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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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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李歆]獨步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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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發表於 2011-2-26 18:58:56 |只看該作者
140。解脫

  秋七月,蒙古敖漢索諾木杜棱、塞臣卓禮克圖、奈曼袞楚克巴圖魯舉國來附。

  八月,察哈爾阿喇克綽忒部貝勒巴爾巴圖魯、諾門達賚、吹爾紮木蘇率眾來歸。

  蒙古各部的不斷歸附使得大金國內喜事連連,而這個時候的北京城卻因為天啟皇帝朱由校的突然駕崩,陷入混亂中。

  轉眼冬日來臨,當天聰元年的第一場雪舞落時,皇太極帶著我出城狩獵。

  我的刀法練得已是相當嫻熟,皇太極說我欠缺的是力道,不過因為肢體夠靈活柔軟,倒是可以以巧補拙。只是我的箭術卻不是很好,膂力不夠,我拉大弓時始終不能將弦拉滿,皇太極甚至一度笑我手里特制的弓箭可以比擬小孩子的玩具。

  在外游玩了兩日,皇太極問我還想去哪里,我脫口道:“費阿拉!”

  他與我相視一笑,于是百來號人簇擁著趕往費阿拉城。雪下了兩天兩夜,遍裹銀妝,晶瑩剔透的世界里我倆並肩而騎。

  離費阿拉還有一段路程時,山道上突然躥出一只紅色的狐狸,一溜碎步的從大白、小白蹄下穿過,直往另一頭的山林里鑽。

  我大叫:“狐狸啊!”

  錚地聲,我的喊話未落,皇太極手中的箭羽已然疾射而出,那只疾跑中的火狐狸應聲倒地。

  “可惜了!”他歎道。

  箭矢射穿了狐狸的頸背。

  “退步啰。”我揶揄調笑,“你小時可是能不損皮毛的……”

  一句話尚未說完,忽聽一聲淒厲慘叫,跑去撿拾狐狸的侍衛,喉管上插著一枝長長竹箭,箭翎微顫,他表情痛苦的抓著自己的脖子,跪地伏倒。

  與此同時,樹林子里響起一片唿哨聲,箭若飛蝗般從光線昏暗的密林內射出,眨眼間隨從的百來號人被亂箭射死大半。

  我抽刀在手,接連擋開四五枝箭矢,身側的皇太極指揮余下的四十多人結隊列陣,占據土丘,在抵擋飛羽的同時向樹林內射箭反擊。

  可惜敵在暗我在明,這種局面相當吃虧。

  “悠然!你騎小白走,這里離費阿拉已經不遠了……”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憑大白、小白的腳力,想要突圍出去不是不可能。

  “那不行!”皇太極傲然道,“愛新覺羅家的男人沒有一個會怕打仗的!對方人也不多,要是連這點能耐都沒有,我還做什麼大汗?”說罷,抽出馬鞍上懸掛的腰刀,明晃晃的刀面在積雪的反映下亮得耀眼。“你先去費阿拉等我就成!”

  我急得大叫:“你連對方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怎麼清楚埋伏在林子里的人有多少?萬一……這要是個陷阱……”

  “從察哈爾長線秘密潛入我大金,即便他們是林丹汗手下最勇猛精悍的勇士,也不可能帶個上百人從容入境而不被探子查知!”

  “察……察哈爾?”我驚呆,“林丹汗?!”

  “走!”他突然回頭沖我厲喝,“你在只會讓我分心!還是……你不信我?”

  他咬牙,黢黑的眸瞳中倒映出我雪色的臉孔。

  他驕傲的自尊心啊……我打了個哆嗦,忙道:“好!我走!我馬上就走!我去費阿拉等你回來!”

  皇太極臉色稍和:“這才乖,去吧!”揚手在小白脖子上輕輕抽了一鞭,小白咴地聲騰騰跑了起來。

  雪粒子堅硬的打在我的臉上,我呼吸微窒,耳後厮殺聲漸漸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凜冽的北風呼嘯聲。

  疾馳了約莫一刻鍾,我心里空空的,似乎遺落了什麼……茫然勒缰回首,卻見雪花漫天飛舞,來時的路上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小白的蹄印很快便被大雪蓋沒,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

  我喘著粗氣,熱氣在我的鼻端唇外形成一股白氣!

  心咚咚的跳著。

  就這麼撇下他!撇下他……

  真的可以嗎?

  真的……可以嗎?

  我在風雪里呆立許久,直到肩上的積雪已壓到半寸,小白搖頭晃腦的甩落積雪,響亮的打了個響鼻。

  我猛然驚醒——在皇太極的策動下蒙古部落紛紛來歸,他最近甚至還想策動蒙古喀喇沁部……新仇舊恨,林丹汗只怕早已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

  皇太極!你騙我!

  林丹汗有心殺人,又豈會派一丁點人過來打草驚蛇?如此精心布局,必然是……全力一搏!

  “嗬!”我駕馬回奔。

  寒氣凍僵了手指,我捏緊刀柄,指節白中泛青。

  一地的殷紅,紅白相映,愈發襯得觸目驚心!正黃旗的侍衛橫尸遍野,皇太極卻早已不在原來的土丘後,蹤影杳然。

  我的心仿佛陡然間被人挖空了,冷風呼呼的往里頭倒灌。

  “皇……皇太極!”

  他不會有事的!他是清太宗!他是皇太極!他是……不可能會死的!

  盡管心里一遍遍的告訴自己要冷靜,要理智,可是望著滿地狼藉的血腥,我幾欲發狂。

  “小白!小白……你若真有靈性!求你找到他!求你……求求你,帶我去他那里……”

  “唏——”小白在原地踏了兩步,忽然一個縱身越過一道溝坎,朝昏暗陰郁的樹林沖去。

  林內光線昏暗,小白靈活穿梭在樹木間隙,鐵蹄聲驚起林內群鳥,更將樹梢上的積雪震落,簌簌的砸在我的頭頂。

  舉目四望,我心急如焚,地上每隔一段路便會出現新鮮的血跡,一些大樹上散亂的釘著箭枝……這里每一處都曾是打斗的戰場。

  一顆心忐忑不安的劇烈跳動,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著皇太極的名字,我憋著一口氣,手指微顫。

  忽然頭頂颯颯作響,這不像是積雪掉落的聲音,而是衣衫摩擦時發出的聲響。我猝然抬頭,一團黑影已然籠罩下來,刀光霍霍,寒芒四溢。

  那團黑影裹著雪亮的刀影向我頭頂劈來,容不得我細想,手臂已經條件反射的舉刀抬起。鏘!火花飛濺,我虎口一麻,架住的刀被對方壓向自己的胸口,撞得生疼,然而余勁未衰,我竟被他掀下馬來。

  他的那一刀順勢拖下,竟是一刀砍中了皮革打造的馬鞍,鞍帶斷裂落地的同時,小白背上也掛了彩,兩寸長的刀口子,血肉內翻,鮮血汩汩的冒出來。

  小白痛得跳了起來,尥蹶往東一路嘶鳴著跑了。

  那人愣了愣,我瞧他一副女真人的裝扮,可是從形態舉止來看,卻絕非普通百姓,必是蒙古猛士喬裝改扮。

  他瞧著我,臉上漸漸露出凶狠,殺意濃烈的纏繞在他布滿血絲的眼眸。

  我緊張得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他步步逼近,手中染血的鋼刀高高舉起。我木然咬牙,瞅著那一刀揮落的罅隙,從地上一躍而起,直往他懷里撞去。他吃驚之余,卻沒料到我右腕一轉,手中長刀由下挑起,刀尖隨著我的一撞之勢,噗地聲輕響沒入他小腹。

  “嗷——”冬衣太厚,我的膂力不夠,這一刀只是略微刺到了他的肉。他痛得大聲嚎叫,手肘下沉,重重的砸在了我的背上。

  我悶哼一聲,眼前乍黑,險些痛得一口氣喘不過來。

  雙手緊握刀柄,我蹬腳跳起,接著這一跳之力,將刀身猛力往他腹內壓下。我臉上隨即一熱,血噴濺而出,他先還手腳痙攣抽搐,漸漸的便不動了。

  弓身僵持了好久,我猛地身子一頓,“撲嗵”跌坐地上。瞪著掌心染滿的鮮血,我目眩耳鳴,驚恐不已。

  殺……殺人了!

  我殺人了!

  我——殺人了——

  “悠然!”一聲熟悉的呼喊將我從墮落的地獄里拉了出來,我茫然抬頭,皇太極正神情緊張的站在我面前,“你受傷了……”

  他焦急的抱我起來,我這才注意到剛才紮刀時,那蒙古人臨死掙紮,竟在我背上砍了兩刀。雖然沒有傷到筋骨,可是稍稍一動,卻仍是痛得我呲牙咧嘴。

  “為什麼要回來!你個笨蛋——”

  我茫然,低聲呢喃:“我……殺人了,你看到沒?”

  “笨蛋——你嚇死我才是真的!我若短壽,必是你這笨女人害的……”他越吼越大聲。

  “我……”視線穿過他的身後,我瞳孔驟縮。

  那一刻,大腦里似乎什麼思維都停止了,我想也不想抬手奮力將他推開,跨步擋在了他的身前。

  凜冽的寒芒掠起,我瞪著眼前的偷襲之人,發現他眼里亦是一團驚惶——是了,殺人者內心的驚恐只怕都是如此!

  腹部劇痛,刀子沒入兩寸!血水迅速染紅了雪白的貂狐裘襖!

  全身的氣力被迅速抽空,在我被劇烈的疼痛摧毀最後一絲意識時,我模糊的看到那個人的腦袋被皇太極一刀砍落……

  ◇◆◇◇◆◇◇◆◇

  痛啊……

  不只是肉體在痛,就連靈魂也仿佛已被片片撕裂……

  “……什麼叫盡人事聽天命?!你再給我說一遍試試?她若是有個好歹,我定將你們統統挫骨揚灰,給她陪葬……”

  身體的痛漸漸減弱,我像是浸泡在雪水里,渾身冰冷。

  皇太極在床前咆嘯怒吼,好失態啊……他現在可是大汗了呀!怎麼可以……

  唉……肚子好疼啊。

  垂下眼瞼,發現自己正四平八穩的躺在床榻上,令人心寒的是那柄尺許長的長刀仍筆直的插在我的身上。

  我痛苦的閉上眼——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夢境……

  “請大汗饒命!非是臣等無能,只是這醫者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啊!汗妃這一刀已傷經脈,若非口含人參續著元氣,只怕……到不了費阿拉……”

  “無能之輩卻還替自己狡辯!拖出去——剁去他雙手,剜去雙目……”

  “大汗息怒啊!”一群人的聲音驚懼顫抖,“非是楚大夫不盡心,實在是……汗妃傷勢太重,這刀……拔不得了呀!”

  “你……你們這群……”

  “皇……太……極……”我低低的喊了一聲,只可惜聲音細若蚊蠅。

  他身子一震,猝然轉身。

  “讓……他們走開,我……我只想跟你……靜靜的……呆一會……”我勉強扯出一絲笑容。

  他惱恨的扭頭,房內的所有人立即起身退下,悉悉索索聲不斷。

  皇太極握住我的手,雙手劇烈顫抖:“是不是很疼?”

  我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恐懼和害怕,看他滿臉驚痛的悲傷表情,我又痛又憐:“不疼!”

  “悠然……悠然……”他吻著我的手背,忽然流下淚來,“不要離開我!我不許……我不許……”他啞著聲,突然像個孩子般痛哭失聲。

  “皇……太極……”

  “你答應過我要陪我一生一世的!你答應過我的!”他的淚一滴滴的落在我的手背上,每一滴都仿佛在我心上落下一個滾燙的烙印。

  “對不起……”身體奇異的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疼痛,我想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大限將至吧。

  死亡並不可怕啊,只是為什麼我的心會那麼痛?

  舍不得呀!

  皇太極……怎麼舍得丟棄他,讓他孤伶伶的獨自在這個世上苦苦支撐!他今後的路那麼艱辛,卻只能靠他一個人走下去了……我再也陪不了他……

  心如刀絞,痛得無法呼吸。

  “悠然!悠然!悠然!”他發狂般撲過來,抱住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你若死我絕不獨活!”

  我猛然一驚,慢慢闔起的雙眼倏地睜開,從床上一躍而起。

  下一秒,我完全呆住。

  我懸浮在半空中,腳下皇太極正抱住另一個“我”嚎啕痛哭:“……為什麼要待我這般殘忍?為什麼最後還是拋下我一個人?你太自私……你太自私,悠然!悠然……你太自私——”哭聲忽然嘎然停止,只聽“咕咚”一聲,皇太極仰天倒地。

  我惶然失色,驚呼:“皇太極!”沖下去伸手扶他,可誰知雙手竟然直接穿過他的身體,毫不著力。

  愕然……

  他牙關緊閉,暈厥的倒在地上,即使如此,雙手卻還是死死的抱著“我”——那張熟悉的臉面色慘白,雙唇微微發紫,摔倒在他懷里毫無半分生氣。

  我開始有些省悟……

  解脫了!我終于從那個桎梏了三十五年的軀殼中解脫出來了!

  可是……為什麼我一點都不開心?為什麼我心里會是那麼的痛?!

  淚珠終于止不住的滾落。

  “皇太極!皇太極——”我拼命哭喊,歇斯底里,“我在這里!求求你看看我,求求你……醒過來……看看我……我在這里呀……”

  “悠……然……”他閉著眼,低聲呼喊著我的名字,淚水從他眼角默默滑落,我心劇痛。“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我懼怕的顫抖。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他不會是……不會是想……

  “不可以!”我尖叫,再次撲向他,這一次居然奇跡般觸到了他的臉。眼睫微微一顫,他緩緩睜開眼來。

  “悠然——”他大叫一聲,但隨即驚呆,“你是誰?”

  我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才要說話,卻聽寂靜的房間里“啪”地一聲脆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一陣強烈的眩暈向我襲來,我眼睜睜的瞧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的變淡、變虛、變透。無數星點般的光斑從我體內緩慢泄出,向四周散開。

  皇太極的表情由驚訝變成震駭,我目光淒楚哀憐的凝望著他,感到萬分痛苦而又無可奈何……

  “悠然?!”他終于不確信的喊了一聲,伸手過來觸摸我。

  嗶——仿佛電視機的屏幕突然關閉,我眼前一黑,他的影像猝然消失!

  “好好活著——求你一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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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發表於 2011-2-26 18:59:20 |只看該作者
141。夢境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牆體表面的牆粉有些斑駁脫落……空氣里彌漫著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

  我眨了下眼,確認頭頂上吊著的,果然是一台貨真價實、蒙塵生鏽的大鐵吊扇。

  “醒了呢,這下子可以趕得上飛機了。”

  我詫異懵懂的扭頭,一旁穿白色羽絨服的男人正笑嘻嘻的盯著我——那是……有宏!

  “我……”我略略抬頭,卻感覺身子很沉,腦袋暈暈的,一點力也使不出來。

  怎麼回事?

  我回來了?又回到現代了嗎?這麼說,我沒有死?

  門口快步進來一名穿白大褂的男醫師,身後跟了一名護士小姐。

  護士逕直過來給我量體溫,醫師則是直接伸手按在我額頭上,大拇指一抬,將我眼皮很粗魯的給掀了起來。我疼得呲牙,緊接著聽到他沖護士嘰哩咕嚕的說了一長串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好容易等這一男一女出去了,我奇怪的問有宏:“到底怎麼回事啊?這是在哪?他們剛才說什麼?”

  “在醫院啊!”他將床邊的凳子拖近些,“渴不渴?”

  我搖頭,急問:“你小子講話能不能一口氣講完啊,白癡都知道這是醫院了!我是問你……”

  “才醒過來就有力氣罵人了!嘖嘖……真不愧是阿步啊!”

  我氣惱的抬起右手,卻發現手背上正打著點滴,不由愣了下。有宏趁我發怔的間隙,早跑到門口去了,臉上仍是笑嘻嘻的:“我去找!不是我不給你翻譯啊……只是剛才那蒙古大夫說的是啥鳥語,我也聽不懂……哈哈!”

  蒙古大夫?

  迷茫的扭過頭,我開始仔細打量四周——很簡單的一間病房,擺了三張床位,除了我這張床位外,另外兩張都空置著。牆上貼了一些標語,寫的卻不是中文——是了,我應該還在外蒙古,並不在國內。

  腳步聲徐緩響起,我回過頭,沉著臉站在病房門口。

  心沒來由的一顫,臉上那種冷冰冰的神情似曾相識。

  “沒事了?”他淡淡的問我。

  有宏從他身後跨進門,笑說:“醒來就能凶人了,當然不可能會有事啦!”

  我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慢騰騰的從床上坐了起來,背靠在枕頭上,感覺四肢有些僵硬酸麻:“我睡了多久?”

  “三十五個小時!”一絲不苟的回答。

  果然……我擰緊了眉頭,心在隱隱作痛。

  三十五年的夢,恍若隔世。流光飛舞,愛恨糾纏,而真正從指縫中不經意流逝的卻僅僅是三十五個小時而已。

  好荒謬!好……可悲!

  “阿步,怎麼了?還會不舒服嗎?”有宏見我表情痛苦,忙收了玩笑之心,“我去叫醫生吧,可別是煤氣殘毒沒有清除乾淨。”說完,他急匆匆的轉身走了。

  “煤氣?”我瞪眼。

  “嗯,煤氣中毒!”睃了我一眼,冷淡的眼眸中漸漸有了幾許暖意,但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嚴厲,“我們住的那間旅店設施不是很好,通到你房里的那段煤氣管道老化了。昨晚上你一個人呆在房里打電腦,結果就這麼在房里昏過去了。要不是當時你正和你朋友正在上聊天,她及時打電話到我手機上,我想……”

  “等……等等!”我糊塗了,有種對時間概念的強烈混淆,“昨晚上旅店煤氣中毒?那怎麼可能?我和白晝月聊完天,保存好照片是凌晨一點多,我記得我後來睡了會兒,兩點多的時候明明還被你們叫起來了,去喀爾喀草原看墓……”

  “那是你在做夢吧?!”很肯定的斷言,有些憐憫的瞟了我一眼,“你早昏過去了,兩點多你正在急救室里搶救呢!”

  “啊?那……古墓呢?布喜婭瑪拉的墳墓,明明……”

  “什麼古墓?布喜婭瑪拉是什麼東西?”

  ◇◆◇◇◆◇◇◆◇

  一切都已成空!不過是場太虛夢境……

  我很想告訴自己現實就是如此,必須得認清事實,看清楚什麼是真,什麼是幻。可是,夢里的一切都顯得太過真實,清晰得可怕。不管這是否真的只是個夢,我的心曾經真真切切的為這個夢而痛過,為夢里的人魂牽夢縈過……

  有宏取笑我說:“阿步醒來後變乖了,以前老愛張牙舞爪的,病了以後居然有幾分女人味了!”聽了這話,我真想拔了針頭,直接跳起來掐死他。敢情他以前一直都沒把我當過女人!

  則固執的認為我的精神狀態不佳,是因為還沒痊愈,于是自作主張的退掉當天下午的回程機票,強迫我留院觀察,順便接受全身體檢。

  其實這家小醫院的醫療條件有限,病房里甚至都沒通暖氣,更別提空調、電視什麼的了。我越住越不耐煩,每每一躺下滿腦子就會更加胡思亂想,夢境里的一幕幕情景會自發的在腦海里浮現重演。

  我就快被這種似假還真的幻象弄得精神崩潰了。

  第四天,再也忍受不了的我強烈要求出院。拗不過我,在醫生確診我已無礙的情況下,替我辦了出院手續。

  簡單的收了幾件衣物,回到原來住的那間小旅館,其他同事早退了房,搭乘三天前的飛機回了上海,留下來的只剩下、有宏和我三個人。

  其實想想他們也是關心我,不然早走了——喀爾喀草原環境美則美矣,只是條件太差,對于在大城市住慣的人來說,這里簡直可以比擬四百年前的……

  啊,不能再想了!真的不能再胡亂想下去了!沒有四百年前,什麼都沒有!

  “阿步,好了沒?”

  “好了!”我背上簡單的行李背包,將最最寶貝的相機一股腦的全掛在脖子上,最後手里提了筆記本電腦。

  有宏噗嗤一笑:“逃難的又來了呀!”

  我抬腿踹他:“去!給姑奶奶閃一邊去!”

  “真的確定不用我幫忙扛行李?”

  “就你那粗心大意的腦子?謝了!上回去趟韓國,就讓你幫忙提了一下電腦,十分鍾的工夫,你就有本事把它給我摔了!”我拿眼惡狠狠的瞪他。

  “那多久以前的事啦,你還記著?”

  說話間出了房門,簡單的背了個單肩包,筆直挺拔的站在走廊的過道里,手里揚著三張彩印的飛機票:“晚上十點的飛機,還有三小時飛機起飛。從這里趕到機場最快也要兩個半小時,你倆確定還要繼續留在這里拌嘴嗎?”

  有宏聳肩,我撇了撇嘴,低下頭,從身側經過,默不作聲的往外走。

  說話做事老是陰陽怪氣的,雖然有時候也明知道他本意不壞,可就是不愛說笑,老喜歡繃著張酷酷的帥哥臉,迷死膽大的,嚇死膽小的。

  “等等!”突然在身後喊住我,我低著頭踢著鞋子轉過身,“這是送你到急診室時,醫生從你手上摘下來的……還給你!”

  沒等我抬頭,眼前嗖地飛過來一件綠油油的東西,吧嗒撞在我胸口,我一時情急慌了手腳,狼狽的低呼一聲後,趕忙用空著的左手抓牢了。

  觸手冰涼,凍得像塊寒冰。

  我先是一愣,待看清那東西時,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體內的血液似乎在下一秒奔騰逆流。我使勁眨了下眼,手里的東西並沒有消失,那冰冷的觸感真實的停留在指尖。

  “什麼東西啊?”有宏好奇的叫道,“有點眼熟!”說著,伸手過來拿,我下意識的退後一步,五指收攏。

  “慈禧太後的陪葬品,十八翡翠碧璽珠串!”淡淡的說,“仿真度很高啊!不像是地攤上賣的次貨!”

  有宏驚喜的叫道:“我瞧瞧!給我瞧瞧!”

  我心咚咚狂跳,一時震駭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見有宏伸手過來搶,忙閃過身,將手串塞進衣服口袋里:“有什麼好看的,贗品而已,不值錢的東西!”見他還不死心的不停糾纏,不禁很不耐煩的叱道,“跟你說了沒什麼好看的!你一個大男人看這種女人飾品干什麼?煩不煩啊?”

  有宏尷尬的頓住身形。

  接收到投射過來的若有所思的目光,我心里一慌,覺察到自己剛才的態度和語氣都顯得過于激烈,忙訕訕的一笑:“好了,快走吧!不然真的要誤點了。”

  ◇◆◇◇◆◇◇◆◇

  機艙內溫度適宜,頭等艙座位寬綽,只坐了十來名乘客,此刻都在閉目休息。

  窗外一片漆黑,窗面如鏡,清晰的映出我略顯憔悴的面容。我無聲的歎了口氣,將視線緩緩收回。炭筆無意識的在手指間飛快轉動,望著紙上素描的那張熟悉臉孔,我的心一點點的為之悸痛。

  “在畫什麼?”身側有宏放下報紙,壓低聲音湊了過頭來。

  我緊張的將畫紙抽走:“沒什麼,隨便塗鴉……”

  沒想到有宏的動作比我還快,唰啦一下,我手里一空,畫紙被他搶走。

  “這……你在畫?”他感興趣的低呼,“畫的挺傳神啊!早就聽說你人物素描功底不錯,什麼時候也給我畫一張呀?”他壓低著說話聲音,將畫紙還給我,指著那張臉的額頭,“為什麼不加上頭發?這樣腦門光禿禿看起來好好笑……”他忍住笑,偷偷往左側過道瞥了一眼。

  正戴著眼罩,耳朵里塞著耳機,窩在柔軟的椅墊內假寐,也不知到底有沒有睡著。

  “嘁!”我不悅的將紙揉成團,“我亂畫的,也只有你這個大近視才會把這看成是。”

  “不是畫他?”

  “不是。”我頓了頓,捏緊紙團,“我的素描水平還沒那麼高。”

  “哦……”有宏顯得有些失望,重新撿了報紙,蓋在臉上,含含糊糊的說,“我先眯會了。阿步,你也打個盹吧,你臉色不是很好……”

  “嗯。”我隨聲應著,目光不經意的穿過有宏,投向。

  紙團被重新打開,紙上被凌亂褶皺扭曲了的英俊輪廓,有著令我心動驚悸的熟悉棱角鋒芒,我狐疑的再次看了眼——像嗎?很像嗎?

  不……我感覺不出!

  即使那股冷峻的氣勢有些相似,但是就是,他永遠不可能成為我夢里的那個他!

  眼角不知不覺的濕潤起來,我吸了口氣,手伸進身旁的羽絨大衣的口袋里,指尖觸到僵硬的圓潤冰冷。我不禁一顫,將那串翡翠珠子取出,柔和的燈光下,圓潤無暇的珠玉淡淡的散發出溫潤的光澤。

  沒錯!是那串手串!

  我心魂劇顫,這的的確確是皇太極送給我的那串翡翠手串!情難自抑的,我顫抖著雙手,將珠串湊到唇邊,輕輕印上一吻,眼淚嗦地聲墜下,濺在了畫紙上。

  淚水將紙潤濕,畫像的臉孔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我急忙抽了餐巾紙去吸,慌亂間手串不小心掉落在地毯上。我低呼一聲,彎下腰低頭去撿。

  手指抓到珠串的一瞬間,忽然感覺身子一震,隨著往前沖的慣力,我從座位上摔了出去。

  機艙內的燈管啪啪爆響,一盞盞照明燈逐一炸裂,電線短路碰得火花四濺,然而座位上的乘客沒有一個被驚醒,包括有宏、在內,全都渾然未覺似的照常閉著眼睛坐在椅子上。

  我心生懼意,沒等張嘴尖叫,下一秒機身整個顛倒翻轉過來,我被拋離地面,驚駭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空中響起:

  “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一聲又一聲,像纏綿的喘息,像痛徹的低吟,更像是一聲聲絕望而又悲涼的呼喚,“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

  我呼吸一窒,心髒像被人猛地狠狠捏住。

  “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要離開……回來……回來……悠然……求你……回來……”

  手中的珠串突然發出一團強烈的綠色光芒,刺眼奪目的從我的指縫間穿透射出,陡然間照亮整個機艙。

  那團光芒由綠變白,最後籠住我的全身,眼前頓時顯出白茫茫的一片……機艙、座位、乘客,統統都不見了,只有那團熾熱的白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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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襲

  崇德元年十一月十九,皇太極在篤恭殿召集諸貝勒大臣,以朝鮮“敗盟逆命”為由,宣布將統軍親征朝鮮。

  二十五日冬至,又率諸王貝勒、貝子及文武大臣出德盛門,赴天壇祀天、祭太廟,並告征朝鮮之由。

  十二月初一,皇太極下旨命濟爾哈朗留守京都,鞏固後方;阿濟格駐牛莊,備邊防敵;阿巴泰駐海城,收集邊民。是日,外籓蒙古諸王貝勒率兵會于盛京,全軍整裝待發。

  翌日皇太極率領十二萬大軍,往征朝鮮,代善、多爾袞、多鐸、岳讬、豪格、杜度等人隨征。

  出征前,皇太極原讓我大大方方的穿著禮服隨他入堂子行祭拜大禮,我未肯應允,仍是換了男裝,扮作小卒親兵跟隨左右。

  堂子祭天完後,親眼目睹他勒令豎起八旗旗纛,大軍浩浩蕩蕩出城,踏上征朝之路。不多時行至沙河堡東岡,皇太極下旨命多爾袞、豪格等人率領左翼兵,從寬甸入長山口,以牽制朝鮮東北諸道的兵力。

  初三,命馬福塔、勞薩等人率領三百精銳,偽作商人,日夜兼程潛往朝鮮都城,隨後又指派多鐸、碩托、尼堪等率領護軍千人,尾隨馬福塔等人之後以作支援。

  到得初九,皇太極擔心馬福塔、多鐸等率領的先頭部隊兵力太少,于是又命岳托、楊古利等率三千人馬,速往增援。大軍距鎮江城三十里安營後,皇太極勒令杜度、孔有德等護輜重居後。

  初十起大軍開始陸陸續續的橫渡鴨綠江。

  這日早起時我感覺腦袋有些發沉,下地走了兩步,刹那間一陣天搖地動般的頭暈目眩吞噬了我,我急忙退回床沿,閉眼靜坐了兩分鍾後,睜開再看時發覺一切重又恢複正常。

  思忖著也許是水土不服或者連日行軍趕路太疲造成了身體不適,我先還沒在意,可接下來兩日晨起,均有暈眩之感,症狀時輕時重。我沒敢聲張,生怕說出來,在這緊要關頭分了皇太極的心,更怕他一道聖旨勒令我返回盛京。

  十二月十二,大軍抵至郭山城,定州游擊來援,不敵而自刎身亡,郭山城投降。

  十三日,大軍至定州,定州亦降。大軍因而駐營定州,皇太極命杜度、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人率精騎,往攻皮島、云從島、大花島、鐵山一帶,以阻止和切斷明軍對朝鮮的援助。

  十四日晨,得訊朝鮮國王李倧派人把宗室嬪宮送往江華島躲避。大清軍隊一過延曙驛,皇太極當即勒令馬福塔率數百鐵騎進逼弘濟院,攔截漢城通往江華島的必經之路。午後,李倧果然帶領大臣出漢城南門,逃往江華島,見有清兵攔截,無奈之下只得重新退回城內。

  十五日清軍至安州,以書諭朝鮮守臣投降。

  為搶奪先機,除先頭部隊打響前戰外,大軍亦是日以繼夜的行軍趕路,馬不停蹄。我原是騎馬相伴皇太極身側,這日忽覺小腹墜脹,騎馬時竟是一點力也使不出來,皇太極覺察我面色有異,便安排我棄馬坐車。

  我本是不願,可是下午起竟淅淅瀝瀝的來了月事,雖然量不是很多,卻大大妨礙了我的行動,甚是不便。

  這次月事其實原本早該來了,誰知卻因生活無規律拖後了幾近一月,這種事情在我原是常事,不足為奇,可每回月事延後造成的後果,是行經時流量過多,令我難受得死去活來。

  我不由哀號一聲,果然天不助我,好事多磨。先前為了來朝鮮隨征,我不知吃了多少苦頭,磨了多少嘴皮。好容易跟來了,偏又在這節骨眼上遇見這種倒黴事。

  如果我和皇太極挑明情由,一種情況是他為了我放緩行軍節奏,另一種情況是他丟下我殿後——如今軍情似火,我不信他會選擇第一種方式,我若有難處,他必然會先放我留守,最後只可能和杜度他們的輜重部隊一起前行。

  才不要被丟下呢!要不然我之前所做的努力不都是前功盡棄了麼?

  也許老天爺還真把我的嘮叨聽進去了,這次行經量出奇的少,約莫過了三天便停止了。我大喜若狂,十九日多鐸等人進逼朝鮮國都,李倧率眾逃往距離漢城東三十里的南漢山城,多鐸等人上前圍剿,卻只打散了各道援兵,未曾攔截住李倧一行。

  “南漢山城,城牆堅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皇太極身披甲胄,在鋪開的大張朝鮮地圖上指點江山,盛氣凌人,“全城守軍約有一萬三千八百余人,分堞守城……”

  一旁將士佇立,不時附議,王帳內氣氛緊張。在這種低氣壓的風暴面前,我卻懶洋洋的渾身提不起勁來,無論做什麼事都是心不在焉,甚至大白天的還老打瞌睡。

  窩在炭火旁,我緊了緊身上的狐裘襖子,犯困的頻頻打著哈欠。帳內的溫度並不低,我卻仍覺著陣陣發冷,那種徹骨的寒意像是從骨子里散發出來似的,寒磣磣的讓人受不了。

  “悠然……”迷糊中抬眼瞧見皇太極慢慢蹲下身子,眼里有絲擔憂,“你最近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原來議會已散。

  我搖頭:“哪有,我只是睡眠不大夠……”見他同樣也是一臉難掩的疲憊,不由笑道,“還說我呢,你自己不也一樣。”

  “悠然!”他握住我的手,細細的在他臉上摩挲,胡茬紮痛我的手,我默默承受,未曾將手抽離。“等這仗一打完,我便帶你去游山玩水……只咱們兩人……”

  我酸澀的笑了下。

  只兩個人,怎麼可能?

  如今他貴為一國之君,稍加行動身後便得有長串的儀仗隊如影隨形,一舉一動無時無刻不受人矚目,想要再像從前般重拾二人世界的樂趣,那已是絕無可能之事!

  明知他這是哄我,亦是在哄自己,我卻不忍戳破這個美麗的謊言,于是笑著點頭,啞聲:“好。等你空了,咱們一起去長白山……”我將頭擱在他的肩上,難以抵擋睡意的陣陣侵襲,嘴里卻猶在低喃,“一起去……”

  “嗯,一起去。”他輕聲允諾,“我還要帶你去北京,去看紫禁城……”

  ◇◆◇◇◆◇◇◆◇

  十二月廿七,大軍抵達臨津江,這幾日氣候回暖,河面冰層溶解,大軍被阻隔在了江岸這頭。

  皇太極滿心憤怒,我只得稍加安慰。

  說實在的,這幾日我的體質似乎越來越差,晨起時經常會感到惡心反胃。軍中食物本就粗糙,不易下咽,這麼一來我更加沒了胃口,時常一天下來僅靠喝水聊以度日。

  身體在一天天的變弱,我早有所覺,只是強撐著不肯開口有絲毫的抱怨。

  皇太極已是十分煩擾忙碌,這當口我無法幫上他的忙,那就更不能給他添亂。

  這日下午突降暴雨,氣溫陡然降了十多度,我凍得瑟瑟發抖,騎在馬上只覺得不可抑制的全身顫抖。

  江水終于冰結,牢牢凍住,大軍順利渡河。兩天後皇太極率領大軍到達南漢山城,在西門外駐營。

  朝鮮國王李倧被困于南漢山城之中,數次向外求援,援軍俱被清軍擊潰。崇德元年的歲末便在這樣緊張而有淒冷慘淡的對峙中悄然滑過,新年初一始,皇太極率眾登上望月峰,環視南漢山城的布防形勢後,決定采取圍點打援的戰術,脅迫李倧獻城投降。

  大軍將南漢山城團團圍住,正月初二,朝鮮全羅道沈總兵率兵前來解圍,被岳托率兵擊退。皇太極隨即遣英俄爾岱、馬福塔往南漢山城,以清帝的名義致書朝鮮國王,指責其“敗盟逆命”。可初三得複,李倧竟是將書函駁回。

  正月初四,清軍渡漢江,紮營于江滸。

  初七這日,朝鮮全羅道沈總兵、忠清道李總兵合並來襲,試圖從重重圍困中救出李倧等人。

  戰況進行的非常激烈,皇太極一早便親臨第一線指揮坐鎮去了,八旗將士除了調撥到前線打仗的,余下的皆是原地待命。

  早起我便沒吃任何東西,甚至連水也沒能喝進去一口,只是不停的干嘔。冬日氣溫寒冷,我明明裹了里三層、外三層,卻仍是凍得瑟瑟發抖,就我目前這種狀態,別說上陣厮殺,就連提刀的力氣也未必能使出三分來。

  這次援兵甚是狡猾,竟是分出少許兵力,繞道清軍後營放火滋事。他們的目的不過是想打亂清軍的部署和節奏,以期援兵能順利進入南漢山城救駕。

  隨著火點的不斷增加,留守的將士疲于滅火,更有一大部分的兵力被抽去看守糧草。我身上穿戴得頗為厚實,只外頭套了身正黃旗小卒的甲胄,乍一看上去體型便和其他人沒多大明顯區別。別說那些個不知情的將士,就連親信隨從,一旦走散了,在這鋪天蓋地的兵卒中想要認出我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提著長刀,我努力的迫使自己混沌的意識盡量保持清醒,然而收效似乎不是很大。這個身體像是突然之間不受我的控制,時常會離奇的出現一些狀況。

  這樣的情景讓我莫名的感到害怕。

  我怕……這是我身體在這個時空出現排斥現象!我怕這個時空容不下我的存在!

  我最怕……從此失去皇太極!再次回到那個雖然熟悉卻沒有他存在的世界中去!

  “宸妃娘娘!”

  跨下的坐騎突然刹住腳,我身子猛地一晃,險些從馬鞍上一頭栽下地去。

  身前有只大手牢牢的拽住了我的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老卻不失健碩精干的臉孔,我迷惘眨了眨眼。

  “宸妃娘娘!前頭是山崖……”

  全身乏力,我痛苦的伏在馬背上,呻吟:“多謝。”

  楊古利目光炯炯的瞥了我一眼,我的身份對于八旗高層將領而言是個心照不宣的秘密,然而帶同後妃隨征之舉,畢竟還是得不到他們由衷的認可。私底下,他們必然認定皇太極此舉荒唐。

  楊古利臉上毫無遮攔的露出輕視的神氣,我不由氣惱起來——我若是沒病,自然也能上陣殺敵,未必就比他和他手底下的那些士兵遜色。

  “微臣差人護送娘娘回營吧。”他左右環顧,“這會子火勢已經減了……”

  “嘔!”我捂嘴干嘔,難受的伏在馬背上。

  楊古利打量著我,頗為無奈的搖頭。

  咻地聲,一枝利箭插著我的頭頂飛過,若非我恰好俯身干嘔,指不定這箭已將我的咽喉射個對穿。

  我條件反射的去摸隨身佩刀,緊張之余手指竟是微微發顫。楊古利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大將,面對箭如飛蝗般的突襲,兀自鎮定自若的指揮得當。

  “咴——”我胯下的馬匹身中一箭,箭翎微顫,殷紅的鮮血順著傷口滴滴嗒嗒的往下淌。

  我眼前一暈,鼻端間嗅著那腥膻的血味,只覺得氣血翻騰,一時左手把持不住缰繩,竟被發狂的馬駒狠狠撂下馬來。

  楊古利在我墜地前及時拉了我一把,這才使我摔得沒預想的那麼狼狽。

  “謝謝……”

  轉眼間,身後的馬匹接連挨了七八枝竹箭,在悲鳴慘嘶中轟然到底,渾身抽搐的閉目待死。

  我心有余悸,又驚又怕,若非僥幸,此刻被射成蜂窩狀,倒地不起的只怕就該是我,而非是一匹馬!

  “快走!”楊古利抄起我的胳膊,揮舞著手中的鋼刀,替我擋開迎面射來的亂箭。他所率領的士兵將擋在前面,井然有序的擺開陣勢,與敵對峙。

  “娘娘!請上馬!”楊古利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他讓出自己的坐騎,硬托著我往馬鞍上爬。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我心有所動,才欲低頭喚他一同上馬,楊古利已不耐的叫道:“快走!”反手拿刀背用力砸在馬臀後。

  我被動的縱馬疾馳兩步,忍不住擔心的回頭瞧他。

  只見一片亂石之間,大清與朝鮮的士兵已混作一團,厮殺得難解難分。年過六旬的楊古利手持長刀,徒步殺敵,英勇不減當年……

  楊古利……舒穆祿楊古利……

  腦海里離奇的浮現出三十年前那段塵封許久的記憶。

  烏竭岩之戰!那個奮勇殺退烏拉敵兵的楊古利!那個把馬讓給我逃命的楊古利!那個一刀砍下烏拉大將首級的楊古利……

  眼角模糊的瞥到一抹鬼祟的身影,我心頭狂跳,淒厲的脫口尖叫:“小心——”

  “砰——”伴隨著我的喊叫聲,楊古利徐徐轉過身來,黃色的鎧甲被鮮血染紅,他的胸口猶如綻開一朵無比詭異嬌豔的紅花。

  藏身岩石後的朝鮮小兵見偷襲得逞,高舉著手里的鳥銃興奮的大喊:“我射中他了!我射中他了!正黃旗的……是大清皇帝!我射中大清皇帝了……”

  楊古利滿臉錯愕與不甘,我神魂俱飛,從馬上狼狽的翻下,踉踉蹌蹌的奔向他。

  楊古利……

  “……楊古利,你打仗很厲害吧……”

  雙臂微張,寒風將他花白的發絲吹亂,在我距離他還有一丈遠時,這個身經百戰,頑強如鐵的漢子嘴里狂噴出一口血霧,仰面倒下。

  正黃旗的士兵及時沖上去抱住了他。

  滿臉血汙,他的眼瞪得大大的,僵硬的五指仍是將手中的鋼刀扣得極緊。

  “……格格,請上馬……”

  “……楊古利,你打仗很厲害吧?”

  “……還行……”

  “……我乃建州舒穆祿楊古利是也……”

  楊古利……

  眼前猛地一黑,我險險摔倒在他身上,一時血氣上湧,只覺得刹那間胸腔中迸發出難言的悲憤與淒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失去理智的從他手里掰下那柄鋼刀,發瘋般的沖了出去。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腦袋嗡嗡直響,仿佛有無數個嘈雜的聲音在怒吼,胸臆難舒,我需要發泄!

  需要……泄恨!

  “住手!”有人在我耳邊厲吼一聲,掌心驟然作痛,鋼刀被人硬生生的奪走。

  我悵然若失,模糊間一張帥氣的臉孔跳入眼簾,緊張而又擔憂的抱緊了我:“阿步!不要這樣……不要怕,有我在,沒事的……你不要怕……”

  “哥,你瘋啦?”多鐸壓抑著嗓子,焦急的喊,“那麼多人在看,她是皇上的女人……是關雎宮宸妃,不是你能碰得的……”

  “滾開!”多爾袞怒喝一聲,“我在做什麼我心里清楚,這點分寸不用你老來提醒我!”

  “哥!你真的瘋了!難道打下長山,不分晝夜的提前趕到這里,就只為了這個女人……”

  眩暈,意識在困頓中漸漸迷失。

  皇太極,楊古利死了!

  我好怕!好怕……

  你在哪兒?快來救我,求你回來,不要離開我……

  我需要你,皇太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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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胎漏

  眼皮澀得黏在一塊兒,我睡意正濃,不願睜眼。一陣輕微的晃動卻是執著的要把我搖醒:“悠然……醒醒……”

  “嗯……”我呻吟一聲,翻身緩緩睜開眼來。

  皇太極一臉焦急的看著我,眼中有喜有憂,四目相對,他大大的松了口氣,顫巍巍的抱住了我:“嚇死我了。”

  我漸漸清醒過來,回想起白天楊古利的慘死,不禁心有悱惻,感傷至深,忍不住落下淚來。

  “皇……皇上吉祥!”一名年約四十、滿面疲倦之色的男人被多爾袞生拉硬拽的拖進了王帳。

  我見他服裝特異,赫然穿著朝鮮服飾,肩上戰戰兢兢的背負了一只大木箱子。

  皇太極不悅的蹙起了眉頭。

  “這家伙在寬甸一帶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大夫,我因見他醫術不賴,難得又會講咱們滿語,便收在軍中暫充醫官……”

  皇太極擺手,他顯然對朝鮮大夫的感觀印象不是很好。

  我虛弱的笑了下,出聲打圓場:“你叫什麼名字?”

  朝鮮男子顫了下,抖抖簌簌的回答:“回……回……”一時吃不准我的身份,只得硬著頭皮磕頭道,“小的名叫韓應奎。”

  我點點頭,皇太極在一旁冷言插嘴道:“你滿語講的不錯。”

  “是……是。勉強……”冷汗滴滴嗒嗒的掛在他額頭。

  皇太極陰郁著臉色,揮手示意他上前診脈,韓應奎戰戰兢兢的跪爬至榻前,我見他實在抖的厲害,于心不忍,轉頭向皇太極道:“咱們軍中的醫官何在?”

  皇太極不答,多爾袞在一旁小聲解釋:“軍中的醫官如今都派出去了……”我瞧他眼神閃爍,先還不明所以,回首又見皇太極冷漠淡然,頓時恍然醒悟。

  是了。這次隨軍的醫官不下十位,若說都不在軍營內,那是不大可能,無法前來探病的唯一阻礙便是我的身份!

  我的身份不能輕易暴露,這是個瞞下不瞞上的機密,若是請了醫官來瞧病,難免有泄露的可能,若是因此陣前動搖軍心,旁的暫且不說,只怕于皇太極的君王顏面已是有害無益。

  心下了然。

  這個韓應奎……在替我應診之後,只怕會被滅口!

  殺一個軍醫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但是殺一個朝鮮人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心惻然,韓應奎顫顫的伸出手指,搭在我右手腕側。

  “咝?”他倒吸一口冷氣,眼瞼掀起,詫異的揚眸瞥了我一眼。

  我微微頷首,示意他莫要驚慌。

  他因發現我是女子,愈發的誠惶誠恐,按在腕上的手指抖個不停。

  “怎麼說?”皇太極低沉探詢。

  韓應奎倏地縮手,一臉震駭:“請……請夫人換左手……容小的再診一次……”

  皇太極面現不耐之色,我將左手遞與他,軟聲安撫:“不急的,先生慢慢診斷就是。”

  韓應奎卻是愈發怕得厲害,面上血色盡退,足足過了三四分鍾,他忽然倒退兩步,頻頻磕頭道:“皇上饒過小的吧!小的擅長骨科外症,您讓小的在軍中替將士療傷接骨,這原非難事……只是這位……這位……千金貴體,小的實在不敢妄加斷言……”

  “到底怎麼回事!”多爾袞沖動的一把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咬牙,“你倒是給句整話,若是只會拿言語搪塞,我留你何用?”

  “九王饒命!九王饒命!”韓應奎嚇得痛哭流涕,慌道:“這位夫人原是喜脈……”

  “什麼?!”皇太極從椅子上彈跳而起,原本鎮定自若的冷靜面具完全被擊潰,驚訝、震撼、狂喜……種種神情在他臉上一一閃過。

  多爾袞的手一松,韓應奎撲通摔倒在地。

  喜脈……怎麼可能?

  我驚呆,腦子里糊塗得像是一鍋稀爛的粥。自上月行經過後,我身子便一直不大好,皇太極體貼我,夜里雖仍是同榻而眠,卻從未再行夫妻之禮。

  這……這韓應奎突然間告訴我,我懷孕了!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這簡直就是……最最莫名其妙的一筆糊塗帳!

  “喜脈?!”皇太極一個箭步沖上去,也顧不得帝皇尊顏了,直接大手一撈,將韓應奎從地上拽了起來,“你說的可是真的?她有喜了……哈哈,朕要做阿瑪了……”

  相對于皇太極的欣喜若狂,多爾袞面色陰暗,我顧不得分心去分析他臉色難看的原因,只是憋著滿心的困惑,尷尬的看著皇太極。

  “悠然……”皇太極撲到我跟前,牢牢的抓住我的手,一雙漆黑的眸瞳熠熠生輝,好似天上的繁星般耀眼,煞是迷人。那股興奮深深的震撼我的心靈,即使我心中困惑未解,亦被他的喜悅傳染,由衷的展露笑容。

  “我要做阿瑪了!我終于要做阿瑪了……”

  “皇上!”我拍著他的臂膀,示意他鎮定,“你早已是阿瑪了!”

  他難道忘了豪格、敖漢,還有一大群的子女了麼?瞧他此刻的興奮勁,竟像是第一次聽到妻子懷孕似的,也不怕被多爾袞瞧見,日後落個恥笑君王的話柄。

  “恭喜皇上!”多爾袞適時跪下,頭壓得很低,聲音冷靜得可怕,明為恭喜,卻是都聽不出一絲半點的喜悅之情。

  皇太極早已喜出望外,哪里還聽得出多爾袞的異樣,只是眉開眼笑的望著我:“悠然,謝謝你……謝謝你……我居然不知道你有孕了,這些天盡忙于戰事,未曾好好照顧你……”

  何止他不知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我若有所思的轉頭看向韓應奎,羞澀的啟口:“敢問先生,孕期多久了?”

  “三……三個月……”

  三個月?我猛地瞪大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

  “皇上饒命!”韓應奎突然顫聲低呼,“娘娘……娘娘的脈象有滑胎之相……只恐、只恐胎兒不保……”

  天旋地轉,我幾欲暈厥,一雙手死死的攥住皇太極的衣袖,只覺四周空氣稀薄,呼吸困難。

  “娘娘血氣不穩,恕小的斗膽,請問……月前娘娘可曾有腰腹墜脹、胎漏下血之狀……”

  “住口!”皇太極厲聲冷喝,“這是朕的孩兒!你聽明白了,這是大清國的皇嗣!”

  多爾袞猛地一顫,倏然抬起頭來,目光冷峻森沉。

  韓應奎抖若篩糠:“是……小的,不敢……胡言亂語……娘、娘娘玉體……”

  我虛軟的癱倒,淚水奪眶而出。

  原來是這樣!

  原來……竟是這樣!

  “皇上饒命,小的……惶恐……皇上若是不信……可請、請軍中禦醫容後複診……”

  孩子……我的孩子……

  手掌下意識的撫上小腹,心如刀絞,淚雨漣漣。

  “別哭……”皇太極忍噎抱住我,面色雪白,一字一頓的說,“朕乃一國之君,受天庇佑!沒道理保不住咱們的孩子……朕以天子之名向上天祈誓,願以帝王之尊換你母子安康……”

  願以帝王之尊,換母子安康!

  我徹底崩潰,捂著嘴,嗚咽抽啜,泣不成聲。

  蒼天啊!你既然成全了我與他之間跨越四百年的恩愛纏綿,為何又要這般狠心的百般折磨我們?

  為什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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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返京

  正月初十,不僅多爾袞與豪格帶同左翼軍連戰大捷,自長山來南漢來會,杜度、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人亦運輜重炮車抵達,與大軍會師。

  清軍實力大增,皇太極命人架起紅衣大炮,炮口對准南漢山城內不停轟擊,李倧等人被困城內,糧草不濟,沒奈何派了使者前來遞交國王書函。

  信中頑愚之心盡收,屈服的稱呼皇太極為“皇帝”,可見李倧亦承認皇太極稱帝,只是信中卻仍無投降之意。

  我因身子虛弱,受醫囑不得不臥榻休養,為了腹中的胎兒著想,我絲毫不敢妄動,韓應奎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無有不應,只求上蒼垂憐,能讓我得幸保住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

  然而軍中生活艱苦,常人難以想像。我的日常起居不可能讓侍衛或者韓應奎這些大男人伺候,皇太極又因軍務繁忙,即便他憂心我的身體,有心照拂,卻也是分身無暇。

  平坦的小腹用手撫摸,已能感覺微微隆起,感覺像是自己胖了,添了個小肚腩。我內心歡喜,在床上老老實實躺了幾日,忽聞多爾袞等人奉命率領左翼兵約三萬人,大小戰船八十余只,往攻江華島。

  多爾袞果然驍勇,十八日出發,到得二十二日方抵達江華島渡口,僅隔一天,便有捷報傳回,清軍已然占領江華島,俘獲朝鮮王妃一人、王子二人、閣臣一人、侍郎一人,以及群臣妻兒家眷等無算。

  皇太極有心提前結束戰事,竟是不擇手段,狠辣的將這些女眷做為要挾手段,逼迫李倧等人投降。

  李倧與文武百官先還是不信,二十六日,朝鮮使臣洪瑞鳳等人出城至清營覆書,皇太極命英俄爾岱拿朝鮮大君的手書示之。洪瑞鳳大驚,第二日回城,沒隔半日功夫,南漢山城上空隱隱傳出一片淒悵的嚎啕聲。

  這哭聲擾人,特別是到了夜晚,更是清晰可辯,催人心碎腸斷。我一夜噩夢,驚惶掙紮間皇太極摟住我在耳邊不斷細語安慰,我這才全身大汗淋漓的混沌睡去。

  第二日醒來,感覺身下有種濕漉的異樣,膽顫心驚的探手一試,指尖上竟是一片黯淡血紅。我頓時眼前一黑,牙關緊扣,生生的閉過氣去。

  “悠然……悠然……”

  “娘娘!醒醒……皇上,娘娘若是再這麼昏迷不醒,于腹中胎兒有損無益……小的無能,只恐保不住……”

  迷懵間我猛地一顫,受刺激的掙紮著撐開了眼瞼,暈眩無力的呻吟:“求你……保住……我的孩子……”

  “悠然!”皇太極瘋狂大叫,滿臉的心痛,“你比孩子更重要……”

  “不……”我潸然淚下,哽咽,“我要我們的孩子……”我顫抖著抓著他的衣袖,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從心底油然升起,“我盼了多久……你明知道我苦盼了多久……我要這個孩子!”我傷心欲絕,任性的垂淚望著他,咬唇抽泣,“我要這個孩子……”

  “好!”他吸氣,語音哽咽,悲痛難忍的摟我入懷,“這個孩子咱們要定了!傾其所有,我也會守護住你們……為了你,普天之下沒我皇太極辦不到的事!”

  ◇◆◇◇◆◇◇◆◇

  就在這一天,朝鮮國王李倧遞交降書,稱皇太極為皇帝,朝鮮為小邦,自己為臣。

  皇太極敕諭李倧,提出受降條款共計十七條。

  我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軍中醫療條件甚差,軍醫們出門只帶了治療外傷的一些常備草藥,像我這種胎氣不穩、下血不止的狀況,別說韓應奎並非專攻婦科類的大夫,即便他是,也苦無良藥保胎。

  我不清楚韓應奎到底和皇太極說了些什麼,只是這兩日皇太極面色愈發難看,看著我時常常流露出一種心痛到絕望無力的眼神,這樣的眼神讓我覺得心底冰涼,生不如死。

  三十日辰時,李倧脫下龍袍,僅著一襲青衣,帶領群臣出西門至漢江東岸的三田渡受降壇,獻明朝所賜敕印。

  我軟綿綿的坐在皇太極身後的軟椅之中,全身裹著雪白的貂裘,寒風蕭蕭下,李倧顫巍巍的帶著自己的三個兒子,手捧敕印一步步走向受降壇。

  壇為九層階,皇太極面南而坐,黃傘齊張;兵甲旗纛,森列四周;精兵數萬,結陣擁立;張樂鼓吹,四野震撼。

  英俄爾岱在前替朝鮮君臣作前導,先引至壇外,群臣行三跪九叩之禮,一會又領至壇下,再行三跪九叩之禮,皇太極在座前冷笑一聲:“悠然,你瞧,如今他可還能再狂妄麼?”

  我知他是指登基大典上受辱一事,如今細細回想起來,不禁唏噓感慨。使臣的不屈,結果卻是換來君王的受辱,只不知這時李倧心里該是何等滋味。

  在英俄爾岱的引領下,李倧父子緩緩步上台階,我瞧他神情憔悴蒼白,一身青衣被風吹得撩起袍角,越發襯得整個人蕭瑟慘淡。

  皇太極命李倧坐于左側,之後是大清的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多羅貝勒等,再次是李倧長子。右側仍是按序坐著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多羅貝勒等,其次是李倧次子、三子,再次是蒙古諸王。朝鮮大臣坐于壇上東隅,江華島被擄之臣坐于壇下西隅。

  少時,坐定舉宴,宴間行射藝表演。我坐在皇太極之後,始終感覺左側有道目光凜冽的鎖在我身上,然而每次我抬頭探尋時,那道目光卻又立即消失不見。

  待到宴罷,皇太極命英俄爾岱賜李倧黑貂袍套,白馬雕鞍,又賞給世子、大臣等人貂皮袍套。賞賜完畢,又下旨令朝鮮君臣會見被俘的嬪宮及夫人,一時壇上親人得見,相對泣哭。

  哭聲淒厲,我聽得心里又酸又澀,幾欲落淚。便在這時,皇太極騰身而起,貼耳關照了英俄爾岱、馬福塔兩人幾句話後,轉身大步走向我。

  我抬眼詫異的望著他,他微微一笑,低頭攔腰將我抱入懷里:“悠然……我帶你回家!”

  “回家?”

  “是,回家……和咱們的孩子一起……回家!”

  ◇◆◇◇◆◇◇◆◇

  崇德二年二月初一,皇太極將江華島所獲人畜財幣,賞給各旗將領,同時宣告清軍主隊將先行班師回朝。

  二月初二,大清軍隊分兵四路,一路攜帶朝鮮世子夫婦為質,並其僚屬,從大路撤退;一路翻逾鐵嶺,出咸鏡道,渡頭滿江退去;一路由京畿右道山路,至平安道昌城碧潼等地,渡鴨綠江上流撤離;一路由漢江乘船下海,悉取沿海舟楫,以碩托、孔有德、耿仲明等所領,率同朝鮮舟師,攜帶紅衣大炮,攻取皮島。

  為了盡快返回盛京,皇太極特命多爾袞、杜度率領滿、蒙、漢大軍,攜所俘獲在後行慢行,而他與我則在正黃旗侍衛的扈從下,快馬加鞭、馬不停蹄的輕騎而奔。

  回家……多麼倉促的一個抉擇!

  這意味著在某種程度上,皇太極把這次出征的原本能獲得的收益無奈的放掉了一部分,作為一個向來身先士卒,親臨第一線的皇帝,他在勝利的最後關頭很不負責的把一堆爛攤子丟給了多爾袞——那個他最最疼愛的弟弟,同時也是他最最防備的勁敵!

  為了我,他不得不把這一切全權托給了多爾袞!甚至還狠心撇下攻取皮島這麼重要的戰事,義無反顧的撤出朝鮮境內!

  這一切,只為了我……只是為了我!

  “對不起……”

  “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他笑,眼角起了幾條淡淡的笑紋,更添一分滄桑與成熟並濟。

  我撫著他的眼角,眼圈酸澀:“是我拖累了你……”

  他定定的看著我,眼里漸漸的多了幾分柔情:“你從未拖累我什麼,是我虧欠你太多!”

  “皇太極……”

  “在。”

  “求你件事。”

  “好。”

  “朝鮮百姓無辜,你只當替咱們的孩子積福,莫讓士兵再擾民奪財!”

  他頓了下,湊過唇,在我額前吻了一下,歎道:“好!我們悠然最是心慈,上天必會庇佑這個孩子。一切殺戮罪名且由我一人擔當就是,上天若有罪罰,只降罪我皇太極一人……”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顫道:“別胡說……你我夫妻一體,禍福與共,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當日初四,皇太極即刻在回程路上書下一道聖旨,傳諭各路軍將領:“嗣後爾等,各值嚴禁所屬滿洲、蒙古、漢人士卒,勿得劫掠降民,違者該管章京及驍騎校、小撥什庫等,一並治罪。劫掠之人,置之重典,為首者斬以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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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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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安胎

  二十天!

  從朝鮮長途跋涉回到盛京,居然只用了二十天!

  二月廿一,濟爾哈朗率領群臣至城門口迎駕,當他看到皇太極小心翼翼的將我從馬車內抱下時,驚訝之情不言可表。

  “即刻宣太醫進宮!”誰也不曾想到,皇太極落地後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

  濟爾哈朗側目悄悄瞥了我一眼,我嬴弱的對他展顏一笑,他嘴角抽動兩下,關切之情油然顯現在臉上,眉心微擰,打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我仍是一笑,只覺得胸口抑郁難舒,最近特別容易傷感,見到什麼人或物,都會莫名其妙落淚。忍著鼻腔中的酸楚之意,我忙轉過頭去,將臉埋在皇太極胸口。

  原本歡騰熱鬧的迎駕儀式就這麼被冷清清的帶過場,少時鑾駕回宮,不等皇後率眾妃來迎,皇太極徑直入關雎宮歇息,下令後妃一律不用見駕面聖。

  未央心慌意亂的鋪床,地龍燒得正旺,我卻仍是冷得直打哆嗦,皇太極又命在屋內燃起薰爐,我這才感覺好些。

  沒過多久,宮中醫術最為高明的四位禦醫奉旨入關雎宮,我躺在暖炕上,任由他們四個輪番切脈,轉而聽他們在隔間竊竊商討。我先強打起精神,想等到最後問診

  的結果,可待到後來眼皮不停的打架,最終竟是扛不住的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皇太極眼眉舒展,溫柔似水的凝望著我。

  “不必早朝麼?”我啞著喉嚨問,嗓子里干渴難耐,我示意要水。

  未央不在房內,皇太極親自替我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的端了來:“燙呢,先替你吹吹吧。”

  我抿嘴兒笑,他心情似乎極好,我瞧在眼里不由得也自歡喜:“昨兒個禦醫怎麼說?”

  那雙薄冰似的狹長眼眸忽爾湧起無限的喜悅與興奮,他湊過來,額頭與我互抵,鼻尖親昵的相互噌著,淺笑:“悠然……謝謝你給我的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

  我詫異的揚起眉來。

  他的手溫柔的撫上我的小腹,輕柔的不敢著力:“禦醫說,這個孩子福大命大,即使母體虛弱,他仍是在你腹中頑強的生長著……如今已有四個月大,再過不久我

  們便能見到他了。”

  我一陣激動,捂著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孩子還在……我並沒有失去他!

  皇太極將吹溫的熱茶遞到我的唇邊,我噙著淚水咽下,隨著暖流的注入,全身泛起一股輕松與愜意,總算可以安心了!心頭長久背負的沉重包袱,終于可以放下了

  !

  “悠然……”他咬住我的耳垂,細語,“我算過日子了,這孩子是我生日那天有的吧?”

  我的臉噌的燒了起來,囁嚅著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是我這輩子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禮物!謝謝你,悠然!”

  ◇◆◇◇◆◇◇◆◇

  即便是保胎藥,拿來每天這麼堅持不懈的當水喝,也會成為一件最最痛苦的事。

  我因那會得肺癆時喝怕了這些黑黢黢的藥汁,所以對中藥的氣味特別敏感,這會子別說喝藥,就是嗅到那股藥味,已是孕吐得一塌糊塗。

  皇太極對我又憐又愛,隨著肚子逐漸顯懷,我的脾氣越來越古怪,十分情緒化,一會哭一會笑,整個人也變得神經兮兮的。

  皇太極每次面對我的無理取鬧,都是包容的忍受,說我越來越孩子氣,也越發顯得可人疼惜。

  我被他的這些一本正經的俏皮話氣得哭笑不得。

  其實我心里也清楚,自打我們離開朝鮮,皮島那頭的戰事便一日未曾停止過,皇太極一邊要料理朝政,一邊還要不時遠程關注皮島那頭與明軍的厮殺。

  二月初二,碩托、孔有德等人便奉令合朝鮮兵進攻皮島,當時皮島大明的固守兵力約有二萬余眾,並且配有大量火器,以及充足糧草,駐守皮島。碩托等人打的甚

  為辛苦,久攻不下,長達兩月之久。

  得知這個消息更加讓我心頭難安,皇太極若是沒有撤軍,何至于把這場仗拖到現在這副尷尬境地?

  皇太極最後還是決定派遣阿濟格率兵一千,前往皮島助攻。臨行前,他將阿濟格傳至翔鳳樓書房,授以攻打皮島的作戰方案——分兵兩路偷襲:

  其一,將己方所造小船由身彌島北潛逾二十里以外山巒,拉運至皮島西北熬鹽之河港;八旗護軍參領及每牛錄所出護軍各一員,命步軍固山額真薩穆什喀在前統領

  偷襲;令步軍官員等率領步軍繼其後,攻打皮島西北隅之山嘴。再命固山額真昂邦章京阿山、葉臣乘小船在後督戰。

  其二,另一路遣八旗騎兵、騎兵諸官員、四邊城四百兵及全部官員,漢軍及其諸官員、三順王軍、三順王下諸官員及朝鮮兵,乘我軍在各地所獲船只及朝鮮來援之

  船,列于身彌島上,命兵部承政車爾格率領進攻。再命漢軍固山額真昂邦章京石廷柱、戶部承政馬福塔在後督戰。

  那日我替皇太極送宵夜,在書房內室聽得他們在地圖上勾勾畫畫,竟是折騰了一宿。我縮在內室榻上不知不覺的昏沉睡去,可醒來仍見兩人喋喋不休的商議,直到

  下午,阿濟格才告退離去。

  皇太極頂著一對倦色濃郁的熊貓眼,回頭沖著門檻那頭的我,咧嘴一笑,笑意甚為自傲愜意。

  打那一刻起,我便知皮島之事再無所憂,阿濟格這趟出行,必將馬到成功!

  轉眼到得四月,天氣漸漸升溫,隨著衣衫的減少,我的肚子越發滾圓。腹中的胎兒開始有了動靜,時不時的在我肚子里拳打腳踢,我夜里本就少眠,如今這麼被他

  折騰得更加難以睡得安穩。

  而就在這個時候,多爾袞帶著朝鮮質子、內眷、侍衛,大臣等五百余人,以及征朝時擄獲的五十萬俘虜,在路上拖拖拉拉的走了兩個多月,終于返回了盛京。

  這日他入宮赴宴,我挺著肚子站在翔鳳樓前含笑迎他,他腳步僵在階下,削瘦的臉龐上面無表情,嘴角緊抿。前後不過幾秒種的愣神,他已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

  轉向皇太極笑道:“皇上洪福齊天,祝願娘娘平安順產,為我大清子嗣誕下第一個具有滿蒙血統的阿哥!”

  我摸不清他這番話是真心祝福,還是話中帶刺。

  好在皇太極已朗笑著挽著十四的胳膊,將他拉進了翔鳳樓內,哲哲以國母與家嫂的雙重身份參與了這次家宴,我覺得無趣,便隨便尋了個借口,回宮睡午覺補眠。

  午覺睡得十分踏實。一覺醒來,皇太極站在窗口笑吟吟的看著我,見我睜眼,不由笑道:“方才接到傳報,阿濟格已攻下皮島!”

  我愣住,而後慢慢醒悟,他之所以告訴我這個,為的是讓我安心。

  我不由粲然一笑,心中芥蒂一掃而光,再無掛懷,只安心養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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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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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產子

  崇德二年閏四月十二,索倫部烏魯蘇穆丹屯長博穆博果爾率八人來朝,貢馬匹貂皮。

  索倫部乃是居住于黑龍江上游,貝加爾湖以東,精奇里江兩岸的一支民族群落,博穆博果爾精通武藝,才干出眾,勢力強壯,因此在他的努力下,逐漸壯大成一個

  集杜拉爾、敖拉、墨爾迪勒、布喇穆、塗克冬、納哈他等部落聯盟的首領,雄據一方。

  皇太極對他的來朝拜會甚為重視,日夜盛情款待,盡顯地主之誼。

  這年的夏天對我來說特別難熬,隨著身材逐漸臃腫,我的行動也越來越遲緩,然而即便如此,每日里卻仍是揮汗如雨,熱得不行。

  六月初,我的小腿開始浮腫,拿大拇指隨便一掐,那上頭的肌膚上便凹下去一塊,久久不會彈起複原。我的一雙腳更是腫得像兩只大粽子,平時穿的鞋子此刻根本

  不可能再套得進去。

  無可奈何之下,我晚上睡覺,已習慣性的要在頭下加兩只枕頭,又在腳後跟另外墊只涼枕,饒是如此作為,肚子上的巨大壓力卻絲毫沒有減輕,反而一天天的加重

  。

  隨著產期一天天的臨近,我原就敏感的情緒變得越來越忐忑難安,夜里睡下竟是接連夢見當年孟古姐姐分娩難產時的可怕情景。

  “哦——哦——”睡夢中,我突然慘叫起來,痛苦的彈起上身。

  “怎麼了?!”皇太極警醒的從旁一躍而起,昏暗中見我這副淒慘的模樣,不禁嚇了一跳,慌神道:“是肚子痛?要生了?”

  他扭頭欲喊人,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死死的掐住他,語無倫次的低呼:“不是……抽……抽筋啊!我的小腿抽筋……”

  “哪一邊?”他急忙慌慌張張的伸手抓住我的左腳。

  我搖頭,痛得眼淚迸出:“右……右……”

  皇太極毫不猶豫的換手,一把抓住我的右腳腳底,將腳背往上壓。

  過了會兒,我不再抖個不停,長長的籲了口氣,大汗淋漓的重新躺下,無力的哼哼。

  “好些了沒?”他關切的問我。

  我疲憊的點頭,右腿稍稍動一下仍是會有痛覺,但已不像剛才那麼要人命了。

  他伸手捋開遮擋在我面頰上的發絲,我頸下胸口全是汗珠兒。

  “我正做夢呢,突然聽你叫得那麼淒厲,嚇得三魂丟了五魄!”他憐惜且緊張的說,“生產的日子算來也就這幾天了吧?”

  “嗯。禦醫說就月底前……你做什麼夢了?夢見什麼了?”

  他小心翼翼的替我拿捏小腿肚上緊繃的肌肉,我痛得呲牙。

  “很古怪的一個夢,現在回想起來都教人覺得胸口憋悶。”

  “哦?什麼夢?”我斜眼瞄向窗外,甯靜幽遠的夜晚,稀疏的星光從窗口孤冷的灑了進來。

  “我也不是太清楚……”身側的聲音透著一絲困惑與迷茫,他伸手輕輕的撫摸我隆起的肚子,“在夢里我見到一個不一樣的你……”

  “怎麼個不一樣?”我闔上眼,帶著濃濃的倦意嘟噥著,一半意識已昏昏欲睡。

  “夢里你披散著長發,穿著古怪簡短的衣衫長褲,站在樹下傷心的哭泣,身旁卻有個短發的男子一直低頭安慰你……我不喜歡那個人離你那麼近,有心想把他喝走

  ,可是卻像被夢魘住了,怎麼也挪不開雙腳,喊不出聲音……就在我憤怒到絕望的時候,那個男的卻突然側頭向我看了過來……在那里零散的夢境突然斷了,我仿

  佛變成了那個男的,緊緊的摟住你,側首冷眼看著夢里的另一個我自己……”

  “唔。”我翻個身,輕輕拍了拍他,“古有‘莊生蝶夢’之說,本來就是不知誰入誰的夢境,你覺得你在看他,也許也正是他在看你……”

  “莊生蝶夢啊……”他輕歎,“聽著很玄的一個典故……”

  我隨口應了兩聲,腦子里稀里糊塗的,根本沒法子仔細再辯認他還說了些什麼,只覺得全身被濃濃的倦意包裹,悠悠睡去。

  ◇◆◇◇◆◇◇◆◇

  預產期過去好些天了,我的肚子卻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最近胎動似乎少了許多,也不知是否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打從上月月末開始,哲哲等人便不斷派人來問安,而禦醫也必是一日一檢,卻並沒有說什麼不妥的話,該准備的都已准備妥當,甚至接生嬤嬤也已被安置在西屋隨

  時待命。

  一切具備,只欠東風!可這個東風始終遲遲不肯刮起!

  我急他不急,這孩子看樣子是個慢性兒,也不知隨了誰了?

  七月初七這日乃是乞巧節,滿人其實沒這概念,漢家的女孩兒也只是把這天當作拜織女,祈求心靈手巧的一種祝願。可是以現代人的眼光看,我倒是很希望順應現

  代習慣的叫法,把這天當作情人節。

  于是,我要皇太極今天必須得弄一打紅玫瑰送我,他不明白玫瑰是什麼,我隨口胡扯,告訴他那是月季花。

  他雖然驚訝于我的古靈精怪,可好在也沒太過追問原由,我滿心歡喜的找了件最喜愛的衣裳,盡量將癡肥的自己打扮得稍微能入眼些,准備和他共度一個美好難忘

  的情人節。

  可沒等我拿到那束殷殷期盼的月季花,陣痛的第一波便毫無預兆的來臨了。

  接生嬤嬤讓我別慌,能吃就吃,能睡就睡,盡量躺著保持體力。說這不過是剛開始,真正的生產要等陣痛時間縮短為十分鍾一次,那才夠算准備工作就緒。

  天哪!我痛得全身冒汗,躺在床上反反複複的哼哼,她們卻是視而不見般,若是見我要吃要喝的,她們無有不應,卻獨獨不來指導我該怎麼生孩子。

  皇太極不知道現在在干什麼,他有沒有收到消息?應該已經知道了吧?應該已經在屋外守著了吧?應該有帶我要的玫瑰花吧?

  “娘娘!”

  一會疼,一會睡,時睡時醒的最後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挨了多久,睜眼看時,窗外已是一片透亮。

  “娘娘……”未央一臉緊張的看著我,“娘娘疼得可好些了?”

  意識驟然清醒,我“咝”地聲吸氣,被隨之而來的強烈痛感掠去了一切感知,我隨手抓住她的手腕,忍不住痛得嚷叫起來。

  未央顯然沒想到我竟是如此反應,臉色刷地白了,叫喚道:“嬤嬤快來!娘娘疼得不行了……”

  “大吉大利,喜房里可別說什麼行不行的晦氣話!”接生嬤嬤挨了過來,伸手在我肚子上一陣摩挲,我又癢又痛,除了惡狠狠的拿眼瞪她外,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氣

  。

  “還有些時候呢!”她咧嘴一笑,“娘娘莫急……”轉頭看向未央,“姑娘大可稟報皇上,宸妃娘娘一切安好,最遲到黃昏保准能順產……”

  未央心急火燎的去了,我咬著牙,身上一陣陣的發著冷汗。

  黃昏……我還要挨那麼久?

  “頭胎時間是比較長,以後順了,二胎、三胎的都不是問題了。”

  我疼得渾身打顫。

  開玩笑,我甯可計劃生育!

  “啊——”我忍不住逸出呻吟聲。

  時間一點點往後推進,陣痛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小腹下墜之感越來越重……中午我勉強咽了兩口參湯,這會子精神頭倒是足了,沒有奄奄欲睡的倦意。

  事實上我正經曆著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即使想睡也只怕睡不著,除非我昏死過去。

  黃昏很快也過去了,陣痛間隔時間已縮短為分把鍾一次,我痛得死去活來,接生嬤嬤在我身下到底在搞什麼,我也全然不管不顧了,隱隱約約的好像聽見她驚惶的

  叫了兩聲,然後一屋子腳步聲紛遝。

  再然後,我竟仿佛聽見了哲哲的聲音……

  身下暖暖的有股濕意,我的手握緊了。

  “娘娘,用力啊!”有人沖我不斷的叫嚷。

  不行了!我的力氣已經用光了,為什麼還要我用力?難道孩子還沒生下來嗎?

  腦海里突然飄過孟古姐姐分娩時的情景,我打了個激靈,猛地驚醒過來。

  “啊——”我屏息用力,死死的拽住了身旁遞過來的一只手。

  手心處全是汗水,汗濕的冷意讓我打了個寒顫。我喘籲籲的側頭望過去,不覺一怔!

  是他!

  眼眶漸漸濕潤,我含淚哽咽,啞聲:“你怎麼進來了?”

  古代男子多忌諱產房血光,更何況他貴為一國之君,怎麼可以……

  “悠然!悠然……”隱隱的,他的眼底居然有片水光在湧動,我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是我害了你!是我害苦了你……”他顫抖著聲,我只覺得面上瑟地一熱,

  一滴飽含愧疚與深情的淚水濺落在我臉上。

  我痛楚難耐的低吟一聲,握著他的手添了一份力,心里漲得滿滿的,似乎有很多很多話要跟他說,可千言萬語凝結舌尖,卻始終說不出來。

  “你……記得我的玫瑰花……啊——”我身子急遽一顫,太陽穴上漲得生疼。

  “生了!生了——”接生嬤嬤興奮的大叫大嚷。

  我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吃力的維持住精疲力竭的意識:“孩子……抱過來……”

  悉窣的聲音隔了一段時間,耳邊忽然響起嬰兒響亮的啼哭聲,接生嬤嬤喜氣洋洋的抱了嬰兒過來貼近我的臉。

  我眯起眼,視線有些模糊,沒等我看清孩子的長相,感動的眼淚卻止不住的滾落下來。

  “恭喜皇上、恭喜宸妃娘娘喜得八阿哥!”

  八阿哥?!八阿哥!

  心里有根弦被輕柔的觸動。

  那麼巧……

  “我的八阿哥!”皇太極顫抖著雙手從接生嬤嬤手中接過孩子,雖然動作生澀,可那種謹慎呵護的模樣卻讓外表冷酷的他,刹那間拋卻了一切偽裝。他顫栗的用唇

  吻著孩子的額頭,哽聲,“我終于有兒子了!我終于——”熱淚淌過他的臉頰,我感動的落淚,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悠然!謝謝你!謝謝你……”

  “皇太極……”我低聲唏噓,“是八阿哥呢。”

  “是。”他的眼眸閃閃發亮。

  “我的八阿哥……”我欣慰的笑了起來,虛弱的闔上眼瞼,“真好,八阿哥……小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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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獨步

  小八的生日是七月初八,我總唏噓他若是不那麼磨蹭拖拉,或許就可把情人節當生日了;又或者今年如果不曾多出個閏四月,他的生日原該是八月初八。

  門口像是炫耀般的掛起了小弓箭,第二天事先安排好的乳母嬤嬤便來給八阿哥開奶,我忽然有些不舍,躺在床上絮絮叨叨的關照:“過幾日我要自己喂的,你別把

  他慣得太嬌氣!”

  乳母嬤嬤唬了老大一愣,半晌才訥訥的應了。

  按著風俗,我有七天是不能下床走動的,可挨到第三天,我的精神大好,聽見外屋眾人嬉鬧著給小東西洗澡,不禁心里癢癢的,很想出去瞧瞧。

  “哇——”嘹亮的哭聲突然響了起來。

  我的心莫名的被揪緊了:“怎麼回事?”

  強撐著半坐起來,未央忙按住我,笑道:“娘娘別緊張,是大吉大利的好事,這是小阿哥‘響盆’呢!”

  果然聽外頭眾人歡呼雀躍,時不時的竟還夾雜了一道熟悉的笑聲。我眨了眨眼:“怎麼皇上在外頭麼?”

  “是,皇上一早就下了朝,特意趕回來瞧小阿哥洗三。”

  我噗哧一笑,掌不住心里無限安慰和喜悅。皇太極對這個孩子,似乎寵愛得有些過頭了。

  七月十六,是我產後滿七天的日子,大清早未央便扶了我下地,我感覺腹部空落落的,往日的平衡感竟一點也找不著了,晃晃悠悠的笨拙如一只企鵝。

  看著未央想笑而不敢放肆的臉,我唯有苦笑,看來今後有好長一段日子我得先適應走路,再然後就是減肥計劃。

  昨兒個哲哲命人送來一架悠車,我比劃了下長度,約一米三四,寬度則不到一米,兩端呈半圓形,外型上有些酷似現代的搖籃,可因是用樺樹皮做,乍一看更像是

  條小船。悠車外端漆成了紅色,繪制了吉祥圖案的花紋,瞧著倒也有幾分精致。

  悠車前後兩端各系了兩股繩索,用以懸于梁上,輕輕搖動,分外有趣。

  滿人的習俗慣常都是把嬰兒放在懸吊著的悠車內養大的,我見怪不怪,只是有些擔心小八會從悠車里翻出來摔著。

  思忖間,乳母嬤嬤已經手腳麻利的把小八放進事先鋪墊好糠麩褥子的悠車里,將他四肢放平,用柔軟的布帶子把他的胳膊肘、膝蓋和腳脖子一一綁在悠車上。小家

  伙睡的正香,小腦袋底下枕著高粱枕,兩道稀疏的眉毛,狹長的眼線,小鼻子上淡淡的密布著細小的白點子,紅紅的小嘴微微張開……

  我瞧著出神,一時頗有感觸的濕了眼睛,忙用帕子拭去。

  “娘娘怎麼傷心了?”未央不解的看著我。

  “不是傷心。”我淡淡的笑,“只是瞧這孩子長得和他阿瑪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那是,來瞧過小阿哥的人都說,小阿哥眉眼長得像極了皇上!”未央樂滋滋的抿嘴笑。

  我輕輕的撫觸孩子幼嫩的臉頰,腦海中勾勒著當年那個小皇太極稚嫩的模樣,不禁勾起了唇角:“是,像極了……”

  “宸妃娘娘吉祥——”門外陡然響起一道尖銳的聲音。

  未央倚在二門門檻上向外張了眼,隨即回頭對我說:“廳里來了個小太監,好像是在篤恭殿當差的!”

  我詫異道:“皇上今天去篤恭殿了麼?”這些天我心思全繞著孩子轉,竟有些忽略了皇太極的動向,“問他有什麼事沒有,別是皇上打發他來取什麼要緊的物什。

  ”

  未央出去沒多會,便神情肅然的折了回來:“娘娘,那太監是來宣旨的!”

  我一聽不禁愣住了,打從封妃以後,皇太極可從沒以書面的形式這麼正兒八經的給我下給聖旨。

  “娘娘不能出暖閣,就讓他隔著簾子給您宣旨吧。”

  “哦,好。”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宸妃娘娘!”小太監恭順的聲音擱著鏤花隔欄漫漫的傳了進來,“皇上口諭,娘娘免跪,站著聽宣便可。”

  未央扶著我慢慢的踱到門口,小太監清了清嗓子,隱約間見他展開了一塊黃色的絲綢,朗聲念道:“奉天承運,寬溫仁聖皇帝制曰:自古以來,人君有誕子之慶,

  必頒詔大赦于國中,此古帝王之隆規。今蒙天眷,關睢宮宸妃誕育皇嗣,朕稽典禮,欲使遐邇內外政教所及之地,咸被恩澤,故爾大赦天下……”

  我身子一晃,險些站不穩腳步,若非身後未央眼尖,及時拉住了我,我多半已腿軟的跌坐在地上。

  大赦天下!

  他居然……為了八阿哥,頒下了大清開國至今的第一道大赦令!

  而且,居然頒詔天下的聖旨內公然稱這個孩子為“皇嗣”!

  天哪!這……這簡直……

  我旋然轉身,悠車微微晃動,小八不知什麼醒了,卻並未哭鬧,只是瞪著烏溜溜的眼睛,自個啜著大拇指和食指,吧唧有聲,一副怡然自得的滿足表情。

  ◇◆◇◇◆◇◇◆◇

  崇德二年七月十六,大赦天下。

  七月十七,憂恤在朝鮮陣亡的額駙楊古利。

  七月廿四,為安定清甯宮皇後哲哲之心,皇太極特下旨追封皇後父親,科爾沁貝勒莽古思為和碩福親王。

  蒙古科爾沁莽古思家族,由于關雎宮宸妃,博爾濟吉特氏哈日珠拉誕下皇八子而一度顯耀一時,讓人稱羨不已。

  八月初八,皇八子滿月之期,八方朝賀,外藩蒙古部落,帶著各式各樣的表禮,不遠千里的趕到盛京。

  盛況轟動一時。

  ◇◆◇◇◆◇◇◆◇

  崇德三年正月初一,朝鮮國王李倧借新春賀喜之機,向大清皇帝上賀箋表,除卻上箋于皇帝和皇後外,尚有一表獻于皇八子,表中稱道:“……皇太子祗承天旨,

  祥云于清宮,隆福如河水奔流,似燕賀奔騰……”

  前來盛京的兩位朝鮮王子,除上獻箋表外,還特意奉上進獻“皇太子”的表禮一份——白夏布二十匹、金黃細葛布二十匹、花席十塊、各色花席十塊、白紙五百張

  、黃鼠狼尾筆五十枝、上漆墨塊五十塊、黃夏布三十匹、白夏布三十匹、黃綿綢二十匹、紫綿綢二十匹、白綿綢三十匹、金黃細葛布二十匹、龍席兩塊、黃花席十

  五塊、花席十五塊、各色花席十五塊、豹皮五張、白紙兩千張……

  禮物運至關雎宮,我瞪著滿滿當當塞了一屋子的東西,唯有瞠目結舌的份。

  這天夜里,等乳母嬤嬤將玩鬧後耐不住倦意甜甜睡去的小八抱去西屋後,皇太極笑吟吟的一把摟住了我:“今兒送來的那些東西里頭可有中意的?”

  我噘嘴,醋意濃烈的說:“都是送給小八的,又不是送給我的。”

  “呵……”他笑著將我抱坐在床上,“給小八的還不就是給你的麼?”

  “那不一樣……”

  “那好,你要什麼,我另外送了給你!”他強調的補充一句,“只是送給你的!”

  我坐在他腿上,抿嘴兒竊笑,媚眼如絲,狡譎的笑:“要什麼就給什麼?”

  “是。”他的眼睛里蘊藏著深深的笑意,熠熠生彩,十分吸引人。

  “那我要天下!”我壞壞的笑,“我要你的天下!”

  皇太極神情絲毫未變,低頭寵溺的親了親我的嘴角,呢喃:“這個天下早就是你的了……”吻一點點的落了下來,情意無限,“我整個人,整顆心都是你的……”

  我的……皇太極!

  我的天下……

  “悠然,漢人有句成語,用你身上最恰當貼切不過了。”

  “什麼?”他開始解去我身上的衣物,唇印不斷往下滑,我的思緒漸漸斷層,心搖神馳的接不上他話里的意思。

  “步悠然——悠然‘獨步天下’!”

  隨手一撥,明黃色的帳簾飄落。

  黃色帳簾上用金線鏽成的龍紋在我眼前晃過,耀眼奪目。

  獨步天下……

  獨步天下!

  原來是這個意思。

  恍惚間,耳邊似乎響起了一個似男似女的聲音在歇斯底里的歌唱:“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原來是這個意思!

  八字讖言!

  亡了女真,興了滿清!

  簡短的八個字,揭示了我的前世今生……

  果然一語成讖!

  (正文完)

SOGO版主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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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9:02:54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不是結局的結局

  崇德六年八月廿九。

  曆時短短十二日的戰斗,清軍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斬殺明軍五萬三千七百八十余人,獲馬七千四百四十四匹,甲胄九千三百四十六件。

  崇德四年二月十四開始進逼松錦防線,清軍試圖從這里突破山海關,從而一路進關,直至北京。

  登高望遠,他背負著雙手,頭盔上插著的雕翎,在陡峭的山風呼嘯,飄搖飛舞。盔帽後垂著石青色的絲綢護領、護頸及護耳。黃緞銅釘鐵葉甲筆挺的貼服在他身上,襯得那道高大背影越發桀驁不馴、氣勢迫人。

  “皇上!”

  磁沉的嗓子,好似落地的玉石般鏗鏘有力。不用回首,他已知身後來者何人,于是身形絲毫不動,靜候下文。

  “皇上!臣請回守盛京!”

  緩緩的,黃傘下的背影終于轉了過來,如冰削寒玉般的深邃眼眸,絲毫不帶半點熱氣的緊鎖在他身上。

  “松山雖取得大捷,明軍援錦主力雖滅,然……松山未曾拿下,錦州、杏山同樣也還在大明的掌握之中,此三城一日不破,松錦防線便一日未能瓦解。十四,在這等關鍵時刻,你為何反要提出回盛京?”

  “皇上,大清兵力傾囊而出,盡數壓在這松錦沿線,盛京空虛……是故臣請調回守盛京。”

  四野空曠,冷清清的聽不到半絲人氣兒,過得許久,那威嚴冰冷的聲音終于松口:“也罷,就依你。你且和豪格一塊回去吧!”

  “是。臣領旨謝恩!”

  ◇◆◇◇◆◇◇◆◇

  崇德六年九月初二,睿親王多爾袞與肅親王豪格分兵還守盛京。

  九月初八,大清皇帝命鄭親王濟爾哈朗,貝勒杜度、阿巴泰等人全力圍攻錦州。

  九月十二,東方漸白,皇太極悠悠的踱出了王帳,帳外空氣有些稀薄,一輪金烏正若隱若現的從地平線上嫋嫋升起,遠處隆隆傳來的火炮聲,一如既往的給這看似甯靜平和的清晨平添一份肅殺之氣。

  “看——”修長的食指劃起一道優雅的弧線,筆直的指著山海關方向,“等錦州一破,山海關指日可待。悠然,你等著,不用多久,我便能帶你去北京瞧紫禁城的風景!”皇帝的話語說到一半,啞然止住,失聲輕笑,“我真傻呢,忘了這次你可沒隨我一塊親征。”

  他從懷里掏出一只繡花荷包,湊到唇邊溫柔的親了親,眼眉繾綣,盈溢笑意。

  驀地,身後響起一陣騷動,沉靜在思念中的皇太極先還不曾去多加留意,可那股騷亂竟像是一道強勁的龍卷風般,一路襲來。

  “報——”淒厲的叫喊聲,在蕭瑟的寒風里突兀而怪異,帶著一種毛骨悚然的寒慄。“報——盛京急報——”來人被一群侍衛阻擋住,卻仍是奮不顧身的高舉著手中的信牌,厲聲高喊,“皇上,奴才有急報——盛京急報——”

  隔得遠了,卻不知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否聽見,來人揮舞著信牌,尖叫:“奴才乃鑲白旗睿親王侍衛,有要事求見皇上……皇上!皇上!”

  皇太極微微側過頭來,其實早在騷亂起時他便看見了,而且一早便留意到那人穿著鑲白旗的甲胄,手里舉著的亦是睿親王府的信牌。

  睿親王……皇太極冷笑,既是多爾袞有所求,那就更不能讓他輕易得逞。當下他故意假裝未知,側過頭去與大學士希福、剛林等人低聲說笑。

  “皇上!皇上啊——”淒厲的喊聲透過重重包圍,再一次清晰的傳來,“奴才可是在睿親王跟前起過誓的,一定要把急報傳到……皇上!皇上!”他被人架住,像只沙袋似的在地上倒拖著走,“宸妃……宸妃病危啊!宸妃病危——”

  宸妃病危……宸妃病危……宸妃……病危……

  皇太極面色大變,呆呆的愣了片刻,猛地一掌推開面前的剛林,勁道之大險些將他推倒。

  “放開他!”大步跨上兩步,皇太極的聲音明顯有了顫音,“你再說一遍!朕命你再說一遍!”

  那人掙脫開束縛,連滾帶爬的匍匐到皇太極腳邊,未曾開口已是哽咽,“皇上,關雎宮宸妃娘娘病危……”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到他的面上,皇太極暴怒,“信口雌黃!你這是欺君!”

  一縷鮮血掛在那人嘴角,半邊臉瞬間腫起:“皇……皇上,奴才不敢欺君!當真是……”

  “啪!”又是狠辣的一記,顫音加劇,“狗膽的奴才!”

  “宸妃就快撐不下去,皇上若再不信,奴才只能一死明志!奴才絕沒撒謊……”

  死寂般的沉默,傳令的奴才匍匐著身子不敢抬頭,面前的君王並沒有再掌他的嘴巴,可是周圍的氣氛突然壓抑得令人戰栗。

  “悠然——”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喊驟然爆發,黃影兒倏然閃動,皇太極發瘋般的沖了出去。

  ◇◆◇◇◆◇◇◆◇

  崇德六年九月十三,大清皇帝皇太極命多鐸、阿達禮等人負責圍攻松山,命郡王阿濟格等人全力圍攻杏山,留下一道“錦州、松山所掘壕塹,可周圍巡視,其城外薪草,即令我兵割取。”的諭旨後,急匆匆的帶著希福、剛林等人返回盛京。

  徹夜狂奔,途中皇太極輪番換乘“大白”“小白”兩匹寶駒,幾乎馬不停蹄的趕往盛京。

  九月十七,一行人抵達舊邊駐蹕歇宿,離盛京只相距百里。

  當夜一更時分,盛京方面多爾袞第二次派出心腹親信遞報消息,宸妃病情加重,已際彌留。

  皇太極急火攻心,“哇”地聲噴出一口鮮血,往日舊疾複發,竟是鼻血血流不止。希福等人勸他稍加休息,他只是不允,不顧一切的要求連夜拔營,態度十分堅決。

  因鼻血不止,他無法再策馬狂奔,只得喝令希福等人先行一步。

  五更鼓過,天尚未明,鑾駕終于心急火燎的趕到了盛京。

  剛進城門,卻見希福等人耷拉著腦袋站在城門口,步伐僵硬的迎了上來,沉痛的叩首行禮:“皇上請節哀!宸妃娘娘在一個時辰前……已薨!”

  “咚!”話音未落,皇太極身子軟軟歪倒,竟是從馬背上一頭栽下。

  ◇◆◇◇◆◇◇◆◇她就這麼冰冷的躺在了東暖閣的榻上。

  一步跨進門檻的時候,他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活生生的剜了去。

  “悠然……”不敢相信她已去了,不敢相信她又一次離開了他。

  蒼天為什麼對他這麼殘忍!先是他們的八阿哥,然後又是她……

  “這一次你又想對我說些什麼呢?”滾燙的眼淚一滴滴的落下,滴在她灰白的面頰上,他捧著她的臉頰,十指劇顫,“你倒是起來啊!像上次那樣出來再和我說說話啊!你明明答應不會再離開我的,你明明答應要陪我一輩子的!你明明答應……”喉嚨口一陣腥甜,他咯地聲,緊咬牙關壓住湧起的一口鮮血,面色慘白,殷紅的血絲順著唇角緩緩淌下,一滴滴的濺在她的額頭。

  血,鮮紅奪目!

  而她,已毫無生氣!毫無神采!

  “皇上!”皇後驚呼一聲。

  一旁永福宮莊妃按捺不住激動,撲了過來,“皇上龍體要緊,切莫……”

  皇太極一把推開她,嫌惡的剮了她一眼:“如今她死了,你們可都稱心如意了?”

  莊妃見他目光森冷,好似要將自己生吞活剝般,竟嚇得不由自主的蹬蹬倒退兩步,險些撞上身後的淑妃。

  “你仗著自己有個兒子,便以為可母憑子貴了?”皓齒間盡是斑斑血跡,加上這般惡狠狠的語氣,眼前的皇帝活似從地獄爬出的惡魔。

  莊妃面色煞白,懼怕的拉住了姑姑的胳膊。

  “皇上!”皇後不緊不慢的勸道,“您累了,請讓哈日珠拉安靜的離去吧!”

  “滾出去——”他怒吼一聲,咆哮,“不要踩髒了她的關雎宮!你們不配……不配站在這里!”

  皇後身子發顫,扭身欲走,腳步跨出前又頓住,鐵青著臉恭恭敬敬的向著皇太極肅了肅:“臣妾告退。”

  皇後一帶頭,淑妃、貴妃等人紛紛效仿,逃也似的溜出了關雎宮。

  “姑姑!”莊妃心有余悸的回首看了眼黑沉沉的關雎宮,“皇上真是被那賤人迷了心竅了!”

  皇後不答,左右謹慎的看了下,悄悄拉著侄女兒上了翔鳳樓:“暫時先別去招惹皇上!”也不知是風吹得人身子冷,還是心里怕得緊,她打了寒噤,小聲顫道,“我怕……盛怒之下,他會拉人給宸妃殉葬!”

  粗重的抽氣聲:“殉葬?!不……不太可能吧?”

  “什麼事情都不是絕對的!只要涉及宸妃,皇上……就會完全失去理智……”

  “姑姑……”莊妃害怕的偎依住皇後,“那我們該怎麼辦?皇上他失去理智的話,當真會殺了我們……”

  “沒關系……我們還有福臨,我們還有九阿哥……”

  “啊,姑姑,你瞧,那樓底下牆外頭豎著的是什麼東西?”

  “是……是個人吧?”

  天色漸漸轉亮,淒冷的樹下,孤獨蕭瑟的站了個人,一動不動的仰頭望著關雎宮的屋簷,像是入定的聖僧,又像是千年石化的雕塑。

  “咦?”莊妃眼尖,終于認了出來,“是他……睿親王!”

  “啊——”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從關雎宮內傳了出來。

  皇後和莊妃二人俱是一震,面色慘白的互望了一眼。

  “皇上他……”

  “瘋了……”

  ◇◆◇◇◆◇◇◆◇

  崇德六年九月十八凌晨,關雎宮宸妃薨逝,大清皇帝傷心欲絕,痛哭不止,完全失去了一個帝皇該有的儀態風范。

  眾臣唯恐皇太極身體受損,屢屢勸導。

  “皇上以萬乘之尊,為中外之所仰賴,臣民之所歸依。如今皇上過分悲痛,大小臣工不能自安。切思:夫婦人倫之大道,皇上眷愛情困難已。但以臣等愚見,皇上于情宣哀,于理未免太過,況天佑皇上底定天下,撫育兆民,皇上一身關系重大。今天威所臨,功成大捷,松山、杏山、錦州克取在指頤間。此正我國興隆重,明國敗壞之時,皇上直體天意,自保聖躬,可為率不可自愛?皇上應以江山社稷為重!宜以理抑情……”都察院參政祖可法、張存仁一番話讓歇斯底里哭至啞聲的皇太極終于收了哭聲。

  正當眾人暗暗松了口氣時,皇太極忽然帶著悲涼的哭腔大笑起來,形同瘋癲。

  “江山……美人……江山美人……”他喃喃自語,坐在宸妃梓棺前,手撫冰冷的棺面,淚水洶湧而出。

  往事曆曆在目,她的一顰一笑,是那麼深刻的印在腦海里,如何輕易抹殺得去?

  “……皇太極,江山和美人,對你而言孰輕孰重?”

  “……江山美人,孰輕孰重……”

  他笑著流淚,慢慢的笑聲淒惻的變成哭聲。

  當年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沒法給出一個答案,只得說了聲抱歉。而如今生死關頭,他毅然棄下松錦所取得一切戰果,當時在他心里,壓根就沒再想過半點江山社稷之事。

  唯有她!

  他生命的意義,從頭到尾,其實都只是為了她!

  “悠然……悠然啊……”撫棺失聲痛哭。

  大臣們面面相覷,眼見得堂堂大清皇帝,在戰場上驍勇無敵,在朝堂上力挽狂瀾,如今卻成了個為兒女情長發昏發傻的昏君!

  從踏進關雎宮那一刻起,皇太極的魂魄仿佛也被宸妃帶走了,他只是守著梓棺,精神恍惚的不吃不喝,到得最後竟是言語無緒。據那些伺候的奴才回報,皇上一會兒喊著“東哥”,一會兒喊著“悠然”,一會兒又喊著“海蘭珠”,顛顛倒倒,雙目發直,語無倫次。

  二十三日,皇太極突然昏厥,藥石不進,諸王大臣嚇得沒法可想,只得在神佛前叩拜祈禱。

  許久後,他才蘇醒過來。

  ◇◆◇◇◆◇◇◆◇

  崇德六年九月廿九,宸妃初祭之日。

  皇太極親率後妃、文武百官,以及內眷命婦前往。

  “皇帝諭:祭關睢宮宸妃。爾副位椒庭,助宣壺教,自居宮掖,禮遇有加。方期克享遐齡,不意中道奄逝。朕懷憫惻,念芳型之不遠,憶淑德而增悲。是用備陳祭物,以薦馨香……”

  祭文幽幽的飄蕩在墳塋四周,透著飄渺的淒涼。

  從此,天人永隔。

  此生,又只剩他一人……

  ◇◆◇◇◆◇◇◆◇

  崇德六年十月廿七,皇太極追封關雎宮宸妃為元妃,諡號“敏惠恭和”。

  姑且不說這諡號竟破大清先例字數最多,且一個“元妃”便在朝政之上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皇上真是越來越胡鬧了,這元妃之名從何說起?”按滿人舊俗稱謂,元妃的地位之尊可比漢制的皇後,更有第一位原配妻子、第一個女人之意。

  宸妃歸于皇太極時,皇太極早已後宮佳麗無數,這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是第一了。

  “元妃啊……”禮親王代善失神的看向窗外,“他的元妃麼?”隔了好一會兒,他蹣跚著站起身。

  “禮親王,您倒是表個態啊。”

  代善淒然一笑:“隨他吧,這個封號未必是替這一位討的……我想這個世上如今也唯有我懂他的意思。罷了,他有心就好……至少還是記得的,不曾忘……的確,怎能忘呵……”

  “禮……老天。”很小聲的嘟噥,“禮親王不會是老糊塗了吧?怎麼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的?”

  ◇◆◇◇◆◇◇◆◇

  崇德七年四月十八,以草木萌芽時節,祭關雎宮宸妃。用引幡一、佛花四十五、金銀紙錁五千、紙錢二萬,繪緞整紙一萬、剪幡四包、彩圍七、米橐七、牛一頭、羊八只,治席二十桌、備酒十瓶。

  皇太極率諸內大臣、軍中親王、貝勒以下、牛錄章京以上諸人前往。

  諸王、貝勒、貝子、公及朝鮮國世子之昆弟、固山額真譚泰、阿山、內大臣等各奠酒一巡。衍慶宮淑妃、永福宮莊妃、多羅睿郡王多羅福晉、多羅肅郡王多羅福晉、多羅饒余貝勒多羅福晉、和碩彥哲公主、頌國托公主,和碩額希圖格格,上前行禮祭之。

  ◇◆◇◇◆◇◇◆◇

  崇德七年九月十八,關睢宮宸妃周年祭,皇太極率後妃,帶祭品前往,皇太極慟哭奠酒祭之。

  祭文曰:“崇德七年壬午九月初一戊辰,十八日乙酉,諭旨:敏惠恭和元妃,今以周年小祥,不勝哀思,特備祭品,施以敬意。紙錢二萬,紙錁五萬,各色整紙一萬、牛一頭、羊八只、席二桌、酒十瓶、搓條餑餑二槽盆、豆面剪子股二槽盆、米六斗、炒面一斗……”

  ◇◆◇◇◆◇◇◆◇

  崇德八年八月初九,夜。

  關雎宮塵封了兩年,自打宸妃薨逝之後,除了他,再無人能進入這里。

  桌椅、床褥依舊宛如當年,輕輕推動梁下的悠車,聽那孤寂的嘎吱嘎吱聲,恍惚間似乎還能看見她哄小八時甜膩的笑顏。

  如今……人去樓空。

  剩下的,唯有無盡的相思。

  陷入深長回憶中的皇太極,不知又回想起了什麼往事,唇線上揚,勾出一抹幸福的笑意。

  但轉眼間,眼前的一團陰冷黑暗再次殘酷的將他打回原型。

  她不在了……早已不在了。

  “悠然……”輕輕的喚著她的名字,纏綿悱惻,令人怦然心動。這麼高傲的男人,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一個不屬于這里的女子。

  然後,一次次的心痛,一次次的受傷,又一次次的沉淪……

  “你什麼時候回來?”他的目光柔情似水,慢慢的轉身,在冰冷的炕上躺下,伸手摸到床內側的一只圓圓的紫玉壇,輕柔的摩挲著。

  許久許久,漆黑的空屋子里寂靜得只聞他一個人的呼吸聲,他終于長長的歎了口氣:“你嫌悶了麼?是啊,你是最定不下性兒的,老讓你待在屋子里,你必然會嫌悶的……我帶你出去走走吧。”捧著紫玉壇,他翻身下床,腳步遲緩蹣跚的走向門外,“我在院子里種了許多月季呢……是我親手栽的,你見了定會喜歡。”

  院中的花不畏嚴寒,有好些花瓣已經凋零得不像樣兒了,皇太極半蹲著看了好一會,有些心疼的自責:“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呢,你別生氣啊!”捧緊了壇兒,他吃力的爬了起來,飽受病痛折磨的身體有種說不出的疲倦。

  “今兒個還有好些折子沒看呢,陪我好麼?”

  清甯宮暖閣內也是一片沉寂,皇後未曾在暖閣睡,她這兩年一直睡西屋。

  小心翼翼的將紫玉壇擱南炕的炕桌上,皇太極喜滋滋的看著它:“這樣真好,感覺你還在似的……”

  半個時辰之後,折子上的字跡漸漸模糊起來,他擰著眉頭將折子湊近燭火,卻仍是瞧不清楚。顫巍巍的用剪子將燭芯挑亮,卻聽噼啪一聲,燭芯爆響。電光石火間,他只覺一陣兒恍惚,門外竟是朦朧飄渺的走進一個人來,巧笑言兮:“皇太極,宵夜吃不吃?我在爐子上燉了兩個多時辰,薰得我眼睛好疼呢……”

  他目瞪口呆,貪婪的盯著那張嬌俏的容顏。

  她微微臉紅,揚手作勢欲打,嗔道:“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拿去喂狗!”

  “噯,吃的,吃的……”他連連阻止,興奮的放下手中的剪子,伸手欲去接那湯碗。

  伸出去的手停頓在半空中,他茫然而又失望的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心陣陣抽搐。

  “我累了……”他低喃,對著那紫玉壇低喃,“別再和我捉迷藏了,我累了……尋你不著了。你若是當真不想再回來,那就帶我走吧……悠然,帶我走吧,一個人活著,太寂寞了……悠然……悠然……悠然……”

  聲音逐漸低迷,大清開國之君黯淡的坐在南炕上,面上帶著揪心的傷痛,緩緩闔上了眼瞼。

  ◇◆◇◇◆◇◇◆◇

  崇德八年八月初十,黃昏。

  寸子鞋底踩在厚厚的落葉上,每走一步就會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膽戰心驚的左右觀望,雖然不是很怕鬼神,但是……她此刻手里捧著的東西,實在是……

  “拿來了麼?”冷不防的,樹後有個陰冷的聲音響起。

  她嚇了一跳,戰戰兢兢的問:“可是睿……睿親王麼?”

  樹後冷哼一聲,昏暗的光線下只能隱約瞧見他的一個輪廓。

  “東西呢?”

  “這……”她顫抖著將一個圓滾滾的東西遞了過去,而後怯生生的問,“王爺是否當真會幫我家格格?是否當真會站在九阿哥這邊?”

  “哼。”他如獲至寶的將那東西捧在了懷里,“蘇茉兒,回去告訴你主子,這個情我多爾袞記下了。”說罷,毫不猶豫的轉身。

  “睿……王爺,王爺……”她壓低聲音焦急的連喚數聲,他卻置若罔聞。

  ◇◆◇◇◆◇◇◆◇

  順治元年四月,攝政王多爾袞率清軍入關,遷都北京,完成了皇太極未盡的心願。

  屋子里濃烈的飄散著嗆鼻的牛油味兒,他懶洋洋的躺在椅子里,痞賴松懈的笑容掛在他臉上,嘴里不停的大口嚼著生煎牛肉,時不時的灌著白酒,大快朵頤,不亦樂乎。

  “王爺!”

  門外管事奴才稍一露頭,多爾袞立馬翻臉,怒斥:“滾出去!”

  “王爺!”隔著門板,管事奴才小心翼翼的回道,“門外洪大人求見!”

  他眯起眼,嚼了兩口牛肉,大聲道:“宣他進來!”

  沒過片刻,遠遠的傳來一個老成的聲音:“微臣見過攝政王!”

  “哈哈……洪承疇,你來的正好,本王請你吃牛扒……這可是好東西啊!”

  不等他說完,洪承疇跨前的腳步猛地刹住,一副被薰到的痛苦表情,五官扭曲的擠在一塊。

  “南蠻子,不識此美味!非本王知音人也……”

  洪承疇嚇傻了眼,被他這麼一攪和,竟連來這里的初衷也顧不得說了,忙找了個借口逃命似的逃出了攝政王府。

  “哈哈……”他朗聲大笑,眼角卻緩緩的滲出了眼淚。笑聲一點點的斂去,最後化作一縷心碎的悲哀。

  “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你休想逃得掉!死都別想……”

  ◇◆◇◇◆◇◇◆◇

  順治五年十月十一,禮親王代善病卒于北京,享年六十六歲,葬于西山門頭村,帝賜祭葬,立碑紀功。

  順治六年四月十七,母後皇太後博爾濟吉特哲哲崩,享年五十一歲。順治七年二月梓宮運往盛京火化,與太宗文皇帝合葬于昭陵。

  順治七年十一月十三,皇父攝政王多爾袞以有疾不樂,率諸王、貝勒、貝子、公等,及八旗固山額真、官兵等獵于邊外。十二月初七薨于喀喇城,時年三十九歲。

  順治八年二月,定已故皇父攝政王十四項罪責。帝下詔,將其撤出宗廟,開除宗室,追奪所有封典,籍沒家產人口入官,其養子多爾博歸宗……罪臣多爾袞開棺鞭尸,以儆效尤!

  “啟稟聖上!昨日啟棺,在逆賊棺槨內發現太宗皇帝禦用之物……”

  “呈上來。”

  一尊紫玉壇被恭恭敬敬的呈到禦駕前,壇身約莫香瓜大小,幽幽的發著冷光,近前細看可見壇壁上刻著一圈“愛新覺羅皇太極”的滿文字樣,旁邊還刻了四個工工整整的漢字。

  年幼的皇帝眯起眼,仔細辨認。

  “‘獨步悠然’!這是何意?”略略沉吟,揚聲道,“既是皇阿瑪的禦用之物,那便收于宮中……”

  “慢著!”冷不防,身後插進一個清麗的聲音。

  皇帝詫異的扭過身去:“皇額娘有何吩咐?”

  珠簾後隱隱綽綽的現出一道窈窕的身影,官吏們避諱的把頭顱壓低,大氣也不敢粗喘一下。

  “這非是先皇遺物!逆賊居心叵測,本宮料定這壇內盛裝的乃是骨灰遺骸,必是逆賊殉葬家眷……”

  “這……那依皇額娘之意……”

  清麗的聲音中隱隱參雜了一絲痛恨,一絲快意:“論罪理當同誅……”

  “皇額娘說的極是。傳朕的諭旨……”稚嫩的聲音,咬字清晰的緩緩吐出,“……將這紫玉壇中的……如逆賊一般,挫骨揚灰……”

  (全文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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