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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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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李歆]獨步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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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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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發表於 2011-2-26 18:46:02 |只看該作者
110。薨逝

  雷聲隆隆,雨點粗暴的砸在湖面上。

  荷葉被打得噼啪作響,微卷的殘邊在狂風暴雨中瑟縮顫抖。

  已是夏末……

  已是一塘殘荷……

  恍惚間似乎還能清晰的回憶起那碧綠新嫩的荷葉,那鮮明奪目的花骨朵,嬌豔明媚的花枝在湖心開得是那般的絢爛。

  然而時過境遷,盛夏的怒放早已變成此刻的滿目凋零,暗墨色的殘葉猶自頂著狂風暴雨苦苦支撐。

  此情此景,讓人見之眼澀,一如……在鬼門關前飽受煎熬的孟古姐姐。

  她也在撐!

  撐著等待能見到從葉赫來人的那一刻……

  有多久了?

  三十天?四十天?還是五十天?

  努爾哈赤打發人到葉赫去通知孟古姐姐病危,請求她的額娘來赫圖阿拉見女兒最後一面,離現今到底已經過去多久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那一日,努爾哈赤冰冷的話語,冷漠的表情至今曆曆在目。

  “知道。”

  “你這是在求我?”他譏誚的揚起唇角,我從他眼中看到一絲殘忍的笑意。

  身後不遠處,阿巴亥正在對鏡梳妝,事實上,由于我來得匆忙急促,竟是沖破了侍衛的阻擾,直闖寢室。當時我一心想找努爾哈赤,竟忘了這里其實是阿巴亥的房間。

  好端端的一場夫婦同床鴛夢,竟被我硬生生的打斷。

  當努爾哈赤赤裸著身體,僅在腰圍上簡易的裹了一床被單,下床緩步走到我面前時,我能感覺到他凌厲而探索的興味,以及床帷內阿巴亥深惡痛絕的目光。

  可是我管不了那許多,為了孟古姐姐,我管不了那些應有的避諱和顧忌。

  “我求你……”我顫抖著軟聲,同時身子緩緩矮下,倍感屈辱卻又無奈的跪倒在他腳下。

  我原以為下一刻定會換來他得意的狂笑,又或者他會直接扛起來我將我丟上床。然而,當我惴惴不安得渾身冒冷汗時,他卻什麼都沒有做。我盯著他光溜溜的腳背,心頭一片空洞和茫然。

  過了好久,他忽然輕輕歎了口氣,蹲下身子與我平視:“你知不知道葉赫現在與建州關系緊張?”

  我茫然的搖頭。

  “自打布揚古悔婚,將你另許孟格布祿後,建州和葉赫之間的關系一度惡化,這幾年兩部交界周邊小摩擦不斷,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爆出大沖突。在這種情況下,你認為有可能滿足得了孟古姐姐的心願嗎?”

  我的眼淚不聽使喚,唰地流了下來。

  “乖,別哭……”他柔聲哄我。

  “可是……無論如何,她是你的妻子……她嫁了你整整十五年,為你生兒育女,從無半句怨言,她只是……只是想念她的額娘,想見見她的額娘而已。難道就這一個要求也無法滿足她嗎?她、她有可能會死啊!”我忍不住痛哭流涕,抓著他的肩膀,十指顫抖,真想一把掐死這個無情的男人。“她會死!她會死啊——難道連她最後的一點心願也幫不了她嗎?你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怎麼可以這樣……”我啞著聲用手握拳,用盡全身力氣拼命捶他,打他,“你們男人干嘛老要爭來爭去,打來打去!她有什麼錯?她有什麼錯?她有什麼錯……這關她什麼事?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她有什麼錯……”

  我發瘋般慟哭,胸口發悶,一口氣沒換上來,險些厥過去。淚水濛住了我的雙眼,我只能模糊的看到他猛地拉了我一把,然後我倒在他懷里,他拍著我的背,幫我順氣,柔聲說:“她沒有錯!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你別哭了!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這是我第一次在努爾哈赤面前哭得如此懦弱,毫無骨氣。

  “格格!格格……”遠遠的,重重雨幕里有個撐傘的細小身影跑了過來。

  我回過神,幽幽的歎了口氣。

  “格格!”葛戴喘籲籲的跑到我面前,衣衫已被雨水打濕,發絲凌亂的黏貼在她臉上,她焦急的望著我,“格格!雨下這麼大,你跑出來做什麼?而且身邊連個人也不帶,萬一……”

  “我只是想看看荷花……”我淒然一笑,“可惜,好像來得不是時候,花都敗了,連葉子也……”

  “格格!”葛戴顧不得聽我惆悵,飛快的說,“葉赫來人了!”

  我一懍。葉赫來人了?我沒有聽錯吧?真的是葉赫來人了?!

  “可是側福晉的額娘來了?”我興奮得差點跳起來,渾身不可抑制的顫抖。

  來了!終于盼來了!

  “這個奴婢不知,只聽說前頭貝勒爺差人叫了八阿哥去,這會子恐怕已經往側福晉屋里去了!”

  我一時興奮得忘乎所以,連傘也顧不得撐了,抱頭沖進雨里。

  大雨滂沱,雨點子打在臉上,疼得有些發麻,可是我卻滿心愉悅!

  來了!終于來了!孟古姐姐的心願……終于可以小小的得到一點滿足。

  一路冒雨跑到了孟古姐姐的住處,守門的小丫頭見我滿身滴水的狼狽樣,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我劈頭就問:“人呢?葉赫的人到了沒有?”

  小丫頭驚慌的點了點頭,我松了口氣,喜形于色。

  葛戴這時撐著傘踉踉蹌蹌的從身後追了上來:“格格!淋濕了身子,萬一凍病了可如何了得?”

  我沒空理會她的嘮叨,一腳跨進門,興沖沖的便往孟古姐姐的屋子里沖。

  屋內點著薰香,可是卻完全掩蓋不住濃烈刺鼻的藥味,四名大夫在屋內團團亂轉,神色焦惶。海真守在床前,嚶嚶抽泣,哭得無比淒惻傷心。

  沒見著一個葉赫的人,更沒有見著孟古姐姐的額娘!

  孟古姐姐面色蠟黃的躺在床上,氣息奄奄,枕邊血跡宛然——她又吐血了!我的心急遽下沉。

  “葉赫來的人呢?不是到了嗎?”我旋身逮住一位老嬤嬤追問,“皇太極呢?他現在在哪里?”

  許是我聲色皆厲,她被嚇壞了,撲嗵跪下:“回格格的話,貝勒爺和八阿哥都在偏廳,葉赫來的人也在……”

  我當即撇開她,往偏廳跑。

  未到門口,便聽里頭嘩啦一陣巨響,像是某種瓷器被砸在地上的聲音。隨後,努爾哈赤低沉的嗓音徐徐傳出:“皇太極,稍安毋躁!”

  吱嘎一聲,我推開門扉,蕭索的站在門口。

  廳內面積不大,一目了然,除了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父子外,對面還站了一名長相猥瑣的矮個男子。

  微微吸進口涼氣,我感覺身上雨水帶著股強烈的寒氣,在下一秒迅速滲進我的體內,凍得我全身冰冷。

  “東哥!”門被打開的瞬間,努爾哈赤飛奔出來,皺著眉頭將我拉進懷里,“怎麼全淋濕了?那些下人都是怎麼當的差?”

  “葉赫……”我木然的伸手指著對面那個瑟瑟發抖的男子,“葉赫來的人就是他?”我倏地擰過頭,憎恨的看著他,尖叫,“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有通知葉赫!害姑姑白白空等一場……你根本就是蓄意欺騙我們每個人!”

  “東哥——”努爾哈赤一聲厲喝,“我為何要騙你?是那林布祿不肯讓他母親到建州來看女兒,他擔心我是假借孟古姐姐的病情,企圖要挾他母親做人質!你若不信,你去問他——”他伸指一瞪眼,“你過來!你過來告訴她,你是誰!”

  那男子早被他嚇破了膽,叫了聲:“媽呀!”面無人色的一屁股癱在了地上。

  一旁的皇太極恨極,飛起一腳踢中他的胸口,將他踩在腳下:“那林布祿!那林布祿——”他咬著牙,目露凶光,滿臉殺氣,這樣的皇太極當真叫人看了神魂俱碎,“我發誓這輩子絕不原諒他……”

  “格格救命!布喜婭瑪拉格格救命!”那男子哀嚎著向我爬了過來,“奴才名叫南太,是側福晉乳母的丈夫……是貝勒爺叫奴才來的,奴才什麼都不知道啊!格格您救救我……念在是同族的份上,求求您向淑勒貝勒爺求求情!啊——奴才這條命要死在他們父子手上了……嗚……格格……小爺,您饒過奴才吧……”

  皇太極不依不饒的追著南太暴打,發瘋般邊打邊罵那林布祿,雙眼布滿血色,神情幾近癲狂。

  “皇太極!”我害怕得內心直顫,撲上去一把死死抱住他,“別打了……冷靜下來!皇太極……你不要這個樣子!求求你,不要這個樣子!”

  我雙手牢牢圈緊他,無論他如何咆哮怒吼,我只是不放。皇太極掙紮了一會後,終于慢慢安靜下來,我看著他,卻發現他雙眼泛紅,竟是傷心欲絕的流下淚來。

  心里因為他的眼淚狠狠的被刺得一陣悸痛。

  皇太極……可憐的皇太極!

  “砰”地聲,葛戴面無人色的撞在門框上,身子倚著門扉軟軟滑下:“不……不好了……側福晉……她……”

  懷里的身體猝然僵硬如鐵,沒等我反應過來,努爾哈赤已沖出門去,緊接著皇太極掙開我,跌跌撞撞的也跑了出去。

  剩下我渾身打著冷顫,竟是連步子也邁不開了。

  我茫然的看著葛戴,葛戴也看著我,她眼淚汪汪,鼻頭通紅,我想我也好不到哪去。

  孟古姐姐……孟古姐姐……難道你真的忍心撇下你年幼無依的兒子,撒手而去嗎?

  我乏力的癱坐在地,霎那間,心里面像是被人掏盡了,空空蕩蕩的。

  “格格救命……格格救命……”南太連滾帶爬的匍匐到我腳邊,神情淒烈惶恐到了極至,“格格一定要救奴才,待會兒他們父子回來……奴才生受不起……”

  “那林布祿叫你來做什麼呢?”我呆呆的看著他,心里酸痛,“他叫你來做什麼呢?你來與不來又有什麼用?”

  “真不是奴才的錯!貝勒爺打發奴才來時就只吩咐了一句話,奴才到現在還沒鬧明白呢。爺就說:‘你去瞧瞧,孟古姐姐死了沒?’……”

  轟隆——

  一道閃電劈在屋脊上,南太竟嚇得驚跳起來。

  雷聲方過,忽然主屋那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緊接著一片震天的哭聲響徹整個院落。

  我眼前一暗,昏昏沉沉間聽見葛戴在我身邊嚎啕大哭。

  勉強定了定神,我撐起兩條不斷哆嗦的腿,搖搖晃晃的站起,悲哀的冷笑:“你……可以回去告訴那林布祿了——孟古姐姐死了!他以後可以不用再擔心,有人會利用他的妹妹來算計他了!”

  心痛得快無法呼吸了!

  可憐的、可悲的孟古姐姐啊!

  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見的親人哪,你牽掛了整整十五年的親人……

  “格格!”

  “扶我到姑姑那里去……我要送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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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發表於 2011-2-26 18:46:23 |只看該作者
111。葬禮

  萬曆三十一年九月,年僅二十八歲的葉赫那拉孟古姐姐,在風雨飄搖中帶著滿腔的遺憾和不甘,走完了她短暫的一生。

  因孟古姐姐在赫圖阿拉除了皇太極與我之外,再無親人,是以第一晚守靈我當仁不讓的留了下來。

  努爾哈赤原是要求我回去,我掛念皇太極,自然不願。他派人催了兩三次未果,到得寅時二刻,竟帶了三名親隨奴才親自來了。

  昏暗的靈堂後,孟古姐姐安安靜靜的盛裝躺在木榻上,頭朝西,腳朝東,頭前擺了一盞燈油,屋內唯一的光亮就來自于此。海真跪在靈前,嗚嗚的悲泣,皇太極全身縞素,跪在一側,表情木訥。

  努爾哈赤的腳步聲沙沙靠近:“跟我回去。”

  我跪在地上搖頭,側目憐惜的看了皇太極一眼,他從白天起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這里陰氣太重,你身子不大好,不宜守夜,跟我回去,明兒一早我再叫人送你過來。”

  我仍是搖頭。

  “不要固執……”說了一半,見我不說話,他忽然歎了口氣,自嘲的說,“算了,你就是性子倔,我又如何叫你不要固執。”頭頂衣衫嗦嗦聲響,我抬起頭時,他的一件外褂已披落我身,“夜里涼,你自己小心。”扭頭吩咐葛戴,“好生照看你家主子,若有差池,唯你是問!”

  葛戴低聲應了。

  我見他起身要走,心里一酸,忍不住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愣住,回頭:“怎麼了?”

  “你能不能留下來?”我澀澀的問,眼睛一酸,淚水禁不住就掉了下來。

  “東哥……”

  “她是你的妻子,你若稍念夫妻之情,便該留下送她最後一程。”

  他緩緩蹲下的身子驀地一僵,重新直起腰,最後漠然的將衣角從我手里扯走:“小輩守夜即可!”說完,轉身離開。

  “格格。”葛戴輕聲喚我。

  我抹去臉上的淚水,酸澀道:“沒事。早知如此結果,我不過是奢求一問罷了。”

  這句話才說完,忽見對面的皇太極身子晃了晃,竟是慢慢躬起腰,跪伏在了地上。

  我見他肩頭顫動,雖然聽不見哭聲,但也明白他此刻定是在哭,于是起身踉踉蹌蹌的走到他身邊,一把抱住了他:“想哭就大聲哭出來!”

  他渾身劇顫,偶有哽咽之聲,卻硬是強撐著沒有放聲哭號。我反而擔心他郁結于心,會更加傷身,忙不迭的嚷:“你哭出來!你哭出來!我知道你心里難過,我求求你哭出來——”

  他未見得有聽見我的話,我卻再也掌不住的放聲嚎啕。

  哭得喉嚨最後啞了聲,淚眼朦朧,神思恍惚間忽然聽見一個透著憤恨冰冷的聲音說道:“我要滅了他們!我要他們生不如死——”我心神一懍,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懷里的少年已然挺直了背脊,冷峻蒼白的臉孔上燃燒著強烈的恨意,“我要他們……把欠我的統統還回來!”

  “皇……太極……”

  “東哥!東哥!東哥……”他突然抱住我,頭埋在我的肩窩里,冰冷僵硬的瘦弱身體在微微顫抖,“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已經沒有了額娘,我再不能沒有你……”

  我摟緊他,心如刀絞,只想摟緊他,用我的體溫暖起他那顆受傷的心。

  “不要離開我!不要……”

  “我不離開你!我一輩子都不離開你!我會永遠永遠守著你,絕不離開你!”

  “啊……東哥!”他伸手抱住了我,終于嗚咽著哭出聲來,眼淚落在我身上,慢慢的打濕了我的肩膀。

  ◇◆◇◇◆◇◇◆◇

  第二日照例入殮。

  一夜未闔眼,葛戴明顯憔悴了許多,皇太極和海真亦是,我想我絕對也好不到哪去,但無論如何也得撐下去。

  孟古姐姐的尸身被人從窗戶口慢慢抬了出去,海真追在身後淒厲的哭號,聲嘶力竭,催人淚下。

  女真人的棺木與漢人不同,漢人的棺材是平頂的,女真人的棺材是起脊的,上尖下寬,跟起脊的房屋一樣。紅土色的棺木,幫子兩側畫著山水花紋,云子卷兒,棺頭畫著云子卷兒和一對仙鶴,棺尾畫著蓮花祥云。

  瞧這排場,竟似按著大福晉的喪葬禮儀在辦了,可見努爾哈赤對孟古姐姐總算還有點良心。

  孟古姐姐終于被安置進了棺木,入殮合蓋的時候,忽聽海真厲聲哭喊,竟摔開扶著她的兩名嬤嬤,沖過來一頭撞在棺木上。

  隨著那一聲沉重的“砰”響,她身子軟軟滑倒,殷紅的血從她額頭汩汩冒出。

  我直愣愣的看著,竟發現自己連一個字也喊不出來了,腦袋里嗡嗡直響,眼前晃動的盡是海真那張慘白如雪的臉孔和一地殷紅如砂的鮮血。

  最後,神智混沌,我終于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

  醒來的時候,發現四周的光線陰沉沉的,窗外的云層壓得很厚。我呻吟一聲,翻動身子。

  “格格,你可嚇死奴婢了!”

  葛戴守在床邊,面無血色的臉上掛著淚痕。

  “對不起啊,讓你擔心了。”我撐起身子,“我昏了多久?現在幾時了?皇太極在哪?”

  “格格,你昏睡一天了,今兒已是第三日,那邊正准備出殯呢。”

  我呆了呆,然後急急忙忙下地。

  “格格!”

  顧不得梳妝,我身上仍舊穿著昨日的素服,于是忙忙的跑出門去,只見嗚咽聲,樂器聲不斷從鄰院傳來。

  高高的牆頭上挑著一幅尺寬丈長的紅色幡旗,在陰涼的秋風中呼啦啦的四處飛舞。

  我急匆匆的打開院門,或許是使力太猛,跨過門檻的霎那,竟有種莫名的眩暈感。但一想到此刻正孤獨無依的皇太極,我咬了咬牙,頂著頭昏目眩的不適,搖搖晃晃的往隔壁趕去。

  將到院門口時,忽見拐角拖拖拉拉跑出一群人來。

  未等我看個清楚,便聽一片竭嘶底里的哭聲傳來:“布喜婭瑪拉格格!格格——格格救救奴婢啊——”

  定睛細看,卻是四個孟古姐姐屋里的小丫頭,被一幫侍衛生拉硬拽的強行拖著走。

  我一急,忙喊:“站住!”

  那些侍衛似乎倒也認得我是誰,竟齊刷刷的暫停了腳步,紛紛朝我打千行禮。

  “她們犯了什麼過錯?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回格格的話,奴才們只是奉命辦事,要將這四個丫頭抓回去!”

  “奉命?奉誰的命?”

  恰好葛戴這時從身後追了上來,只朝那四個小丫頭看了一眼,便立即白了臉色,拉著我著急的說:“格格,這事你千萬別管!

  我一怔,那些侍衛轉身拖著那四個哭哭啼啼的丫頭走了,我想攔也趕不及,不由氣道:“葛戴!”

  葛戴撲嗵跪在地上,哭道:“格格!這事你真的管不了!”

  “到底怎麼回事?”我一看這光景便明白這丫頭肯定知道,只是瞞著我不說。

  “格格……”

  “說!”

  “是昨兒個貝勒爺親自下的口令,命平日服侍側福晉的四名貼身婢女今日隨主殉葬……”

  我頭頂似有旋風刮過:“殉葬?”

  “是。一會兒出殯,等薩滿法師祭完天地,便將她們四人生焚殉主……”

  這就是殉葬?!

  野蠻的,粗陋的習俗——殉葬?!

  竟然要活活燒死她們!

  “不——”我逼出一個字,搖搖晃晃的往院子跑。

  “格格!”葛戴從身後一把抱住我的腿,“你不能插手干涉……這是薩滿法師的指示,這是天神的降諭,你不能拂逆天神……你若是沖撞了法師和天神,就連貝勒爺也救不了你……”

  愚昧的人類!

  都說古代人聰明,真不敢相信他們同時竟也會愚昧無知到如此無可救藥!

  什麼法師!什麼天神!不要開玩笑了!

  人命關天!這才是最最重要的!

  我使勁掙開葛戴的束縛,沒想力氣使得太過竟將她踢倒在地,我稍一猶豫,仍是狠狠心撇下她,拔腿往門里沖。

  甫進門,就瞅見院牆四周一圈站滿了人,中間留出一塊空地,孟古姐姐的靈柩擺在正中,邊上豎了根通天高的索倫木杆。

  三名臉罩面具的薩滿法師,用神帽上的彩穗遮臉,身穿薩滿服,腰系腰鈴,左手抓鼓,右手執鼓鞭,在抬鼓和其他響器的配合下,邊敲神鼓,邊唱神歌,繞著一堆干柴堆跳耀著。

  柴堆中央是四個已經嚇得面如土色,魂不附體的小丫頭。

  “住手!”我腦袋一熱,直沖了過去,“住手!住手——”

  薩滿的舞步被我打斷,齊刷刷的扭頭向我看來,我目光一觸到那些個類似京劇臉譜似的面具,心里沒來由的一抽,腳下一軟,趔趄著向前倒下。

  斜刺里忽然躥出個人來,在我倒地前穩穩的扶住了我。

  “不能……燒死她們!”我顫抖著說,“這麼做實在……太殘忍了!不能……”

  皇太極眉心攢緊:“這是上天的指示……”

  “去他的鬼指示!”眼見跟他講大道理是說不通了,我不由急火攻心,再也顧不得許多,斥責道,“你們這是草菅人命!”

  我叫嚷得很大聲,只見人群起了一陣騷動,接著眼前一花,一個大薩滿在我面前陡然冒了出來,手中的抓鼓在我鼻端咚地敲響,然後跳後兩步,左右雙臂張開,模擬鷹擊長空的姿態,撲騰撲騰地上下跳躥。

  四周的議論聲頓時靜止,人人屏息觀望。

  大薩滿圍著我跳神舞,另兩名薩滿法師則在左右敲打神器,鼓點聲、搖鈴聲、念咒聲,擾得我腦袋發脹,忍不住怒叱一聲:“夠了!”

  天色陡然暗下,圍觀的人發出一聲輕微的噫呼。抬頭觀天,厚厚云層壓得很低,雷雨轉瞬將至,我不由心里一寬。

  很好!要下雨了,我看你們還如何放火!

  這時大薩滿擊響抓鼓,身後兩名薩滿隨即將事先預備好的火把點燃,我剛剛才放下的心一下又提了起來。

  “你們……”我掙紮,無奈皇太極將我摟得死死的。

  “請金花火神——”大薩滿嗚嗚的低咽一句,煞有其事的跳了起來,身後兩名法師將火把投向柴堆。

  轟地聲,事先潑上油汁的干柴一點即燃,熊熊大火中四名少女慘然尖叫。

  我急瘋了,大叫:“住手!住手——”可是無濟于事,云層壓得天空一片漆黑,宛若黑夜,然而雨點仍是未下,眼見時機已晚,那四個小丫頭衣服上都滾著了火苗,她們淒厲的叫喊聲越來越低……

  我頹然的垮下,若非皇太極抱緊了我,我想我連一丁點站立的力氣也沒有了。

  緊接著,我看到薩滿仍在圍著火堆念念有詞的跳著,心中的怒火不由燃燒起來,直竄腦門,我憤怒的指向他們:“你們——裝神弄鬼,不得好死!”

  噼嚓——隨著我的一聲厲喝,云層里劈下一道驚人的白光,雷電首當其沖的擊中那根祭祀中用來所謂能夠抵達天界的索倫杆。

  索倫杆被雷電劈得粉碎,兩名薩滿靠得太近,一人被一條細長的木屑碎片當胸穿過,抽搐了兩下便倒地不起,另一人被雷火燒著了神帽上裝飾用的雉羽飄帶,惶恐大叫著四處亂躥,將周圍的人群也沖散了。

  “額娘——”皇太極大叫一聲,放開我激動的沖向靈柩。

  方才的閃電劈柱濺落的火星將停放在旁的棺木也給燒著了,皇太極沖過去時,被橫里沖出的努爾哈赤抱了個正著,他使勁掙紮怒吼,努爾哈赤只是不放。

  “額娘——額娘——”

  “天神降諭——”大薩滿顫抖著朝天上跪拜。

  啪地聲,云層摩擦著白亮亮的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在四周劈下,古時沒有避雷針,但凡堆砌得越高的東西便越是先遭了殃,霎那間人群做鳥獸散去,人們抱頭尖叫著四處逃命。

  我失神的看著孟古姐姐的棺木慢慢燃起,化作一團熊熊大火。

  皇太極仍在瘋狂的哭喊,努爾哈赤甩手給了他一巴掌:“皇太極!你冷靜點!你額娘染病而亡,本就該遵循祭禮火葬,如今天神降諭,正是合乎天理!此乃你額娘之福!你原該替她高興才是!”

  皇太極猛地停止掙紮,呆呆的收住哭聲。

  抬頭看天,烏云蔽日的天空中仍是霹靂雷光閃個不停,我不由茫然的喃喃自語:“為何還不落雨?”

  話音未落,啪地聲,一顆斗大的水珠砸在我眼瞼上,我痛呼了聲,忙低下頭揉眼睛。雖然看不清四周的情況如何,但耳朵里卻清晰的聽到雨點聲不斷噼啪作響的砸落地面。

  “下雨了!”大薩滿跪在地上,雖然因為戴著面具的關系瞧不見他的表情如何,卻能清楚的聽到他言語間的驚懼和害怕之意。

  驀地,他一個旋身梗著脖子看定我,那張詭異的面具讓我心里直發毛,驚悸的感覺到心髒怦怦怦怦的加速狂跳。

  “你是……你是……”大薩滿忽然狂叫一聲,連連後退,手指著我顫抖不已,“你是……”

  我不明所以,大雨滂沱而下,淋濕了我的衣衫。

  “啪!”大薩滿的面具掉落在泥濘不堪的地上,面具下是張駭然失色,五官扭曲的臉孔,他回過身手腳並用的爬到努爾哈赤腳下,大叫:“貝勒爺!是她!就是她——此女非此間凡人,順應天命,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這八個字一經脫口,我腦子轟地聲響起一陣雷鳴般的轟響,心頭猶如被那滾滾驚雷重重壓過。

  為何這般熟悉?我曾在哪里聽過這句話?

  是在哪里……

  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渾渾噩噩間,努爾哈赤帶著滿身的雨水大步走到我面前,雙目炯炯的望著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覺得他的目光如同天空中發光發亮的閃電,要將我硬生生的劈開。

  “哈!”他突然傲然大笑,雙手托住我的腰,將我騰空抱起打了個旋兒,朗聲高喊,“東哥!你是我的——天下亦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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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發表於 2011-2-26 18:46:42 |只看該作者
112。奠基

  是年八月,已被休離一年之久的烏拉那拉阿巴亥竟再次得蒙努爾哈赤召回,仍是立為大妃。

  八月廿八,新的都城在遼陽太子河北岸山崗舉行奠基儀式,後宮諸妃在努爾哈赤和烏拉那拉大妃的帶領下出席慶賀大典。與此同時,各貝勒、八旗親貴、甚至眾漢官的內眷都受到邀請。

  這些年我刻意保持低調,反正我不過是個側福晉,府邸諸事自有哲哲出面操持,可是這一次阿巴亥為了向世人炫耀她的重新得寵,竟是要求合府福晉,無論尊卑長幼都需出席。

  可憐我身強體健,這半年來竟是連一點小小的感冒都沒有患上,就連臨時想找個理由推諉,也尋不出半點來,于是只得不情不願的跟了皇太極出席典禮。

  當日大典隆重非凡,八旗旗主帶領家眷入主場筵席,另宰殺八牛,在外圍各設十桌席面。八旗一共是八十桌,再加上主場十余桌,鋪天蓋地的壯觀場面令人歎為觀止,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竟是將整個山崗都快填滿了。

  皇太極自然是與努爾哈赤同席,我和哲哲等人則坐正白旗主桌,與大汗席面雖說隔了二三十米遠,我卻仍是緊張得手心捏汗。

  哲哲處事冷靜,喜怒從不輕易擺在臉上,舉止落落大方有禮,有下屬親貴的女眷過來問安寒暄,她都能進退自如,分寸拿捏得極好。既不會讓人覺得她這位四福晉高傲,同時又不會教人小覷了她。

  我從典禮開始就一直壓低了頭,兩耳不聞身邊事,倒是身邊進府才一月有余的側福晉葉赫那拉氏和庶福晉顏紮氏,興奮得一刻也沒消停過。其實也難怪她們興奮,就連我到古代這麼久,也還是第一次見識如此壯觀的場面——大小宴會是參加過不少,但是卻從沒見有讓女眷也一齊相攜出席的先例。

  阿巴亥……果然別出心裁!僅是這麼一招,便讓她在人前風光大現!相信以後再無人會對她失而複得的地位產生任何的置疑。

  宴會上閃動著姹紫嫣紅的窈窕身影,倒是為四周的景致增色不少。我漸漸放松心情,埋頭不停往嘴里扒著飯菜,斷斷續續間竟也填了八九分飽,正覺胃里撐得有點難受,忽然身側有人笑言:“給諸位窩克請安了!”

  我還沒放下筷子,顏紮氏和葉赫那拉氏已驚得彈跳站起,拘謹的站立一邊,哲哲笑著說道:“瞧你客氣的……”

  我扭頭一瞧,那是個穿了一襲大紅百蝶織錦緞袍的女子,看年紀與哲哲相仿,瓜子臉,丹鳳眼,皮膚被陽光曬得微紅,倒是比那些盡往臉上搽胭脂的俗氣女子看起來更招人親近。我打眼一瞧她這副裝扮,便知是個有頭有臉的主子,卻不知是哪位親貴家的內眷,一時無措,只得放下筷子也跟著站了起來。

  “你別忙,快坐著吧。”哲哲笑著朝我擺手,“這是大貝勒的大阿哥媳婦哈達那拉氏。”

  哈達那拉氏嘻嘻一笑,肅身給我行了個禮:“我家蘭豁爾給側福晉添麻煩了,這孩子若有淘氣的,你只管打罵便是。”

  我頓時恍然,敢情她便是蘭豁爾的親娘。據聞岳托娶的大福晉乃是三格格莽古濟與武爾古岱的大女兒,想來應該也就是這一位了。

  哈達那拉氏又跟葉赫那拉氏和顏紮氏客套的打了聲招呼,而後哲哲命人添上碗筷,讓她挨著自己身邊坐下,兩人家長里短的談得十分熱絡。我忽然感覺這種情景怪異得讓人別扭,岳托的大福晉和四貝勒的大福晉居然親如一家,由此可見岳托心向何處。

  代善他……若是知曉自己的大阿哥並非與自己一條心,反而手肘向外,不知會是何等的無奈悵然。

  其實何止岳托,就連代善的三阿哥薩哈廉,褚英長子杜度,舒爾哈齊六子濟爾哈朗……乃至五大臣中的扈爾漢等人,全都或明或暗的站到了皇太極這邊。

  皇太極以他獨有的人格魅力配合了政治手腕,籠絡了一大批在大金舉足輕重的親貴朝臣,如今的金國政權,四貝勒與大貝勒已然成為兩股並駕齊驅的勢力,兩股最最有望奪得努爾哈赤汗位繼承人的勢力。

  “歐——”歡呼聲突然響起,緊接著呼聲雷動,如波浪般一波波的向四周不斷擴散。

  整個山崗都似乎震動了。

  “怎麼回事?”哲哲好奇的問。

  哈達那拉氏趕忙叫了個奴才去打聽,沒片刻工夫,那奴才低眉順目的回來了:“回各位主子,方才大汗讓八旗的固山額真犒賞負責築城的漢人,八位固山額真都許諾出牛十頭……”

  話還沒回完,那頭又喘籲籲的跑來一青衣太監,奔到跟前對著哲哲便是跪下磕頭:“四福晉金安!奴才奉命傳諭,大汗賞每位固山額真福晉八寶纏絲金簪一枚,玉如意一柄……請四福晉趕緊過去磕頭謝恩!”

  哲哲又驚又喜,這賞賜的東西貴重倒還在其次,重要的是這份榮耀和體面。我想哲哲雖然身為四貝勒的嫡福晉,只怕還未曾有機會直顏面對努爾哈赤吧。

  “窩克趕緊去吧!”哈達那拉氏興奮的提醒,“一會兒回來跟我說說,大汗都跟你們講了什麼……”

  我一笑置之,見努爾哈赤一面當真能令人如此興奮麼?

  那個……豪氣十足,驕傲霸道的男人!

  不經意間提了酒壺斟了盅酒,待到仰頭喝下,體會火辣辣的感覺穿喉入腹,真叫一個痛快!

  我“啊”地籲了口氣,竟喝起了興致,于是又倒了一盅慢慢吞咽。

  “姐姐真是好酒量啊!”顏紮氏兩眼放光,“平日家宴,我見姐姐滴酒不沾,還以為你不擅飲酒呢。”

  “姐姐,妹妹我敬你一杯呀!”葉赫那拉氏趁機端著酒杯湊了過來,一臉的奉承巴結。

  我輕輕一笑,眼波迷離,整個人感覺輕飄飄的。

  這兩丫頭入府一月有余,名份雖然有了,皇太極迄今卻是連正眼也沒仔細瞧過她倆。通府上下,就連掃地看門的奴才都知道如今四貝勒府明里是博爾濟吉特氏大福晉當家,然而真正在爺面前說得上話的,只有我這個脾氣古怪,不大容易親近的側福晉。

  隨手將酒杯接過,我仍是笑吟吟的一口喝盡,這新釀的酒味道不錯,入口清爽,沒有那種喝下就會令人頭痛腦漲的不適感。

  一眨眼七八杯酒下肚,不知不覺中眼開始花了,心跳亦是突突加快。我這才意識到後果嚴重了,這種酒入口雖然平淡,後勁卻是非常厲害。

  胸口隱隱發悶,我難受的扶著桌沿站起身。顏紮氏問道:“姐姐要去哪里?”

  我連連擺手:“我走開一下……”她大概誤會我是要去解手,便沒再吱聲。

  我讓歌玲澤扶著我,慢慢的繞開一桌桌的席面和人流往僻靜處走。

  “主子,要不您回車上歇歇?奴婢瞧您嘴唇都發白了……”

  我茫然的環顧左右,發覺能看見的東西變得越來越模糊,腦袋里就像是有個人拿錘子在不停的敲打。沒走兩步,我腳下一絆,軟綿綿的身子不聽使喚的像灘爛泥般滑到了草地上。

  “主子!”歌玲澤驚呼,無奈的撐著我的胳膊,“您快些起來呀。”

  我搖頭:“不行了!我走不動了……讓我躺一會吧。”

  “哎呀,主子……”

  胃部又酸又脹,酒氣上湧,身子燥熱,我煩亂的將歌玲澤推開:“不要吵我!就躺一會兒也不行嗎?”

  “主子,你醉了……”

  “哈哈!好有趣哦!”冷不防的,一聲帶著稚氣的笑聲朗朗的在我跟前炸響。我迷迷糊糊的抬起頭,愣愣的瞅了老半天,才看清楚眼前站了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

  他身著錦衣蟒袍,箭袖上繡著卷云龍紋,黃色腰帶上系了一柄鑲嵌寶石珠玉的匕首。

  “你是誰家的女人?瞧你穿的不錯,怎麼舉止這般粗魯?喝酒撒潑的女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呢,有點意思……”聲音稍頓,忽然揚聲喊道,“哥哥!這里——快來!瞧我又找著一個……你們瞧這個像是不像?可比你們找的那些個強多了……”

  歌玲澤緊張的將我從地上架了起來,我只覺得額角太陽穴漲得生疼,痛苦的哼了一聲。

  “誒,你別走啊!我還沒准你走呢!”小手一攔,他傲氣的朝我抬起下巴。

  我火大的伸出右手,掌心蓋住他的頭頂,五指用力一撥,將他撥弄得蹌了兩步。

  “小鬼頭!我今兒個就是要走,你能拿我怎麼辦?”

  “你——”

  “嘴上還沒見長毛呢,爺們架子倒是端起來了,還挺像那回事的……”見他氣得哇哇叫,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原本堵在心口的酒勁隨著笑聲的震動慢慢散開。

  “你……你放肆!你知道我是誰麼?”他氣得小臉通紅,雙手握拳在我眼前揮舞。

  “嘁!”我蔑然冷笑,“你還會是誰?大不了……大不了就是個姓愛新覺羅的宗室皇親!”酒氣上湧,我膽氣猛地一壯,伸手叉腰,睜大眼睛瞪他,“你不就是個鑲黃旗的麼?鑲黃旗很了不起麼?”

  “好個無禮的女人!”身後忽然冷冷的傳來一聲厲喝,“你可知道這是在跟誰說話麼?尊卑之分在你眼里難道就一點沒有了麼?”

  “哥,這女人喝醉了!”

  “喝醉了就能借酒撒潑麼?”說話間,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飛快的走到我面前,沒容我看清他的長相,已然揚手揮向我。

  我眉頭一皺,身子條件反射似的一縮,低頭避開那一巴掌的同時,手肘往他胸口猛地用力一撞。他猝不及防,完全想不到我會以反擊,驚駭失神間竟是被我撞得向後連退三四步,噔噔噔……最後砰地聲跌坐到了草地上。

  “哈哈哈……”遠遠的傳來一陣放肆的大笑。

  我唇角抽了下,終于忍耐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對自己苦練了兩年的身手頗感自得。

  “多爾袞!你笑個屁!”少年回頭怒叱,從地上爬起後,揮拳朝著身後沖了過去。

  那小男孩急了,跳腳大叫:“哥啊,你們可別再打架了……”

  “停!你若敢動我一根頭發,我立馬告訴父汗去……就說堂堂鑲白旗固山額真欺負幼弟……”最後出現的這個男孩子不會超過十歲,才一觸到他的臉,我腦海里立即浮現出努爾哈赤的身影——這孩子簡直就是努爾哈赤的一個小翻版!長得實在太象了……

  目光在這三個個頭不等、年紀不等的男孩身上滾了一圈,我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酒意頓時消了一半。

  如果沒猜錯,他們應該就是努爾哈赤愛若心肝,目前最最得寵的三個兒子——十二阿哥阿濟格、十四阿哥多爾袞、十五阿哥多鐸——而他們的親娘正是烏拉那拉大妃阿巴亥。

  多爾袞雖然年幼,身材卻只比阿濟格差了半個頭,面對著哥哥揮來的拳頭他神情絲毫未變,只是略略抬高了下巴,臉上揚起一抹天不怕地不怕的嘻笑。

  阿濟格的拳頭在貼近多爾袞面頰時,倏然一頓,右手變拳為爪,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口衣襟:“你若不是我的親弟弟,真想好好痛揍你的一頓!”

  多爾袞哈哈一笑:“哥哥是討厭我這張臉吧?沒辦法,它就是長得像父汗,若是實在惹著哥哥你厭煩了,你盡管揍它就是,甭客氣。”

  “哥哥——你們別鬧了!”多鐸苦著臉,可憐兮兮的拉著兩位兄長的胳膊,“你倆總是吵架,額娘見了又要說叨了。你們不嫌煩,可憐我卻又要陪著挨訓……”

  我見勢不妙,趁他們不注意,忙扯了歌玲澤,打算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站住!”身後阿濟格的聲音陡然響起。

  歌玲澤嚇得身形一頓,我咧了咧嘴,假裝沒聽見,拖住她反而拼命加快腳步。

  “站住——”斜刺里晃過一道白影,阿濟格搶身攔在我倆跟前,我被迫收住腳步,目光流轉,卻見這兄弟三人不動聲色間已然圍成品字型。

  我和歌玲澤已然成了籠中小鳥,無處可逃。

  我呵呵一笑,借著酒勁裝傻:“什麼事啊?”

  “什麼事?!”阿濟格被我氣得差點被噎死,耳聽得身後多爾袞又是噗嗤一聲悶笑,他臉上這下可當真再難掛得住了,面色一收,一抹凌厲之氣油然升起。

  這會子他身上才真正有了那股一旗旗主該有的鋒芒銳利。

  “哥哥,她是我先看到的……這個數該算我的吧……”多鐸叫道。

  “一邊去!哪個跟你玩這無聊的把戲?”阿濟格言詞犀利,眼睛死死的瞪著我,那模樣倒像是在算計著要如何炮制我。

  我心里一寒,雖說未必當真怕了他,可這兄弟仨的來頭太大,萬一驚動了努爾哈赤和阿巴亥,我可真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正著急,卻聽多鐸委屈的叫道:“無聊的把戲?這點子還是小時候你自個想出來的呢?憑什麼大了,做了固山額真就嫌無聊了?”

  多爾袞哈哈一笑:“十二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小十五說的不錯,你不記得了,我可也還清清楚楚的替你記得呢。以前每次外頭擄了人來,無論是蒙古人、漢人或是朝鮮人,阿敦總會奉父汗之命先行挑人。是你自己提議,說瞧著這些選進宮來的女人,都和額娘或多或少長得有些相象,咱們這才每每無聊就玩這尋人的把戲……”

  “就是!就是!十二哥哥自打當了固山額真後,學著二哥哥他們的樣子,把自己搞得死氣沉沉的,一點都不好玩了!”多鐸隨即附和。

  阿濟格氣得臉都青了,恨道:“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兄長?好歹我也是一旗……”底下的話氣得噎住了沒說完。

  多爾袞把眼光調向別處,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多鐸無所謂的說:“固山額真很了不起麼?父汗分了鑲黃旗十五個牛錄給我,等我再大些,早晚我也是固山額真!”

  阿濟格勃然大怒,想是當著我這個外人的面,被弟弟們駁斥得一絲顏面也不存,惱羞得難以下台。

  刹那間,他眼眸中閃過一道寒芒,惡狠狠的向我投來一瞥,我驚得渾身一顫。

  他對我已起殺意!

  “歌玲澤!快走——”我突然大叫一聲,搶在阿濟格還未抽刀之前,錯身撲向左邊的多鐸。

  要對付一個孔武有力的少年,我尚力所不及,然而要對付一個才七歲的小娃娃,我卻還是綽綽有余。

  多鐸怪叫一聲,被我像小雞仔一般抓在手里,我順手從他腰側拔出那柄匕首,匕尖對准他胸口。

  “你這個瘋女人想干什麼?”阿濟格厲吼,作勢欲撲,但馬上又投鼠忌器的未敢妄動。多爾袞站在一邊,面上微微動容,瞅了瞅多鐸,又抬頭飛快的瞄了我一眼。

  我冷笑,這會子酒早醒了八九分,雖為剛才自己的大膽之舉捏了把冷汗,卻也暗暗道聲僥幸:“你說我想干什麼?即便十二爺是一旗之主,卻也不能不明是非,草菅人命!雖然在你們親貴爺們手里死個個把人實在不算什麼,只可惜,我對我這條小命卻還愛惜得緊!說不得,就只能先委屈十五爺了!”

  阿濟格五官扭曲,多爾袞眉頭一蹙,喝道:“你可知這是犯的死罪?”

  “死不死的那是以後的事,不先犯了這條死罪,只怕我早已人頭落地……十二爺的刀子可不是掛在腰上擺著好看的!”

  多鐸嚇得哇哇大叫,過得片刻,已是語帶哭聲,然而卻也頗為倔強,始終不見他開口求饒半句。

  我其實心里也直打鼓,冷汗涔涔的將背上衣衫浸濕,如今已是勢成騎虎,進退兩難。正想索性撕破臉再放兩句狠話,忽然身邊的歌玲澤撲嗵跪倒在地,磕頭顫聲:“爺饒命吧!我們主子其實是……”

  “歌玲澤!”我厲聲喝阻,然而為時已晚。

  歌玲澤已然哆哆嗦嗦的往下說道:“……四貝勒的側福晉!望三位爺瞧在四貝勒的份上,消消氣……”

  “八哥的女人?!”多爾袞竦然動容,沉思著重新打量起我。

  “是皇太極的女人又怎樣?”阿濟格呸地啐了一口,口氣雖仍是惡劣,但臉上陰狠之色已然卸去大半。

  我苦澀一笑,看來這下子已無可避免的把皇太極給拖下水了。

  我松開手,將多鐸放下地,順便拿手帕替他擦了把眼淚鼻涕,可右手上抓著的那把匕首卻沒敢一並還他,只是柔聲說道:“對不住啊!姐姐在這里給你賠不是了,嚇著你是我不好,可那也是你哥哥先嚇著我了……”

  “你這女人……”阿濟格狂怒。

  我挺直腰杆,傲然道:“什麼這女人那女人的,再怎麼說我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之名還列于族譜之內,按著家禮,就算您是位爺,也該稱呼我一聲‘嫂子’才對!”

  趁這會工夫,多鐸早躥到多爾袞身邊,指著我說:“沒見過這麼狠心的嫂子!”頓了頓,忽然撇了撇嘴,“可我還是挺喜歡你的,宮里的那群女人就沒一個敢像你這樣的……”

  我嘻嘻一笑,終于放心的將匕首遞了過去:“那也要多謝十五弟的贊美了,這個還你。”

  多鐸小手一擺,將身上系的鞘子摘了下來:“索性送你作見面禮吧!”我也不客氣,抬手收下,將匕首歸入鞘內。

  一旁的多爾袞忽然好奇的問道:“你真是八哥的福晉麼?素聞八哥是個清心寡欲的,我原還覺得奇怪,這會子總算有點明白了,原來不是不喜歡女人,而是八哥的口味與眾不同!”忽而扭頭,問阿濟格,“十二哥,你府里有這樣的女人麼?只怕一個也沒有吧?”

  阿濟格悻悻的道:“潑辣蠻橫的女人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不見得!不見得……”多爾袞嘖嘖有聲,“我就喜歡這樣帶點性子的,看來我和八哥的口味一致,等我將來成人後,必定也要找個這樣有趣的女人來……”

  左一個“女人”,右一個“女人”,開口閉口全都是“女人”!他才多大個人啊,現在卻已經在想著今後要如何的娶妻成家了!

  我擦了把冷汗,再看了眼興致勃勃的多爾袞,忽然一懍。

  這個九歲的小男孩……他就是多爾袞啊!史上赫赫有名的睿親王多爾袞!帶領清軍攻陷北京,最終扶持順治皇帝坐上紫禁城金鑾殿龍椅的皇父攝政王!

  我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後背沁出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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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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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廣甯

  天命七年正月,努爾哈赤發兵攻打遼河西岸的廣甯城。

  我原本已做好隨征的准備,誰曾想年初蘭豁爾在雪地里貪玩,著涼後得了風寒。這本不算什麼大事,可她拖著兩條鼻涕蟲卻還纏著敖漢玩兒,結果害得才十個月大的敖漢感染風寒,先是咳嗽,而後突發高燒,竟是連日未退。

  病勢來得如此凶猛,眼看著肥肥胖胖的小女嬰一天天削瘦下去,每日奶水不進,好容易連哄帶騙的吃了一些,卻常常不過幾分鍾便狂嘔狂噴出來,我急得險些沒抓狂。

  皇太極見我這個樣子,知道我沒心思再跟去廣甯。時下天寒地凍,他原就不贊同我隨軍,這下子倒遂了他的心。女兒得病,他卻一點焦慮感也沒有,始終沒放在心上,氣得我真想踹他兩腳,可轉念想到他要在這大冬天的去征戰吃苦,又不禁為他心疼。

  正月二十,據報金兵五萬兵馬抵達子河、渾河、遼河三股河流交岔之處。在強渡三岔河後,直撲西平堡,其後又在沙嶺擊潰明三萬援軍。

  二十二日清晨,遼東巡撫王化貞聞訊棄廣甯城而逃。

  二十三日,游擊孫得功孫得功和他的同伙千總郎紹貞、陸國志、守備黃進等投降,迎請金兵入城。

  二十四日,努爾哈赤率兵進入廣甯城,孫得功與黃進等率軍民出城東三里望城崗,打旗撐傘,抬亭備轎,吹奏鼓樂的迎接金兵進城……

  捷報源源不斷的從前方發回,然而對于留守家里的我來說,未能親自隨行陪皇太極身邊,第一時間與他同甘共苦,總是一種莫大的遺憾。

  二月初十,正當我在屋里無聊得發悶時,哲哲忽然來找我,一見面就問:“大妃欲率所有汗妃趕赴廣甯城撫恤八旗將士,特命眾貝勒福晉隨行……你可願同去?”

  我沒多想,頓時高興得跳了起來:“好呀!我去!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一大早!”

  我正興奮不已,忽爾轉念,猶如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忙收了笑意,連連搖頭:“不……不成。”

  “怎麼了?”

  我瞟了哲哲一眼,心下黯然。總不能跟她講,我這個人是見“光”就死,而阿巴亥正是那束足以照死我的光。

  哲哲見我為難,越發奇怪了:“去年遼陽新城選址慶典,聽說大妃的三位阿哥遇著了你,回去後十五阿哥在大妃面前直誇你,還說你相貌長得大妃有幾分相似……念了好幾回,連大妃都記住了你。昨兒個點人隨扈去廣甯,甚至還破例提了你的名字,你如何就不去呢?若是能討得大妃歡喜,對爺也甚有益處……”

  我聽得不耐,甩手說:“不去就是不去!我不過是個側室,擠那一堆大福晉里頭做什麼?”

  哲哲訝然的站起身,深深的瞅了我一眼,歎了口氣:“那好吧。我一會兒替你回了……”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來,“這些日子敖漢折騰得你也夠累了,但是過幾日我不在,家里還是得麻煩你!”

  我點頭不語,看著她出門後的背景默默出神。歌玲澤走了過來悄悄收起桌上的杯子,而後狀若無心似的睨了我一眼。

  我正煩著呢,于是沒好氣的說道:“想說什麼就只管說出來,不用藏藏掖掖的!”

  “主子……”歌玲澤猶豫片刻,終于說道:“奴婢不明白主子為何讓大福晉白白占了這好處去。爺在廣甯苦戰,若是見到大福晉不辭辛勞的冒雪探望,難道不會因此而感動,心生憐惜麼?”

  我心里一空,咬著唇,一片茫然。

  “何況……這麼露臉的好事,為何您要放棄呢?奴婢、奴婢真是不懂……”

  “你不懂的事多了!”我冷冷一笑。

  我不管皇太極會如何去想哲哲,但起碼我並非是完全看不懂聽不懂的傻子,哲哲先前跑來問我時,只字沒提是阿巴亥點名叫我去的,我若是提出“去”,只怕這個人情便落在了她的頭上,我必得承她一個人情。可惜的是她絕沒料到我會說“不去”,無奈之下她只得抬出阿巴亥來壓我,面上聽來仍是言語婉轉,沒半分火氣,可實際上卻是在暗中提醒我不夠深明大義,不配得皇太極的寵愛。

  最後臨走一句最狠,擺明就是警告我,她離開的這些時日由我代管家務,也不過就是代管,永遠也別想奪了她的地位和權力。

  哲哲!從來沒敢小覷她!可是……總覺得她最近的氣焰有些過于囂張,大改以前那種溫吞無害的處事方式。

  到底是誰給了她這個膽子,使得她漸漸有了挑釁的勇氣?她何來的資本,敢在我面前給我施壓?

  越想越覺心煩意亂,我忍不住抓過桌上一只細瓷花瓶,高高舉起往地上猛地砸下。“啪”地聲,歌玲澤驚駭得蹦起老高,面如土色的瞪著一雙驚恐的眸子,不敢置信的望著我。

  我哈哈一笑,覺得氣順了許多,擺手道:“不好意思,嚇著你了!哈哈……歌玲澤,你且等著看吧,不出十天大福晉自個兒就會回來了!”

  “那爺……”

  “皇太極若是和她同回……”我慢慢的走向門口,身子懶洋洋的靠在門框上,屋外積雪皚皚,雪花漫漫,一片迷朦淒涼之美。我呼出一口熱氣,悵然笑道,“那他夫妻二人同回之日……便是我步悠然歸去之時!”

  ◇◆◇◇◆◇◇◆◇

  哲哲她們一行人在二月十一清晨動身,十四日抵達廣甯城,據報十七那日努爾哈赤便與眾福晉一起打道回府。

  等這里收到消息時已晚了一天,于是歌玲澤天天守在門口張望,等了兩天,二十日傍晚她忽然撒腿奔進院子直喊:“回……回來了!”

  當時我正在院里剪梅枝,聽她這麼一嚷嚷,唬得心里一顫,險些剪到了自己的手指。

  “主子!您果然料得准!”

  我拿眼睨她。

  歌玲澤笑著喘氣:“大福晉她……一個人回來了!說是爺直接去了遼陽新城……”

  我抿嘴一笑,皇太極到底沒讓我失望。

  “歌玲澤啊!”

  “奴婢在。”

  “准備收拾行囊吧。”我放下剪子,輕輕的笑。

  她困惑的望著我:“主子是要去遼陽找爺麼?”

  “不是,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伸手點在她的額頭,笑道,“遼陽新城已成,我們怎麼可能還會留在這里繼續住下去?讓你收拾行囊,自然是要准備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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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不老

  天命七年二月,大金國遷都太子河濱遼陽新都。

  三月初三,大金汗努爾哈赤提出“八和碩貝勒共理國政”,向所有人表明了他對于身後繼位事宜的看法。他已然不打算再立任何人為儲君,而是決定在自己身故之後,將國政交由八旗旗主共治。

  是時八旗勢力也跟著發生變化,努爾哈赤將自己所擁有的正黃旗三十牛錄分作兩股,一半給了十二阿哥阿濟格,一半給了十四阿哥多爾袞,又將鑲黃旗十五牛錄給了十五阿哥多鐸,自留十五牛錄;又因代善之子岳托、碩托已然成人分家單過,遂命代善將鑲紅旗分于岳托、碩托,由岳托執掌旗主之職;另將阿濟格原統的鑲白旗歸于褚英長子杜度。

  如此一來,八旗勢力平分,勢均力敵,互相牽制。

  這一方案一經推出,皇太極足足在家郁悶了一個月。我知他心里琢磨著該如何應對,汗位他是勢在必得了,關鍵還是要看怎麼個得法?

  如今的四小貝勒中,只岳托、杜度與他交好,然而即使不計較其他內在的變端,粗略的將這些合起來也不過就是三旗半的兵力,無法在八旗勢力中占據絕大的優勢。

  更何況,隨著大妃阿巴亥的重新執掌後宮,她的三個兒子竟然也分得了一旗半的兵力,而且還是八旗里面最最重要的兩黃旗。努爾哈赤甚至有意要在身故之後將剩下的鑲黃旗十五牛錄一並交給多鐸接管。

  這一切的一切……簡直就如同一盤混戰的棋局,而皇太極正落在這盤棋局里焦灼備戰。我雖無法猜透他的心思,卻也清楚他一定不會就此輕易放棄他的目標。

  哪怕……這些個阻擋在他面前的,是他的親人!

  這一年的四月初六,孫帶格格喜獲麟兒,努爾哈赤得知消息後,高興之余竟親自給這孩子賜名為“額爾克代青”!

  到得秋七月,一等大臣安費揚古突然病故。

  緊接著,隔年冬十月,一等大臣扈爾漢亡故……

  五大臣一個接一個的離去,僅剩下的何和禮聽說入冬後身子也不怎麼爽利。眼瞅著往昔那群一同打天下的故人們一個個消逝,不知道努爾哈赤心里會怎麼想。

  畢竟……他也老了!

  而不被時間吞噬侵蝕的人,唯有一個我!

  就算皇太極再如何強硬施壓,府里的下人們卻仍是不斷竊竊私語,偷偷議論。

  這個布喜婭瑪拉的身體仿佛永遠的被停留在了三十四歲,哪怕“我”實際年齡已然超過四十歲,可是單從外貌而論,怎麼看都還像是個三十歲不到的。

  早些年大家也許還不曾留心,但是眼瞅著這麼多年過去了,甚至就連哲哲也已完全脫卻少女時期的稚嫩,變成一個端莊嬌柔的成熟女子,而我卻仍是一點變化也沒有。那張始終留有疤痕的臉上,居然連一條細小的魚尾紋都沒有多出來。

  于是乎,關于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側福晉是個妖異邪怪的謠言在四貝勒府里不脛而走。為此,皇太極甚至動用了家法,將兩個私底下嚼舌根的仆婦生生的打廢了雙腿。

  其實,真的不怪她們!

  日常照鏡,面對著這麼一張詭異的、毫無變化的臉孔,連我自己都覺得恐怖。

  這是一個被上天遺棄了的身體!

  而我的靈魂至今仍被禁錮在這個身體里,無法解脫!

  “會怕我嗎?”

  “不會。”他眼眸蘊藏的深情不似作假,他是愛我的,一心一意的愛著我。

  除了他的天下……

  “我怕。”我惆悵的一笑,“我會怕……”

  “不用怕,一切有我。”

  ◇◆◇◇◆◇◇◆◇

  天命九年二月,努爾哈赤派庫爾纏、希福等人前往蒙古科爾沁部,與其首領奧巴等締結盟約。

  奧巴是為了擺脫察哈爾部林丹汗對他的統治,借用努爾哈赤的力量;努爾哈赤則是為了解除伐明的後顧之憂,利用科爾沁對付察哈爾部。

  雙方結盟,可謂各有目的,各取所需。

  隨著金國與科爾沁的結盟,哲哲主母的架子開始端得越發像樣,這個往日沉靜的女子,最近臉上老是閃爍著一種令我心顫的微笑。

  “爺,過幾日是我的生日,可巧科爾沁來了人,可否允我在府里設宴,稍加款待?”

  皇太極放下折子,抬頭看了看哲哲,她靜靜的站在書案旁,恭順有禮,不卑不亢,語氣溫柔謙和,完全挑不出丁點的毛病。

  “那好吧,家里的事你作主就是了,更何況那是你的親戚……”很簡略一句回話,算是應了。

  哲哲肅了肅身,笑靨如花:“多謝爺。”

  我原躺在內室的軟榻上,從縫隙里偷窺他倆對話,待她笑逐顏開似的退了出去,不由放下看了一半的滿文版《水滸》,三步並作兩步的走了出來。

  皇太極聽見腳步聲後,回頭沖我一笑:“那書怎麼樣?”

  我皺了皺鼻子:“一般,那個叫達海的巴克什有好幾處都譯錯了。”

  “那只能說明你的女真文字水准又提高了。”他笑著扔掉手里的毛筆,伸手將我攬過,拉坐在他的膝蓋上。“你到底什麼時候看過用漢字書寫的原文《水滸》?我記得書房里還沒收錄到此書呢?”

  他眼眸熠熠生輝,黢黑透亮,我能在他的瞳孔內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以後告訴你。”我輕笑,類似于這樣的話這些年已經不知道從我嘴里敷衍過多少回了。

  “以後?以後是多後?”他左手托著我的腰背,右手懲罰性的探到我的胳肢窩底下,作勢欲呵。

  沒等他動手,我已然笑翻,若非他事先早有准備,保不齊我就滾地上去了:“以後……以後就是……哈哈……你不再愛我的時候……”

  皇太極臉色一沉,收了手:“那算了,看樣子我是一輩子也無法得知答案了。”

  我笑著喘氣,斜眼睨他:“真的很想知道?”

  他表情古怪的盯著我:“不是很想,只是好奇,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好奇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不是一天兩天,那是一年兩年羅?”我耍貧嘴打岔。

  他吸了口氣:“不是,是整整二十六年……你至今沒有告訴我,‘滿漢一家’的‘滿’字究竟是什麼意思?‘滿清’又是什麼意思?”

  我心里一驚,從他身上蹦了起來。

  天哪,滿漢一家!

  二十六年前……這麼久遠的事,他居然還能記得那麼清楚?我可早就徹頭徹尾忘得一干二淨了!

  皇太極一把拽牢我,歎道:“好了,好了……不願說就算了。別動不動就瞪著眼珠子蹦達,再跳兩下我的腿就快被你壓斷了!”

  “哈!”我翻白眼,不服氣的又跳了兩下,“怎麼就壓斷你的腿了?我有那麼重麼?我這是在給你做體能訓練好不好?省得你打仗騎馬腿腳不利落!”

  “哎唷……”他故意嚎叫,“這算什麼道理,天下還有比你更不講理的人麼?”

  “怎麼沒有?”我斜眼瞄他,見他笑得詭異,忙又改口,“不對!哪個說我不講理了?你又繞著彎子損我……”

  他也不反駁,只是微微一笑,低頭將唇瓣溫柔的覆下,封住了我所有的牢騷……

  滿室濃情繾綣。

  ◇◆◇◇◆◇◇◆◇

  ----------------------------------------------

  關于八和碩貝勒,至今史學界還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這還是個爭議性的問題。

  況且後媽我寫的是小說,大家也就表跟我太計較了,我已盡力。==||貌似這話說的有點不負責任,呵呵……

  本文里將這八人歸為: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岳托、杜度(天命後期被豪格取代)、阿濟格、多鐸(怎麼看都沒有多爾袞的份啊,其實十四並不如大家想的那麼得寵,他不及他的十五弟弟討老爹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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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發表於 2011-2-26 18:47:55 |只看該作者
115。祝壽

  如今宮里行的是四貝勒輪值制,四大貝勒一人輪一月輔佐大汗打理政務,這個月正好輪到皇太極,所以他在家的時間就越發的減少,即使回家也會待在書房沒完沒了的看折子。

  這日天沒亮他就出門了,我悶得發慌,便換了套馬褂長褲,讓歌玲澤到馬廄去將小白牽出來,我打算去城外遛馬,順便再練練刀法。

  才將腰刀從薩爾瑪手里接過,沒等我出房門,歌玲澤一臉郁悶的回來了。

  “怎麼了?小白給你氣受了?”我打趣的問,“不會是又給你尥蹶子了吧?”

  “哪啊……”歌玲澤噘起嘴,“主子,您讓奴婢去牽馬,可小白早不在馬廄了。奴婢問了養馬的奴才,他竟然說小白一大早給一個小姑娘騎走了!”

  我正抽刀拂拭刀身,聽了這話不由愣住:“什麼小姑娘?”

  “奴婢也不知道,小白欺生,尋常之人休想靠得近它……再說,咱府里哪個不知小白是主子的坐騎,誰也不敢亂騎的。”

  我點頭,沉吟片刻,輕輕將刀身推回,站了起來:“走,瞧瞧去!”

  出了院門,才走到花園子,便見路徑上奴仆來往不斷,十分匆忙。

  “家里來客人了?”我困惑不已。

  歌玲澤機靈的攔住一名正拎著一只紅木食盒的小丫頭,劈頭問道:“這是送哪的?”

  小丫頭抬眼瞧見是我,唬得小臉一白,慌忙跪下,說道:“回側福晉,這是大屋里的嬤嬤要的,今兒個是大福晉的壽辰。”

  哲哲的生日?對啊!今兒個已經是四月十九了!我怎麼把這個事也忘了呢?

  心念一轉,忙撇下那丫頭扭身往回走:“歌玲澤,替我備份禮物,一會兒給大福晉送去!”正說著,忽聽牆院外響起一陣馬嘶,我聽著耳熟,情不自禁的停下腳步。

  “主子!那是小白……”

  就連歌玲澤都聽出來了,那自然是不會錯了。

  想到有人不經我允許便擅自將小白給騎了出去,我心里很是不快,三兩步小跑著我直接出了大門。

  門前街道上沒幾個行人,放眼望去,一目了然。

  打西邊轉角縱馬奔過來兩匹馬,一灰一白,白的那匹正是小白。騎馬的是兩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衣服首飾都有些怪異,像是女真人的打扮,又像是蒙古人的打扮——蒙古諸部中,有這種類似于女真族人裝扮的,除了一個科爾沁部再不作第二人想。

  “哎唷!不行了,這馬性子太倔!我看算了吧,換一匹也是一樣的……”騎在灰馬背上的是個穿絳色衣裳的女孩兒。

  “不行!我就不信治不了它!”小白身上駝著的是個穿了一襲大紅衣裳的女娃兒,正埋頭勒缰和小白較勁,小白被她勒得連連晃頭,原地頻頻打轉,卻始終不肯往前挪動一步。

  “再這個樣子耗下去,你倒是什麼時候才能出得了城啊?姑姑讓咱們好好待在家里哪都別去,一會兒瞧不見人……”

  “哎呀!姐,別說了,趕緊過來幫我一把!”紅衣女孩兒舉起馬鞭刷刷兩鞭,小白咴地嘶鳴一聲。

  這一鞭子好似抽在我身上似的,心疼得我直齜牙吸氣。

  眼瞅著絳衣女孩兒已跳下馬去拉小白的轡頭,姊妹倆手忙腳亂的和小白較著勁,誰也不肯服輸,我隨即撮唇打了個響亮的唿哨。

  小白尖尖的耳朵動了兩下,腦袋晃動,猛地抬起前蹄,馬上那紅衣女孩驚呼一聲,險險的倒向馬側。

  我又是一聲唿哨,小白放下前蹄,等那紅衣女孩兒抓穩了缰繩,它甩開面前絳衣女孩的束縛,飛快的向我奔來。

  得得得,小白在我跟前停住腳步,我笑著伸出手去,任它湊過嘴親昵的舔著我的手指。

  小女孩坐在馬背上驚魂未定,我偷偷那余光瞟她,不覺一愣。

  紅豔豔的衣裳映得她膚白勝雪,眉目如畫,絕麗動人,臉上還掛著驚悸的懼色,但轉眼卻聽她咯咯笑起,銀鈴般的聲音清脆悅耳:“你怎麼做到的呀?它怎麼就這麼聽你的話呢?”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歌玲澤斥道:“還不下來!這馬是我家主子的,豈容你隨便亂騎亂打?”

  “這馬是你的麼?”眼珠滴溜溜的一轉,她目光落到我腰上,見我佩掛的腰刀,不禁露出一抹驚羨詫異之色。

  那頭絳衣女孩兒也跑了過來,小臉煞白,拍著胸口直嚷:“以後再不聽你的了,在這城里遛馬再怎麼也比不得在草原上來得暢快……”話講到這里,瞥眼瞧見一旁的我,頓時收口。

  紅衣女孩已乖乖從馬背上下來,我漫不經心的將馬缰攏了,交給歌玲澤:“帶到馬廄去……另外告訴管事的,養馬的奴才辦事不力,問問他平日里是怎麼教底下人的?”

  歌玲澤急忙應了,牽著小白進了府邸。我冷眼睃著這兩小丫頭片子,論容貌長相那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甚至可以與當年的阿巴亥一較高下。

  過生日啊……我冷哼,哲哲打的什麼主意,我總算是完全弄明白了!

  ◇◆◇◇◆◇◇◆◇

  晚上大屋那邊搭起了戲台子,伴著歌舞助興倒也著實熱鬧。

  哲哲派人來請了我兩回,我仔細打聽著皇太極仍是待在書房辦公務,便也推脫沒去。等到戌時末,忽然巴爾急匆匆的來找我,在門外稟告說貝勒爺剛被一個穿紅衣裳的小姑娘硬給拖去了大屋。

  這個時候我已經脫了外袍,散了頭發准備熄燈就寢,聽了這話後不由騰地從炕上跳了起來。

  紅衣裳的小姑娘——又是她!

  “歌玲澤!”口氣生硬的喚來歌玲澤,我匆匆綰了頭發,因為再要梳起把子頭極為費時,便只是在腦後編了兩股辮子,長長的拖在身後,也顧不得敷粉整妝,穿起外袍就走了出去。

  巴爾恭身在外候著,薩爾瑪見我一副砸場子的吃人表情,唬了一跳。看她呆了半天後我拿眼瞪她:“做什麼?你又不是沒見過我不整妝的丑樣!”

  薩爾瑪噗嗤笑道:“側福晉這個樣子若是也稱作丑的話,那奴婢就該無地自容了。”頓了頓,不死心的問,“您這就要去大屋嗎?”

  “是啊!”我冷冷一笑,“大福晉誠心誠意的邀我去,我總不能辜負了她的一番好意。”

  薩爾瑪別扭的垂下了頭,瞟了眼歌玲澤,歌玲澤對她打了個眼色,微微搖頭。

  “我又不是去找茬,只是去給大福晉賀壽。”我暗自好笑,看她們的表情好像我是捋了袖子,准備過去砸場。

  其實科爾沁會送倆小女孩過來,本在情理之中,不難理解。想想哲哲嫁給皇太極後整整十年無所出,科爾沁那邊等著這樁政治聯姻開花結果的大家長們只怕早急瘋了,哲哲自然不會好意思將不得寵的家丑泄露半點,但是她不能生下一男半女總是事實。

  換個角度講,在她心里,現在是又喜又澀吧。科爾沁弄兩小丫頭過來,雖然一方面可以借此壓制我專寵的勢頭,可另一方面她卻也不得不面對著姑侄同嫁一夫的悲哀。

  姑侄同嫁……

  沒來由的,我忽然想起了孟古姐姐,想起了當年許婚于努爾哈赤時的情景……若是那時我當真嫁給了努爾哈赤,是否我也能這般去理解孟古姐姐的悲哀呢?

  ◇◆◇◇◆◇◇◆◇

  戲台子下燃著一堆篝火,熊熊火光中一團紅豔豔的嬌俏身影在鼓點聲中轉動著,跳躍著。那般載歌載舞的靈動氣息,讓我一個恍神,仿佛又回到了紮魯特草原上。

  是的,這就是蒙古人特有的味道!

  熱情,奔放……甚至是毫不掩飾的喜愛之情,都隨著馬頭琴動聽的琴音聲聲瀉出。

  哲哲端坐在皇太極身邊,臉上淡淡的掛著微笑,皇太極看著場中的舞蹈,表情若有所思。那個絳衣女孩就坐在他倆對面,動情的吹著口琴伴奏……

  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喜慶熱鬧。

  “主子!”歌玲澤見我停了腳步,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

  我輕輕籲了口氣:“你進去通稟吧。”

  歌玲澤這才踮著腳尖跨進了門檻。

  在接觸到皇太極急遽抬頭朝門外投來的急切目光後,我微微一笑,昂首跨了進去。

  “我給大福晉道喜來了!”

  哲哲驚愕的呆住,但轉瞬已笑著起身招呼。一時寒暄客套,我見那兩小女孩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我,不由笑說:“早晨見過兩位格格了,科爾沁草原果然是出美人的好地方!瞧瞧她們長得多水靈啊……”我把目光收了回來,瞟向哲哲,抿嘴含笑,“說句實話,大福晉可別惱我,這兩位格格的品貌姿色可在大福晉之上呢,將來誰能娶了她倆,可真真是有福氣的人呢!”

  哲哲面色一僵,尷尬的笑了下,指著那絳衣女孩說道:“這是烏云珊丹,她阿瑪是我堂兄桑阿爾寨。”又指著那紅衣女孩,聲音不禁放柔了,滿是愛憐的說,“她可就是個野丫頭了——我兄長寨桑的寶貝女兒布木布泰……你們兩個快過來拜見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側福晉!”

  “哎呀,姑姑!”布木布泰嬌嗔著跺腳,剛跳完舞的臉孔紅撲撲的,額上沁著微小的汗珠子,越發顯得俏麗可人,“你怎麼可以在姑父面前這般說我,我哪里是什麼野丫頭了?”

  烏云珊丹放下口琴,楚楚動人的臉上充滿好奇:“側福晉是喀爾喀紮魯特部族的人?那您也是蒙古人啰?”

  “算是吧。”我模棱兩可的回答,沖她眨眼,“紮魯特的女人可沒有科爾沁的那麼美啊。”

  烏云珊丹小臉一紅,嬌羞的低下了頭。

  我拉起了她的小手,柔聲問:“你多大了?”

  “回側福晉,十三了。”

  才十三歲啊,我不禁朝皇太極剜了一眼。他正面無表情,狀似無心的玩弄著手里的酒杯,對于我的目光假裝無視。

  我這時卻是好奇得好死,面對一個比自己兒子還小兩歲的女孩兒,皇太極心里會是如何想法。

  “側福晉,我十一了!”布木布泰笑著挽起我的胳膊,一副天真活潑的模樣,著實惹人愛憐。

  十一歲啊,再過得兩年,我的蘭豁爾也該長成像她這麼大了。

  忽然間,我心生感慨,頗有那種滄桑消沉的觸動。

  年輕的生命在一步步的成長著,可我……卻已被上天所遺棄!

  “側福晉,聽姑姑說你曾跟隨姑父一同征戰……”布木布泰撒嬌的扯著我的衣袖,噘著紅嘟嘟的小嘴,回眸埋怨的看向皇太極,“我都問姑父好幾回了,他總不肯跟我說他打仗的事!好福晉,你跟我說說吧……我都好奇死了,在科爾沁的時候我就聽人說姑父打仗可厲害了……”

  正當我被她纏得一個頭比兩個大時,皇太極慢吞吞的站了起來:“悠然,回去了。”邊說邊大大的打了個哈欠。

  我趁機擺脫掉布木布泰的糾纏,伸手裝腔作勢的扶起了皇太極,憋氣說道:“爺飲酒了?那我等會兒讓下人給你煮醒酒湯吧。”

  皇太極暗地里在我手背上掐了一把,我強忍住笑意,這才沒當場笑出聲來。

  “不必,晚上看折子乏了,想早些睡。”頓了頓,回身向哲哲說道,“今兒你生日,且和侄女們玩得盡興些吧,不必拘于時間……明兒個早起我還得趕著進宮……”

  哲哲無奈的屈膝行禮:“恭送爺!”

  烏云珊丹也跟著肅了肅身,只有布木布泰不甘心的追過來喊道:“姑父!姑父!明兒你到底陪不陪我出城狩獵啊?”

  “大玉兒!別胡鬧。你姑父乏了……”

  隨著哲哲的一聲喝斥,我猛地一顫,一時膝蓋發軟,攀著皇太極的手竟然沒抓牢,砰噔一下滑坐到了地上。

  “悠然!”皇太極急吼,忙拉住我,緊張的看我。

  “沒……沒事。”頭有些暈,我舔了舔唇,艱澀的說,“我們回去吧。”

  “真的沒事?”

  “啊,真的……”

  皇太極不放心的看了我兩眼,緊緊攥住我的手,右手細心的扶上我的腰,一路摟著我往東屋走。

  我腳下虛浮,滿耳充斥的盡是那聲“大玉兒”!

  大玉兒……敢情這個布木布泰竟然是未來的孝莊皇太後?!

  我的天哪!

  那豈不是……豈不是……

  實在不敢再想下去了,我後腦勺抽抽的疼。原以為不過是兩不起眼的小丫頭,這下倒好,居然扯出個孝莊來了。

  按著曆史發展會如何?孝莊應該是替皇太極生下順治皇帝的那一位吧?

  我憂心忡忡的望向皇太極,現在我該怎麼辦才好?是該順應曆史的發展,還是該阻擾破壞掉這種必然趨勢?

  可是,如果那樣做,皇太極的皇位……是否也將被扭曲的曆史改寫?

  果然是……兩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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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交易

  烏云珊丹和布木布泰姐妹倆在哲哲屋里竟然住了半月之久,我原還以為這場政治聯姻最終會很快就被兩家當政的大家長敲定,然而指婚的汗諭卻遲遲未曾下達。

  想著布木布泰就是未來的孝莊皇太後,我心里除了無奈的抽疼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這些日子臨睡前和皇太極閑聊,每次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我都會故意將話題遠遠扯開。

  五月中,指婚的諭旨終于還是下來了,然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這並非是讓皇太極迎娶她們姐妹過門——努爾哈赤的汗諭竟然是將烏云珊丹指給了十四阿哥多爾袞。

  在大廳跪聽諭旨的那一刹那,我整個人仿佛虛脫一般。

  無法形容這是一種什麼樣的複雜情緒。

  哲哲恭順的接了旨,烏云珊丹隨即害羞的躲進了房里,倒是布木布泰閃動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捉摸的淡淡失落之情。

  我慢慢直起身,皇太極的手及時出現在我眼前,牢牢的握緊了我的手,將從地上我拉了起來。

  他淡定的沖我微微一笑。

  忽然間,我什麼都明白了。

  眼眶里酸酸的,我吸了吸鼻子,別開頭。

  違逆大家長的意思,執意不肯娶科爾沁的女人……皇太極啊!你可知道這樣子要付出多慘痛的代價嗎?

  我心疼得揪結起來,他盯著我,手指溫柔的摩挲著我的手背,輕聲說:“父汗指派我操辦十四弟的婚事,這幾天我會很忙……你也知道,父汗很疼十四,更何況這是他的初次大婚……”

  提起多爾袞,我不禁想起那年遇見他時,他談起娶妻的那番言論。如今不過才三年時光,他這個不滿十二歲的半大孩子,居然果真要娶親成家了。

  “那個……十四弟的年紀會否太小了些?”我呐呐的詢問。

  要命啊,一個十三歲的新娘和一個實際只有十一歲半的新郎……讓這樣兩個小孩子結婚,還不跟過家家一個樣?真是沒法想像!

  皇太極哧的一笑,意有所指的說:“不小了。”

  我瞧他目光火辣,猛地記起他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早已經成人,而我還曾經把他的某種行為誤解為“尿床”。

  我的臉霎時燒了起來,染得耳根脖子通紅。

  ◇◆◇◇◆◇◇◆◇

  多爾袞的婚事操辦的異常熱鬧,皇太極卻為此忙了整整十日。婚禮過後,布木布泰隨送親隊伍一塊回了科爾沁,四貝勒府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然而我卻清楚的知道,其實有些東西卻是沒辦法和以前一樣了。

  一日午後,我在花園里碰著了哲哲,她刻意躲避我已經有個把月。那張沉靜穩重的臉孔下帶著屈辱似的創痛,我並不避諱她略帶惱恨的目光,直直的頂著她。片刻之後,我終于長長的吐了口氣:“來做筆交易吧!”

  哲哲震撼莫名的看著我。

  “你知道我不會生養……這輩子我都將無兒無女,但我卻擁有你最最奢求的恩寵。可是……貝勒爺不能無子,或者確切點說白了,金蒙聯姻不能無後……”

  哲哲眼睛一亮,白皙的臉上透出異常深遠的神情。

  我苦澀一笑,繼續說道:“具有金蒙血統的子嗣,就由你來孕育吧,不必再讓無關緊要的女人打亂你我之間的平衡。以後你的孩子我亦會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般對待,以你正妻的地位,加上我的影響力,這個孩子將來的成就一定會超越大阿哥!”我頓了頓,留心觀測著哲哲不斷變幻的神色,“這筆交易,大福晉認為可還做得?”

  哲哲眼神閃爍不定,過了好久,她才猶猶豫豫的小聲問道:“這可是爺的意思?”

  我嘴角抽了抽,心里感到一陣尖銳的痛楚:“爺那里自由我去說和,你不必管那許多,我只問你這交易你做還是不做?你一日無出,科爾沁便會不斷送你的子侄過來頂替你的位置,你仔細掂量著,雖然她們是你的親人,可以壯大你的聲勢,但你也別忘了,她們都比你年輕,比你美貌,保不定哪一天就會頂了你大福晉的位置。到時候……你就真的什麼都不是了,你就只能回你的小院去冷清清的呆一輩子……”

  哲哲微微動容,愣忡過後,慢慢回複神智,篤定的一笑:“你其實也是在擔心你自己吧?只怕她們進門後,首先會威脅到的人,是你……”

  “隨你怎麼想吧。”我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且讓她想當然的自以為是吧。

  我不清楚到底能否去改變曆史,改變的後果又究竟會是什麼。我只能在不影響皇太極爭奪皇權的形勢允許下,小小的去爭取一下……

  畢竟,掌握哲哲的心性,比掌握那個曆史上輔佐兩代君王的孝莊,要顯得簡單容易得多!

  孝莊……只怕是我這種智商平平的人,窮其一生也無法應付得來的。

  那一晚我破例沒有早睡,一直守在燈下看書,只可惜滿篇白底黑字晃眼,竟是一個字都認不得。

  亥時末,身後才窣窣響起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我才合上書頁,耳後便傳來一聲輕悠的歎息,皇太極熟悉的味道擁了上來。

  我將身子慢慢的往後靠倒,好一會我倆誰都不曾說話,只是靜靜的依偎在一處,守著那點暈黃的燭光,默默的感受著彼此真實的存在。

  “以後……多往大屋走動……”終于,我無力的打破了甯靜。

  皇太極攏在我肩上的十指一點點收攏,我忍著痛沒吱聲,過了片刻他終于放開手,卻猛地緊緊將我摟在懷里。

  “悠然……我負你太多。”

  我心里一痛,卻故作平淡的說:“不用這麼說,你只需認定你的目標永不氣餒就好……”

  “悠然啊!”他啞聲悵然低呼,雙手微微發顫,“你是最懂我的,這世上再沒人比你更懂我……”

  我淒然一笑,勉強扯出一線微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又何嘗不是?”抓過他的右手,五指牢牢與他的手指交錯糾纏在一起,“只要你懂我的心就行,只要你仍然愛我……”

  “愛你!”他吸氣,語音有絲哽咽,“至死不渝……”

  ◇◆◇◇◆◇◇◆◇

  是年秋八月壬辰,總兵官、一等大臣何和禮身故,自此創業五大臣全部歿世。努爾哈赤痛心疾首,慟呼:“天何不遺一人送我老矣!”

  秋末,哲哲開始出現嘔吐不適等症狀,我心知肚明,一面打發人延醫診治,一面叫人入宮通稟皇太極。

  那日醫官得出診斷,哲哲果然有喜,一時消息傳到宮內。沒過半個時辰,皇太極先趕了回來,一進府便直奔我的房里。

  四目相對,我沖他無聲的一笑,他走過來牽了我的手,柔聲說:“好了,一切都結束了。”

  “不,那還得看這一胎是否是個兒子!”

  他親了親我:“那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我眼光一掠,輕笑:“不對啊,生男生女關鍵在你,可不關女人什麼事啊。”

  皇太極挑眉,我忙捂嘴偷笑。

  他摟著我的腰,固執的問道:“這次又是什麼古怪道理?你跟我講個清楚……”

  “講不清楚!講不清楚……”我一閃身,從他懷里掙脫開去,笑不可抑,“真的沒法子講清楚……”

  “講不清楚,我便要重重罰你!”他嘿嘿怪笑兩聲,張開雙臂奸笑著撲了過來。

  傍晚時分宮里便打發人送來賀禮,不過是一堆綾羅綢緞外加金銀玉器。哲哲命人將這些東西原封不動的全部送到我的屋里,我曉得她的用意,看著這一堆無用的死物,只是淡淡一笑:“都退回去吧,告訴大福晉,心意我領了,讓她好生養胎,其他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皇太極一邊用著蓮子羹,一邊抬頭不時睨我,臉上似笑非笑,我瞅著別扭,伸手在他臉上擰了一把:“怎麼著,見不得我擺架子麼?”

  他搖頭,過了會兒,又搖了下頭。

  “說!不許一個勁搖頭!”

  “那你先告訴我,滿清何解……”

  “呃……”這人,怎麼還惦記著呀,他怎麼就一輩子不忘了呢?我抬腳走人,“我去外頭練刀了……”

  “咣!”他飛快的扔下調羹,追了上來,“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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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發表於 2011-2-26 18:48:36 |只看該作者
117。孝莊

  天命十年正月,正當合府熱熱鬧鬧的過著新年,哲哲突然收到一封來自科爾沁的家書,沒過多久,她略顯臃腫的身影便行色匆忙的出現在了我的屋里。

  “跑什麼?”我眉頭微微一皺,頗感不悅的斥責。

  她難道以為這孩子來得容易麼?萬一有個閃失,我可不保證還能有這個肚量容忍她再懷一次。

  哲哲面色雪白,我從沒見她有過如此驚慌之色,即便是天大的事落到她頭上,她也絕不會半分失態之舉。

  我心中一懍,驚問:“出了什麼事?”

  哲哲哆嗦著:“大玉兒……布木布泰她……”

  不祥的預感伴隨著冷氣咝咝滲入我的五髒六腑,我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

  “布木布泰那丫頭胡鬧任性,唉……她居然請我阿瑪出面,主動向大金汗提出配婚貝勒爺……”

  咣啷!

  手上一松,手爐掉落在地,滾出老遠。

  我踉蹌著跌後一步,撐著桌沿顫顫的站住。

  “怎麼辦?大汗已經允了,下個月布木布泰就由我侄兒吳克善護送至遼陽……”

  “夠了!”我厲聲大喝,哲哲被我嚇了一跳,怯怯的退開一步,我指著她冷笑,“你狠!算你狠——你以為這個樣子便能一石二鳥?你以為你就一定能生下兒子,保你榮華富貴了嗎?”

  “不是的!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我氣得渾身發抖,看著她的臉,覺得自己當真蠢如白癡,以為能改變曆史,其實無論我如何掙紮,不過還是曆史潮流里的一枚小卒子。面對曆史洪流,我能做的恰恰是推波助瀾,“你現在很得意吧?可是我要告訴你——除非我死!否則你姑侄二人休想稱心如意!你們……你們實在……欺人太甚!難道……我的心,就活該要被你們算計,被你們踐踏麼?”

  “不是的,我沒有那個意思,我真的完全不知情……”

  “滾出去——戴著你虛偽的面具,從我這里滾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哲哲張口欲言,痛苦的掩面哭泣:“我真的……”

  “悠然!”門口人影一閃,皇太極沖了進來,焦急的喊,“怎麼了?”

  我只覺得胸口郁悶,頭暈目眩,一時抓住他的胳膊喘籲著說不出話來,捱了好一會,才顫抖著手指指向哲哲,憋氣:“叫……叫她出去……我、我再如何不堪,也毋須她來羞辱我……”

  “滾——”皇太極面色鐵青,眼眸凌厲如刃的殺向哲哲,怒氣鋒芒萬丈,“再敢到這里撒潑胡來,不管你身後是否有科爾沁撐腰,我照樣廢了你!”

  哲哲失聲抽泣,羞憤難當的轉身,踉蹌著逃出房間。

  “悠然……悠然……”皇太極拍著我的胸口替我順氣,我閉了閉眼,欲哭無淚,剛才的憤怒仿佛耗盡了我全部心力。

  “她要來了……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必然爭不過命運……”我喃喃自語,心里倍感憋屈。

  “不怕!不怕……誰來都不用怕!”他柔聲哄我,“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怕。”

  ◇◆◇◇◆◇◇◆◇

  二月,科爾沁貝勒寨桑之子吳克善帶著送親隊浩浩蕩蕩入了遼陽城。

  努爾哈赤親自主持婚禮,給足了科爾沁面子。那晚行過禮後,皇太極草草應付了賓客,借著不勝酒力,回到了我的房里。

  新婚之夜,迎接布木布泰的不是期盼中的洞房花燭,而是形單影只,獨守空房。

  三月,大金國再次遷都,定都沈陽。

  遷了新居後,皇太極除非在書房熬夜通宵,必當留宿東屋。對于哲哲居住的大屋和布木布泰居住的西屋,他甚至連門檻都未曾踩踏進去。

  而每逢一月一次的家宴,我總推脫不去,皇太極極為細心體量,每次在大屋用完餐後即刻回轉,絕不拖延滯留。

  一晃半年過去,妻妾之間相安無事,雖然同處一個大宅門,卻頗有那種老死不相往來的味道。

  哲哲終于臨近產期,一朝分娩,誕下一女,這是皇太極繼大格格敖漢之後的第二女,取名馬喀塔。

  哲哲沒能一舉能男,恐怕心里會因此慪個半死。

  其實那日事後想想,布木布泰嫁給皇太極也許當真並非出于她本意,不過如今她沒能如願生下阿哥,只怕迫于目前失寵的形勢,會當真和侄女聯合起來一齊對付我這個外人。

  十一月,蒙古察哈爾林丹汗不滿科爾沁與大金結盟,遂乘河水未結、草未枯之際,率蒙古精兵進擊科爾沁部,首領奧巴向努爾哈赤告急,請求大金履行盟約,派兵支援。

  于是努爾哈赤派皇太極和莽古爾泰二人,率精騎五千馳援。林丹汗圍攻奧巴所居之格勒朱爾根城數日不下,在聽聞皇太極前往支援後,竟倉惶夜遁,丟下駝馬無算,科爾沁由此解圍。

  消息傳回沈陽,舉國震驚。

  蒙古察哈爾的首領林丹汗威名赫赫,打個不恰當卻還算貼切的比方,察哈爾在蒙古各部中的地位,就相當于以前女真各部中的建州部,而林丹汗的威名足可比擬努爾哈赤。其時,林丹汗雖未統一蒙古,然而在實際地位上卻是蒙古各部的領軍人物,蒙古各部猶如分封四處的諸侯小國,每年需向中央集權的察哈爾部納俸獻供。

  這麼厲害的一個傳奇人物,居然就此在皇太極的追擊下望風而逃、不戰自潰,怎不令人振奮驚歎?!

  我滿心歡喜,替皇太極倍感驕傲自豪。雖然早就知道他會成為一代君王,可是卻不清楚這位清太宗的生平作為竟能如此厲害。

  這日皇太極凱旋回城,按例先赴宮城拜見父汗,這當口哲哲亦在家中精心張羅,准備大肆慶祝一番。

  我讓廚房另外開灶,點了一些皇太極愛吃的菜色,又讓歌玲澤去門口候著,皇太極一回來就告訴我,我好讓廚房及時上菜。

  一切布置妥當,巳時末,歌玲澤喘籲籲的跑了回來:“主子!爺回來了……”

  我聞言大喜,正要出門迎接,她又叫道:“可是……西屋的側福晉攔在門口,把爺硬拖走了!”

  我心里一沉,拂袖直接沖出了門,還沒走到花園子,就聽皇太極的聲音沉聲斥道:“撒手!”

  “爺!你為何這般狠心絕情?大玉兒哪里做得不夠好了?”語音楚楚嬌柔,惹人憐惜。

  我腳步一頓,急忙閃到一旁,一顆心怦怦亂跳。

  皇太極不吱聲,布木布泰嗔道:“難道……我的心意爺當真不領情麼?”

  “你的心意?”皇太極緩緩低下頭去,因是側身背向于我,我瞧不見他臉上是何表情。

  布木布泰著急的扯著他的衣袖,如花般嬌豔的臉上赧顏羞澀。她咬了咬唇,星目流轉,猛地擰腰跺腳:“我……我就是喜歡你。我喜歡你,所以求瑪法和阿瑪讓我嫁了給你!”

  “喜歡……”皇太極哧地一笑,聲音低迷,“你懂得什麼叫喜歡麼?”伸手在她頭頂揉了揉,無奈的笑道,“你還只是個孩子!”

  “爺!我不是孩子!我……我可以替你生孩子……”

  “我沒有孩子,一個都沒有。”皇太極冷笑,“那些個是血脈延續,卻都不是我的孩子。”

  他用力掙開布木布泰的束縛,布木布泰失望的伸著雙手,滿臉委屈。

  皇太極撇下她,冷傲的離開。

  “爺——”布木布泰扯開嗓門大叫,“我就是喜歡你——只是……喜歡你……嗚嗚……”

  皇太極身形沒有絲毫停頓,直接穿過花園,漸漸遠去。

  布木布泰傷心的蹲在地上哭了。

  我背靠在牆頭,心里暖暖的,酸酸的……

  這個才不過十二歲的小女孩,居然會直言說喜歡皇太極?!

  是啊,這麼優秀的一個男人,怎會不令人心動?皇太極的魅力豈是情竇初開的小女孩能抵擋得住的?

  然而面對她傷心流涕的模樣,我卻只能無奈的說聲:“抱歉!”

  在愛情的國度里,它永遠是自私的。你喜歡的男人恰巧是我一生最愛,所以無論你將來是否真是孝莊,我都不可能把他拱手讓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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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8:49:20 |只看該作者
118。起誓

  皇太極最終沒取代善的性命,甚至還把他受罰的十牛錄人口和薩哈廉受罰的兩牛錄人口一並歸還,大和碩貝勒的名號也繼續保留,只是略懲小戒的罰了銀兩馬匹充數。

  這場冷戰過程激烈凶險至極,最後卻是不了了之,代善平安無事。然而這場冷戰余波卻未就此平息,莽古濟所屬的正藍旗受到嚴重打擊,就在三格格被降庶人的第八天,天聰九年十月初二深夜,莽古濟的同胞兄弟,正藍旗旗主十貝勒德格類在家中猝死暴斃,他的死狀居然同三年前的莽古爾泰如出一轍。

  對于這種隱諱之事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禮部承政薩哈廉照例發喪,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絲毫沒看出有任何的不妥。

  十月十三,清早起床,我瞥見暖閣窗下的炕桌上,用一塊瑪瑙紅玉蟠龍鎮紙壓著一張雪白的宣紙,走近一看,上頭用楷書龍飛鳳舞的寫著四個漢字——滿漢一家。

  我拿起紙張細細端詳,只覺得這筆墨力透紙背,磅礴之氣躍然紙上。

  正心有戚戚焉,忽見未央喘籲籲的跑了進來,雙靨透著潮紅:“主……主子!快,快換了禮服去翔鳳樓!”

  我詫異的瞅了她一眼:“做什麼?”

  未央興奮道:“方才大汗在殿上宣旨,昭告天下,將女真族名改為‘滿洲’,以後自稱為滿洲國汗……”

  手一松,薄薄的紙張輕飄飄的落地,那樣的白底黑字清晰可辨。

  “呵呵……呵……”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啊!

  滿洲……滿清……滿漢一家!

  “主子,您怎麼啦?大妃她們都趕著換裝往翔鳳樓去了。”

  “知道了。”我彎腰揀起那張紙箋,沉悶多日的心情豁然開朗,我含笑取了桌上的狼毫筆,蘸著半干的墨汁,在“滿漢一家”邊上的空白處工工整整的補了兩個字——大清。

  “哈哈!”我扔掉毛筆,開懷大笑,不顧未央見鬼似的表情,攀住她的肩膀直到笑出了眼淚。

  滿洲——滿族!

  大清——清朝!

  終于要來臨了……我的皇太極,終于向著開國稱帝的目標邁出了曆史性的一步!

  他會成為大清開國第一帝!

  他會——名垂“清”史!

  ◇◆◇◇◆◇◇◆◇

  天聰九年十一月,皇太極命額哲奉母蘇泰居孫島習爾哈。

  十二月初,諸位貝勒、大臣因做出決議,派遣文館巴克什希福、剛林、羅碩、禮部啟心郎祁充額四人為代表,向皇太極遞交奏折,曰:“今察哈爾林丹汗之子額爾克孔果爾額哲及部眾悉數歸降,又獲曆代帝王爭奪之傳國玉璽,天助我國之象實可見矣。今請仰體天眷,早定尊號。”

  折子遞上來當天,皇太極便明言拒絕,隨手將奏折擱在翔鳳樓書房的桌子上。眾人以為這位滿洲國汗故伎重施,再現當年稱汗時的欲擒故縱之計,于是紛紛再次上奏懇請皇太極定號稱帝,皇太極仍是不允,眾人大惑不解。

  這一日趁著興致好,我帶著三格格、四格格、五格格、六格格、七格格並一大群乳母嬤嬤、宮女太監在翔鳳樓外的空地上堆雪人,打雪仗。

  正玩得不亦樂乎,忽然圍在身邊的奴才們自動閃開一條道,我眯眼望去,卻見一身朝服的薩哈廉正急匆匆的走了過來,我眼尖,一眼便辨出他夾在腋下的深色薄子乃是本奏折。

  薩哈廉想不到我敢公然帶人出後宮到翔鳳樓外玩耍,愣了下,站在原地似乎在躊躇著到底該上前行禮,還是該假裝未見。

  我“噗哧”一笑,不等他抉擇,先行招呼道:“薩哈廉貝勒若是來遞折子的,還是請直接拿回去吧。”

  薩哈廉臉色蠟黃,神容憔悴,似乎身體抱恙,有病在身。

  他先是眉頭一皺,張嘴卻是欲言又止。

  我知他這是對我干涉朝政之事反感,于是也不以為意,喝令乳母嬤嬤們帶著各自的格格,先行回後宮去。

  “快過年了呀!”我懶洋洋的抬頭望天,天空碧藍透亮,幾縷白絲狀的云彩橫跨整個皇宮上空,“薩哈廉貝勒真是公事繁忙啊!”

  薩哈廉眼眸一亮,似乎終于省悟到了什麼,干涸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幾分親熱和討好來:“應當的,為大汗分憂,乃我輩應盡的職責!”

  我淡淡一笑,他肯俯就接我的話茬,可見也是個聰明人。

  “這折子……”他悶咳兩聲,順勢將折子遞向我。

  我並未伸手去接,反而側身避過,半真半假的笑道:“朝政之事,我可不懂。”裝出一副天真的單純樣,反問他,“倒要請教貝勒爺,這折子都是什麼人遞的呀?我見大汗每每把這樣的折子丟在書案上,都累了厚厚一摞了,可也沒見他瞧過一眼……”

  “這是我們滿洲貝勒、大臣請求大汗建國稱帝的折子。”

  “唷,大汗已經是大金國汗了,還用再建什麼國呢?”我咯咯嬌笑,薩哈廉被我笑得一頭霧水,困惑的看著我。

  我伸出右手食指輕輕的點在他的那本奏折封皮上,一面點一面狀似無心的笑說:“大汗早已是一國之君了,再換湯不換藥的弄個滿洲國有什麼意思……”我見薩哈廉神情一凜,原本黯然的眼眸中透出奇異的神采,便繼續往下說道,“而且人言可畏,誰又知道這些上折子的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呢?”

  薩哈廉恍然。

  我抿嘴一笑:“不打攪貝勒爺辦事了,公務要緊。”

  “啊,是……是。”薩哈廉終于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甩袖“啪”地打千兒,恭恭敬敬的說,“恭送側妃。”

  我不再啰嗦,心滿意足的轉身踏上翔鳳樓的台階。

  ◇◆◇◇◆◇◇◆◇

  翌日,薩哈廉再次遣派希福等四人向皇太極上報奏折,稱:“請諸貝勒發誓各修其身,汗當受尊號。玉璽既得,各部皆服,此誠天意。不知天眷,拒受尊號,恐反為上天見責。”

  皇太極不動聲色的收下了折子,這一次卻沒有當面表示拒絕。

  緊接著漢臣鮑承先、甯完我、范文程、羅繡錦、梁正大、齊國儒、楊方興等也同上奏折,表明心跡,希望皇太極順天意,合人心,受尊號,定國政。

  滿族與漢族的問題都解決了,接下來就還剩個蒙古。

  轉眼已近年底,薩哈廉左右奔波終于病臥床榻,無法再下地走動。然而在他的提點下,諸貝勒紛紛開始忙著上折子寫各自的誓詞,以表忠心不二。

  十二月廿六,就在大家忙著上誓言的時候,莽古濟的家奴冷僧機告發莽古爾泰、德格類在生前與莽古濟等人結黨謀逆。

  而後皇太極下令徹查,果然在莽古爾泰家中搜出十幾塊刻有“金國皇帝之印”的信牌。莽古濟的丈夫瑣諾木杜棱見勢不妙,主動自首,轉“汙點證人”,為冷僧機的告發提供旁證,供稱曾與莽古濟一起對莽古爾泰發誓,明里效忠大汗,而背地里實則襄助莽古爾泰。

  人證物證一應俱全,不由人不信。

  舉國嘩然。

  滿朝文武明知莽古爾泰和德格類均已暴斃,如今的證據不過是“死無對證”,卻都不敢站出來吭一句話,只是默默的看著富察氏袞代的那些個子孫們被一股腦的一網打盡,想必他們心中亦有兔死狐悲的心悸與害怕。

  以皇太極的城府與心計,想要借題發揮,弄死一兩個人,實在是太輕而易舉了。

  而選在眾人正准備發誓的當口來這麼一下,更是起到了殺雞儆猴的效果。

  眾人皆是誠惶誠恐的寫下最為誠懇的誓言,不敢再馬虎造次。

  若說以前我對皇太極是又憐又愛,到如今也不知打什麼時候起,憐惜之情漸漸的已轉變為敬畏之心。

  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深深體會出清太宗的可怕來。

  如果……如果不是因為我,代善會是如何?

  代善的命運只怕會比莽古濟等人的下場更慘!

  莽古濟謀逆罪名很快就定了下來,這位驕橫任性的三格格最終頂著一個庶人的名分走上了不歸之路。

  同時被處死的還有莽古爾泰的三個兒子、富察氏袞代與前夫所生之子,也就是莽古濟的同母異父的兄長昂阿拉、袞代與努爾哈赤所生的十六子費揚古,以及正藍旗將士一千余人。

  血雨腥風彌漫在盛京城上空,這是一場自大金建國以來最為殘酷的政治傾軋,也是皇太極在登上帝皇之位前,為徹底掃清道路所施行的必然手段。

  正藍旗的兵權由此正式收入皇太極手中。

  十二月廿八,皇太極看罷那些誓詞後下旨說道:“大貝勒年邁,可免誓。薩哈廉誓詞暫存,待其病愈,再盟其誓。其余諸貝勒,不必寫什麼從前‘並無悖逆事’等語句,只管寫‘從今以後,存心忠信,勉圖職業,遇有大政大議,勿謀于閑散官員及微賤小人’,就以此言為誓即可。若是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不顧國家,必遭天譴。莽古爾泰、德格類等邪逆者,天已誅之,可為明鑒。諸貝勒假若陽奉陰違,懷有異心,亦必有遭譴之時!”

  代善執意不肯免誓,于是這日午時眾人齊聚,燃香盟誓。

  我悄悄的躲在不遠處窺視,只見白茫茫的雪地里跪倒一片臣子。

  代善跪在當前,率先對天盟誓:“代善誓告天地,自今以後,若不克守忠貞,殫心竭力,而言與行違,又或如莽古爾泰、德格類,謀逆作亂,則天地譴之,令代善不得善終。若國中子弟,或如莽古爾泰、德格類,謀為不軌,代善聞知,不告大汗,亦令代善不得善終。凡與大汗謀議機密重事,若出而告于妻妾旁人,亦天地譴之,令代善不得善終……代善必當竭盡其力,效忠于上!”

  他的誓言淡淡飄散在冰冷的空氣里,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上,刻著歲月滄桑的無奈與悲哀。他的眼神空洞而又迷茫,已經再難尋到那絲清澈澄淨的痕跡。一直存在于我記憶中的那個淡然清潤的少年似乎已經悄然逝去,眼前剩下的,只是一具沒了靈魂的軀殼。

  淚濕衣襟,點點都是心痛。

  負他太多,累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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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發表於 2011-2-26 18:49:39 |只看該作者
119。戰端

  除夕那日,又有人奏稱莽古爾泰與德格類罪無可恕,雖然身死,當刨墳磔尸,以示其罪。

  原本總算被新年氛圍稍稍帶出些好心情的我,在看到這份折子時,終于忍耐不住強壓多日郁悒怒火,發作道:“這還有完沒完了?見過落井下石的,可還沒見過這般不依不饒的!”

  皇太極似笑非笑的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忽然籲了口氣,唇角竟慢慢勾了起來:“你總算是喊出來了。”

  我微微一愣。

  “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滿的,只是憋著不肯埋怨我心狠罷了。”

  “我……”

  “算了!”他把折子往案上一丟,“刨墳磔尸的罪責就免了,只把墳頭抹平了吧!”說著朱筆一揮,草草寫下一溜滿文。

  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更何況乃是成就一代開國帝皇!

  我心中縱有千萬郁悒,也無力干涉太多,最後唯有化作一道無奈的歎息。

  這口郁悶之氣憋在胸口難以抒解,後腦勺上的神經更是隱隱抽痛,忽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哲哲領著一群奴才急匆匆的趕來。

  我見她臉色煞白,秀目之中摻雜懼意,已察覺事情不妙。果然她見過皇太極後,顫聲稟告:“大汗,大阿哥……把大福晉殺了!這會子正跪在翔鳳樓外候旨請罪呢。”

  我踉蹌著倒退一步,一口氣噎在胸口好半天也緩不過來。

  皇太極面色未變,漠然的乜了哲哲一眼,冷峻的道:“沒出息的東西,打他出去。”

  “是……”哲哲起身退出時,朝我遞了個眼色,我想她大抵是希望我能替豪格求情。可是她永遠無法明白,皇太極是不會因為殺妻一事怪罪豪格的,因為在他眼里,豪格殺的並非是從小青梅竹馬的妻子,而是莽古濟的余孽。

  這晚除夕守歲,宮里照例大擺筵席,表面看上去仍是那般的光鮮熱鬧,以哲哲為首的汗妃們帶著各自的孩子團團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就連巴特瑪?璪也帶著托雅毫無芥蒂似的和大家打成一片,托雅的小手正緊緊的攥著淑濟的袖子,十分依賴的看著自己的姐姐。而就在她們兩個身旁,是面帶微笑的娜木鍾,身後的乳母嬤嬤懷里正抱著林丹汗的遺腹子,才一歲多的阿布奈。

  好奇特的感覺!

  她們居然能夠坦然相處,仿佛這個大家庭原本就是一體的。

  囊囊福晉娜木鍾進宮也有好些時日了,她和巴特瑪?璪不同,她是個熱情豪邁,卻又不失頭腦心計的女人,她的到來,讓皇太極的後宮勢力明顯分出兩個派別。如果說一開始唯唯諾諾的巴特瑪?璪是不受重視的,那麼如今添了個娜木鍾,整個局勢便立刻扭轉過來。

  哲哲和布木布泰不得不花大把的精力與她們的情敵,或者說政敵來周旋,在這樣兩股勢力的對峙和沖擊下,反而讓我這個身份微妙的人得到了充分自由呼吸的空間。

  哲哲和布木布泰借著科爾沁同族的身份,拼命拉攏我;娜木鍾和巴特瑪?璪借著蒙古舊識也極力討好我。

  看著除夕喜氣洋洋的家宴,再瞅了瞅身旁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太極,我忽然有點省悟,也許當初皇太極之所以肯讓巴特瑪?璪和娜木鍾進宮為妃,基于一定的外在因素外,他甚至已先一步料想到了今日的局面,才會淡然默許。

  他的心思……果然不是常人能夠輕易揣測。

  只怕,也唯有這般的城府,這般的心思,才能一統群雄,傲視天下吧!

  ◇◆◇◇◆◇◇◆◇

  天聰十年正月初一,各府和碩貝勒攜同大福晉一起進宮拜年,唯有岳托孤身前來,三跪九叩之後,朗聲直言道:“豪格既殺其妻,臣妻亦難姑容!”

  我聞言先是一震,緊接著卻見岳托跪在地上,腰板挺直,目光清澈,正氣凜然,頓悟其意,不禁大感敬佩起來。

  他這是以退為進,反將了皇太極一軍。

  皇太極眼中滑過一道寒芒,面上卻是和顏悅色的笑道:“侄兒何出此言?豪格愚鈍,你如何能跟他一般……你快些起來,回去好生寬慰侄媳。她額娘犯罪,與她無干!”

  “大汗仁慈!臣感佩于心!”說著又是磕了三個頭,這才退了出去。

  我見皇太極的笑容漸漸斂起,忍不住噗哧一笑,贊道:“這個岳托果然有份與眾不同的傲骨。”

  皇太極冷哼:“他一味偏幫他的福晉,將來必不得善終!”

  我不禁想起三年前莽古爾泰在大凌河禦前露刀,岳托力排眾議替他爭辯,結果反遭牽連。如今莽古濟一族獲罪,旁人不敢誹議,也唯獨岳托一人站出來指責瑣諾木杜棱的旁證毫無依據。

  岳托這個人,撇開他是否當真有意偏幫岳母家人,僅憑剛才與皇太極正面交鋒的那份勇氣和機智,便已叫人刮目相看了。

  “好了,別慪氣了!”我推了推皇太極,笑吟吟的說,“人家夫妻恩愛,不忍分離,你將心比心,難道不能體諒些麼?”

  皇太極眼眉揚起,微微有些動容。

  “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他當初在立汗的事上幫過你,而且……他的大福晉哈達那拉氏還是咱們蘭豁爾的生母。”

  皇太極一把抓住我的手,感慨道:“罷了,罷了……若論以身作則,我這個做大汗的,第一個便難逃妻子的溫柔鄉、枕邊風,還如何去指責他人。”說著,在我掌心處細細親吻。

  我嘻嘻一笑,為他能聽我的話,放過莽古濟的長女,倍感欣喜。

  皇太極仍是那個皇太極,雖然他即將為皇為帝,但說到底還是憐我、愛我的皇太極!他愛我的心意,始終未曾改變!

  ◇◆◇◇◆◇◇◆◇

  這之後,皇太極將取得的正藍旗牛錄和正黃旗牛錄混編後再一分為二,組成新的正黃旗和鑲黃旗,由自己親自統領。又在原先的正藍旗中抽調八個牛錄給大阿哥豪格,並將豪格所統領的鑲黃旗旗纛更名為正藍旗。

  天聰十年正月初十,十一歲的馬喀塔終于在皇太極的堅持下,下嫁額哲。因是嫡出的格格,嫁的又是蒙古察哈爾首領貝勒,排場自然又是不同。

  我知道皇太極是有些等不及了,非借著這場聯姻把蒙古各部的人心全部拉攏過來才行,我原還想再把馬喀塔留上兩年的,如今只好作罷。

  漠南蒙古貝勒們果然識趣,在額哲的帶頭下,一齊上奏要求皇太極上尊號稱帝。皇太極當即表示朝鮮乃是兄弟鄰邦,也需與之共議,而那些外藩未至的蒙古貝勒們也需一一通知到。

  二月初二,皇太極以吊唁朝鮮王妃喪逝之名,命戶部承政英俄爾岱、馬福塔等,率領包括蒙古使臣在內的一百七十五人趕赴朝鮮,他們給朝鮮國王帶去了一封以大金八和碩貝勒、十七固山大臣,以及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貝勒的名義所書的信函,書曰:“我等謹遵上諭,遣使相聞,王可即遣親近子弟來此,共為陳奏。我等承天意,奉尊號,事已確定,推戴之誠,諒王素有同心。”

  二月廿二,在皇太極一而再、再而三的敦促下,濟尓哈朗終于迎娶蘇泰進門。他擺明一副可有可無的態度,真真叫人氣煞卻又無可奈何。

  皇太極怕濟尓哈朗胡來,特意吩咐哲哲全權處理,既然大汗這般關照了,哲哲也不敢輕忽馬虎,提前一天便把蘇泰接到宮里,當晚送親,更是親自領著一群汗妃福晉們體體面面的將蘇泰送上花轎。

  整場婚宴置辦下來,僅筵席便開了一百二十桌,竟是比馬喀塔下嫁那會兒還要風光熱鬧。

  三月初四,皇太極下令將文館擴建,改成內三院,分別為內國史院、內秘書院、內弘文院。

  三月廿十,遣往朝鮮的英俄爾岱等人返回盛京,略述經過,竟是在漢城險些遭到掠殺焚書,朝鮮國王不僅拒收信函,甚至還書信給明朝邊將,告發大金國汗稱帝之事。

  幸而英俄爾岱機警,從朝鮮逃回的同時還截到了那封書信……

  此刻,那份信就擺在皇太極的面前。

  “砰!”皇太極一拳砸在書案上,震得案幾上的筆架嘩啦直搖。

  我上前扶住筆架,見他滿臉怒氣,不禁忐忑的取了那封信箋細細參看。

  信是用漢字寫的,骨架端正,雖說不上絕佳,倒也透著幾分清爽。

  “國運不幸,忽遇丁卯年之事,不得已誤與講和。十年之間,含愧忍辱,前為一番,以雪其恨,此我拳拳所注念者也。今滿洲日益強盛,欲稱大號,故意以書商議,我國君臣,不計強弱存亡之形,以正決斷,不受彼書。滿洲使臣,每日在此恐嚇索書,我輩竟未接待,悻悻而去。都內男女,明知兵戈之禍在于眉睫,亦以決斷為上策。大人可曉諭各處屯民知悉,正真賢人,各攄謀略,激勵勇猛之士,遇難互相救助,以報國恩。”

  信寫的文縐縐的,字里行間透著朝鮮的一國之君對大明邊臣的唯唯諾諾。

  “丁卯年……丁卯年是哪一年?”

  “天聰元年。”

  “啊,天聰元年……”我拖長了聲音,“那麼那個時候我還在呢,發生了什麼事?”

  皇太極原本憤怒異常,突然被我胡攪蠻纏的岔開話題,先是一愣,漸漸里眼神的恢複平靜,露出一脈柔情來:“我不信你能忘了!”

  我抿嘴一笑,假裝恍然大悟道:“啊,想起來了,可是大汗親征,攻打錦州麼?”

  皇太極面色一沉,惡狠狠的說:“你故意揭我創疤!”說著,雙手十指箕張,作勢向我撲來。

  我大笑著扭身閃開。

  “你傷了我的心!”他突然黯然下來,眼瞼下垂,雙肩微顫。

  我先還笑得起勁,可轉眼見他咬著下唇一聲不吭,聯想到當年甯錦慘敗,他將自己關在書房內的情景,頓覺自己的玩笑有點過火了。

  “皇太極!”我慌了神,緊張的靠近他,“對不起……”

  輕輕觸碰他,他緊蹙著眉頭緩緩搖了搖頭。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連迭聲的呼喊,心慌意亂,“對……”

  腰上猛地一緊,我嚶嚀一聲被他用力摟在懷里,驚訝間唇上一暖,已被他深深吻住。呼吸為之一窒,我憋得胸悶,伸手握拳捶他,他只是不理,仍是勒緊我的腰肢,抵死纏綿。

  就在我快要透不過氣來時,他才戀戀不舍的放開我,眼眸深邃,情動意繾:“這是懲罰!”他用右手拇指輕輕撫觸我紅腫的唇瓣,魅惑的笑,“若是仍答錯,便再罰!”

  我急忙舉雙手過頭,叫道:“我投降,我知你指的是元年正月里阿敏和濟尓哈朗出征朝鮮之事。”

  那一次出征,阿敏竟是一路進逼漢城,最後甚至把朝鮮國王李倧嚇得逃離京都……轉念想到此時阿敏早被幽禁于高牆之內,只怕有生之年再難重見天日,不覺呆住,擔心自己失言,又會勾起皇太極的不快。

  然而他卻並未多加在意,低下頭又在我唇角偷去香吻一個,輕笑道:“答對了……有賞。”

  “耍賴!”有很多時候,他在外人面前表現得異常冷酷無情,但在我面前卻仍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時而會撒撒嬌,時而會惡作劇……

  “悠然,你如何看待這封信呢?”

  我歪著頭想了想:“我覺得你不該生氣啊,朝鮮長期受漢人儒家文化熏陶,以漢為尊,以明為主,會有這樣的抵觸行為是必然的。若是簡簡單單的一封書函能令他們俯首歸順,那才真的是想法太天真了呢。”我笑吟吟抓了他的辮梢放在手里把玩,“你什麼時候變得天真了呢?皇太極……”

  “壞女人!”他笑著扯回他的辮子,“倒是應該問,你什麼時候腦子變得這般好使了?”

  “我原就不笨,更何況我了解你……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比了解我自己更甚!”

  他微微動容,感性的凝視著我:“謝謝你,悠然。”話音一頓,轉開話題,傲然的說,“雖然這件事的確給我提供了一個發兵朝鮮的絕佳機會,但是……如今當務之急還是得把精力集中放在定尊號的事情上。朝鮮的無禮我會記得,暫且由他們再逍遙一陣,早晚會收拾了他們!”

  翌日,皇太極召諸貝勒大臣傳閱此信後,決定先遣人持書前往朝鮮曉以利害,勒令其以諸子大臣為人質送往盛京,如若不許,則將出兵征伐討之,絕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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