使得他不得不與對方一較長短。當時狠下心來,鼻子裡冷哼一聲,右手翻處,發出了一支「瓦面透風鏢」:
這枚暗器一出手,哧——帶出了一股尖銳勁鳳,直循著尹劍平前胸打到。
尹劍平就防著他有此一手,見狀右手斜封,用順手椎舟一式,叮的一聲,已把這支鏢封了出去。
雲中鶴暗器一經出手,身子緊跟著拔空直起,驀地向下一落,已撲到了尹劍平身邊。後者其時早已蓄勢以待,雲中鶴掌勢猝然向下一沉,兩隻手用「飛鷹搏兔」之勢,霍地直向著尹劍平兩肋上插下去。尹劍平一聲冷笑,他決心要接對方這一招,而且還有心要讓他吃點苦頭,當時霍地揚臂上封,用「雙柱錦旗」硬硬地向著雲中鶴雙腕上封了過去!
四隻膀臂交接之下,其力道何止萬鈞?
在一陣顫抖之下,雲中鶴的兩隻手,竟然被硬硬地拉了開來,從而滋生出來的餘勁,由不住使得雲中鶴足下打了個踉蹌,驀地後退一步。
尹劍平這時近看來人,由對方那雙凶光畢露的眸子,以及衍生在下巴上的一叢鬍子,更可判定,來人正是那個橫行數省,甚至於驚動朝廷,到處繪影圖形要捉拿的欽命要犯「雲中鶴」!
尹劍平一經著目之下,頓時興起了切骨之恨,想到了前此劍傷之仇,真恨不能立刻將之斃於劍下。然而眼前這個地方,卻令他心存忌諱,似乎不便放手與他一搏。是以,就在雲中鶴方自退後的一瞬,他身軀猝然向後一仰,「哧!」又自縱出丈許以外。
雲中鶴未及深思,只當是。對方怕了自己,見他不戰而退,心裡好不怨恨,一聲低叱道:「哪裡走?」足尖一點,循著尹劍平退身之勢,快速地追了上去。
二人一退一追,相繼落身在眼前這片荷花池上,那可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剎!
眼看著兩個人的身勢,在荷葉面上倏起倏落的,其勢一如「靖蜒點水」,又似「星丸跳擲」,不及交睫的當兒,已相繼循出院牆以外。一出棧外,尹劍平更是足下加快,其勢有增無已。
雲中鶴這一剎,實在也有些鬼迷了心竅,他其實應該想到對方既然有此身手,又何懼自己?然而,他一腦子想著要奪回自己那口『海棠秋露」,乍然發覺到對方不戰而退,哪裡能夠容得!再者,雲中鶴之所以膽敢以身犯險,另還別有原因,除了他內穿的那一襲「鎖子金甲」之外,他身上還帶有一件厲害的玩藝兒,只要時機適合,猝然展出,必然將使尹劍平難以招架,因為有了這雙重原因,才會使得雲中鶴心懷必勝,不顧一切地直循著尹劍平猛追不捨。
一逃一追,轉瞬之間已奔出三數里以外。
眼前是一片高低不平的亂石沙地,那淅淅細雨兀自下個不停,任何一等一的輕功絕技,亦難能逃開雨勢的籠罩之下!兩個人身上早已被雨水濕透了。
驀地,前面的尹劍平忽然站住,緩緩回過身來。雲中鶴之所以有了這麼一個外號,自然是因為他輕功造詣深湛,然而這時和前面尹劍平較量起來,顯然差了一段相當的距離!
對於雲中鶴來說,簡直是一件他認為奇恥大辱的事情,心裡正自怒不可遏,乍見對方忽然停住,哪裡按捺得住?藉著一個快速的撲身之勢、兩隻手猝然直向著尹劍平肋上猛插了下來。
尹劍平一聲冷笑道:「你還差一點!」嘴裡說著,身子霍地向後面一吸。雲中鶴那麼快的身手,依然是落了個空,十根手指擦著對方的衣邊落了下去。
尹劍平擦身錯步,把身子飄出丈許以外。
雲中鶴眸子裡精光四射,瞬也不瞬地盯向尹劍平:「請恕我健忘,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我姓尹,」尹劍平面若寒冰地道:「雲中鶴,你也報上個萬兒聽聽吧!」
蕭蕭細雨繼續飄落著,兩個人臉上都沾滿了雨水,點點滴滴順腮直淌下來。
「金……」雲中鶴抬起手腕子,在臉上擦了一下:「金步洲!尹朋友,金某人不辭風霜勞苦,總算是找著了你,嘿嘿!光棍一點就透,朋友你當然知道在下的來意是什麼了。」
尹劍平在他說話時,一雙眸子早已兼,顧了四方。這裡雖說地方夠空曠,但是一旦動起手來,卻也是不盡理想之處,主要是可供掩身的地方太多。
聆聽了對方話後,尹劍平冷冷地搖了一下頭:「尹某不敏,你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好!」雲中鶴冷笑了一聲,說道:「兄弟是想問朋友要回一樣東西!嘿嘿!老兄要是再裝作不知,支吾其詞,可就有點不近人情了!」
尹劍平一哂道:「好說!」
反手一拍背後長劍,「海棠秋露」「噹」的響了一聲:「金兄說的是這口『海棠秋露』?」
「哼哼!」金步洲那雙眸子簡直就像是要噴出了火來:「尹朋友你真是明知故問了,君子不奪人所愛,在下要請朋友你發還的,正是這口『海棠秋露』。朋友你大概還不會說這口劍原本為你所有吧!」
尹劍平一笑道:「紅粉贈於佳人,寶劍能者居之。金兄你又何能說這口『海棠秋露』原來即為你所有?是不是?」
「雲中鶴」金步洲怔了一怔,由不住後退一步,一時目射凶光!
「赫赫……」他嘴裡一連怪笑了幾聲,頻頻向尹劍平打量著:「聽足下口氣,莫非是有意要把這口『海棠秋露』據為己有不成?」
尹劍平一笑道:「不錯,目前我是有這個打算。」
金步洲陡地探手腰間!尹劍平也同時握住了劍柄。一蓬劍氣,陡地由他背後拉開一線的劍鞘裡升起來。
「雲中鶴」金步洲顯然是劍道中的高手,對於所謂的「內家劍氣」當然不會不知道。這幢發自對方長劍上的劍氣,頓時使得他止住了一時衝動,探向腰間的手,慢慢地又收了回來。尹劍平那只握劍的手,也遂即為之緩緩鬆開。
「金兄不必心懷不忿!」尹劍平慢吞吞地道:「在下方才也已經說過了,寶劍能者居之,這口劍不過暫為在下所保管而已。」微微一頓,他遂即接下去道:「……即使現在,閣下你仍可以隨時拿回去。不過,有一個先決的條件,那就是先要問一問閣下是否有這個能力!」
「雲中鶴」金步洲陡地一呆,冷森森笑道:「尹朋友你的意思我明白,沒有三分三,不能上梁山,哼哼,在下既然來了,當然不能空手而回。」
尹劍平道:「你來得正好,其實我正有事要找你。」
金步洲緊緊咬著嘴唇,聆聽之下,徐徐地道:「洗耳恭聽!」
尹劍平道:「既承見問,我倒要告訴你,在下受人所托,也正是要向金朋友要還一件東西。」
「噢,那倒是一件新鮮事了!」
「一點也不新鮮,」尹劍平一哂道:「套用一句老兄的話題,你是明知故問。」
「哼哼……」
一面冷笑著,金步洲那雙眼睛裡交織著凌厲的殺機,可是他卻遲遲不敢出手。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雨點子夾著斜風,打在人臉上麻刺刺的挺不是滋味!
即使穩操勝券的尹劍平也忽然感覺到這種情形之下對他來說是不適宜出手對敵的,畢竟對方「雲中鶴」這個人非比尋常,而且是慣施鬼詐出名。
「雲中鶴」金步洲竟然也已經有同感。
「尹朋友,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雲中鶴用手前指一下:「那一邊,有一所廢置的『青雲道觀』,我們到那裡避避風雨如何?」
尹劍平道:「很好,不過我不認識那個地方!卻要煩老兄你領前帶路了,請!」
金步洲凌笑一聲,腰身猝擰,箭矢也似地率先縱身而出,一路輕登巧縱,倏起倏落直向前道撲進。他一口氣跑出了二三里外,足下方自站定,卻意外地發覺到敢情尹劍平就站在身邊!心裡一凜,就像是著了一記悶棍那麼的不自在!
那所「青雲道觀」顯然就在眼前。
歪斜的觀門有一半已經倒塌了,一道迴廊曲曲折折地直由觀門向裡面延伸下去,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條臥地的巨龍!道觀有一半早已經塌了。那歪斜的一半,原已不蔽風雨,整個屋頂都早已「上空」,如果說在這裡還能找到一處躲避風雨之處,那捨棄這道迂迴長廊,可就再沒有另外之處了。尹劍平、金步洲兩個人毫不疑遲地踏入長廊。由風雨中驀然踏向避風雨處,自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之感。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踏進長廊。四隻腳步一經著地,頓時向兩下裡猝然分開來。
尹劍平往左,雲中鶴往右。
幾乎是同時,兩個人霍地又轉過身來,成了「照臉」之勢,雙方的距離約莫在一丈二三。
「說吧!相好的!」金步洲一雙眸子瞪得又圓又大!「你受什麼人所托?又問我要還什麼東西?」
尹劍平那雙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視著他。
「尉遲太爺所托,問足下討還家傳至寶「鎖子金甲』!」
這幾個字講說得再利落不過,雲中鶴乍然聽到尉遲太爺其名,禁不住大吃一驚,容得尹劍平話聲一落,他一連後退了兩三步。
「哼!很好,這麼說,我今天晚上的確是找對人了。」一面說,他伸出一隻手,在胸上拍了一掌,「彭」響了一聲:「不錯,你要的鎖子金甲,現在就在我身上,只要你能夠由我身上拿走它。」
一面說,右手抖處,「嗆」的一聲脆響,一條銀光燦然的「蛇形軟槍」,已由腰間抖了出來。
緊接著在空中舞了一轉,唏哩哩一陣子串響,蛇也似地又盤在了胳膊上,那一截蛇頭梭子形的槍尖子卻捏在他手心裡。
尹劍平冷笑一聲道:「很好,咱們看來是標上了,我輸給你,背上長劍由你拿回去,你要是輸給了我,說不得我卻要剝下你身上的鎖子金甲。」
話聲方自出口,只聽見金步洲一聲輕叱,驀地掠身而起,速度之快,出人意外。這一式出手,顯然他蓄勢已久,身子一經縱過去,兩隻足尖捷如流星般地直向著尹劍平一雙眸子上猛踢了過來。
尹劍平身子霍地向下一矮。
「呼」的一聲,「雲中鶴」金步洲的一雙腳尖,雙雙踢了個空,可是緊接著雲中鶴的身子隨著他猛然舉起的雙手,驀地拔空而起。
這一手,尹劍平倒是萬萬沒想到的。
金步洲既名雲中鶴,當知輕功不弱,看他眼前這一手滾翻之勢,更是極不平凡。
只聽見「噗嚕!」一連衣袂飄風聲,雲中鶴的身子已到了尹劍平身後,掌中的索子槍「嘩啦」一聲脆響,直向尹劍平身後掄打過來。尹劍平心中一驚,若以常情而論,眼前情形,他一定要旋身面敵,可是不知如何,就在他腦子裡方自興起這個念頭的同時,卻又有另一個念頭驀地升起,一時隨著後者這個奇異的意念,整個身子平直地向著前面倒了下去。
「雲中鶴」金步洲這一式滾翻盤打之勢,原有十分把握要制勝對方,甚至於他早已盤算好了,在尹劍平一旦回過身來時,轉以何種手法來制勝對方,只是卻萬萬不曾想到,對方竟然拼受著挨打之害,大悻常情地全身直向前倒下去,這種意外的情形,由不住使得「雲中鶴」金步洲吃了一驚。當下冷笑一聲,掌中「蛇形軟槍」加速向前揮落下去,其勢有如「流星趕月」,快到了極點,卻是令人匪夷所思。
尹劍平的身子是如何向左面旋滾而出,雲中鶴是壓根兒也沒有看清楚。
簡直是莫名其妙。
反身,出劍,躍起,三式連成一氣。
以「雲中鶴」金步洲印象所及,腦子裡還不曾有過這麼一個例子,不曾有過任何一個人,能夠把這三種動作揉成一起;而旋展得這麼矯捷自如。
眼前的這個尹劍平,你說他是「人」,而在他旋展這一式傑出而不可思議的殺手時,簡直形同鬼魅。
「雲中鶴」金步洲驚心之下,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掌中「蛇形軟槍」固然原勢揮出,只是莫名其妙地竟然會失去了準頭。就在對方「蛇」也似扭轉了的身形裡,金步洲的軟槍已經走了一個空。一招落空,卻已把他自己身形暴露在對方凌厲的劍鋒下,無法脫困。
像是閃電般地亮了一亮。
尹劍平手上的那口「海棠秋露」,在炸開的一點劍星裡,錚然一聲,己刺在了金步洲的前心上。金步洲的身子被扎得彈空而起,可見對方出劍之猛。按常情而論,金步洲劍中要害,萬無活命之理,無奈他內著的一襲寶衣「鎖子金甲」,卻使他意外地又逃得了活命之機。
尹劍平長劍一經遞出,立刻覺出了有異,劍勢拉動之下,將「雲中鶴」外衣劃開了一道長口子,後者借力施力,倏地身軀一個倒翻,「哧!」穿出了一丈以外,落身長廊之外。
「雲中鶴」無疑是慣用心機,絕頂聰明之人,對方這一劍早已使得他心膽俱寒,卻也使他認清了自己萬萬不是對方對手。即以方才一招而論,若非是自己身上那一襲「鎖子金甲」,此刻還能有命在?一驚之下,嚇得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不啻由夢中驚醒,這才知道敵我之間,功力相差得也太懸殊,再不見機脫離,必無幸理。
一念之餘,雲中鶴哪裡再敢多留片刻。
是以,就在他身形一經穿出長廊的同時,左手抬起,食指下扣,按動一管緊貼在腕上的特製箭筒,「卡喳!」一聲輕響,一枚蛇頭銀羽小小弩箭,陡地射出,直向尹劍平的前胸力射過來。金步洲暗器一經出手,足下哪裡再敢絲毫逗留,身形陡地一個倒擰,用「鷂子鑽天」之勢,猛地凌空直起!只是他身子才縱出一半。陡然問,黑暗裡一條人影,有如「飛星天墜」,驀地落下來。
隨著,這人一聲清叱道:「去!」
「雲中鶴」金步洲簡直還不知是怎麼回事,一雙腕臂兩側已吃對方十指拿住。一股透骨奇寒氣勁,由這人兩隻手驀地傳過來,雲中鶴只覺得一剎間痛楚難當,縱起在半空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已被按落下來。
情形更不止此。
隨著這人向外翻動的掌勢,「雲中鶴」金步洲身不由己的已被摔了出去。
來人似乎一經現身,就認定了雲中鶴其人絕非善流,是以這一摔之力著實施展得格外勁道,以雲中鶴之武功身法,竟然難以化解。隨著這人的猝然出手,「雲中鶴」金步洲的身子遠遠地飛出了兩丈開外,「噗通」一聲跌倒在殘垣斷壁之間。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雲中鶴」金步洲根本還來不及翻身站起的一剎,來人身形再度穿起,夜幅穿空般,再次來到了他身前,右足乍出,「噗」一聲已踩在了金步洲前胸之上,金步州身子還來不及站起,隨著這人足踏之勢,「彭」一聲又倒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