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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婚禮
皇太極下的聘禮差不多在我們回到科爾沁時的同一時間內送至,莽古思與寨桑大概早就聽吳克善提過這事,又或許吳克善之所以敢把我領回家,早得了長輩們的首肯。
因為我現在的身份是布木布泰的姐姐,所以在名義上便是寨桑側福晉的女兒。寨桑側福晉與我本就相熟,原就對我頗有好感,我再花點心思投其所好的拍拍馬屁,這個額娘倒也很容易的就認下了。
莽古思年邁,族中事宜早就交給寨桑打理,對于這個名義上的阿瑪,說心理話我有些懼怕他,他比吳克善難捉摸得多。好在大家彼此相處的時間不會長,我只要熬個十天半月的,也就回盛京見皇太極了。
我心里高興,對這些煩心事也就不再多放在心上,只專心的等著做皇太極的新娘。
十月初,送親隊伍終于在吳克善的帶領下,浩浩蕩蕩的從科爾沁啟行。
這是我人生里唯一一次覺得充滿甜蜜期盼的旅程!
送親隊抵達盛京的時候是十月十五,不用吳克善吩咐,盛京那邊早有人出城相迎,在城外安排好下處。天剛擦黑,丫頭婆子們便進房來替我梳妝,我瞪著炕桌上紅豔豔的大紅嫁衣,有種恍惚做夢的飄飄然。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往後推移,我的心跳慢慢加快,于是著急的催她們手腳再快些,沒想竟惹得她們一片嗤笑。
“格格真是等不及要見新姑爺了!”
我厚著臉皮任她們的取笑,含糊的說:“是啊,等太久了……”換來的自然又是一片笑聲。
“下雪了!”門簾子掀開,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的跑了來,“外頭下大雪了!”
我不禁一愣。
“好事啊!這是吉瑞之兆,再沒比這更好的事了。老天爺也來祝賀我們格格新婚大喜呢。”
我點點頭,不覺笑了:“我喜歡雪……”如果在現代,是否應該穿上潔白的婚紗呢,只是不知道皇太極穿上西裝會是什麼樣子。
雪下得極大,到得午夜時分,地上已是厚厚的積了一層,送親隊終于開始行動起來。穿戴妥當,換上大紅嫁衣的我,頭上頂了大紅喜帕,由喜娘扶著顫巍巍的上了馬車。
車輪在雪地上碾過,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我依稀聽得城門打開,車隊進入了盛京。深夜似乎格外的甯靜,我輕輕噓了口氣,突然一陣整齊劃一的蹄聲打破了這份甯靜,街上亂哄哄的響起陣陣歡笑聲。
“格格!”喜娘在窗外低聲叮囑,“姑爺家派人來接您啦!”
車簾子打開,我感覺有人靠近,然後一雙胳膊把我從車里抱了出去。我嗅了嗅鼻子,這人身上有股煙草味,原來是我的“哥哥”吳克善。
他抱著我走了十來步,停下,沉聲說:“我把妹妹送來了!”
對面有人應了聲,黑暗中感覺自己從一雙臂彎中被移交到了另外一雙強壯的臂彎里。這是誰?是皇太極來接我了嗎?
“你放心……”聲音低醇如酒。
我猛地一顫,怎麼是他?怎麼居然是他?
“有勞大貝勒多費心了!”
代善輕柔的一笑:“應當的。”說完,抱著我穩穩的轉了個身。
我耳朵邊上嗡嗡直響,像是蓋頭里鑽進來無數蜜蜂。真的是代善……真想不到居然會是代善來迎親!
迷迷糊糊間也搞不清是什麼時候代善把我放下的,等我回過神時已經坐進了一頂暖轎內。轎子晃晃悠悠的繼續走了半個小時,這才停住。
“咯”地聲轎子被放到地上,我覺得腳凍得有些麻,微微跺了兩下,窗外喜娘的聲音立即傳來:“格格莫要急啊。這是規矩……咱們已經到宮門前了,姑爺家要扳扳新娘子在家時的格格脾氣,自然不會那麼快來應門的……”
“咝……”我呲牙吸氣,這算什麼破規矩?在現代可只見有新娘不開房門,伴娘隔門索要紅包,急死新郎加伴郎的規矩。這滿人怎麼那麼麻煩?扳脾氣,其實說白了就是給女方使下馬威吧?
我有些不滿的噘起了嘴。
“嘎吱——”厚重的門板開啟聲,一片著急的喊聲一連迭的傳出:“快!快!快進去!”
“怎麼回事?”喜娘迷糊的嘀咕,“這憋性兒不是得憋上一會兒的麼?”
“憋什麼呀!”有太監的聲音尖銳的響起,“我的姑嬤嬤,大汗在里頭聽說新娘子在門口憋性兒,差點兒龍顏大怒,下旨說若是凍壞了汗妃,就要了咱們的腦袋。”
“可是……不憋性……”喜娘張口結舌。
“還憋個什麼勁呀,大汗說了,這位新娶的汗妃,誰敢給她憋性兒,就是給大汗使性兒……”
我噗哧一笑,若非要保持住該有的端莊儀態,我早在轎內笑翻了。
轎子被平平穩穩的抬進了大門,先還聽喜娘咋咋呼呼的小聲驚叫,到後來竟是再沒聽到她半點聲音。轎子走了一陣,忽然有些傾斜顛簸,我略略扒住轎身,心里已有了答案——這估摸著已經到了翔鳳樓前了,轎夫們正抬轎上階梯呢。
想到這個翔鳳樓,心中不禁又是一陣甜蜜的悸動。
臨分別前,皇太極曾對我說,為不忘雌雉之恩,特下諭旨把皇宮最高建築,後宮門庭的三重門樓命名為“翔鳳樓”!並且還玩笑說,要把那只雌雉供養在樓內,不容他人褻玩宰殺。
穿過翔鳳樓,便聽得絲竹之聲喜氣洋洋的鬧騰起來。我越發的緊張,雖然心里念了一百遍皇太極的名字,可手心里仍是茲茲的往外冒汗。
鼻子里突然聞到一股濃烈的煙熏味,我皺鼻屏息,差點控制不住鼻頭發癢打噴嚏。
“新娘下轎——”
心里一個咯噔。來了!我馬上就能見到皇太極了!不由一陣興奮,摸瞎似的抓著喜娘冰冷的手腕,一步步的往轎外挪。
轎簾完全敞開了,我從蓋頭底下能清晰的看到一片暈黃明亮的火光,轎外空地上的積雪已經掃盡,連著轎身鋪著一幅明黃色的禦用地毯。
我深吸了一口氣,一腳踩上那幅黃毯。
“咻——”破空之聲撲面傳來,我神經線猝然繃緊,下意識的就想往外頭沖,卻沒想胳膊被喜娘緊緊拽住,無法動彈。
“別動啊,格格!”
吋!有東西撞在了轎門頂上,然後落到黃氈子上。
是枝箭!一枝早已去掉箭鏃的蒼頭箭!
咻——吋!
又是一枝!
接連三發,我瞪著地上躺著的三枝箭,眩暈的晃了晃身子。這……這就是所謂的射轎門?哇靠,這要是射偏了少許,即使是蒼頭箭,也會讓人傷筋裂骨的!
我吞了口干沫。惶惶不安的想,接下來還有什麼恐怖的事在等著我?天哪,為什麼結個婚居然這麼麻煩?
轎外的溫度明顯要低許多,可身上的新娘嫁衣並不厚實,我凍得瑟瑟發抖。轉念間聽見司儀的聲音又在那高喊:“跨火盆!”
眼前頓時被人擱下一只炭燒的火盆來,我當時感動的真想蹲下地去烤火。可是喜娘絕對不會樂意,她死死攥著我的胳膊,硬拖著我邁過那盆暖意融融的炭火,我只得可憐兮兮的跟著她的腳步繼續往前走。
就在我凍得牙齒忍不住上下打戰的時候,我終于被一群仆婦簇擁著帶進了一間暖房,熱氣迎面撲來。我松了口氣,這算到哪了?該是新房了吧?阿彌陀佛,總算可以歇一會,不必再折騰了。
奇怪啊,剛才明明還好多人的,現在怎麼一個人都沒有了?
我好奇的晃動腦袋,折騰了半夜,早已累得又睏又乏,特別是頭上頂著的珠釵頭飾,實在是太沉重了,壓得我脖子酸疼。
又獨自沉悶的坐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沒人答理我,我也搞不太懂這婚到底是怎麼個結法,有心喊人偏有不敢,這萬一張嘴亂叫壞了規矩,那可就給皇太極丟盡了臉面。于是只得硬撐著,繼續呆坐,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的眼皮開始不聽使喚的耷拉,腦子里一陣清醒,一陣迷糊……
“格格?!”有人在耳邊不敢置信的扯著嗓子尖叫,“天哪,我的格格!您怎麼睡過去了?”
“啊……”我迷迷瞪瞪的睜開眼,大紅喜帕早不知道丟到哪去了,我正側臥著趴在一張柔軟的裘皮上,“啊……什麼事?可以吃早點了嗎?”
“噗——”身前一大群人發出一陣哄笑。
我這才完全清醒出來。
壞了!眼前的人我一個都不認得,只見喜娘的一張臉綠得像是屋頂的瓦簷:“格……格!”我瞧她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更像是在想一把掐死我了事。
我急忙坐直了身,對面有個小丫頭腳步輕盈的走過來,蹲下身替我把壓皺的嫁衣給細心的捋平了。
我頓生好感,不由沖她咧嘴一笑。
“主子,奴婢名叫未央,是大汗指派奴婢過來服侍主子的!”
未央……我眨了眨眼。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骨子還透著清新的稚嫩,一張嬌嫩如雪的臉上充滿了純真,眼波靈動,清澈如水。
果然是個討人喜歡的丫頭!
“格格!”喜娘壓低了聲音,湊到我耳邊,小聲抱怨,“您這正在坐福呢,怎麼可以睡過去呢?”
我頓時大窘,眼珠一轉,已看清此刻自己正坐在一座軍帳之中——女真人成親,因時逢戰亂,往往有把新娘直接送到軍營中成親的習俗。久而久之,坐帳之習竟也演變成了婚禮的一個步驟。
這個坐帳,也稱之為坐福,其實事前喜娘也有關照細則,只怪我當時太興奮,沒怎麼放到心上。
好在我身份尊貴,喜娘雖有埋怨也不敢當真給我擺臉色,于是重新招呼滿帳仆婦嬤嬤過來伺候我洗漱、用膳。
我餓了一晚,正欲放開肚子好好吃一頓,卻沒想胃里才墊了三分飽,喜娘就果斷的命人將早膳撤去,吝嗇得連水都不給我喝上一口。
“這……”我瞪著那些糕點,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這是為了格格好。”喜娘將喜帕子重新給我頂上,扭頭吩咐未央,“你在門口候著,格格若是有什麼吩咐,只管叫人。”
一時腳步走悉悉窣窣的往帳外走出,我端端正正的坐在帳內,紋絲不動。原想也許過不多久,皇太極就該出現了吧。可沒想這一坐,就是足足坐了三個時辰。
我先還稍稍改動姿勢,到得後來,無論怎麼挪移,我的屁股都已麻痹得失去知覺。
天啊!這哪是坐福啊,簡直就是坐牢啊!
麻痹的感覺沿著尾椎骨一直曼延至脖子,加上時近晌午,我已餓得前胸貼後背,手足發軟無力,正要像座泥像般往後轟然倒坍時,帳簾子一動,未央甜甜的喊了聲:“都台嬤嬤好!”
“喲,這不是未央丫頭麼?”有個慈祥的聲音響起,“未央長得越發標致了……”頓了頓,腳步聲靠近,“老奴給汗妃請安!汗妃吉祥!”
“免了。快請起!”喜帕遮面,我雖瞧不見這位都台嬤嬤是個什麼人,卻也隱約覺得她身份不簡單,絕對不是個普通的奴才。
正思忖間,頭上一輕,遮面的蓋頭竟被拿走,我錯愕的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張滿臉皺紋的老婦,年紀總有六十了,臉圓圓胖胖的,頗有富態。笑起起,雙眼微眯,給人一種親切感。
“主子!這位是特地請來給您梳頭的老嬤嬤。”未央細心的解釋,“都台嬤嬤是大汗長姐東果格格身邊服侍的老人了,福壽雙全,由她給您梳頭開臉,最合適不過!”
“未央丫頭的小嘴真甜!”
東果格格……好久遠的一個名字!久遠得幾乎我都快把她給遺忘得一干二淨。她,還活著嗎?過得好不好呢?何和禮過世那麼久了,她是否仍是倔強得不肯改嫁他人,甯願孀居孤守一世?
其實,努爾哈赤的幾個女兒似乎嫁的都不怎麼如意。
二格格嫩哲先是嫁給了巴圖魯伊拉喀,沒曾想竟被伊拉喀無情遺棄,努爾哈赤盛怒之下殺死了伊拉喀,隨後又把嫩哲嫁給了自己的親外甥郭爾羅達爾漢……
三格格莽古濟在武爾古岱病故後,再嫁蒙古敖漢部首領貝勒瑣諾木杜棱,算是梅開二度。可惜莽古濟還是老脾氣,動不動就給額駙使臉色看,在夫家爭風吃醋。前夫武爾古岱是個好脾氣的老實人,可那個瑣諾木杜棱卻聽說並不是個好欺的主……
四格格穆庫什自從布占泰死後,亦改嫁額亦都,雖然老夫少妻配得讓人覺得有些尷尬,可他們的婚後生活倒也很是平淡安靜,穆庫什甚至還給年邁的額亦都生了老十六遏必隆。歎只歎額亦都老邁,終是撒手人寰,撇下了年輕的妻子。穆庫什最後竟在努爾哈赤的再次指婚下,再嫁額亦都的第八子圖爾格……
五格格嫁人的時候才十一歲,丈夫是額亦都的次子黨奇。兩人也算得是年齡相當,然而黨奇成為額駙後,恃寵而驕,行止無禮,態度蠻橫,甚至頻頻沖撞褚英、代善這些阿哥們。額亦都多次訓斥後仍是屢教不改,為正門庭,同時向努爾哈赤以表忠心,額亦都最後竟把這個兒子給殺了。沒過幾年,五格格郁郁而亡,死的時候僅僅十六歲……
六格格……
“汗妃!”
“主子!”
“啊?!”猛地回過神,眼前是兩張放大的臉孔,我被嚇了一大跳。
“主子是在思念大汗麼?”未央淺淺一笑,替我將頭上的首飾一一拆除。我還沒從剛才的神游思緒中完全走出,只覺得胸口抑郁難受,在這樣的喜慶之日居然會想起那些命運叵折,婚姻不幸的格格們,真不知是喜是悲。
“咝——”我疼得吸氣,臉上突然像是刀刮般火辣劇痛。
都台嬤嬤雙手手指間撐著兩條細長的棉線,棉線在她手里靈活自如的上下翻飛,絞刮得我臉上像烈火在燒。
要不是要顧忌形象,我早放聲哀號了。這種美麗的代價也實在太痛苦了!臉上的細毛被清除乾淨的同時,我全身的汗毛寒涔涔的全部立了起來,藏在袖管內的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
開完臉,我正估摸著興許自己的臉已經腫成豬頭了。都台嬤嬤顯然沒打算就這麼放過我,拿了水粉胭脂,一個勁的往我臉上招呼。一時間,在我周身方圓一米內粉塵簌簌,漫天飛舞,我被嗆得連聲咳嗽。
接下來是梳妝,都台嬤嬤熟練的將我的長發梳成兩把頭式樣,重新戴上沉重的扁方、絨花、翠玉、鳳簪……一件也不少的全侍弄上了我的頭頂。
“好了!”都台嬤嬤的這兩個字此刻在我聽來好比天籟之音,真是上蒼賜予我的特赦令啊!
未央嘻嘻一笑,取了鏡子給我看,我嚇得連連擺手。算了吧,就方才這種陣勢弄出來的妝容,還是不看為好,我怕看了我會沒勇氣再嫁給皇太極。
“主子!該出去了,別讓大汗久等了……”
“嗯。”我虛弱的回答,“可是……能不能先讓我方便一下,我快憋不住了。”
“啊?”未央張口結舌。
“啊?”都台嬤嬤目瞪口呆。
“啊?”喜娘剛剛邁出的腳步踉蹌了下,險險絆倒。
◇◆◇◇◆◇◇◆◇
時近中午,我頂著饑腸轆轆,步履虛浮的走出帳內,喜娘和未央站我兩側,同時扶住了我的左右手肘。喜帕下只能看到大約兩尺大的空隙,我在心里大略的畫出方位,我此刻腳下踩著的應該是後宮的主庭院。
走了十來步,不知為何,喜娘和未央突然同時放開手。我頓時茫然無措,傻傻的獨自一人僵硬的站著。
“悠然……”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我心頭一喜,下意識的伸手去抓他。
皇太極伸手過來與我相握,十指糾纏交錯,我忽然定下心來,那種彷徨與不安的感覺全都在抓住他手的那一刻消失了。
“阿查布密!”有人朗聲高喊,然後周圍許多人一起拍起了手,起哄般的笑喊,“阿查布密!阿查布密!阿查布密……”
我才意識到周圍有許多圍觀之人,鬧哄哄的嬉笑聲讓我的臉漲得通紅。
皇太極牽著我的手,把我一步步帶到一張案桌前,透過晃動的流蘇,我依稀瞧見桌上擺著貢品和……牌位?!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雖然瞧不清那長長的一列牌位上面寫著的每一位祖先的名字,但是靠前的那個最顯眼的神位上,我在瞥眼間已看明白了那幾個熟悉的滿文——愛新覺羅努爾哈赤!
皇太極與我相握的手緊了下,我順從的跟著他在案前一同緩緩跪下。
“列祖列宗在上,我皇太極今日要在你們面前,名正言順的娶了這個女人!”皇太極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卻能聽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他不是在對我說這些,而是在對他的阿瑪,對那個曾經用強硬手段捆綁和束縛了我半世的清太祖在宣誓。“我會用盡我一生的心血去愛她、疼她,至死不悔……若有違此誓,必當人神共棄!”
我的淚意一下就湧了上來。女真人信奉神靈,極重誓言,所以輕易絕不對天起誓,害怕遭受天譴。
“格格!”正當眼淚泫然欲墜時,喜娘及時在我手里塞了樣東西。
我低頭一看,卻是一盅酒。
“記得只需飲一半,可千萬別喝光了。”許是喜娘已經對我完全沒了信心,所以決定不厭其煩的跟著我,把所有事項不論巨細再三重複叮囑。
我微微一笑,將酒盅湊到唇邊,輕輕啜了口。
好辣!是白酒,火辣辣的感覺沿著食管滑入腹中,像團烈火般燃燒起來。胃里空蕩蕩的正餓得慌,這酒一下肚,頓時燒得我渾然忘了饑寒。
喜娘飛快的將我手中的半盅酒奪走,然後又塞給我另一只酒盅,我垂瞼一看,清晃晃的仍是半盅,明白這其實是皇太極剛才飲過的半盅酒。
將這半盅酒一口飲盡,我的臉燒了起來,身上有些燥熱。
“良辰開喜宴,佳日娶新人。宰豬擺宴,祭祀神靈,神庇賜福,佳偶天成。夫婦永偕,福祉日增。六旬無疾,七旬未衰,八旬孫繞膝,九旬白發生,百歲無災且修齡。年長歲永,享壽無窮。宜其家室,富貴恩榮。子孫盡孝,兄弟施仁,父寬宏,子善良,闔第得此吉祥,感戴神靈……”
我身子一顫,倏地揚起頭來,只可惜紅帕遮面,我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聆聽著這個溫潤而又熟悉的聲音將這份阿查布密的祝詞柔聲唱誦。
“不是薩滿唱祝詞的嗎?怎麼會讓大貝勒……”
人群中竊竊的響起低聲的議論。
“大汗昨兒個特意懇請的,大貝勒是族中最具名望的尊長,由他主持阿查布密更為妥當……”
“新娶的汗妃到底是什麼人啊?居然勞動大貝勒親自……”
“是科爾沁……”
“聽說昨晚迎親,也是大貝勒去的……”
“好厲害,還沒進門就如此尊貴了,那以後……”
我低下頭,心里有些酸,有些疼,又有些歡喜……種種複雜的情愫交織在一起,蓄勢已久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恰恰滴在喜娘伸手遞來的酒盅內。
“格……格格。”喜娘的聲音有絲顫意,“請飲第二杯,仍是半飲即可。”
我含著淚,喝下半盅酒,代善的祝詞已經吟唱第二節,案上有人在切肉,代善每唱完一節,那人就將一塊切下的肉拋向空中,而後又在地上灑酒。
我只覺得那淅淅瀝瀝的灑酒聲就像是在拋灑我的眼淚一般。
痛,卻快樂著!
“哈日珠拉!”對面的皇太極終于出聲。我早料到他必然會憋不住,不由笑了起來,剛才墮淚的一幕一定絲毫不差的落在他眼里,恐怕這會子他早小心眼的想歪了。
“大汗!”隔著喜帕,我柔聲蠱惑他,“你可知在我們那里是如何喝這交杯酒的麼?”望著手指拈著的這第三杯酒,我忽然戲謔心大起。
“什麼?”他果然好奇的上當。
“你過來!”我上身前傾,有限的視線掃瞄到他的右手。我將右臂繞過他的胳膊,湊過嘴輕輕的將酒盅湊過唇。
耳畔響起一片低呼,盡是驚訝的抽氣聲。
皇太極的胳膊只是稍稍一頓,下一秒只聽他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嗤笑了句:“有趣!”竟是配合我將交杯酒進行到底。
放開手,我正自鳴得意,忽然喜帕下插入一根烏黑發亮的馬鞭來,在我還沒回神的時候,遮面的喜帕便被馬鞭挑離頭頂。我低呼一聲,目光不自覺的隨著那塊喜帕飛到了屋頂。
皇太極笑吟吟的望著我,眼角眉梢盡是無盡歡顏。
庭院內站滿了人,我有些不適應的眨了眨眼。皇太極挽著我的手,親熱而不避嫌的將我從墊子上拉了起來。
喜娘和未央都站在邊上,代善卻已不知去向。我心中稍定,這樣也好,免得我見了會覺尷尬。
喜娘動作麻利的將兩尊錫壺塞到我懷里,錫壺沉甸甸的,我仔細一看壺里頭居然裝滿了新米。我一手抱一只,暗呼吃不消,這喜娘不會是趁機想整我吧?
再回頭一看,險些沒笑到打跌,一身禮服的皇太極居然在懷里抱了一把柴火。雖然那把柴早經過修剪,整齊的用紅色綢緞捆紮妥貼,可是乍一看上去,我仍是忍笑得差點沒憋出內傷。
正忍俊不住,忽然心中一動。皇太極抱著柴火,竟是一臉真誠肅容,絲毫沒有半點輕忽褻瀆之意。仿佛此刻他正在做的是一件無比神聖的事情,我不禁被他的認真所打動,漸漸收斂起玩笑,跟在他身邊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這時由都台嬤嬤領著我們走到了東宮殿門口,我見窗外搭著帳篷,想到方才坐帳,估計就是在這頂帳內了。再回頭看東宮殿門敞開,門檻上擱著一只馬鞍。皇太極面帶微笑的看了我一眼,我知他心意,手捧錫壺,與他一起跨步邁過馬鞍。
穿過廳堂,我帶著對這間屋子的熟知,熟門熟路的進入了臥室。炕上鋪著嶄新的褥子,熏籠上點著淡淡的薰香,都台嬤嬤服侍我倆分左右坐上炕頭,這時喜娘過來,命人將我倆手里的東西取走。
我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也不敢太大聲。
喜娘面帶笑容的端來一盤餑餑,我肚子咕咕叫起,垂涎欲滴。都台嬤嬤用筷子夾起一只遞到我嘴邊,我猶豫的看了她一眼。
真的可以吃嗎?我有點懷疑。抬眼見都台嬤嬤點頭示意我張嘴,頓時大喜,張嘴一口把餑餑吞下,實在是餓得慌了,也顧不得再維持儀態。可沒等嚼上兩口,我便愣住了,感覺嘴里的味道不對。
都台嬤嬤笑意盎然的問我:“生不生?”
“自然是生的!”我直著脖子勉強咽下,“怎麼生的也拿……”
下半句話還沒等我問出口,滿屋子的人猛地轟然大笑。更有人笑得前俯後仰,樂出了眼淚。我先還一臉懵懂的轉頭去詢視皇太極,在看到他一臉想笑卻努力憋得臉色通紅的表情後,恍然省悟。
“你……你們……”我羞得渾身發燙。
皇太極一把握住我的手,取過都台嬤嬤手里的筷子,夾了一只子孫餑餑遞到我唇邊,微微吐氣:“那就多生幾個吧!”
轟!我腦袋充血,恨不能鑽到炕桌底下去。
“你……”嘴巴微張,餑餑已順勢滑進我嘴里。我驚恐的瞪大眼,見他又夾了一只,連連搖頭。天哪,雖然是取兆頭,可是這種生食吃多了也不好吧?我可不想一會鬧肚子。穿著這麼煩瑣的嫁衣如廁,可真比打仗還累。
筷子收回,生餑餑並沒有夾到我嘴里,而是皇太極自己吃了一只。他渾然不顧屋內圍觀之人詫異的目光,只是很用心的嚼了兩下,吞咽下肚,微笑:“咱們一起生!”
我火熱的臉頰仍是明顯的燙了下,我把頭低垂在胸口,腦袋暈暈的。這個皇太極啊,真是沒臉沒臊到家了,他難道忘了自己是一國之君了嗎?居然能面不改色的當眾說出這麼曖昧惡心的話來!
正羞澀難當,都台嬤嬤和喜娘等一干仆婦們手里捧著各色果盤走了出來,我心里不由一陣緊張,摸不清她們又想玩什麼花樣。
都台嬤嬤從每只果盤里各捧了一大把,然後撒向我和皇太極的身後的炕褥,邊撒邊說:“一撒榮華並富貴,二撒金玉滿池塘,三撒三元開泰早,四撒龍鳳配成祥,五撒五子登朝堂,六撒六合同春長,七撒夫妻同攜志,八撒八馬轉回鄉,九撒九九多長壽,十撒十金大吉祥!”
無數紅棗、栗子、花生從我眼前撒下,落滿衣襟。
都台嬤嬤雙膝跪于腳踏之上,將我和皇太極的衣袍各執起一角,纏繞在一起打了個結:“永結同心!”
嘩啦!滿屋子的丫頭仆婦跪了一地,齊聲高呼:“恭祝大汗與東宮側妃永結同心!”
“看賞!”皇太極喜不自勝。
“謝大汗,謝側妃!”
少時眾人沉靜有序的退了出去,我見她們都走光了,猛地從炕上跳了起來,倒把皇太極唬了一跳。
“怎麼了?”
“快快!”我吸氣,“有沒有吃的?趕緊給我弄點吃的來,餓死我了,我快不行了……”一邊說一邊往桌子那里走去,沒提防下擺一緊,回頭看皇太極正一臉無奈又好笑的望著我。
我“啊”了聲,這才明白過來,忙去解袍角的結。剛剛把結松開,下一秒已被皇太極從身後一把摟住,抓了回去。
“不許提死字……”他的呼吸熱辣的在我耳後吹拂,我身子一陣酥軟。他的唇從頸後細碎的吻過來,直至封住我的嘴。
唇舌纏綿,我眩暈得透不過氣,無力的攀住了他的肩膀。
“悠然,你終于是我的了。”他深情的凝望著我,鼻尖寵膩的蹭著我的。
“皇太極。”不能不說不感動,這個時候的我實在不該大煞風景,可是……我終于可憐兮兮的啟口,“我好餓。”
“嗤。”他輕笑,“你呀,你呀……”摟著我的腰將我抱到桌邊,輕輕放在繡墩上坐好,然後在滿當當的桌子上挑揀吃的。“沙其瑪吃不吃?”
我點頭,迫不及待的接過。
“慢點!慢點!”他皺著眉頭,“你中午吃的什麼?”
“我……中午什麼都沒吃。”就著他遞過來的熱奶子,輕輕喝了一口,感覺還是不太喜歡這股味道,搖了搖頭,示意他重新給我倒水。
“沒吃?”提著水壺的手勢一頓,他那對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隱含怒意,“那幫奴才怎麼伺候的?未央那丫頭……”
“不關她們的事!”我成功吞下兩塊沙其瑪,直著脖子猛拍胸口。要命,吃太快,噎死我了。
皇太極趕緊把水遞了過來,我就著他手上的杯子,一口氣將滿滿一杯水喝干。
“爽!”有吃有喝,真是來到天堂。我心滿意足的傻笑,折騰了一天,真是再沒有比現在更讓人感到舒心快樂的時刻了。
“你都餓成這樣了,如何不關她們的事?”皇太極心疼的看著我,伸手替我把唇邊的碎屑擦去。
“新娘子不方便那個……呵呵。再說平時一天的正餐不也就只吃兩頓麼?”我傻笑,看看窗外天色,已近酉時,不由嘴饞的問,“是不是外頭已經開筵了?你不用去照拂賓客的麼?”
“不去!”他湊過頭來,下巴蹭著我的頸窩,手指靈巧的解開我的右衽襟扣。“外頭我讓大貝勒替我照應……”
“你……”才剛啟口,他突然火辣辣的吻了下來,絲毫不給我喘息思考的機會。
我頓時暈了。
“現在你可吃飽了?”他促狹的笑,眼角眉梢盡是繾綣溫情,“那該換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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