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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草上飛]漂泊紅顏[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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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 12:17:06
第九章 三姐妹滾大包

    有一天下午,瓦哈洛娃來到汪虹的小房子,說你也閑著沒事兒,跟我走吧。剛從德國過來一個小伙子,讓我給注冊公司呢,咱們去一趟。汪虹說好吧,兩人便出門上了巴士。

    她的三姐妹滾大包生涯就從此發端。

    瓦哈洛娃談完事兒走了,汪虹卻留了下來。吸引她的不是這位留學生,是留學生的一位女性合作伙伴、也是剛從德國來的北京人侯玉花。

    小伙子叫劉群,是在德國的中國留學生。當時汪虹覺得他這不是犯傻嗎?你好端端一個留學生,不在德國老實呆著,跑布拉格起什麼哄呀?

    沒過一年,汪虹便開始從心底佩服這位留學生的聰明了。

    德國和捷克有著相當長的邊境,從布拉格出發,只要一兩個小時的車程便可進入德國。捷克政權易手,百廢待興,應該說當數在德國的中國留學苀怚P到春江水暖。他們都很敏感,知道這是一個巨大的商機。他們有語言——捷克完全被德語覆蓋;有關系——他們各自都有一些捷克同學;完全可以一步跨過邊境,獨領風氣之先。但他們沒有,他們徘徊觀望,躊躇不定,不知道是應該去布拉格開闢新天地,還是繼續在柏林、漢堡的中餐館洗碗以等待孤僻傲慢保守的日耳曼人恩賜給他們一個永久居留的身份?而就在他們猶豫不決的時候,大批的同胞從一萬公里以外的遙遠大陸蜂擁而至。不過一兩年時間,他們眼見許多同胞搖身一變從窮小子成為大老板,而他們這些本來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留學生卻仍舊在餐館里刷碗,同時也沒有誰得到了德國居留權。

    劉群是例外的一個。

    去布拉格做老板還是留在漢堡洗碗?他很容易就做出了判斷。短短幾年時間,他在布拉格買了別墅,把太太也從國內接了出來。閑暇時他經常開著BMW去德國看望仍在刷碗的同學,傾听他們對老板也要分一份小費的憤懣。

    對于劉群的成功我將在以後的著述中介紹,現在要跟大家見面的是侯玉花女士。

    此時的侯女士已經36歲了,個子不高,卻胖。老公和孩子都在北京,為改變家庭的經濟狀況,她只身出來闖天下,先到了德國漢堡,又隨在漢堡認識的劉群一同來到捷克布拉格。

    侯玉花在漢堡是給她姐姐打工。

    侯玉花的姐夫在德國做生意已經好些年了,是一家貿易公司的老板,很有錢。姐夫和姐姐感情不好,據姐姐說他在外面有女人。他對姐姐很刻薄,每月只給很少一點家用,而他自己則花天酒地。他每年都要回一兩次國,說是談生意,其實就是吃喝嫖賭。

    姐姐全知道,只是沒辦法。

    “我姐姐命好。”侯玉花後來非常羨慕地對我說。姐夫的惡命換來了姐姐的好命──姐夫回國談生意,與朋友們一塊兒釣魚時,把魚鉤甩在了高壓線上。

    被燒成一截兒黑炭。

    姐姐依法繼承了全部財產。

    姐姐有錢了,便想起遠在北京做夢都只夢見撿錢包的妹妹侯玉花,邀請信擔保書一股腦寄了回去。她的生意急需自己人來幫助打理——她在給侯玉花的信中這樣說。

    侯玉花顛兒顛兒地來了。

    “哪兒是讓我來幫助打理生意呀,就是一個廉價勞動力!我姐姐有個冷飲店,本來听說有仨清潔工,我一到立馬全辭了,就耍我一人兒。那個累呀,不怕你笑話,連死的心都有!掙上錢也算,一個馬克也不給,說留著給我辦身份用。我看清了,什麼姐妹不姐妹的,錢比什麼都親。我說我不干了,您也別給我辦身份了,還是給我點錢吧。摔給我五千馬克,說你將來可別後悔。就這麼著,跟劉群跑捷克來了。”侯玉花向汪虹介紹她的來歷。

    “你來布拉格打算怎麼辦呢?”汪虹問。

    “打工不行,沒勁,也掙不上錢。咱們得自己當老板。汪虹,你要信得過我,咱倆就聯手干。我有個好主意,準賺錢,你先趕緊讓你姑姑給我把綠卡辦好,咱們立馬行動。讓丫挺的看看,咱也會掙錢。”侯玉花說。

    汪虹興奮了,說︰“綠卡沒問題,侯姐,我跟你干。”

    “好!”侯玉花說,“你明兒上午過來,還有個北京姐們兒明天要來接個傳真,等她接完傳真咱倆再仔細商量。”

    第二天一早,汪虹又來到侯玉花這兒,見客廳里已經坐著一位瘦瘦的女士,不漂亮,但利利索索,一看就很精明能干。侯玉花給汪虹介紹說這是吳霞,來等傳真的。又對吳霞說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汪虹,有英語,我們倆準備聯手干了,發了財去澳大利亞看你去。

    原來吳霞的丈夫在澳大利亞留學,他們已經結婚好幾年了,有一個兒子,姥姥給帶著呢。這次吳霞是專門來布拉格玩兒的,這兒有她幾個朋友。她丈夫學業已經完成,本來就要回來了,可澳大利亞政府突然宣布鑒于北京天安門事件的原因,為避免在澳大利亞的中國留學生因為在海外參加了抗議活動而回國受到迫害,給中國留學生以特別庇護︰學習期滿不願意回國的一律準予居留,而且允許他們的配偶來澳大利亞團聚。此法令一出,中國留學生興高采烈,紛紛給妻子丈夫辦理了來澳團聚手續,吳霞即其中之一。老公今天的傳真將要告訴她來澳大利亞的啟程時間和注意事項,汪虹簡直要羨慕死她了。

    吳霞安慰汪虹,“在哪兒干好都一樣,說真的,我還真想和你們一塊兒干呢。去澳大利亞也沒意思,要不是老公說好幾年沒見了,非讓我去,我才不去呢。”又轉臉兒問侯玉花,“你們到底要干什麼呀?怎麼這麼神秘兮兮的。反正我也要走了,讓我知道知道行嗎?”

    侯玉花一臉嚴肅,“這是商業秘密,告訴你可以,但你絕對不能告訴別人。”

    吳霞說我發誓。

    雖然再沒第四個人在,侯玉花還是壓低了嗓子︰“滾大包兒。”

    “什麼叫‘滾大包兒’?”汪虹和吳霞一齊問。

    “如今的社會,信息是最重要的。我剛剛得到消息,從國內上貨,乘國際列車一路賣到莫斯科,這就叫‘滾大包兒’,一趟一萬美子。”

    “哇!”汪虹和吳霞同時驚呼。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是悉尼郵電局的小姐,一通英文。侯玉花听不懂,忙喊汪虹。汪虹趕緊接過話筒,原來對方在說OpenFax(請打開傳真機)。汪虹給了傳真信號,三人都站在傳真機前。不一會兒,隨著軋軋的聲音,一張寫了幾行字的紙傳了過來。

    吳霞拿過傳真,迅速地看了一遍,嘴角開始抽搐,臉色也青白起來。突然,她掩面大哭,傳真飄然落下。

    汪虹和侯玉花傻了。

    汪虹彎腰揀起傳真,看了一遍,把個臉兒驚得煞白,趕緊遞給侯玉花。

    只有幾行字——

    吳霞︰你好!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來澳大利亞,我明白告訴你,我已經與一位中國小姐同居了。這樣的事在澳大利亞非常普遍,因出國而分離的夫妻,絕大多數都會分手。因為相隔浩瀚的太平洋,再滾燙的感情也會冷卻。身處異鄉,生活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太需要異性的慰藉和陪伴了。我們已經不可能有共同的話題和良好的溝通了。

    如果你一定要來,我也不反對,但你必須在兩周內離開。

    忘了我吧,好好生活。

    一個很帥的英文簽名。

    侯玉花畢竟年長幾歲,比汪虹和吳霞顯得老謀深算一點。她對吳霞說︰“別哭了,沒什麼了不起的。現在最重要的是你還去不去悉尼?”

    吳霞含淚搖頭,說絕不會去。

    侯玉花說︰“那好,你馬上給他發個傳真,說你怎麼也要到悉尼看看,當然也保證兩個星期內離開,絕不妨礙他的生活,讓他把往返機票寄來。”

    汪虹和吳霞都不明白為什麼。

    “退票也是一筆錢呀!”侯玉花說︰“從今以後,你只能靠自己了。”

    吳霞擦干眼淚,咬咬牙,一跺腳︰“我也加入你們的行列!”

    汪虹高興了,說︰“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咱們齊心協力干吧,來,咱們一齊唱個歌,‘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腳踏著別人的土地,

    背負著自己的希望,

    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三姐妹安抵莫斯科。

    才半年多一點時間,這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變。出來的時候是甦聯,回去的時候是俄國。其實不光是甦聯,一旦政治版圖發生變化,地理版圖也有許多跟著變化。南斯拉夫正在變化中,而她們身居的地方已經變成了兩個國家——捷克共和國和斯洛伐克共和國。她們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變化,只是對變化帶來的麻煩感到討厭——半年前汪虹從莫斯科乘火車經基輔進入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順暢得很。現在不行了,你必須取得斯洛伐克共和國的過境簽證、取得烏克蘭共和國的過境簽證才能到達莫斯科。

    一出車站,便看見手持鮮花的方磊笑嘻嘻地在那里迎候。走以前汪虹給他打了電話,說要同女伴重返莫斯科。他很高興,詢問了車次和到站時間,說我盡量爭取去接你,但不知道能否及時得到簽證——他所在的明斯克如今成了白俄羅斯共和國的首都,從這里去莫斯科必須要有俄國駐明斯克大使館的簽證。

    他順利得到了簽證。

    他把花送給汪虹,說聲一路辛苦。汪虹又把吳霞和侯玉花介紹一番,吳霞擠眉弄眼地說汪虹︰

    “沒听說你在莫斯科還有個人兒啊,不去我們那兒了吧?”

    汪虹說︰“怎麼不去,咱們姐妹可不能分開。”轉臉兒對方磊說︰“把你電話給我,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記下電話號碼,說聲再見,三姐妹拎著包兒上了出租車。

    按原定計劃,她們在侯玉花的朋友處落腳。這是一間帶衛生間的大房子,住著四個北京哥兒們,都是侯玉花的朋友,專業滾大包兒。侯玉花說住在這里好了解信息,看上什麼貨好。

    他們為仨姐妹接風,已經準備了一桌菜。她們也不客氣,坐下就吃。四個人中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姓玉,叫玉滿堂,是滿族人,個兒不高,挺精神。對吳霞特好,一個勁兒地給吳霞夾菜敬酒。吳霞也不怵,說你個小毛孩兒還想灌我?來,干杯!一仰脖兒就是一杯。汪虹簡直看傻了,怎麼吳霞這麼能喝酒?十幾杯干過,小玉捂著嘴沖進了衛生間,哇哇地吐起來。吳霞喊︰“怎麼抱著馬桶親嘴了?”

    吃罷飯,侯玉花和朋友出去了,小玉躺在床上哼哼,吳霞心疼,在一邊兒陪著,端茶倒水。汪虹打通了方磊的電話,約好了見面的地兒,乘出租車去了。

    倆人在阿爾巴特街一個小酒吧喝啤酒,聊著別後情形。汪虹問︰“怎麼一個好端端的甦聯說沒就沒了?”

    方磊苦笑笑,說︰“我也這麼問自個兒,到現在有時候都不相信是真的——超級大國呀!”他嘆口氣,為汪虹講起這個驚天動地的大事變︰

    “你是10月9日離開的莫斯科,兩個月後,嚴格的說不到兩個月,12月8日,俄羅斯總統葉利欽、烏克蘭總統克拉夫丘克、白俄羅斯領導人舒什克維奇在白俄羅斯的別洛韋日叢林秘密開會,當晚簽署了別洛韋日協議,主要內容是不要甦聯、不要戈爾巴喬夫。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協議簽署後,葉利欽首先通知的是美國總統布什,而不是甦聯總統戈爾巴喬夫。我知道大事變又來了,傻瓜才會放棄親歷歷史發展重大事件的機會,我匆忙趕往莫斯科。

    “12日6日,莫斯科漫天飛雪。各報都在顯著地位刊登了一條消息︰甦聯總統戈爾巴喬夫和俄羅斯聯總統葉利欽分別會見到訪的號稱‘負有美國總統使命’的美國國務卿貝克。這條消息讓全世界的讀者知道了甦聯即將發生的重大變化——按道理講,貝克應該首先會見戈爾巴喬夫,然後再會見葉利欽。但是不,報道說‘俄羅斯聯邦總統葉利欽在克里姆林宮富麗堂皇的葉卡捷琳娜大廳會見了來訪的美國國務卿貝克’。葉卡捷琳娜大廳歷來都是甦聯最高領導人會見各國政要的地方,類似我國的中南海懷仁堂。而且,陪同葉利欽會見的不是俄聯邦有關負責人,而是甦聯的兩位實權人物——國防部長沙波什尼克夫和內務部長巴蘭尼科夫。報道說葉利欽和貝克就雙方感興趣的問題用四個小時的時間進行了會談並取得了一致的意見。與葉利欽的會談結束後,戈爾巴喬夫才能夠在貝克已經坐了四個小時的大廳里與美國國務卿會談,貝克的談話完全像是對一位剛剛逝世的偉大人物所致的帶有蓋棺論定意味的悼詞——‘世界發生的根本變化是與戈爾巴喬夫的名字聯系在一起的’。說了一頓廢話,完全是禮節性的。

    “這位貝克先生是戈爾巴喬夫做為甦聯總統會見的最後一位外國領導人。

    “12月21日,除已經宣布獨立的愛沙尼亞、立陶宛、拉脫維亞三國和格魯吉亞外,原甦聯的11個加盟共和國領導人在阿拉木圖正式發表聯合聲明︰從即日起,甦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停止存在,同時成立松散的獨立國家聯合體。當天晚上,11位領導人致電戈爾巴喬夫︰甦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停止存在,甦聯總統的設置同時取消。戈爾巴喬夫成為全世界有史以來第一位沒有國家的總統。戈爾巴喬夫堅持了4天,在12月25日這天晚上19點,他最後一次做為甦聯總統向全國人民發表電視講話。他說︰‘鑒于獨立國家聯合體成立後形成的局勢,我宣布停止自己作為甦聯總統的職務’。我們當即趕往克里姆林宮,19點38分,飄揚了70年的鐮刀斧頭國旗在寒風中緩緩降下。目睹著這個場面,我們幾個中國人都哭了。西方政要彈冠相慶,他們度過了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個聖誕節。”

    “甦聯普通老百姓怎麼看呢?”汪虹問。

    “大部分人不喜歡甦聯共產黨,這是肯定的。但是他們也不願意甦聯解體。我在明斯克的房東是一位二戰老兵,曾經跟隨朱可夫一直打到柏林。我問他對于甦聯解體的看法,他很激動,老淚縱橫。他說甦聯是什麼?甦聯是我的命運,是我的光榮,是我的一生!為了甦聯,我的格魯吉亞戰友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我的亞美尼亞戰友獻出了生命,我的塔吉克斯坦戰友把雙腿扔在了莫斯科城下。我死去的老伴兒到死都是甦聯公民,就因為我比她多活了一年,我就不是甦聯人了?不!我永遠是甦聯人!”

    為了甦聯解體,兩個中國年青人竟然傷感得幾乎落淚。

    天色已晚,他們在酒吧門口告別。方磊說我明天就回明斯克了,再過三個月就結束學業回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事就給我打電話。

    汪虹說,我們馬上就要回國,可能半個月後就返回莫斯科,到時見。

    汪虹趕回侯玉花的朋友處,幾個人正嘻嘻哈哈打撲克呢。小玉也酒醒了,臉上又被貼滿了條子。汪虹就笑,說小玉你怎麼啥也干不成呢?小玉還沒說話呢,吳霞開口了,“去哪兒約會了?瞧得意的,一回來就損人。”

    汪虹臉紅了,“什麼約會,就在酒吧說了會兒話,講的全是甦聯解體的事兒。”

    “三個A!”侯玉花一邊出牌一邊說︰“累不累呀,真能瞎操心。人家不解體咱們上哪兒滾大包兒去?雙王站住!這叫三連彈,抽死你!”

    小玉又被捉住了。

    夜深了,大家都說睡覺睡覺。汪虹心想這怎麼睡呀?只有三張床。侯玉花說,咱們仨女士一人一張床,爺兒們都睡地上去,地毯那麼厚,比國內的席夢思還好呢。于是三人上了床,而小伙子們則橫躺豎臥地蜷在地上。被子也不夠,好在是六月天,不冷。

    一宿無話。

    早晨起來,大家洗漱完畢,吃了點牛奶面包,小玉說︰“我今兒帶你們逛大街去。”

    汪虹問︰“你熟嗎?”

    小玉說︰“怎麼說呢?就跟逛前門差不多吧。”那三位爺兒們有事兒,小玉帶著她們仨就上街了。

    1992年的莫斯科商店真沒逛頭,貨架上空空如也,要啥沒啥,偶然有點好東西也要排長隊。廣告牌倒是比汪虹來的時候多了許多,內容都是非常懇切地請你去賭場、去喝威士忌、去看脫衣舞。小玉說甦聯表很好,她們就去買。一人限購兩塊,她們就反復排隊,每人買了十幾塊,說拿回去送人。還有18K的金首飾、冰鞋、裘皮大衣,都便宜得要命,每人買了許多。小玉又帶她們去了化妝品店,法國名牌CD香水也比國內便宜幾倍,又買了不少。

    小玉問︰“要不要買幾只狗呀?在國內值錢去了。”

    听說能賺錢,大家就說去看。小玉于是又帶她們去了狗市,每人買了一條小狗。汪虹買的是公主狗,吳霞買的是沙皮狗,侯玉花則買了條京巴兒。抱著小狗拎著東西回到住地兒,小玉的哥兒們帶來了不幸的消息︰中國滿洲里海關和二連浩特海關現在都嚴禁帶狗入境,打狗隊上車檢查,發現就沒收。

    小玉說︰“那就別帶了,怎麼也不能肥了那幫孫子呀。”

    吳霞說︰“那怎麼辦?”

    小玉說︰“那還不容易,宰了吃唄。”

    吳霞瞪他一眼,說︰“放屁!小心我把你宰了吃。”

    小玉嘻嘻笑著說︰“跟你開玩笑呢,甦聯人看狗比爹都親,我膽兒再大敢宰人家爹吃嗎?我倒有個主意,你們別從二連浩特或者滿洲里入境,飛哈巴羅夫斯克,從那兒飛哈爾濱,準沒事兒。”

    侯玉花問︰“飛來飛去得多少錢呀?”

    小玉說︰“嗨,飛哈巴羅夫斯克是國內航線,便宜死了,也就是兩條牛仔褲錢。從哈巴羅夫斯克飛哈爾濱雖說是國際航線,也不過一個多小時,再貴能有幾個錢?再說了,一條狗帶回去少說也得賣五百美子,飛趟哈爾濱算啥呀?”

    吳霞說︰“小玉說得對,你明兒去給咱們看看機票,飛趟哈巴羅夫斯克也不錯,全當看景兒了,你們說呢?”

    汪虹本來就是沒主意的人,又舍不得扔下漂亮的小狗——她壓根兒就沒想賣這小公主狗,而是想帶回天津給媽媽做伴兒的。便說︰“我听你們的,怎麼走都行,但一定要把狗帶上。”

    侯玉花想了想,說︰“也成,就飛一趟哈巴羅夫斯克,也算趟趟路子,要真通了,咱們以後專走這條路,什麼也不帶,就帶狗。”

    達成一致,大家都很高興,于是便一起動手做飯。汪虹什麼也不會干,只能剝蔥搗蒜。一會兒工夫,幾大盤菜上了桌。吳霞又拿出一瓶伏特加來,招呼小玉,“小毛孩兒,來,再跟姐姐干幾杯?”

    唬得小玉雙手抱拳,說︰“小的不敢了,昨天的酒現在還沒散完呢,腦瓜兒蹦蹦地疼。”

    侯玉花說小玉︰“你還是爺兒們嗎?是就跟你吳姐姐喝。”

    小玉又給侯玉花做揖,說︰“我不想當爺兒們了,麻煩侯姐受累把我給閹了吧。”

    大伙就笑。

    吳霞說︰“瞧你那點兒德性樣兒,沒出息大發了。”便自斟自飲起來,小玉在旁邊勸菜滿酒,也挺忙。

    吃罷飯,大家又聊了一頓,看天色已晚,就說睡覺。汪虹跑了一天,早已困倦不堪,頭一個沈入夢鄉。半夜讓尿憋醒了,要去衛生間,坐起來無意一看,吳霞床上空空的。正覺納悶兒,又一眼撇見小玉的毯子下面多了一個人,仔細一看,正是吳霞,與小玉相擁而臥,交頸而眠。汪虹不禁耳熱心跳,從衛生間輕手輕腳地出來,不敢再看他們一眼。

    天亮了,汪虹打著哈欠起床,卻見吳霞在床上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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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 12:18:55
第十章 飛往哈巴洛夫斯克

    吃罷早飯,給小玉的任務是去買飛哈巴羅夫斯克的機票然後回來照看小狗,三只小家伙在一個紙箱子里關了一夜,一個個伸頭探腦地要出去。仨女士上街照相留影,她們去了紅場、克里姆林宮,還去了狄納莫體育宮和甦沃洛夫公園。拍了幾乎一卷兒膠片,搔首弄姿的也挺累。餓了,看看表已到中午,便琢磨去哪兒吃飯。汪虹說在紅場她看見一個麥當勞的廣告,咱們去吃麥當勞算了,又快又省事兒。都說好,便又踅回紅場,找到那廣告牌,原來就在離這兒不遠的國家大劇院旁邊,幾步路。仨人有說有笑地到了麥當勞門口,媽呀,長隊幾乎排到了紅場!姐仨逛了兩天,已經領略了莫斯科人排隊的功夫,那真是天下第一。不急不躁,不吵不鬧,不瘟不火,人人臉上一副樂天知命的樣子。在莫斯科流傳著一個關于排隊的笑話,說是有一個漢子終于排煩了,怒不可遏地說要去克里姆林宮殺了戈爾巴喬夫,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又沮喪地回來了。問其故?原來在克里N止 趴諗哦擁娜吮日飫 苟啵】傷竊趺匆裁揮邢氳劍 畛畝釉諑蟺崩停﹀虐桑 惺裁窗旆 空庖慌啪團帕巳魴 薄5剿僑讎諾劍 丫 齙們靶靨笱恕M艉繅槐呃峭袒 實爻宰藕罕 睦鏌槐呔拖耄赫饉樟 甑耙彩怯械覽淼摹br />
    從麥當勞吃飽喝足出來,路過莫斯科國家大劇院。汪虹看一眼廣告,今晚上演《天鵝湖》,便提議看。吳霞沒吱聲兒,侯玉花吱聲兒了︰

    “神經病。”

    汪虹蔫兒蔫兒大地跟她們回了住地兒。

    小玉已經回來了,票也買好,後天一早的飛機。三只小狗也被小玉抱出去瘋夠了,如今在紙箱子里四仰八叉地酣睡。小玉給三個姐姐沏上茶,笑眯眯地問︰“你們是打算常干這活兒呀還是就玩兒這一回?”

    侯玉花問︰“怎麼講?”

    小玉說︰“要是只玩兒這一回呢,那就啥話也甭說。要是打算干下去,就不如辦個學生身份——上好了貨再去俄國駐北京大使館簽證,能行嗎?給簽也算,萬一他哪天抽起瘋不給你簽了呢?”

    侯玉花倒吸一口冷氣,拍著自己的腦門兒說︰“瞧我這腦子,怎麼就把這茬兒給忘了呢?這是大事呀!”

    又問小玉︰“能辦學生身份嗎?”

    小玉說︰“那要看給誰辦了,給別人不能辦,給三個姐姐還不能辦嗎?”

    吳霞笑了,說︰“那嘴就跟抹了蜜似的,怎麼那麼會哄人呢?”

    小玉說︰“哎哎,怎麼說話呢?這叫哄人嗎?我有個哥兒們,跟莫斯科外事警察局一警察是好朋友,三百美子兩張照片,把護照號碼出生年月生辰八字兒都填好了交給我,準保讓你們在上飛機之前變成中國留學生。”

    侯玉花一拍桌子,“馬上辦!”

    姐兒仨真的變成了留學生。

    看著手里這張貼著自己照片的留學生身份卡,汪虹暗自好笑︰還不知有多少我們這樣的中國留學生呢。

    小玉送他這仨姐姐去機場,把北京的地址、電話都留給了吳霞。他也馬上要回國上貨,大家說好在北京見面。

    俄國飛國內航線的盡是老機型,不是伊爾就是圖。座位破破爛爛,污漬斑駁。大家很隨便地登機,那時恐怖分子還不多,又是國內航線,根本沒有安全檢查。汪虹坐火車強烈感受到俄羅斯的遼闊廣大,乘飛機也同樣感受強烈——空中小姐告訴她,從莫斯科飛哈巴羅夫斯克需要七個小時。

    在飛行途中,汪虹經歷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空難恐怖——飛機突然大幅度地墜落升起、墜落升起,如是者三。全飛機的乘客都在驚呼,以為大難臨頭。只有訓練有素的空中小姐和她們偷偷帶上飛機的三只小狗神色自若。

    飛機終于開始平穩飛行,汪虹驚魂未定,問空中小姐剛才發生了什麼事?空中小姐笑容可掬,說也許踫上了氣流,也許什麼都沒有,只是機長在顯示技藝。你放心好了,俄羅斯的飛行員是全世界最好的飛行員。

    汪虹戰戰兢兢地點頭,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下午三時,飛機在哈巴羅夫斯克平穩著陸。

    三人在機場就買好了第二天飛哈爾濱的機票,然後乘機場巴士進城。這是一個有30萬人口的城市,商業不發達,建築都很破舊。與莫斯科不同的是,這里中國人很多,有浙江人,但大多數是東北人。她們隨便找了一家旅館住下,吃了點東西便上街閑逛。汪虹想起小郎和他那俄羅斯情人的浪漫故事,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一路的倒霉從哈巴羅夫斯克機場海關開了頭︰小狗不準帶,毫無通融余地。所有中國人的行李都必須全部打開,接受仔細的檢查。檢查的結果是所有在莫斯科買的東西全部沒收——因為沒有發票。吳霞的照相機也接受了仔細的檢查︰膠卷被從暗盒里抽出來查看。吳霞恨得牙根兒癢癢——浪費了多少表情呀!汪虹比她倆更倒霉,她從捷克買的波希米亞水晶器皿也以同樣的理由被沒收。她用英語說你們看清楚了,這是捷克共和國的東西,不是你們的,你們根本生產不出這樣精美的東西。

    沒人理她。

    很快她便為受到這樣的待遇慶幸不已——後來者告訴她,他們在檢查時都需要脫光衣服,真正的裸體,光著屁股。

    “每個人都脫嗎?”她充滿希望的問。

    “不,只讓中國人脫。”朋友告訴她。

    她悲傷。不是因為讓中國人脫褲子——歧視和不平等到處都有。她悲傷是因為我們的報紙正在大肆宣傳中俄兩國政府及其人民的友好發展到了一個嶄新的階段,她悲傷是因為我們的人民至今不能忘記卓婭和舒拉、保爾和冬妮亞,甚至望著緩緩落地的甦聯國旗,在甦聯人都很淡漠的情況下如喪考妣般痛不欲生……

    從沙皇到斯大林到葉利欽,哪一個俄國領袖曾經公正的對待中國?

    為什麼不讓我們的人民知道這一切?

    後來在布拉格的日子里,經常有大批衣衫襤褸的俄羅斯人聚集在市場入口處尋找打工的機會,也經常突然幾輛警車呼嘯而至,荷槍實彈頭戴黑色面罩,只露著鼻孔、嘴巴和眼的捷克防暴警察把市場圍個水泄不通。所有俄羅斯人都必須雙手抱頭兩腳叉開接受檢查,作奸犯科或非法居留者則被押上囚車。而對中國人則只禮貌地說一句︰請您離開。每逢這時,汪虹心里都感到十分快樂。她那時捷語己經非常好了,便向捷克警察建議︰應該脫掉他們的褲子,女的也要脫,俄羅斯人最喜歡在屁股里藏東西了。捷克警察回答說謝謝你的建議,但恐怕很難辦,因為捷克是一個維護人權的民主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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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 22:10:26
第十一章 會師北京

    飛到哈爾濱,三人從機場直奔火車站。沒想到一天僅有一列開往北京的火車,根本買不到車票。

    還是侯玉花足智多謀,她說咱們坐汽車去沈陽,沈陽是東北鐵路樞紐,去北京的車次多。

    大家都說好,就又趕到長途汽車站。有票,但沒座位。好在都成了輕裝,上!八個鐘頭站到沈陽,已是傍晚。腿都腫了,疲憊不堪。可也顧不上休息,趕緊去火車站買票,說買個臥鋪上車休息吧。可好,車次是不少,仍然買不到票。別說臥鋪,硬座也沒有。又趕回長途汽車站,一輛開往北京的班車正要發,攔住一問,還有三個中間的加座。趕緊上,坐到加座上那感覺,嘿,就象躺在了席夢思上。侯玉花緩過勁兒來,開始罵小玉︰

    “都是讓那孫子害的!飛哈巴羅夫斯克差點掉下來摔死,在海關又把東西全折了,到了哈爾濱又沒票,八個小時站到沈陽。等我見著他,哼!”

    汪虹和吳霞早累得就剩一口氣兒了,沒精神答理她。

    總算到了北京,仨人分手。吳霞和侯玉花各回各家,汪虹坐車去天津。

    汪虹進了家倒頭便睡,一天一夜才醒來,但還是沒精神。媽媽說這是怎麼了?出了一趟國人都脫型兒了。汪虹糾正,說是回了一趟國人才脫型兒了。便給老媽講起如何飛到哈巴羅夫斯克,在途中如何九霄驚魂,在海關如何被搶走所有東西,在哈爾濱如何買不到車票而八個小時站到沈陽,在沈陽如何又買不到車票而坐加座一夜顛到北京……把個老媽唬的是一會兒魂飛魄散,一會兒義憤填膺,一會兒唏噓不止。汪虹說媽你就別折騰我了,我還得睡。

    一翻身又沉沉睡去。

    三天頭兒上,緩過來了。正和爸爸媽媽介紹大姑一家的生活狀況,電話來了,侯玉花叫她馬上到北京來,她們等著和她商量上貨呢。

    趕緊走。

    按地址找到吳霞的家,侯玉花正在幫吳霞做飯。一見汪虹來了,都高興得很。汪虹問︰“我幫忙做什麼?”

    吳霞說︰“你就幫忙吃吧,別的忙我看你也幫不上。”

    汪虹說︰“那好吧,我就幫這個忙吧。”

    吃罷飯,吳霞又把茶給沏上。侯玉花說︰“自打回來我就沒消停,天天轉雅寶路和動物園兒服裝市場。雅寶路不行,太貴,咱們就從動物園兒上。我看有幾種貨能上,一種是劣質皮夾克,愈次愈好;一種是劣質羽絨服也就是雞毛服,別看現在是夏天,照樣兒能賣。問題是夏天在這兒上可便宜死了;一種是假真絲襯衣,這東西動物園兒論堆兒賣。主要上這三種,肯定賺錢。”

    吳霞說︰“按你說的辦,我和汪虹都團結在你周圍。汪虹你說是嗎?”

    汪虹說︰“是,咱們就以你為核心,有福共享,有難同當,鐵板一塊。”

    “好,”侯玉花說,“咱們是頭一次,小心沒大錯。一人先拿一萬塊本錢,掙了別嫌少,賠了也傷不了元氣。”

    她掏出一萬塊錢交給吳霞,對汪虹說︰“我主事兒,但不過錢,這是規矩。錢都交吳霞管,咱們三人一齊上貨。”

    汪虹說好極了,便也點出一萬塊錢交給吳霞。

    吳霞收好,問侯玉花︰“咱們什麼時候上貨去?”

    侯玉花說︰“愈早愈好,汪虹你這幾天就別回去了,想去我那兒住也行,住吳霞這兒也行。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動彈著。”

    吳霞說︰“就不用往你那兒跑了,就住我這兒,你也天天過來,有事兒咱們就在這兒商量,多好。”

    汪虹說︰“我就在這兒吧,現在咱們去哪兒?”

    侯玉花看看表,說︰“先去動物園兒。”

    兩天下來,吳霞家的客廳里進不去人了——不僅是貨堆得多,主要是雞毛服臭得受不了。汪虹說︰“都臭成這樣了,能賣嗎?”

    侯玉花說︰“臭怕什麼,明天買點廉價花露水,狠狠噴。”

    正說著呢,小玉來電話了,說剛到,問三個姐姐干嘛呢?吳霞說︰“三個姐姐正準備上吊呢,不會挽繩子扣兒,你快來幫著挽個死扣兒。”

    小玉說︰“我剛進家門兒,容我明兒去行嗎?”

    吳霞厲聲說︰“不行!限時到,過時不到我們三個抄你家去,不信你就試試?”

    說罷就把電話撂了。

    小玉著急忙慌的趕來,進門就問︰“這又是哪一出兒呀?”

    吳霞冷笑︰“哪一出兒?轅門斬子這一出兒!我問你,我們三個是招你啦還是惹你啦?為什麼把我們點得繞著俄羅斯飛?告訴你,狗折哈巴羅夫斯克了,東西也全折那兒了,你說怎麼辦吧?”

    小玉說︰“鬧了半天就為這呀?這好辦,讓咱們政府和他們宣戰,打丫挺的老毛子!政府要是不給咱作主,”他抽抽鼻子,“咱就拿這雞毛服往死臭他們,我就不信臭不死丫挺。想跟咱作對?咱是誰?咱是站起來的中國人民,邪招兒海了去了。”

    吳霞板著臉說︰“沒人跟你貧啊。”

    小玉一看,這姐仨臉色都不好看,便小心翼翼地問︰“錢折了嗎?”

    誰也不吱聲兒。

    他轉臉兒對汪虹一笑,小聲問︰“汪姐,錢折了嗎?”

    汪虹說︰“錢倒沒折。”

    話音兒剛落,小玉便氣焰萬丈起來,說︰“我告訴你們,你們今兒要是不謝我,我跟你們沒完!”

    侯玉花說︰“嘿,你倒臭來勁了?說說看,為什麼得謝你?怎麼個沒完?”

    小玉說︰“那老毛子的章程一天一個樣,誰知道他哪天犯混呢?你們不就折了三條狗,折了點兒東西,錢還在呀。我們幾個怎麼樣?東西折了不說,錢也全他媽折光了,光我就折了一萬,美子!”

    吳霞問︰“是怎麼回事兒?”

    小玉沒好氣地說︰“我哪兒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呀?听說老毛子政府下了個什麼雞巴文件,不準俄國商品離境,也不準美元離境。真他媽是流氓政府,你讓我們買東西,又不讓我們帶走;你讓我們賣貨賺錢,可又不讓錢離開俄國。是不是有毛病呀?我們事先誰也不知道,我的朋友先接受檢查,海關專門配了個會講漢語的,問有美元嗎?他按老規矩說沒有。哪兒料到這回上來就搜身,兩萬美子就在兜里揣著呢,全讓拿去了,說你不是說沒有嗎?那這肯定不是你的。緊跟著就問我,我趕緊說有。有多少?一萬。拿出來。我從兜里掏出來。還有嗎?沒了。我們不信。叫了兩個人搜我,再一分也沒搜出來。小子笑了,讓我拿單子。我問什麼單子?他倒挺耐心,給我解釋︰你到俄國來,入境的時候,我們海關一定會問你帶了多少美元。你說一萬美元,那麼好,拿出來點清楚。果然是一萬,就給你一個申報單,上面寫著你帶進來一萬美元。你要離開俄國了,出境的時候,就是現在,我們問你有多少美元?你很誠實,你說你有一萬美元。我們現在需要你出示入境時的申報單,如果上面寫著你確實申報了一萬美元,我們就可以讓你帶走。按道理應該扣掉你在俄國期間的花費──你不可能不花錢的,你的美元應該不足一萬才對。但由于你是誠實的,所以我可以不扣掉你應該的花費。但如果你不能出示申報單,那麼很遺憾,這一萬美元將歸俄國政府所有。”

    “然後呢?”吳霞問。

    “然後就歸俄國政府所有了唄!”小玉說。

    “不對呀?”汪虹疑惑地說,“我過境的時候他們什麼也沒問呀?也沒讓我填什麼申報單。”

    小玉說︰“也沒問過我呀。”

    汪虹說︰“那你為什麼不和他講理呀?”

    小玉說︰“我怎麼說你呢?還南開呢,不知道狼和小羊的故事?狼在上游,小羊在下游,狼偏說小羊弄髒了它要喝的水。”

    侯玉花拍拍小玉的肩膀,說︰“真得感謝你呀,你是毛委員派來救我們的。我們活著走出了草地,你自己卻死在路上。高尚!今兒就別走了,三個姐姐請你吃頓飯。”

    小玉得意地一歪腦袋,說︰“還是侯姐的話受听。既然你們都這麼待見我,我也不能愣不給這個面子呀?說吧陳希同已經定好了飯局,得,推了!大不了說我傲慢。我今兒就陪姐姐們吃頓飯!”

    吳霞嗔他,“瞧你那德性,說你胖你就喘。一萬美子沒了,還神吹呢。等著瞧吧,有你喝米湯尿一炕的時候。”

    “嗨嗨嗨,怎麼說話呢?一萬美子沒了怎麼辦?我就哭?我祖宗把江山還丟了呢,照樣玩兒鷹架鷂子。咱再不濟也是個爺兒們,哪兒跌倒再在哪兒爬起來。不就一萬嘛,咱多發雞毛服騙那孫子們,一趟就回來了。”

    汪虹喜歡他的性格,說︰“小玉,你講得真棒!”

    小玉說︰“謝謝了。”又轉頭對吳霞說︰“你還真得學學人家兩位對我的態度,我認為那才是正確的態度。”

    侯玉花說︰“甭廢話,小玉你說吧,咱哪兒搓去?”

    西單新阿靜二樓,幾個人揀了張靠窗的桌子,點了幾樣清淡的粵菜,又上了幾扎生啤,一邊兒喝一邊兒聊。

    侯玉花擔心的是以後錢不好帶,覺得這是件麻煩事兒。小玉卻根本不在乎,說︰“藏唄,一個中國人藏的東西,一萬個老毛子也找不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連他們也騙不了,還吹什麼五千年文明。”

    大家就笑。

    小玉說︰“出去還真得萬事小心,我給你們講一件事兒,是我這回踫見的。我們那包廂就三個人,空了一個鋪。車到烏蘭巴托,倆蒙古警察攙上來一個小子,中國人。進來就趴我鋪上不起來,我說你到上邊兒去,這是我的鋪。他可憐巴巴地說,‘大哥,幫幫忙吧,我受傷了,上不去呀。’鬧了半天是傷員,我說得得,一會兒我上去,你就趴著吧,可你傷哪兒啦?不說。我又問,你這口音怪怪的,你是哪兒的人呀?他說我就是二連浩特人。我說你懂蒙語嗎?他說懂。我說你在烏蘭巴托干什麼呢?他說做買賣。我問能賺錢嗎?他遲疑了一下,說能,緊接著就大哭起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兒們,哇哇地哭呀,我從來沒見過有這麼個哭法兒,登時就傻了。哥兒幾個也都起來勸他,勸不住,往死嚎。一直哭了將近倆小時,才慢慢兒止住。我好奇呀,又問。這回,他把全部事情都告訴了我。”

    他不說了,小口喝著扎啤,又夾了一塊鹽鋦雞,有滋有味地嚼著。

    汪虹急了,說︰“怎麼沒下文兒啦?”

    小玉問︰“想听?”

    汪虹說︰“廢話。”

    “想听就給我滿上酒。”小玉端起了架子。

    “德性!”汪虹給他把酒杯斟滿。

    “你們倆也想听嗎?”他又問吳霞和侯玉花。

    “想听。”侯玉花說。

    “給我這碟里倒點兒醋。”他吩咐。

    “小樣兒!”侯玉花狠狠瞪他一眼,給他往碟子里倒上醋。

    “你不想听?”他問吳霞。

    “不想听。”吳霞淡淡地說。

    “那完了,有一個人不想听我就不說了,告訴你們吧,其實我也不想說,真的。”小玉說。

    汪虹性急,說吳霞︰“哎呀你就說個想听得了,這臭小子不就要這勁兒嘛。”

    吳霞說︰“想听。你還能出什麼妖蛾子?”

    “想听就行,把那蝦給我剝了皮兒。”小玉說。

    吳霞恨恨地把蝦皮兒剝掉,冷不防塞進他嘴里,說︰“媽媽喂你吃。”

    小玉得意地嚼著蝦,又喝了口啤酒,說︰“下邊兒的事兒其實不好听,你們讓我講,我就講。那哥兒們是二連浩特人,姐夫在當地公安局當著個什麼長,他平時走路都橫著。二連浩特是個兩三萬人的小鎮,沒生意做,幾個平素不錯的朋友就結伴兒去了烏蘭巴托。那兒去烏蘭巴托容易,就像咱們去天津似的。語言又通,關系又多,哪兒能不賺錢呢?可是有人賺得多,有人賺得少。他賺得多,別人賺得少,麻煩就來了。可他偏偏沒察覺到,還以為都是鐵哥兒們呢。按道理說我賺得多是我的本事,你誰也奈何不了我。可那是在異國,有的是治你的辦法。蒙古政府也是看中國人賺錢眼紅,也突然出台了一個什麼雞巴法律,不準中國人帶錢出境。在烏蘭巴托的中國人基本都是從內蒙古去的,個個都有語言,人人都有關系。哪兒象咱們,到了海關才知道不讓帶錢。人家早就知道了——有內線兒呀。這哥兒們正好要帶錢回二連浩特,朋友說現在帶錢麻煩,他說沒事兒,你到時瞧吧,咱有辦法。哥兒幾個預先就買好了票,一個包廂。上了火車他就用改椎撬開包廂頭頂的木板兒,把兩萬美金放了進去,再把木板兒封好,連一點痕跡都沒有。哥兒幾個都夸他聰明,說下回也用這辦法。車到扎門烏德,離二連浩特就幾公里了,上來了幾個蒙古警察。一進包廂,把四個人的護照一收,讓到外面等著,要檢查。兩分鐘不到,警察出來了。那哥兒們進去一看,傻了。蒙古警察哪兒都沒踫,直接撬開了頭頂那塊兒木板!我說他們怎麼能知道你藏錢的地方呢?他說這還不明白?都明擺著了,三個朋友中的一個半道兒上向蒙古方面告了密!他要是不去要錢也就沒事兒了,警察很快就發還了護照,都蓋好了出境章。可他不認頭——兩萬美子,也不算小數了。他仗著在蒙古有點關系,不想吃這啞巴虧。那幾個蒙古警察也沒想到他敢來要,打算幾個人分了拉倒。可他就來了,說對不起,我放在包廂里的兩萬美金沒有了,你們必須還給我,那是我在烏蘭巴托合法掙的錢。警察開頭兒還想賴,說我們沒有見到你的錢,而且私帶美元出境是違反蒙古法律的。他說違反法律的事情是一回事,你們偷偷拿走我的錢是另一回事。你們要是不承認拿了錢,我就要向你們的上司直至最高領導人控告。幾個警察听了面面相覷,知道這錢是不好私吞了,便說你去外面等一下,我們需要研究。他到外面等了不到五分鐘,研究結果出來了——戴上手銬,宣布逮捕,當天就下了水牢。”

    “水牢?”汪虹吃驚地問。

    “真正的水牢,地下室,齊腰深的臭水,水上漂著死老鼠,肚子鼓得跟氣球似的。這還不是真正的災難,真正的災難在後頭——還听嗎?”

    “你就快講吧,別@鋁恕!蔽庀甲偶繃恕br />
    “那幾個警察對他倒是不打不罵,就是輪著干他屁股,雞奸,你們懂嗎?就是…”

    吳霞打斷,“你就別解釋了,都比你小毛孩兒知道得多,快說吧。”

    “幾天下來,骨頭也泡軟了,屁股也弄爛了,那真是生不如死呀。這邊兒他姐夫一看怎麼小舅子沒回來,他打電話說是這趟車呀。就去找那幾個問,才知道他那小舅子因挾帶美金出境已經被蒙古扎門烏德警方拿下。趕緊交涉,那邊兒挺硬,說是有這麼個人,觸犯了蒙古法律,要依法治罪。姐夫急了,便通過私人關系找蒙古上層,據說一直找到蒙古總理的老婆。上邊兒發話了,讓把人送到烏蘭巴托審查。弄來問了幾天,美金沒收,人放了。小子屁股弄爛了,不能坐,也不能仰面躺,只能趴著。車到二連浩特,一副擔架把他趴著直接抬醫院去了。”

    大家都不作聲。

    過了一會兒,吳霞說小玉︰“你也給我小心著點兒,哪天煩了我們也在半道兒上報告。”

    小玉說︰“要不怎麼說女人心,毒似蜂呢。話又說回來了,也就是咱中國人的屁股,弄爛就弄爛了。他要是弄爛美國人的屁股試試?不派飛機把烏蘭巴托炸個底兒朝天才怪!”

    小玉回來了,她們既有了壯勞力又有了熟練工。貨很快就上齊了,小玉拿來一包大號尼龍編織袋,幫她們把貨死死地塞進編織袋里,外面又用膠帶紙一層一層地纏起來。汪虹試試份量,根本抬不動。就對小玉說︰“不行不行,太重了。”

    小玉說︰“知道為什麼叫‘滾大包兒’嗎?滾呀!”

    汪虹試著一滾,還真行,原來“滾大包兒”是從這兒來的。小玉也自個兒上了一些雜貨,都齊了,就去買票。買票難了去了,多虧有小玉,生排了一宿隊。小臉兒黃黃的拿著票回來,把吳霞心疼得不得了,說︰“快睡會兒吧,把你累壞了。”

    小玉卻滿不在乎,說︰“沒事兒,我爺爺那會兒連粥都喝不上了還熬鷹呢,十幾天不合眼。”

    吳霞說︰“你就別散你們家那點德性了,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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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 22:13:31
第十二章 孤獨的中秋節

    到了日子,四個人雇了兩輛板兒車,先把帶不了的大包兒辦了托運,剩下的大包兒直接上了站台——小玉早跟這兒混熟了。

    這時候已經跟汪虹走那時候大不一樣了,站台上到處都是去莫斯科的人和貨,熱氣騰騰。每個包廂里都裝滿了大包兒,給人留下的睡覺地方只剩下一點點。小玉跟汪虹她們三個是一個包廂,由小玉負責安排大包兒的擺放,稍微還有些空地兒。這趟車不走二連浩特,從滿洲里出境直接進入俄羅斯。在滿洲里停了三四個小時,查驗護照帶換列車 轆。剛進入俄羅斯國境,又停了,俄國邊檢人員上車檢查。說是檢查,其實就是敲詐點東西。進入汪虹她們包廂的是一個英俊的中尉,他先行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用英語說︰“Passport。”四個人都把護照交給了他,他卻不走,笑眯眯地站在那兒。

    小玉說︰“你們誰也別吱聲兒,我來打發這孫子。”

    L取出一盒泡泡糖,遞給中尉。

    中尉說聲謝謝,趕緊把泡泡糖裝進軍裝口袋,依然不走,還笑眯眯地站著。

    小玉沒招兒,又拿出一盒過期八百年的蜂王漿和一小盒清涼油送給中尉。

    中尉遲疑地問︰“這是什麼?”

    小玉取出一瓶蜂王漿,一仰脖兒做個喝的動作,問中尉︰“OK?”

    中尉說︰“OK。”

    小玉又把一根指頭在下腹部緩緩豎起,又問︰“OK?”

    中尉微笑,說︰“OK。”

    小玉說︰“捷烏什卡(俄語︰小姐),”他用手在腹部劃了一個弧度,意思是喝了蜂王漿以後的結果就是使小姐懷孕。

    這回沒等小玉問,中尉連聲OK。

    小玉做哭泣狀,學著女孩兒的腔調說︰“媽咪,涅(涅,俄語諧音︰不)!爹地,涅!。NoProblem(英語︰沒關系)。”

    小玉從中尉手里拿過清涼油,打開,用指頭做蘸的樣子,然後在腹部一抹,用手向下一擺,意思是小孩兒沒有了。

    中尉眉開眼笑下車去了,兩三分鐘就跑回來,發還蓋好入境章的護照,對小玉說了幾句俄語,匆匆走了。

    小玉說︰“這孫子說要趕緊找小姐去。”

    吳霞就罵小玉︰“你小子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壞呢?”

    大家就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第一個俄羅斯小鎮叫貝加,據說只有萬把人口。當列車緩緩駛進站台準備停下時,汪虹o現站台上擠滿了俄羅斯人,向列車招手致意,小孩子們則歡樂地追著列車跑,像過節一樣。汪虹吃驚地喊︰“小玉,你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玉正仰在上鋪打盹兒呢,懶洋洋地看了一眼,說︰“都是來買貨的。”

    侯玉花問︰“那咱們賣嗎?”

    小玉說︰“不賣,這兒賣不出價兒,停的時間也短,沒勁。下一站賣,下一站是赤塔。你們幾個別吵我,讓我再迷糊一會兒。”

    幾個人就從車窗探頭出去看,好家伙,俄羅斯人把下到站台的中國倒爺兒團團圍住,口里嘈嘈地也不知嚷些啥,逮什麼買什麼,就跟瘋了一樣。站台鈴聲一響,倒爺兒們殺出重圍跳上列車。望著緩緩開動的列車,俄羅斯人個個都是一副意猶未盡的遺憾表情。

    “真火呀!”汪虹贊嘆道。

    “怎麼樣,我的信息準確吧?”侯玉花頗有些得意。

    “噓,別吵醒小玉。”吳霞壓低聲音說。

    誰也不吱聲兒了。

    也就過了一個多小時,小玉醒來了,問︰“到哪兒了?”

    汪虹嘴快,說︰“除了你誰也不知道。”

    小玉便說︰“讓我瞧瞧,這是哪兒呀?哎喲喂,到啦!”

    他翻身跳下來,把大包兒全部打開,拿出三件皮夾克和兩件雞毛服,對汪虹說︰“汪姐,你把這五件兒都穿上。”

    “什麼?”汪虹吃了一驚,“這五黃六月的讓我穿五件這個?”

    “你就穿吧,號我都給你選好了,先穿皮夾克,從XL開始,最後穿三個XXXL的。外面再套上兩件雞毛服,按號穿,先小後大,要不穿不上,懂嗎?別像受多大委曲似的,我一會兒穿得比你還多呢!”

    又對侯玉花和吳霞說︰“我和汪姐下車,你們兩個就守著這窗口,我讓你們拿多大碼的什麼貨,你倆就麻溜兒著趕緊拿。”

    汪虹和小玉剛把皮夾克和雞毛服都套上,列車就開進赤塔站了。赤塔是一個中等城市,站台上歡迎的隊伍自然要比小鎮貝加龐大幾十倍。

    列車剛一停穩,小玉就帶著汪虹下了車。他倆在手舉盧布的俄羅斯人的簇擁下來到自己包廂的車窗前,許多雙手在翻看汪虹的衣服,嚇得她驚呼︰“小玉,他們干什麼呢?”

    小玉其時也在被人亂翻,說︰“老毛子挑貨呢,不是非禮你,沒事兒。”

    只听得小玉大聲用俄語報價,緊接著一把盧布便握在手里了。小玉喊汪虹︰

    “把手舉起來。”

    汪虹雙手一舉,立馬被付了錢的買主剝下了第一件雞毛服。再看小玉,也正雙手舉起被人剝衣服。兩個人輪番舉手做投降狀,衣服一件一件被剝去,小玉的袋子里也裝了不少盧布。這時汪虹發現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抓住她最里邊的皮夾克領子不放,趕緊對小玉說︰“小玉你看他拽住我領子不撒手。”

    小玉看了一眼說︰“他要里邊兒這件,佔下了。”

    汪虹心想有這麼干的嗎?好在外邊幾件一會兒就賣光了,趕緊舉手,讓他把最後那件皮夾克剝走。只剩自己貼身穿的鏤花真絲襯衣了,還有幾雙手要往下扯。汪虹急喊小玉,小玉也剩下個光膀子,分開眾人,用俄語說︰“涅涅涅,”又對汪虹說︰

    “趕緊再穿去。”

    一個俄羅斯女人拽住小玉的胳膊,不知說了些什麼。小玉點點頭,對吳霞和侯玉花喊︰“五件皮夾克,兩件XXL,三件三個XXXL。”

    上邊兒趕緊找,小玉已經在下邊兒點錢了。

    汪虹又套著一大堆衣服下來了,這次她也有了些經驗,也能听懂他們是要多大碼兒的,身上沒有就讓吳霞和侯玉花往下遞。小玉高興地表揚她︰“呵,你行呀!”

    汪虹笑著說︰“你以為呢?”

    亂哄哄的賣了一陣,鈴聲響了。小玉護著汪虹上了車,吳霞早把兩瓶礦泉水打開遞到他們手里。汪虹笑著說︰“這哪兒是賣貨呀,簡直就是打仗。”

    吳霞也說︰“我們就像是打開窗子往外扔一樣。”

    侯玉花問小玉︰“咱們怎麼不賣假真絲呢?”

    小玉說︰“赤塔這地方窮,他們主要喜歡雞毛服和皮夾克,沉甸甸的覺著實惠。假真絲咱們過幾天再賣,起碼得過了秋明。在這邊兒賣一百,到那邊兒至少賣一千!”說著把一大堆盧布都掏給吳霞,“你們點點吧,放好了。再有三個小時就到烏蘭烏德了,還得賣。”

    吳霞和侯玉花一個記賬一個數錢,汪虹說小玉你教我賣貨用的俄語吧,我好幫你呀。小玉便教她皮夾克怎麼說,雞毛服怎麼說,從一到一千怎麼數……學別的不行,學語言汪虹快著呢。待到了烏蘭烏德的時候,汪虹已經能結結巴巴的說幾句了。

    兩天兩夜過去,列車經過了伊爾庫斯克、新西伯利亞、鄂木斯克和秋明等大站,貨賣得一路順暢,汪虹的語言能力也大幅度提高。而且愈接近莫斯科,懂點英語的人也愈來愈多,汪虹用蹦單詞兒的辦法與他們交流,也能差強人意。偶然踫到一個英語好的顧客,貨就賣得更痛快了。

    雞毛服和皮夾克在秋明就全部賣光,從葉卡捷琳堡開始賣假真絲襯衣和小玉的雜貨。假真絲襯衣真在這里賣出了天價,喜得三個人沒辦法。待火車在莫斯科車站停下,她們身邊已經沒有一件兒了。

    下了車,取出托運的幾包貨,在小玉的帶領下坐出租車直奔一個中國人聚居的賓館而去。

    車剛在賓館門口停下,還沒下車呢,已經被守在門口的俄羅斯人團團圍住。

    小玉叫大家趕緊下車,又叫司機不要卸貨,便對圍著的俄羅斯人說車里是什麼貨,有幾包,一包多少件,一件多少錢等等。俄羅斯人一片OK之聲,便把盧布往小玉手里塞。小玉把錢粗粗點一遍,便吩咐司機卸貨。全部是整包扛走,沒有一個人打開看看是什麼貨或清點一下件數——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你說是多少就是多少。

    他們連賓館也沒進,還坐那輛出租車去換匯。一路上小玉直催司機快開,車簡直像飛一樣了。

    小玉說沒辦法,盧布貶值得太厲害,一會兒一個價兒。

    換匯點兒在紅場邊兒上,是小玉的老熟人,很多中國人都在這兒換。換完匯還不能消停,得趕緊去買回北京的火車票——時間就是金錢,這句話一點兒不假。

    票可真不好買,幾乎全控制在中國票販子手里。多虧小玉有熟人,加的錢還不算多。票拿到手里,人才覺得又累又餓。小玉說咱們別在街上吃了,俄國人的飯沒法兒吃。咱干的已經是牛馬活兒了,總不能吃的還是豬狗食兒吧?回我那兒咱自己做。

    大家說好,便去商店買了一大堆菜,又打車去了小玉的住地兒。

    進門第一件事是洗澡——雞毛服上滾了七天,人早臭了。洗完澡換上衣服,吳霞掌勺做飯。俗話說饑飯甜如蜜,吃了七天方便面,這頓飯可真香呵!

    吃飽了喝足了,侯玉花說算賬。嘿,真賺了不少!一人一份兒都收好了,天也晚了人也乏了,就說睡覺。四個人三張床,小玉剛要往地毯上鋪被子,吳霞說話了︰“小毛孩兒,地下有蟑螂。念你一路辛苦,來,跟姐姐擠著睡吧。”

    明知不是伴,情急也相隨。苦悶寂寞,彼此相同。天涯漂泊,誰不渴望異性的撫慰?

    從此他們就睡在了一張床上。

    1994年冬天,我去捷克緊挨著波蘭的邊境城市俄斯特洛瓦批發市場批貨,正好同吳霞小玉住在同一家酒店里,他們早已停止了‘滾大包兒’,在布拉格做起了貿易。下午,小玉在房間里睡覺,吳霞要我出去陪她買首飾。她選了好幾件金飾,都是又粗又重的,價格自然不菲。她看出我的疑問,便說︰“我春節要回國了,‘他’也從澳大利亞回來,說要好好談談。我不能在他面前露了怯呀!”

    “然後呢?”我問。

    “要是談得好,我就不回布拉格了,跟他去澳大利亞——畢竟有孩子了。不過你別告訴小玉,我就是擔心他。這幾年他讓我慣得要懶死了,我走了他可怎麼辦呀?”

    回到灑店,小玉樂呵呵地欣賞吳霞買回來的首飾。

    我心里想︰這可真是個傻孩子。

    春節過了,我又看見吳霞在布拉格的街上開著車跑,旁邊坐著興高采烈的小玉。我倆在路口會車,互相按了一下喇叭。

    大家開始為回國做準備。鑒于小玉的慘痛經驗,第一個任務是藏錢。她們想了很多辦法,又隨即被一個一個推翻。後來,侯玉花買了一個帶 轆可以拖著走的小行李箱,她把美元塞到鐵管兒的最深處,說回去後找把小鋼鋸鋸開就行。汪虹則買了個長毛絨玩具狗,給狗做了個手術——把狗肚子打開,取出部分充填物,把美元塞進去,堵上充填物,再把狗肚子細心地縫上。

    吳霞的錢交給小玉藏,問他藏哪兒他不說,大家就笑他是害怕屁股開花。

    走之前吳霞還腌了一大瓶泡菜,醬了一大堆豬肉,買了好些軟包裝牛奶外帶一袋子面包。沒人願意在餐車上吃飯——中方的餐車飯菜又貴質量又差,而俄方的餐車干脆沒有能吃的東西,除了紅菜湯就是黑面包。

    到日子了,汪虹抱著狗,侯玉花拉著行李箱,小玉和吳霞拎著食物,四個人又登上了歸國的列車。

    這趟車是途經蒙古回國的,有不少中國人都帶了狗,汪虹就說小玉你看。小玉笑了,說等到了二連浩特汪虹你看。

    真應了小玉的話——一個中國人藏的東西,一萬個老毛子和蒙古利亞也找不到。又窮又壞又貪的俄國和蒙古海關邊檢人員輪番上車,像獵犬一樣到處亂嗅,然而在汪虹一行面前只能是無功而返。

    汪虹旁邊的包廂情況就大為不妙了。這個包廂的四位乘客是東北某省去莫斯科訪問的政府代表團,第一次走這條線,又自恃是政府官員,手持在東歐及前甦聯地區一律免簽的綠皮兒公務護照,買了不少莫斯科的便宜貨,在進入蒙古前被俄國海關悉數沒收,毫無通融余地。在進入中國之前的蒙古扎門烏德海關,蒙古人又上來打秋風。見已被俄國人先下了手,便在送還護照的時候趁機把團長掛在包廂里的一件呢子大衣給偷走了。剛下車就被發現,大伙兒就喊。那蒙古邊檢人員一听車里中國人在喊,撒腿便跑。60多歲的胖團長悲憤交集,站在車窗前對著站台上的蒙古海關人員用東北方言發表即興演說︰我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政府官員,是應邀到莫斯科訪問的。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們,我向你們提出最強烈的抗議!如果你們不趕快把我的呢子大衣還給我,由此而引起的一切嚴重後果必須由你們負責……

    蒙古海關人員望著他嘻嘻地笑。

    當然,大衣絕對不會被送回。

    列車一進入中國的邊陲小鎮二連浩特,小玉的話再一次被驗證——打狗隊蜂擁而上,手里拿著大麻袋,見狗就往麻袋里裝。也真可憐那些乖巧可愛的公主狗哈巴狗小鹿狗,莫斯科人再窮,它們也從未受到過哪怕丁點兒的委曲。這回可好,一個個倒栽蔥被扔進黑咕隆咚的大麻袋里,驚恐萬狀,哭喊連天。

    小玉得意地對汪虹說︰“我說得不錯吧?”

    汪虹被打狗隊的粗野行徑氣得十指冰涼,說︰“這幫家伙壞透了,一個好東西也沒有!”

    北京到了,三姐妹的陣營也發生了變化︰吳霞決定和小玉一起干,三姐妹變成了兩姐妹。汪虹很傷感,說咱們怎麼也像甦聯似的,說沒就沒了?侯玉花安慰她,說沒事兒,甦聯不在了,但俄羅斯還在,俄羅斯是前甦聯中最強大的。咱們就是俄羅斯,吳霞充其量也就是烏克蘭,走了也不礙事兒,咱們倆好好干就是了。

    汪虹點點頭。

    根據市場需要,侯玉花決定在皮夾克、砂洗襯衣、雞毛服以外再增加旅游鞋——當然也是劣質的。貨很快備齊,兩姐妹再度出發。

    在秋明車站出了事故︰汪虹下車賣貨,在收回的盧布中有一張5000面值的是假的——俄國人在500後面自己又畫了一個0。侯玉花嚴肅地對汪虹說︰“這完全是你自己不小心的結果。中國人讓俄國人給騙了,本身就是一件恥辱的事——咱們干什麼來了?就是騙他們來了!可你倒好,讓他們給騙了。你說怎麼辦吧。”

    汪虹囁嚅道︰“經濟損失我自己承擔,下次一定注意。”

    侯玉花誠懇地說︰“就剩咱倆了,萬事都要小心呀!”

    沒有了快人快語為人爽朗的吳霞,沒有了油嘴滑舌樂于助人的小玉,汪虹頓感孤寂了許多。如今她終日與板著一張臉,精明于生意卻毫無情趣的侯玉花相伴,心情暗淡極了。更要命的是侯玉花在漫漫旅途中結識了一位在莫斯科大學學習俄語的小伙子劉辰,她正在努力勸說他拋棄學業利用自己的俄語專長跟她共同發財。看得出,那小伙子已經被侯玉花為他描繪的燦爛遠景打動,躍躍欲試,蠢蠢欲動。汪虹知道,這里是俄羅斯,不是捷克,瓦哈洛娃的名字沒有任何作用,而她一口流利的英語也比不上劉辰結結巴巴的俄語有價值——俄羅斯不比捷克,懂英語的人很少。一旦侯玉花與劉辰結伴遠行,她會毫不猶豫地扔下汪虹。想到自己可能一個人孤伶伶地往返莫斯科——北京,她就不寒而栗。

    早晨,汪虹在莫斯科的旅館里醒來,發現侯玉花已經不見了。趕緊起床,見案頭有她留下的一張紙條,說她和劉辰去考察外地市場了。

    再沒一句其他的話。

    汪虹明白,她害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隨便吃了點東西,就一個人上街閑逛。望著波濤起伏的莫斯科河,心中突然泛起那種漂泊的感覺,特無助,特孤獨,特淒涼。到晚上回來,才想起今天是中秋節。窗外是一輪明月,汪虹覺得遠不如家鄉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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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遇到郝雨

    侯玉花從外地回來,也不說市場好不好,只是告訴汪虹她要和劉辰一起干了。汪虹苦笑笑,說那好吧,我再跑一次就回布拉格吧。

    很快就買到了回國的車票,包廂里還有兩位北京男士,是從布加勒斯特來的。年齡大一點的叫郝雨,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特愛說話,一說話就笑,一雙不大的眼楮總是眯縫兒著,一路上就听他講故事了。年齡小一點的叫焦和平,二十五六歲。郝雨不光愛說愛笑,還挺會照顧人。汪虹幾趟大包兒滾下來,落兒了個一上火車就胃疼的毛病。平時跟著侯玉花跑,除了強忍著也沒別的辦法。這回遇上個憐香惜玉的爺兒們,自己也就金貴起來。郝雨一陣兒端茶一陣兒送水,把汪虹服侍得舒舒服服。這家伙和俄國列車女乘務員混得特好,居然允許他在包廂里用煤油爐子做飯吃。汪虹喝了他熬的大米粥,胃里好了許多。他又給大伙兒講笑話,拿羅馬尼亞人的名字開涮,說羅馬尼亞人最常用的名字叫“一拉拉一褲”。

    把汪虹笑得肚疼。

    北京到了,兩人交換了電話號碼。郝雨說有什麼事盡管招呼,尤其象上貨這種事兒,他門兒清。

    沒幾天,汪虹到北京找郝雨,要他幫助上點好貨。汪虹說這是最後一次了,賣完貨就回布拉格。郝雨說回布拉格干嘛去,不如跟我到羅馬尼亞呢。你這樣小打小鬧掙不了錢,要做就正正規規往大了做。他這次又發了一個集裝箱雞毛服,“眼瞅著天就涼了,準能賣個好價錢。”郝雨說。

    汪虹心里一動。

    這回汪虹上的都是好貨。郝雨帶著她去找客戶,因為郝雨是走集裝箱的大貨主,客戶都不敢得罪,以很低的價格給了汪虹很不錯的皮夾克和羽絨服。

    回莫斯科的火車上,汪虹和郝雨在同一個包廂。看著為她忙上忙下的郝雨,她突然笑了,她想起在布拉格聚義時的三姐妹。什麼鐵板一塊,一遇爺兒們就散了!

    郝雨問她笑什麼?她不語。

    列車上,郝雨幫她賣貨收款,殷勤備至。他告訴汪虹,他原是北京一家建築公司的工人,老婆跟他最好的朋友偷情被他發現了,自覺無顏再在北京混,跟老婆離了婚,只身跑到布加勒斯特闖天下。一個人在異國謀生,艱難不怕,男子漢嘛。可孑然一身,形影相吊,這種孤獨和寂寞,是最難忍受的。

    汪虹對此感受非淺,點頭稱是。

    郝雨便說︰“為什麼你不跟我去布加勒斯特呢?我發貨櫃,你有英語,可以幫我很多忙。利潤我們平分,你放心好了,我絕不會虧待你。我本來應該發完貨坐飛機去羅馬尼亞,就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在路上才陪你的。”說著便抓住了汪虹的手。

    汪虹任他抓著,過了一會兒才輕輕掙出,說︰“我得想想。”

    是夜,汪虹幾乎無眠。布拉格?布加勒斯特?小郎?郝雨?她無法定奪。

    到了莫斯科,郝雨帶她住在他一個河南朋友的公寓里。兩室一廳,郝雨和朋友住一室,汪虹自己住一室。那河南朋友好像在專職倒票——那時莫斯科到北京的票非常難買,都集中在這些票販子手里了。郝雨和汪虹到的時候,他剛剛和俄國警察打了一場官司得勝歸來,高興得很。擺好酒菜,一邊吃一邊講起這檔轟動莫斯科華人社會的事來。

    河南朋友那天下午乘地鐵縱線去中國人聚居的“吉慶”旅館送票,出來後又準備原路返回。剛下了電梯,一高一矮兩個俄國警察攔住了他的去路。高的年輕,矮的老,他們身後還站著一個穿便衣的漢子。他們把他叫進旁邊的警察辦公室,讓他面壁站著,兩手高舉放在牆上,雙腿叉開,警察便開始搜身。河南朋友心里火火的,俄國警察經常對中國人來這一手,真他媽的討厭,可是又沒辦法,警察是在執行公務。那天他身上有票款3400美元,被警察一把全掏了出來,但又立刻塞回了他的口袋。他因為是倒票,票款必須記清楚,所以他把每一筆錢都記在一張紙上,誰的多少錢誰的多少錢。他斜眼看到搜我身的警察把這張紙拿著看了看,他看不懂中國人的名字,但看得懂阿拉伯數字,也看得懂美元的符號——他大概意識到這是一張賬單,便撕碎了隨手丟在紙簍里,然後對他說可以走了。

    河南朋友稀里糊涂被放了出來,他摸了一下錢,感覺厚度還差不多,地鐵里又不是數錢的地方,便乘車走了。路上他想錢肯定會少,俄國警察盡是下三濫。但估計他們也不敢多拿,抽一張了不得了。如果那樣他也認了——誰讓自已在這操蛋地方呢?可他回了家一數,我操!整整少了640美元!孫子們也忒黑了點,他怒不可遏,立馬打的趕了回去。

    他一進門,仨孫子還在呢。他沖過去抓住那倆警察就用俄語喊︰“你們是瑪菲亞(強盜)!還我的美元!還我的美元!”

    仨孫子壓根兒沒想到他敢找來,他們這樣坑害中國人多了,從沒見過有找後賬的,一時慌了,紛紛發誓說絕對沒有偷他的錢。這時有個俄國老太婆走過來說︰

    “他們都是好警察,你要是搗亂,他們會狠狠地打你。”

    穿便衣那小子也揮著拳頭嚇唬他,說你如果還不走,馬上就讓你坐牢。

    河南朋友見跟他們講不出理,立刻用地鐵里的公用電話報了警。十幾分鐘後,來了一位少校。他簡單詢問了一下情況,就命令那兩個警察出示證件。看得出,少校相信肯定是這兩個下賤的家伙干了壞事。可兩個家伙死活不承認,少校便問河南朋友有沒有證據?他到紙簍那兒一看,撕碎的帳單還在里面,馬上取出來拼好,交給了少校,告訴少校他們共搶了640美元。少校立時就火了,大聲訓斥那兩個家伙。那倆家伙萬沒想到會在這張撕碎的紙上出問題,登時都傻了眼。少校罵了他們一頓,然後讓河南朋友和他們一起乘車去地鐵警察分局。到分局呆了不大一會兒,市警察局來了兩個人,讓河南朋友把事情又敘述了一遍,全部記錄在案。正在這時,有一個警察跑進來說有人來電話找中國人。他過去一接,鬧錯了,不是找他,是找另一個中國人。打電話的是國內公派的一個翻譯,原來在河南朋友被搶錢之前一個小時不到,有一個姓陶的中國人被這三個家伙用同樣的手段搶走了440美元。這位譯自稱認識警察局的人,可以私了。當然,是要收費用的。這位翻譯以為河南朋友是那位陶先生,掙私了費來了。翻譯說這種事多了,沒見哪個中國人把俄國警察告贏了,勸河南朋友私了得了。這朋友真是條漢子,斷然拒絕。回到辦公室就對警察們說,這三個家伙今天還搶了一個姓陶的中國人的錢。少校一听,立即讓他幫助找到這位陶先生。說今天已經很晚了,讓河南朋友明天再來。

    第二天是俄羅斯警察節。河南朋友一進門,分局長就說︰“在我的節日里你不是來祝賀我快樂,而是來給我添麻煩。”

    朋友一听這話便知道對方態度不友好,立刻說︰“你錯了,給你添麻煩的不是我,而是你的部下。”

    那分局長問︰“你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河南朋友早做好了準備,從容掏出從匈牙利到俄國入關時的申報單,上面寫著14000美元。

    “拿你錢的警察是用哪只手拿的錢?”分局長又問。

    這純屬找茬兒了,河南朋友反駁說︰“哪只手偷錢重要嗎?況且在那種情況下,我怎麼可能去分辨他是在用哪只手偷我的錢?”

    “那麼你從你住的地方乘出租車返回地鐵付了多少車錢?”

    “付給出租車司機多少錢跟這個案子有關系嗎?我認為你的問話方式有問題。請注意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我是受害者,而做案人卻是警察。強盜搶錢不是新聞,而警察搶錢就是新聞。我要把這件新聞告訴駐莫斯科的各國記者,讓他們來主持公道——如果你們有困難的話。”

    他們看這個中國人不好惹,態度收斂了一些。問話結束時那位分局長向他表示歉意,並強調說這是他們的職責。

    當天晚上,他在“吉慶”旅館找到了那位先他被搶的陶先生。

    第二天一早,他帶著陶先生來到地鐵警察分局。值班警察錄了陶先生的證詞,讓他們回去等待。在走廊里,他們看見那兩個警察已經被脫掉了警服,呆坐在長椅上等候審訊。

    過了四天,也就是今天,河南朋友被通知前往檢查院。一位檢查官告訴他案子要結了,兩個警察要被判刑15年。而那個穿便衣的要判20年,他是個建築工人,是他把那兩個警察拉下水的。他們都要被送到西伯利亞去勞改,“伐木。”檢查官比劃著說。檢查官退給他620美元,說還差20美元,過幾天讓警察的家屬用盧布比照匯率還給他。並說那位陶先生也只能退300美元,其余的也是退盧布。

    “檢查官說過幾天就要宣判,還要我出庭呢。”河南朋友高興地說。

    汪虹欽佩地說︰“你真行,總算給咱中國人出了口氣。”

    他笑笑,“主要是老毛子欺人太甚,多少中國人被他們欺侮呀?現在已經發展到入室搶劫中國人了,主要是阿塞拜疆人和格魯吉亞人,黑頭發,現在莫斯科的中國人一見黑頭發的老毛子就跑。”

    天色已晚,各自安歇。

    半夜時分,郝雨爬到汪虹床上。汪虹輕嘆一口氣,接受了他。她清楚,和小郎不僅不會有任何結果,而且連生存都會成為問題。這個郝雨可就不一樣了,起碼他在發集裝箱,大小也是個老板。

    她沒有抵抗,順從地由他折騰。

    事畢之後,汪虹對他說︰“既然已經這樣了,我願意跟你去布加勒斯特。我一回到布拉格就去簽證,讓我大姑想辦法,估計能簽下來。但有一條,我不願意跟你這樣同居,你既然已經離婚,那就娶我。”

    她的眼楮在黑暗中閃亮。

    郝雨疲倦地說︰“我正求之不得呢。”

    汪虹躺在郝雨的懷里喃喃地說︰“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我的心已經干涸欲裂,你真是我的好雨嗎?”

    郝雨早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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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鎩羽布加勒斯特

    汪虹回到布拉格的第一件事就是求大姑去給她到羅馬尼亞駐捷克大使館辦簽證。

    這時李昌盛已經來了,力勸她不要去羅馬尼亞,瓦哈洛娃也不同意,更不用說小郎了。汪虹本是個沒主意的人,見大家都反對,也就猶豫了。可郝雨的電話不斷打來,說他的集裝箱要到了,催她趕快過來。她一橫心,硬纏著瓦哈洛娃去了羅馬尼亞大使館。

    得到了簽證,瓦哈洛娃告誡她︰“你的捷克往返簽證半年有效,無論如何不要丟了捷克身份,半年頭兒上一定要回來,哪怕再去呢。”

    汪虹說︰“我明白。”

    與一臉哀怨滿眼淚花的小郎在站台上吻別,汪虹獨自登上了開往布加勒斯特的國際列車。

    經過一夜一天的奔馳,列車在深夜抵達布加勒斯特。汪虹隨著人流走出破舊不堪的火車站,o不見郝雨來接。車站附近到處是一群一群的酒鬼,衣衫襤褸,東搖西晃。汪虹到處找不到郝雨,急得要哭。正沒轍兒呢,听到身後有中國人在焦急地喊︰“汪虹!汪虹!”她回頭一看,正是郝雨,領著一個中國人在人堆兒里亂跑。汪虹趕緊喊︰“郝雨,我在這兒呢!”郝雨听見了,順著聲音一找便看到了汪虹,急忙跑過來,拉著汪虹的手說︰“可把我急死了!路上順利嗎?”不等回答,又向汪虹介紹他身邊的中國人,“這是老張,我的好朋友。”

    老張早把手伸了出來,一邊握手一邊說︰“總听郝雨念叨你,說你好家伙一人兒滾大包兒,可能呢!”

    一口濃重的東北方言。

    郝雨住在一套公寓里,離老張的家很近。房間里放了好多雞毛服,臭氣沖天。郝雨說他和老張還有焦和平是好朋友,三個人聯合發貨。小焦不來了,買了個出租車在北京跑呢。老張是一個公派公司的翻譯,公司撤了,老張沒走。憑著一口流利的羅馬尼亞語,當翻譯、倒匯、批貨啥都干,如魚得水。

    第二天早晨就隨郝雨去市場賣雞毛服,生意還真不錯。給汪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對羅馬尼亞父女,父親來給女兒買雞毛服,女兒很漂亮,十二三歲的樣子。選了又選,試了好幾件,最後選中一件天藍色的,非常珍惜地包好走了。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汪虹感到很難過——偽劣到極點的東西,他們卻當做寶貝一樣。

    汪虹說︰“做齊奧塞斯庫的子民確實是一件很悲慘的事,城市破舊,農村凋敝,人民窮困不堪。就拿首都布加勒斯特來說吧,跟布拉格比就象鄉村小鎮似的。許多蓋了一半兒的樓房扔在那兒,成了野狗的家園。”

    不去市場的時候,汪虹的主要工作是整理堆了滿屋子的雞毛服。因為是偽劣產品,除了臭不說,無數雞翎子都穿透布料露在外面,必須把它一根一根地拔掉。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不僅要把鑽出來的硬雞毛拔掉,拔完之後還得使勁拍打,把附在衣服上的雞毛抖落。你想吧,在臭氣沖天的屋子里,雞毛飛舞,汪虹宛若白毛女一般在揮汗如雨地工作。

    羅馬尼亞貧困、破敗,但羅馬尼亞人使汪虹感到親切、溫馨。在她的感覺里,法國人雖然待人熱情,但卻盲目的妄自尊大,你用英語詢問,他卻用法語回答。更可氣的是沒有英文路標,讓不懂法語的人一頭霧水。我領教過法國人這種莫名其妙的民族情緒,那是1994年,我和汪虹從巴黎搭便車去布魯塞爾,走了很長時間,路過了許多城市和鄉村。汪虹以為已經進入比利時了,便用英語問那開車的先生。他搖頭說不,這里仍然是法蘭西。汪虹說天哪,怎麼離不開法國了?雖知那先生卻板起了臉,頗有些不高興地說︰“法蘭西就這麼讓您急著離開嗎?”俄羅斯人友好但是粗魯,一到傍晚,滿街都是醉鬼。甚至連“8。19”政變這樣的大事,緊急狀態委員會的重要成員都是在大醉中進行的。捷克人彬彬有禮,但透著冷漠和蔑視。他們對中國人的態度,很像中國大城市的善良人對待鄉下來的民工那樣——寬容、無奈和憐憫。羅馬尼亞人則不一樣,他們對中國人的友好是發自內心的。也許是由于兩國政府幾十年的友好關系,也許是因為羅馬尼亞的貧窮落後,他們給了中國人在別的國家從來沒有得到的尊敬和關懷。羅馬尼亞人似乎對中國很熟悉,幾乎每個家庭都有中國日用品,從茶杯到牙具,從自行車到書包。郝雨在這里有幾個羅馬尼亞朋友,他不懂羅馬尼亞語也不懂英語,就靠比劃便把友誼穩固地發展起來,這真讓汪虹吃驚。就拿曼內斯庫來說吧,郝雨和他是在火車上認識的,就這樣結成好友。除了兩國人民的傳統友好關系之外,不能不說郝雨的比劃是十分到位的。曼內斯庫在布加勒斯特的一家玻璃店工作,郝雨從國內專門給他帶來幾把玻璃刀,非常好用,他喜歡極了,視為珍寶一般。曼內斯庫的太太在一家食品店當售貨員,高高大大,既漂亮又端莊。丈夫老實,妻子賢惠,生活雖不富裕,但安靜,快樂。他們有一個漂亮的女兒,胖嘟嘟的,才九歲,W字叫安德麗亞。他們經常邀請郝雨和汪虹去作客,做一些羅馬尼亞家常菜請他們品嘗。小安德麗亞的學校里有英語課,汪虹便用英語和她交談,她非常高興,還把她們交談的內容講給爸爸媽媽听。後來汪虹就用英語和曼內斯庫夫婦談話,安德麗亞做翻譯,竟然沒有什麼障礙,大家都開心死了。汪虹還認識了一位名叫安達的羅馬尼亞女人,她離婚了,獨自帶著七歲的女兒魯克桑德拉生活。魯克桑德拉漂亮極了,特別活潑。安達懂英語,在一家公司做秘書。她性格開朗隨和,朋友很多,經常在家里開Party。幾乎每次都邀請汪虹參加,汪虹在這里不光認識了很多朋友,而且還學會了一些常用的羅馬尼亞語。羅馬尼亞人與中國人交往同捷克人與中國人交往有著本質的不同︰捷克人與中國人交往的直接目的是佔便宜;而羅馬尼亞人則完全是出于友誼,幾乎沒有任何功利目的。

    老張也經常邀請汪虹和郝雨去吃地道的東北菜,但汪虹只去過一次就再也不肯去了,郝雨便一個人去大快朵頤。汪虹不去的原因是因為老張的家有些恐怖——一座古老的HOUSE,老張住在光線昏暗的底層,所有的家具都是年代久遠的古董。迎面的牆上掛著一幅怪誕的油畫︰一條巨大的毒蛇纏繞著一個瀕死的男人。

    汪虹害怕這里的一切。

    郝雨的雞毛服賣得並不好,原因是貨到晚了。加上羅馬尼亞貨幣“累”(列依,但念法與“累”極似)跟盧布一樣瘋狂貶值,算來算去也賺不到錢,郝雨一天到晚陰沉著臉。有時汪虹跟他說話,說幾聲兒他都沒動靜,稍微大聲兒一喊,又把他嚇了一跳。汪虹看他痴痴呆呆的樣子,心里也著急,就說你怎麼不去找老張商量商量?他有語言,關系多,說不定找個客戶一下子全賣出去了。你自己瞎琢磨個啥呀?

    他不吱聲兒,光抽煙,也不開客廳的燈,就在黑地兒里坐著發呆。煙頭明明滅滅,真有點人。

    過了幾天,郝雨對汪虹說︰“這批雞毛服是砸了,都三月份了,誰還買?可生意還得做,我準備和兩個朋友馬上飛回去,再發一集裝箱涼鞋來,正好趕上春夏之交,準好賣。你哪兒也別去,在這兒等著我。”

    汪虹問︰“那兩個朋友是誰呀?”

    郝雨說︰“你不認識。”

    汪虹又問︰“那你有錢嗎?貨都壓著。”

    郝雨說︰“就是錢不好辦,管他呢,回去再說。”

    汪虹說︰“我還有一千美元,你拿去用吧。”

    郝雨笑了,說︰“還是老婆疼我,把私房錢都拿出來了。”

    汪虹說︰“誰知道是不是你老婆,你憑良心吧。”

    第二天,郝雨去訂了機票。是中國航班,直飛北京。

    三月五日下午起飛,這一天,布加勒斯特下起了暴雪,五米以外都看不見人。整整下了一天,還沒有要停的樣子。郝雨上午就冒著雪出去了,說有事要辦,囑咐汪虹為他收拾行裝。行李早收拾好了,天也過了中午,還不見他的人影兒。汪虹心里這個急呀,坐臥不寧。就在這時候,他回來了。

    汪虹說︰“你看幾點了?急死人了!”

    郝雨說︰“沒辦法,事兒辦不完。”拎起箱子就走,對汪虹說︰“你就別去機場了,雪這麼大。好好在家等著我,一到北京我就給你打電話,啊?”

    汪虹點點頭,問︰“老張也不來送你?”

    郝雨說︰“誰也不用送。”

    走了。

    汪虹一個人孤伶伶地呆在房子里,望著窗外的暴風雪,心緒不寧。看看天色已晚,胡亂弄了口吃的,早早睡了。

    睡到半夜,突然听見有人用鑰匙開門。汪虹把門反鎖了,開不開。她怕得要死,裹著被子蜷縮在床頭,不知要發生什麼事情。那人見開不了,便敲門,小聲兒喊︰

    “汪虹!汪虹!”

    汪虹細細分辨,像是郝雨。可郝雨現在在天上呢呀!她戰戰兢兢跑到門前,問︰

    “你是誰?”

    氣得外面就罵︰“你腦子進水了!我是郝雨!”

    汪虹還不信,說︰“別騙人,郝雨已經回國了!”

    “回個屁國!雪太大,飛機不飛了!”

    這回汪虹信了,趕緊開門,郝雨拎著箱子進了屋,說︰“你發神經病呀?連我的聲音也听不出來!”

    汪虹就笑,“誰知道飛機就不飛了?”

    郝雨說︰“真他媽麻煩,我有急事兒呢。”

    汪虹說︰“飛機不飛誰也沒辦法,哪天飛?”

    “這個航班取消了,三天以後下一個航班走,誤我大事兒了!”郝雨憂心忡忡地說。

    第二天中午,一天一夜的暴雪終于停了。正吃飯呢,朋友打來電話,說老張被人殺了。汪虹驚得把湯勺掉地上摔成了三截兒,听郝雨問對方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對方說就是昨天。郝雨撂下電話,心事重重地坐在餐桌前不吃也不喝。

    汪虹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兒?太可怕了!”

    郝雨說︰“在國外玩兒倒匯,遲早有這麼一天。你想想,成天腰里掖著幾萬美子,手里拎著一大袋子‘累’,不出事才怪!”

    汪虹點點頭,老張確實是這樣,仗著有語言,人頭兒熟,什麼事兒都不吝。羅馬尼亞‘累’不值錢,他常常左右兩手一手一個大塑料袋,裝得滿滿的都是‘累’,下了巴士進地鐵,滿世界瘋跑。

    飯是吃不下去了,郝雨說︰“走,咱們到老張家門口轉轉。”

    汪虹說︰“我不去,鬧不好那凶手還在那兒藏著呢,來一個殺一個。”

    郝雨說︰“別發神經,趕緊麻溜兒著走。”

    到了老張門口,看不出一點這里曾經發生凶殺的跡象,依然如平時一樣靜謐。汪虹挽著郝雨的胳膊轉過房角,突然發現有一個中國人站在那兒。汪虹以為必是凶手無疑,幾乎癱倒在郝雨身上。郝雨半拖半抱著汪虹來到巴士站,那位先生還在關切地注視著這位突然發病的女同胞。

    郝雨如期飛走了,汪虹一個人守在空蕩蕩的房子里,茶飯不思,寢食難安。深夜,電話鈴突然響起,汪虹拿起電話,是一個遙遠的聲音,一听便知道是國內長途。對方先問這里是不是郝雨先生的家?

    汪虹說︰“是。”

    對方說︰“我是老張的兒子,我爸爸到底出什麼事兒啦?”

    汪虹心咚咚地跳,說︰“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

    老張的兒子說︰“我爸爸說和你們是好朋友,你們怎麼會不知道?”

    汪虹說︰“對不起,我們真的不知道。”

    老張的兒子說︰“你們肯定知道,我馬上去羅馬尼亞找你們!”

    剛迷糊了一會兒,電話鈴又響了。這回是老張的弟弟,非讓汪虹把他哥哥的死因說清楚。如果說不清楚,就要來羅馬尼亞算賬。

    剛把這個電話放下,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是老張的國內單位,詢問他們的張同志出了什麼事情。

    心驚肉跳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汪虹正發愣呢,忽然有人敲門。汪虹嚇得不敢吱聲兒,連大氣兒也不出,想讓敲門那人以為家里沒人。可那敲門人頑強得很,也不急,也不火,只是敲,沒完沒了。敲了一會兒,見屋里總沒動靜,那人就說話了,一口洋味兒的中國話︰

    “我們是羅馬尼亞警察,請您開門。”

    汪虹仍然不開。

    他們又到鄰居家往這里打電話,汪虹也不接。外面的人沒轍兒了,又說︰

    “我們知道你在屋里,我們已經監視你三天了,你如果還不開門的話,我們就要砸門了。”

    听說要砸門,汪虹只好應聲兒了,她戰戰兢兢地問︰“怎麼能證明你們是警察?”

    外面的人說︰“你低下頭,從鑰匙孔往外看。”

    汪虹低頭從鑰匙孔往外一看,果然看見一份警察的證件。她開了門,兩個警察和一個羅馬尼亞翻譯走了進來,搜查一番後,要她跟他們去警察局協助調查。這時她心里一緊︰難道郝雨與這件殺人案有關?可怎麼會呢,他們是好朋友呀!

    在國內汪虹連派出所都沒去過,在國外卻因為與殺人案有關而進了警察局,一想起這些,上樓梯都腿軟。

    警察詳細詢問了她與老張是怎麼認識的,跟老張的交往過程,最後一次見到老張是什麼時候以及郝雨的情況——他為什麼急著回國,他走時老張為什麼沒有來送行,他和老張之間的經濟往來等等。

    汪虹一五一十說了個仔細。

    警察笑了,說︰“看得出你是個老實人。你最近不能離開布加勒斯特,因為我們還可能會找你核實情況。”

    接著從打字機上取下打印好的口供,讓翻譯給她念了一遍,問她有沒有錯的地方?

    她說沒有。

    “那好,請簽字並摁上手印。”

    踩著厚厚的積雪,汪虹一腳深一腳淺地回到家里,六神無主,理不清個頭緒,心里只是害怕。

    過了兩天,中國大使館打來電話,說外交部專門為此事派來了人,要汪虹來大使館談話。

    在大使館里,汪虹見到了溫文儒雅的王毅先生。王先生仔細詢問了老張和郝雨的交往情況,汪虹又把在警察局說過的話重復了一遍。王先生突然叉開話題,問汪虹︰

    “你為什麼要和郝雨在一起?”

    汪虹囁嚅道︰“我想結婚。”

    王先生問︰“他答應和你結婚嗎?”

    汪虹點頭︰“嗯。”

    “他在騙你。”王先生說,“我來之前專門去了郝雨的家,親眼看見他和他妻子住在一塊兒,根本沒有離婚!”

    汪虹愣了。

    “我勸你還是盡快離開他,”王先生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已經了解了一些你的情況,你堂堂一個南開大學的畢業生,英語又很棒,為什麼要和郝雨這樣的人混在一起呢?如果你願意去德國,我現在就可以給你辦——我太太正在為德國的醫院引進中國護士,你可以去。”

    汪虹說她會仔細考慮的。

    在大使館門口,她和王先生握別。王先生說︰“我敢肯定你和這個案子沒有任何關系,你真不該掉進這個漩渦里來。”

    汪虹問︰“那郝雨和這個案子真的有關嗎?他和老張是最好的朋友呀!”

    王毅先生意味深長地一笑,沒有說話。

    噩夢從此纏住了汪虹。

    郝雨走時帶走了所有的錢,只給汪虹留下一點點生活費。三月的布加勒斯特非常寒冷,積雪很厚。汪虹的鞋磨壞了,不能穿了,她只好從不多的生活費里擠出錢來,去商店買了一雙最便宜的印有星條旗圖案的單層布鞋。可這鞋也實在太單薄了,在雪地里走幾步就濕透了,一會兒就能把腳凍僵。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把鞋脫下放到暖氣上烘干,然後抱著冰涼的腳使勁兒揉搓。

    汪虹已經有些日子沒吃過肉了。頓頓都是黑面包就洋蔥炒雞蛋——這是羅馬尼亞最便宜的食物。她很想吃一次肉,但是吃不起,對于她來說,肉太貴了。

    這一天,她從外邊回來,路過一家肉店。看著櫥窗里擺著的各種肉類,她實在無法走過去。她進了肉店,反復比較了價格,下決心奢侈一把,腐化一回,買了像巴掌那樣厚,有半個巴掌大的一塊豬肉。她興沖沖地回到家,像歐洲人那樣用木錘把肉砸了一遍,又沾上面包渣兒,然後放進平底兒鍋里用油煎。不一會兒就做好了,她把小小的豬排放進一只最大的盤子里,在豬排旁邊堆滿了自己用洋蔥和西紅柿做的沙拉。找出從來不用的刀叉,把胡椒粉勻勻地撒在豬排上,很正式地吃了一頓飯。

    多年以後,她仍能回憶起這塊豬排。

    汪虹永遠不能忘記,在這段既恐怖又暗淡的日子里是善良的羅馬尼亞人給了她巨大的幫助和關懷。她回憶說︰“如果沒有曼內斯庫夫婦和安達母女的關愛,我的精神早就崩潰了,能否活到今天也是個問號。”

    這絕非危言聳听。

    我在國外呆了近十年,我深刻理解汪虹的這番話。一個孤苦無依卻又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身處異國,糾纏在一樁莫名其妙的凶殺案里,沒有錢,在恐怖中過著拮據到極點的生活,看不到前途何在……

    輕生會是她的首選——假如沒有這些善良的羅馬尼亞人的話。

    第一個知道汪虹境遇的是安達——她打電話來問最近還好嗎?汪虹竟在電話那端哭了起來。安達情知不妙,放下電話就驅車趕來。

    汪虹向她訴說了一切。

    安達二話不說,去衛生間收拾好汪虹的洗漱用品,說︰“走吧,到我家里住。一個人在這兒住太可怕了,而且魯克桑德拉也非常想你。”

    汪虹感激莫名。

    在安達家里,汪虹天天緊繃著的神經才算慢慢松弛下來,笑容也逐漸回到了臉上。安達每天去上班,魯克桑德拉每天去上學,汪虹則擔負起做晚餐的任務。她並不會做飯,但安達和魯克桑德拉非常愛吃,贊不絕口。到了星期天,就由安達主廚,做羅馬尼亞飯給汪虹吃。魯克桑德拉愛唱歌,纏著要汪虹教她唱中國歌。汪虹就教她唱“讓我們蕩起雙槳”。安達听了說真好,汪虹便把歌詞大意講給她听。

    “我還會唱羅馬尼亞歌呢。”汪虹說。

    安達不相信,說︰“那你唱給我听。”

    汪虹想了想,便唱起了“喬治參軍去”︰

    “春風吹動橡樹葉兒沙沙響,

    我們的青年喬治參軍上戰場。”

    安達又驚又喜,隨即跟著大聲用羅馬尼亞語唱了起來︰

    “穿上軍裝,背起步槍,

    騎著馬兒,離開家鄉,

    他的愛人瑪麗奧拉送他上戰場……”

    一曲歌罷,安達熱情地把汪虹擁入懷中。

    魯克桑德拉不明白了,問安達︰“媽媽這是羅馬尼亞歌嗎?我怎麼從來沒听過呢?”

    安達笑著說︰“這是媽媽小時候的歌,你當然沒有听過了。”

    汪虹說︰“魯克桑德拉,我再唱一支,這支歌你也許听過。”

    安達吃驚了︰“你還會唱?”

    汪虹一笑,唱起了羅馬尼亞民歌“照鏡子”︰

    “媽媽她到林里去了,

    我在家里悶得發慌。”

    魯克桑德拉不僅听過,而且會唱。

    安達就更不用說了。

    三人一齊合唱起來︰

    “牆上鏡子請你下來,

    仔細照照我的模樣,

    讓我來把我的房門輕輕關上。

    鏡子里面有個姑娘,

    那雙眼楮又明又亮,

    鏡子里面不是我嗎?

    臉兒長得多麼漂亮,

    頭上戴著一朵鮮花美麗芬芳……”

    歡樂的笑聲要把房子抬起來了。

    在安達家住了些日子,汪虹又被曼內斯庫夫婦接到了他們家。曼內斯庫太太善良極了,每天變著花樣給汪虹做羅馬尼亞飯菜。小安德麗亞更是像過節一樣高興,一放學就撲在汪虹懷里,晚上也跟汪虹在一個屋子睡覺。

    轉眼就到了復活節,這在歐洲是一個很重要的節日。按羅馬尼亞習俗,在這一天要買只活羊殺了吃。布加勒斯特的市場里有許多大卡車都裝著活羊,人們紛紛選購。曼內斯庫也買了一只回來,就在院子里把羊殺了煮著吃。他們的做法跟中國一點也不一樣,放了許多叫不上名兒的香料。由于是現宰現吃,味道還是很鮮美。小安德麗亞對汪虹說︰“我最愛吃羊眼楮了。”汪虹不信,她竟當真從煮熟的羊頭上摳出眼楮放進嘴里大嚼起來。

    汪虹目瞪口呆。

    看著汪虹驚愕的樣子,安德麗亞拍手大笑。

    復活節的晚上要去教堂,汪虹也跟他們去了。信徒很多,每人都手持一只點燃的蠟燭,汪虹也不例外。開頭兒是主教講聖經,然後全體起立祈禱。氣氛莊嚴肅穆,還有稍許的神秘。汪虹她們幾個女的不到半夜就回去睡覺了,早晨醒來曼內斯庫才剛剛進門,真是個虔誠的信徒。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許多吉普賽女人開始在市場里賣郁金香。美極了,鮮艷欲滴,而且很便宜。汪虹很想買兩束花送給安達和曼內斯庫,可是她沒錢。如果郝雨再不回來,她就要陷入絕境了。

    郝雨就在這時回來了。

    他發來了兩個集裝箱,一個是毛毯,一個是塑料涼鞋。毛毯顯然已經不能賣了,要壓到秋後,而涼鞋應該是正當其時。為了節省開支,郝雨不租倉庫,先把自己的房子堆得滿滿的。放不下,把毛毯堆在了安達家里,把塑料涼鞋堆在了曼內斯庫家里。全部是無償的。毛毯還好,沒有什麼異味。塑料涼鞋就不行了,那股塑料味兒燻得人頭疼。

    郝雨回來的第一個節目就是被警察帶到警察局去錄口供。

    他不慌不忙,侃侃而談,時間、地點、證人一個不落,都能證明他案發時不在現場。警察要他提供證人的名字、地址、電話,他十分遺憾地說,這位證人已經飛往美國;那位證人據說去了巴西。

    警察無可奈何。

    私下里汪虹問他︰“你給我說老實話,老張是不是你殺的?”

    他嘻嘻一笑,反問汪虹︰“你看我像嗎?”

    汪虹仔細看了半天,說︰“不像呀!”

    “相信你的直覺吧。”郝雨說。

    半夜醒來,汪虹又想起這檔子事兒,就翻身再次審視夢鄉中的郝雨。月光透過窗子打在他的臉上,使他的臉兒一半明朗一半灰暗,注視的時間長了,竟被汪虹看出幾分猙獰。

    她哆嗦了一下,決定盡快回布拉格去。

    涼鞋賣得非常不好。羅馬尼亞人雖然窮,但還是見過些世面的。塑料涼鞋在四十年前還可以,但如今已無人問津了。汪虹告訴郝雨,她的捷克往返簽證快到期了,她不能喪失捷克身份,必須在到期前進入捷克,因此她需要買一張飛機票的錢。郝雨告訴汪虹,所有的錢都壓在貨上了,包括她的那一千美元。要想買飛機票,只有把貨想法賣掉。除此以外,再無別的辦法。

    汪虹認了。她背著涼鞋到處跑,見商店就進,但一無所獲。

    她不甘心,乘火車前往羅馬尼亞海濱城市康斯坦察,也沒賣了幾雙。

    她求郝雨想想辦法,一千美元她也不要了,只要能在往返簽證到期前進入捷克她什麼都願意干——“你還有仇人嗎?告訴我是誰,我去替你把他砍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汪虹說。

    郝雨說你別急,你又不是兔子,借我也得把錢借到,坑誰也不能坑了你呀!——他也有點怕了。

    第三天頭兒上,郝雨借回來五百美元。

    馬上去訂票,拿著機票算日子——好家伙,距捷克往返簽證到期只剩一天了!

    收拾好行裝,郝雨陪她上街逛商店。來布加勒斯特快半年了,這還是頭一回。汪虹買了一雙涼鞋,郝雨又給她買了兩條裙子。汪虹高興地說︰“這簡直是瘋狂購物了!”

    到了起飛的日子,郝雨送她去機場。誰想到在海關又遇到了麻煩——汪虹的羅馬尼亞臨時居留超了一天,也就是說她今天即屬于非法居留者。海關官員拒絕她出境,要她去布加勒斯特警察局補辦居留手續,明天再走。汪虹急死了,她並不是怕去警察局辦手續,而是她今天必須進入捷克。如果耽擱一天,她的捷克身份就作廢了!她懇求那位官員放她一馬,各種好話都說盡了,那官員堅決依法辦事。情急之中,汪虹從口袋里摸出買機票剩下的一張百元美鈔,啪的一聲拍在那官員案頭。那官員急忙用警帽把美元蓋住,同樣啪的一聲給汪虹的護照蓋上了出境章。

    汪虹急忙拖著箱子進入出境乘客候機區,她想和郝雨揮手致意,卻見他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連頭也未回一下。

    汪虹不由得又有些傷感。

    飛機準時升空。望著白雲下面的布加勒斯特,她百感交集,悲從中來,眼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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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 22:19:18
第十五章 去荷蘭談戀愛

    回到自己的小屋,李昌盛正在做晚飯。見汪虹突然推門進來,十分高興。說︰“回來也不打個招呼,我好到機場接你呀?快洗把臉,飯馬上就得。你真是有命,我從來不買魚,就今天買了,你偏偏就回來了。”

    汪虹平素和李昌盛關系並不怎麼近乎,可她現在覺著他就是親人。看著他腰扎圍裙忙忙碌碌大做飯,也不知怎麼就哭起來了。

    李昌盛吃了一驚,說︰“這是怎麼回事兒?好模好樣的哭嘛哭?”

    听著他那一口天津方言,汪虹又笑了。

    李昌盛嘆口氣,說︰“犯病了不是?該去吳家窯兒了。”

    吳家窯兒是天津市精神病院所在地,當地人都以誰誰誰該去吳家窯兒了來形容其腦子不正常。

    吃罷飯,又給大姑打了個電話,訴說了小半~在羅馬尼亞的遭遇,讓瓦哈洛娃狠狠地罵了一頓。當初她堅決反對汪虹去布加勒斯特,汪虹就是不听。如今丟盔卸甲地跑回來了,還不該挨罵嗎?

    挨完了罵,汪虹問李昌盛現在布拉格生意好不好做?李昌盛說︰“現在可不像你走那會兒了,中國人的集裝箱多了去了,盡是大貨主。曹先生那種水平的,過去就算頂天兒了,現在嘛都不是。布拉格北面那個體育場,現在改大市場了,周六周日兩天,盡中國人。你別說,一天掙個一百兩百美金,跟玩兒似的。”

    汪虹說︰“那我去斷點貨,後天不就星期六嗎?咱倆去試試?”

    “成。可利潤咱怎麼分?”李昌盛問。

    “對半兒分。”汪虹說。

    第二天上午,汪虹先去市中心一家銀行取出一萬克郎——她滾大包兒掙的那點辛苦錢都在這家銀行存著。其實也就幾千美金,她本錢小,當然就掙得少了。然後又去了曹先生的公司,現金買斷了一批砂洗襯衣。又去了幾家中國公司,買了些領帶、打火機、旅游鞋之類的雜貨,用出租車拉了回來。

    一大早,天還不亮呢,李昌盛已經做好了早點,喊汪虹趕緊起床。汪虹睡眼朦朧地爬起來,說才幾點呀,還讓不讓人活了?李昌盛說姑奶奶,大市場七點就不放人了,快起快起!咱又沒車,得倒完地鐵倒巴士,大包小包的,不早點動彈行嗎?

    到了大市場一看,呵,盡是同胞。剛擺好攤兒,就開始上人了,顧客愈來愈多,擠得水泄不通。汪虹和李昌盛貨帶少了,沒到中午就賣光了。回去拿貨也來不及了,李昌盛說要回去睡覺,走了,汪虹一個人在市場閑逛。

    忽然,她看見不遠處支個攤兒賣旅游鞋的一男一女倆中國人挺面熟,定楮細看時,那位女士也發現了她,大喊一聲︰“汪虹!”汪虹急忙走上前去,“吳霞!小玉!”

    吳霞樂呵呵地問︰“你怎麼在這兒?我一來布拉格就打听你,說你跟一爺兒們去羅馬尼亞了。”

    汪虹嗔她︰“瞧你那張嘴!你們不是在莫斯科滾大包兒嗎?怎麼也跑布拉格來了?”

    小玉插嘴說︰“滾不成了,滿車都是中國土匪,再滾非把命擱那列車上不行。”

    吳霞說︰“真是這樣,中國黑社會鬧得太凶了,殺人越貨無惡不作。大包兒滾不成了,我和小玉就琢磨去哪兒呢?我不來過布拉格嗎,就一塊兒過來了。”

    “那侯姐呢?”汪虹問。

    “那不是?正賣包兒呢。”小玉遠遠一指,汪虹便看見了正在給顧客拿皮包兒的侯玉花。

    汪虹苦笑笑,說︰“咱們姐兒仨在這兒又會師了。得,你們先忙著,我去看看侯姐。”

    吳霞說︰“一會兒趕緊過來啊!告訴侯姐也別走,我今兒請客!”

    當晚,三姐妹連同小玉,坐在了一家中餐館兒里。就著啤酒、果汁、白斬雞,姐兒仨各自把別後情況說了一遍。看來數吳霞日子好過,她已經買了一輛二手斯柯達小車,帶著小玉奔波在各個市場,每日都頗有斬獲。侯玉花目前是一個人苦干,那劉辰早回國去了。三人當下約好,明天由吳霞負責佔位,姐兒仨的攤位一字兒排開,既能照應又能聊天兒。

    這回不用李昌盛催,汪虹給鬧鐘上了鈴兒,凌晨四點就響。帶的貨比昨天多了一倍,肩扛手提,下了地鐵又上巴士,沒少挨捷克人的白眼。

    生意不錯,而且不累。李昌盛基本沒事兒干了,四處溜達。姐兒仨誰想轉轉誰想上個廁所都方便,不怕沒人照應。晚上回去一算賬,刨去進貨成本及攤位費和午餐費,兩天淨賺170美元。按事先約定,各揣85美元。

    好日子從來就是轉瞬即逝的。

    首先是吳霞通知汪虹和侯玉花,下個星期不去大市場了,她要帶著小玉去外地城市,而且從此就住在那邊了。那兒的生意好極了,原因是目前還沒有中國人。問是哪個城市,吳霞不肯說。“反正你們也去不了——每個星期都要來布拉格進貨,你們沒車,做不了這個生意。要你們能做,我肯定告訴你們。可你們不能做,萬一從你們嘴上無意中漏出去,我們還掙什麼錢?”其次汪虹也算了個賬,憑一個星期去大市場練兩天攤兒,養活不了自個兒。而要想天天去各個市場練,必須得有車。她倒有車本兒,可錢不夠。買了車就沒有斷貨的錢,沒有斷貨的錢買車又有什麼用?再次是李昌盛已經告訴她,他準備去德國發展。一個人幾乎沒有練攤兒的可能,她又茫然無措了。這時,她忽然想起了林小蘭語重心長的話︰

    你的當務之急是找個捷克人把自己嫁掉。

    她同意這句話的一半兒︰當務之急是把自己嫁掉;不同意另一半兒︰找個捷克人。

    她告訴瓦哈洛娃她想嫁人了,瓦哈洛娃說你把要求講一下。她想了想,說︰“必須是男人,不能是Gay(男同性戀者)。年齡無所謂,範圍在西歐。”

    瓦哈洛娃說你早該這樣了,我從現在就給你留意。

    一天下午,汪虹辦事路過查理橋,被一個中國小伙子攔住了。他彬彬有禮地說,我想以皇宮為背景在橋上照張相,請你幫一下忙好嗎?

    一口北京話。

    汪虹說當然可以。便接過照相機,為他拍了幾張照片。

    小伙子謝了之後問︰“小姐你是北京人嗎?”

    汪虹說︰“不,我是天津人。”

    小伙子說︰“我還以為你是北京人呢,你一點天津口音也沒有。”

    汪虹笑著說︰“從小在學校大院里長大,不會說天津話。你是北京人吧?”

    小伙子點點頭,說︰“我剛從馬耳它過來,想看看這邊有沒有機會。”他看看不遠處的露天酒吧,“我們去那兒坐一下吧,聊聊天兒。”

    小伙子叫吳力,老爸是中國駐馬耳它大使。在馬耳它中國人只能留學,不能辦長期居留——置業可以,但中國人沒錢——听說捷克相對好一些,便飛到布拉格來。剛到了一個星期,正是五迷三道的時候。

    這是一個老實厚道的小伙子,英語也蠻好。汪虹很開心︰總算踫見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同胞。吳力也很高興,他正需要有一個能講明白事兒的人為他指點布拉格景物。這一個星期他也踫見了不少中國人,可除了北京混兒混兒就是青田農民。北京混兒混兒一嘴的髒話像是從褲襠里掉出來的,而青田農民的話你根本就听不懂。如今遇到這麼一位南開畢業生,起碼可以說說話兒了。

    吳力告訴她,他最近要去一趟荷比盧德法,一個月才能回來,要汪虹的電話號碼,說一回來就跟她聯系。

    汪虹說了號碼,他正要往本子上記,又停住了,看著汪虹笑,“我們可以一起去嘛,不用花錢的。”

    汪虹問是怎麼去。

    “我在馬爾它認識了一個朋友,女的,叫何曉潔,是比利時籍華人。跟你差不多大,你今年有多大?”

    汪虹說了。

    “同歲。我眼力不差吧?這何曉潔特能干,在布魯塞爾的比利時——中國協會工作,自己還開了一家旅行社。她是溫州人,文革中間跟父母來的比利時,在布魯塞爾長大,小學、中學、大學都是在比利時念的。她想到中國發展,可父母不放心,父母在布魯塞爾經營中餐館,生意火得沒法兒說。父母怕她一個女孩兒回中國出什麼意外,不讓她去。可巧她來馬耳它旅游就認識了我,就讓我跟她去比利時玩兒。我去了,她對父母說要讓我陪著回中國,把我的情況介紹了一遍,無非是我在馬耳它留學,老爸是中國駐馬耳它大使一類。我事先根本不知道她要我陪她回國這件事,她一個勁兒給我使眼色,我也只好應承下來。她父母見我是個正經人,就同意了。我問她你回國做什麼生意呀?她說特簡單︰以比中協會的名義邀請各級官員考察荷比盧德法,——公款旅游。我也正想回趟國呢,有人出費用干嘛不去?我倆從布魯塞爾直飛北京。回去沒幾天,真讓她拿下一個,是北京一家醫院的院長,愉快地接受了她的邀請。我這邊有事,先飛回來了。她在國內繼續攻關,前天來電話說又有一個什麼大型國企的老總被她拿下,還有一幫農民企業家。按她和那些人的協議是由她出導游和翻譯,她哪兒有啊,她又回不來——準備把那幫企業家直接帶到比利時呢。又把我抓住了,要我先期趕往阿姆斯特丹,接機。我想,你要是沒事兒,咱倆一塊兒去,你是翻譯,我是導游,怎麼樣?”

    “你去過荷蘭嗎?”汪虹問。

    “沒有。”吳力回答。

    “那你怎麼給人家導游?”

    “買張游覽圖,事先再找個中國人好好問問,不就行了?再說了,國內官員一般只對紅燈區和卡西諾感興趣,這些地方都用不著導游。”

    “那我就跟你玩兒一趟,你有把握簽證嗎?”汪虹問。

    “小事一樁。咱有比中協會的邀請,硬得很。明天早晨九點,比利時大使館門口見?”吳力伸出手來。

    “不見不散。”汪虹也伸出手來。

    回到家,汪虹把要去荷比盧德法的事兒給李昌盛講了一遍。李昌盛大驚失色,說︰“有這樣的嗎?在路上隨便認識個人,就敢跟著滿世界瘋跑?你不怕讓人給賣了?”

    汪虹笑說︰“我這麼傻,賣給誰呀?誰買砸誰手里。”

    正說著呢,瓦哈洛娃來了。她笑嘻嘻地對汪虹說︰“怎麼謝我?”

    “說什麼呢?”汪虹不明白。

    “我給你找到一個如意郎君!還不謝我?”

    “真的?”汪虹問。

    “當然是真的。你姑夫過去有一個學生,他是專門來查理大學找你姑夫學漢語的——你姑夫這個漢學家全歐洲都知道。我那天回去把你這事兒和你姑夫一說,他還挺上心。昨天晚上他告訴我,他這個學生的夫人離婚了,他想找一個中國太太。我說你怎麼知道?他說他本來是給這個學生打電話,要他幫忙留意。沒想到這個學生正好是單身,而且是漢學家,你們不會有任何溝通困難。這學生說這麼好的小姐為什麼不給我呢?你姑夫說你要就給你。今天早晨我又給他打了個電話,證實了一遍,沒問題。年齡稍大,也就四十出頭兒吧。”

    “哪個國家?”汪虹問。

    “荷蘭。”瓦哈洛娃說。

    “荷蘭?”汪虹又驚又喜,“太好了,我正要去荷蘭呢!”

    “大姑你快勸勸她吧,她發神經了。”李昌盛把汪虹要跟人去荷比盧德法的事兒講了一遍。

    “那不正好嗎?”瓦哈洛娃高興的說,“本來我要約他來布拉格見面的,這下正好,你就說是專程去跟他見面的。”

    李昌盛急了,“大姑你同意她去呀?跑丟了怎麼辦?”

    瓦哈洛娃煩了,說︰“一邊兒扒拉小算盤去,沒你的事兒。”

    她把那位先生的電話號碼交給汪虹,說︰“去了就打電話約地方見面,他叫魯道夫,因為特別愛吃豆腐,起了個諧音的中國名字叫‘鹵豆腐’。這個人是很浪漫的,你要打扮一下再去見他。”

    早晨九點,汪虹準時趕到比利時駐捷克大使館門口,吳力已經到了,正在陽光下燦爛地笑。

    很痛快,當時便給了簽證。

    那會兒還沒有申根協議,只有荷比盧三國可以用一個簽證,其余的歐洲國家都要一個一個的簽。在德國使館和法國使館他們踫了壁——因為是中國人︰拒簽。

    汪虹一臉懊喪,可吳力卻像沒事兒一樣,仍然興高采烈。汪虹問︰“拒簽了你還這麼高興?”他說沒事兒,只要有比利時簽證就行,去了比利時就有辦法,何曉潔本事大了。

    汪虹和吳力提前一天飛到阿姆斯特丹,找了個小旅館住下,汪虹便給鹵豆腐先生打電話。汪虹自報家門,盡量把聲音弄得溫柔嬌嗲,那鹵豆腐先生一口略嫌生硬的漢語,听得出已經喜出望外。他當下約好晚上見面,“你到梵‧高紀念館來——梵‧高你知道嗎?太好了,你是大學生嘛,當然知道梵‧高了。梵‧高紀念館右手有一條小巷,往里面走大約兩百米,你就到了一家很地道的中餐館兒。我在那里請你吃晚飯——那家餐館兒的鹵豆腐做得好極了。吃過晚飯我帶你去看阿姆斯特丹美麗的夜景,阿姆斯特丹的夜景特別迷人,我陪你乘船在運河里航行,我們並肩站在船頭,讓夜風吹拂著你黑色的長發——你是長發嗎?好極了,只有長發飄散的東方女孩兒才配得上阿姆斯特丹的浪漫夜晚。好了,晚上六點,不不不,我求求你,你絕對不要告訴我你長的什麼樣,個子有多高以及穿什麼樣的衣服。讓我去感覺你,那才是真正的浪漫,你同意嗎?‘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我不問你這是誰的詞,你當然知道。”

    汪虹想︰好家伙,還不知能不能受得了他的浪漫呢!

    吳力邀她出去轉轉,她謝絕了,說想睡覺。要應付一夜的浪漫,不養好精神哪兒行呀。睡了兩個小時,醒來一看是下午四點半,趕緊N漣傘5  贗苛舜礁啵 趕傅孛枇嗣濟  隕緣夭亮朔郟 嚴鹵炒W鋅悖 簧弦幌 舯簾戀暮焐 於烊奩炫邸  饈峭 逋尢 ┐牡讕擼 菟檔蹦晁褪譴┬耪餳炫墼諼兔媲棒留戀哪敲匆蛔擼 敵 恿 矸植磺宥 餃鞅薄M嚴履撬 募靜煥虢諾穆糜渦  簧霞負醮永疵淮└囊獯罄吒剮 J宰拋 思覆劍  妹環ㄋ怠8 幕故欽餳炫郟 糯├聳 阜種櫻 艉緹途踝湃毖  粑 選br />
    沒法子,忍吧。

    五點多了,汪虹下樓,在大廳里迎面撞上從外面回來的吳力。吳力大吃一驚,說︰“我還奇怪你為什麼不出去玩兒呢,原來有約會呀!”

    汪虹歪頭一笑,不置可否。

    吳力說你等等,他倒退幾步,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我想起陳毅來了。”他說。

    “哪兒對哪兒呀?”汪虹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吳力走到她面前,“陳毅乃蓋世英雄,身經何止百戰?當年在新四軍營地第一次看見張茜,竟不能自持,回到帳中便草就一首七絕——‘紅光照眼意如痴,愧我江南統銳師!卅載豪情今何在?輸與紅芳不自知。’”

    汪虹瞪他一眼,說︰“你就別發神經了!”

    吳力說︰“不知你有沒有雅量?我想給你提點小小的意見。”

    “說吧。”

    “既然穿這樣一身兒行頭,看人就不能像你剛才那樣直眉瞪眼的。要慢慢地、好像不經意的其實卻火辣辣的一瞥──懂得‘含情脈脈’這個詞兒嗎?”

    汪虹笑盈盈地注視著他,眼睫毛還一眨一眨。

    吳力的左臂突然抽搐起來,愈來愈厲害。

    汪虹趕緊問︰“怎麼了吳力?”

    “中電了!中電了!”吳力一邊抽搐一邊說。

    汪虹笑了,說︰“怎麼那麼討厭呢!”

    她疾步走出旋轉的大門,早有一輛TAXI停到身邊。門口的侍者替她拉開車門,她鑽進後排坐好,用英語對司機說︰

    “梵‧高紀念館,謝謝。”

    梵‧高紀念館很快就到了,可是汪虹卻拿不準是哪條小巷——光說右手這條小巷,可這左右是怎麼算的?是按進紀念館呢還是按出紀念館?汪虹感到這個酸酸的荷蘭漢學家十分可惡︰他完全可以說出街道名稱嘛,什麼左手右手的,顯他懂幾句中文!

    汪虹按她的認知——面對紀念館的右手——走進了小巷,不到二百米,果然有一個門臉兒不大的中餐館,裝修得惡俗不堪,門楣上三個大字︰漢宮春。

    怎麼名字起得像個妓院?汪虹推門走進,看看表,差半小時六點。

    早有殷勤的跑堂迎上來,她左右看看,偌大的餐廳里沒有一個客人,便揀了中間的一張桌子坐下,跑堂送上菜單,又奉上茶水,問︰“小姐你想吃點什麼?”

    汪虹確實餓了,她也知道跟外國人在一起吃飯是個什麼情況——基本上吃不飽。首先他們飯菜點得都很少,另外你還得顯示出一種優雅的風度,不能把狼吞虎咽的吃相露出來,尤其在今天晚上這樣一個歷史性的關鍵時刻。她決定先吃點什麼,墊墊底兒,倉廩足而知榮辱,肚子里有食兒才能吃得斯文。她迅速瀏覽了一遍菜單——只看價格不看菜名兒。

    “蛋炒飯一份兒,請快點。”她說。

    差五分六點她吃完了蛋炒飯,又要了一杯咖啡,氣定神閑地等著浪漫。

    跑堂的走過來問︰“小姐你在等朋友啊?”

    她點點頭,問︰“怎麼這麼蕭條?”

    跑堂的嘆口氣說︰“沒法子,競爭太厲害,我們以前都在青田鄉下,不懂煮飯的,老板都要愁死了。”

    眼瞅著到了七點,還沒見漢學家的影兒。正納悶兒呢,呼啦啦進來一伙中國人,個個板著臉,坐到汪虹的左手。呼啦啦又進來一伙中國人,也個個板著臉,坐到汪虹的右手。彼此虎視耽耽,而汪虹怎麼看都像是在瞪自己。

    接著一聲喊,汪虹听不懂喊什麼,只見跑堂的一溜兒小跑出來上茶。

    接著便開始說話,用一種完全听不懂的方言。汪虹估計不是閩南話就是青田話。對話漸趨激烈,聲音愈來愈高,而且雙方都站起來向汪虹逼近。汪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著急呢,跑堂的跑過來,在她耳邊輕輕說︰“是黑社會在講道,講不攏,馬上就要開打了,你小心濺上血。”

    汪虹大驚,向兩邊笑笑,起身便跑。高跟鞋不習慣,在門口還差點摔倒。正好有一輛TAXI駛來,她揚手攔住,也顧不上那位漢學家了。

    回到旅館,她仍然心有余悸,又為鹵豆腐擔心︰刀劍無情,會不會一進門兒正好讓人家給跺了?便給他家里打電話,無人接听。

    她更加惴惴不安起來。

    她隔一會兒撥一次電話,隔一會兒撥一次電話,一直撥到凌晨一點,終于听到了鹵豆腐的聲音。

    汪虹問︰“你沒事吧?”

    鹵豆腐說︰“我沒事,我很好。”

    汪虹問︰“你為什麼沒去?我一直等你到七點多!”

    鹵豆腐說︰“不,我六點整準時到的,是你沒有去。”

    汪虹急問他關于左手和右手的方向問題。果然,這個笨蛋是以背朝梵‧高紀念館定左右的。

    汪虹嘆口氣,向他表示了歉意。他說︰“沒關系,這是一個美麗的錯誤,我很喜歡。”

    汪虹想︰這真是一個好脾氣。她說︰“那我們明天,噢,現在已經是‘明天’了。我們今天再找個地方見面,好嗎?”

    鹵豆腐說︰“我們不用見面了,謝謝你給我帶來這個美麗的錯誤,這真是太浪漫太神奇太不可思議了。”

    汪虹摸不著頭腦,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對,你還不知道,”鹵豆腐說,“我六點整準時進門,看見你已經坐在那兒了。我很高興,就走到你面前,說‘你好’,就坐下了……”

    “什麼什麼什麼?”汪虹打斷他的話,“我?”

    “我以為是你,因為只有一個黑頭發黑眼楮的中國女孩兒。”鹵豆腐繼續說,“我走到你面前坐下,說我請你吃飯。你笑了,笑得很好看,問我︰‘你是個慷慨的人嗎?’我說當然。你點了油燜大蝦、糖醋松鼠魚和菠蘿雞片……”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只點了一份兒蛋炒飯!”汪虹憤怒地再次打斷他的話。

    “但我以為是你。”他繼續不屈不撓地敘述,“我只點了我——鹵豆腐。我喝了兩杯五糧液,很好喝。但你不喝,你只喝juice(果汁)。”

    “我喝!我不光喝五糧液,我還喝敵敵畏呢!”汪虹大叫。

    “敵敵畏是什麼?”鹵豆腐問。

    “名酒,比五糧液還好,最適合你這樣的人喝。你繼續說吧,後來呢?”

    “後來?我們不是已經在電話上約好了嗎?在運河里乘船欣賞阿姆斯特丹美麗的夜色。我和你並肩站在船頭,夜風有點涼,你偎在我懷里,我緊緊摟著你……”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直到這時我才知道不是你。接過吻後我對你說,‘感謝瓦哈洛娃把你送到我身邊。’你問︰‘瓦哈洛娃是誰?’我還以為你是在開玩笑,但是不像。我說你不是汪虹?你,不,她說不是,她是柳娜。我知道全錯了,可這是一個美麗的錯誤——我無可挽救地愛上了她。當然,她也同樣愛上了我。”

    “她現在在哪兒?”汪虹問。

    “我們剛剛進家,她正在洗澡。你要和她講話嗎?”

    “講你個大頭鬼,Fuckyou!”汪虹摔下電話,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喘粗氣。

    一段擬議中的跨國浪漫還沒有開始便已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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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 22:55:22
第十六章 宮院長

    早晨,汪虹去按吳力房間的門鈴,吳力打開門,看看她的背帶牛仔褲和旅游鞋,“怎麼,來見我就是這副樣子?”

    “這副樣子已經不錯了,快走吧,吃過早飯就該去機場了。”

    歐洲的所有旅館都包早餐,而且非常豐富。吳力和汪虹飽餐一頓,看看表,“該走了,”汪虹說,順手拿了一個隻果,兩人走出了旅館。

    飛機準時抵達阿姆斯特丹機場,汪虹和吳力也因此準時接到了前來荷比盧德法考察的宮院長。宮院長西裝革履,沒有任何隨員。吳力和汪虹依次同他握手,並贊揚他輕車簡從,簡直就是一位獨行俠。宮院長人高馬大,一望便知是豪爽之士。他哈哈大笑,說︰

    “一個人好,一個人好。”

    到了旅館稍事休息,院長便要求出去游覽。吳力說好,便去找已經定好的TAXI。順便給汪虹房間打了個q話,“翻譯小姐,院長閣下要出游了,你趕快下來。什麼?哎呀你就甭管去哪兒了,我都跟司機說好了。”

    在TAXI上吳力便開始介紹荷蘭的情況,“荷蘭王國位于歐洲西部,瀕臨北海,面積4,15萬平方公里。人口1557萬,主要是荷蘭族。居民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境內湖泊星羅棋布,運河縱橫交錯,到處綠草鮮花,整個國家就像座大花園,故稱‘西歐花園’。這里經濟發達,盛產花卉,尤以郁金香最為著名,所以又有‘花卉之國’的美譽。境內風車隨處可見,也因此被稱為‘風車之國’。”

    “你還行啊!”趁他換氣兒的時候,汪虹用英語稱贊他。

    “行什麼行,一早就起來看從國內帶來的世界地圖冊。”吳力也用英語回答。

    汪虹笑了。

    吳力繼續背誦︰“首都阿姆斯特丹是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有50多條運河,可以乘船自由航行到市區任何地方,可與威尼斯媲美。市內有很多古老建築和幾十個博物館,如王宮、皇家博物館、歷史博物館等。”

    正說到這兒,TAXI停下了。吳力指著面前的建築物對院長說︰“這就是我們今天要參觀的第一個地方——梵‧高紀念館。”

    汪虹的臉兒慢慢拉長。

    晚飯院長執意要請客,吳力說恭敬不如從命,便讓司機把他們領到市中心一家相簏巡堛漱分\館。一進門,早有身著旗袍的中國小姐引領到桌前。院長看都不看菜譜一眼,說︰“你們倆直管點,什麼貴點什麼,什麼好吃點什麼。”

    汪虹打開菜譜看了又看,壯著膽子點了個清炖石斑魚便再也不肯點了。

    院長對吳力說︰“你來!”

    吳力果然不負院長厚望,先點了只深海大龍蝦,又點了一盆象拔蚌,又點了半只白切雞,問跑堂︰“幾個菜了?”

    跑堂說︰“四個。”又把菜名報了一遍。

    吳力還有些意猶未盡,想了想,說︰“先就這樣吧。”

    跑堂的剛要離開,又被院長吼住了,“跑什麼?我還沒點呢!”他翻開菜譜說︰“我想點個清淡的,家常豆腐怎麼樣?”

    跑堂的說︰“我們這兒的豆腐最好吃了。”

    汪虹眼楮一瞪,“胡說!荷蘭的豆腐都是狗屎!”

    跑堂的還想還嘴,見汪虹一臉怒氣,把話趕緊咽肚里去了。院長說︰“那就不要豆腐,來個蒜茸西蘭花吧。”又點了幾個涼盤兒幾瓶啤酒三碗兒米飯,才讓跑堂的去了。

    酒菜都上齊了,院長先和汪虹踫杯,說感謝汪小姐全程陪伴,有汪小姐在側,縱橫歐洲算個啥?說罷一仰脖兒干了。汪虹不善酒,只輕輕踫了踫嘴唇,便趕緊朝那石斑魚最肥美的腹部下了筷子。院長用餐巾擦擦嘴角,便要和吳力踫杯,說︰“吳先生。”

    可吳先生正在聚精會神地對付那只龍蝦,竟沒有听見院長的呼喚。汪虹從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他還一邊嚼著滿嘴的龍蝦,一邊看著汪虹納悶兒,含混不清地問︰

    “你踢我干什麼?”

    汪虹說︰“我怕噎死你!”又往院長那兒努努嘴,吳力才看見院長正舉著杯笑。他慌忙端起酒杯,跟院長丁當一踫,院長說︰“咱們可都是爺兒們,一口干!”

    一仰脖兒,又進去了。

    吳力急了,說︰“院長,我可不敢跟您比,三杯就暈菜!我慢兒慢兒喝。”抿了一小口就要往下放杯。

    院長說︰“干什麼干什麼?這頭一杯酒一定得干。”

    吳力看看院長,又看看龍蝦,一咬牙咕咚咕咚灌進肚里,放下杯就奔龍蝦去了。

    看著吳力那窮凶極惡的樣子,院長笑了,問︰“味道怎麼樣?”

    吳力連連點頭,說︰“好吃,好吃。”

    院長伸過筷子夾了一點放進嘴里慢慢品嘗,說︰“過了。”再不吃一口。又夾了一只象拔蚌,嘗了嘗說︰“還行。”可也只吃了一只,再不動筷子。倒是對汪虹點的石斑稱贊不已,還對吳力說︰“你嘗嘗這個,不錯。”

    吳力一听連院長都說好,趕緊夾了一大塊塞嘴里,嚼了嚼說︰“這有什麼好?一點味兒都沒有!”

    院長笑了,說︰“這你就不懂了,做石斑,只講一個鮮,其余一概不講。所以說,沒味兒是最高境界。”

    汪虹看得清楚,這院長除了吃幾口石斑魚以外,全吃西蘭花了。那盆白切雞他連筷子都沒動一下。汪虹想︰都說一個貴族要三代才能培養出來,不知像院長這樣不肯吃東西的雅士要幾代才能弄成。再看吳力,竟吃得一腦門子汗珠,被大宮燈映得亮晶晶的。她嘆口氣,這人完蛋了。人和人就是不能比,平時看他還不錯,溫文儒雅的。也一塊兒吃過回麥當勞,不這麼狼呀?跟院長一比,完了。

    吳力終于歇下了,院長看看他又看看滿桌子剩菜,笑著說︰“可惜了,可惜了。”

    吳力說剩不下,我歇會兒還吃呢,只是酒再不能喝一口——太佔地方。

    院長搖頭說︰“我是說你吳先生可惜了,汪小姐也可惜了。大使的公子,教授的女兒,就憑你們倆的學歷和英語,在北京找個合適的活兒干太容易了,頓頓都是這席面兒!”

    汪虹好奇,心里還琢磨幾代培養這麼一個雅士的事,便問院長︰“您祖上一定是書香門第詩禮傳家了。”

    “罵我?”院長喝口啤酒,笑呵呵地說,“祖上沒一個認字兒的,一水的放牛娃。咱是當兵出身,1973年應征入伍,就是奔部隊的大白饅頭去的。在新兵連那幾個月才叫苦哇——不是干活兒苦,再苦也苦不過在農村修渠;是眼瞅著熱氣騰騰的白饅頭不叫吃,叫你列隊沒完沒了地唱歌。跑調兒就重唱,跑調兒就重唱。你們想想看,眼盯著大白饅頭唱歌A能不跑調兒嗎?後來咱當了衛生員,部隊又送咱上了醫學院,饅頭是不饞了,可也沒吃過什麼正經東西。要說見世面,還是當院長這幾年。開頭兒也沒少出洋相,頭一回吃基圍蝦,是一個醫藥代表請客,咱硬不懂桌上那盆兒泡著菊花漂著檸檬的水是洗手的,端起來就喝,還讓服務員再來一碗,說挺好喝。凡事兒都有一個過程,慢慢兒來。”

    “您這考察費用單位都實報實銷?”汪虹擔心這頓飯讓院長自己掏腰包兒。

    “單位一分錢都不出。我是院長,我不能這樣做。影響不好,群眾會有意見。我所有的費用都是制藥廠出,他們搶著出。何曉潔的收費標準是三萬元人民幣,有十個藥廠要出,我也不能收了這家不收那家,這樣容易造成不團結,我就都收了——你們就放心花吧!”

    汪虹和吳力面面相覷。

    當晚,院長和吳力把汪虹送到旅館門口。院長說︰“汪小姐也累一天了,早點休息吧,我和吳先生再出去瞎轉轉。”

    汪虹狐疑地看看吳力。

    吳力對她眨眨眼。

    深夜12點,吳力回來了,見汪虹窗口還亮著燈,便來摁門鈴。汪虹正看CNN國際新聞呢,打開門讓他進來,問︰“去哪兒了?”

    “還能去哪兒?火車站後面的紅燈區唄。”吳力笑著說。

    “光看了?”

    “我是光看了,院長哪兒能光看呢?到底是當兵出身,生猛,真他媽生猛!”吳力贊道。過了一會兒,又感慨地說︰“這院長也太滋潤了,唉,還是祖國好啊!”

    第二天,汪虹和吳力陪院長游覽了海牙和鹿特丹,當晚就住在了鹿特丹市。

    第三天,從鹿特丹市乘旅游巴士抵達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同率領著一群中國企業家的何曉潔會合。

    吳力介紹汪虹給何曉潔,何曉潔很禮貌地和汪虹握手,說感謝你的幫助。院長也在一旁夸,說汪虹翻譯得如何如何好,鬧得汪虹都不好意思了。何曉潔個子不高,挺漂亮,“關鍵是干練。”汪虹後來回憶這一段時對我說,“看見國內主持‘開心辭典’那個王小丫了嗎?就那樣,干練得厲害——要不怎麼能左一撥兒右一撥兒地往出帶團兒呢?”

    院長不願意和企業家們住在一起,嫌他們俗。何曉潔便把他和汪虹吳力一起安排在她家的一所空著的公寓里,是一套四室一廳的單元,有一個從安特衛普來的比利時人租了其中一間,還剩下三間正好汪虹他們三個人住。吃飯則安排在何曉潔家自己開的中餐館里,味道也還不錯。

    何曉潔果然神通廣大,汪虹和吳力陪院長在布魯塞爾玩兒了兩天,她已經辦好了去德國的簽證,然後要汪虹和吳力陪院長去巴黎。汪虹說沒有法國簽證呀?她說你就不用管了,一早坐汽車走。

    原來是租何家房子的那位比利時人開自己的車帶他們去。倒不算遠,一個小時便到了邊境。汪虹正擔心三個東方面孔被法國海關截住呢,汽車已經駛入了法蘭西。

    兩個小時以後,汽車進入巴黎市區。

    沒有三個月時間不夠看巴黎,而院長一行僅有一白天的時間。好在有車,這位比利時人也路熟。馬不停蹄地看過了凱旋門、艾菲爾鐵塔、盧浮宮、聖心教堂、巴黎聖母院,又在香榭麗舍大街上兜了幾個來回,就到了回布魯塞爾的時間。

    第二天,汪虹和吳力陪同院長乘火車去了盧森堡。游覽了這個40萬人口的奇妙袖珍國後,于當天晚上乘上了開往漢堡的火車。30分鐘便進入了德國,天亮時到了漢堡。

    在德國,院長于聲色犬馬中花光了錢,依依不舍地在法蘭克福機場與汪虹和吳力惜別,登上了直飛北京的漢莎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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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 22:58:38
第十七章 浪漫是奢侈的

    汪虹回到了布拉格小屋,等待著她的是李昌盛的賬單——他已經去了德國——和瓦哈洛娃的奚落。過了幾天,小房子也沒有了,她倉皇地來到我們這里,誰料到竟從此生死相依。

    1994年的新年之夜,瓦哈洛娃邀請我和汪虹去她家吃年夜飯——據說她從不請大陸中國人去她家里。不是歧視,是膽兒小︰此時大陸黑社會已經在布拉格鬧得雞犬不寧,殺人、綁票、勒索事件層出不窮,而瓦哈洛娃剛剛從中國人身上賺了些錢,當然心存忐忑了。

    我準時前往。瓦哈洛娃已經包好了餃子,做好了涼盤,斟好了紅酒。這是我第一次見瓦哈洛娃的丈夫吳和以及他們美麗的女兒麗麗。吳和很親切,一身的書卷氣。他一年多以前作為捷克政府代表團的翻譯去過北京和上海,他拿出在中國得到的名片,問我其中哪些人會對中國未來的經濟發展起重要的作用?我說依我個人的觀點是這位——我抽出上海市長朱基的名片,補充說J“這位先生已經是中國的副總理,不久前還兼任了中國的央行行長。這是一個有著鐵腕的經濟學家,他就任央行行長的消息一出,大陸的美元黑市價格應聲而落。”

    吳和笑著說︰“我願意相信你的話,因為我也很喜歡他。”

    他又和我談起在大陸的見聞,說有的大商店服務態度還是不好,“店大欺客——我知道中國有這樣一句成語。現在的捷克駐中國大使是我的同學,他說我的漢語***能听懂,李鵬能听懂,可友誼商店的售貨員听不懂。”

    我們都笑了。

    吃過飯,他請我到他的書房坐下,告訴我他正在翻譯《詩經》。他打開余冠英先生注的《詩經》,指著兩行詩給我看︰

    日之夕矣,

    羊牛下來。

    他說︰“我不明白這樣的詩有什麼好?怎麼能流傳兩千年?”

    我想了想,說︰“如果單從字面上看,確實未見得有多好,但因寫了黃昏,便別有意境。黃昏思遠人,悲之至也。這是寫黃昏心境的第一首詩,從此以後,中國歷朝歷代文人墨客描寫黃昏的詩詞佳句不勝枚舉,但都以此為濫觴。像白居易的《閨婦》,‘斜憑繡床愁不動,紅綃帶暖綠鬢低。遼陽春盡無消息,夜合花開日又西。’像司馬相如的《長門賦》,‘日昏黃而望絕兮,悵獨托于空堂。’像韓@摹斷ρ簟罰  ㄇ叭骼崍俸 常 砝 贗肺氏ρ簦翰還芟嗨既死暇。   菀紫攣髑劍  緣瞞氳摹肚迤嚼幀匪檔黴謾   縴鴕簧俱玻 幌父齷隻瑁  嬡萌爍鋅 灰選!br />
    他愣了半晌,緩緩地說︰“我也沒幾個黃昏了。”

    我說︰“怎麼會,你健康得很,而且也不算老。”

    他笑了,反問我︰“你為什麼不去做學問,而偏偏要當商人呢?”

    “沒干過的就想試試,”我說,“做商人會有許多不同體味的,你們的米蘭‧昆德拉不是說‘生活在別處’嗎?”

    我們的集裝箱陸續到了。

    所有中國人的集裝箱都陸續到了。

    1993年底——1994年底,幾十萬個集裝箱從中國的上海、天津、寧波、廈門、廣州各個港口啟運,里面裝滿了拖鞋、涼鞋、旅游鞋、球鞋、連褲襪、絲襪、線襪、牛仔褲、健美褲、沙灘褲、內褲、絲綢襯衣、法蘭絨襯衣、鏤花水洗絲女襯衣、水洗布男襯衣、彩色文化衫、印有圖案的文化衫、120克重以下薄如輕紗的白色文化衫、廉價的童裝、手帕、胸罩、領帶、款式很好但一用就壞的旅行箱、手提包、長毛絨玩具、掏耳勺、打火機、清涼油、過期的方便面、據說可以壯陽的蜂王漿……經漢堡、不來梅、鹿特丹,以排山倒海之勢涌入小小的歐洲內陸國捷克。

    捷克人經營的紡織品商店紛紛關門,捷克最大的紡織廠也宣布倒閉。在廉價的中國鞋進入捷克之前,捷克是歐洲重要的鞋類出口國。如今,鞋廠接二連三地破產。

    “攻陷捷克。”一位愚蠢的中國駐捷克大使館官員曾經喜不自禁地對我說。

    意大利皮件工人曾經上街游行,抗議不知疲倦的中國浙江農民日以繼夜大地工作使他們的工廠倒閉;俄羅斯遠東堪察加半島上的俄國小販們曾因16名中國倒爺兒在當地兜售便宜的紡織品而舉行了大規模的反華示威,高呼“中國佬滾回去!”

    以冷靜、理性、善良著稱的波希米亞人沒有這樣做。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微笑著接受了這些來自遙遠東方的禮物——短暫的歡迎之後便是長久的冷淡。

    道理非常簡單︰供求關系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再加上老百姓對偽劣商品深惡痛絕。

    我的一個福建朋友——他即因大量商品積壓而破產——對我舉例說︰“一個家庭一般說來買兩套茶具就夠了,你的茶具又好又便宜,那麼好,再買兩套。這已經是極限了,不管你以後再怎麼便宜,不會再買了。對吧?可我們是按一個家庭消費一萬套茶具這樣一個標準來發貨的!”

    當年有一位聰明的上海朋友,他在1993年底的生意高潮中決定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在賣完最後的存貨準備回國時對我說︰“我負責任地講,從現在開始一個集裝箱也不要發,捷克的中國貨十年也賣不完。老兄,《紅樓夢》里怎麼說?要退步須得抽身早呀!”

    然而,十年了,中國貨還在天天發。

    一百年也賣不完了。

    我們的貨賣不動了。

    汪虹的捷克客戶不再上門,打電話過去也只是答應抽時間來看貨,但似乎總也抽不出時間來。萬般無奈,汪虹便把吳霞和侯玉花都找了來,讓她倆幫忙銷貨。

    她倆干得還都不錯,吳霞買了一輛大貨車,自己不發貨,帶著小玉從中國人的公司拿貨跑外地批發市場,什麼德國邊境、奧地利邊境、波蘭、匈牙利哪兒都跑,拼縫兒,還真賺了不少錢。侯玉花還是一個人,干不了吳霞那樣的活兒,就在一家超市門口練了個小攤兒,也是從中國人的公司拿貨去賣,生意也過得去。

    因為是汪虹的朋友,我給她們的價兒都極低,她們都挺高興,尤其是侯玉花,積極性空前高漲。我們沒少給她送貨,她也勤來結賬。

    有一天下午,她坐吳霞的車一塊兒來了。那時我們住著一大HOUSE,兩層,有十一間房子,還有一個能停三輛車的院子和一個一千多平米的花園。我和余陽正在樓上說話,听見她們三個在下面客廳里嘻嘻哈哈地笑,也不知樂什麼呢。等我和余陽下樓,這姐兒仨已經在廚房做起了飯。

    吃罷飯告辭,汪虹送她們出去,還听見吳霞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囑咐︰“別忘了啊!”

    汪虹回答︰“忘不了,你們放心吧。”

    我問汪虹︰“干嘛呢找你?”

    汪虹說︰“沒啥事兒,侯玉花讓我幫她找個男人。”

    對這樣的事情我們已經毫不驚奇,不管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女人,在布拉格都很難單獨生存。不要說開大車跑外地這樣的大活兒,就是練個小攤兒一個人也很困難——不說需要勤去批發市場找貨,廁所總要上的吧?一個人就沒辦法。當然,兩個男人或兩個女人一塊兒干也行,但幾乎沒有這樣的情況——在難以言喻的寂寞和巨大的生存壓力下,異性的撫慰就更顯得重要。

    在布拉格的中國人都是成雙成對,但幾乎沒有一對是真正的夫妻。這種因為生存需要而臨時結成的伴侶,華人社會稱之為“傍肩兒”。這個名字起絕了,它極其形像地說明了兩個人的關系︰在路上肩並肩行走。“傍”當然有“依靠”的意思,但它絕不是國內盛行的那種“傍大款”的“傍”,這種“依靠”是互相的。

    我有一位姓史的朋友,他到布拉格不久便有了一位小鳥倚人的傍肩兒,很漂亮的,在國內是一所中學的英語教師,姓潘。小潘已經結婚了,遇上出國大潮,不免心動。先是想讓老公出來試試,但老公不肯,說按道理你先出來才對,你有英語呀。她想也對,便來到了布拉格。到了才知道千難萬難,就跟史先生傍了肩兒。小潘後來跟我很要好,什麼話都對我說。她說每天夜里就怕被電話鈴驚醒——因為時差的關系,國內電話一般都在深夜或凌晨打來。遇到這種情況,她和史先生誰都不敢去接,她怕是史先生的太太,史先生怕是她的老公。倆人經常在黑暗中相擁著,任那鈴聲不屈不撓地響。

    後來,史先生的太太來了,她們依然住在一起。當然,史先生的床上已經不是她了,她住在另一個房間里。由于習慣的原因,有時她仍然為史先生的飲食起居操心,史太太便有不悅表現出來。有一次史先生開車從外地回來,一進家便鑽進了浴室,她忘了史太太已經來了,又去替他找干淨的內衣褲,拿著就要往浴室走。史太太攔住她說︰“潘老師,他和你過去的事我都知道,說真的,我要謝謝你對他的照顧。但以後,”她從小潘手中拿過史先生的內衣褲,“這樣的事由我來做。”

    以後小潘的丈夫也來了,四個人租了一套大房子,仍然在一塊兒住——生意都在一起,分不開了。兩對夫婦和和睦睦,過得也不錯。

    我還認識一對兒北京傍肩兒,男的叫王明,女的叫席倩倩,是汪虹的朋友。汪虹說這倆人以前可有錢了,席倩倩的衣服都是去巴黎買。

    一個晚上,倆人正吃飯呢,有人摁門鈴。一問,是熟人,便開了門。

    王明被綁票。

    綁匪開出五萬美金的價碼,並限定了日期——過期即撕票。

    這可不是唬人,已經死了好幾個了。

    席倩倩急得要死,他們不是沒錢,有五萬美金在銀行存著,可那是以王明的名義存的,席倩倩取不出來。綁匪又不敢押著王明去銀行,怕王明一喊讓警察逮住。沒轍兒了,席倩倩飛回中國,磕頭禱告地找親戚朋友借錢,一百一千地湊起來,再換成美金。硬湊了五萬美金,在綁匪規定的時限內飛回布拉格,贖回了失魂落魄的王明。

    布拉格的中國人沒有不知道席倩倩此番壯舉的。不就是一個傍肩兒嗎?能有情有義至此,真算得上可歌可泣了!

    倆人開始了相濡以沫的練攤兒生涯。

    後來,席倩倩不可救藥地迷上了賭博,有錢就往卡西諾跑,不輸光了不回來。不去練攤兒,也不做飯。王明都認了,一個人去練攤兒,回來還要做飯。他只是不再給席倩倩錢——你要去租錄像帶嗎?好,我陪你一塊兒去。不用我陪?也好,那給你租十盤兒帶的錢,兩百克郎。

    席倩倩還有辦法,她去借高利貸。到日子還不了,抱著王明哭。王明替她還完債,一聲不吭又去練攤兒了。有練攤兒的朋友勸他,快扔了席倩倩吧。他笑了,說︰“哪兒能呢!”一邊兒支攤兒一邊兒唱京戲︰

    “似這樣——救命之恩——終身不忘,

    俺胡某——講義氣——終——當——報——償!”

    成為布拉格華人社會的一段佳話。

    汪虹跟我商量,“我看王英武不錯,給侯玉花介紹介紹?”

    我笑了,“瞧你們侯玉花那樣兒,不是糟踐我們王英武嗎?”

    王英武出身于中醫世家,自己也是醫學院的畢業生。懂英語,長得高大英俊。太太在布魯塞爾留學,他也去比利時呆了一段時間,因為在那邊兒辦不了身份,便只身來到布拉格。

    他在一個市場里練攤兒,我們看他是個老實書生,經常以極低的價格供給他貨。可他實在是笨頭笨腦,生意總不好,月月赤字。

    他有一手絕活兒——中醫按摩。練攤兒掙不來錢,他就多次向我提議在我們住的HOUSE里開一個地下診所——在捷克領取行醫執照極為困難——專門按摩。還許諾說凡是年輕漂亮的姑娘都由我來按摩,我一笑置之。沒想到他後來真的干了這一行,而且還和一位年輕漂亮的捷克姑娘同居了,生了一個可愛的混血兒。

    汪虹說︰“當然得給侯玉花介紹好的了,是我們大姐呢!”

    第二天,汪虹向侯玉花介紹了王英武的情況。侯玉花表示滿意,但說要悄悄看一看,光听介紹不行。

    汪虹說︰“我告訴你地方,看一眼就喜歡死你。可是有一條,別真愛上他——我怕你老公知道殺了我。”

    晚上,侯玉花來了,說︰“不行不行,王英武笨極了,根本不會做生意。”

    PASS了。

    過了幾天,她領著一個又小又瘦、其貌極其不揚的男人來了。汪虹悄悄對她說︰“侯姐,這人惡心死了!”

    侯玉花笑著說︰“可是貨賣得好。咱不是挑男人來了,咱是賺錢來了——什麼時候也不能把宗旨忘了!”

    此人姓劉,上海人,是個四十多歲的童男子。兩片黑黑的嘴唇從早到晚喋喋不休,人們都叫他“神經劉”。

    從此,侯玉花和“神經劉”住在了一起,費用分擔,利潤共享。也買了一輛加長斯柯達二手車,兩人不分寒暑,日夜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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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3 23:02:55
第十八章 阿蓮

    有一天晚上,幾個朋友跑來找我,對我說︰“田力你知道嗎?咱們中國人在布拉格開了一家妓院!”

    我笑了,說︰“是嗎?正常正常,生意不好做,只能撈偏門了。”

    布拉格已經有了一家中國人開的賭場,生意好得不得了。也該開一家正式妓院了,讓老外知道咱麼啥都能干,而且比他們干得還好。

    “听說有位頭牌,漂亮極了,歲數已經不小了,可硬是紅透了半邊天!咱們不去見識見識?”

    “是中國人?”我問。

    “當然,誰稀罕去看大洋馬?”朋友說。

    “你這話就不對了,你們要是去逛捷克妓院,那我贊成。歷史上哪個國家的人沒欺負過咱們的姐妹?八國聯軍那時候……”

    “八國聯軍沒捷克吧?”一個朋友打_我的愛國主義教育,向我提出疑問。

    “怎麼沒有?奧匈帝國,捷克就在里面。再說了,沒準兒那些當年在德國打工的捷克人就當了兵呢。”我批駁他,繼續說︰“所以,出于替姐妹們報仇這樣一個目的去逛捷克妓院,我從理論上是贊成的。可你們現在要去逛中國妓院,我從感情上不能接受。當年林彪副統帥在被老婆孩子擁上叛逃飛機時扔下一句話——我起碼是個民族主義者。這句話代表了我此刻的感受。”

    “你就好好吧。”大伙說。

    “什麼人開的?”我問。

    前幾年北京黑社會開了一家妓院,那時沒有中國妓女,他們便從曼谷弄來幾個泰國妓女。誰願意和黑社會打交道呀?生意蕭條得很,沒幾天就關門了。

    “一個溫州小伙子。”朋友說。

    “溫州出能人呀,卡西諾也是他們溫州人開的。”另一個朋友說。

    “在什麼地方?”我問。

    “喏,自己看。”朋友塞給我一張廣告。

    一個裸體女人的全身像,旁邊是英、捷、中三國文字︰美麗的中國小姐,優雅的東方美人以神奇的按摩術讓您領略意想不到的享受。然後是地址,電話。怕人找不到,還繪了一張草圖,地鐵站,巴士站都標得清清楚楚。

    “從哪兒弄來的廣告?語言都不通。”我說。

    “布拉格每一個電話亭里都有。”朋友說。

    “這是一家按摩院,單純的Massage(按摩)嘛。”我說。

    “你也信?”

    我笑了,想起一個捷克朋友的故事來。這位朋友懂一點中文,曾經和我談起東方和西方完全不同的性觀念。他去過一次中國,晚上寂寞,想去找一個妓女——他听說中國有。但他找不到,他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找?回來之後他氣憤地對我說,還是歐洲好,用你們的話說叫實事求是。是妓院就寫明了是妓院,為什麼要說是洗腳呢?我開始還很奇怪,滿街都是洗腳屋,中國真是講衛生。可我不懂為什麼要到街上去洗腳呢?後來才知道那里可能就是妓院。但我又不明白了,難道中國人把性交看成和洗腳一樣嗎?我笑著批評他,我說你不懂中國文化,因此也不懂中國的性文化。中國人不像你們歐洲人那樣厚顏無恥,像你們的天體浴場,男男女女都脫得一絲不掛,中國人絕對不會這樣。中國人認為性是需要遮掩的。換句話說,經過遮掩的性才美。你不是很喜歡我們的旗袍嗎?旗袍的美首先就是要把全身都遮住,但卻要專門突出女性身體的曲線,顯示臀部和胸部的豐滿,更重要的是,縱然遮蔽全身,可開衩處卻永遠有大腿在時隱時現。嗨,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簡單說吧,我們中國男人沒你們歐洲男人的臉皮厚,推開妓院的門就進。我們不,我們只是去美容美發最多去洗腳。

    小子愣了半天,說懂了,你們中國男人都是偽君子。

    “愛是什麼是什麼,就這樣。”我說。

    “這是在歐洲,算合法經營,為什麼不直接打出妓院的牌子?”我問。

    “還是嫌難听吧,再說了,中國Massage,也夠打老外的眼了。歐洲人活一輩子,有錢也罷,沒錢也罷,哪有過這種享受呀!”朋友說。

    這話倒也是,歐洲人只懂得旅游,登山,游泳,只知道欣賞大自然的美,其它的享受實在不多。在歐洲各國的理發店理發,都是理好了就走人,哪兒有頭部按摩一說。在捷克和德國交界的邊境小城利波雷茨,我曾去過一個越南女子開的理發店,她只是在給顧客洗頭的時候進行一些簡單的按摩,好家伙,德國人竟趨之若鶩,價格也頂了天︰25馬克。按說這里也不缺按摩,走在大街上有時也能看到寫著“Massage”的牌子。但除了身穿白大褂胸毛畢露的漢子把你按得哭爹喊娘的所謂醫療按摩,就是妓院里不著寸縷的妓女直奔你命根子的色情按摩。像中國按摩這樣捏捏摁摁,敲敲打打,既讓你通體舒泰,又把你撩撥得欲火騰騰的奇技神功,歐洲絕對沒有。

    我們一行走進了這家按摩院,一個染著頭黃毛的溫州小伙子上前迎接。朋友說這就是老板。他一邊熱情地請我們坐下,一邊謙虛地說你們才是老板,我哪里是老板,混飯吃罷了。我看了看這套房子的格局,一進門便是個不大不小的廳,擺著沙發。往里是一條走廊,兩邊都有門,必是炮房無疑。與捷克同行相比,這里要簡陋一些。

    黃毛滿臉堆笑問︰“各位老板來按摩?”

    朋友說︰“先叫小姐來看看。”

    黃毛說︰“好的好的。”他一拍手,立刻進來兩個中國小姐,都穿著幾乎遮不住屁股的短裙子,瘦骨嶙峋,尤其是那兩條腿,細得像竹桿,真是棗熟能打棗,杏熟能打杏。涂著唇膏描著眉,還畫著黑眼圈兒。朋友急了,說嚇唬我們是不是?趕緊讓走趕緊讓走!黃毛擺擺手,兩個小姐都退下去了。

    朋友問黃毛︰“莎莎呢?我們田老板今兒就是要來瞧莎莎。”

    黃毛笑著說︰“實在對不起,莎莎現在正有客人。”他看看表,說︰“不過也快了,還有一刻鐘。”

    朋友說︰“那我們就等。”又吩咐黃毛拿些啤酒來,大家一邊兒喝一邊跟黃毛瞎聊。

    朋友問︰“你弄那麼丑的小姐來,有客人嗎?”

    黃毛笑笑,說︰“到哪兒找那麼多漂亮的呢?再說了,各花入各眼,你看丑死了,歐洲人看了覺得真好。你沒听說嗎?把周潤發的照片和葛優的照片擺一塊兒,歐洲人都夸葛優是美男子,說周潤發難看死了。”

    朋友說︰“歐洲人都是他媽傻逼。”

    大伙兒就笑。

    確實,我在捷德邊境公路上也見過這樣的景象。路邊站滿了妓女,漂亮的白人姑娘有的是,可那些開著奔馳SEL600的德國人偏挑那些又黑又瘦,衣衫襤縷,渾身髒兮兮的吉普賽妓女。

    我問黃毛為什麼想起干這個營生?黃毛嘆口氣,說做正規生意活不下去,中國紡織品都賣濫了。開餐館也難,一個是資金要大,一個是競爭也太厲害。沒法子,就干了這個。又問他按摩的價格,他說單純按摩是五百克郎一個鐘,若要打炮兒則再加一千克郎。

    “不貴的,”他說,“捷克的妓院我去過,大洋馬把腿一叉,十分八分就完事,也要這麼多錢的。可咱們這里先按摩,然後再做,也是這個價錢。而且你不做也可以的,只收按摩費。老板一會兒試試莎莎?是我這里的頭牌。漂亮,還有肉。年齡稍大一些,大一點才會做嘛,床技一流,客人都說她活兒好。”

    “你試過嗎?”朋友笑著問。

    “沒有沒有。”黃毛慌忙擺手,“都是听客人說的。”

    正說到這兒,一個高大的洋人從里面走出來,黃毛殷勤地笑著打招呼,問︰“Good?”那洋人擠擠眼楮,說︰“Veryverygood。SuperComfort(非常非常好,超級享受)!”

    走了。

    黃毛站起身說︰“我去叫莎莎。”

    我倒真想看看這個讓洋人贊不絕口的中國妓女。

    片刻工夫,黃毛領著個女人進來了,說︰“莎莎,見見各位老板。”

    莎莎嬌聲說︰“謝謝老板們賞光。”

    我們坐在沙發上,而她就站在面前,因此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根兒足有三寸高的意大利皮涼鞋,十個腳趾甲都染得紅紅的。然後是一雙雪白修長的腿,勻稱光滑的腿肚子,白嫩的大腿,露在牛仔短褲外面的半個屁股。再往上,是細細的腰肢和圓圓的秀美的肚臍,然後是一件短短的南韓絲白襯衣,透過薄如蟬翼的面料可以清晰地看到兩只被紅色繡花文胸掩蔽著的豐滿乳房。再往上,是戴著一條細細金鏈的長長的頸,然後是一對酒窩和性感的嘴唇,是挺直的鼻梁,是一雙如湖泊般晶瑩和美麗的眼楮。

    我注視著這雙眼楮,忽然驚呆了,渾身一震,猶如五雷轟頂,脫口而出︰

    “阿蓮?”

    “你還記得我?”她淒婉地說。

    朋友們和黃毛都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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