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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李歆]獨步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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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7:19:5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命運的齒輪開始緩緩轉動……  

四百年的輪回……那一場愛恨情仇..

你是否仍在那里..一如既往的等我


~____~

這部小說我想有在看穿越的朋友應該都會喜歡。


[size=-1]

《 本帖最後由 lovebaby99 於 2011-3-1 21:0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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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1-2-26 17:20:11 |只看該作者
1。古墓

  “阿步,快點……”

  又催?!他們這幫超級無敵的機器人,難道就一點都不懂得要憐香惜玉嗎?我就算稱不上是人見人愛的絕代美女,好歹在他們而言,也是攝制小組中唯一的一名女性,難道偶爾照顧一下女同胞會死啊?

  更何況,我身上可是背著三架不同型號的“重量級”相機呢,跑得當然不可能有他們的狗腿快!

  真是一票沒人性、沒血性的男人!

  “阿步?”前頭sam突然停頓下,轉過頭瞪我。

  好冷的眼神!即使是在光線不明的黑夜里,我還是能感覺出那種殺人的目光猶如刀鋒般的犀利。

  可是……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腳步已經開始有些虛浮,跑起來感覺全身都在晃悠,快散架了似的。

  昨晚上捧著筆記本電腦刪選照片,熬到了凌晨一點多,好不容易忙完,爬上床剛閉上眼睛,居然又被他們殘暴的從被窩里挖了起來。說是得到最新內幕消息,在喀爾喀草原的某處地下挖出了一座古墓。

  這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況且挖掘和考察古墓跟我們這次來蒙古草原搜尋古跡遺風的目的好像也沒什麼重合點,可是sam這家伙卻說,這座剛被發現的神秘古墓是迄今為止保存得最完整的,也是最豪華的一座古代地下宮殿。

  反正他在解說的時候我都在打瞌睡,也沒怎麼聽明白,不過有一點倒是聽進去了,那就是草原上很少有發現類似這種地下宮殿的。基本上即使有古墓存在,不是已被人盜過洗劫一空,也早被當地的氣候腐蝕得差不多。然而據說這座地下宮殿里面卻是連半點灰塵也沒有,里面的每一件陪葬品都完整嶄新得嚇人。

  為了拿到第一手的資料,sam他們買通了關系,准備連夜偷偷潛入墓地——我怎麼聽著我們更像是去盜墓的,而非是去偷拍資料的?

  “阿步,很睏嗎?”不知什麼時候,有宏與我並肩走在了一起。

  我點點頭,有氣無力。從上海飛到外蒙古大草原三天,我幾乎都沒怎麼合過眼,加上氣候環境的不適應,我是吃什麼吐什麼,就連平時很愛喝的牛奶,現在聞起來也是覺得一股子奶腥味,嗅到就吐。

  就我這副平時像鐵板一樣壯碩的身子骨,如此折騰了三天,竟也一下子掉了七八斤肉,真比吃任何減肥藥都有效。

  “今天下午我們就能回去了,你再撐撐……”有宏靠近我,小聲的說,“別看sam對你好像漠不關心似的,其實他已經訂好了明天回上海的飛機票,還是頭等艙哦。”

  我對他虛弱的笑了笑。也許是我的臉色太過蒼白,加上手里的手電筒光線晃得有點眼花,有宏看我的眼神竟如同見到鬼一樣嚇了一大跳。

  “到了!”走在隊伍最前的sam停了下來,壓低著聲音,在黑暗中與對面湊上來的一個人影商談了幾句,然後那個人就領著我們拐了個彎,走到一處用石板覆蓋的坑道旁。

  “沿著這里下去……小心點,因為怕被空氣腐蝕,底下還沒通過風,你們最好點了蠟燭下去……一有什麼不對勁,就趕緊上來……”那人交待完就走開了。

  ◇◆◇◇◆◇◇◆◇

  沿著狹窄且陡峭的階梯往下,約莫走了十來分鍾,便踩到了平地。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不像是發黴的味道,淡淡的,類似于檀香。可是對于胃里空蕩的我來說,這種味道簡直要我的命——我從踩下最後一級石階起,便開始不停的干嘔。

  Sam照例給我一個冷冽的白眼。

  三四盞探照燈式的手提白熾燈在空曠的墓坑內掃射,最後聚在了一面牆上。

  彎腰蹲在一邊的我,同時聽到他們四個人齊刷刷的抽氣聲。

  “怎麼了?”我抬頭,忽然愣住,狠狠地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後跳了一步。

  被光線照亮的並非是一堵真正的牆壁,而是類似于墓碑一般的屏風牆。牆體四周雕刻著繁雜的花紋,牆面雪白,從上至下用類似于滿文的字體刻了一串文字。

  我是看不懂滿文的,不過卻認得這種類似于蝌蚪形的文字,跟北京故宮里牌匾和門額上的文字很相似。

  那麼……這座墓室的主人,是個清朝的滿人了?

  怪不得保存得如此完好,原來是座近代墓邸,就算是前清早年的墳墓,應該也不會超過三百年。

  我回過神,准備拿相機拍照取景的時候,卻發現他們四個大男人已經趴在墓碑上,研究起那些看不懂的墓志銘了。

  “閃開啦!”我不滿的低叫,可惜沒一個人理會我。

  剛想捋起袖子沖過去准備趕人,卻聽見有宏在那兒突然興奮的低叫:“快看!這里居然有漢字……”

  “在哪里?在哪里?”

  “這里!雖然比滿文小很多,可是還是寫得很清楚——”他摸索著湊近看,為了讓他看得更清楚,大家把所有的燈光全打到他所指的角落。

  這麼一來,我所站立的位置光線立即暗了下來。雖然我是個無神論者,但是在一座埋著死了好幾百年的古人墓室里,被陰冷的黑暗漸漸籠罩包圍住時,也忍不住心里直發毛,身上一陣陣的泛起雞皮疙瘩。

  “喂,我說你們……”

  “布、喜……布喜婭瑪拉——”有宏興奮的大叫,“寫的是布喜婭瑪拉,這算什麼意思?是名字?好拗口的名字!”

  “咚!”我的心髒像是被人突然狠狠的敲了一下。

  “下面還有……咦,阿拉伯數字?不會吧?”

  “寫什麼了?”

  “1582-1616?布喜婭瑪拉(1582-1616)?……”有宏的聲音猛地頓住,詭異的氣流在我們五個人中間流淌。

  “哈、哈……”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想緩解一下這種壓抑的氛圍,便打趣笑道,“少來了,古代哪會用阿拉伯數字來計算公元紀年?四百年前,那時候還是明朝萬曆年……”

  我愣住了,腳底有股冷氣直沖上頭頂。

  對面他們一副見鬼般的懼駭表情。

  “嘿,這座……這座墓是假的吧?”有宏尷尬的訕笑。

  好半天也沒人接口。

  “是真的……”打從進墓後就一直沒講過話的sam突然開口,“這墓室里先前挖出的兩件陪葬品,已經經過有關部門鑒定,的確是明末清初時的古董。”他說這話時很冷靜,果然不愧是冷面少女殺手。

  我皺皺鼻子,刻意忽略去心頭異樣的陰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頻頻摁下快門。

  咔嚓嚓……

  眯起眼,從相機的鏡頭看出去,我忽然覺得有些眼暈。剛開始並沒怎麼在意,還以為是沒吃東西給餓暈的,這種頭昏眼花,手腳無力,心跳加快的感覺在這三天我也不是頭一次領略了。

  然而等到耳邊忽然幽幽的傳來一聲歎息時,我只覺得汗毛倒豎,嚇得差點沒失聲尖叫。

  “怎麼了?”有宏他們這時候已經繞到墓碑後面去了,只有sam還停在墓碑旁邊等我。

  “你……”我遲疑了下,“剛才是不是喊我名字了?”

  Sam挑眉,擺出一種很不耐煩的表情。

  我松了口氣,臉上扯出個大大的笑容,急忙跟上他的腳步,從墓碑邊繞了過去。

  後面是間更大的墓室,足有二三十平米大小,略呈長方形。墓室正中擺了副鑲嵌著耀眼寶石的黃金棺。

  有那麼一霎,我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古埃及金字塔里面的木乃伊人型金棺。

  有宏他們已經迫不及待的圍住那副黃金棺材,在那嘖嘖稱奇的贊歎了。很顯然,sam在看到金棺的刹那也有種不敢置信的震顫。

  我亦覺得十分好奇,到底這墓室的主人生前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居然能在死後,如此奢侈的睡在黃金打造的棺材內,這種待遇恐怕就是皇室中人也很少能享受得到吧?

  打量墓室內其他的隨葬物品——僅是羊脂白玉器皿就有二十幾件,還有無數計的白銀和黃金制品。

  我邊摁快門邊吸氣。

  太不可思議了!這座古墓如果被完整的挖掘出來,肯定會震驚世界。難怪sam會如此緊張了,他的職業嗅覺果然比任何人都要靈敏。

  咻——咻——

  墓室內的空氣在快速流動,帶著檀香味十足的冷氣從我的後頸背直吹了過來。

  好冷。

  我一個哆嗦,手里的相機險些滑落。

  心里毛毛的,剛才勉強壓下的怪異感猛地又竄了上來。

  我猝然回頭。手中相機的閃光燈亮起的霎那,我分明看到一雙清澈冷冽的眼眸,毫無波瀾的凝視著我……

  “啊——”發出一聲高分貝的尖叫,我連退三四步,直到後背撞上那副黃金棺。

  “搞什麼……”sam薄怒。

  我指著對面的牆,哆嗦著連話也說不出來。

  終于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他們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紛紛看了過去。

  “啊!”同樣不可避免的驚呼。

  誰也不曾想到那堵墓碑似的屏風牆後面居然另有乾坤——在那牆後,竟然繪制了一副真人大小的繪畫像。

  一個蹲在湖邊戲水,盛裝打扮的美豔女子——娥眉淡掃入鬢,眼眸明若秋水,紅唇吟吟帶笑……一個恍惚,我仿佛能聽到她唇齒間逸出的歡快笑聲。

  “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一聲又一聲,像纏綿的喘息,像痛徹的低吟,更像是一聲聲絕望而又悲涼的呼喚,“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

  我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的掐住了脖子,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心髒的跳動比我想像中還要瘋狂,那一聲聲歎息似的呼喚仍在耳邊肆虐不去。

  “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要離開……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回來……回來……布喜婭瑪拉……”

  腦子里因為缺氧,我開始感到一陣陣的眩暈。

  可是那幽怨的聲音,女子含笑的唇角,冷冽的眼眸,卻像是一道又一道密密匝匝捆在我身上的繩索,緊緊的勒住了我。

  終于,眼前徹底一黑,在我無力的癱倒上棺木之前,風中飄來一陣空靈的樂聲,一個似男似女的聲音在樂聲中歇斯底里的歌唱:

  “……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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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7:20:29 |只看該作者
2。似夢

  舒服,真是舒服啊。我已經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美美的睡上一覺了?

  雖然身體因為疲乏過頭透出了難以忍受的酸軟,但是……

  對了,現在是幾點了?有宏說下午就要乘車趕回機場去的,我若是還貪睡賴在床上不起,會不會錯過時間?

  一想到錯過飛機,會被那幫沒良心沒道德的家伙拋棄在茫茫大草原上,我在睡夢中打一個激靈,大叫著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

  “咣——”先是聽到一個細細的女聲驚呼,等我睜開眼時,卻看到一個穿著古怪衣服的女孩子手里抓著一只紅木托盤噔噔噔連退了三四步,最後竟一跤跌坐在了地上。她的面前一只青花瓷碗正滴溜溜在地上打著轉,暗紅色的湯汁潑得滿地都是。

  我瞪著那只碗驚駭莫名,那女孩卻是看著我一臉又驚又喜的表情,緊接著她突然撲了過來,撲嗵在我床跟前跪下:“格格,你醒了?天哪!格格醒了——格格醒了——”

  “你……”沒等我想明白,伸出去的手還僵在半空中,那女孩竟已像陣旋風般刮出了我的視線。

  這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手尚停留在半空,可是指尖傳來的陣陣顫抖卻泄露了我此刻內心的恐懼。

  我眼睛所能看到的,居然是一個完全熟悉而又陌生的環境——說熟悉,是因為這床,這桌椅擺設,統統都像是在某個電視劇組的道具場景;說陌生,是因為我記得我昨天明明人還在蒙古大草原,怎麼可能一下子又跳到劇組來了?

  難道是我睡迷糊了?

  “吱嘎!”好像是外屋的門被推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後,一群穿著古裝的人一股腦的湧進了這間屋子。

  有男有女,一個個瞪大了關切的眼睛盯著我。

  可是他們的打扮,實在是……

  我被盯得頭皮發麻,噌地跳起,心虛的直往床角縮退。可還沒等我退到頭,手臂上驟然一緊,倏地被人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太好了……太好了!你沒事……”那人無論是聲音,還是環抱住我的胳膊都在輕微的顫抖。

  我僵住,直覺的便要拿手去推,可是這個人的手勁好大,我那點力氣仿若蜻蜓撼柱,絲毫起不到半點作用。

  Faint!我忍不住朝屋頂翻了個大白眼,卻意外的接觸到一雙溫潤清澈的眸子。

  我愣了下,那雙眸子似乎洞察了些什麼,淡淡的透出一層笑意。我一驚,整個人清醒過來。

  那眸子的主人是個十歲上下的男孩,之前我沒留意,可是眼前這個男孩頭頂上那光溜溜的腦門,卻真真切切的告訴我,這是清朝滿族人的打扮。難道是集體在演清宮戲?可是……演戲就演戲唄,干嘛扯上我?還叫人一直勒著我不放?有完沒完?這導演干嘛去了?

  “呃……”我想開口,可是喉嚨里發出的嘶啞難聽的嗓音卻把自己給唬了一跳。

  “大哥!你快放開東哥吧,要是被阿瑪看到你抱著她不放,一定又會生氣了!”說這話的是人堆里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娃娃,虎頭虎腦的,年紀不大,講話倒是中氣十足,活像個小大人似的。

  我剛想笑,忽然察覺站在那小娃娃邊上,之前還深深望著我的那雙眼眸光澤黯淡了下,然後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閃入人群中。

  我有些訝異,抱著我的人卻突然放開了我,轉身一把將小娃娃騰空拎了起來:“你說什麼?莽古爾泰,你這是在威脅我麼?”

  那個小娃兒哇哇大叫,小臉頓時漲得通紅。

  這個……不大像是在演戲啊!四周沒有導演,沒有攝像機,沒有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員……我心里寒絲絲的,不知道為什麼渾身冷得不行,上下牙齒互相交擊,咯咯咯的打起架來。

  “大哥。”礙于周圍的人全都默不作聲,之前的那個男孩子終于開口,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但那個凶神惡煞的家伙卻冷哼一聲,將小娃娃從半空扔回到了地上。

  那家伙,一副橫得不得了的樣子,其實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而已。

  我抱著膝蓋,從床上拖來厚厚的棉被將自己緊緊裹了起來,冷眼旁觀。

  “東哥!”他卻突然毫無預警的轉過身來。

  呃……好大的一張臉!干嘛靠得我這麼近?

  “你欺負我!我要去告訴阿瑪!”從地上狼狽爬起的小男孩大叫了聲,隨即沖出房間。

  身前的那張臉驟然一寒,眼眸中透出的磅礴怒氣將我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眼神啊?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怎會有如此凌厲的眼神?還沒等我想明白,他突然將我身上的棉被扯走,一把攔腰抱起我——

  等等!

  他抱起我了?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抱得動我嗎?難道是他天生神力,還是我身上吊著鋼絲之類的東西?

  “大哥!”驀地腕上一緊,好冰的手啊,我打了個哆嗦。居然是那個有著溫潤眼眸的男孩,“冷靜些!阿瑪一會就會來了……”

  “來了正好!我豁出去了,不會把東哥讓給任何人!包括你……代善!”

  茲——有火花在兩人的視線中間爆起。

  難道……他們並不是在演戲?此時此刻,我是多麼期盼聽到導演喊那一句:“卡——”

  可是沒有。

  閉上眼,也許我是在做夢!對,一定是的,我還在夢中沒有醒來。

  “東哥……”帶著熱氣的呼吸在我發頂壓下,他吻著我的發,輕聲說,“一會兒阿瑪來,我便向他求了你來,東哥……東哥,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我一震,身子像觸電般彈了起來。

  上帝啊!這夢做得也太離譜了吧?不行!不行!即使是做夢!我也絕對沒道理讓一個小不點的毛孩子大占便宜。

  我睜開眼,對著他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小鬼,回去等牙長齊了再來。”

  滿屋子的吸氣聲,以及他滿臉的陰鷙。原本還柔情萬丈的臉色唰地變暗,他咬牙:“難道,你真的喜歡我阿瑪?”

  聽不懂他說什麼,我冷哼,擺手:“勞駕先放我下來!”這個夢做得太離譜了,我得快些醒來,回到現實中去。

  環住我的胳膊一緊,我悶哼一聲,感覺骨骼快被他捏碎了,好疼。

  一直站在對面沒吭聲的那個孩子,哦,他叫代善是吧?管他叫什麼呢,反正是做夢,真有名字也只是個虛假的代號——我這輩子還真沒做過如此清晰的夢,夢里的人物居然還有各自不同的名字。通常不都是甲乙丙的有個概念不就好了?

  代善默默的把我從他手中解救出來,他先是還硬掙紮著不放,可是在代善柔軟的目光注視下終于還是放手。

  我籲了口氣,總算有腳踏實地的感覺了。

  可是……為什麼我會這麼矮小?我甚至比他們兩個都要矮上半個頭!這算什麼鬼夢境?怎麼一下子把我縮成那麼小?

  我哭笑不得的跳了跳腳,正要說話,忽聽門外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有個爽朗的笑聲先一步傳了進來:“東哥格格醒了麼?快讓我瞧瞧!”

  門簾掀起的同時,滿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口里呼道:“請淑勒貝勒安!貝勒爺吉祥!”

  我眼前一亮,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精神抖擻的走了進來。只見他頭戴貂皮帽,脖圍貂皮巾,身著貂皮的五彩龍紋身,腰系金絲帶,佩悅巾、刀婦、礪石、獐角,腳登鹿皮靰鞡靴,渾身上下透出一種難言的貴氣。

  跟著他一塊進來的,除了一堆下人外,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眉目如畫,端莊秀麗,堪稱美女的典范,只是她看似嬌柔的身子,在重重華麗的衣飾下卻也難掩其高高隆起的腹部。

  看我驚訝的說不出話,那男子微微一笑,伸手過來摸我的額頭,我條件反射的一縮,卻沒逃得開去,被他溫熱的手心貼了個正著。

  “嗯,燒退了。格格若是再不醒,我就把那些不中用的漢醫統統給砍了!”他音量並不高,但我聽著卻莫名的感到一股心寒。

  這時那美女含笑走過來拉了我的手,低聲的對我說:“東哥,記得以後別再耍小性子了。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這個做姑姑的如何跟你阿瑪交待?”我的手一抖,情不自禁的甩開她。

  她錯愕而驚訝的望著我。

  只見淑勒貝勒爺朗目一掃,不怒而威,氣勢迫人的說道:“褚英,你方才可是欺負莽古爾泰了?”

  站我身邊的男孩抿唇不發一句,一張臉透出蒼白,低垂的眸子卻透出倔強。

  “阿瑪!”代善忽然上前一步,慢騰騰的說,“沒什麼要緊的事,大哥只是和五弟鬧著玩罷了。”

  貝勒爺冷哼一聲,那個口稱是我姑姑的女子伸手攬住他的胳膊,輕聲笑言:“只是孩子們嬉鬧而已,爺不必當真。”

  我低下頭,看見褚英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凸起的指節泛出白色。

  我的一顆心撲嗵撲嗵跳得飛快,感覺屋子里塞滿了人,竟壓抑得一絲氧氣都沒有了,有種快被窒息的痛苦感覺重重圍困住了我。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隱隱的,心里有說不出的惶恐和慌亂。

  無意間,我扭過頭,瞥到身側梳妝架上擱著的菱花鏡,平滑的古銅鏡面將一張慘白陌生卻又完美得令人屏息的臉孔,清晰的映照出來。

  我一震,飛快的搶過鏡子,再看——那張臉,絕美處透著稚嫩,然而那眉,那眼,那唇……每一處都透著熟悉的感覺。

  是她!

  我心里飛快的閃過一道影子。

  是她!

  雖然年齡有偏差,但是,這張臉——鏡子里倒映出的這張臉,絕對是她的沒錯——

  是她——布喜婭瑪拉!

  那座古墓的主人!

  “東哥!”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那麼緊,那麼冰,傳遞出那人內心的焦急、緊張。

  我的視線淒惶茫然的從鏡面上挪開,掃過那張溫潤儒雅的臉孔,而後,張口對著自己的左手食指狠狠咬下。

  “東哥——”代善驚呼,攥緊我的手劇顫。

  好疼!人都說十指連心,原來竟是這般的痛!疼得心都揪在了一起。

  這不是夢——昏倒時,我的腦子里浮現出這樣的一個念頭。

  但願這只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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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7:21:05 |只看該作者
3。非夢

  我現在已經能夠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了!

  因為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那雙溫潤的眼眸並沒有消失,我也沒有回到自己原本生活的真實空間去。

  現在唯一也是必須要弄清楚的一件事是,我到底在哪?我又是誰?為什麼我明明二十三歲了,現在卻突然變回十歲大小的孩子?還有這張臉……

  “別再捏你的臉了。”一聲輕柔的歎息聲後,我的手指被人輕輕攏住,包入一雙略顯冰冷的手里。

  代善,一個據說比“我”小一歲的阿哥——是那個淑勒貝勒的第二個兒子,那個叫褚英的是他的長子,被褚英欺負的莽古爾泰是第五個兒子——看那男的年紀也不大啊,居然已經有五個兒子了……啊,說不定還遠遠不止。

  我從代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三天了,食指上的牙印宛然如初,雖然一直有塗那些止痛清涼的藥膏,但在不經意的扯動間,仍會感到絲絲鑽心的疼。

  像我現在這樣的現象,算不算是言情小說情節里才會出現的,從現代穿越回到古代呢?不……我覺得自己更像是借尸還魂!

  “還是想不起來嗎?”

  我搖頭。除了裝失憶還能有什麼法子可想?我對這個小女孩,呃,也就是我現在的肉身,十歲的東哥格格可說是一無所知。

  “不要緊……”代善輕輕的說,“記不起來也不要緊,只要……你還在,只要,你沒事就好。”莫名的,我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來一絲顫意。

  他在害怕和緊張些什麼?

  “那個……代善。”我舔舔唇,盡量對他展開一種善意的親和微笑,“現在是什麼朝代?”見他目光古怪的望過來,我心頭一跳,趕忙重新尋找別的詞彙來表達我的意思,“我是說……現在是大清哪個皇帝坐朝?”

  怦!我又說錯了嗎?為什麼他的眼神看上去是如此的嚇人?

  我下意識的往後縮。

  “大明天朝萬曆二十年,今兒個是壬辰龍年九月廿一……”他看我的目光中摻雜了些許憐惜與悲憫。

  我想他是在可憐我吧,可憐我腦子壞掉,居然連最基本的年月日都給忘光光。

  “……你今年十歲,是海西女真葉赫部首領布齋貝勒的女兒,我阿瑪的側福晉葉赫那拉氏是你的姑姑……”

  “我姑姑?就是前幾天來的那個小……美女?”我差點脫口喊她小女孩。

  “嗯。”他頓了頓,忽然對著我深深的看了一眼,“你比她更美。”

  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一個九歲的孩子知道什麼叫美嗎?

  可是……為什麼他的表情是那麼的嚴肅而又認真?他的眼底閃動著一些我看不懂,卻又令我心悸的東西!

  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低下頭,假裝害羞。

  “東哥,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嗯?”

  “你喜歡我阿瑪嗎?”輕描淡寫的語氣下隱藏了一絲緊繃。

  我在腦海里重新勾勒出那個淑勒貝勒的長相,英明神武,威風帥氣,長得很精神,算不上頂級帥哥,可也屬于那種肌肉運動型俊男。

  “你喜歡我阿瑪!”見我長久不吭聲,代善倏地站了起來。

  我抬頭,奇怪的問道:“干什麼?”

  他一臉的緊繃,眉宇間是淡淡的憂傷,眼眸像被一層霧氣籠罩,朦朧得不見底:“你心里果然是……”

  “胡說什麼呢!”我不耐煩的揮揮手。那種老婆兒子一大堆的“老”男人我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東哥……”

  “好了,別盡說些小孩子不該講的話,裝大人也不是這麼個裝法!”我拿手指彈他的額頭,笑,“我們還是說些別的……比如說,這里是哪里啊?你阿瑪是做什麼的?還有,我為什麼會失憶?我失憶前都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話語就好比機關槍膛里的子彈一般,突突的直往外冒。

  代善的雙唇抿得緊緊的,好半天才見他那張緊繃的臉孔松弛下來,重新在我身邊坐下。

  他的語調很慢,雖然還帶著男孩變聲期獨有的沙啞,但是別有味道:“東哥,我會長大的。”

  “啊?”

  “所以……不要一直把我當小孩子看。”

  “哦……噗——”看他一本正經的死樣,原來剛才就是為了這個在生悶氣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連鬧別扭都透著孩子氣。

  我忍不住摸摸他光溜溜的腦門,笑道:“代善,你真可愛!”要不是這具肉身是東哥小姑娘的,我還真想抱住他狠狠親他一口。九歲的小男孩,換在現代也不過才上小學三年級的樣子吧?

  代善白嫩的小臉蛋漲得通紅,我正要借機取笑他,忽然敞開的大門被人用力踹了一腳,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又是那個不講理的小惡魔加小色狼!我在心里罵了句,反正這里是你家,你別說踢門了,就是要把門板全卸了也跟我無關。

  褚英臉色鐵青,站在門口手指著代善怒斥:“你,給我出來!”

  代善緩緩站起身。

  我見不慣褚英以大欺小的跋扈樣,在代善跨步的同時一把拖住他。

  代善愣了愣。

  褚英看看我,又瞅瞅代善,臉色愈發的難看:“出來!咱們比射箭去!大姐作見證,誰輸了誰便放棄東哥!”

  代善不答,默默的低下頭來看我,眼色複雜。

  “胡鬧!”一聲嬌脆的呵叱穿堂而過,我這才注意到原來今兒個褚英並非是獨自一個人前來,身後還跟了位十四五歲的少女,鵝蛋臉,白淨的臉孔,圓圓的大眼睛里透著一股利落和干練。

  “姐……”代善低低的喊了句,似乎對這位少女頗為敬重。

  既然有貴客到,我也不好意思再賴在暖炕上窩著了,站起身,有點手忙腳亂的撫平長袍面料上的褶痕。

  少女右手扶著婢女,腳下踩著高高的寸子底邁進房門。我見她年歲雖小,全身上下卻散發著一種凜然的貴氣,不由多瞄了她兩眼。

  “東哥格格!”她冷清清的開口,因為年歲比“我”大,腳下又踩了“高跟鞋”,看上去足足要高出我大半個頭,那種居高臨下的睥睨讓我頓覺氣勢大泄。

  “這是我大姐,東果格格,你叫她東果姐姐好了。”代善體貼的在我耳邊提醒。

  東果格格?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可是記不起在哪聽過。

  “東果姐姐……”我很小聲的說,心里卻在為喊一個明明比自己年齡小的女孩作姐姐而慪得要死。

  “嗯。”東果格格挨著我原先窩著的暖炕坐下,抬手指了指對面,“坐著吧,你才受了風寒好些,別累著才好。”

  我狀似乖巧的坐下,寬大的袖子下仍是攥緊代善的手——這小子的手冰冰涼,真比任何的止疼藥膏還要管用。

  “你還杵在那做什麼?”東果格格柳眉一掃,眸光冰冷的落在門口的褚英身上。

  褚英冷哼一聲,不情不願的挪步過來。

  “還不快給東哥格格賠個不是?那天要不是你胡攪蠻纏,她哪會跌到水里去?”

  褚英面色一白,垂瞼飛快的瞥了我一眼,我不明白那算是什麼眼神。愧疚?難堪?委屈?還是悲痛?

  “這個……不用了。”開玩笑,我看要他道歉還不如直接一刀殺了他來得痛快,他那狠倔的脾氣要是真被逼著當眾向我道歉,還指不定會在背地里怎麼算計我呢。

  我在這個古代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少得罪人為好。

  褚英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只當未見,裝出一副無知純真的樣子,沖他嫣然一笑。

  他似乎料不到我竟是這種反應,表情一呆,傻傻的愣住了。

  “姐姐,東哥格格她……不記得以前發生的所有事情了。”代善惋惜的瞥了我一眼,輕聲說。

  我正為戲耍褚英而樂不可支,卻不料褚英在聽完這句話後,面色大變。

  東果格格也“哦”了聲,很驚訝的問道:“是真的麼?那大夫怎麼說?可有什麼法子能治?”

  “大夫說這是因為高燒燒壞了腦子,怕是治不好了,這次格格命大能活過來,已是萬幸!”

  褚英臉上刹那間閃過一種痛苦和愧疚混雜的怪異表情,他突然一個箭步沖了過來,合臂抱起我就往門外跑。

  和代善相握的手指被硬生生拽開的同時,傷口上一陣鑽心的疼,我“啊”地大叫起來:“做什麼?放我下來!”

  我就像沙包一樣被他扛在肩上飛快的跑出屋子。

  這幾天我被嚴令呆在屋里養病不准出去,看守我的丫頭老媽子一大堆,即使我嚷著要出門,也沒人敢違令讓我出去。

  這下倒好,托褚英的福,我見識了什麼叫真正的古代生活。雖然被他顛晃著的扛出門,硌得我胸口肋骨一陣陣的疼,但是眼見馬廄里那一匹匹貨真價實的駿馬離我越來越近時,我那興奮勁一下就把應該具備的那點警覺性給輕易的丟在了腦後。

  雖然在蒙古大草原呆的那三天里也見過不少馬,可是sam那個工作狂只顧著催我工作,根本不給我時間和機會去和這些可愛的馬兒們做進一步的親密接觸。

  果不其然,褚英把我扔上了馬背。

  我在心底心滿意足的歎息一聲,激動得手腳都在顫抖。

  天哪!我終于有機會可以騎馬了!

  褚英翻身坐在我身後,雙手從我腋下穿過,握住缰繩。許是感覺我的顫抖,他貼緊我,沉聲說道:“不用怕!有我在,不會像上次那樣了……再也不會了!”

  上次?上次是怎樣?

  “嗬!”他一夾馬肚,那馬嘶鳴一聲,咻地沖了出去。

  一陣翻天覆地的頭暈目眩,我這才意識到騎馬其實並非是件好玩的事,與我想像當中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啊——”我失聲尖叫,揪住鬃毛死死不敢放手,只聽耳邊呼呼的風吹,四周的景物嗖嗖的往後急速倒退。

  “東哥——”

  是代善的聲音。可是被顛得暈頭轉向的我根本不清楚這聲音來自何方,我只能憑借著求生的本能意識拼命尖叫:“代善!救我——救命哪——”

  “代善救不了你!沒人能救得了你!”背後的小惡魔咬牙切齒的聲音像是來自地獄,“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誰也不能奪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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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11-2-26 17:26:03 |只看該作者
4。曆史

  “嘔……”早起吃的那點子東西全部原封不動的吐了出來,我一邊嗆得眼淚直流,一邊還要忍受著無止盡的反胃。

  一只手悄悄拍上我的背,我怒從心起,火大的推開他。

  褚英皺著眉看我:“就那麼討厭我?”

  我不吭聲,事實上我除了忙著繼續吐酸水外,根本騰不出嘴巴來答理他。

  “你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他好像比我還窩火似的,竟然一把抓過我的肩膀,用力搖晃,“在這里,就在這里,你跟我說過的話,你怎麼可以忘得一干二淨?”

  讓我死了吧!或者徹底暈過去也行!無論如何總比被他搖得全身散架強。

  “放開……”我啞著聲喊。

  “你說你喜歡費阿拉,喜歡這里的族人,就跟自己的家人一樣,你向往著能夠一直在這里生活下去……”

  死小鬼!姑奶奶不發威,你真把我當病貓?!

  我是真的生氣了,雖然跟一個只有自己年齡一半大的孩子生氣實在有失長輩風范,但是現代哪有這樣討人厭的小魔頭?

  “放開我!小鬼!”毫不客氣的,我一拳搗中他的下頜。只可惜“東哥”的力氣實在有限,褚英的頭只是略略偏了偏,等他重新轉過頭來時,臉上又驚又怒的神情卻把我嚇了一跳。

  我下意識的撒開兩腿就想逃,卻被他揪住我腦後的小辮硬拉了回來。

  “啊!”頭皮險些被拉掉,我踉蹌著往後倒,後腰上卻被他攬臂托住,只能錯愕的望著他驟然壓下的臉,感到唇上一涼,竟被他牢牢吻住。

  “咝……”我倒抽一口涼氣,從他懷里掙紮出來第一反應就是拿手背去擦嘴唇。可惡啊,居然被一個小鬼吃豆腐,這都什麼世道啊!

  他臉色一暗,眼底卷起一陣暴風般的怒意。

  “你惡不惡心啊?”沒見我剛才吐得稀里嘩啦的?嘴里到現在還是一股子酸味。這小色鬼是不是青春期萌動,逮誰就想嘗試啊?

  我斜著眼瞅他,卻見他氣得臉色鐵青,身子微顫,看那樣似乎是真想立刻撲上來一把掐死我。

  我不寒而栗。

  “呵呵。”這時突然有人在我背後笑出聲。

  猛回頭,卻見一個年青人牽著馬慢慢的溜過來,走到我跟前時,臉上堆著虛假的笑容:“啊,女真族的第一美女,我們又見面了……”

  褚英一把將我拖到身後,緊張的瞪著那人。

  我有些好奇,偷偷從褚英身後張望——國字臉,黝黑的皮膚,看起來並不像是奸佞之人,可是他臉上的笑容,卻實在讓我難以心生好感。

  “拜音達禮!你今天應該帶著你的族人回輝發去了才對!”

  “是啊,今天下午動身,努爾哈赤留我吃過飯再走!”拜音達禮嘴上和褚英說話,可那雙眼卻死死的盯在我身上。見我也在打量他,忽然咧嘴沖我一笑,伸手在我下巴上輕輕一拂,雖然立即被褚英擋了回去,他卻渾然不當回事的哈哈一笑:“布喜婭瑪拉,跟我回輝發去吧,你在建州呆長了難道不會膩嗎?我保證扈爾奇城絕對會比費阿拉城要有趣得多!”

  我一震,在他喊出“布喜婭瑪拉”這五個字的時候,如遭電擊。

  “她不會跟你走的!布喜婭瑪拉說過,她要永遠留在費阿拉城!”

  “哦?”拜音達禮陰沉沉的笑,“這麼說,布齋那老家伙已經決定要把第一美女許給努爾哈赤了?葉赫部和建州部……呵呵,再次聯姻啊……”

  “布喜婭瑪拉要留在費阿拉城,並非一定得嫁給我阿瑪!”褚英氣勢洶洶的辯駁。

  “哦,是麼?”拜音達禮將眼光從我身上挪開,別有用意的瞥了褚英一眼,忽然仰天大笑。他也不管褚英拿敵視的目光瞪他,自顧自的牽著馬往海子的另一邊繞了回去,邊走邊聽他用粗獷的嗓音高聲歌唱:“我美麗的姑娘啊——快到我的身邊來……”

  他歌兒唱得歡暢,但在我的內心世界里,卻已然掀起了滔天大浪。

  “嘔……”我痛苦的蹲下身子,繼續吐酸水。

  惡心啊,胃里一陣陣的抽搐,心在隱隱作痛!

  我到底來到了一個什麼樣的時空?

  努爾哈赤……建州……我抑制不住全身都在哆嗦,怎麼也停不下來。

  “東哥!”褚英大叫一聲,蹲下來緊張的看著我,“怎麼又吐了?”

  “布喜婭瑪拉是誰?”雖然隱隱已覺得不妙,但我仍是很害怕知道這個事實。

  褚英古怪的看著我:“布喜婭瑪拉……就是你啊!東哥,你不要嚇我,這樣的你看起來好陌生!”

  “呵……”我用手背抹唇,虛弱的笑,“那麼東哥呢?東哥又是誰?為什麼你們大家又都這麼叫我?”

  “東哥——這是你的小名啊!因為你姑姑這麼叫你,所以大家才都這麼稱呼你的啊,難道你不喜歡?”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的掐進他的肉里,慘然一笑:“告訴我!那我又是誰?我到底是誰?”

  許是被我慘淡絕望的冷笑嚇住了,褚英顫抖的呼喊:“你是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啊!我不管你還記不記得以前的事,總之,我絕不會讓你嫁給我阿瑪!”他用力一拽,我被他拖進懷抱。

  “你阿瑪……努爾哈赤……”我悲哀得想哭,可是偏偏眼眶里干澀得連一滴眼淚都沒有,“你的阿瑪是愛新覺羅努爾哈赤?”

  “是。”

  我自嘲的冷笑。名人啊,世上有幾個像我這樣的現代人能夠一睹名人風采的?

  看著他那張雖然還略帶稚氣的臉,再想到他的阿瑪,我不停的打冷顫,怎麼一開始沒注意到呢?怎麼一開始沒想到呢?明萬曆二十年……二十年……

  我發瘋般的推開他,憑我僅有的淺薄曆史,我所能粗通的僅僅是滿清入關後的康乾盛世而已。那再往前……再往前是什麼?

  明萬曆二十年!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只知道這個時候,北京紫禁城里的明神宗是個斂財成癖,連續二十五沒上過早朝,見過朝臣一面的混蛋皇帝!

  忽然間,一道靈光閃過,不由想起古墓墓碑上刻著的漢字,布喜婭瑪拉(1582-1616)——有了,十歲的我,那不就是公元1592年?!

  1592年發生了什麼事是我所能知道的?我呼呼的喘氣,可惡啊,為什麼言情小說里的女主角一般都會穿越到康乾盛世,然後憑借著豐厚的曆史知識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我卻倒黴的多穿了個一百多年?

  這是個什麼樣的曆史時段?努爾哈赤……三十出頭的努爾哈赤……明末時候的努爾哈赤……我拼命思索,拼命挖掘腦子里微薄的曆史知識,可是,一無所獲。

  接下來最大的問題,便是這個身體!

  啊——我真想抱頭尖叫,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我如果算是借尸還魂,那難道要等這具肉身作古的時候,我的靈魂才能得以解脫嗎?

  1582-1616,布喜婭瑪拉香消玉殞要等到她34歲,那是不是代表著我還要在這個時空里熬上二十幾年?

  天哪!這里沒有電,沒有空調,沒有暖氣,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更沒有我最最摯愛的數碼相機!

  這一刻,我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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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11-2-26 17:27:09 |只看該作者
5。宴席

  懶洋洋的靠在軟墊子上,身邊的美女時不時的向我展露和藹憐惜的笑容。

  葉赫那拉氏孟古姐姐,這是我身邊這位“姑姑”的名字。天可憐見,我對葉赫那拉的熟知程度僅限于慈禧太後!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有機會和慈禧的老祖宗坐在一塊兒共進午餐。

  唉,再次歎氣。

  其實我這個肉身不也姓葉赫那拉?葉赫那拉家族盡出美女了,怪不得慈禧太後能穩坐後宮,以至垂簾聽政。唉,我就是附身在慈禧身上也比現在的情勢強上百倍啊!

  這里有什麼?在大明朝而言,無論建州女真部落也好,海西扈倫女真部落也罷,都還只是屬于蠻荒的少數民族部落而已。此時的努爾哈赤不過才三十三歲,仍是世襲著受封于大明天朝的建州都督爵位。

  那麼,二十年後會如何呢?我茫然的想,等到我回去現代的那一刻,努爾哈赤的勢力會發展到多大?唉,反正他是有名的馬背上的皇帝,又不是真的皇帝,他窮其一生好像也沒有稱帝吧?稱帝的是誰?他兒子——皇太極?!

  對了!皇太極!

  我一懍,那個東果格格是努爾哈赤的長女,褚英是長子,接下來次子代善,據說這三人乃是一母所生,可惜他們的生母佟佳氏哈哈納紮青早些年已經撒手人寰,目前努爾哈赤的大福晉乃是富察氏袞代,也就是莽古爾泰的生母。

  我眼珠滴溜的轉到對面坐著女子身上,不算很美,但沉穩內斂,是個頗有氣質的婦人。平時袞代的話就不多,此時擺宴雖然這一桌以她為尊,但她仍是少言寡語,就連笑容也不多見,任由邊上伺立的婢女布菜。

  袞代不說話,其他人也就不好多言,是以這桌酒席吃得是冷冷清清,一點樂趣也無。倒是邊上男人們的席面上熱鬧非凡,飛揚爽朗的努爾哈赤,任性桀傲的褚英,溫和含蓄的代善,外加陰沉內斂的拜音達禮。

  是了,這是給拜音達禮的餞行宴。吃過飯他就該收拾包袱滾蛋了!說句實話,我不喜歡這個人,他盯著我的眼光總是陰沉沉的,不知道心里在打著什麼主意,讓我渾身不舒服。

  此刻讓我覺著奇怪的是東果格格,她居然沒在女眷席面上用餐,而是堂而皇之的坐到了努爾哈赤的身邊,難道是她這個長女身份特殊?還是努爾哈赤對她特別寵愛?

  拜我的職業習慣所賜,我特別愛偷瞄人,觀察每個人的表情變化,猜測他們的內心活動,是我的一項惡趣味。

  目光逐一掃過那些男人,除了努爾哈赤的兄弟舒爾哈齊外,還有些是他的部下,年紀都太大,我自動將他們摒除在外,那麼席面上剩下的那些小男孩哪個又會是皇太極?

  “那個……姑姑。”

  “什麼事?東哥。”沉悶太久的筵席,終于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打破僵局。看到一桌人齊刷刷的將目光轉向我,我不禁一陣心虛。

  “呵呵,我只是想問問,那邊……哪個是皇太極?”

  孟古姐姐表情古怪的看著我:“東哥你說什麼?”我第一直覺就是我又說錯話了。看到努爾哈赤的那些福晉們一個個困惑的眼神,我真想鑽到桌子底下去。

  “咳。”袞代輕輕咳嗽了聲,邊上的小丫頭趕緊替她端過一盤羊肉。

  額頭滑下一滴冷汗,我尷尬得坐立難安。

  孟古姐姐看出我的難堪,在桌底下輕輕拍了拍我的膝蓋,輕聲問:“你要找的皇太極可是爺的部下?你若是有什麼急事,等宴席散了我便著人去找好不好?”

  我心突地一跳:“不……不是。他……”扭頭再次去瞧那些阿哥們,偏巧褚英和代善也正望這邊看過來,匆匆一瞥,代善已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去,倒是褚英,沖我咧嘴一笑,甚是自得。

  “皇太極……”我艱澀的苦笑,怎麼會沒有皇太極呢?難道曆史還會有錯不成?

  “唔……”身邊的孟古姐姐突然悶哼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痛楚。我側目看她,卻見她捂著肚子,皺緊了眉頭在微微喘氣。

  “怎麼了?”

  孟古姐姐尚未回答,那頭袞代倒先開口問道:“算算日子也快了吧?”

  “應該還有一個月呢……”孟古姐姐勉強坐直身子,臉上淡淡的洋溢著幸福甜蜜的笑容。

  我恍然,原來是說分娩的事。這事我可沒經驗,所以也就沒有發言權。只是,為什麼會沒有皇太極這個人?這個困惑就像根尖銳的刺一般深深的紮在我的心里。

  難道……因為我的介入,曆史開始轉變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這個人,還會不會在三十四歲時,順應天命的亡故?我到底還能不能回到原來的時空中去呢?

  正心慌意亂間,忽聽堂上發出熱烈的哄笑聲。扭頭看去,只見那邊褚英突然噌地起身,一張臉漲得赤紅。東果格格見狀,放下手中的酒盅,打了個眼色,坐在她身側的一個三十歲左右,長相白淨的青年男子立即站了起來,將手中的酒碗遞了過去,不著痕跡的笑道:“大阿哥真給我何和禮面子,來!我敬你……”

  我心里一驚,滿滿一碗酒讓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一口氣喝干,這豈不是要活活把人灌醉麼?

  褚英愣了愣,狠狠的瞪了拜音達禮一眼,手遞出去順勢接過何和禮的酒碗,仰頭一口喝盡。一碗酒下肚,就見他臉上先是一白,轉瞬雙頰逼出一抹緋紅。

  拜音達禮卻哈哈一笑,也端著一碗酒站了起來:“大阿哥海量,小小年紀就已有乃父之風,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來!我拜音達禮也敬你!”

  褚英盯著那碗酒有些發怔,他剛才既然接了何和禮的酒,此刻就沒道理反駁了輝發部首領的面子。我見他猶豫了下,便伸手要去接那酒碗,心里不禁暗自替他著急。

  “大哥。”邊上有只白淨的手悄悄擋回褚英的手,搶先從拜音達禮手中接過酒碗。他搶酒的意圖如此明顯,偏生動作卻又如此的優雅,毫不驚慌,僅這種沉穩的氣度便已教人刮目相看。

  果然拜音達禮的臉色微變。

  代善將酒碗湊近嘴,咕咚咕咚不緊不慢的一口口喝盡,比起褚英之前喝酒時的爽利和猛勁,代善給人的感覺卻要溫吞得許多。

  酒盡碗干,代善輕輕把碗放下,白淨溫和的臉上絲毫沒有半點變化,我卻從他一貫清澈的眼眸中看出了一絲醉意。

  這小家伙……還真是亂來!

  “好!”一直未吭聲的努爾哈赤突然大笑,拍了拍代善的肩膀,頗為贊許的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兒子!”

  努爾哈赤如此一說,拜音達禮反倒不好再說些什麼了,黝黑的面皮微微抽了兩下,哂笑道:“二阿哥好酒量。”

  于是眾人回複原狀,繼續熱鬧而又不過分的吃喝玩笑。我有點擔心代善,所以邊吃東西邊不時拿眼不住的瞟他。大概是我的表情和動作都太過明顯了,一直和拜音達禮有說有笑的努爾哈赤突然側過頭來,深深的睃了我一眼。

  那眼眸黑得好似深不見底的海子,我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心里在想些什麼,只是淡淡的,有種即將要被人算計似的毛骨悚然。我趕緊收回目光,正襟危坐,絲毫不敢再斜眼亂掃。

  “咳。”對面大福晉袞代輕咳了聲,我悄悄抬眼,卻見她臉上陰沉著,嘴角微微下垂,似笑非笑,倒像是比哭還不痛快似的。

  一時又添歌舞助興,饜足後的男人們開始歡聲笑語的相互說著調侃吹捧的話,我不敢回頭看,卻可瞧見袞代的臉色愈發陰暗,一旁的其他福晉們也是一臉的別扭和生硬。我不知道究竟為何,卻發現身側的孟古姐姐突然身子微微發顫,臉色蒼白無色。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她回我一個安慰鼓勵的笑容,但落在我眼中,這笑容卻是那麼的無奈和艱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無語的伸出手去,悄悄握住孟古姐姐冰冷的左手。她指尖輕顫,過了好一會,才見她低頭對我一笑,這一次的笑容卻是溫暖多了。

  ◇◆◇◇◆◇◇◆◇

  宴席散罷,努爾哈赤率領親信部下自去送拜音達禮的一班人馬回輝發部落,他那群大大小小的福晉們自然全都各回各屋歇息去了。

  剩下的只有我、東果格格和一幫小阿哥們。

  褚英自那以後又被拜音達禮灌了好些酒,雖然代善默不作聲的替他擋了不少,但兩人畢竟年歲還太小,酒勁上來後,褚英第一個就醉趴下了。

  東果格格似乎很氣忿,吩咐隨從將爛醉如泥的褚英扶回房,再想叫人護送代善時,他卻煞白著一張小臉擺了擺手,示意無礙。

  東果格格瞥了他一眼,歎口氣,囑咐道:“那你回去好生歇著,我過會命人給你送醒酒湯去。”相對于這個半醉不醉,走路踉蹌,至少神智還算清醒的二弟,她顯然更擔心那個喝得神智不清,在下人的扶持下亂吼亂叫的大弟弟。

  代善淡然的點點頭。東果格格深深瞥了一眼站立一旁的我後,終于風風火火的帶著一幫隨從丫頭和褚英走了。

  我歎了口氣,問代善:“還清醒著嗎?想不想吐?還是困乏欲睡?”

  他搖頭,面色雖白,可那雙眼眸卻出奇的清澈黑亮。

  “我送你回去吧!”走了兩步,我心里想著的卻是東果格格臨去時的那別有深意的一瞥。

  雖說有一幫子下人服侍,不用我操半分心,可代善聽到這話,仍是難掩欣喜的露出了柔柔的笑容。

  回到代善的住所,張羅著把他弄到炕上歪著,這個孩子始終淡淡的保持微笑,卻一直未吭半句。我見他並未有睡意,也就坐在他床頭有一茬沒一茬的找話題跟他閑聊。

  “那個拜音達禮貝勒到建州做什麼來了?”

  “提親。”

  “提親?”

  “嗯。”簡簡單單一個字,沒了下文。

  我對拜音達禮反正也沒多少興趣,這個話題就此打住。隨後我眼珠一轉,繼續問其他八卦:“你阿瑪是不是很喜歡你姐姐?”

  “嗯。”

  “那他為什麼特別喜歡你姐姐呢?只因為她是長女麼?”

  代善挑了挑眉,給了我一個疑問的表情。我湊過去,小聲的問:“為什麼她能和你們坐在一起?下次我也和你坐一塊吃飯好不好?”和袞代她們那幫福晉一起吃飯實在是太悶了。

  他先是一怔,而後蒼白的小臉竟然浮出一抹淡淡的紅暈:“咳。大姐她……隨她丈夫一塊坐,所以……”

  “什麼?她已經嫁人了?”我驚訝得差點咬到舌頭,“她才多大,居然已經嫁人了?”

  代善含笑看著我,身子稍稍動了動:“我姐今年已經十四了,她嫁給何和禮的時候是十一歲。”

  轟!我眼前一暗,險些從炕頭上摔下去。這是什麼世界?十一歲!恐怕那女娃子都還沒發育成熟吧,怎麼可以這麼早就嫁人?難道這個時代的男人都有戀童癖?

  雖然我也知道古時女子多數都很早就嫁作他人婦,可是書上不是說一般都要過了十五及笄才論婚嫁的嗎?

  “怎麼了?”

  我猛然清醒,臉上不自在的發燙,如果按這種邏輯推斷,是不是不久的將來我也會被這樣胡亂的找個人早早嫁掉?!

  “在想什麼那麼出神?”代善微涼的手指輕柔的撫過我的劉海,我苦笑著脫口而出:“我不想那麼早嫁人……我才不要嫁給那些老得都可以做我阿瑪的男人!”

  代善雙眼陡然綻放奇彩光芒,亮晶晶的瞳孔此刻看上去分外的漂亮迷人——這小子,再長大些肯定是個大帥哥。我心里模糊的想著,卻不料被他突然用力一拉,猛地騰身坐到了他的腿上。他緊緊的抱住呆愣的我,低喃:“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東哥……我好高興。相信我,終有一日,我會和你圍坐在一起吃飯……我保證!”

  這是說什麼呢?

  我強忍著酥麻的癢癢,無奈的任由他薄涼的雙唇在我耳後游走,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

  一天之內,我居然被兩個未成年的小鬼輕薄了兩次,說出去大概都沒人信——看來不只是古代的老男人有戀童癖,*男孩的性取向同樣有嚴重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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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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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分娩

  萬曆二十年十月廿五,卯初。

  當我還窩在被窩里重溫我那點現代的舊夢時,卻被房外嘈嘈嚷嚷的聲音給吵醒了。帶著點窩火的情緒,我從被窩里爬了出來。

  外屋替我守夜的使喚丫頭阿濟娜正和一小丫頭在爭辯著什麼,見我出來,兩人俱是一愣,表情呆呆的。

  我打著哈欠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仰頭喝下。阿濟娜這才反應過來,低呼:“格格,那茶是冷的……”任由她從我手里搶了茶碗,我也懶得去爭,回頭見那陌生丫頭正紅著眼,一臉焦急的望著我。

  “有什麼事?”我問。

  “東哥格格!”那丫頭突然朝著我跪下,我不禁一愣,這是怎麼了?滿人的禮節我是不大懂,可也不興見面動不動就磕頭啊?“東哥格格……你、你快去瞧瞧我家格格吧,晚了……怕是再也見不著了。”小丫頭掩面哭泣,傷心欲絕。

  我心頭一跳,阿濟娜已在邊上婉言勸說:“海真,不是我們格格不去,實在是不能去……格格還沒嫁人,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這不合規矩,不只要被人背後說閑話,還有去了若是真有個沖撞……那個,神靈會怪罪的……”

  海真只是伏在地上嚶嚶的哭:“可是格格昏沉沉的,嘴里只是念著東哥格格的名字,她已經挨了兩天了,我怕她萬一撐不下去可怎麼辦?她心里惦記的無非是想再見見葉赫的親人罷了!”

  我納悶不解的問:“出什麼事了?哪位格格要見我?東果大格格?”我可想不起在這里還有哪個格格和我有交情。

  “不是!不是!”海真跪爬了過來,拉著我的袍角痛哭流涕,“我家格格生小阿哥,痛了兩天兩夜,昨晚上已經昏死過去好幾回了!如今不僅是接生的嬤嬤沒轍了,就連薩滿法師也說恐怕沒指望了……東哥格格啊,念著我家格格出嫁前疼愛你一場的份上,求求你,去見她最後一面,了了她的思鄉之情吧!”

  我越聽越糊塗,腦子昏沉沉的,似乎還沒能夠從睡夢中完全清醒過來。阿濟娜見我迷惑,歎息著小聲解釋:“格格忘了?海真是葉赫那拉側福晉的陪嫁丫頭!”

  “哦!”我恍然驚醒,怔了怔,猛地回味過海真的那些話來,驚跳,“你說什麼?孟古姐姐難產?”我還是沒習慣喊那年輕女孩叫“姑姑”,這一急,就把她的名字脫口叫了出來。好在海真和阿濟娜都沒在意聽,我慌忙沖出門去,只聽阿濟娜在身後尖叫:“格格!格格!你不能去……”

  哪管得了這許多,我從院子里出來,東轉西轉竟迷了方向。到古代好些天了,我卻仍是沒能摸清這座費阿拉城的一些主要殿閣的方位,誰讓我這人在現代就是個有名的路癡呢。

  “東哥格格!這邊!”不知什麼時候,海真已經從後面追了上來,卻未曾見到阿濟娜的身影。這樣也好,有那丫頭在,反而礙手礙腳的。

  等海真領我到了孟古姐姐的住處後,卻見院落里擠滿了人,三個薩滿法師圍著一堆篝火在那抽筋似的狂跳。

  心急慌忙的甫一照面,我被帶著面具的薩滿法師給嚇了一大跳,那些丁零當啷的響聲,加上嗡嗡的念咒聲,讓我的頭皮一陣發麻。

  “啊——”唯一亮著燭火的那間屋子,突然傳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淒厲呼聲,那聲音拔到最高處時,陡然沒了聲音,留在空中的余韻讓人的心更是一陣抽搐。

  我想也不想,直接奔著那道緊閉的門沖了過去,手還未觸到門扉,有道人影攔住了我,滿臉的怒氣:“你怎麼到這里來了?回去!”

  我恨恨的咬牙,毫無畏懼的瞪著這個始作俑者,他老婆替他生孩子就快死了,他卻還攔著不讓她親人相見?

  “我要見姑姑!”

  努爾哈赤隱忍的厲芒在他眼底一閃而過:“你不能進去!”

  “我要見我姑姑!”我再次重複了遍,我就不信他聽不懂,深吸一口氣,我厲聲說,“她就快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如果真愛她,就讓我進去見她,這是她最後的一點心願!”我見他不置可否的保持沉默,隱埋在眼眸深處竟有一種清淡的蔑然,不由更加的惱火,“你,如果不愛她,當初就不該娶她!也許是你老婆太多了,死一兩個對于根本對你而言不算什麼。”我鄙夷的冷笑,“可是在她而言,你卻是她唯一的丈夫,是那個害得她此刻生死懸于一發的男人!”

  努爾哈赤明顯一震,攔住我的胳膊緩緩垂下,顯然他正為我剛才義憤填膺的那些“瘋言瘋語”而感到震驚,趁著他愣神的間隙,我從他身邊閃過,飛快的闖進了屋子。

  跨過那道門檻,我用力關上門,後背靠在門上喘氣。這時才發覺手腳冰冷,兩條腿一點都使不上勁,心怦怦的仿佛要跳出胸腔。我憋了口氣,強壓下心慌——我居然給努爾哈赤甩臉!多半我是真的瘋了!

  “側福晉!側福晉……您醒醒……再使點勁啊!”內屋一片混亂,我的思緒得以稍加平複,想到自己到這來的目的,忙快步沖進內屋。

  床榻上,一臉蒼白的孟古姐姐毫無知覺的閉著眼,烏黑的長發散在枕巾上,愈發襯得她毫無生氣。滿屋子的嬤嬤,兩位上了年紀的接生嬤嬤跪在床角,一人撐著孟古姐姐的雙腿,一人使勁壓她的肚子。

  我打了個寒顫。這哪里是在生孩子,分明就是在虐殺產婦嘛!幸虧孟古姐姐已經昏死過去了,這要還清醒著,多半會被她們弄死!

  我捋起袖管,不顧三七二十一的爬上床。接生嬤嬤錯愕的看著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我這個小丫頭是打哪冒出來的,我也懶得搭理她們,憑著在電視上接收到的那點科普教育知識,先壯起膽子掀開被角瞄了一眼。

  雪白的腿股下是一灘濕漉漉的水印,很好,並不是我預想的血崩。但那水印是什麼?我腦子里有個不好的念頭閃過——是羊水!她的羊水居然破了!可孩子卻沒有半點要出來的跡象!

  我咬咬牙,伸手探下觸摸,耳邊頓時響起一片嬤嬤們的驚呼和抽氣聲。

  還不錯,宮口開了,我沒有生孩子的經驗,不知道所謂的宮口到底要開到多大才算是好,但是起碼她的子宮並沒有停止本能的工作,手感下肌肉仍是在一陣陣的抽動。宮縮強而有力,看來現在的時機很好,問題是不能讓產婦一直這樣昏迷不醒,她得配合宮縮一起用力才行。

  我爬到孟古姐姐面前,扳著她的肩膀試圖讓她半坐起來,可惜我人小力薄,試了兩次都沒成,不由怒吼:“都傻愣著干什麼?還不快來幫我!”

  眾人這才警醒,接生嬤嬤慌里慌張的將孟古姐姐托了起來,我從床角抱來一床被子,塞在她背後墊好,跟著甩手啪啪照著她的臉就是兩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將滿屋子的人嚇得全僵住了。我揪著孟古姐姐的衣襟,在她耳邊大聲嚷:“不想你的孩子跟你一塊死,就給我醒過來!”

  這兩巴掌還真是管用,孟古姐姐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竟呻吟著緩緩睜開了眼。

  “如果肚子不痛,就不用使勁,但是如果陣痛開始,你就要拼命了!知不知道?”我隨手用袖管胡亂的擦去她額角的冷汗,心里卻是充滿了酸澀。可憐的女人,她也不過才十七歲而已,以現代的標准來看還是個未成年少女,然而此刻卻已經要為升格做媽媽而痛得死去活來。

  第一次,我是如此真痛恨古代的落後,要是……要是能剖宮產該有多好!要是有麻醉藥該有多好!

  “啊——”孟古姐姐咬著牙撕心裂肺的尖叫,雙手死死的攥緊綁在腕上的白綾。

  “用力!用力!”接生嬤嬤們大聲呼喊。

  我的心焦急的揪在一塊,我還能做些什麼嗎?還能再做些什麼可以幫到她?

  “啊——啊——”

  “用力——再用點力,已經露頭了,再……”

  接生嬤嬤的喊叫聲似乎也變得強而有力起來。忽然,我感覺腳下一片濕濡,低頭一看,卻是一汪鮮紅的血水順著被褥漫延過來。看著那猶如在黑夜中盛放的殷紅,我的腦子嗡地一悶,頭暈目眩起來。

  神智再次清醒過來,卻是被一陣脆亮的嬰兒啼哭聲給喚醒。

  接生嬤嬤欣喜萬分,將紅彤彤、渾身皺皮的嬰兒簡單的擦洗了下,利索的包好。在我分神察看孟古姐姐的時候,早有人接了孩子,將他抱出門外。

  孟古姐姐雖然顯得極為虛弱,但眼睛卻還勉強睜著,亮閃閃的望著我,唇角微微掛著欣慰滿足的笑意。

  “恭喜側福晉,是位阿哥!”接生嬤嬤在床頭屈膝行禮,滿臉堆笑。

  “恭喜你……”我輕聲說,眼淚卻是不爭氣的從眼角滑落。

  “謝謝……”孟古姐姐啞著聲說了兩個字,終于耐不住疲憊,闔上眼沉沉睡去。

  屋外陡然響起一陣歡呼聲,一片嘈雜的呼聲里格外響亮的摻雜著努爾哈赤的興奮:“好啊!這就是我的八阿哥……”

  我苦澀的輕輕搖了搖頭,替孟古姐姐掖好被子,踉踉蹌蹌的爬下炕。

  “好好照看著。”

  “是。”

  經過這番折騰後,我才意識到原來天已經大亮,我渾身上下透著酸乏,真想找張床倒頭就睡。伸個懶腰,我慢騰騰的開門走了出去。

  屋外還在熱鬧著,想來側福晉葉赫那拉氏生下小阿哥的事情已經傳遍整個費阿拉城,所以趕來祝賀的親友已擠滿了院子。我很慶幸可以不用再見到那些薩滿法師,那些鬼鬼的面具讓我心里實在發毛。

  我在門口才站了一會,人聲鼎沸的院落竟突然冷清下來,無數道異樣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只能假裝沒看到,雙手無措的垂在兩邊,悄悄把頭低下。

  我能不能貓著腰偷偷溜回自己的屋去?

  “東哥!”頭頂有個聲音輕聲喊。

  “嗯?”很不情願的抬頭,卻赫然發現是努爾哈赤一臉嚴肅的俯視我。

  慘了!還真是怕什麼偏就來什麼!我硬著頭皮不吭聲,看他預備把我怎樣。好歹我也是個部族的格格,他就算生氣也不會犯險殺我吧?怎麼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

  “你流血了?”他半蹲下腰,手指撫上我的褲腿,我一愣,這才發現原來鞋襪和褲管上面沾染了孟古姐姐的血跡。“哪里受傷了?”

  見我不回答,他皺了皺眉,彎腰打算抱起我,我嚇了一跳,退後半步,呐呐的說:“不是,我沒有受傷!”

  他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半晌,忽然沉悶的臉上有了了然似的笑容,笑得我背脊一陣發涼:“呵,是這樣啊……”他轉而用手撫了撫我的臉,我感覺他粗糙的掌心上結滿了厚厚的繭子,蹭得我皮膚有些疼,“東哥格格終于也長大了啊。”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覺得他的笑容怪怪的?

  難道……我低下頭,看著長褲上褐紅色的血跡,恍然。他不會是以為我來月事了吧?在他眼里,是不是女孩子但凡經曆了初潮後,就可以為人妻了?

  我猛地一驚,見他仍是眼眸深邃的盯住我,更是嚇出一身的冷汗。

  “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臉噌地燃燒起來,就算我這個現代人思想再如何開放,跟一個大男人討論這種話題仍是不免教人尷尬和臉紅。

  “呵呵。”他輕笑,“東哥,我該如何賞你?”他指著不遠處奶娘懷里的小阿哥,“我都聽說了,是你救了我的妻子和兒子,你說我該如何賞你?”

  我眨了眨眼,心想但求你別動不動嚇我就行了,哪里敢奢望你的獎賞?

  “把八阿哥抱過來!”

  乳母嬤嬤順從的把嬰兒抱了過來。我閑暇時經常去孤兒院做義工,對于抱孩子可一點都不陌生,于是想也不想的就順手接過來抱在自己懷里。努爾哈赤眼眸一閃,帶著古怪的神情瞟了我一眼。

  繈褓中的嬰兒小臉紅紅的,皺皺的,顯得很丑。我拿手指去逗他,他眯著只有一條縫隙的小眼,小嘴巴居然嚅動著啜我的手指。我咯咯一笑,努爾哈赤突然說道:“這麼喜歡他,給他起個名如何?”

  “起名字?”我困惑著。

  “是啊,他能降生在這個世上,多虧有你。你也算是他第二個額娘,賜個名是理所應當的事!”

  我“哦”了聲,低頭絞盡腦汁的冥思苦想。讓我起漢名我會,可是女真人的名字,我卻是一點基本概念也沒有。萬一起錯了,豈不是又要鬧大笑話?

  “那個……”有道靈光在我腦海里飛快閃過,在我還沒想清楚的時候,已然脫口而出:“皇太極——”

  努爾哈赤頓了頓,朗聲大笑:“好名字!就叫皇太極!”他一把托住我的腰,高高舉起我,我拼命壓住舌尖下的尖叫,摟緊繈褓,生怕一個不小心把孩子給摔了。努爾哈赤卻只是興奮的大喊,“八阿哥——愛新覺羅皇太極!”

  “歐——”眾人歡呼,齊聲呐喊,“皇太極!皇太極!皇太極……”

  我暈乎乎的,刹那間,耳朵里只聽得到一個意義深遠的名字——愛新覺羅皇太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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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1-2-26 17:31:50 |只看該作者
7。歸來

  車隊輾轉抵達赫圖阿拉城時,城外居民舉道歡迎。

  烏碣岩一戰,以少勝多,潰敗烏拉一萬大軍,致使烏拉軍力大大削弱,當真可謂意義重大。

  “格格……格格……”車輦緩緩經過外城街道時,我隱隱聽到一縷熟悉的呼聲,原還以為自己幻聽,可是轉眼間車窗外傳來侍衛的喝斥聲,以及女子傷心的哭聲。

  我撩起窗簾,只是略略一瞥,忽然有個緋色的人影撲了上開,纖長的手指攀住了窗沿:“格格——”我吃了一驚,手不覺一縮,簾子垂下。

  “格格……格格你看看奴婢……格格……”車外的呼喊聲更加淒厲,侍衛們顯然已由動口喝斥改為動手施暴。

  我一個激靈,猛然醒悟過來,穿簾而出:“停車!”

  駕車的車夫趕忙勒住馬,因為今兒個入城,是以早起特意盛裝打扮,腳下竟是穿了雙高跟木底鞋子。我搖搖晃晃的踩上車架子,猶豫片刻,咬咬牙縱身跳下。

  “噢……”落地時左腳腳踝上一陣鑽心的疼,我估摸著是崴到了,然而心里掛念著剛才那個聲音,顧不得多想,只是硬撐著往車後走。

  街上滿是圍觀的百姓,見我下車,不禁發出一片噫呼之聲,竊竊私語不斷響起。

  “啊……第一美女……”

  “原來她就是那個有名的葉赫老女……”

  我只當未曾聽聞,沒走幾步,便聽身後馬蹄陣陣,圍觀的人群如潮水般湧動,我略一扭頭,只見一匹烏黑發亮的高頭駿馬鼻子里哧哧的噴著熱氣,挺拔的立定在我身後。

  馬鞍上的錦衣少年,俊美的臉上掛著冰冷漠然的神情,眼眸居高臨下的傲然睥睨,渾身散發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高貴氣質。

  我微微愣了下,方才湧起的喜悅和激動被他那如薄冰般冷冽的目光打得粉碎,我只能抬頭僵硬的仰望著他。

  “怎麼回事?”皇太極靜靜的坐在馬上,淡泊的語氣一如他此刻的表情。

  “那個……”他這是什麼表情?什麼態度?難道見到我回來,他一點都不高興麼?我不禁有些失落,“我好像聽到了葛戴的聲音……”

  “所以就隨隨便便的跳下車了?你以為這是在什麼地方?”他目光冷冷一掠,駕車的車夫和隨行的丫鬟仆婦刹那間跪了一地,神情驚慌不已。

  他們這一跪,邊上圍觀的百姓頓時嚇退兩丈,空出老大一塊地來。

  我茫然的望著他。

  這個少年……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皇太極嗎?

  “上來!”他彎腰伸手給我,我的視線從他臉上緩緩移到他的右手,然後又回到他的臉上。

  慢慢的將手遞了出去,他一把抓住,稍一用力,另一手在我腰背上一托一抬,我便騰空側坐到了他的身前。

  才坐穩,忽然腰身被他攬臂重重一勒,左側肩膀猛地撞進他的胸膛,他用力深吸口氣,呼出的鼻息熱辣辣的鑽入我的衣領:“你以後……再敢……”勉強吐出這五個字,便匿聲無語。他光滑的下頜緊貼住我的頸側,肌膚相觸的那一刻,我微微一顫,忍不住扭身抱住了他。

  “對不起!對不起……我回來了!皇太極……我回來了。”

  他更加用力的摟緊我,手勁大得幾乎要將我的腰肢勒斷,我忍住痛沒吱聲,放任他發泄情緒。

  “要一直陪著我……”他的聲音放柔了,在我耳邊呢喃,“你答應過我的。”

  我點頭:“是,不會再有下次了,我保證。”我仰頭沖他微微一笑,他一手摟緊我,一手握住馬缰,慢悠悠的駕馬調頭。

  “等等!”恍然想起下車的目的,我急忙拍他的手,“葛戴……”

  “那小丫頭的事,不是什麼大事,以後再說……方才你貿然跳下車,可知會造成多大的騷亂?現如今,你先顧好你自己吧。”他的語氣淡然中透著一份犀利,我忍不住又抬頭瞄了他一眼。

  有什麼不同嗎?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有點不一樣了呢?

  雖然看上去樣貌一點都沒有改變,可是……為什麼他和我之間,像是多出了一層凜然不可玩笑的隔膜,他距離我雖不遠,可是卻顯得那般高高在上。

  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一直低頭看顧的孩子,如今居然需要仰望于他了?

  “東哥……”

  “嗯?”

  “你准備好了麼?”

  “什麼?”我狐疑的眨眼。

  皇太極目光平視,不動聲色的緩緩開口:“他來了……”

  一陣砸響在青石板上的馬蹄踏踏聲,漸漸由遠及近,在紛擾的人聲鼎沸中,顯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聲都是砸在了我的心里——耀眼奪目的逆光處,努爾哈赤縱馬英姿颯爽的沖了過來。

  那馬疾速逼近,終于到得身側,兩馬相對交錯而過之時,努爾哈赤突然放聲大笑,傾斜上身,攬臂一探,將我瞬間拖了過去。

  我驚呼一聲,眼睜睜的看著天地倒轉,下一刻已穩穩的落在努爾哈赤身前。我的一顆心撲嗵撲嗵跳得飛快,雙手微微發顫的抓著他的胳膊。

  “東哥!東哥……”他張狂的大笑,馬蹄踏處,周圍的百姓紛紛閃避。

  我耳邊充斥著倒灌的呼呼風聲,皇太極孤傲挺拔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沒來由的心里一痛,忍不住大叫道:“玩夠了沒有?放我下來!我可不是你的玩物,任由你搶來拋去的!”

  馬兒咴嘶一聲,硬生生的原地勒停腳步。

  努爾哈赤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半天,皺眉:“不過出去了兩月,不止心野了,連膽子居然也練大發了!嗯?”

  我毫不避視他的目光,冷笑:“爺真是說笑了,東哥出去轉了這一趟,不正好稱了爺您的心意麼?”

  他臉上怒意乍現,一把卡住我的脖子,我的頭被迫仰高,他手勁只是略略一緊,忽爾松開。

  “為什麼總要挑釁我的耐性?你是想考證我對你的底線?為什麼你就不能像阿巴亥那樣,乖乖的呆在我身邊?”

  “因為……我是我!我永遠做不來阿巴亥!”我喘了口氣,頸上的疼痛真實的存在,我果然已經撩撥出了他的怒氣,可是,有些事情還是必須清楚明白的說出來,“爺!這是約定——你我的約定!我沒忘,爺可曾忘了?”

  他猛地一顫,面色微變。

  “不管我當日有否從拜音達禮手中逃脫出來,他擄劫你的未婚妻子已成事實,你大可……”一句話未說完,他突然勃然大怒,一把將我從馬背上掀了下去。

  我痛呼一聲,跌坐在堅硬的地上,左腳一陣劇痛,之前崴到的腳踝被全身重量壓了下,疼得我額頭冷汗直冒。

  “你……”他臉上有怒有痛,有愛有恨……種種複雜的眼神在他眼底交彙,“我今日算是徹底明白了,你的那顆心原是鐵石做的……好!好!很好!”他唇角抽動,顫顫的冷笑,忽然一夾馬肚,嗬地聲駕馬揚塵而去。

  望著他決然含憤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我心里反而松了口氣,只是左腳疼得實在厲害,稍稍一動,便痛徹骨髓。

  這時城外也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路過,只是方才的情形太過驚駭,每個人都目睹他們英明神武的淑勒貝勒將我這個女人拋棄至此,這些平頭百姓自然不敢多事過來理會我一聲。

  我不禁苦笑,難道說要在這里坐到天黑不成?

  得得得……馬蹄清脆的停在了我身前!

  難道是努爾哈赤又回過來了?我愕然抬起頭來,卻看到一匹通體黑亮的烏騅。

  “上來吧。”聲音冷冷的,然而皇太極的眼中卻已有暖意,“笨女人!”

  我咧了咧嘴,嘀咕:“我哪里笨了?”身子稍稍一動,咝地吸了口氣。

  “怎麼了?”他這才注意到我的不對勁,隨即騰身躍下馬來。

  “可能崴到腳了。”

  他蹲下身子,食指和大拇指在我左腳踝輕輕一捏,我疼得左腳一抽,他“嗯”了聲:“未曾傷及骨頭,不妨事。”

  我惱怒的將腳上的鞋子脫下,扔出老遠:“這東西真是害人非淺!”

  “是你自己不好,卻拿鞋子撒氣。嘖……你還真是孩子氣!”

  我氣結。他以為他多大個人啊?居然……說我孩子氣?我氣呼呼的正要搶白他一頓,忽然身子懸空,竟被他攔腰抱了起來。

  這……這種感覺超級怪異!長久以來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小的時候我經常抱他哄他,可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反過來被他抱!

  “抓緊了!摔下去我可不管!”他將我放上馬背,把缰繩塞到我手里,然後翻身坐到我身後。

  兩人共乘一騎,緩緩向赫圖阿拉城踱去:“東哥,你還真是個會不斷惹出麻煩的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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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1-2-26 17:32:55 |只看該作者
8。暗濤

  明萬曆三十五年春,因烏碣岩立下赫赫戰功,舒爾哈齊被賜封號為達爾漢巴圖魯,長子褚英,奮勇作戰,賜名為阿爾哈圖土門,次子代善與其兄並力殺敵,擒斬烏拉主將博克多有功,賜名為古英巴圖魯。

  據說當日政殿之上論功行賞,眾將對舒爾哈齊得賜達爾漢巴圖魯頗有微詞,褚英甚至當面指責舒爾哈齊的正藍旗在烏碣岩大戰中故意延緩支援,不配合攻擊。

  褚英的指責極具殺傷力——舒爾哈齊在建州的勢力和威望僅居于其兄長之下,可是從繼位人選上考慮,努爾哈赤將來勢必會選自己的兒子,而非這個弟弟。舒爾哈齊若想得到建州,首先便要想辦法解決掉褚英和代善這兩塊絆腳石。

  當日局面鬧得相當僵硬,我雖未曾親見,但是事後整個內城都渲染得沸沸揚揚。

  努爾哈赤未曾責難于舒爾哈齊,而是將過錯全部轉嫁到了常書、納各部二人身上,這手殺招雖未傷及舒爾哈齊,卻也等于著著實實的扇了舒爾哈齊一個耳光。

  于是,任憑舒爾哈齊再老成有城府,也不免情緒激動起來,竟當場揚言:“若要殺了他二人,不如先殺了我!”最後常書和納各部因為他的這句話沒有被斬殺,卻被判罰白銀百兩,沒收全部所管的牛錄,這無異是變相的削奪了舒爾哈齊的兵權。

  當我聽著這些蜚言蜚語,經由一個下人口中傳述而出時,不禁惋歎。此時的赫圖阿拉城分明已是暗濤洶湧,巨浪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打來。

  ◇◆◇◇◆◇◇◆◇

  回城後,我被安置在別殿居住,其間未曾見到葛戴。約莫過了七八天,葛戴才終于回來,一進門便挨著門框,怯怯的似笑非笑的瞅著我。

  我喜出望外的撲過去抱住她,她卻像是受到百般驚嚇似的彈跳起來。我這才發覺原來在她厚厚的棉衣之下,掩蓋的竟是累累傷痕。

  “誰打的?”我飛快捋高她的袖子。

  “不疼。”她輕笑著說,眼里漸漸落下淚來,“能再見著格格,奴婢……死都甘心。”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急急忙忙的吩咐小丫頭拿藥酒,又強逼著葛戴解了衣衫。她身上淤痕實在嚇人,竟似是新傷蓋住了舊痕,體表虛腫,淤血深入內,而浮出肌膚之上的竟還有無數密密麻麻的細小針孔。

  “這是什麼?”我到底忍不住驚叫了。這丫頭到底得罪了什麼人?下手之人怎的如此狠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板下臉,“你給我一五一十,老老實實的講個清楚,不許瞞我!”

  “格格……是奴婢的錯。”她在唇上咬出了牙印,慘白的臉上卻掛著虛弱的微笑,“格格不必擔心……”說完這句,竟是身子一蹌,倒頭栽進我懷里。

  葛戴這一病足足躺了大半個月,大夫說她外傷倒還是其次,體弱虛寒才是病因。一時寫了藥方,內調理外敷藥,養了三四天,她神智稍稍清醒便掙紮著想要起來,被我一痛呵叱。我知道她是擔心殿內其他下人,特別是一些老嬤嬤的閑言碎語,于是索性放下話去,即刻起認下葛戴作我的妹妹,以後在殿中只當是半個主子。又當眾在小丫頭里挑了兩乖巧伶俐的,放在葛戴身邊貼身服侍。

  葛戴先是被我的舉動嚇懵了,待到反應過來,木已成舟,她竟是大哭了一場。

  慢慢的,等她病好些了,我再問及此事,她才在言談中稍稍透露出一星半點。我連猜帶想,漸漸的尋到了一些線索。

  一次皇太極來我這里,我假裝閑聊,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句:“為什麼非要把葛戴往死路上逼?”

  語出突然,皇太極先是一愣,慣常冷峻的神情微變。過了一會兒,他將手里的茶盅輕輕往桌子上一擱:“死路?那哪條又是生路?”抬起頭來,直剌剌的望著我,“如果放她出去嫁人也是死路,我倒真不知這條生路在哪里了。”

  “嫁人也算生路?”我譏諷的冷笑,“女子除了嫁人就沒別的出路了麼?”

  他有些訝異的瞥了我一眼:“並非所有女子都能像你這般特立獨行的,即便她想……她也沒有選擇的余地。”

  我無名火起,怒道:“什麼叫沒有選擇?”

  他不語,只是望著我,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種磅礴的壓迫感。我的氣勢在觸到那樣的眼神時,土崩瓦解,只得頹然的垮下肩膀。

  我必須得面對現實,來古代這麼些年了,早該麻痹了才對!再為這種話題爭議,真是無味無趣透了,我有什麼能力足以扭轉葛戴的命運?即使我今天保住了她這一刻,那下一刻呢?她並不能當真跟我一輩子!我不在了,她該怎麼辦?

  “東哥,過來!”皇太極沖我招手,我梗著脖子朝他瞪眼,“別賭氣,過來,聽我好好跟你講。”

  難得見他和顏悅色,回來後總是見他繃著個臉,裝酷似的,我不情不願的磨蹭過去,到得跟前時,被他一把抓住,一個踉蹌,拉坐到了他的膝蓋上。

  我頓時漲得滿臉通紅,這個姿勢……未免也太曖昧了些,急忙想擺脫他站起來,卻又硬被他摁了回去。

  “聽我說……”他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那丫頭當初如若沒有我一力保她出去,她早死了千百回了。你可明白?”

  我忘了掙紮,沉寂下來。難道是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葛戴回赫圖阿拉是在皇太極之後,而那時皇太極回來是因為……對了!滿蒙聯姻!難道……是和聯姻有關?

  “我不明白。”算了,反正在他面前也不是第一次當白癡了,再當一次又如何?

  他摟著我,想了想,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我偷偷拿余光瞄他,線條分明的臉部輪廓,五官混雜了孟古姐姐的柔美和努爾哈赤的剛毅,明明是兩種極不和諧的感覺,卻十分養眼完美的展現在他的臉上。我的目光從他寬闊的額頭,沿著筆挺的鼻梁,一路下滑到他棱角分明的唇上。

  “咯!”喉嚨里輕輕咽了口唾沫。

  色女啊!我果然色心難改……耳根子微微一燙,極力保持住自己完美矜持的淑女形象。心里不斷的默念,不過是棵嫩得還沒發育完全的小草,沒啥大不了!不過就是長得不算太難看而已!

  “在想什麼?”額頭上一痛,他屈指彈了下,我捂住額頭低呼,“又走神……看樣子,我今天是不用再說下去了!”

  “別……你倒是說呀!我等著聽呢。”

  他忽然一笑,笑容雖淺淺一閃而逝,卻仍將我看傻了眼。

  “看吧,又心不在焉了。唉……”他歎氣,“總之,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我不會害了你的小丫頭,我是在救她!只是她的脾氣倒也倔強,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她執意不肯嫁人,弄得連我也險些保她不住……”

  什麼?這就算完了?我根本就沒聽明白!我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故作凶狠的瞪他:“從頭再說一遍,直到我完全聽懂為止!”

  他瞳孔不經意的微微一縮,眸底有道凌厲的光芒閃過,竟將我震住,捏住他下巴的手下意識的縮了回去。

  等到發覺自己在那一刻自然生出的怯弱之心,我不禁悒郁。那個清太宗愛新覺羅皇太極終于逐漸長成了嗎?他現在給我的感覺,當真是越來越難以親近了。

  我茫然若失的看著他,試圖從他此刻的這張毫無表情的臉上,找出當年那個雖然精明,卻不失純真一面的八阿哥,可惜我要的答案模糊不清。

  “誰讓她是博克多的女兒呢?”他並沒有發覺我的失態,只是很平靜的說,“原本烏竭岩的戰事壓根不會扯到她一個小丫頭的頭上。只是有時候你越發待一個人好,對她而言並不見得會帶來多大的好處。揪住這件事想借題發揮的人大有所在……”

  博克多……胡達利……

  我竟忘了還有這層關系,葛戴原是烏拉的格格,她是博克多的女兒,胡達利的妹妹!

  “難道……葛戴之所以弄得這麼慘,是因為我待她太好了?”我吃驚不已,這是什麼邏輯?我待她好,竟會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她在赫圖阿拉不過是個小丫頭,博克多一出事,那些平日里嫉恨你的人趁機落井下石,她們動不了你,難道還不能動你的一個小丫頭麼?在打擊你的同時,也許還能把大福晉阿巴亥一塊拖下水,這豈非一箭雙雕?”他淡淡的看著我,似乎在等我醒悟,“東哥,你是你,你能保得了自己,未必能保得住別人……所以,學學阿巴亥的機警和聰明,平日只需顧上自己便好,別再去管旁人如何。”

  這……這是在說我沒有能力嗎?是在說我無能?連身邊的一個小丫頭都保護不了?所以,為了避免傷害,只能放手?

  是這個意思嗎?就如同當初對待代善一般,我無法幫到他什麼,為了不讓自己拖累他,所以只能無奈的選擇放棄?難道竟是不止一個代善,就連葛戴,我也沒辦法守護嗎?為什麼要將我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個的都……

  心里酸痛,我咬著唇,胸口悶悶的,堵得我說不出一句話來。

  “再等等……東哥!再等等,耐心一點。”皇太極輕輕拍著我的手背,篤定的聲音中透著一種堅定的力量,讓我那顆破碎冰冷的心一點點的逐漸回暖。

  “皇太極。”我摟住他,把下巴擱在他的肩窩上,悶悶的說,“我很累……而且,我怕自己撐不到你們期待的那一天……”大家都在等,我清楚的知道,褚英在等,代善在等,甚至皇太極也在等……但是這個煎熬等待的過程實在是太痛苦了,他們沒有一個人可能了解我內心的悲哀——這個過程太過漫長,而我,注定是等不來那一天的。

  “別胡說!”他緊緊的擁著我,“東哥,你信我麼?”

  我用力點頭。

  我信!雖然舒爾哈齊、褚英、代善,甚至莽古爾泰……他們隨便哪個人的優勢看似都要比皇太極強出許多,然而,我是堅信皇太極的!沒有一個人會比我更堅信他會最終成為那匹奪冠的黑馬!因為,曆史早有斷論,結局也早已載入史冊!

  我把頭靠在他肩上噌了噌,鼻子里癢癢的,酸酸的,淚意上湧,一想到我最終會離他而去,無法親眼看到他允諾和期待的那一天,我的心竟然痛得揪結起來。

SOGO版主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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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1-2-26 17:34:11 |只看該作者
9。破城

  隨著氣溫逐漸回暖,女真各部族的關系越發微妙緊張,海西輝發與建州之間劍拔弩張,火藥味已然彌漫整個遼東。拜音達禮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大興土木,在扈爾奇山城外又加蓋兩層,使得扈爾奇城變成一座內、中、外三層的城池,以備戰時之需。

  這種郁悶就像天陰光打雷卻不見下雨,明知道會有一場大戰在即,可努爾哈赤偏偏能按捺住性子慢慢的磨。我不得不感到萬分的佩服,玩心理戰,努爾哈赤絕對是個高手,此時身在扈爾奇城內惶惶不安的拜音達禮肯定已被磨得抓狂了。

  明萬曆三十五年秋,必然的一場大仗終于拉開帷幕。

  努爾哈赤用那些事先冒充成商戶,秘密混進城內的探子,輕而易舉的就將貌似固若金湯的扈爾奇城,里應外合的給拿下了。這個結果真是讓人大跌眼鏡,那麼有氣勢的一場暴風雷閃,沒想到最後竟是只飄了幾滴小雨——攻打輝發與當年哈達陷入苦戰時的情景相比,扈爾奇城簡直形同虛設。

  九月,海西女真輝發部被滅,首領貝勒拜音達禮父子被殺身亡。

  消息傳到赫圖阿拉,我心下惻然,雖然我對拜音達禮一向沒什麼好感,但聽到他被殺,仍不免替他感到悲哀。

  ◇◆◇◇◆◇◇◆◇

  明萬曆三十六年三月,努爾哈赤命長子褚英、侄兒阿敏等率部討伐烏拉邊界,攻克宜罕阿林城。自烏碣岩一役後,烏拉元氣大傷,不得已貝勒布占泰放下身段,主動向建州提親求和,請求努爾哈赤許聘親女,他將永世忠誠于建州。

  努爾哈赤欣然應允,將四格格穆庫什送至烏拉與布占泰完婚,同住在赫圖阿拉內的女人至此又少了一個——其實布占泰與努爾哈赤的不和已成必然趨勢,每個人心里都很清楚,此時穆庫什嫁過去,不過是做了個緩和緊張局勢的犧牲品罷了。等到時機成熟,雙方必將再度斗得你死我活。

  穆庫什出嫁後沒多久,十一歲的五格格下嫁巴圖魯額亦都的次子黨奇為妻,亦搬離出內城深宮。庶福晉嘉穆瑚覺羅氏接連嫁別二女,不免終日以淚洗面,傷情難抒。

  我時而在內城走動,經常能看到她一個人躲在花園角落哭泣,身邊竟是連個丫頭也沒帶。我明白她是不願讓人看見她流淚,若是她哭哭啼啼的蜚言,被人傳到努爾哈赤耳中,後果當真不可想象。

  見多了嘉穆瑚覺羅氏的眼淚,我不免想起過世的孟古姐姐來,同樣是努爾哈赤的女人,活著的興許還不如死了的灑脫。于是格外思念起孟古姐姐來,去尼雅滿山崗掃墓祭奠那是不可能了,自從去年被劫後,皇太極盯得我極嚴,幾乎是每日必至,雖然他早已成人,在外城另置私宅。

  想來想去,唯有去孟古姐姐生前住的院子憑吊哀思了。

  翌日,我讓葛戴准備了香燭紙錢,便悄悄的去了那處院子。院落荒置了年余,里頭早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我站在門口見實在邁不進腳去,葛戴又是滿臉的怯意,便只得草草的在門口擺弄一番,聊表心意。

  回來的時候,覺得心里分外沉重,在經過鄰院時,無意中發現那里庭院整潔素淨,不覺駐足。

  “這里如今住著誰了?”

  葛戴搖頭,同樣是一臉的困惑。

  我見院門大開,可是未曾有下人走動的跡象,整座院落空空蕩蕩,幽深冷清,便跨步走了進去。

  靠得近了,忽聽主屋內朗朗傳來讀書聲,竟是有個嬌柔的聲音念著詩經上的一首《關雎》:“……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我不覺一震,這個聲音溫柔甜美,每個漢字都念得字正腔圓,頗具神韻,正發怔,那里頭忽然有個熟悉的渾厚嗓音道:“整天念叨這種無用之物,又是哪個教你的?”聲音里透著明顯的不悅,赫然是努爾哈赤。

  我第一個念頭便是想趕緊走人,可是偏又對方才那甜美聲音的主人感到無比的好奇,在赫圖阿拉城,敢在努爾哈赤跟前提及漢人文風的人可是寥寥無幾。

  “我覺得很好啊!”那女聲滿不在乎的開口。

  我站在窗外,越發吃驚。

  到底是什麼人?面對努爾哈赤的不滿及怒氣,居然敢當面捋拔虎須?

  “孫帶!”努爾哈赤歎了口氣,言語中的怒氣竟已消失不見,換成百般無奈似的寵溺。過了好久,才聽他接口,“過兩年你便年滿二十,你可是想著要嫁人了?”

  “嫁人?”那名喚作“孫帶”的女子嗤聲蔑笑,“我急個什麼?城里不還有個葉赫老女麼?她至今仍待字閨中,跟她相比,我又算得什麼?”

  “砰”地聲,像是努爾哈赤怒氣沖天的拍了桌子,“哪個讓你提她了?你還讓不讓人清淨?”

  “哼。”孫帶冷冷一哼。

  我不敢再逗留聽下去,忙按著原路悄聲退了出來,只覺得一顆心怦怦直跳。

  葛戴正守在門口焦急的探望,見我出來,忙說:“格格!你可總算出來了,真擔心你又惹上什麼禍端,咱們還是趕緊回吧。”

  我稍稍平複心境:“是。趕緊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腦子里卻不受控制似的仍是不斷想起剛才那段古怪的對話。

  于是,一邊往回走,一邊胡思亂想,猜不透這個孫帶到底是什麼人?可沒聽說努爾哈赤最近納了什麼女人在城內啊。

  “格格!”身後的葛戴忽然扯動我的衣袖。

  我一頓:“怎麼了?”

  葛戴呶呶嘴,我這才注意到前面不遠處,紮堆走過來一群華服錦衣的男子。

  內城中甚少有男子走動,除了那些個不時會回來給父母請安的阿哥們,但是紮堆湊在一塊進來的倒是少見。

  一眼掃去,已見著五阿哥莽古爾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以及九阿哥巴布泰和十阿哥德格類。

  我不願跟他們多打交道,于是搶在他們還沒留意到我之前,飛快拉著葛戴閃到了一座假山後。

  嘻嘻哈哈的笑鬧聲慢慢靠近,只聽莽古爾泰大笑著說:“此事可當真?那可真是好笑了!”

  “可不當真?”阿巴泰笑得有些陰沉,“昨兒個老十第一次開葷,原想邀他一塊去的,他一口回絕,那樣子倒像是心虛怕被人吃了似的。”

  “得了,這事若是當真,咱們做兄弟的可不該跟著笑話他,好歹替他想想法子!”塔拜講話穩重了些,聽著也覺厚道,“九弟和他年歲相仿,可九弟屋里如今少說也納了三四房妻妾了。八弟身邊卻沒個女人陪著,總也不是辦法……”

  我心里突的一跳,手心里一緊,感覺葛戴與我相握的手猛地抖了下。

  “六哥倒真是好心。”巴布泰冷笑道,“如今哪個不知他皇太極不貪戀女色,阿瑪還曾誇他意志堅毅,不為女色所累……嘖嘖,裝的跟聖人似的,我看他不是不貪,而是根本就不行!”

  塔拜斥責道:“九弟!怎麼說話呢你!老八再如何,也比你大上一個月,總是你兄長!”

  “哈哈,六弟啊!”莽古爾泰大笑,“你可不知,老九為晚生了這一個月,心里有多慪氣!前年年底,蒙古的那個恩格德爾有意聯姻,阿瑪偏心,讓這等好事落在老八身上,可老八偏還不領情,居然回絕了……最後人家恩格德爾走了,親事也沒談成,若是這等好事攤到老九頭上,保不准如今靠著那位蒙古貝勒的威望,在阿瑪跟前的地位也能……”

  “哼,所以我才說皇太極有問題!”

  莽古爾泰笑道:“有問題也罷,沒問題也罷,總之與咱們無關,咱們樂咱們的,等著看好戲吧……只怕真有問題,他年歲大了,想瞞也瞞不住,到時候……哈哈!”

  眼瞅著一行人漸漸走遠,終于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音。

  葛戴忽然咽聲說:“他們這些做爺的怎麼這般無聊,竟然在背後如此誹議八爺!”

  “嗯……如今八阿哥受命接管內城大小事務,年俸月例,奴隸仆從,土地私產等等分配,無一不經他手,若要秉公處理這些瑣事,自然難免會得罪他們……”我心里煩亂,嘴上雖輕描淡寫的解釋著理由,可心里卻已被他們方才談及的話題所擾,滿腹擔憂。

  皇太極……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曆史上的順治帝不就是他的兒子麼?嗯,他會娶妻生子,這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蹙著眉,仍是覺得心煩意亂,難以有一刻的安甯。

  腦子里忽然紛亂的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記憶中好像曾有野史稱述,順治帝乃是攝政王多爾袞與孝莊大玉兒私生之子……

  “啪!”我手掌猛地打在自己腦門上。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這種荒謬的事情只有那種三流電視劇的編劇才瞎編得出來!

  “啪啪!”我又連續打了額頭兩下,強迫自己剔除掉那些烏七八糟的念頭,可是轉眼,我稍稍定下的心便又打成一團亂麻。

  “格格……”葛戴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格格若是生氣,你打奴婢出氣好了,千萬別……”

  我翻了個白眼,終于跳了起來:“去!去!回去叫人給我備馬,我要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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