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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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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李歆]獨步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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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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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發表於 2011-2-26 18:20:44 |只看該作者
80。勸納

  到得月底,有線報傳回,察哈爾林丹巴圖魯汗病故!這位少年登位,雄心勃勃的想如同努爾哈赤統一女真那樣統一全蒙古的男子,最終在大草灘郁郁而終,終年四十二歲。

  林丹汗死後,汗位由嫡長子額哲繼位,據聞喀爾喀卻圖台吉已率領他的人馬離開,轉入青海。林丹汗遺留部眾除一部分跟隨蘇泰母子由大草灘返回鄂爾多斯外,其余人均作鳥獸散,大部分就和高爾土門福晉、竇土門福晉一樣,陸陸續續的輾轉投靠了大金。

  林丹汗的叔父毛祁他特最終也未在科爾沁久留,我不清楚他和科爾沁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他最終到底還是明智的選擇了皇太極。

  許是這幾日日有所思,到得夜晚我竟接連數日頻頻夢見多羅福晉蘇泰、囊囊福晉娜木鍾、還有伯奇福晉、泰松格格、淑濟格格、托雅格格……夢里顛倒,眾相凌亂,攪得我白天醒著時腦子也是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

  囊囊福晉……她應該已經分娩了吧?那個曾經被視為能帶來吉兆的嬰兒,沒曾想最後的命運竟是一出生就失去了父親!

  我在屏風後長籲短歎,額角太陽穴上隱隱脹痛,我用大拇指輕輕按著,沒揉上幾下,就聽代善的聲音不緊不慢的響起:“林丹汗之妻竇土門福晉,乃上天所賜,大汗宜娶之……”

  我驚異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代善……他剛才在說什麼?

  “我不宜納此福晉,把她配予家室不睦的貝勒吧。”皇太極淡淡的拒絕。

  “大汗!竇土門福晉乃上天所賜,大汗若不納娶,恐違天意!”

  “天意?”皇太極冷笑,“因何見得是上天所賜?”

  “大汗難道忘了,三個月之前,雌雉西來,夜入禦帳,這難道不是上天諭之吉兆?”

  “呵……”皇太極猛地暢然笑起,殿上眾人許是從未見他們的汗王如此真心實意的歡笑過,不禁一齊愣住了。

  我在屏風後苦笑連連,此時皇太極心里想的可與代善他們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蒙古風俗與女真風俗大致差不多,但是蒙古女子的待遇可比女真女人強百倍,蒙古女子若是喪夫,有繼承丈夫財產的權力。但是在這個男權強盛的時代,女人又不得不依附男人而活,那麼等到這個寡婦再嫁時,前夫留下的財產將成為她最好的嫁妝。

  如今既要合理的繼承林丹汗的財產和部民,又要讓這些部民心悅誠服的歸順大金,最好的辦法就是娶了林丹汗的福晉。

  如果僅從政治面考慮,代善的提議確實不失為最最穩妥的好辦法。

  “大汗非好色多納妃子之輩……若是大汗真如古代暴君那般,荒淫無度,貪戀女色,臣等不僅不會勸納,必當極力勸阻……然而我大金國汗修德行義,允符天道,受天眷佑。汗思所洽,凡兄弟臣民,咸安樂利,是以百姓擁戴,視汗如父!臣時常在想,不知該用什麼辦法使大金國庫充盈,治臻殷富……”

  “你……”

  皇太極氣噎,代善渾然未覺,仍是誠心勸諫:“汗若富裕,則國民康樂,汗若貧乏,則國民受苦。臣今日所言,若心與口違,必得天譴!大汗若娶竇土門福晉,則民心慰悅,若不娶,則民心怨甚……”

  “代善!你大膽!”砰地聲,皇太極拍案而立,手指著階下的二哥,暴怒,“你這是在威脅我麼?”

  代善驚訝的看著皇太極,不明所以,階下眾人亦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臣不敢,臣不明白……”

  “你不明白?”皇太極冷笑,“難道我就一定得聽你的,娶了那個寡婦不可麼?我要娶什麼樣的女人,我自己難道不比你更明白!”

  我在屏風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皇太極的小性子果然又發作了,好像……每次事情攤到代善或者我的頭上,皇太極就會失去冷靜。

  “大汗息怒!”一時間帳內所有部將齊刷刷的跪地,“臣等以為大貝勒所言無有不妥!大汗請三思!”

  皇太極沉默不語,透過縫隙,我清楚的看到他死死捏緊的拳頭,骨節凸起,泛成一片灰白。

  死水般的沉寂!除了細微的呼吸聲,帳內靜得聽不到任何聲音,眾人仰望著頭,期待的看著皇太極,等待著他的答複。

  冷靜啊,皇太極!拜托你冷靜一點!

  我在心里默默祈禱,焦急的扒著屏風,恨不能沖出去勸阻他的沖動,撫平他的憤怒。

  “此事……容後再議。”終于,嘶啞的聲音緩緩響起,皇太極揮了揮手,“你們先退下吧!”他跌坐回椅子,整個人像泄氣的皮球,癱軟的倒在座位上。

  總算沒有再起沖突,我松了口氣,等人走光了,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悠然……我對不起你。”他把頭埋在我胸口,像個孩子般無助的摟住我的腰。

  “快別這麼說!”我勉力一笑,故作輕松的說,“你是大金國的汗王,將來還會是……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脆弱,那麼多年的風風雨雨都經曆過了,生離死別尚且不能把我們分開,還有什麼能阻隔我們的呢?”

  他身子有些發僵,動也不動的窩在我懷里。

  我蹲下膝蓋,仰望著捧起他的臉:“如果我沒有出現,你會不會娶竇土門福晉?”他面無表情的低頭看著我,“我要聽真話。”

  “會……你不在,我娶誰都沒分別!”

  我會心一笑:“那麼,請你不要顧忌我太多,按照你原本想的那樣,一步步走下去就是了。當初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絕不允許你再有半點的猶豫!你是最棒的,你會……名垂清史!”

  “名垂青史?”皇太極笑了,笑容里添了幾許欣慰,沖淡了無奈的抑郁。“傻女人,我沒那麼偉大!你太高看我皇太極了!”

  “愛屋及烏嘛!”我恬著笑臉打馬虎。心里卻在嘀咕,我說的可是“清史”,不是“青史”……不過,不管是哪個史,關于愛新覺羅皇太極的功績,相信必然會永載史冊,功過自由後人裁奪。

  ◇◆◇◇◆◇◇◆◇

  迎娶竇土門福晉的事拖了三天,在朝臣們的極力再三勸諫下,皇太極終于應允了這門親事。九月初三,大金派遣巴克什希福前往木湖爾伊濟牙爾說親,多尼庫魯克聽聞後喜出望外,當即表示要把竇土門福晉送至軍幄中與皇太極完婚。

  皇太極隨即拒絕,命希福等人將竇土門福晉先行送回盛京皇宮,又書信與哲哲,叮囑不可怠慢。

  安排好竇土門福晉的事後,有關于我身份的事項也慢慢被定奪下來。我不清楚背地里皇太極到底與吳克善是如何溝通商榷的,總之,軍隊快到遼河時,科爾沁等蒙古諸部的貝勒來向皇太極請辭,皇太極竟讓我也收拾了幾件行李,然後親自領著我,將我送到了吳克善的帳內。

  吳克善瞪著死魚一樣的眼睛,盯著我看了好半天,我低下頭一言不發,心里緊張得半死。

  “你好好待你妹妹……一個月後,我要在盛京見到完整如初的她。你這個大妹妹若是瘦了一兩,哲哲和布木布泰只怕會擔心得瘦上一斤!”皇太極冰冷的話語不僅讓吳克善打顫,就連我,也是一陣發寒。

  交待完最後幾句,皇太極凝目盯著我戀戀不舍的看了好半天:“我在盛京等你……”

  “嗯。”

  “你一定要來!”

  “我一定來。”

  “我等你……”

  “嗯。”

  “我要你成為我的新娘!”

  “嗯,我會是你的新娘,人人稱羨,天下最最幸福的新娘……”

  吳克善強忍的不滿,在皇太極走後,終于忍無可忍的發作出來,但他又不敢對我太過放肆,只得沖我橫鼻子豎眼的哼哼:“會騎馬麼?”

  “會的。”我甜甜一笑。今後得有一個月的時間需要這位貝勒爺多關照,我如何敢對他無禮,拍馬奉承還來不及呢。

  吳克善命人牽了一匹花斑母馬給我,我輕輕松松的翻身上馬。

  “女真人?”他詫異的瞟了我一眼。

  “不是。”

  “難道……你是漢人?”

  “不是。”我咧嘴笑,把皇太極事先教的話說了出來,“我是蒙古人,察哈爾毛祁他特是我的養父!”他果然瞪大了眼珠子,“我叫哈日珠拉!哥哥,以後請多關照!”

  “哈日……珠拉!毛祁他特的女兒,你……難道是你?”

  我裝出一副無辜天真的模樣,靦腆的低下頭:“與你的婚事不成可不能怪我,其實是我養父想把我嫁給大汗……但是大汗覺得察哈爾已經有個竇土門福晉入主後宮了,若是再加上我,對于科爾沁來說就太不利了。大汗心里其實更加看重與科爾沁的聯姻,所以他認為我既然姓博爾濟吉特氏,與毛祁他特又不是真的血緣親人,與其與察哈爾攀親,不如讓我改了身份,變成科爾沁的格格進宮。這樣一來,科爾沁在大金的地位可以更加鞏固!”

  “不錯!”吳克善沉聲,“林丹汗敗亡了,他的余部若是不想被鄂爾多斯人吞並,只得來投奔大金。林丹汗有八大福晉,聽聞竇土門福晉還只是姿色平平之輩,他的多羅福晉卻是貌美如花,盛傳與亡了海西四族的女真第一美人不相伯仲,這樣的女人一旦入宮……”

  我心里一懍,他這張烏鴉嘴,還真會哪壺不開提哪壺,蘇泰酷似東哥的容貌,早就成了我心底難以觸碰的一根刺。我甚至不敢想像,若有一天皇太極見到了蘇泰,他會是何種反應。

  “哈日珠拉!”吳克善大聲喊我的名字。

  “嗯?”我茫然的回頭。

  “從今往後,你便是我吳克善的妹妹!你是科爾沁草原的格格,博爾濟吉特哈日珠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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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發表於 2011-2-26 18:21:25 |只看該作者
81。婚禮

  皇太極下的聘禮差不多在我們回到科爾沁時的同一時間內送至,莽古思與寨桑大概早就聽吳克善提過這事,又或許吳克善之所以敢把我領回家,早得了長輩們的首肯。

  因為我現在的身份是布木布泰的姐姐,所以在名義上便是寨桑側福晉的女兒。寨桑側福晉與我本就相熟,原就對我頗有好感,我再花點心思投其所好的拍拍馬屁,這個額娘倒也很容易的就認下了。

  莽古思年邁,族中事宜早就交給寨桑打理,對于這個名義上的阿瑪,說心理話我有些懼怕他,他比吳克善難捉摸得多。好在大家彼此相處的時間不會長,我只要熬個十天半月的,也就回盛京見皇太極了。

  我心里高興,對這些煩心事也就不再多放在心上,只專心的等著做皇太極的新娘。

  十月初,送親隊伍終于在吳克善的帶領下,浩浩蕩蕩的從科爾沁啟行。

  這是我人生里唯一一次覺得充滿甜蜜期盼的旅程!

  送親隊抵達盛京的時候是十月十五,不用吳克善吩咐,盛京那邊早有人出城相迎,在城外安排好下處。天剛擦黑,丫頭婆子們便進房來替我梳妝,我瞪著炕桌上紅豔豔的大紅嫁衣,有種恍惚做夢的飄飄然。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往後推移,我的心跳慢慢加快,于是著急的催她們手腳再快些,沒想竟惹得她們一片嗤笑。

  “格格真是等不及要見新姑爺了!”

  我厚著臉皮任她們的取笑,含糊的說:“是啊,等太久了……”換來的自然又是一片笑聲。

  “下雪了!”門簾子掀開,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的跑了來,“外頭下大雪了!”

  我不禁一愣。

  “好事啊!這是吉瑞之兆,再沒比這更好的事了。老天爺也來祝賀我們格格新婚大喜呢。”

  我點點頭,不覺笑了:“我喜歡雪……”如果在現代,是否應該穿上潔白的婚紗呢,只是不知道皇太極穿上西裝會是什麼樣子。

  雪下得極大,到得午夜時分,地上已是厚厚的積了一層,送親隊終于開始行動起來。穿戴妥當,換上大紅嫁衣的我,頭上頂了大紅喜帕,由喜娘扶著顫巍巍的上了馬車。

  車輪在雪地上碾過,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我依稀聽得城門打開,車隊進入了盛京。深夜似乎格外的甯靜,我輕輕噓了口氣,突然一陣整齊劃一的蹄聲打破了這份甯靜,街上亂哄哄的響起陣陣歡笑聲。

  “格格!”喜娘在窗外低聲叮囑,“姑爺家派人來接您啦!”

  車簾子打開,我感覺有人靠近,然後一雙胳膊把我從車里抱了出去。我嗅了嗅鼻子,這人身上有股煙草味,原來是我的“哥哥”吳克善。

  他抱著我走了十來步,停下,沉聲說:“我把妹妹送來了!”

  對面有人應了聲,黑暗中感覺自己從一雙臂彎中被移交到了另外一雙強壯的臂彎里。這是誰?是皇太極來接我了嗎?

  “你放心……”聲音低醇如酒。

  我猛地一顫,怎麼是他?怎麼居然是他?

  “有勞大貝勒多費心了!”

  代善輕柔的一笑:“應當的。”說完,抱著我穩穩的轉了個身。

  我耳朵邊上嗡嗡直響,像是蓋頭里鑽進來無數蜜蜂。真的是代善……真想不到居然會是代善來迎親!

  迷迷糊糊間也搞不清是什麼時候代善把我放下的,等我回過神時已經坐進了一頂暖轎內。轎子晃晃悠悠的繼續走了半個小時,這才停住。

  “咯”地聲轎子被放到地上,我覺得腳凍得有些麻,微微跺了兩下,窗外喜娘的聲音立即傳來:“格格莫要急啊。這是規矩……咱們已經到宮門前了,姑爺家要扳扳新娘子在家時的格格脾氣,自然不會那麼快來應門的……”

  “咝……”我呲牙吸氣,這算什麼破規矩?在現代可只見有新娘不開房門,伴娘隔門索要紅包,急死新郎加伴郎的規矩。這滿人怎麼那麼麻煩?扳脾氣,其實說白了就是給女方使下馬威吧?

  我有些不滿的噘起了嘴。

  “嘎吱——”厚重的門板開啟聲,一片著急的喊聲一連迭的傳出:“快!快!快進去!”

  “怎麼回事?”喜娘迷糊的嘀咕,“這憋性兒不是得憋上一會兒的麼?”

  “憋什麼呀!”有太監的聲音尖銳的響起,“我的姑嬤嬤,大汗在里頭聽說新娘子在門口憋性兒,差點兒龍顏大怒,下旨說若是凍壞了汗妃,就要了咱們的腦袋。”

  “可是……不憋性……”喜娘張口結舌。

  “還憋個什麼勁呀,大汗說了,這位新娶的汗妃,誰敢給她憋性兒,就是給大汗使性兒……”

  我噗哧一笑,若非要保持住該有的端莊儀態,我早在轎內笑翻了。

  轎子被平平穩穩的抬進了大門,先還聽喜娘咋咋呼呼的小聲驚叫,到後來竟是再沒聽到她半點聲音。轎子走了一陣,忽然有些傾斜顛簸,我略略扒住轎身,心里已有了答案——這估摸著已經到了翔鳳樓前了,轎夫們正抬轎上階梯呢。

  想到這個翔鳳樓,心中不禁又是一陣甜蜜的悸動。

  臨分別前,皇太極曾對我說,為不忘雌雉之恩,特下諭旨把皇宮最高建築,後宮門庭的三重門樓命名為“翔鳳樓”!並且還玩笑說,要把那只雌雉供養在樓內,不容他人褻玩宰殺。

  穿過翔鳳樓,便聽得絲竹之聲喜氣洋洋的鬧騰起來。我越發的緊張,雖然心里念了一百遍皇太極的名字,可手心里仍是茲茲的往外冒汗。

  鼻子里突然聞到一股濃烈的煙熏味,我皺鼻屏息,差點控制不住鼻頭發癢打噴嚏。

  “新娘下轎——”

  心里一個咯噔。來了!我馬上就能見到皇太極了!不由一陣興奮,摸瞎似的抓著喜娘冰冷的手腕,一步步的往轎外挪。

  轎簾完全敞開了,我從蓋頭底下能清晰的看到一片暈黃明亮的火光,轎外空地上的積雪已經掃盡,連著轎身鋪著一幅明黃色的禦用地毯。

  我深吸了一口氣,一腳踩上那幅黃毯。

  “咻——”破空之聲撲面傳來,我神經線猝然繃緊,下意識的就想往外頭沖,卻沒想胳膊被喜娘緊緊拽住,無法動彈。

  “別動啊,格格!”

  吋!有東西撞在了轎門頂上,然後落到黃氈子上。

  是枝箭!一枝早已去掉箭鏃的蒼頭箭!

  咻——吋!

  又是一枝!

  接連三發,我瞪著地上躺著的三枝箭,眩暈的晃了晃身子。這……這就是所謂的射轎門?哇靠,這要是射偏了少許,即使是蒼頭箭,也會讓人傷筋裂骨的!

  我吞了口干沫。惶惶不安的想,接下來還有什麼恐怖的事在等著我?天哪,為什麼結個婚居然這麼麻煩?

  轎外的溫度明顯要低許多,可身上的新娘嫁衣並不厚實,我凍得瑟瑟發抖。轉念間聽見司儀的聲音又在那高喊:“跨火盆!”

  眼前頓時被人擱下一只炭燒的火盆來,我當時感動的真想蹲下地去烤火。可是喜娘絕對不會樂意,她死死攥著我的胳膊,硬拖著我邁過那盆暖意融融的炭火,我只得可憐兮兮的跟著她的腳步繼續往前走。

  就在我凍得牙齒忍不住上下打戰的時候,我終于被一群仆婦簇擁著帶進了一間暖房,熱氣迎面撲來。我松了口氣,這算到哪了?該是新房了吧?阿彌陀佛,總算可以歇一會,不必再折騰了。

  奇怪啊,剛才明明還好多人的,現在怎麼一個人都沒有了?

  我好奇的晃動腦袋,折騰了半夜,早已累得又睏又乏,特別是頭上頂著的珠釵頭飾,實在是太沉重了,壓得我脖子酸疼。

  又獨自沉悶的坐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沒人答理我,我也搞不太懂這婚到底是怎麼個結法,有心喊人偏有不敢,這萬一張嘴亂叫壞了規矩,那可就給皇太極丟盡了臉面。于是只得硬撐著,繼續呆坐,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的眼皮開始不聽使喚的耷拉,腦子里一陣清醒,一陣迷糊……

  “格格?!”有人在耳邊不敢置信的扯著嗓子尖叫,“天哪,我的格格!您怎麼睡過去了?”

  “啊……”我迷迷瞪瞪的睜開眼,大紅喜帕早不知道丟到哪去了,我正側臥著趴在一張柔軟的裘皮上,“啊……什麼事?可以吃早點了嗎?”

  “噗——”身前一大群人發出一陣哄笑。

  我這才完全清醒出來。

  壞了!眼前的人我一個都不認得,只見喜娘的一張臉綠得像是屋頂的瓦簷:“格……格!”我瞧她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更像是在想一把掐死我了事。

  我急忙坐直了身,對面有個小丫頭腳步輕盈的走過來,蹲下身替我把壓皺的嫁衣給細心的捋平了。

  我頓生好感,不由沖她咧嘴一笑。

  “主子,奴婢名叫未央,是大汗指派奴婢過來服侍主子的!”

  未央……我眨了眨眼。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骨子還透著清新的稚嫩,一張嬌嫩如雪的臉上充滿了純真,眼波靈動,清澈如水。

  果然是個討人喜歡的丫頭!

  “格格!”喜娘壓低了聲音,湊到我耳邊,小聲抱怨,“您這正在坐福呢,怎麼可以睡過去呢?”

  我頓時大窘,眼珠一轉,已看清此刻自己正坐在一座軍帳之中——女真人成親,因時逢戰亂,往往有把新娘直接送到軍營中成親的習俗。久而久之,坐帳之習竟也演變成了婚禮的一個步驟。

  這個坐帳,也稱之為坐福,其實事前喜娘也有關照細則,只怪我當時太興奮,沒怎麼放到心上。

  好在我身份尊貴,喜娘雖有埋怨也不敢當真給我擺臉色,于是重新招呼滿帳仆婦嬤嬤過來伺候我洗漱、用膳。

  我餓了一晚,正欲放開肚子好好吃一頓,卻沒想胃里才墊了三分飽,喜娘就果斷的命人將早膳撤去,吝嗇得連水都不給我喝上一口。

  “這……”我瞪著那些糕點,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這是為了格格好。”喜娘將喜帕子重新給我頂上,扭頭吩咐未央,“你在門口候著,格格若是有什麼吩咐,只管叫人。”

  一時腳步走悉悉窣窣的往帳外走出,我端端正正的坐在帳內,紋絲不動。原想也許過不多久,皇太極就該出現了吧。可沒想這一坐,就是足足坐了三個時辰。

  我先還稍稍改動姿勢,到得後來,無論怎麼挪移,我的屁股都已麻痹得失去知覺。

  天啊!這哪是坐福啊,簡直就是坐牢啊!

  麻痹的感覺沿著尾椎骨一直曼延至脖子,加上時近晌午,我已餓得前胸貼後背,手足發軟無力,正要像座泥像般往後轟然倒坍時,帳簾子一動,未央甜甜的喊了聲:“都台嬤嬤好!”

  “喲,這不是未央丫頭麼?”有個慈祥的聲音響起,“未央長得越發標致了……”頓了頓,腳步聲靠近,“老奴給汗妃請安!汗妃吉祥!”

  “免了。快請起!”喜帕遮面,我雖瞧不見這位都台嬤嬤是個什麼人,卻也隱約覺得她身份不簡單,絕對不是個普通的奴才。

  正思忖間,頭上一輕,遮面的蓋頭竟被拿走,我錯愕的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張滿臉皺紋的老婦,年紀總有六十了,臉圓圓胖胖的,頗有富態。笑起起,雙眼微眯,給人一種親切感。

  “主子!這位是特地請來給您梳頭的老嬤嬤。”未央細心的解釋,“都台嬤嬤是大汗長姐東果格格身邊服侍的老人了,福壽雙全,由她給您梳頭開臉,最合適不過!”

  “未央丫頭的小嘴真甜!”

  東果格格……好久遠的一個名字!久遠得幾乎我都快把她給遺忘得一干二淨。她,還活著嗎?過得好不好呢?何和禮過世那麼久了,她是否仍是倔強得不肯改嫁他人,甯願孀居孤守一世?

  其實,努爾哈赤的幾個女兒似乎嫁的都不怎麼如意。

  二格格嫩哲先是嫁給了巴圖魯伊拉喀,沒曾想竟被伊拉喀無情遺棄,努爾哈赤盛怒之下殺死了伊拉喀,隨後又把嫩哲嫁給了自己的親外甥郭爾羅達爾漢……

  三格格莽古濟在武爾古岱病故後,再嫁蒙古敖漢部首領貝勒瑣諾木杜棱,算是梅開二度。可惜莽古濟還是老脾氣,動不動就給額駙使臉色看,在夫家爭風吃醋。前夫武爾古岱是個好脾氣的老實人,可那個瑣諾木杜棱卻聽說並不是個好欺的主……

  四格格穆庫什自從布占泰死後,亦改嫁額亦都,雖然老夫少妻配得讓人覺得有些尷尬,可他們的婚後生活倒也很是平淡安靜,穆庫什甚至還給年邁的額亦都生了老十六遏必隆。歎只歎額亦都老邁,終是撒手人寰,撇下了年輕的妻子。穆庫什最後竟在努爾哈赤的再次指婚下,再嫁額亦都的第八子圖爾格……

  五格格嫁人的時候才十一歲,丈夫是額亦都的次子黨奇。兩人也算得是年齡相當,然而黨奇成為額駙後,恃寵而驕,行止無禮,態度蠻橫,甚至頻頻沖撞褚英、代善這些阿哥們。額亦都多次訓斥後仍是屢教不改,為正門庭,同時向努爾哈赤以表忠心,額亦都最後竟把這個兒子給殺了。沒過幾年,五格格郁郁而亡,死的時候僅僅十六歲……

  六格格……

  “汗妃!”

  “主子!”

  “啊?!”猛地回過神,眼前是兩張放大的臉孔,我被嚇了一大跳。

  “主子是在思念大汗麼?”未央淺淺一笑,替我將頭上的首飾一一拆除。我還沒從剛才的神游思緒中完全走出,只覺得胸口抑郁難受,在這樣的喜慶之日居然會想起那些命運叵折,婚姻不幸的格格們,真不知是喜是悲。

  “咝——”我疼得吸氣,臉上突然像是刀刮般火辣劇痛。

  都台嬤嬤雙手手指間撐著兩條細長的棉線,棉線在她手里靈活自如的上下翻飛,絞刮得我臉上像烈火在燒。

  要不是要顧忌形象,我早放聲哀號了。這種美麗的代價也實在太痛苦了!臉上的細毛被清除乾淨的同時,我全身的汗毛寒涔涔的全部立了起來,藏在袖管內的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

  開完臉,我正估摸著興許自己的臉已經腫成豬頭了。都台嬤嬤顯然沒打算就這麼放過我,拿了水粉胭脂,一個勁的往我臉上招呼。一時間,在我周身方圓一米內粉塵簌簌,漫天飛舞,我被嗆得連聲咳嗽。

  接下來是梳妝,都台嬤嬤熟練的將我的長發梳成兩把頭式樣,重新戴上沉重的扁方、絨花、翠玉、鳳簪……一件也不少的全侍弄上了我的頭頂。

  “好了!”都台嬤嬤的這兩個字此刻在我聽來好比天籟之音,真是上蒼賜予我的特赦令啊!

  未央嘻嘻一笑,取了鏡子給我看,我嚇得連連擺手。算了吧,就方才這種陣勢弄出來的妝容,還是不看為好,我怕看了我會沒勇氣再嫁給皇太極。

  “主子!該出去了,別讓大汗久等了……”

  “嗯。”我虛弱的回答,“可是……能不能先讓我方便一下,我快憋不住了。”

  “啊?”未央張口結舌。

  “啊?”都台嬤嬤目瞪口呆。

  “啊?”喜娘剛剛邁出的腳步踉蹌了下,險險絆倒。

  ◇◆◇◇◆◇◇◆◇

  時近中午,我頂著饑腸轆轆,步履虛浮的走出帳內,喜娘和未央站我兩側,同時扶住了我的左右手肘。喜帕下只能看到大約兩尺大的空隙,我在心里大略的畫出方位,我此刻腳下踩著的應該是後宮的主庭院。

  走了十來步,不知為何,喜娘和未央突然同時放開手。我頓時茫然無措,傻傻的獨自一人僵硬的站著。

  “悠然……”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我心頭一喜,下意識的伸手去抓他。

  皇太極伸手過來與我相握,十指糾纏交錯,我忽然定下心來,那種彷徨與不安的感覺全都在抓住他手的那一刻消失了。

  “阿查布密!”有人朗聲高喊,然後周圍許多人一起拍起了手,起哄般的笑喊,“阿查布密!阿查布密!阿查布密……”

  我才意識到周圍有許多圍觀之人,鬧哄哄的嬉笑聲讓我的臉漲得通紅。

  皇太極牽著我的手,把我一步步帶到一張案桌前,透過晃動的流蘇,我依稀瞧見桌上擺著貢品和……牌位?!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雖然瞧不清那長長的一列牌位上面寫著的每一位祖先的名字,但是靠前的那個最顯眼的神位上,我在瞥眼間已看明白了那幾個熟悉的滿文——愛新覺羅努爾哈赤!

  皇太極與我相握的手緊了下,我順從的跟著他在案前一同緩緩跪下。

  “列祖列宗在上,我皇太極今日要在你們面前,名正言順的娶了這個女人!”皇太極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卻能聽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他不是在對我說這些,而是在對他的阿瑪,對那個曾經用強硬手段捆綁和束縛了我半世的清太祖在宣誓。“我會用盡我一生的心血去愛她、疼她,至死不悔……若有違此誓,必當人神共棄!”

  我的淚意一下就湧了上來。女真人信奉神靈,極重誓言,所以輕易絕不對天起誓,害怕遭受天譴。

  “格格!”正當眼淚泫然欲墜時,喜娘及時在我手里塞了樣東西。

  我低頭一看,卻是一盅酒。

  “記得只需飲一半,可千萬別喝光了。”許是喜娘已經對我完全沒了信心,所以決定不厭其煩的跟著我,把所有事項不論巨細再三重複叮囑。

  我微微一笑,將酒盅湊到唇邊,輕輕啜了口。

  好辣!是白酒,火辣辣的感覺沿著食管滑入腹中,像團烈火般燃燒起來。胃里空蕩蕩的正餓得慌,這酒一下肚,頓時燒得我渾然忘了饑寒。

  喜娘飛快的將我手中的半盅酒奪走,然後又塞給我另一只酒盅,我垂瞼一看,清晃晃的仍是半盅,明白這其實是皇太極剛才飲過的半盅酒。

  將這半盅酒一口飲盡,我的臉燒了起來,身上有些燥熱。

  “良辰開喜宴,佳日娶新人。宰豬擺宴,祭祀神靈,神庇賜福,佳偶天成。夫婦永偕,福祉日增。六旬無疾,七旬未衰,八旬孫繞膝,九旬白發生,百歲無災且修齡。年長歲永,享壽無窮。宜其家室,富貴恩榮。子孫盡孝,兄弟施仁,父寬宏,子善良,闔第得此吉祥,感戴神靈……”

  我身子一顫,倏地揚起頭來,只可惜紅帕遮面,我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聆聽著這個溫潤而又熟悉的聲音將這份阿查布密的祝詞柔聲唱誦。

  “不是薩滿唱祝詞的嗎?怎麼會讓大貝勒……”

  人群中竊竊的響起低聲的議論。

  “大汗昨兒個特意懇請的,大貝勒是族中最具名望的尊長,由他主持阿查布密更為妥當……”

  “新娶的汗妃到底是什麼人啊?居然勞動大貝勒親自……”

  “是科爾沁……”

  “聽說昨晚迎親,也是大貝勒去的……”

  “好厲害,還沒進門就如此尊貴了,那以後……”

  我低下頭,心里有些酸,有些疼,又有些歡喜……種種複雜的情愫交織在一起,蓄勢已久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恰恰滴在喜娘伸手遞來的酒盅內。

  “格……格格。”喜娘的聲音有絲顫意,“請飲第二杯,仍是半飲即可。”

  我含著淚,喝下半盅酒,代善的祝詞已經吟唱第二節,案上有人在切肉,代善每唱完一節,那人就將一塊切下的肉拋向空中,而後又在地上灑酒。

  我只覺得那淅淅瀝瀝的灑酒聲就像是在拋灑我的眼淚一般。

  痛,卻快樂著!

  “哈日珠拉!”對面的皇太極終于出聲。我早料到他必然會憋不住,不由笑了起來,剛才墮淚的一幕一定絲毫不差的落在他眼里,恐怕這會子他早小心眼的想歪了。

  “大汗!”隔著喜帕,我柔聲蠱惑他,“你可知在我們那里是如何喝這交杯酒的麼?”望著手指拈著的這第三杯酒,我忽然戲謔心大起。

  “什麼?”他果然好奇的上當。

  “你過來!”我上身前傾,有限的視線掃瞄到他的右手。我將右臂繞過他的胳膊,湊過嘴輕輕的將酒盅湊過唇。

  耳畔響起一片低呼,盡是驚訝的抽氣聲。

  皇太極的胳膊只是稍稍一頓,下一秒只聽他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嗤笑了句:“有趣!”竟是配合我將交杯酒進行到底。

  放開手,我正自鳴得意,忽然喜帕下插入一根烏黑發亮的馬鞭來,在我還沒回神的時候,遮面的喜帕便被馬鞭挑離頭頂。我低呼一聲,目光不自覺的隨著那塊喜帕飛到了屋頂。

  皇太極笑吟吟的望著我,眼角眉梢盡是無盡歡顏。

  庭院內站滿了人,我有些不適應的眨了眨眼。皇太極挽著我的手,親熱而不避嫌的將我從墊子上拉了起來。

  喜娘和未央都站在邊上,代善卻已不知去向。我心中稍定,這樣也好,免得我見了會覺尷尬。

  喜娘動作麻利的將兩尊錫壺塞到我懷里,錫壺沉甸甸的,我仔細一看壺里頭居然裝滿了新米。我一手抱一只,暗呼吃不消,這喜娘不會是趁機想整我吧?

  再回頭一看,險些沒笑到打跌,一身禮服的皇太極居然在懷里抱了一把柴火。雖然那把柴早經過修剪,整齊的用紅色綢緞捆紮妥貼,可是乍一看上去,我仍是忍笑得差點沒憋出內傷。

  正忍俊不住,忽然心中一動。皇太極抱著柴火,竟是一臉真誠肅容,絲毫沒有半點輕忽褻瀆之意。仿佛此刻他正在做的是一件無比神聖的事情,我不禁被他的認真所打動,漸漸收斂起玩笑,跟在他身邊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這時由都台嬤嬤領著我們走到了東宮殿門口,我見窗外搭著帳篷,想到方才坐帳,估計就是在這頂帳內了。再回頭看東宮殿門敞開,門檻上擱著一只馬鞍。皇太極面帶微笑的看了我一眼,我知他心意,手捧錫壺,與他一起跨步邁過馬鞍。

  穿過廳堂,我帶著對這間屋子的熟知,熟門熟路的進入了臥室。炕上鋪著嶄新的褥子,熏籠上點著淡淡的薰香,都台嬤嬤服侍我倆分左右坐上炕頭,這時喜娘過來,命人將我倆手里的東西取走。

  我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也不敢太大聲。

  喜娘面帶笑容的端來一盤餑餑,我肚子咕咕叫起,垂涎欲滴。都台嬤嬤用筷子夾起一只遞到我嘴邊,我猶豫的看了她一眼。

  真的可以吃嗎?我有點懷疑。抬眼見都台嬤嬤點頭示意我張嘴,頓時大喜,張嘴一口把餑餑吞下,實在是餓得慌了,也顧不得再維持儀態。可沒等嚼上兩口,我便愣住了,感覺嘴里的味道不對。

  都台嬤嬤笑意盎然的問我:“生不生?”

  “自然是生的!”我直著脖子勉強咽下,“怎麼生的也拿……”

  下半句話還沒等我問出口,滿屋子的人猛地轟然大笑。更有人笑得前俯後仰,樂出了眼淚。我先還一臉懵懂的轉頭去詢視皇太極,在看到他一臉想笑卻努力憋得臉色通紅的表情後,恍然省悟。

  “你……你們……”我羞得渾身發燙。

  皇太極一把握住我的手,取過都台嬤嬤手里的筷子,夾了一只子孫餑餑遞到我唇邊,微微吐氣:“那就多生幾個吧!”

  轟!我腦袋充血,恨不能鑽到炕桌底下去。

  “你……”嘴巴微張,餑餑已順勢滑進我嘴里。我驚恐的瞪大眼,見他又夾了一只,連連搖頭。天哪,雖然是取兆頭,可是這種生食吃多了也不好吧?我可不想一會鬧肚子。穿著這麼煩瑣的嫁衣如廁,可真比打仗還累。

  筷子收回,生餑餑並沒有夾到我嘴里,而是皇太極自己吃了一只。他渾然不顧屋內圍觀之人詫異的目光,只是很用心的嚼了兩下,吞咽下肚,微笑:“咱們一起生!”

  我火熱的臉頰仍是明顯的燙了下,我把頭低垂在胸口,腦袋暈暈的。這個皇太極啊,真是沒臉沒臊到家了,他難道忘了自己是一國之君了嗎?居然能面不改色的當眾說出這麼曖昧惡心的話來!

  正羞澀難當,都台嬤嬤和喜娘等一干仆婦們手里捧著各色果盤走了出來,我心里不由一陣緊張,摸不清她們又想玩什麼花樣。

  都台嬤嬤從每只果盤里各捧了一大把,然後撒向我和皇太極的身後的炕褥,邊撒邊說:“一撒榮華並富貴,二撒金玉滿池塘,三撒三元開泰早,四撒龍鳳配成祥,五撒五子登朝堂,六撒六合同春長,七撒夫妻同攜志,八撒八馬轉回鄉,九撒九九多長壽,十撒十金大吉祥!”

  無數紅棗、栗子、花生從我眼前撒下,落滿衣襟。

  都台嬤嬤雙膝跪于腳踏之上,將我和皇太極的衣袍各執起一角,纏繞在一起打了個結:“永結同心!”

  嘩啦!滿屋子的丫頭仆婦跪了一地,齊聲高呼:“恭祝大汗與東宮側妃永結同心!”

  “看賞!”皇太極喜不自勝。

  “謝大汗,謝側妃!”

  少時眾人沉靜有序的退了出去,我見她們都走光了,猛地從炕上跳了起來,倒把皇太極唬了一跳。

  “怎麼了?”

  “快快!”我吸氣,“有沒有吃的?趕緊給我弄點吃的來,餓死我了,我快不行了……”一邊說一邊往桌子那里走去,沒提防下擺一緊,回頭看皇太極正一臉無奈又好笑的望著我。

  我“啊”了聲,這才明白過來,忙去解袍角的結。剛剛把結松開,下一秒已被皇太極從身後一把摟住,抓了回去。

  “不許提死字……”他的呼吸熱辣的在我耳後吹拂,我身子一陣酥軟。他的唇從頸後細碎的吻過來,直至封住我的嘴。

  唇舌纏綿,我眩暈得透不過氣,無力的攀住了他的肩膀。

  “悠然,你終于是我的了。”他深情的凝望著我,鼻尖寵膩的蹭著我的。

  “皇太極。”不能不說不感動,這個時候的我實在不該大煞風景,可是……我終于可憐兮兮的啟口,“我好餓。”

  “嗤。”他輕笑,“你呀,你呀……”摟著我的腰將我抱到桌邊,輕輕放在繡墩上坐好,然後在滿當當的桌子上挑揀吃的。“沙其瑪吃不吃?”

  我點頭,迫不及待的接過。

  “慢點!慢點!”他皺著眉頭,“你中午吃的什麼?”

  “我……中午什麼都沒吃。”就著他遞過來的熱奶子,輕輕喝了一口,感覺還是不太喜歡這股味道,搖了搖頭,示意他重新給我倒水。

  “沒吃?”提著水壺的手勢一頓,他那對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隱含怒意,“那幫奴才怎麼伺候的?未央那丫頭……”

  “不關她們的事!”我成功吞下兩塊沙其瑪,直著脖子猛拍胸口。要命,吃太快,噎死我了。

  皇太極趕緊把水遞了過來,我就著他手上的杯子,一口氣將滿滿一杯水喝干。

  “爽!”有吃有喝,真是來到天堂。我心滿意足的傻笑,折騰了一天,真是再沒有比現在更讓人感到舒心快樂的時刻了。

  “你都餓成這樣了,如何不關她們的事?”皇太極心疼的看著我,伸手替我把唇邊的碎屑擦去。

  “新娘子不方便那個……呵呵。再說平時一天的正餐不也就只吃兩頓麼?”我傻笑,看看窗外天色,已近酉時,不由嘴饞的問,“是不是外頭已經開筵了?你不用去照拂賓客的麼?”

  “不去!”他湊過頭來,下巴蹭著我的頸窩,手指靈巧的解開我的右衽襟扣。“外頭我讓大貝勒替我照應……”

  “你……”才剛啟口,他突然火辣辣的吻了下來,絲毫不給我喘息思考的機會。

  我頓時暈了。

  “現在你可吃飽了?”他促狹的笑,眼角眉梢盡是繾綣溫情,“那該換我了……”

SOGO版主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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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發表於 2011-2-26 18:21:49 |只看該作者
82。家禮

  連著兩晚沒有睡好,再加上昨晚上皇太極又癡纏我許久,直到後半夜才終于合眼沉沉睡去。沒曾想這一睡,睜眼醒來時窗外陽光普照,竟已是日上三竿。我打了個愣,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主子好睡?”未央清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扭頭見她穿了一件紫青色的碎花小襖,乾淨利落的領著四五個小宮女走進里屋。

  一時端盆的端盆,遞水的遞水,等我洗漱得差不多了,未央笑嘻嘻的問我:“主子是先用些飯菜,還是要奴婢先給您梳頭換裝?”

  我眨巴眼,總覺得自己像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偏偏一時半會的竟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迷迷糊糊的用過些吃的,未央在我身後安靜的替我梳頭,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宮女站了一地,竟是連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我覺得別扭,忍不住打岔問道:“大汗人呢?”

  “大汗卯時起的,因賓客說起昨晚未見著大汗,不肯依饒。大汗已命人重開筵席,預備今日要再熱鬧上一整天。”

  我點點頭,呆呆的望著鏡面,突然間腦子里靈光一閃,我“呀”地聲低呼。

  “怎麼了?”未央嚇白了臉,“是奴婢手太重了?”

  我從繡墩上噌地站起:“今兒個是第三天啊,是不是照著規矩應該早起去給中宮大妃見禮?”

  前天夜里臨上轎子前,喜娘的那些諄諄囑咐此時清清楚楚的印在腦海里。婚禮分三天,第一日打住處,晚上送親,第二日坐福,行合巹禮,第三日行家禮拜長輩……

  “主子莫急,大汗早就吩咐過了,讓您毋須見禮。”見我還是傻傻的沒反應過來,未央湊近了,微笑著解釋,“大汗的意思,您可以不必……”

  “那怎麼可以?”我宛然一笑,“規矩不能廢嘛!”

  不去見禮能躲得了一時,難道還能躲一世不成?後宮就那麼大點的地方,大家彼此住在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今天若是避開了,那以後碰見,豈不更加尷尬?

  我可不想落人口舌!更何況我進宮的身份是博爾濟吉特氏哈日珠拉,蒙古科爾沁的格格,哲哲的親侄女,哪有侄女不去拜見姑姑的道理?

  主意拿定,我招呼未央拿上幾匹綢緞料子,外加一些首飾掛件,分類包好,然後大大方方的走出了東宮。

  門外廊簷下的積雪掃得甚是乾淨,只是庭院里落了一夜的雪,竟已厚厚的積了一尺來深。

  身後有個老嬤嬤站了出來,背向我緩緩蹲下身子。我擺了擺手,要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背我,我實在于心不忍,于是索性放開手腳,直接一腳踩進了雪地里。

  咯吱!鹿皮小靴踩實雪塊時的冰凍感覺,讓我的精神為之一振。我是喜歡雪的,一直都十分偏愛冬日的雪景。

  “呵呵……”忍不住笑出聲來,提拉著袍角往右側拐去。

  上得中宮台階,我輕輕跺了跺腳,雖然路不長,卻到底還是讓積雪打濕了我的褲腿,我有點覺得腳冷,卻又不可能命人找乾淨的新鞋來換。輕輕呵了口氣,攏著手,在小太監尖利的高呼聲中跨進中宮殿門。

  “東宮新主,博爾濟吉特氏側妃求見!”

  小太監麻利的進里屋稟告,我趁著這會子空擋仔細打量中宮——大體和我記憶中的中宮沒太大區別。哲哲性子幽靜,倒像是習慣住這種空蕩蕩的屋子一樣,這麼多年也沒見她多添幾件奢華的東西,偌大個房間內顯得冷冷清清。

  “側妃,您里邊請!”

  在小太監的領路下,我疾走兩步,穿堂而入。

  中宮一共五大間,殿門開在東次間,東屋暖閣是哲哲的寢室。眼前的這間房原是皇太極禦用備做書房用的,我原還記得里頭擱了好多通到屋頂的立壁大書櫃,現在卻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紫檀木靠椅。房間正中原先擺放書案之處換成了壁龕,龕上貢著祖宗神靈牌位,香爐內嫋嫋一縷青煙繚繞,滿室檀香之氣。

  我環顧愣神的當口,里屋有人影微微一晃,我不經意的回眸,卻與一雙靈動的明眸對了個正著。

  烏黑的秀發點綴著銀鍍金嵌的珠寶點翠花簪,一雙秀氣的長眉若隱若現的遮掩在細密的劉海之下,然而那雙眼,卻是格外的玲瓏剔透,竟像是一對黑色水晶般明亮照人。

  我微微吸了口氣,離開時她才不過十四歲,還是個乳臭未干的毛丫頭。如今一晃七年過去,毛丫頭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就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夜之間綻放開最最美麗的花蕊。那樣的清香,那樣的嫵媚,那樣的誘人……

  七年,竟將一個懵懂的少女,完完全全蛻變成一位美麗妖嬈的少婦!

  “姐姐!”錯愕間,未等我吱聲,布木布泰已含笑走向我,“姐姐可來了,姐妹們都好奇一早晨了。都說這回娶親把整個盛京都鬧騰起來,大汗聖眷隆重,可是前所未有,大家爭著搶著想來見你,這可不……”挽著我的胳膊,嘴巴朝里一呶,“都來了!”

  一番話親熱得好似我當真是她親姐,令我有種恍惚的錯覺。

  好在我順著她示意的方向,很快就見到了哲哲。哲哲倒是一副正裝打扮,與布木布泰隨意的穿著不同,她穿的是禮服,青色的緞子襯得她肌膚如雪,清幽幽的眸子看不出是喜是悲,嘴角卻是淡淡的向上勾著。

  姑且……算她是在微笑吧。

  我心里默念著,也等不及她端端正正的坐上位置了,先沖她笑了笑,膝蓋略彎的肅了肅:“給大妃請安,大妃吉祥!”說完,站直了腿,又是一笑,“教姑姑久等了,哈日珠拉請姑姑責罰。”

  哲哲的眼底有抹詫異一滑而過,但隨即她端正起架勢,伸手過來輕輕握住我的,嗔怪著念道:“瞧你,手指凍得冰涼。”扭頭吩咐宮女給我取手爐,她用自己的手捂著我冰涼的手指,細細摩挲,“你大老遠來的,路上一定很累,今兒個我原還想和大汗求情,讓他准你歇歇……這些虛禮,來日方長,實在不急一時。”

  我見她面上雖淡淡的保持著柔和的笑容,可這抹笑意卻始終沒滲透到她的眼睛里去。她的目光里,其實是帶著一種審讀與評估的複雜目光來打量我的。

  “姑姑說哪里話,您是長輩,哈日珠拉理當來拜見!”說著,將她帶到南面的炕褥上坐下,未央和一干小宮女早捧了茶盞過來,我側身接過,沒想卻在人群里瞧見一個人影正悄悄往後瑟縮的挪了兩步。

  巴特瑪?璪……

  換上女真族的寬大長袍,梳了兩把頭的她比那日在軍營所見已有較大改變,雖只掠目而過,我卻發覺她氣色轉佳,人也精神了些。

  當下並不在意,只當未見,仍是將茶盞取了,恭恭敬敬的舉過頭頂。我正要屈膝跪下,驀地身後傳來一聲厲喝:“這是在做什麼?”

  我驚愕的僵住,別說是我,相信這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已震得說不出話來。哲哲的臉色雪白,嘴唇哆嗦了兩下,緩緩從炕沿上站起。

  “大汗吉祥!”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女人跪了一地。

  我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也作勢欲跪。

  皇太極一個箭步沖了過來,在我膝蓋點地時及時托住了我的胳膊,我詫異抬頭,卻看見他一臉的心疼和責備:“你這是……在做什麼?”

  “啊?”我莫名其妙,不明其意。

  他用力一拽,把我從半跪的姿勢拖起的同時竟也把我手里的茶盞給震翻了。

  “哐啷!”茶盞落地,茶水濺了一地。

  我呆呆的看著滿地打轉的杯盞,愕然無語。

  到底還是未央機靈,連忙蹲下腰去拾撿碎瓷杯。我見皇太極的臉色越發難看,琢磨不透他為何生氣,只得訕訕的回答:“我在給大妃敬茶。”

  皇太極眉頭擰緊,竟是文不對題的問了句:“燙著沒?”

  我先還沒聽明白,頓了兩三秒後見我不回答,皇太極不耐之余索性蹲下身去,伸手摸上我的褲腿。

  “哦。”我又羞又窘,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可真是絲毫顧忌和避諱都沒有,我連連縮腳,“不……沒,大汗,我沒事……並沒燙著。”

  “別動!”他突然低喝,“褲腿怎麼是濕的?”手繼續往下,“靴子居然這麼濕?”

  隱隱聽出他的怒氣,我忙伸手扯他起來。四周閃爍如探照燈一樣的目光齊刷刷的釘在了我的身上,如同芒刺在背:“不要緊……”

  一句話沒說完,猛地腳下一輕,竟是被他托著腰肢抱離地面,他往邊上的椅子上大咧咧的坐下,將我擱在他的右腿上,毫不客氣的伸手將我的靴子拔去,甩到一邊。

  “未央,回去替你主子拿雙乾淨的鞋襪來!”

  未央手里還捏著那只破了缺口的茶盞,一時傻眼得沒反應過來,皇太極橫眉瞪去,目光森冷的如同一柄利劍。

  “是……是!奴婢遵命!”未央慌慌張張的飛奔出內室。

  脫去鞋襪後,我的一雙赤腳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我瞪著自己光溜溜的腳面,刻意讓自己不去理會周圍這些目光中隱透的深意。

  “大汗。”哲哲在邊上曼聲啟唇,“前幾日大玉兒讓蘇茉兒做了雙新靴給我,不如先給哈日珠拉換上,我瞧她和我的尺寸也差不多大……”見他不吱聲,忙又解釋,“蘇茉兒那丫頭手巧,宮里的針織女紅再沒有比她做的好的了。”

  聽得出,哲哲是如此小心翼翼的想要討好我,又或者是想要討好皇太極。我不清楚這麼些年他們這對夫妻到底是如何相處的,可是哲哲畢竟替皇太極生了三個女兒,也不能說毫無半分恩情。

  我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說句話,他卻只是抿著唇,冷著臉,一言不發。我手里加了把勁,他仍是目光平視,遠遠的望著對面的龕爐上嫋嫋的香煙,似乎毫無知覺,我氣惱得變拉為掐,在他手背上狠狠的掐出一道甲印。

  “我……”終于有反應了,只是吐出話仍是像極了屋外的冰雪,毫無半分熱氣,“早就吩咐過了,東宮側妃不必到中宮來見禮,今日是如此,以後亦是如此!”斬釘截鐵的一句話,字字如板上釘釘,沒有半點可以讓人辯駁反抗的松懈。

  屋子里靜得沒有半點雜音,眾人屏息沉氣。

  “大汗,奴婢……”未央捧著鞋子焦急的走了進來,一進門察覺屋內氣氛不對,頓時啞了。

  “是,大汗。”哲哲平靜的應聲。我悄悄用余光瞥她,卻見她面色慘白,雙肩略垮,身影有些單薄而又蕭索的。布木布泰在一旁托著她的右側手肘,皓齒咬著紅唇,眼睛里毫無遮攔的透著倔強的不滿。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被哲哲翻手用左掌蓋住她的手背,使勁捂住。

  她掙了下,終于不動了。只是倔強的杏目中漸漸的流露出失落和傷心的眼神,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卻又被迫不得不接受殘酷的事實。

  我不敢再偷窺下去,怕被人看見越發認為我恃寵而驕。

  我在心里默念,在沒有摸透這個翔鳳樓內後宮的詳細情形前,我還不能太過招搖,以免惹禍上身而無法及時應對。

  皇太極習慣性的伸手用掌心替我細細摩挲腳底,這原是做慣了的,可是如今在大庭廣眾之下竟也做得如此自然,我心一顫,有股暖流緩緩湧起。

  “別再凍著了,以後入冬就該注意好好保暖。”他低低呵氣,接過未央手中的鞋襪,替我一一穿妥。未央原想服侍我穿鞋,但身子只是稍稍蹲下前傾,最終仍是沒敢插手。

  四下里寂靜無聲,我從皇太極腿上滑下,踩著暖和的靴子站直了,皇太極握著我的手,眉眼微抬:“今兒宮里擺了三百桌筵席,一會兒大妃出去照應,你們幾個也都幫襯著些。”

  眾女俱是乖順的答應。

  皇太極點點頭,拉著我徑直出門,完全不顧旁人的眼光。

  出得中宮大門,迎面撲來一陣冷氣,我打了個顫。

  “冷嗎?早起應該披件斗篷。”出門時,身後的小太監遞過皇太極的大麾,他接過卻沒穿,轉身披在我肩上,然後擁住了我。

  我側頭看著他,原本在屋內冰冷僵硬的線條柔軟下來,變得感性而又生動。我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氣惱他,他難道不知道剛才的親昵和偏寵表露的太過明顯,會讓我這個還沒適應新身份的東宮側妃平白招來敵意嗎?

  “我帶你去個地方!”他似乎渾然未覺,只是興致勃勃的摟緊我。我皺了皺眉,他突然攔腰將我抱起,“小心別再把鞋打濕了。”

  他的寵愛……我在心底低低的歎了口氣。算了,其實他這樣子對我,我心里還是十分高興的。

  喜悅多過于擔憂!

  ◇◆◇◇◆◇◇◆◇

  “原來你把書房搬到這里來了。”站在翔鳳樓三層,憑欄而望,整座大金皇宮,甚至整座盛京城都盡收眼底。

  按著滿人的建築風格,住處的地基要比前院高出些,所以翔鳳樓集後宮的大小七棟房舍的地基要比其他地方,包括南面處理朝政的金鑾殿等建築,都高出將近四米。在這樣的高度下,翔鳳樓更是拔地起了三層,屹立成為整個盛京最高的建築。

  “小心風大……”

  我舔了舔唇,寒風刮在臉上,有些刺骨:“建了好多房子啊!”我感慨的歎息,隨手指點,“那個……啊,還有那些個,我離開的時候都還沒有呢。”

  攬住我腰身的手臂微微抖了下,而後用力抱緊。我不覺會心一笑,窩在他懷里:“皇太極,你在給我惹麻煩。”

  “嗯?”鼻音拖長。

  “哲哲她們……”

  “何必在意她們?難道說我眼里只你一人,錯了麼?以前如此,今後我亦會如此,我對你的心難道你還不懂麼?”

  “我懂的。”心里不忍心打破這樣美好溫馨的氣氛,卻終是不能不面對現實,狠狠心揭去他自我蒙蔽雙眼的一層紗布,“可現在你是大汗了,不再是四貝勒了。貝勒爺願意專寵哪個福晉,那是家事,可大汗要專寵哪個妃子,卻是國事。”

  身份不同,面對的問題大小也就不同。以往任我在貝勒府肆意猖狂,專房專寵那都僅僅是爭風吃醋的小事。可如今他是一國之君,一旦作為皇親國戚的汗妃外戚勢力牽扯進來,後宮的稍有偏差就不僅僅只是妃子之間的爭風那麼簡單了。

  我不信聰明如他,會不懂得這里頭牽扯的厲害關系。

  他不是不懂,只是不願去懂。他在使小性,任性的欺騙自己,妄想拋開帝皇的高貴身份,單純的以一個男人對待女人的方式來愛我。

  這怎麼可能?

  身後是良久的沉默,皇太極的呼吸盤旋在我的頭頂,漸漸的,輕薄的呼吸變得沉重而急促。我不吱聲,只是默默的將頭靠在他的胸口。

  睥睨天下,這個天下終究是他的,但是有所得必然有所失,這一點在我當年向他問出“江山美人,孰輕孰重”時,就早已料知。

  他不可能不懂……

  “悠然,你這是在怪我嗎?”他的聲音在撕裂般呼嘯的寒風中顯得斷續。

  怪嗎?怪他嗎?

  我慢慢仰起頭來,望著他堅毅的下巴,那張臉曾經出現在我夢中無數回。曾經,我為天人永隔絕望得心如死灰,曾經,我為咫尺天涯痛哭得撕心裂肺……如今,他就在我面前,我伸手就能觸及一個真實的他。

  不再是虛無,幻影……

  “不!我不怪你!”我柔柔的笑起,拋開種種雜念,心中如水般透明、澄淨,“我來這里,只為愛你!”我側轉身子,展開雙臂用力抱住他,大聲說,“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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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發表於 2011-2-26 18:22:07 |只看該作者
83。初遇

  午後氣溫居高不下,玉荷池中重重荷蓮在微風的吹送下,疊浪起伏。

  我慵懶的倚在涼亭的欄杆上,星眸微眯,吹拂在臉上的風帶著點濕潤的水氣,知了呱噪的叫聲離我時遠時近……

  “格格……”身邊有個聲音小小的說,“睏的話便回房歇歇吧,這里風大……”

  “不礙事。”我彈開眼,困乏的伸了個懶腰。

  葛戴乖覺的站在我身邊,雙手交錯擱在身前,纖長的手指間拈了柄玉色絲織團扇,扇面上精巧的繡著三只翩然繞牡丹的蝴蝶——一看就知是明朝漢家的東西。

  近來漢風在城中頗盛,不時有通貨買賣之人出入邊境在兩地淘換商品,漢家女子的精巧小飾物尤為受到女真女子的歡喜。

  我也算是跟風族中的一員,追求流行新時尚本就是我的一項喜好,還在現代生活時,每個周末我都會逛商場血拼,把辛苦賺來的人民幣大把大把的砸在這些華麗的奢侈品上。

  其實比起滿人華貴雍容的服裝和首飾,我更偏好漢家女子那種輕盈婉約,飄然若仙的霓裳羅裙……那個叫美啊。

  “格格!”葛戴嗔怪的瞥了我一眼,已逐漸透出少女嬌媚氣息的小臉,雖濃淡適宜的搽著一層薄薄的胭脂,卻無法掩蓋住她原本膚色的蒼白。

  自從那年挨了孟格布祿踹心窩子的一腳,她身子雖然養得大好了,卻落下個時常心絞痛的病根,臉色也不複從前那般紅蘋果般的健康色澤,總是面無血色的,吃再多的名貴補藥也總調養不好。

  就因為這,我對她平添了幾分歉疚之意,在不知不覺中已無法將她視同一個尋常的丫頭看待。

  “真是越大越羅嗦了,小心將來嫁不出去啊!”我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先前吃飽了飯,我原就想爬上床去睡午覺,偏她多事,怕我吃完就睡胃里會積食不消化,死活要硬拖我出來散步。

  散步?!

  那可真是件超級恐怖的事情!

  六月的酷暑高溫,人坐在擱著冰塊的屋里,即使不動都覺得熱汗滲得慌,更別說出門直接到大太陽底下烤曬了!

  我怕曬成黑炭,又怕聽葛戴繼續啰嗦,只得跑到玉荷池畔來吹風。至少在湖中亭,有涼亭遮日。

  風雖然不大,還黏黏糊糊的,不過還能勉強湊合。待久了,也覺得在屋外看風景好過在屋內對牆發呆,真懷念以前那種坐辦公室吹空調的日子!

  于是在坐了一個多小時後,又賴著不肯走。葛戴自然拿我沒轍,只是苦了那些隨從的奴仆,一個個頂著大太陽,站得筆直,怎麼趕也趕不走。

  “格格!”葛戴跺腳,神情憨態中帶著一抹嬌羞。

  我嘻嘻一笑,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雖然沒直接站在太陽底下曝曬,但夏季里的熱風吹多後,到底還是將我的皮膚灼傷了。正考慮要不要回去做個黃瓜牛奶蜂蜜面膜來調理一下曬傷的皮膚,忽聽隔湖岸邊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很少聽到有女子在城內如此肆無忌憚的大笑,袞代一班福晉們自恃身份,平時連講話都很小聲,更說是笑了。剩下的女眷中,東果格格心高氣傲,氣質脫俗,她會大聲斥責人,卻絕不會大聲說笑;嫩哲格格是個水晶美人,長得就跟她額娘似的,說話做事都冷冷淡淡的,我極少見她咧嘴笑;莽古濟格格……

  我眼珠轉了下,也只有她了,小性子,驕橫,就跟一頭脫缰難馴的小野馬似的,打從小就仗著自己是嫡出的身份,自視高人一等。整個費阿拉,除了她還有誰會如此招搖誇張的大笑,絕對非她莫屬。

  只是……聽說前陣子努爾哈赤把她下嫁給武爾古岱,她很不樂意,還當眾扯爛了嫁衣,結果被她老子甩了一個耳刮子,才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上了花轎。

  怎麼才不過一兩個月就全變了?難道是武爾古岱滋潤功夫了得,把這位難纏的小嬌妻侍弄得笑逐顏開?

  我伸長了脖子,好奇的往對岸看。

  逶迤得老長的一條隊伍,除卻清一色綴在後面的奴才下人,約莫有四五個穿紅著綠的女子夾在人堆里,分外鮮豔奪目。

  我踮起腳尖,好奇的問:“葛戴,你瞧那對面可是有個穿漢裝的姑娘?難道是霽月或是欣月到園子里來了?”

  “不是的,格格,奴婢瞧著那身段不像是霽月郡主和欣月郡主!”

  我正興高采烈的沖出涼亭,准備迎上去,聽了這話,轉頭又看了看,果然覺著不像。那女子身高偏矮了些,倒像是個小孩子似的。

  “格格,他們往這邊來了……”

  能通往湖心亭的只有九曲橋這一條道,眼瞅著他們那幫人浩浩蕩蕩的已經上了橋面,我知道避是避不了了,只得整了整妝容,在原地靜候著等他們過來。

  那群人里頭果然有莽古濟格格,只見她穿了一件大紅色緞繡云鶴紋袷便袍,外罩同色系馬褂,往日的小女孩妝扮已改成把子頭,發髻上插著金燦燦的流云雙翔鳳,歡聲笑語間雙靨泛著紅潤潤的光澤。

  我嘖嘖稱奇,果然女人是要男人來滋潤的,瞧她男人把她滋潤得多好!

  莽古濟終于看到了我,笑容僵在唇邊,目光只在我身上逗留了三秒鍾,隨即匆匆瞥開。

  我知道她跟我不對盤,自從第一次見面鬧得不愉快後,她都避著我不見面,是以她的婚禮我也未去參加,只是托代善替我送了一份厚禮。

  莽古濟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她身後有人走近她,低聲說了幾句。

  我只瞧見莽古濟回頭也講了幾句話,然後兩個湊在一塊的腦袋分開,我分明感受到一道爍爍閃耀的目光直剌剌的朝我射來。

  下意識的搜尋到這道目光的主人,才觸到那如水般柔情熠熠的明眸,我心里便先打了個咯噔。

  臉若銀月,眉若遠黛,靨笑春桃,唇錠櫻顆,好一個天生的美人胚子!一襲月牙色緊腰薄紗羅裙,勒出她腴潤阿娜的身姿,更兼在茫茫荷葉連碧,波光粼粼之映襯下,越發顯得仙袂飄然,宛若九天玄女頃刻間便將迎空飛去。

  我吃驚的張了張嘴,不自覺的展露一抹驚豔。這樣的絕世美女,果然養眼得緊!我猛盯著她又仔仔細細的瞧了兩眼,只覺美色當前,似乎永遠也瞧不膩一般。

  “咳。”也不知是誰悶咳了聲,率先打破了這股靜膩的氛圍。

  我輕輕籲口氣,有點不舍的收回目光。

  “布喜婭瑪拉格格!”莽古濟經過我時,略為頷首,表情冷冷的,算是打了招呼。

  我亦淺笑回應。

  那漢裝女子卻沒有跟上莽古濟的腳步,反而在離我一米遠的距離停下了腳步,半側著身凝視著我,忽問:“你可就是女真族第一美女東哥?”

  她的聲音清脆利落,與她柔媚婉約的長相一點都不吻合,我眨眨眼,竟沒反應過來她是在跟我說話。

  她忽然莞爾一笑,笑容如花般綻放:“我很小的時候便聽過你的名字,你果然很美!”她雖然是在贊美我,可我卻一點也聽不出她話里有稱贊的味道,相反,她目光咄咄逼人,纖細的腰杆在說話時更是倨傲的挺了挺。

  從外型看,她身體發育得已是極好,酥胸高聳,臀圓緊翹,但是眼眉間仍舊透著稚嫩,身高也只及我視平線,看年歲應該不會比莽古濟大多少。

  我稍稍偏轉頭,余光掃了眼莽古濟,這才發覺與方才第一眼的印象相比,她已被這位美豔少女貶得變成一片灰暗的底色。

  我不由暗想,傻妞一個啊,跟這種超級美女比肩而行,也真虧了她有這個勇氣,這種綠葉可不是人人都能當得的。上天保佑,希望這位三格格還沒有腦袋豆腐渣到把小美女朋友領回家去……

  “阿巴亥格格是烏拉滿泰貝勒的女兒……”莽古濟忽然折了回來,攀住小美女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微微噘起的嘴角略帶出譏諷的興味。

  再看她身前的阿巴亥格格,熠熠生輝的目光無時無刻不緊鎖在我臉上,似乎正在打量我,評估我的實力。這是一種大膽的挑釁目光,只有在給對手打分時才會出現。

  我興奮得全身血液都在沸騰,這種目光我已經太久沒有感受到了,那是只有在二十一世紀,女性白領競爭壓力超大的情況下,才會在辦公室里頻頻出現的懾人目光。

  于是,我別有用意的給予她肯定的答案,極盡所能的露出一抹我最有自信,對著鏡子練了無數次的超級無敵媚笑。

  果然,阿巴亥臉色微沉,嘴角掛著的笑容微微出現顫抖。但隨即,她已含笑說道:“唉,我不知道該喊你姐姐,還是喊你姑姑……我很小的時候便聽過你的美名了,如今想來,你年歲應該比我大了許多……更何況你還曾經一度許給了我的額其克……”

  “你……”葛戴性子急,竟忍不住沖上前。

  我猛地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身後,無視于阿巴亥格格帶刺的話語,輕笑說:“也是呢,要是早知道布占泰有你這麼一位漂亮可愛的侄女,我一定……”

  目光無心一掠,意外發現九曲橋頭一抹熟悉的身影,于是心情忽然大好,底下的刻薄話隨即收回,嘴角不自禁的勾起一脈溫馨的笑意。

  “阿巴亥方才給我阿瑪獻舞去了,阿瑪看了不知有多歡喜……”莽古濟存心想氣我,只可惜她卻不知那些話根本就刺激不到我。

  我微微哂笑,腳下錯動,已飛快的向橋頭迎了上去。

  “怎麼來這了?”

  “去你屋里找你,值房的小丫頭說你出來散步消食。”代善含笑望著我,“等了你一炷香,仍是不見你回來,可不就找來了麼?”

  我臉上熱辣辣的,也不知是被太陽曬的,還是臉紅燒的。總之,我第一反應就是一把抓過他的手,貼到了自己臉上。

  “咝——”冰涼的感覺沁入肌膚,我舒服的閉上了眼,享受著他手指帶來的涼爽感覺。

  “瞧你,都曬傷了!”淡淡的語氣中有責怪也有寵溺。

  “莽古濟給二哥請安!”不知什麼時候,莽古濟走到了我身後,怯生生的開口。

  好奇怪,若說她怕褚英那還說得過去,可是為什麼她面對代善竟也會如此拘束害怕?

  我不由轉過身去,好奇的打量她。莽古濟始終把頭垂得低低的,手里的真絲帕子迎風飄動。

  “嗯。”代善輕輕應了聲,對待莽古濟的態度算不上冷漠,卻也談不上熱情。

  抬起頭時,莽古濟的臉色已是蒼白一片,手指絞著帕子,臉上明顯帶著緊張。

  自莽古濟後,那群人里頭又跳出個小人來,脆生生的喊道:“穆庫什給二哥哥請安!”

  我這才留意到,原來穆庫什格格也在,只見她紅撲撲的圓臉上充滿崇敬之色,代善略微彎下腰,沖她微微一笑,說:“四妹妹也在啊,昨兒個阿瑪還誇你新學的字寫得不錯呢。”

  穆庫什小臉漲得通紅,除了一雙大眼閃閃發光外,竟是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應答了。

  代善隨手從腰帶上解下一只玉墜子,遞給她:“二哥哥沒啥好東西給你,這個你且當獎勵拿去玩吧!”

  穆庫什欣喜萬分,兩只小手齊捧著接過。

  我明顯看到一旁的莽古濟臉色一黑,竟露出又嫉又恨的神色。

  “烏拉那拉氏阿巴亥請二阿哥安!”一道清麗的嗓音就這麼突兀的橫插進來。

  之前還不怎麼在意阿巴亥的我,此刻在代善面前忽然變得緊張起來。不知道,代善見了阿巴亥會是何種反應。

  我悄悄抬起頭,只見阿巴亥先請了個滿人的禮,跟著身子稍低,又學著漢女的樣子福了福身子,眉目嬌柔,眸若秋水……

  我心里一跳,急急的去觀測代善的表情。果然看到他在見到阿巴亥第一眼時,眼底閃過一抹驚訝。我突然感覺像是有人勒住了我的脖子,讓我呼吸不暢,胸口悶熱得難受。

  阿巴亥直直的盯著代善,然後竟飛快的垂下眼瞼,頰靨上飛起一抹叫人不易察覺的紅暈。雖然轉瞬即逝,但到底已讓我的心猛烈的被撞擊了下。

  我緊捏著代善的手指,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的掐他。代善終于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眸底卻有一絲迷惘,我心里一痛,像是被人拿針狠狠的刺了下。

  他看了我一眼,又回過頭瞟了阿巴亥一眼,忽然緊蹙的劍眉舒展開,眸子也恢複了原有的清澈明亮:“怪道呢,我說怎麼瞧著有些眼熟……”他嘴角淺淺勾出一道迷人的弧線,目光凝注在我臉上,極盡溫柔,“方才乍一看,原來竟是與你眉目間有三分的神似。”

  我一怔,飛快扭過頭去,這時阿巴亥也正注目看過來,四目相對,我分明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

  這不由讓我心里一驚,一種不祥之感油然升起。我使勁捏緊代善的手,直到他的手指被我手心滾燙的溫度給徹底捂暖。

  我和阿巴亥四目膠著,但她已然隱去一切失態之色,輕快的笑起:“布喜婭瑪拉可是咱們女真第一美人,能和她長得相似,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

  “咱們回去吧!”代善似乎根本沒去留心她說了些什麼,只是牽著我的手,說,“瞧你曬的……回去還是我幫你上藥吧,否則你又會像去年那樣曬脫皮了。”

  我嘻嘻一笑,滿不在乎的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然後任由他拖著我的手,將我領回家去。

  可是,即使已經離開很遠的一段距離,我卻似乎仍能感應到身後那道分外清冷的目光,正如影隨形般鎖定在我背上。

  這讓我安定許久的心再次翻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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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發表於 2011-2-26 18:22:25 |只看該作者
84。哭訴

  “討厭!”

  隔著紗窗,遠遠就聽見葛戴的聲音在院子里忿忿的嚷。

  我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走到窗前打起紗簾字往外瞅。只見牆角大樹下的水井旁蹲著一個消瘦的人影,正背對著我,一邊低聲咒罵,一邊用手不知在揉搓著什麼。

  “討厭……討厭……”她翻來覆去也只是叨咕著這一句,但語音哽咽,漸漸的似有了哭意。

  我微微吃驚,這丫頭跟了我這麼些年,稟性憨厚,腦子里是一根筋通到底,向來有什麼說什麼,心里最是藏不住事。她性格豁達溫順,除了跟著我在哈達吃了不少苦之外,倒也沒見她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能惹得她哭。

  心里納悶著,便繞過廳堂,打起門簾走了出去。

  門簾嗦嗦聲驚動了她,她站起回頭,一張小臉通紅,臉上掛著清晰的淚痕。她一見我,慌了,手足無措的退後半步:“格格……你怎麼在屋?你不是……”

  她手上尷尬的提著袍角,打濕的水正順著她的褲腿往下滴啦,配上她那張哭花的貓臉,真是要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我眉心一皺:“怎麼了?”

  “沒事。”她囁嚅著說,眼神閃爍,“奴婢的衣裳髒了,打點水洗洗。”

  “髒了?”瞄了眼她的衣服,這身月牙白的夏袍是昨兒個皇太極打發人送來的,一箱子給我的夏季衣物中,單單只這身偏小了些,我見沒法穿便取來賞了她,今兒個一大早便見她歡天喜地的穿上身。

  月牙白是最不宜沾色的,這夏季的衣料又薄,我仔細一瞅,便瞧見她身上從右肩起一溜往下甩了一連串烏黑的汙漬。

  “是什麼東西給弄上去了?”我心里松了口氣,原來是為了這身衣裳,“快別哭了,不過就是一件衣裳嘛,洗不掉的話明兒個我叫人再給你做一件……”

  她拼命搖頭,哽咽著說:“不……不一樣的……”

  “怎麼就不一樣了?”我輕笑,這丫頭還真認死理,歪著頭想一想,不禁憋笑,“那好吧,明兒我跟八阿哥說,讓他照原樣兒再給你做件,這總成了吧?”

  葛戴小臉更紅,羞得連連跺腳,可過了沒多會兒,眼圈更紅了,竟哇地放聲哭了出來:“格格!格格……”

  “這又怎麼了?”

  “格格!”她突然放開手,撲過來一把抱住我,哭得更加大聲,“打從奴婢九歲起跟了格格,格格待奴婢親如姐妹,別說打罵,就連重話也不曾說過一句……奴婢、奴婢……”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身子直顫。

  我被她冰涼的濕衣服激得打了個寒顫,又見她只是一味的哭泣,卻根本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不由火起,吼道:“哭個什麼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葛戴被我的吼聲嚇得直發愣,好容易緩過勁了,我等著她開口,誰知她又抽抽噎噎的哭上了。

  我只得耐住性子,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等她哭完。因為靠得近,鼻端淡淡的嗅到一股臭味,我輕輕推開她,驚訝的察覺原來她袍子上沾的不是別的,竟是黑墨。

  女真人尚武,雖說努爾哈赤創制了滿文,但畢竟會寫字的人還是極少,普通人家更是不能,筆墨紙硯在城里簡直就是件稀罕物。

  “到底怎麼回事?”我沉聲問,“誰欺負你了?”

  “格格……”

  “放膽了說,有我替你作主呢。”在城里哪個不知葛戴是我的丫頭,敢公然欺負她,這不就是明擺著給我這個主子難堪嗎?

  葛戴低著頭,抽噎著漸漸止住哭聲。

  “是木柵里的人?”

  她遲疑的瞥開目光,不敢直視我,蒼白的小臉上淚痕宛然。

  我知道她不吭聲即是代表著默認了,心里略一琢磨,已有了考量,不禁冷笑道:“可是阿巴亥?”

  葛戴一驚,小臉煞白,怯懦的瞥了我一眼。

  “她怎麼著你了?”我把葛戴帶著太陽底下,怕她身子濕了在樹蔭底下凍出病來。“說說,不用怕……”

  “可是……格格,阿巴亥最近很得貝勒爺歡喜。”她低著頭,鼻音很重的說,“前幾日柵內設家宴,不只把她給請了去,貝勒爺還因為她說的話開懷大笑不已,當場把一條價值三百兩的碧璽手串賞了給她……格格你還不知道,那手串打從前年貝勒爺買來後一直掛在衣襟扣上未曾離過身,諸位福晉們哪個不眼饞,只是這兩年也沒見有人討得到手,可誰想就單單憑了阿巴亥幾句話,就賞她了。格格,這樣的人咱們惹不起!”

  我細細思量,果然美人就是美人,就憑阿巴亥的姿色,除了孟古姐姐稍可比得七分外,努爾哈赤其他的大小老婆們根本就沒法和她放一塊去相提並論。況且,阿巴亥絕非空有絕美外表之人,她的聰穎靈巧絕對更在她美貌之上。

  這樣一個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可人兒,努爾哈赤怎麼可能會不動心?

  我拍拍葛戴的手背,溫和的說:“沒事,說說,咱們不定要拿她怎樣,只是你受了委屈,難道也不許向我訴訴苦麼?”

  葛戴眼圈又紅了起來,咬著唇,呐呐的說:“也沒什麼……其實,那個……阿巴亥是奴婢的堂侄女!”

  “什麼?!”我大吃一驚。

  “烏拉首領貝勒布占泰其實是奴婢的堂兄,奴婢的阿瑪是布占泰的額其克——博克多貝勒……”

  什麼?我震驚得退後一步。不起眼的葛戴居然有這麼顯貴的身世?可她為什麼居然會屈尊做了我的丫頭?

  “奴婢是被擄來的……”她唇角略彎,眼淚蓄在眼眶中,盈盈打轉。

  戰亂時代,殺戮打劫,爭奪地盤、奴隸、牲口等等一切財勢,這一點也不稀奇。我忽然發覺葛戴其實也是個可憐可悲之人,她的親人、族人都在烏拉,思而不得見,卻只能孤零零的在建州淪為奴役。

  她明明是個格格,卻不得不委屈的做了我的丫頭!

  然而,當格格主子的命運,就一定會比現在幸福了嗎?看看阿巴亥,如今不也成為又一政治交易下的犧牲品了麼?

  “上次在園子里,她沒認出你來?”

  葛戴咬著唇,眼淚瑟地墜下:“沒……是今兒又碰著了,我一時動情,主動和她相認……原還跟她回了她的住處,絮叨了些話。可是後來她聽說奴婢做了格格的丫頭,便惱了……她怨恨奴婢自降身份,丟了烏拉的臉面,也丟了她的臉面……”

  我黯然,想像得出驕傲的阿巴亥會是如何的憤怒,說到底葛戴總是她的堂姑姑,可她卻在我屋里做賤役。

  “這墨汁也是她的傑作了?”

  葛戴臉色慘白,語音顫栗:“我和她爭辯說格格為人極好,阿巴亥卻更加惱了,說既然我願意當下人奴才,與其伺候別人,不如伺候她!于是她當即鋪紙寫字,叫我過去伺候研磨……我咬牙回說並非是她的奴才,她突然劈手就將桌上的硯台砸了過來。我慌慌張張一躲,那方硯砸倒了一只青花瓷瓶,可墨汁卻淋了我一身……”

  我縮在袖管下的手越握越緊,指甲甚至掐進了肉里。

  “……她怎麼對待奴婢都沒關系……”葛戴低垂著頭,聲音渾濁,眼淚一滴滴的落在青磚上,“可是……她居然說格格你是老得沒人要的賤……賤女人……格格!格格!她怎麼可以這樣羞辱你!”葛戴顫抖著啞聲哭喊,“即使貝勒爺現在不再專寵你了,可好歹……好歹……她怎麼可以這樣啊……”

  “傻丫頭……”我拍著她的肩背,感覺心里澀澀的。

  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呢?努爾哈赤的不再受寵,完全是我費盡心機求來的啊!

  “格格!你好委屈……你好委屈啊!我的格格……”葛戴抱住我,哭得驚天動地,“格格,為什麼你要忍受這樣的屈辱啊——”

  烏拉那拉氏阿巴亥!

  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雖說女人爭勝愛美是天性!但是,如此折辱自己的親人,針對一個對自己已經完全沒有威脅力的對手,真可謂心胸狹窄!

  換而言之,她在自己的腳跟還沒牢牢站穩時,便已經急不可待的想要打垮我,以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女孩而言,她的心智還稍嫌不夠成熟了點!

  但畢竟已露崢角,依照她的才智和性情,將來必定不會是個默默無聞,甘心屈居人下的女子!


哭訴

  “討厭!”

  隔著紗窗,遠遠就聽見葛戴的聲音在院子里忿忿的嚷。

  我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走到窗前打起紗簾字往外瞅。只見牆角大樹下的水井旁蹲著一個消瘦的人影,正背對著我,一邊低聲咒罵,一邊用手不知在揉搓著什麼。

  “討厭……討厭……”她翻來覆去也只是叨咕著這一句,但語音哽咽,漸漸的似有了哭意。

  我微微吃驚,這丫頭跟了我這麼些年,稟性憨厚,腦子里是一根筋通到底,向來有什麼說什麼,心里最是藏不住事。她性格豁達溫順,除了跟著我在哈達吃了不少苦之外,倒也沒見她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能惹得她哭。

  心里納悶著,便繞過廳堂,打起門簾走了出去。

  門簾嗦嗦聲驚動了她,她站起回頭,一張小臉通紅,臉上掛著清晰的淚痕。她一見我,慌了,手足無措的退後半步:“格格……你怎麼在屋?你不是……”

  她手上尷尬的提著袍角,打濕的水正順著她的褲腿往下滴啦,配上她那張哭花的貓臉,真是要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我眉心一皺:“怎麼了?”

  “沒事。”她囁嚅著說,眼神閃爍,“奴婢的衣裳髒了,打點水洗洗。”

  “髒了?”瞄了眼她的衣服,這身月牙白的夏袍是昨兒個皇太極打發人送來的,一箱子給我的夏季衣物中,單單只這身偏小了些,我見沒法穿便取來賞了她,今兒個一大早便見她歡天喜地的穿上身。

  月牙白是最不宜沾色的,這夏季的衣料又薄,我仔細一瞅,便瞧見她身上從右肩起一溜往下甩了一連串烏黑的汙漬。

  “是什麼東西給弄上去了?”我心里松了口氣,原來是為了這身衣裳,“快別哭了,不過就是一件衣裳嘛,洗不掉的話明兒個我叫人再給你做一件……”

  她拼命搖頭,哽咽著說:“不……不一樣的……”

  “怎麼就不一樣了?”我輕笑,這丫頭還真認死理,歪著頭想一想,不禁憋笑,“那好吧,明兒我跟八阿哥說,讓他照原樣兒再給你做件,這總成了吧?”

  葛戴小臉更紅,羞得連連跺腳,可過了沒多會兒,眼圈更紅了,竟哇地放聲哭了出來:“格格!格格……”

  “這又怎麼了?”

  “格格!”她突然放開手,撲過來一把抱住我,哭得更加大聲,“打從奴婢九歲起跟了格格,格格待奴婢親如姐妹,別說打罵,就連重話也不曾說過一句……奴婢、奴婢……”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身子直顫。

  我被她冰涼的濕衣服激得打了個寒顫,又見她只是一味的哭泣,卻根本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不由火起,吼道:“哭個什麼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葛戴被我的吼聲嚇得直發愣,好容易緩過勁了,我等著她開口,誰知她又抽抽噎噎的哭上了。

  我只得耐住性子,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等她哭完。因為靠得近,鼻端淡淡的嗅到一股臭味,我輕輕推開她,驚訝的察覺原來她袍子上沾的不是別的,竟是黑墨。

  女真人尚武,雖說努爾哈赤創制了滿文,但畢竟會寫字的人還是極少,普通人家更是不能,筆墨紙硯在城里簡直就是件稀罕物。

  “到底怎麼回事?”我沉聲問,“誰欺負你了?”

  “格格……”

  “放膽了說,有我替你作主呢。”在城里哪個不知葛戴是我的丫頭,敢公然欺負她,這不就是明擺著給我這個主子難堪嗎?

  葛戴低著頭,抽噎著漸漸止住哭聲。

  “是木柵里的人?”

  她遲疑的瞥開目光,不敢直視我,蒼白的小臉上淚痕宛然。

  我知道她不吭聲即是代表著默認了,心里略一琢磨,已有了考量,不禁冷笑道:“可是阿巴亥?”

  葛戴一驚,小臉煞白,怯懦的瞥了我一眼。

  “她怎麼著你了?”我把葛戴帶著太陽底下,怕她身子濕了在樹蔭底下凍出病來。“說說,不用怕……”

  “可是……格格,阿巴亥最近很得貝勒爺歡喜。”她低著頭,鼻音很重的說,“前幾日柵內設家宴,不只把她給請了去,貝勒爺還因為她說的話開懷大笑不已,當場把一條價值三百兩的碧璽手串賞了給她……格格你還不知道,那手串打從前年貝勒爺買來後一直掛在衣襟扣上未曾離過身,諸位福晉們哪個不眼饞,只是這兩年也沒見有人討得到手,可誰想就單單憑了阿巴亥幾句話,就賞她了。格格,這樣的人咱們惹不起!”

  我細細思量,果然美人就是美人,就憑阿巴亥的姿色,除了孟古姐姐稍可比得七分外,努爾哈赤其他的大小老婆們根本就沒法和她放一塊去相提並論。況且,阿巴亥絕非空有絕美外表之人,她的聰穎靈巧絕對更在她美貌之上。

  這樣一個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可人兒,努爾哈赤怎麼可能會不動心?

  我拍拍葛戴的手背,溫和的說:“沒事,說說,咱們不定要拿她怎樣,只是你受了委屈,難道也不許向我訴訴苦麼?”

  葛戴眼圈又紅了起來,咬著唇,呐呐的說:“也沒什麼……其實,那個……阿巴亥是奴婢的堂侄女!”

  “什麼?!”我大吃一驚。

  “烏拉首領貝勒布占泰其實是奴婢的堂兄,奴婢的阿瑪是布占泰的額其克——博克多貝勒……”

  什麼?我震驚得退後一步。不起眼的葛戴居然有這麼顯貴的身世?可她為什麼居然會屈尊做了我的丫頭?

  “奴婢是被擄來的……”她唇角略彎,眼淚蓄在眼眶中,盈盈打轉。

  戰亂時代,殺戮打劫,爭奪地盤、奴隸、牲口等等一切財勢,這一點也不稀奇。我忽然發覺葛戴其實也是個可憐可悲之人,她的親人、族人都在烏拉,思而不得見,卻只能孤零零的在建州淪為奴役。

  她明明是個格格,卻不得不委屈的做了我的丫頭!

  然而,當格格主子的命運,就一定會比現在幸福了嗎?看看阿巴亥,如今不也成為又一政治交易下的犧牲品了麼?

  “上次在園子里,她沒認出你來?”

  葛戴咬著唇,眼淚瑟地墜下:“沒……是今兒又碰著了,我一時動情,主動和她相認……原還跟她回了她的住處,絮叨了些話。可是後來她聽說奴婢做了格格的丫頭,便惱了……她怨恨奴婢自降身份,丟了烏拉的臉面,也丟了她的臉面……”

  我黯然,想像得出驕傲的阿巴亥會是如何的憤怒,說到底葛戴總是她的堂姑姑,可她卻在我屋里做賤役。

  “這墨汁也是她的傑作了?”

  葛戴臉色慘白,語音顫栗:“我和她爭辯說格格為人極好,阿巴亥卻更加惱了,說既然我願意當下人奴才,與其伺候別人,不如伺候她!于是她當即鋪紙寫字,叫我過去伺候研磨……我咬牙回說並非是她的奴才,她突然劈手就將桌上的硯台砸了過來。我慌慌張張一躲,那方硯砸倒了一只青花瓷瓶,可墨汁卻淋了我一身……”

  我縮在袖管下的手越握越緊,指甲甚至掐進了肉里。

  “……她怎麼對待奴婢都沒關系……”葛戴低垂著頭,聲音渾濁,眼淚一滴滴的落在青磚上,“可是……她居然說格格你是老得沒人要的賤……賤女人……格格!格格!她怎麼可以這樣羞辱你!”葛戴顫抖著啞聲哭喊,“即使貝勒爺現在不再專寵你了,可好歹……好歹……她怎麼可以這樣啊……”

  “傻丫頭……”我拍著她的肩背,感覺心里澀澀的。

  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呢?努爾哈赤的不再受寵,完全是我費盡心機求來的啊!

  “格格!你好委屈……你好委屈啊!我的格格……”葛戴抱住我,哭得驚天動地,“格格,為什麼你要忍受這樣的屈辱啊——”

  烏拉那拉氏阿巴亥!

  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雖說女人爭勝愛美是天性!但是,如此折辱自己的親人,針對一個對自己已經完全沒有威脅力的對手,真可謂心胸狹窄!

  換而言之,她在自己的腳跟還沒牢牢站穩時,便已經急不可待的想要打垮我,以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女孩而言,她的心智還稍嫌不夠成熟了點!

  但畢竟已露崢角,依照她的才智和性情,將來必定不會是個默默無聞,甘心屈居人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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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發表於 2011-2-26 18:24:54 |只看該作者
85。夜訪

  安撫罷葛戴,天色已是垂暮,早有嬤嬤端了飯菜到屋內擺好,依舊是滿當當的一桌子。

  “格格,這八盤菜是大阿哥府上新請的廚子做的,大阿哥還派人帶話來問,看合不合格格的口味,若是不喜,明兒個再換過。”

  “嗯。”這大概已是褚英府上今年新換的第九個廚子了吧?

  桌上的八道菜色葷素搭配齊全,可見這位新廚是花了些心思的。

  我點點頭:“依舊撤了吧,回頭各揀一半給葛戴送去,其余的仍照老樣。”

  嬤嬤不動聲色的應了,命人悄沒聲息的撤去。一會兒四菜一湯端了上來,我用勺子舀了一口湯,剛入口在舌尖上一滾,眉頭便蹙了起來。

  “這味怎麼不對?不是平日里慣常吃的,難不成二阿哥府里也新換廚子了?”

  “回格格的話,今兒個的晚膳是柵內大廚房燒的……二阿哥府上,未曾送飯菜來!”

  我一怔。

  出什麼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做慣的事,怎麼今天偏就例外了呢?

  突然之間,我食欲全無,啪地將湯勺擲在桌上,起身。

  “格格……”

  “都撤了吧,晚上不用再守著擺宵夜,你們先下去用飯。”眾人一齊應了,恭身退下。

  我在屋內心煩氣燥的轉了兩圈,突然一頭沖出門去。檻外守著的小丫頭著慌的追上我,直叫:“格格哪去?”

  “你回去吧!我出去走走,記得別告訴葛戴……”

  那小丫頭的兩條小細腿哪能跟我比,三兩下就被我甩了。

  ◇◆◇◇◆◇◇◆◇

  代善的府邸比較偏僻,我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出門時氣鼓鼓的竟忘了叫人備車,這下倒好,等走到他家大門口,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扣響門環,等了好半天,里頭才有人應聲,門被拉開一道縫。

  我不冷不熱的沖那開門的小厮一笑,沒想竟將他笑傻了眼,喉嚨里咕咕的發出古怪的聲音。

  他顯然並不認得我,不過我說要進去找人時,他竟也沒阻攔,只是傻傻的說:“原來你是那位姑娘的姐姐……怪不得呢……”

  我想基本上他有可能是把我誤認他人,反正這些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代善此刻正在府內,我要找的就是他。

  那小厮提著燈籠在前頭領路,我嫌他麻煩,等他領我穿過拱門便說:“你回吧,書房我認得,自己去就成。”

  他似乎聽話得有些過分,居然還真將燈籠遞給了我,又關照了我小心腳下,這才戀戀不舍似的走了。

  我輕笑。長得美原來是這等的有優越感啊!

  書房的燈還亮著,我賊賊的偷笑,正考慮要用何種方式進門嚇他一跳時,忽聽房內傳來一聲哀婉的歎息,接著有什麼東西啪嗒落到地上。

  我心里一跳,臉上噌地燒了起來。

  一直不喜歡到代善的府里來!

  這兩年雖然時常在一塊玩,可我甯可他帶著我四處轉悠,也決不肯跟他回家,其實我是害怕面對他家中的那些妻妾。

  一時間晚風吹到身上,我瑟瑟發抖,心里如同吃了黃連一般苦澀不堪。

  “這字怎麼這麼難寫?”那里頭的女聲嬌嗔著抱怨了句。

  我眼皮狂跳,手里的燈籠險些失手落地。

  那聲音……那聲音……分明就是阿巴亥!

  腦子里那一刻轟地聲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我一時沖動,根本沒顧得上考慮後果,抬腳就踹門。

  那門竟然沒從里面閂死,吱嘎一聲開了。

  門內只聽“哎呀”一聲尖叫:“有鬼啊——”

  緊接著代善沉悶的聲音跟著響起:“格格請自重!格格……”

  我一臉鐵青的站在門口,因為書案上點著燈,所以房內的陳設一目了然。

  代善正貼牆站著,阿巴亥像條八爪章魚般貼在他胸前。

  “哪里有鬼?恐怕是你心里有鬼吧!”我冷笑,這情景倒還真像是古代版的抓奸戲!

  阿巴亥定睛看清是我,一張臉忽然比見了鬼更加驚惶,不過她倒也真不簡單,只短短數秒瞬息,便已神情自若。

  “原來是東哥姑姑……”她用小手按著胸口,楚楚可憐的說,“害我嚇了一跳,把墨都打翻了呢。”

  我視線往下移動,看清楚地上翻了一方墨硯,滿地濺得都是黑壓壓的墨汁——我的瞳孔如針一般緊縮。

  好個丫頭片子!故意提到墨硯,是在提醒我,下午正是由她替我教訓了丫頭嗎?

  我冷冷一笑,目光凌厲的射向代善。

  代善面無表情,只是眼眸執著的望定我,薄薄的唇角緊抿成一道俊美的弧線。

  “做你的姑姑可真不敢當!”我晃悠著燈籠,閑閑的走進房內,“若要真按輩分來稱呼的話,我和代善可是平輩兒,而你……”我吃吃的笑,“興許再過不久,我們都該尊稱你一聲側福晉呢!”走過去挽住代善的胳膊,我輕輕的拍他,“你說是不是呢?”

  薄衫下緊繃的肌肉明顯一松,代善翻掌牢牢握住我的手,毫不避諱阿巴亥的注目,只是緊握著不肯松手。

  阿巴亥的臉色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書房內的氣氛一度尷尬到只聽見我們三人的呼吸聲。

  一分鍾過後,阿巴泰面帶微笑的行了個跪安禮:“不打擾了!二阿哥,改明兒阿巴亥再向你討教書法!”

  她的氣度如此從容優雅,以至于我有個錯覺,她似乎和代善之間真的沒什麼,一切都只是我看到的幻象!

  等到門上吱嘎輕輕闔上,我才清醒過來。

  代善從身後一把摟住我,喃喃的說:“謝天謝地,幸好你來了!”

  我冷哼一聲,在他腳背上狠狠踩了一腳,手肘撞在他胸口,掙開他雙臂的同時聽到他悶哼一聲。

  “什麼叫幸好來了?我要是幸好沒來又該如何?”

  “你怎麼可能不來?”

  “我干嘛一定要來?”

  他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讓我看了心里越發的來氣,不知道為什麼鼻子一酸,眼淚竟不受控制的沖上眼眶。

  “東哥……”他低柔的歎息,不顧我的張牙舞爪硬將我拖進懷里,下頜頂在我的頭頂上,“你怎麼可能不來?那麼在乎我的你,怎麼可能不來?”

  我臉上一紅,伸手捶他:“臭美!誰在乎你了?”

  “不在乎我嗎?”他低笑,胸膛隨之震顫,“不在乎我,會為了一頓飯菜就干巴巴的跑了來?”

  “你、你是故意的?”

  “我剛才甚至一度以為你不會來了,我等了你好久,心想這回真是弄巧成拙了。”他伸手撫摸我的頭發,我心中默想,那是因為我氣瘋了,撒著兩條腿就跑來了,自然快不了。

  “她來好久了嗎?”

  “嗯。”

  “她來做什麼?”

  “不知道。”

  “干嘛不趕她回去?”

  “她賴著不肯走!”

  我橫了他一眼。也就他這個爛好人會任人在自家地盤上撒野,要是換作褚英,早一鞭子將阿巴亥抽出去了。

  “所以,就想出這種爛招,把我誆了來?”我氣呼呼的瞪他,可恨我還真就那麼小心眼,為了一頓飯菜干巴巴的跑來興師問罪。

  “沒辦法啊。”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阿瑪那麼喜歡她,怎麼說都快成為一家人了。”

  “為什麼也不叫下人陪著?孤男寡女的若是被你阿瑪知道……”

  “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更不能讓人陪著……”他話說得含含糊糊的,我卻猛然一懍,想起方才踹門後看到的一幕,頓時叫道:“她霸王硬上弓強吃你豆腐?”

  代善劍眉一挑,露出個困惑的表情,我呵呵一笑,伸手摸摸他俊秀的臉頰,故意拋了個媚眼過去,膩聲說:“方才,是不是也被她這般調戲了去?唉,我的二阿哥啊,真真是秀色可餐哪……”

  話未說完,只見代善瞳孔顏色加深,變成如墨一般烏黑。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突然一手繞到我腦後,捧住我的後腦勺,一手托住我的腰,稍一使勁,我唇上一涼,竟是被他吻了個正著。

  他的唇,和他的手指一樣,略帶冰冷,可是呼吸卻又那麼灼熱……我腦子里暈暈乎乎的,只覺得再被他如此親昵下去,我一定會失去理智。

  “東哥……”

  “嗯……”唇上傳遞著曖昧的氣息,稍一離開,我便感到一陣失落,忙湊上去,主動吻住他。

  舌尖靈巧的挑開他的牙齒,卷住他的……

  代善身子猛地一顫,我聽他悶哼一聲,忽然狂吻住我。

  接吻居然會有這樣令人窒息的美妙,我在心里長歎口氣,終于認命的想,自己這回真的是喜歡上他了。

  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小好多的小鬼!

  但願上天不要指責我老牛吃嫩草——其實它也沒權力來指責我,本來就是它開我玩笑,把我丟到這里來的。

  迷迷糊糊的,我腦子里像在煮粥。

  代善忽然松開我,將我打橫抱起,輕輕放到了一旁歇息的軟榻上。

  “可以嗎?”他啞著聲問我,琉璃色的眼眸里充斥著強忍的情欲,“可以嗎?東哥……可以……”

  我沒有回答,只是伸出胳膊纏上了他的脖子,繼續吻他。

  我想我是瘋了!

  一定是這麼多年的老姑婆生活造成我內分泌失調,心理嚴重失衡,所以……我真的在失去自控能力下對一株嫩草出手了!

  薄薄的夏袍輕易的就被脫下,滾燙的肌膚觸到涼涼的空氣,我情不自禁的逸出一聲呻吟。

  代善冰涼的唇沿著我的鎖骨一路往下,我只覺得靈魂出竅,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用手把著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身軀。

  他的身子滾燙!

  我偷偷眯開一道縫,頓時大窘,不知什麼時候,不僅我上身的衣服全被脫光光了,就連代善也打起了赤膊。

  我臉紅得發脹,但是他胸前那道刺眼的疤痕卻將我的目光牢牢鎖住,我伸出手,輕輕撫上那道疤。

  代善的身子一顫。

  我連忙縮手:“還疼嗎?”

  他聲音極其沙啞:“傻丫頭,快兩年了,怎麼還可能會疼?”他抓住我的手,低下頭將我的每根手指一一吻遍,我酥癢難忍,忍不住咯咯笑起。

  “我比你大……怎麼也輪不到你來喊我丫頭……嗯——”天哪,他的手在我胸口摸什麼?

  手指的力道猶如天鵝絨毛般輕輕刷過我的肌膚,在他熟練的愛撫下,我身上泛起一層細密的疙瘩。臉燙得快要燒起來了……

  他輕笑:“比我大,嗯?”

  這小子的技巧實在是太好了!

  一個念頭飛快的閃入我的腦海,我突然想到,他雖然年紀比我小,可是做愛經驗卻絕對的比我這個半吊子要多得多……

  霎那間,我激昂的熱情像被人從高空猛地摜下地來,明知道這其實並不能怪他,可是……我仍是極不舒服,想到這書房興許有人來過,這軟榻興許也有人躺過,興許他也曾在這里,與人耳鬢厮磨的歡愛過……

  我激靈靈的打了個顫,之前所有的激情全化作了酸楚,如同一塊看不見的磐石,沉重的壓在了我的心上。

  “咕……咕……”肚子很不爭氣的趕來湊熱鬧,身上正熱情如火的代善不禁頓住了動作。

  我“哎呀”低叫一聲,臉紅得翻身跳下地,將地上的衣物捧起一堆擋在胸前。

  “哧——”寂靜了好久,代善忽然笑出聲,我紅著臉悄悄回過頭,卻見他歪在榻上跟我招手。

  “我沒吃飯……”我可憐兮兮的蹭過去。

  真是糗大了,有哪個人會像我這樣煞風景的?!

  “嗯,我去叫人幫你准備晚飯……”他寵溺的摟住我,從我捧著的衣物中揀出我的肚兜來,替我系上。

  我羞得全身都紅了。

  “快把衣裳穿好吧。你嬌媚害羞的表情太容易引人遐想……”他點了點我的鼻子,“再這麼下去,我不保證我還能不能堅持做個君子……也許我會顧不得喂飽你的胃,而先吃了你!”

  天哪!這是我認識的代善嗎?是我認識的那個既靦腆又純潔的孩子嗎?我暈了,只覺得他那既曖昧又親昵的話語已經如壇陳年老酒,將我灌醉。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穿上衣服的,等我回過神來時,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已然收起,桌面上整整齊齊的擺了四菜一湯。

  我真是餓昏頭了,當下抓起筷子,夾了菜拼命往嘴里塞。

  “小心些,慢點……”

  我點點頭,沒空說話。

  “還記得嗎?我以前曾向你允諾過,終有一天會和你同桌吃飯……”

  我愣了愣,回想,好像的確是有這麼回事。于是我又點點頭。

  “既然那麼愛吃我家的飯菜……不如,你嫁給我!”他一把握住我的左手。

  遞在半道上的筷子倏地停下,我僵硬的回過頭看他。

  “好不好……嫁給我?”他眼眸中透出真摯的情義,讓我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怎麼能好呢?別說我原本就不屬于這里,就算我命長長久久,會脫離命運的安排在這里待上四十年,五十年,那也不可能!

  努爾哈赤肯放我自由,但這個自由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自由,那是建立在我是在他視線范圍內活動的自由,一旦我逾越了這道底線,他肯定會暴怒發飆!

  而代善是他的兒子!所以……成親之事更是不能!

  “我們……像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嗎?”嚼著飯粒,我含糊的說,眼睛撇開,沒敢去看他的表情。

  “我們會在一起的!”代善輕輕的說,“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我可以等,你願不願意等待那一天?”

  我知道他指的是等待擺脫掉努爾哈赤的那一天,可是他卻不知道,在擺脫努爾哈赤之前,我早就已經不在了……

  我咬咬唇,不忍心說出過于殘忍的話來傷他的心,于是點點頭,沖他婉然一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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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發表於 2011-2-26 18:25:19 |只看該作者
86。雙美

  對鏡細細觀測了半天,發覺果然歲月無情摧人老,前幾年還是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如今竟已長成鮮花般嬌豔成熟。

  捏了捏臉頰上的皮膚,手感依然彈性十足,嫩滑細膩,我不禁露出滿意的笑容。

  “葛戴。”

  “是,格格有什麼吩咐?”她在我身後用梳子細細的梳理我一頭及臀的長發。

  “你會不會梳把子頭?”

  她持梳的手頓了頓,困惑的問:“會,以前在家給額娘梳過……格格,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沖鏡子里的她盈盈一笑:“那你今日便替我梳個兩把頭吧!”

  “格格!這把子頭是……”她急了。

  “我知道,我沒想嫁人。”我隨手從果盤里撈了只蘋果,一口咬下,“不過,你家格格我不已經是老姑娘了嘛,反正虛歲我也滿二十了,不打緊,你且替我盤髻吧!”

  “格格……”葛戴眼圈紅了。

  “怎麼了?”

  她哀怨的看著我:“格格若不是被貝勒爺所累,早該兒女承歡膝下了……”

  “噗——”滿嘴蘋果噴了出來,嗆得我連連咳嗽。

  葛戴隨手替我拍背,幽幽的說:“貝勒爺也真是,拖了那麼多年始終沒把格格正式娶進門,現如今眼看著格格一年大似一年,卻仍是不聞不問的撂在這里。若是當真恩寵已薄,便該讓你回娘家,重新許一門親才是,好歹……”

  “咳!咳咳!”我滿臉通紅。

  這丫頭的想像力可真是豐富!我轉身撲向桌上的茶壺。

  “格格!其實這還是得怨你,你若是能像阿巴亥那樣,在貝勒爺跟前多使些力,不像現在這樣無所謂的……”

  “停!”灌水順了口氣,我對她擺手,“姑奶奶,我算怕了你了……”我在她跟前一屁股坐下,指著自己的腦袋說,“趕緊弄好是正經……”我頓了頓,狡黠一笑,“今晚我要去赴宴——內柵的家宴!”

  葛戴茫然的愣了三秒,忽然噫呼一聲,驚訝的捂住了嘴。

  ◇◆◇◇◆◇◇◆◇

  趁奴才進去報訊的罅隙,我扒著窗欞,透過細縫往內瞧。滿屋子暖氣融融,歌舞升平。

  一瞄眼,便清楚的看到一群身著錦袍的阿哥們端坐其中——三阿哥阿拜、四阿哥湯古代、五阿哥莽古爾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八阿哥皇太極、九阿哥巴布泰,五歲多的十阿哥德格類坐在最末。

  怎麼居然沒有看到女眷?

  努爾哈赤的福晉和格格們居然一個都沒在?

  我不禁有些猶豫了,怪只怪自己來之前也沒打聽得真切,今晚這場宴會若需女眷回避,我這樣冒冒失失的闖了來,豈不尷尬?

  正躊躇著要不要退回去時,忽聽里面砰地聲響,竟似什麼東西被踢倒了。我連忙睜大眼睛好奇的使勁往里瞅,卻見原本坐著的努爾哈赤站了起來,他的座椅正倒在他身後。

  那名替我報訊的奴才正恭身站在他身邊瑟瑟發抖。

  我嚇得連忙縮頭,正打算趕緊閃人,里面已是一陣腳步聲奔出。面前的光線陡然一暗,頭頂有團陰影罩下,我縮著肩膀抬頭,正對上努爾哈赤一雙深邃的眼眸。

  看來是我情報有誤,今晚果真並非是尋常家宴,事到如今,除了硬著頭皮上,已是別無他法。

  “東哥給爺請安!”

  “你怎麼來了?”

  我涼涼的一笑,故意裝癡:“原來這里是我不能來的!”低下頭,平靜的行了個禮,“那麼東哥告退就是了……”

  “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要走?”他沉著聲,忽然扳過我的肩膀,不由分說的將我拖進門。

  踉蹌著跟上他的腳步,我心里竊竊的笑,這可是你硬拖我進來的,不是我非要來的!

  沿途經過皇太極身側時,我匆匆瞥了他一眼。那雙眼眸深沉幽暗,隱晦莫測,俊秀無比的臉上猶如覆著三尺厚的冰層。

  “東哥!”一個陌生的聲音吃驚的喊出我的名字,我下意識的轉過頭,往聲源處望去。

  竟然是他!

  布占泰!

  一別經年,再見他時,發現他也已非當年那個鋒芒畢露的男人,俊朗的臉上多了一分沉穩內斂。

  他怔怔的看了我一會,忽而唇角揚起:“呵,果然是你啊!”隨後轉向努爾哈赤,笑意更濃,“幾年不見,東哥真是愈發有女人味了。”

  努爾哈赤摟著我的肩哈哈一笑。

  我眉心一蹙,正想將他的狼爪拍掉,忽覺側面有到凌厲的目光朝我射來。

  我抬頭。

  然後,咧嘴大笑。

  果然在這——烏拉那拉阿巴亥!

  她就坐在主位邊上,穿了身緋紅色百蝶花卉紋妝花緞絲袍,許是方才喝了些酒,小臉由內向外透出一種水靈靈的嫣紅,一雙大眼睛明亮得猶如黑夜里星星。

  “原來阿巴亥格格也在……”我嘴上這麼說著,眼睛卻有意無意的瞟了努爾哈赤一眼。努爾哈赤忽然斂起笑意,擱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下。

  “東哥……姐姐好。阿巴亥給姐姐請安!”她弱不禁風似的站起身,微微一晃,似乎已是不勝酒力。

  好丫頭!前幾天還口口聲聲喊我“姑姑”來著,這會子突然就改了口,還一臉的騙死人不償命的忱摯友愛……

  要不是我跟她關系早就搞僵,差點就被她騙過去了。

  我眼珠一轉,已笑著說:“妹妹客氣了。”伸手扶她,她原本正趔趄著要往努爾哈赤懷里倒,被我這麼一攔,頓時僵在原地。

  我的手在她右手腕上一搭,指尖觸到一件冰涼的硬物,低頭一看,卻是一串翠綠的碧璽手串,一共十八粒相同大小的碧璽翠珠,底下一顆碧璽佛頭相連,穿了三顆小東珠,再往下綴了個結牌,上嵌一圈鑽石,中間鑲了枚紅寶石。結牌底下又綴了纓絡,綏子上仍是串了兩顆東珠,與碧璽同樣一般大小。

  我暗自冷笑,扶著她將她往努爾哈赤懷里帶:“爺!阿巴亥妹妹醉了,您可得多多憐香惜玉才是!”

  努爾哈赤抿著唇不說話,阿巴亥被我推向他懷里的同時,他竟往斜邊上跨了一步,一把將我拉到身邊,摁著坐上了他的座位。

  “你飯還沒吃,哪來那麼多廢話!”

  我掩唇吃吃的笑。方才余光瞥及,阿巴亥險些摔趴到地上,若非她身邊的一個小厮見機快,她哪還能站在那里,沖我橫鼻子豎眉毛的?

  “啪!”

  我驚訝得眼睛瞪得老大!阿巴亥竟然不思感恩,反手給了那小厮一巴掌,怒目而斥:“不長眼的東西!”

  呵!什麼叫指和尚罵賊禿,我今兒個算是見識到了。她分別是罵給我的嘛!

  “阿巴亥,怎麼了?”布占泰沉聲問。

  打罵奴才下人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如此動靜,若非歌舞聲樂之音掩蓋住了她的叫聲,必將引來眾人矚目。

  “叔父!這奴才……這奴才……”她那蓮花指顫顫的指著那小厮,眼眶里竟已委屈得飽含熱淚,“他剛才對我……”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布占泰沉著臉不說話,回過頭去看主人家。

  努爾哈赤面不改色,不徐不緩的說:“來人!把這沒規矩的東西拖下去,砍去雙手!”

  那小厮慘白著臉,待兩名侍衛過來拖起他,他嚇得渾身顫抖,淒厲的嗥叫:“格格……格格!饒命——爺饒命——主子——”

  努爾哈赤無動于衷,滿屋子的阿哥們沒一個吭聲的,我只能求助的瞥向皇太極,卻發現他正低頭悠然的吃著菜,好似根本沒看見這里發生了什麼。

  那名小厮就像頭待宰的牛羊般嚎叫著被拖走,我心里一顫,直覺得便要站起來,可是肩上一股大力壓下。

  努爾哈赤站在我身後,他的手仍搭在我肩上,冷峻的臉上一無表情。

  “你……”我肩膀一動,他俯下身子,漫不經心的在我耳邊低聲吐出兩個字:

  “求我!”

  我一怔。他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不會忍心眼睜睜看著那狗奴才死……想我饒他,你便求我!”他的眼中閃動著殘忍的笑意。

  眼看小厮已被拖出門檻,正歇斯底里的用雙手扒著門框做垂死掙紮,侍衛們將他的手指一根根的掰開,他臉色慘白,表情驚恐淒厲。

  “好!”我想也不想,立馬答應。

  如果我的自尊能換回一條人命,我不會有半分的猶豫和顧惜,畢竟,那是一條真真實實的性命,無關貴賤等級。

  努爾哈赤嗤地一笑,大聲說:“慢著!”

  侍衛們停下動作,那小厮癱軟在地上,驚魂不定:“主子饒命!主子……”

  “今兒個是我建州與烏拉再定姻親之好的日子,不能叫這狗奴才攪了喜氣。罷了,先拖下去杖責四十,拘起來容後發落!”

  “是!”一干侍衛應了,將哭得已然脫力的小厮拖出門去。

  我臉色稍和,轉眼看阿巴亥,那張絕麗的小臉上竟透出一層怨氣,見我望來,隨即收起,仍是嚶嚶的拿帕子不住的拭著眼角。

  真沒見過有哪個女孩子似她這般工于心計的!她與莽古濟同齡,可是幼稚的莽古濟跟她一比,簡直就像個被寵壞的小公主。

  不由自主的,我回過頭來搜尋到皇太極的身影,遠遠的隔著人群望著他,模糊的記起,以前也曾在這個孩子的身上,感受到低齡兒童的可怕和不簡單。

  沒想到,這里竟然還有一個!

  皇太極似乎覺察出我正在注視他,忽然仰起頭,從座位上緩緩起身,離開阿哥們的席面徑直向我走來。

  他先給父親行了禮,沒等努爾哈赤開口問他,他竟已帶著一臉疑惑的看向我:“表姐,你喊我過來做什麼?”

  我一愣,這是什麼話?我幾時喊他過來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磨蹭著在我身邊坐下,天真又孩子氣的說:“表姐,你是想讓我陪你一塊用膳是不是?不如你去我那一桌好了,兄長和弟弟他們也很想和你一塊玩呢。”

  “既是如此……皇太極,你便留下陪東哥說話吧!”努爾哈赤一副了然的神情,他一定是以為我經過方才那件事後心情郁悶,所以喊皇太極過來解悶。

  我卻清楚的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皇太極的小腦袋瓜里不知道又在搞什麼花樣了。

  一時捉摸不透,不過一場風波就此告一段落,之後賓主重新落座,我這才驚訝的察覺原來自己坐了努爾哈赤的主位——這個位置是他強按著我坐的,不關我事,如今他倒是在我右邊重新坐了,神情自若,沒見有半分不悅。

  而皇太極……他坐在我左首邊,這個位置原先是阿巴亥坐的!此刻站在身後的丫頭正是阿巴亥的婢女!他心里明明也清楚的很,偏一個勁的使喚那丫頭不停的給我布菜。

  看皇太極的樣子,只是在恪盡一個表弟的職責,非常的細心溫柔,就連布占泰見了也連連誇贊八阿哥如何如何,聽得努爾哈赤滿面紅光,得意非凡。

  我卻在看到阿巴亥眼中隱隱的恨意中約莫猜到了什麼!皇太極這小子……真是太可愛了!

  我臉上藏不住歡喜,心里高興,臉上自然也就笑了起來,阿巴亥的臉色愈發難看。

  又過了片刻,皇太極猛地推了我一把,站起大聲說道:“表姐,今天是阿瑪和阿巴亥安布定親的日子,咱們做小輩的,理應敬上一杯的!”他說得如此認真,就連表情也是一絲不苟,滿臉摯誠。

  我一口湯沒來得及咽下,嗆在喉嚨里,只覺得又癢又痛,差點沒笑趴在桌上!

  滿語稱呼阿姨、姨母叫做“安布”,皇太極向來的習慣是直呼我東哥之名,這次卻故意喊我表姐,稱呼阿巴亥為安布,用意真是相當刻薄。可既然話已說到這份上,我自然得配合他把戲做足了,于是笑吟吟的站起身,端起酒盅對著努爾哈赤舉了舉,又對阿巴亥舉了舉:“東哥祝兩位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實在不敢再看阿巴亥那張臭到家的扭曲臉孔,怕自己會忍不住笑爆,忙舉杯就唇。正欲一口飲盡,忽然手上一空,耳畔努爾哈赤諳啞著聲說:“你不會喝酒!”

  那盅酒杯被他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他臉色不佳,似乎隱含怒氣。

  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他了,難道和皇太極一起戲弄他未來的小妻子,被他識破,所以不高興了?

  我聳聳肩:“那好吧,我以茶代酒也是一樣!”

  “喝茶就不必了……”他譏誚的望著我,“喝茶不顯得太沒誠意了麼?”

  我眉頭一豎,喝酒不許,喝茶又不行!那他想干什麼?怎麼所有話都由他一人說去了?

  “姐姐!”嬌柔的聲音響起,是阿巴亥。

  才回頭,就見自己面前輕輕擱下兩只深口海碗,接著一只白如皓玉的纖纖玉手提著酒壺,徐徐的灑滿酒水。

  “多謝東哥姐姐吉言!阿巴亥先干為盡!”端起其中一只,毫不含糊的仰頭喝下。

  我驚愕的望著她高高抬起的下巴,那一道柔美中透著堅毅的弧線實在好看得叫人歎息。

  “好酒量!”不知何時,努爾哈赤的那群兒子竟然全部圍攏過來,方才那聲喝彩正是由阿拜嘴里喊出。

  我微微一笑,伸手端起海碗的刹那,忽然從三個方向同時伸出三只手,一齊阻止了我——皇太極的手虛懸在上空,努爾哈赤抓住了我的手腕,布占泰按在了碗沿上。

  “怎麼了?”我笑問。

  皇太極最先縮手,接著布占泰深深瞅了我一眼,也將手撤回。只有努爾哈赤,滿臉怒意的瞪著我:“你不會喝酒!”

  “可是……”我瞟了眼阿巴亥,“阿巴亥格格的美意怎能拒絕?”

  努爾哈赤騰出另一只手,端起海碗,仰頭喝盡。

  我不禁有些動容,其實我並不如他所想,當真滴酒不沾。只是我的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喝多了會變得很啰嗦多話,有宏曾嘲笑我是一瓶瘋,意思是說我喝一瓶啤酒下去,就會瘋言瘋語,形如癡癲。

  今天我倒真是想讓自己喝點酒,然後借酒壯膽,大鬧一番,可惜竟不能如願。

  努爾哈赤喝完酒後竟然面不改色,這次連布占泰也喝了聲彩。

  “阿瑪!”阿拜和湯古代等阿哥一齊上前,“兒子們也恭祝阿瑪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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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發表於 2011-2-26 18:25:35 |只看該作者
87。代酒

  輪番祝酒,努爾哈赤皆是來者不拒,酒到杯干。

  趁著人多混亂,我推了推皇太極,小聲說:“我想要那阿巴亥腕上的那條手串!”

  皇太極猛地瞪大了眼,見鬼似的看了我老半天:“你魔症了!”

  我噘嘴:“又不是真的稀罕,只是氣不過……”

  “所以今兒個故意跑來找茬?”他冷冷一笑,“你也未免太過幼稚了!”一句話氣得差點沒把我噎死。

  許是見我臉色難看,他稍稍緩和了些:“喜歡那種東西,以後我買給你……”

  “我不是……”

  “今兒個已經逾越了。”他打斷我的話,輕聲歎了口氣,“我就知道碰上你准沒好事,阿瑪保不准已對我起疑……”他目光放柔,“算了吧,能忍則忍,今日你的聲勢已經全然壓在她之上。自打聽到你的名字起,阿瑪的整個心思便只撲在你一人身上了。”

  我臉頰微微一燙。

  “難道……你想讓阿瑪再度關注你,回到以前的狀態中去!”

  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今晚之舉,的確是太過沖動魯莽!

  用力拍了拍自己滾燙的臉頰,嫉妒心果然會讓人失去理智——諸般凌辱我都能咽下,唯獨她對代善做的那件事讓我忍無可忍……

  看來我真是魔症了。

  “呵——”皇太極突然冷冽一笑,笑聲古怪,“今兒可真熱鬧,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來了……”

  我困惑的順著他的目光轉向門口,只見門前有奴才打起了簾子,一抹石青色的影子輕輕一晃,一道挺拔的身形隨之踏了進來。

  門口的奴才們恭身打千,他擺擺手,神情有點不耐。平時飛揚桀驁的臉孔此刻卻顯得有些過于蒼白,人也清瘦了許多。沒走兩步,便悶悶的咳了好幾聲,面頰上逼出一層異樣的緋紅。

  我正納悶,皇太極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死死的攥緊了。

  “喂,很痛誒。”我連連甩手。

  “他過來了……”

  廢話!不用他提醒,我也看得到褚英正往這邊走。

  “阿瑪!”褚英啞著嗓子,恭身給努爾哈赤請安。

  “罷了。你有病不好生歇養,怎的又擅自起來了呢?”

  “才發了汗,已經覺著好些了……”褚英頓了頓,偏過頭咳了兩聲,“今兒個是阿瑪的好日子,兒子該來道賀才是。”

  “嗯。”努爾哈赤點點頭,露出一抹贊許之色,隨手遞了杯酒給他,“你是大哥,該當給兄弟做個表率,很好!”

  褚英恭順的接過酒盅,仰頭喝盡,隨即又連咳數聲,那聲音嘶啞得像是要把肺都給咳出來了,叫人聽了心里怪難受的。

  明明病了卻還逞強喝酒!真是不知死活!

  “來人!給大阿哥置張椅子,就坐這邊……皇太極,替你大哥照應著,若有人敬酒,你替他領了。”

  “是。”

  沒多會,努爾哈赤便被布占泰拖著已滿場勸酒去了,偌大的席面上只剩下阿巴亥、褚英、皇太極和我四個人。

  我已吃了八成飽,咂吧著嘴環顧四周,覺得無聊又無趣。

  “阿巴亥敬洪巴圖魯一杯!”

  清脆的嗓音柔柔的響起,我一懍,整個人自動進入戒備狀態。

  這丫頭,又想搞什麼鬼?

  褚英目光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阿巴亥伸直了胳膊,臉上掛著親切自然的微笑。褚英別開眼,未置可否,阿巴亥頓時陷入尷尬和難堪的境地。

  足足過了一分鍾,褚英才沙啞的喊了聲:“老八!”

  皇太極低低的應了,起身接酒。

  我霍地站了起來:“不可以!”

  褚英漠然的掀起眼瞼看我。

  “皇太極這麼小,怎麼能喝酒?”

  “小?咳咳……”褚英往皇太極身上掃了一眼,“原來他還小……”話音一轉,冷冷的道,“這是阿瑪的意思,可不是我讓他代酒的!”

  “少動不動就抬你阿瑪出來壓人!”我火冒三丈,憋了一晚上的怒氣全撒他身上,“你阿瑪讓你去吃屎,你去不去?”

  他面色大變,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狠戾。

  我懶得再理會他,從阿巴亥手中搶過酒杯,閉眼一口灌了下去。

  酒味又辣又嗆,根本與“甘醇香甜”什麼的形容詞沾不上邊。酒精不純,度數比我想像中要高出好幾倍,加上這一口又喝得太急太猛。所以下肚沒幾秒鍾,便立刻覺得心跳飛速加快,像是怎麼也按捺不住似的,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

  “東哥!”皇太極急忙扶住我。

  “沒事。”我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燒了起來,除了心髒狂跳外,手足漸感無力,神智倒是極為清醒。

  眼波橫過,褚英正微蹙著眉頭,滿臉擔憂的望著我,我微微一笑,就知道這小子嘴硬心軟,偏還老愛跟我耍橫。

  “東哥姐姐好酒量,令人敬佩!姐姐天仙般的人物,膽色氣度過人,教阿巴亥好生仰慕,謹以此酒,再敬姐姐!”

  我冷冷一笑,伸手去接,四目相對,敵意無可避免的漫溢在我倆四周。

  “鬧夠沒?”褚英突然站起,揚手打掉阿巴亥的手,那酒杯飛出去老遠,啪地摔在地上。

  阿巴亥捂著手又羞又怒。

  我左右觀望,因為酒酣鬧場,人聲加歌舞聲早亂成一團,幸好沒人注意到剛才這一幕。我的心略略放下,忽聽阿巴亥顫抖著說:“大阿哥何意?我不過是敬酒罷了……”

  “在我面前趁早收起你那套小把戲……咳咳,咳咳……”他臉上一陣白一陣青,顯得虛弱至極,可是骨子里卻透出一股狠意來,讓人不敢小覷,“留著你的那點小聰明,哄著阿瑪高興也就算盡了你的本分!其他的你想都別想……你算個什麼東西?憑你也想騎到東哥頭上去?”他冷冷的伸手一指阿巴亥的丫頭,那丫頭被他嚇得後退一步,“說白了給你聽,你的丫頭她罵得打得甚至殺得,可她屋里的哪怕一只蟑螂老鼠,也容不得你來踩踏!你最好給我牢牢記住了!”

  “你……”阿巴亥臉色煞白,嬌軀直顫。

  “褚英……”我咬著唇,覺得怪沒意思的,他怎麼就把話說得如此決絕了呢?別說面子,就連里子也沒給阿巴亥留下一絲一毫。

  若是將我換成阿巴亥,不給氣暈過去,也會當場抓狂。

  “安布……”皇太極不知什麼時候走到阿巴亥身邊,扶著她緩緩坐下,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話。阿巴亥突然眼眸驚怖的瞪大,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般瑟瑟發抖,皇太極微笑著走開。

  “你跟她說了什麼?”我困惑的問,眼見阿巴亥用雙手捧起面前的酒碗,顫巍巍的連連灌酒,不禁有點可憐起她。

  “沒什麼。我送你回去吧,你不適合喝酒,以後還是別再喝了。”

  “慢著!”褚英伸手攔住我們,眼神冷峻的瞪著皇太極,“我身子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你留下等會替我和阿瑪知會一聲。”說著,伸手抓過我的手,“走了!”

  我本能的便想摔開他,可是掌心觸及,他猶如火燒般燙手的體溫卻將我嚇了一大跳。

  我愣了愣,伸手貼他額頭,訝然:“你在發燒!”

  “死不了!”他緊緊攥住我,嘶聲,“跟我走!”

  “可是……”

  “若要我死,你就留下!”他眼底有抹淒厲的哀傷,完全沒有了平時的驕傲和自信,只是懇求般的凝望著我。

  都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似的任性呢?

  我猶豫了會,終于無可奈何的點頭:“好,我送你回去。”

  在得到我的回答後,他竟然像個孩子般滿足的笑了。蒼白消瘦的臉上棱角分明,可那溫柔的笑容卻讓我一陣恍惚……

  果然是同母的兄弟,其實褚英溫柔的笑容與代善十分相似,只是褚英的笑容猶如海市蜃樓般給人以不真切感,永遠不及代善那般真實溫暖,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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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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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屈辱

  廊下站了一溜的奴才丫頭,我站在門口猶豫了會,訕訕的說:“你歇著吧,我先回……”

  他站在門里,不由分說的將我拉進屋,簾子嘩地垂下,撞在門框上發出吧嗒一聲響。我的臉撞在他胸口,雖然隔著一層衣衫,卻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滾燙的體溫。

  “回去?回哪去?”他嘶啞的聲音從我頭頂灑下,帶了分譏誚,帶了分自嘲,“回我阿瑪的木柵,還是回老二那里?”

  嗡,耳朵里一陣亂鳴,我心跳不由加快,慌亂的抬頭看他。

  我和代善的事,為什麼他會知道?

  “今兒個他為何沒陪你赴宴?”他的目光爍爍,並沒有因為發燒而有半分的渾濁恍惚,“是因為怕見到你和阿瑪在一起,心里不舒服?哼,他不是最會裝蒜的嗎?”

  他怎麼能夠如此不堪的說自己的弟弟?今天代善之所以稱病不去,其實是為了避開阿巴亥。

  我心里不爽,將他用力往床榻邊推,斥道:“睡你的覺去,哪來那麼多廢話!”

  褚英卻反手拉住我:“為什麼是他?”聲音低得仿若自言自語,好像長久深埋在他心里一般,突然間被我無意中窺聽到了一般。

  我心煩難耐,摔開他手:“不關你的事!”

  他無語的望著我,臉上那種絕望淒涼的神情再度出現,我突然不敢再看,慌慌張張的說:“你累了,還是傳大夫過來瞧瞧吧!”

  “如果時光能夠倒轉該多好……”他慢慢坐倒在床沿上,呼吸粗重壓抑,雙手抱頭支在膝蓋上,“早知道你會因此而選擇他,我就算拼了命也會跑去……”他抬起頭,眼眸蒙上了一層水水的東西,紫紅色的嘴唇在黑夜里微微發顫,“阿瑪讓我留守建州,我沒想到會因此失去贏得你的最佳機會……你在哈達一定吃了很多苦,所以,那個時候出現在你身邊的人自然也就……我怎麼就那麼笨呢,連老八那小子都不顧一切的背弓挎刀,沖到哈達去救你了,我卻還傻傻的留在這里……你一定很恨我吧,所以回來後,總也躲著不見我,我不可能到柵內去找你,只能每天想著如何找機會見你,想跟你解釋……可總也見不著你……東哥……你一定很恨我吧……”

  他喃喃的低聲述說,攬臂抱住我,我身子一顫,直覺得就想往後縮。

  他卻不依不饒的抱緊我,將頭埋在我懷里,喘息:“別動!別動……一會兒就好……只一會……這樣抱著你,才讓我有了一種真實感。我不是在做夢!我今天終于見到你了,你就在這里……不是被代善擁在懷里,是在這里……”

  他越說越低,我感覺他的體溫滾燙得猶如一把熊熊燃燒的大火,快要將我也給燒著了。

  “褚英……你病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好好躺著,等把病養好了……”

  “我不是在說胡話!我很清醒!”他突然抬起頭來,眼眸爍爍,雖然臉頰、耳根甚至脖子上的皮膚都透出一層不正常的緋紅色,他卻很有力的抱著我,告訴我,“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愛你,東哥,世上再沒人比我更愛你!”

  我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他愛我!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對我說愛我!

  這個時代的男人,喜歡我有之,迷戀我有之……可這都與愛情無關!他們並非當真愛我,只是因為我是一個權力或者美色的象征,所以他們個個趨之若鹜般的想要得到我,無非是滿足他們大男人的虛榮與自尊,如同歹商、孟格布祿……他們甚至為了我而丟了性命,可是他們並不愛我!

  就連努爾哈赤,甚至于代善……也從沒說過愛我,連喜歡的話也不曾有過一句!

  我的心顫抖了下,手指冰涼,眼眶慢慢被水氣濕潤。

  褚英啊!你怎麼那麼傻?

  你愛我什麼呢?你什麼都不了解,就如同我不了解你一般,你如何能愛我?愛上一個心里完全沒有你的人?

  我撫摸著他滾燙的額頭,像對待小孩子般軟聲哄他:“你躺會兒,我去找大夫……”

  “東哥!”他緊緊抱住我,固執的皺眉,嘶啞的低叫,“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心里除了阿瑪,除了代善,可有一點點我的影子?”

  望著那張悲哀懇求著的憔悴臉孔,我張了張嘴,不忍心再傷他,可是感情的事勉強不來,如果不跟他說清楚,他以後只會更痛苦。

  “褚英,我不……”

  身子猝然騰空,褚英將我壓倒在床榻上,滾燙的唇瓣堵住了我未完的話語。

  他熱氣騰騰的體溫像是火爐般輾過我的身子,我掙紮踢騰,他把我的兩只手抓向頭頂,輕輕松松的就用一只手給固定住了,他的膝蓋有力的壓住我的兩條腿,疼痛到發麻的感覺!

  恐懼感真正傳到我腦海中時,他竟然已經開始撕扯我的衣服,外袍的扣子輕易的就被他用手扯開,裸露的肌膚觸到涼薄的空氣,我打了個冷顫。

  “不要說……我不想聽……”他顫聲呢喃,滾燙的雙唇再次侵上我的鎖骨,另一只手探進我的肚兜,在我的胸口流連般撫觸。

  酥癢和惡心感一起湧進我心里,我拼命扭動,吸氣:“住手!你怎麼能……”他繼續吻上我的唇,舌尖趁機伸進我嘴里。

  “嗯……”我身子又是一顫,他手指撚動我的乳尖,令我全身不受控制的泛起一層疙瘩,汗毛豎立。

  “褚英——”眼淚不爭氣的沖進我眼眶里,“你瘋了……快放開我!”

  “我要你……心里有我……”他含糊的說著話,膝蓋頂開我的雙腿,跪趴在我身上。緊接著胸口猛地一涼,我眼睜睜的看著月白色的肚兜被他扯了下來,棄于床下。

  “不要——”我害怕的尖叫,顫抖。

  他不再說話,眸瞳深深,眩惑得透出濃烈的欲望,望著這張已近乎失去理智的臉孔,我腦子里一片空白……

  瘋了!

  他瘋了——

  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將我震醒!

  我悶哼一聲,腿股直打哆嗦,形同抽搐。我咬緊牙關,指甲摳進床頭木制立櫃的雕花櫃門,冷汗在這一刻涔涔逼出,沁濕全身。

  褚英!

  褚英!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怎麼可以!

  我一直當作好朋友的人,居然會對我做出這麼惡心的事!

  恍惚間聽到頭頂的褚英抽了口氣,愣住了。

  我趁著緩沖的時機松了口氣,身子也不再打顫了,雖然痛感依舊,但畢竟找回了幾分理智,強烈的羞辱感隨即沖上我的頭腦。

  “你……”那雙眼困惑的望著我,里面夾雜了不敢置信的狂喜,“東哥!東哥!東哥……”他發狂般喊著我的名字,松開綁住我雙手的手,轉而牢牢抱緊了我,緊貼的肌膚間滿是黏濕的汗水。

  我卻一點都不覺得這種感覺美妙,書上描述的做愛快感難道都是騙人的嗎?為什麼我除了感覺到疼,還是疼……只要他稍稍一動,我便痛得抽顫,雖然他小心翼翼,已不再向剛開始那樣粗暴,但我仍是疼得受不了。

  他呼哧呼哧的大聲喘著粗氣,汗濕的大手撫摸著我的臉頰,充滿憐愛的眼眸對望著我,聲音諳啞得顫抖:“東哥……你好美……”

  惡心感隨之傳遍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在層層泛起細小的疙瘩!

  強忍住肉體帶來的痛楚,我咬著唇拼命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閉上眼,眼眶中的淚水無聲順著眼角滑落……

  他的動作漸漸又快了起來,享受似的悶哼聲不時傳進我的耳朵。

  我不想聽!

  他此刻的歡愉卻是我最大的難堪!

  嘴唇終于被咬破出血,甜腥的味道倒流進我的嘴里。

  他趴在我身上的身子突然一顫,滿足似的長歎口氣。我再也忍受不住,滿腔的恨意裹著痛意,我攀住他的肩膀,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咬下……

  ◇◆◇◇◆◇◇◆◇

  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脫離苦海的,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昏睡過去的,等我再次恢複意識,懵懂的睜開雙眼時,卻被一雙烏黑帶笑的眼眸嚇了一大跳。

  “醒了?”手指撩開我披肩的長發,他在我肩背上印下一吻,“你睡覺老愛皺眉,喜歡嘟嘟囔囔的說夢話,還不停的踢被子……”他輕笑,“這樣子的你,點點滴滴都令我心動不已……真希望以後每一天都能像今天這般擁你入眠……”

  我直覺就想給他一拳,然後跳下床逃跑,可是沒等我付諸行動,他的右手已從我身後攬了過來,肌膚相觸的感覺讓我不由的起疙瘩。

  不想和他說話,我索性閉上眼睛裝睡。可是顯而易見的,我這只菜鳥算漏了男人可怕而強盛的欲望,當他的手撫上我的胸口,強勁有力的膝蓋從身後熟練的分開我的雙腿後,我不寒而慄,驚恐的叫道:“你又想做什麼?”

  “對不起,昨晚弄疼了你……我真的不曾想過你還會是處子……”他濕濡的唇在我脊背上舔舐,“不過……我很高興……”

  這種事情也虧得他高興!

  他的確是高興了,發泄了他所有的獸欲,我卻不知道我的不高興要跟誰討去!

  胃里不由感到一陣惡心,我再也難以忍受下去,慌慌張張的坐了起來,從他身上壓過去,扒著床沿,朝床下痛苦的嘔吐起來。

  胃里其實是空的,再吐也吐不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來,有的只是嗆喉嚨的酸水。

  “不舒服?”褚英輕輕拍著我的背,“難道是我的風寒傳染給你了?啊……我真該死!”

  他坐了起來,看那架勢似乎要喊人,我急忙跳起來一把捂住他的嘴,怒道:“你想做什麼?你要是敢叫人進來,我死給你看!”

  他眼睛彎彎的帶著寵溺的笑意,噘唇在我手心親了一下,我一顫,連忙縮手,惡心得想把整個胃給徹底吐出來。

  “東哥!我好高興,因為我知道,這輩子你再也不會忘記我了!”

  我心神劇震。

  “你心里終于有我了……無論將來如何,你都不可能像以前那般無視我了!”他笑容燦爛得一如得到糖果的孩子,俊朗的面容洋溢著渴求與期翼,“我們有個很好的開始……以後會更好!我會讓你得到最大的幸福……”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他親昵的吻中。

  冰冷的唇上感受到他的溫度,我猛然驚醒過來,一仰頭避開他:“你惡不惡心啊?”我拼命拿手背擦嘴,“我才吐過好不好?”

  他愣了半天,猛地爆出一聲大笑,我恨恨的瞪他,卻被他強行擁進懷里:“東哥……東哥!還記得小時候我第一次鼓足勇氣親你嗎?當時你厭惡的眼神有多傷我的心啊!今兒個我才算明白了,你並非是討厭我親你,你……”

  看來當真是沒辦法溝通了,基本上到目前為止,他都一直沉醉在自我意淫的幻想中。

  想到昨晚他對我的侮辱,再看看他現在的滿面歡喜,我氣得臉都快綠了,隨手抄起床角的靠枕痛砸他可惡的笑臉:“清醒點吧你!不過就是破處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活不下去了!我只當是被瘋狗咬了,誰他媽的還非得要老惦記著這條瘋狗是怎麼個死法啊!”

  靠枕掉落在地,褚英臉上的笑容緩緩斂去,轉而是暴風來襲前的陰暗。我不理他,自顧自的揀了床上零散的衣物一一穿上,忽然肩膀上一痛,竟是被他掀翻在床上。

  “什麼叫被瘋狗咬?”他陰森森的瞪著我。

  我撇開頭,淡漠的說:“你最好放我回去,失蹤一晚已是極限……”

  “怕什麼?是怕我阿瑪知道,還是擔心代善會知道?”憤怒的聲音在我頭頂咆哮,“我就如此令你討厭嗎?為什麼你甯可對代善百般溫存,卻不肯對我笑一下?”

  “放開我!我要回去了。”

  “是我先看到你的……是我先喜歡你的……”他當真如瘋狗一般開始啃咬我的肌膚,我疼得直抽氣,“是我先愛上你的……你不能不愛我……”

  可恨,卻又可憐可悲的褚英!

  我瞪大眼頂著床帷微微搖晃,麻木的任由他在我身上發泄蹂躪。身體的痛怎可能比得上我內心的痛?!

  誰規定愛我的人,我就非得愛他?誰規定我不愛他,就得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誰規定的?

  是誰?

  羞憤和痛恨隨著他再次進入的那一刻充斥全身,我咬牙吸氣:

  “我——不要你的愛!”

SOGO版主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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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8:26:15 |只看該作者
89。傷情

  “格格,您多少吃點吧……”小丫頭怯生生的站在我床頭,手里捧著一碗燕窩粥。

  我只淡淡掃了一眼,便覺味口全無,雖然全身無力,自己也很想盡量吃些東西補充體力,可是胃里一陣陣的發悶發脹,只消一看到吃食,便有想吐的感覺。

  于是我搖搖頭。

  小丫頭眼淚吧嗒就掉下來了:“您不吃東西,爺回來可不得扒了奴婢的皮……格格您只當可憐可憐奴婢吧……”

  我空洞的望著她,不過才七八歲的小女孩,蒼白的圓臉上掛著楚楚的淚水,大眼睛里滿是恐懼。

  “我實在吃不下……一會他回來,我跟他說,你不用怕。”

  “格格!”

  “你們爺出去了?”我琢磨著若能趁這個機會逃出去,倒也不錯。

  這個念頭才在腦子里轉過,那丫頭卻朝我撲嗵跪下,哭道:“格格可別想不開……爺疼惜格格,格格若是有半點差池,不只是奴婢,怕是滿府上下的奴才都難逃一死!格格……求求格格……”

  我最受不住別人對我三跪九叩的磕頭,忙說:“你們爺呢,叫他來。”

  “爺這會子在前廳,正和人發脾氣呢……”這話才說了一半,小丫頭面色大變,忙捂住了嘴,低頭,“奴婢該死!”

  我冷冷一笑,褚英可真夠精神啊!昨兒個還發燒咳嗽病得像是快翹辮子了,今天不僅燒完全退了,居然還有力氣跟人發脾氣了,很不錯啊,只不知這倒黴的對象是誰。

  一會兒小丫頭又苦苦哀求我用膳,我只是不理,連話也懶得多說。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忽聽屋外一陣喧鬧,府里的丫鬟紛紛驚恐呼叫。

  我不禁詫異起來,有誰敢在大阿哥府里放肆喧嘩?

  “哎唷!”把門的奴才慘叫一聲,臃腫的身子扯著門上的竹簾子一塊狼狽的滾了進來。

  我定了定神,等到看請門外走進的身影後,心里狠狠一悸,眼淚止不住的淌下。

  “東哥!”滿臉緊張的代善疾步向我奔來。

  “不要過來!”我滾到床內側,用絲被裹住頭,尖叫。

  我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如何見他?如何能見他?

  “東哥!”隨著一聲大喊,我賴以遮羞的被子被騰空卷走。我只能低著頭縮在床角瑟瑟發抖。

  “東哥……”聲音轉為低柔的歎息,一股熟悉的,猶如淡淡薄荷的清涼氣味將我緊緊包圍住。代善抖著我,輕聲安撫,“沒事了,我來接你回家!”

  “嗚……”我心里刺痛,哪里還能忍得住,轉身撲進他懷里,哭得就像個迷途的孩子。

  “別哭,沒事了……”

  “嗚……”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手指不停的替我抹眼淚,見我只是哭得傷心欲絕,淒然的臉上不由露出心痛和自責:“咱們回家好不好?”

  我邊哭邊點頭,手臂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他將我攔腰橫抱起來。邊上的小丫頭見狀,惶恐萬分的攔住我們:“二爺!您不能帶走格格……”

  “滾開!”一向溫文爾雅的代善突然厲聲怒喝,一腳將那小丫頭踢翻個跟斗。

  我從沒見代善發過火,打從認識他那天起,他都是那麼的和善溫潤,從來沒有半分脾氣似的。我隱約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因為傷害我的不是別人,是他的親哥哥!

  心中猶如被一根尖銳的刺紮穿!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褚英對我的傷害,在代善心里留下的烙印,遠比我更甚!也許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可以做到忘懷,可是代善呢?

  褚英,畢竟是他的親哥哥啊!這種血濃于水的血緣親情,是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跨過門檻時,有道厚重的陰影擋住了我們,我只瞥了一眼,便慌張的把臉轉了過來,羞憤、委屈、傷心、難過……百感交集。

  “讓開!”代善冷冷的說。

  褚英杵在門口沒說話,隔了好半晌,才咳了兩聲,啞聲:“真的不行嗎……”

  我身子微微一顫,知道他這是在問我,可我不想再看到他的臉,也不願再跟他說話,特別是在代善的面前,面對他,只會讓我倍感羞辱。

  “別再傷害她了……”代善側過身,小心翼翼的抱我出門。

  “代善——”沙啞的嗓音爆出一聲怒吼,“你憑什麼跟我爭?你憑什麼——”

  代善停住腳步,我緊張的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你憑什麼得到她的心?你保護得了她嗎?你除了信奉明哲保身那一套虛偽的東西,還能有什麼作為?”

  隔著單薄的衣衫,我能聽到代善的心跳聲在不斷的加快,雖然他自始至終面對褚英咄咄逼人的質問,沒有一句反駁之語,可是我仍然覺著害怕。

  “代善!你不要老是那副濫好人的表情!你有什麼?論戰功聲望,你不及我,論在阿瑪面前得寵,你還抵不過一個老五,甚至就連三叔家的阿敏都比你強!你憑什麼能擁有東哥!咳咳……咳咳咳……”

  代善!代善!代善!

  心里一遍遍的念著他的名字!溫潤如玉的代善!與世無爭的代善!善解人意的代善……這樣的代善正是我所喜愛的,我不要因為我的緣故,把他逼上一條不適合他的路上去。

  “大哥……”終于,胸腔輕微的震動著,一如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我死死的抓緊他的衣襟,懼怕的仰頭,長出青色須茬的下頜淤了一大塊,嘴角破了,血絲凝在傷口上。

  我惶然回頭,發現褚英右眼角同樣腫起老高。

  雖是急匆匆的一瞥,但到底讓褚英抓到了我的視線,他撲了過來:“東哥——”

  我嚇得尖叫。

  代善一個錯身,安然避開褚英。

  “今後……東哥由我來保護!”輕松的口吻,堅定的語氣。

  我心亂如麻!

  “代善——你小子好大的口氣!”

  “我絕對會做得比你更好!”

  ◇◆◇◇◆◇◇◆◇

  從褚英家回來,我倒頭就睡,也不知過了幾時,只聞得耳旁嚶嚶的有人抽泣,極是悲傷。我只想再睡,可那細細的哭泣聲就像困在我腦子里擾人的蚊蠅聲,揮之不去。

  終于,我澀澀的抬起眼皮,眼前的景象模糊的重疊在一起,看了好半天才看清面前站了位少女,是她在哭。

  喉嚨里咕地一聲,我只覺得口干舌燥,渾身酸痛難當。

  “格格!格格你醒了?!”葛戴濃重的鼻音中透出興奮和歡喜,她將我扶了起來。

  我指指桌上的水壺,她隨即明白,在我身後墊好靠枕,急急忙忙轉身替我倒茶。

  茶盞遞到我嘴邊時,我明顯能感覺到她的手在顫抖,盞中的水晃得厲害,我只夠喝到半盞,另有一半竟全被她潑在了我的衣襟上。

  “格格……格格……”她眼淚又下來了,邊哭邊拿手慌亂的替我抹襟上的水漬。

  “代善呢?”環顧四周,靜悄悄的,並未見著代善的身影,我心里沒來由的一空。

  “格格,已經巳時初刻了,二爺不便留在柵內,早回了……他讓格格放寬心,好好休息,明兒一准來看你!”

  我點點頭。原來已經這麼晚了,沒想到自己一睡竟睡了足足十個小時。

  “格格,你餓不餓?奴婢給您燉了人參烏雞湯,嬤嬤說這東西女人吃最補身子……”說著,她眼淚吧嗒落在我手背上。

  我見她眼圈淤黑,眼眶子都眍了,想來昨晚我沒有回來,她竟也是一夜未睡,足足擔心了整晚。

  我搖搖頭,身上出了虛汗,黏濕了衣裳,很不舒服:“你叫人給我准備湯水,我想洗澡。”

  葛戴愣了愣,隨即應了,抹了眼淚低頭走了出去。

  一會進來三四個嬤嬤和丫頭,在近門處架起了屏風,沐浴用的高木桶擱在床前,冒著滾滾熱氣的開水嘩嘩倒進桶內。

  葛戴卷起袖子試了下水溫,點點頭。

  我洗澡的規矩向來是不喜歡有人伺候,于是那些嬤嬤丫頭自發的退出門外。我掀了被子下床,可腳尖剛踩到地上,便覺得兩條腿不聽使喚的直打哆嗦。腳一軟,我雙手撐地的坐在了腳踏上。

  “格格!”葛戴低叫一聲。

  我虛弱的笑:“我可真沒用……”不過才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就把我餓得四肢無力,兩眼發昏,看來這次無論如何都得拜托葛戴替我洗了。

  她小心翼翼的扶著我靠近木桶。我喘息著扶住桶沿站定,葛戴替我將中衣解下,過了好半晌卻沒見她有任何動靜。

  “怎麼了?”

  “格格——”她忽然顫聲發出一聲淒厲的大喊。

  扭頭看見她淚流滿面,捂著嘴嗚嗚的哭得氣都快喘不過來,我不禁低頭,恍然的看見自己胸口一塊塊的斑斕淤痕——這些都是褚英早上發狠時掐咬出來的,想來背上一定也有不少!

  “別哭!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只是看著嚇人,過幾天自然就消了。”我讓她扶著顫巍巍的踩上踏凳。

  身體泡入暖融融的熱水中,我舒服的逸出一聲呻吟。

  “怎麼了,是不是水太燙了?”

  “不是,很好。”我含笑拍拍她的手,“我先泡一會……你也別出去,替我守著。”我怕自己體乏,搞不好泡太久會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葛戴點點頭:“那奴婢就守在格格身後,格格若是要什麼,吩咐奴婢一聲就是!”

  “嗯。”

  熱氣蒸騰,熏得我微微昏沉,腦子卻像走馬燈似的不停閃現出兩張臉孔,一個溫文儒雅,一個不羈跋扈……

  我痛苦的將頭埋進水里,長發猶如水藻般在水底散開,織成了一道密密的網,似乎就此將我網住,我無處可逃,就快要窒息。

  東果、褚英、代善,他們姐弟三個從小就失去母愛,感情向來篤厚。東果姐代母職,褚英脾氣不好,代善恭順友愛,兄弟之間年齡雖只差三歲,卻從沒像今天這樣動過拳腳……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今後代善會怎麼做?褚英又會如此看待這個親弟弟?

  嘩啦!我從水里探出頭,大口大口的喘氣,眼淚順著眼角無聲的滑落。

  我的心好痛,與代善的感情到底應不應該再繼續讓它發展下去?我很怕,怕自己帶給他的將不是幸福,而是不幸!

  水溫漸漸冷卻,在我身體隨著水溫變冷之前,一桶熱水自我身後緩緩傾倒而下。我隨即抹去臉上的水珠,勉強一笑:“葛戴,麻煩你幫我擦擦背,我手太酸,舉不起來!”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要麻煩人幫我洗澡,不由臉上一紅,特別不好意思。

  葛戴未吭聲,從桶沿上拿了澡巾,輕柔的將我披瀉在身後的長發掠到一旁,然後我聽到一聲細微的抽氣聲。

  “已經跟你說過不用那麼大驚小怪的……”我心里酸痛,面上卻強笑著安慰她。

  澡巾觸到我的背,手勁很輕,輕得幾乎感覺不出什麼力道。我又是一笑,這丫頭在跟我之前一定也從沒伺候過別人洗澡。

  “葛戴——”我身子緩緩動了動,一股酸痛感從骨子里滲了出來,我悶哼一聲,險些滑入桶底。

  一雙手就此從我身後探出,插入我腋下,把我從水里拖起扶正。

  那雙手,雖然不大,可是指節粗闊,掌心結滿繭子——這絕對不可能會是葛戴的手!

  我驚愕的猛然回頭,卻看見一張凜然冰冷的俊秀臉孔,眉心緊蹙,雙唇緊閉,見我回頭看他,他只是略略抬起眼眸飛快的瞥了我一眼,便立即垂下眼瞼。

  雖只是匆匆一瞥,可我分明從他眼底看到一股觸目驚心的寒氣。

  “皇……皇太極……”剛才那是什麼眼神?一個九歲的孩子,為何會有那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眸?他想做什麼?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沒有第二次!不會再有第二次……”冰冷的聲音從唇齒間一字字僵硬的迸出,像是在說給我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皇太極……”

  他不再說話,臉上帶著股倔強和狠勁,手上卻仍是毫不著力的替我繼續擦背。

  我不由臉上一燙,雖然他還是個孩子,但是畢竟是個男孩子,如此赤身相對于他,我仍不免感到緊張和害羞。

  可他卻像是完全沒有看見一般,無視的繼續,擦完後背擦胳膊,擦完胳膊擦前胸……

  我抗議的低呼,他只是冷漠的瞪了我一眼,那個眼神看得我心寒,我竟然不敢再吭聲拂逆他,乖乖的任他伺候著。

  這個……就是日後的大清太宗皇帝將有的威攝力嗎?

  我不禁瞠目結舌,好厲害!就算面對努爾哈赤,我也沒如此的窩囊!

  我將半張臉埋在水里,只留出鼻孔來透氣,默默的想,一定是我潛移默化中,對日後的清太宗存了太多的遐想。

  “皇太極……”我浮出水面,悶悶的開口。

  他不吭聲。

  我繼續問:“是不是因為我的出現,最終會改變很多事情?”

  “……例如呢?”

  “例如……褚英和代善……”低聲說完這句,我又沉了下去。

  空氣里死寂,屋外啾啾蟲鳴。

  水流聲嘩地重新響起,皇太極沉默的將手探下水,隔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也許吧。大哥是長子,按著長子嫡出繼承爵位的既定規則,他從小便有些目中無人,這原也不奇怪……按順位第二有繼承權的二哥,又是他同母兄弟,自小相親,加上二哥又是個稟性溫純的主,從無爭勝之心。接下來的三哥、四哥皆是庶福晉所出,不值一提。剩下一個正出的五哥,偏又性子莽撞魯鈍……”他說到這里,停頓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大哥繼承建州,似乎已是必然趨勢,但前提是……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

  我在水里瑟瑟發抖:“你……什麼意思?”

  他輕輕歎了口氣:“變端出在二哥身上……現在連我都無法預測到他將會做些什麼……”

  兄弟爭權嗎?!

  我倏地仰起頭來,盯著這張年輕的,略帶稚嫩青澀的臉孔——難道皇太極不是順順利利的成為清太宗的嗎?

  難道曆史有錯?難道……難道……

  曆史?!我所了解的曆史知識里有什麼?努爾哈赤的兒子們,除了一個皇太極,我還知道將來應該會有個攝政王多爾袞……除了這些,我什麼都不知道!

  又或許……因為我的介入,現在連這個曆史史實都已經被徹底改變!

  “他倆……可是親兄弟……”我顫聲,胸口郁悶得難以呼吸,“這是我的錯嗎?對!是我的錯!我原本不屬于這里,如果我沒有、沒有……”

  如果我沒有喜歡代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未必!”皇太極歎了口氣,“誰讓他們是阿瑪的兒子!是阿瑪的兒子……就注定逃不過這一劫,有權勢的地方就有紛爭!你這個傻瓜是不是又想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了?”

  “水冷了……”我突然感覺很疲憊。

  “還用換水嗎?”

  “不了。”

  于是他扶我起來,我凍得全身發抖,他用一塊大毛毯將我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嚴實實,可是我仍然覺得冷氣逼人。

  “要不要喚葛戴進來伺候?”

  “不用,我想躺會……”

  他把我扶上床,蓋好被子,拿著那塊毛毯細細的替我搓揉濕漉漉的長發。

  “皇太極!”

  “嗯,我在。”

  “你……將來也會這樣嗎?”

  “什麼?”

  “你將來也會為了爭奪這份權勢,而不惜兄弟相爭嗎?”

  他沉默。

  “不必瞞我,我知道你不甘屈于人下……我想聽真話。告訴我,你會嗎?”

  他歎了口氣,終于回答了一個字:“會。”

  “為什麼?權勢很重要嗎?”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有時候……那東西的確很重要。”

  我別過頭去,雖然明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和答案,但是這樣的皇太極太讓我感覺陌生,仿佛我自幼看著長大的孩子,又將離我遠去。這讓我的心好痛,痛得只能眼淚潸然而下,卻無法出聲。

  我本不該介入他們之中!

  他們有他們的命運應該運行的特定軌道!每個人都是……

  褚英,代善,皇太極……不管是誰,我都不應該去介入他們命定的軌道中去!

  代善……以後,我該拿你怎麼辦?

  黯然傷心中,皇太極從腳踏上緩緩站起,小聲的喊著我的名字。我閉上眼調勻呼吸裝睡,悉悉窣窣聲中感覺他俯下身,輕手輕腳的替我腋好被子。

  房間里寂靜了好久,就在我以為他已經離開時,卻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陣細微的呼吸聲,然後額上輕輕的印下了一個濕濡的吻。

  “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你只是不小心愛錯了人!”

  腳步聲漸漸離去。

  我咬著被角無聲的流淚。

  愛嗎?不!在孤兒院長大的我,從來不信世上會真有一份感情會像小說里寫得那樣,令我愛得癡迷沉醉,盲目得可以失去理智。

  我不信那樣的愛情!

  但我喜歡代善!

  喜歡他的笑容,喜歡他的溫柔,喜歡和他在一起……

  睜開眼,瞪著漆黑一片的虛空,我終于逼迫自己做出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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