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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怒劍狂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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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09:38:23


    水月樓里的客人只有幾位,在旁伺候他們的奴僕丫環卻有十二個人。

    六男六女,男的青衫白襟,女的短襖素裙,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剛從窯里燒出來的瓷人,沉默、規矩、干淨。

    每個人無疑都是經過慎重挑選,嚴格訓練的,想要在大戶人家做一個奴僕,也並不太容易。

    但是無論受過多麼嚴格訓練的人,如果忽然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從中間分成兩半,都一樣會害怕的。

    十二個人里面,至少有一半補嚇得兩腿發軟,癱在地上,一直都站不起來。

    沒有人責怪他們,也沒有人注意他們,大家甚至連看都沒有去看他們一眼。

    在這水月樓里,他們的地位絕不會比一條紅燒魚更受重視。

    所以一直都沒有人看見李偉。

    李偉一向是個很重視自己身份的人,氣派一向大得很,誰也想不到他居然會降尊紆貴,混在這些奴僕里,居然會倒在地上裝死。

    可惜他現在已經沒法子再裝下去了,他只有站起來,穿著他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穿過的青衣白襪站起來,臉色就跟他的衣服一樣。

    現在大家才看出來,他臉上戴著個制作極精巧的人皮面具。

    一看見他站起,展飛故意嘆了口氣。

    “李堡主說的不錯,以我的眼力,實在看不出這位就是李堡主。”展飛說︰“否則我又怎麼敢勞動李堡主替我執壺斟酒。”

    “李堡主臉上戴的是昔年七巧童子親手制成的面具。”

    凌虛說︰“你我肉眼凡胎,當然是看不出來的。”

    “據說這種面具當年就已十分珍貴,流傳在江湖中的本就不多,現在剩下的最多也只不過三四付而已。”南宮華說。

    “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的李堡主居然也偷偷藏起來?”水朝恩難道真的听不出他們話里的譏誚之意?

    “難道你不知道這種面具是用什麼做成的?”王一開說。

    “我好像听說過。”水朝恩說︰“好像是用死人屁股上的皮做成的。”

    “不對不對。”南宮華說︰“以李堡主這樣的身份,怎麼會把死人屁股上的皮戴在臉上?你一定听錯了。”

    這幾人又在一搭一擋,冷嘲熱諷。

    李偉終于開口了︰“你們說完了沒有?”

    “還沒有。”凌虛問︰“我還有件事不明白。”

    “什麼事?”李偉說。

    “濟南城里最熱鬧的地方是‘醉柳閣’,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藏身,你為什麼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偏偏要到這里來?”

    “因為我本以為你們是我的朋友。”李偉冷笑︰“就算我的行蹤敗露,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的俠義英雄,也不會讓我們死在一個邪魔歪道手里。”

    王一開突然跳了起來,大聲說︰“邪魔歪道?誰是邪魔歪道?”

    “你們難道真的不知道這兩人就是……”

    李偉沒有說下去,因為他已沒法子說下去,就在這一瞬間,已有二三十道寒光往他打了過去,打的都是他致命要害。

    第一個出手的是南宮華,其余的人也並不比他慢多少。

    這些人出身名門,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們會使暗器,因為他們平日總是說暗器旁門左道,總是看不起那些以暗器成名的人。

    可是現在他們的暗器使出來,不但出手極快,而且陰狠毒辣,無論哪一點都絕不比他們平日看不起的那些人差。

    他們顯然早已下了決心,絕不讓李偉活著說完那句話,每個人都早已將暗器扣在手里,忽然同時發難。

    李偉怎麼想得到他們會同時出手?怎麼能閃避得開?

    連他自己都認為自己已經死定了,因為他也想不到有人會出手救他。

    暗器一發,忽然間,刀光一閃。

    銀白色的刀光劃空而過,就仿佛劃過蒼穹的流星。

    二十六件各式各樣不同的暗器立刻落在地上,變成了五十二件,每一件暗器都被這一刀從中間削成兩半。

    這二十六件暗器中,有梅花針、有鐵蓮子、有子母金梭,有三稜透骨鏢,有方有圓、有尖有扁、有大有小,可是每一件暗器都正好是從中間被削斷的。

    這一刀好準,好快。

    刀光一閃,忽然又不見了。

    那老頭子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老太婆眼里卻仿佛有光芒在閃動,就像是剛才劃空而過的刀光一樣。

    可是兩個人手里都沒有刀,剛才那一刀是怎麼出手的?怎麼會忽然又不見了?

    誰也沒有看清。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李偉忽然仰首長嘆,接著搖著頭說︰“二十年來互相尊重的道義之交,居然一出手就想把我置于死地,這種事情有誰能想得到?”

    他冷笑後,又說︰“但是我應該想得到的,因為我看到的比你們多。”

    “你看到的為什麼比我們多?”老太婆問。“因為剛才我一直倒在地上,連桌子下面的事我都能看到。”

    “你看到了什麼?”

    “他們剛才嘴里在罵你是個瘋子時,桌子下面一雙手卻在偷偷的扯衣角、打手式。”

    李偉說︰“有些人的手甚至還在發抖。”

    “哦?”老太婆說。

    “那當然因為他們早已猜出你們是誰了。”李偉冷笑︰“但是他們絕不能讓你知道這一點。”

    “因為這里只要有一個人猜出我們的來歷,就沒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老太婆說。“所以他們一定要在你面前做出那出戲來。”

    李偉說︰“讓你認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否則又怎敢對你那麼無禮?”

    “這里果然沒有一個笨蛋。”老太婆冷笑的聲音,居然也很像小女孩子。

    “他們想不到我居然真的在這里,而且不幸又是他們的朋友。”李偉說。

    “他們既然已知道我們的來歷,當然不會再認你是朋友了。”老太婆說。

    “所以他們一定要對我冷嘲熱諷,表示他們都很看不起我這個人。”李偉說︰“如果有人要殺我,他們絕不會多管閑事的。”

    “只可惜我偏偏沒有急著出手要你的命。”

    “我既然還沒有死,還可以說話,就隨時有可能說出你們的來歷。”

    “只要你一說出來,他們也得陪你送命。”

    “他們既然不把我當朋友,我當然也不會讓他們有好受的。”李偉說。

    “他們一定早就想到了這一點。”老太婆笑︰“他們都不是笨蛋。”

    “但是他們卻想不到居然會有人出手救我。”李偉也笑了。

    “他們只怕也想不到我居然會出手救你。”老太婆說。

    “能在一瞬間一刀削落二十六件暗器的人,世上的確沒有幾個。”

    “凌虛剛才掩住展飛的嘴,並不是因為他己看出了我在這里。”

    “他可是已猜出了我們家的老頭子是誰?”

    “是的。”李偉說︰“他當然也知道鐵長老一生中從不說沒有把握的話,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我們家老頭子的脾氣,不知道的人只怕還很少。”老太婆說。

    “所以他們更不能讓我說出這個老頭子就是‘魔教’中的四大長老之一。”李偉說︰“四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快刀。”

    他畢竟還是說了出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凌虛已經縱身躍起,箭一般竄了出去。

    七

    輕功的唯一要訣,就是“輕”,一定要輕,才能快。

    凌虛瘦如竹,而且很矮小。

    凌虛絕對可以算是當今江湖中輕功最好的十個人其中之一,甚至有人認為他的輕功絕對在田遲之上。

    他竄出去時,沒有人阻攔,也沒有人能攔阻,只有刀光一閃。

    刀光一閃,他還是竄了出去,瞬眼間就己掠過那一片水池。

    圓月在天。

    天上有月,池中也有月。

    天上與池中的月光交相輝映,大家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他這麼樣一個瘦瘦小小的人影,輕輕快快的掠過了寒池。

    大家也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他這個人忽然從中間分成了兩半。

    沒有人再動了。

    凌虛是第一個竄出去的,他竄出去的時候,別人也都在提氣,作勢,準備往外竄,可是現在這些人剛提起來的一口氣,忽然間都已化作冷汗。

    刀光一閃又不見。

    這次大家都已看見,刀光是從那一聲不響的老頭子袖中飛出來的。

    他的袖子很寬、很大、很長,從他袖子里飛出來的那道銀白色的刀光,此刻仿佛是留在老太婆眼里。

    “你錯了。”老太婆忽然說。

    “他的確錯了。”李偉說︰“他應該知道沒有人能從燕子刀下逃得了的。”

    “你也錯了。”老太婆說。

    “哦?”

    “你也應該听說過一句話。”

    “哪句話?”

    “燕子雙飛,雌雄鐵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見。”老太婆淡淡的接著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我們一刀從中間劈下去,你左邊的一半和右邊的一半就要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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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花燦爛,人有情 第八章 三少爺的女兒


    一

    “燕子雙飛,雌雄鐵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見。”

    “這句話說得並不好,但是我倒听說過。”李偉說。

    “你既然听說過,你就該知道,‘魔教’的四大長老中,只有‘鐵燕’是兩個人。”老太婆笑著說︰“我們老頭子的力雖然快,還是一定要我出手,才能顯出威力。”

    “我也听說過。”李偉點點頭。

    “可是,就算我們兩個人一起出手,‘燕子雙飛’還是不能算天下第一快刀。”老太婆說。

    “還不能算?”

    “絕對不能。”老太婆說。

    “可是你們的刀實在已經夠快了。”李偉嘆了口氣。

    “你認為我們的刀已經夠快了,只因為你根本沒有看見過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刀。”

    她臉上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那是把彎彎的刀,是……”

    “你也老了。”

    一直不大開口的老頭子忽然打斷了她的話。

    很少有女人肯承認自己已經老了,可是她這次居然立刻就承認。

    “我老了,我真的老了,否則我怎麼會變得這麼多嘴。”

    她臉上的表情看來還是很奇怪,也不知是尊敬?還是怨毒?是羨慕?還是憤怒?

    這幾種表情本來是絕不可能同時在同一個人臉上看到的。

    可是她對那把彎彎的刀,卻同時有了這幾種不同的感情。

    ——那把彎彎的刀,是不是刻有“小樓一夜听春雨”?

    這個問題已經沒有人能知道,因為這老太婆已經改變了話題,她忽然問問李偉︰“我能不能一刀殺了你?”

    “能。”

    李偉絕不是個自甘示弱的人,但是這次他立刻就承認。

    “你並不是個很可愛的人,你時常會裝模作樣,不但自以為了不起,還要讓別人覺得你了不起。”

    這些李偉居然也承認。

    “你的七星劍法根本沒有用,你這個人活在世上,對別人也沒有什麼好處。”

    李偉居然也不辯白。

    “可是你有一點處好。”老太婆說︰“你至少比那些自命不凡的偽君子好一點,因為你說的是真話。”

    這一點李偉自然更不會反對。

    “所以我並不想殺你。”老太婆說︰“只要你交出那個小丫頭來,我立刻就放你走。”

    李偉沉默,沉默了很久,忽然開口︰“我能不能先跟他們說句話?”

    “他們是誰?”老太婆問。

    “他們就是我以前總認為是我朋友的那些人。”李偉說。

    “現在你已經知道他們是些什麼樣的朋友,你還要跟他們說話?”

    “只說一句話。”

    老太婆還沒有開口,老頭子這次居然搶先說︰“讓他說。”

    ——很少說話的人,說出來的話通常都比較有份量。

    “我們家老頭子說過讓你說,還有誰能讓你不要說。”

    老太婆嘆了口氣︰“就算你自己現在不想說,恐怕都不行了。”

    于是李偉就在王一開他們耳邊悄悄的說了一句話。

    誰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可是听到他這句話的人,

    臉色都變了,變得比剛才更可怕。

    二

    夜殘,風更寒。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著他們,她也猜不出李偉在他們耳邊說的是什麼。

    “鐵燕夫人”直到三十五歲時,還是江湖中很有名的美人,尤其是她的一對勾魂攝魄的眼楮。

    如果是在四十年前,她這麼樣看著一個男人,不管要那男人說什麼,他都會乖乖的說出來。

    只可惜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在听完李偉的悄悄話後,大家都閉上了嘴,好像都已下定決心,絕不把李偉剛才告訴他們的那句話說出來。

    李偉回頭看著老太婆︰“燕子雙飛,雖然殺人如草,說出來的話卻一向算數。”

    “當然算數。”

    “剛剛我好像听你說,只要我把那位謝姑娘交出來,你就放我走?”

    “不錯,我說過。”

    “那麼現在我好像已經可以走了。”

    李偉拍拍手,又用這雙手把衣服上的塵土拍得干干淨淨,好像已經跟這件事全無關系。

    “因為我現在已經把她交了出來。”李偉笑了。

    “交給了誰?”

    “交給了他們。”

    他指著王一開他們,接著又說︰“我的確把她帶來了這里,藏在一個極秘密的地方,剛才我已經將那地方告訴了他們,現在他們之中隨便哪一個都能找到她。”

    “我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話?”南宮華忽然怒吼。

    “只要你們之中有一個人到那里去找找看,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每個人的臉色發青,豆大的冷汗一粒粒從額頭冒出來。

    李偉卻笑了,笑得很愉快,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忽然笑得這麼愉快。

    “他們一定會搶著去找的。”老太婆說。

    “哦。”

    “現在他們既然已經知道了我是誰,就等于都是死人了。”

    “哦。”

    “可是他們都不想死。”

    “這些年來,他們日子過得都不錯,當然都不想死。”李偉說。

    “誰不想死,誰就會去找。”老太婆說。

    “為什麼?”

    “因為誰能把那小丫頭找出來,我就放了他。”老太婆的雙眼直盯著王一開他們。

    “我相信你說的話一定算數。”李偉說。

    “那麼你說他們會不會搶著去?”老太婆問。

    “不會。”李偉斷然的說。

    “不會?”老太婆冷笑︰“難道你認為他們都是不怕死的人?”

    “就因為他們怕死,所以才絕不會去。”

    “為什麼?”

    “因為他們不去,也許還可以多活幾年,要是去了,就死定了。”李偉說︰“這一點他們自己心里定全都明白。”

    李偉居然去問他們︰“對不對?”他們居然沒有一個人反對。

    老太婆有點生氣,也有點奇怪。

    “難道他們以為我不敢殺他們?”

    “你當然敢,如果他們不去,你一定會出手的,這一點他們也知道。”他淡淡說︰“可惜那位謝姑娘還有位尊長,如果他們去把她找出來交給了你,那個人也絕不會放過他們的。”

    “他們寧可得罪我,也不敢得罪那個人?”

    “他們都是當今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聯手對付你,或許還有一點希望。”李偉說︰“要對付那個人,簡直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那個人是誰?”

    “謝曉峰。”李偉說︰“翠雲山,綠水湖,神劍山莊的三少爺謝曉峰。”

    他嘆了口氣,接著又說︰“你要找的那位謝姑娘,就是謝曉峰的女兒。”

    三

    老太婆和老頭子的臉色都變了,眼楮里立刻充滿驚訝、憤怒和怨毒。

    “燕子雙飛的燕子刀雖然可怕,謝家三少爺的神劍好像也差不多。”李偉淡淡的說。

    “你說的是真話?”老太婆厲聲問︰“謝曉峰怎麼會有女兒?”

    “連你們都有兒子,謝曉峰為什麼不能有女兒?”

    “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兒子了。”老太婆神情變得更可怕︰“謝曉峰也不能有女兒。”

    她的聲音已不再像小女孩,眯起的眼楮里忽然露出刀峰般的光芒,盯在展飛臉上。

    “那個姓謝的丫頭藏在哪里?你說不說?”

    展飛的臉色慘白,咬緊了牙關不開口。

    “他絕不會說的。”李偉說︰“少林門下在江湖中一向受人尊敬,他若將謝曉峰的女兒出賣給魔教,非但謝曉峰不會放過他,連他的同門兄弟都絕不會放過他的。”

    他微笑︰“既然同樣都是要死,為什麼不死得漂亮些?”

    “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們?”展飛嘶聲說。

    “因為我不要臉。”李偉淡淡的說︰“連死屁股上的皮都可以戴在臉上,我還有什麼事做不出?”

    “江湖朋友若知道七星堡主居然是個這樣的人,心里不知會有什麼感覺?”南宮華嘆了口氣。

    “我知道。”李偉說︰“那種感覺一定就跟我對你們的感覺一樣。”

    “他不說,我說。”王一開忽然說。

    “我就知道遲早會有人說出來的。”老太婆冷笑。

    “只不過我也想先跟李堡主說句話。”他慢慢的走到李偉身旁。

    李偉並不是完全沒有提防他,只不過從未想到像他這麼樣一位成名的俠士,居然會咬人而已。

    他一直盯著王一開的手,王一開的雙手一直都在背後,他附在李偉耳邊,悄悄的說︰“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的,就正如我也想不到你居然會借刀殺人一樣,所以你會听我說句話。”

    李偉想退,已經來不及了,王一開忽然一口把他的耳朵咬了下來。

    鮮血濺出,李偉負痛竄起,展飛吐氣開聲,一拳打上了他的臉膛。

    沒有人能挨得起這一拳。

    李偉身子從半空中落下來時,骨頭至少己斷了二十七八根。

    王一開將他那只血淋淋的耳朵吐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一定也想不到我是個這麼樣的人。”

    老太婆忽然嘆了口氣︰“非但他想不到,連我都想不到。”

    她臉上忽然又出現種很奇怪的表情︰“當今江湖中的英雄豪杰如果都是你們這樣的人,那就好極了。”

    “殺一做百。”老頭子忽然說︰“先殺一個。”

    “我也知道一定要先殺一個,他們才肯說。”

    遇到重大的決定時,她總是要問她的丈夫︰“先殺誰?”

    老頭子慢慢的從衣袖中伸出一根干癟枯瘦的手指。

    每個人都知道,他這根手指無論指著什麼人,那個人就死定了,除了水朝恩外,每個人都在向後退,退的最快的是南宮華。

    他剛想躲到王一開的身後去,這根干癟的手指已指向他。

    “好,就是他。”

    說完了這四個字,老太婆手里就忽然出現了一柄刀。

    一把四尺九寸長的長刀,薄如蟬翼,寒如秋水,看來仿佛是透明的。

    這就是燕子雙飛的魔刀。

    昔年魔教縱橫江湖,傲視武林,將天下英雄都當作了豬狗魚肉,就因為他們教主壇下有一劍、一鞭、一拳、雙刀。

    平時誰也看不見她的刀,因為這柄刀是緬鐵之英,百煉而成的,可剛可柔,不用時可以卷成一團,藏在衣袖里。

    只要這把刀出現,就必定會帶來血光和災禍。

    刀一現,老太婆輕扶刀鋒,她整個人竟都變了,變得就仿佛剛懷春的少女般。

    “我已有多年未曾用過這把刀了。”她悠悠的說︰“我不像我們家的老頭子,我的心一向很軟。”

    她又眯起了眼,看著南宮華︰“所以你的運氣實在不錯。”

    南宮華一向是個很注重保養自己的人,臉色一向很好,可是現在他臉上已看不見一點血色,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的運氣有什麼好?

    “我還記得,我最後殺的一個人是彭天壽。”

    彭天壽是“五虎斷門刀”的第一高手。

    五虎斷門刀是彭家秘傳的刀法,剛烈、威猛、霸道,“一刀斷門,一刀斷魂”,稱霸江湖五十年,很少有過敵手。

    彭天壽以掌中一柄刀橫掃兩河群豪,四十年前忽然失蹤,誰也不知道他已死在燕子刀之下。

    彭天壽是王一開的朋友。

    听到這個名字,王一開的臉色也變了。

    是不是因為他又想起了西十年前,長安城橋上那件他永遠都忘不了的事。

    “我用殺過彭天壽的這柄刀來殺你,讓你們的魂魄並附在這把刀上。”老太婆說︰“你的運氣是不是很好?”

    南宮華雖然一向很注重自己的身體,可是最近已經感覺到有很多地方不對了,只要一勞動,心就會跳得很快。

    而且時常會刺痛。

    他知道自己已經老了,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他應該不怕死,可是他忽然大聲說︰“我說,你要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

    老人的性命已不長,一個人應該享受到的事,他大多都已享受過,現在他還能夠享受的事已不多。

    奇怪的是,越老的人越怕死。“你真的肯說?”老太婆問︰“你不怕謝曉峰對付你?”

    南宮華當然怕,怕得要命,但是現在謝曉峰述遠在千里之外,這把刀卻已在他面前。

    ——對一個怕死的人來說,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剛才李偉告訴我,他已把那謝姑娘藏在……”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忽然間,劍光一閃。

    是劍光,卻又像是刀光般的劃過,然後南宮華的咽喉就已被割斷。

    ——越怕死的人,往往死得越快,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非常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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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婆手里有刀,割斷南宮華咽喉的這一劍,看來仿佛是刀。

    明明是劍,為什麼看來又像刀呢?

    她看見了這一劍,但是她居然來不及阻擋,南宮華也看見了這一劍,他當然更沒法閃避這一劍。

    這一劍來得實在太快。

    劍在白天羽手里。

    大家看見劍光時,還沒看見他這個人,大家看見他這個人時,南宮華的咽喉已經斷了血己沁出。

    劍光還在滴血。

    這把劍看來不像是那種吹毛斷發,殺人不帶血的神兵利器。

    這把劍好像只不過是把很普通的劍而已,只不過劍脊上刻有七個字。

    老太婆又笑了。

    現在她雖然已是個老太婆,可是一笑起來,那只眯起來的眼楮還是很迷人,仿佛又有了四十年前的風韻。

    現在還活著的人,已經沒有幾個看到過她這種迷人的風韻。

    看見過她這種風韻的人,大多數四十年前就已死在她的刀下。

    ——那些人究竟是死在她的刀下?還是死在她的笑容下?

    恐怕連他們自己都會不太清楚。

    只有一點絕無疑問的,那時她的刀確實快,笑得的確迷人。

    現在她的刀還是很快,很可能比四十年前更快,但是她的笑容己遠不比她四十年前那麼迷人了。

    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只不過久已養成的習慣,總是很難改變的。

    她準備要殺人時,還是會笑,她通常就在笑得最迷人時出手。

    現在已經是她笑得最迷人的時候了。

    她還沒有出手。

    因為她忽然覺得她準備要殺的這個年輕人很奇怪。

    這個年輕人用的是劍,他一劍刺來時,卻又仿佛是刀鋒破空。

    明明是劍,為什麼看來仿佛像刀?

    是不是因為他雖然拿的是劍,用的劍式卻是刀法?

    如果不是因為他手里的劍還在滴血,無論誰都絕對看不出他在一瞬間前殺過人,更看不出他的劍有那麼快。

    他看來就像是個剛從鄉下來的大孩子,一個很有家教,很有教養,性情很溫和的大孩子,仿佛還帶著鄉下人的泥土氣。

    而且他也在笑,笑得也很迷人,很討人歡喜,甚至連她都有點懷疑,剛才那一劍割斷南宮華咽喉的,是不是這個年輕人?

    白天羽笑容溫和,彬彬有禮,讓人也很容易忘記他手里有把殺人的利劍。

    “我姓白,叫白天羽。”

    “白天羽?”老太婆打量著他︰“你知不知道我們兩位是誰?”

    白天羽笑了笑。

    “昔年江湖中威名最盛,勢力最大的幫派,既不是少林,也不是丐幫,而是倔起在東方的一個神秘教派。”白天羽說︰“他們的勢力在短短不到十年之中,就已橫掃江湖,君臨天下。”

    “沒有十年,最多也只不過六七年。”老太婆說。

    “就那短短六七年間,死在他們手下的江湖豪杰至少己有六七百個。”白天羽說。

    “那時候江湖中的人對他們既恨又怕,所以就稱他們為魔教。”

    “這名字其實並不壞。”

    “江湖中故老相傳,都說這位魔教的教主是個很不了起的人。”白天羽說︰“不但有大智慧、大神通,武功也己超凡人聖。”

    “我敢保證,近五百年來,江湖中絕對沒有任何人的武功能勝過他。”

    “可是他自己卻一向很少露面,所以江湖中非但很少有人見到過他的真面目,看見他出手的更沒有幾個。”白天羽說。

    “很可能連一個都沒有。”老太婆嘆了口氣。

    “除了他之外,魔教中還有四位護法長老。”白天羽說︰“魔教能稱霸江湖,可以說都是這四位護法長老打出來的天下。”

    “那倒一點都不假。”

    “賢杭儷就是這四大護法之一,燕子雙飛,一向形影不離,兩個人就等于是一個人。”白天羽居然也嘆了口氣︰“現在年輕夫婦,像兩位這麼恩愛的已不多了。”

    “的確不多。”

    “我剛才說出來的這些事,我想別人一定也已經全都知道。”

    “你是不是還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老太婆又眯起眼楮。

    “還知道一點。”

    “說。”

    “賢伉儷是在五十四年前結為連理的。”白天羽說︰“夫人的娘家本來就姓燕,閨名叫做‘靈雲’,本來是教主夫人的女伴。”

    老太婆一直在笑。

    白天羽知道的那些事,並沒有讓她覺得驚奇,現在她卻開始驚奇了,她想不通這年輕人怎麼會連她的閨名都知道。

    “兩位早年縱橫江湖,直到魔教退出江湖後,才生了一位公子。”白天羽說︰“想不到卻在七天前,死在一位謝姑娘的手里。”

    那一直沒有表情的老頭子,臉色忽然變了,他冷冷的說︰“說下去。”

    “當時謝姑娘並不知道令公子的來歷,李堡主和田遲也不知道,所以,才會出手傷了他。”

    “哪一個不知道來歷的人,就可以隨便出手?”老太婆說。

    “那只因為令公子也不知道謝姑娘的來歷。”白天羽笑著說︰“謝姑娘又不巧是位江湖少見的絕色美人。”

    他說的很含蓄,剛好讓每個人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現在大家才知道,為什麼這對夫妻一定要將謝曉峰的女兒置之于死地。

    因為她殺死了他們的獨生子。

    五

    她的名字叫謝小玉。

    每個認得她的人,都說她是個又溫柔、又文靜、又听話的乖女孩。

    只不過這次她卻做了件不太乖的事。

    這次她是偷偷溜出來的,至少她自己認為是偷偷溜出來的。

    她今年才十七歲。

    十七歲正是最喜歡做夢的年紀。

    每個十七歲的女孩子難免會有很多美麗的幻想,更何況今年的花魁听說出往年都美。

    所以當她知道“艷花大典”時,她的心就動了。

    ——美麗的艷花大典、來自四方的英雄豪杰、少年英俠。

    對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來說,這誘惑實在太大,可是她知道她的父親絕不會讓她來的,所以她就偷偷的溜了出來。

    她以為她能瞞過她的父親,卻不知道這世上一向很少有人能瞞得過謝曉峰。

    他並沒有阻止她。

    他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做出過很多被別人認為是“反叛”的事。

    他知道太多的約束和壓力,反而會造成子女的“反叛”。

    可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兒要單獨在江湖中行走,做父親的總難免還是有點不放心。

    幸好住在他們附近的七星堡主正好也要到濟南來,他正好托李偉照顧她。

    有這麼樣一位江湖中的大行家在路上照顧她,當然是絕不會出事的了。

    何況還有田遲。

    田遲當然絕不會錯過任何一個能接近她的機會,更不會讓她吃一點虧的。

    所以謝曉峰已經覺得很放心。

    他想不到魔教中居然還有人在江湖走動,更想不到鐵燕夫妻會有個好色的兒子,居然會偷看女孩子洗澡。

    那天是正月十一,天氣很冷。

    她要客棧的伙計燒了一大鍋熱水,在房里生了一大盆火。

    她從小就有每天都要洗澡的習慣。

    她把門窗都門了起來,舒舒服服的在熱水里泡了將近半個時辰,正在她準備穿衣服的時候,她忽然發現有人在外面偷看。

    等她穿好衣服沖出去的時候,田遲和李偉已經把偷看的那個人困住了。

    這人是個斜眼瘸腿,又丑又怪的殘廢。

    這種人面對著女孩子的時候,很有可能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但是有機會偷看時,絕不會錯過。

    奇怪的是,這麼樣的一個殘廢,武功居然還不弱,李偉和田遲兩個人聯手,居然還沒有把他制住。

    于是她就給了他一劍。

    她手里剛好有把劍,她剛好是天下無雙的劍客謝曉峰的女兒。

    當然就連李偉都沒有想到,這淫狠的殘廢竟是魔教長老的獨生子。

    一個玉潔冰清,守身如玉的女孩子,怎麼受得了這種侮辱。

    無論對誰來說,她殺人的理由都是夠充分。

    “我本來是應該早就來的。”白天羽說︰“可是我一定要先將這些事全都調查清楚。”

    “為什麼?”老太婆問。

    “因為我受人之托,就一定要將這件事處理的非常公正。”白天羽說。

    “受誰之托?”

    白天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接著又說︰“要問清這件事,我當然一定要先找到謝姑娘。”

    “你已經找到了她?”

    “我也不知道李堡主將她藏哪里去了,這里可以藏身的地方又不少,所以我才會我了這麼久。”白天羽說︰“幸好李堡主來得也很匆忙,對這里的環境又不太熟,能找到藏身處絕不會太多,所以我才總算還是找到了她。”

    要在這麼大的莊院中找一個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容易,更何況他對水月山莊並不熟悉。

    可是他卻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連一點困難都沒有。

    老太婆看著他,她忽然發現這個鄉下大孩子並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他實在遠比他外表看來厲害得多。

    “我知道李堡主是絕對不會把她交出來的。”白天羽說︰“他受了謝先生之托,寧死也不會做這種事。”

    “你當然也跟他一樣。”老太婆冷冷的盯著他︰“寧死也不肯說出她在哪里。”

    “我用不著說。”白天羽笑了笑,淡淡的說︰“我已經把她帶到這里來了。”

    這句話說出來,每個人都吃了一驚,就連這對夫妻都覺得很意外。

    他一劍割斷南宮華的咽喉,為的當然是不讓南宮華說出謝小玉的下落。

    可是他自己卻將她帶來。

    水月樓當然有門。

    他推開門,就有個看來楚楚動人的女孩子,低著頭從門外走了進來。

    她臉上還有淚痕。

    眼淚使得她看來更柔弱,更美麗。

    只要看過她一眼的人,一定就能看得出她是個多麼乖的女孩子。

    像這麼一個女孩子如果會殺人,那個人一定非常該死。

    “你就是謝小玉姑娘?”

    “是。”

    “前幾天你是不是殺了一個人?”

    “是的。”

    謝小玉忽然抬起頭,直視著鐵燕夫妻。

    “我知道你們是他的父母,我知道現在你們一定很傷心。”謝小玉說︰“可是如果他沒有死,如果我還有機會,我還是會殺了他。”

    誰也想不到這麼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子,會說出這麼剛強的話來。

    她身子里流的畢竟是謝家的血,這一家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絕不會低頭的。

    自從她和白天羽出現了之後,老太婆反而鎮定下來。

    ——一個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正如統率大軍,決戰于千里之外的名將,到了真正面對大敵時,反而會變得特別鎮靜。

    她一直在靜靜的听著,等他們說完了,才冷冷地說︰“你一定要殺他,是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事,他該死?”

    “是。”

    “殺錯人的人,是不是也該死?”

    “是。”

    “你若殺錯了人呢?”

    “我也該死。”謝小玉說。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聲中有說不出的淒厲可怖,她忽然大吼︰“你既然該死,為什麼還不死?”

    淒勵的吼叫聲中,刀光已閃起,一刀往小玉頭頂上劈了下去。

    大家都看過她這一刀。

    一刀劈下,這個溫柔美麗的女孩子就要活生生被劈成兩半。

    誰都不忍再看,有的人己扭轉頭,有的人閉上了眼楮。

    想不到這一刀劈下之後,竟好像完全沒有一點反應,也沒有听到一點聲音,大家又不住回頭去看。

    謝小玉居然還是好好的站在那里,連頭發都沒有被削斷一根。

    老太婆那柄薄如蟬翼,吹毛斷發的燕子刀卻已被架住。

    被白天羽架住。

    兩把兵器相擊時,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刀和劍竟好像忽然被黏在一起。

    老太婆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額角上的青筋也如毒蛇般現出。

    白天羽依然笑得很溫和。

    “這件事我既然已插手了,只要我還在這里,誰也不能在這里殺人。”

    “該死的人也不能殺?”老太婆厲聲問。

    “誰該死?”

    “她該死,她殺錯了人。”老太婆說︰“我兒子是絕不會偷看她洗澡的,就算她跪下來求我兒子去看,我兒子也不會看。”

    她又發出了那種淒厲而可怖的笑聲,這次笑聲中多了一種無可奈何。

    “因為他根本看不見。”

    “看不見?”白天羽有點吃驚︰“他為什麼看不見?”

    “他是個瞎子。”

    六

    她還在笑,笑聲中充滿了悲傷、憤怒、冤屈、怨毒。

    她笑得就宛如一條垂死的野獸在嘶喊。

    “一個瞎子怎麼會偷看別人洗澡?”

    小玉仿佛連站都站不住了,整個人都幾乎倒在白天羽身上。

    “他真的是個瞎子?”白天羽問小玉。

    “我不知道。”小玉直搖頭︰“我真的不知道。”

    “就算她真的不知道,可是一定有別人知道。”她的聲音更淒厲︰“所以他們不但殺了他,而且把他的臉都毀了。”

    小玉蒼白的臉上已全無血色,連聲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如石像般站在那里的老頭子忽然一把將倒在地上的李偉提了起來。

    他好像還是站在那里沒有動,李偉倒的地方明明距離他很遠。可是他一伸手,李偉就被他像口破麻袋一樣提了起來。

    李偉看來明明已經死了,現在卻忽然發出了痛苦般的呻吟。

    李偉根本沒有死。

    他故意挨那一拳,只因為他要乘機裝死,因為他知道他挨得起展飛那一拳,卻絕對沒法子挨過燕子雙飛的一刀。

    “我看得出你不想死。”老頭子說︰“只要能活下去,什麼事你都肯做。”

    李偉不否認,為了要活下去,他已經做出了很多別人想不到他會做的事。

    ——為了要活下去,甚至有人做的比他更過份。

    “你應該知道,魔教中的‘天魔聖血膏’是天下無雙的救傷靈藥。”

    李偉點點頭。

    “你也應該知道,‘天魔搜魂大法’是什麼滋味?”

    听到這個名字,李偉的身子竟在發抖。

    “所以我可以教你好好的活下去,也可以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頭子說。

    “我說實話。”李偉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我一定說實話。”

    “那天在門縫下面偷看謝小玉洗澡的是誰?”老頭子一字一字的問。

    “是田遲。”

    李偉流著淚,說出了故事的另外的一面。

    “那天天氣很冷,我想要伙計送壺酒到房里來,剛走出門,就看見田遲伏在謝姑娘的門下面,那時候謝姑娘正也發現了外面有人在偷看,已經叫了起來”

    “我本想把田遲抓起來的,可是他已經跪下來苦苦求我,叫我不要毀了他一生。”

    “他還說,他一直還在偷偷的愛慕著謝姑娘,所以才會一時沖動,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我跟他的姑母本來就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也相信他不是有意做這種事的,所以我的心已經軟了,想不到我們說的話,竟然被另外一個听見。”

    “那個人是個殘廢,也不知是從哪里來的,田遲一看見他,就跳起來要殺他滅口。”

    “想不到他的武功居然極高,田遲竟不是他的對手,我不能眼看著田遲被人殺死,只好過去幫他。”

    “但是我可以發誓,我絕沒有要殺他的意思,絕沒有下過毒手。”

    “那時候謝姑娘已經穿好衣服沖了出來,田遲生怕他在謝姑娘面前將秘密揭穿,故意大聲呼喊,所以他才沒有听見謝姑娘刺過去的那一劍。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是個瞎子,更不知道他是銀燕公子。”

    “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

    這是個令人作嘔的故事,說完了故事,李偉自己都在嘔吐。

    為了要讓他繼續說下去,老頭子已經給他吞下了一枚天下無雙的救命救傷靈藥。

    可是現在他又吐了出來。

    沒有人再看他一眼。

    名震天下,富貴如王侯的七星堡主,此刻在別人眼中看來,已不值一文。

    “如果你們在我那種情況下,是不是也會像我那麼做?”

    沒有人理他。可是每個人都已經在心里偷偷問過自己。

    ——我會不會為了朋友而犧牲一個來歷不明的殘廢?

    ——會不會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又將這秘密說出來?

    誰也沒有把握能保證自己在他那種情況下不會那麼做。

    所以沒有人理他,沒有人再去看他一眼,因為每個人都生怕從他身上看到自己。

    李偉的嘶喊已停頓。

    不想死的人,也會死的,越不想死的人,有時候反而死的越快。

    水月樓外冷風如刀,每個人手腳都是冷冷的,心也在發冷。

    老頭子臉上卻是一點表情都沒有,他冷冷的看著白天羽,淡淡的說︰“我是魔教中的人,我的兒子當然也是。”

    “我知道。”

    “江湖中的英雄好漢們都認為只要是魔教中的人就該死。”

    “我知道。”

    “我的兒子是不是也該死?”

    “不該。”

    “你是受人之托來處理這件事的,你也是我近五十年來,所見過的最年輕的高手。”老頭子說︰“我只問你,在這件事中,該死的人還有一個沒有死。”

    謝小玉忽然大聲說︰“我知道這個人是誰。”

    她蒼白的臉上又有了新的淚痕,看來是那麼淒楚柔弱,仿佛連站都站不穩,但是她絕不退縮,她慢慢的接著又說︰“現在我已經知道我殺錯人了,殺錯了人的都該死。”

    “你準備怎麼樣?”老頭子問。

    謝小玉沒有再說話,連一個字都沒有再說,她忽然從衣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奪目的短劍,一劍刺向自己的心髒。

    七

    謝小玉今年才十七歲,正是錦繡般的年華,花一般的美麗。

    十七歲的少女,有誰會想死呢?

    因為她是三少爺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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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09:48:44
第一部 花燦爛,人有情 第九章 劍中的彎彎刀光


    一

    因為她是謝曉峰的女兒。

    她血管里流著的是謝曉峰血中的血,她抽出來的劍是謝家的劍。

    是殺人的劍。

    不論是殺別人,還是殺自己,都同樣的快。

    可是這一劍並沒有刺入她的心髒。

    因為白天羽的劍比她的劍更快。

    劍光一現,她手里的劍就已飛起,“奪”的一聲,釘入了水月樓的橫梁,就好像一根釘子釘入了一塊豆腐里,一尺三寸長的劍鋒,已完全沒入了特地從貴州運來的花岡石般堅硬的梁木里。

    “我自己要死,你為什麼不讓我死?”小玉神色黯然。

    “你不該死。”白天羽說︰“也不能死。”

    謝小玉凝視著他,美麗的眼楮里露出媟打_雜的感情,也不知是欽佩?還是感激?

    白天羽這一劍雖然震脫了她手里的劍,卻征服了她的心。

    ——十七歲的女孩子,有誰不仰慕英雄?

    老太婆看看她,又看看白天羽,忽然冷笑。“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白天羽問。

    “要殺謝小玉,就得先殺你。”

    “是的。”

    白天羽的回答簡短而有力,老太婆又眯起了眼,看著他手里的劍。

    “要殺你,好像並不太容易。”

    “大概不太容易。”

    “你手上這把看來好像是劍?”老太婆問。

    “是劍。”

    “可是你的招式卻是刀法。”

    白天羽不答,只微微笑著。

    “近三十年來,江湖中大概沒有人看見過我們的燕子雙飛,雙刀合璧。”

    “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見了?”

    “是。”

    “能看到你們燕子雙飛,雙刀合璧的人,還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好像連一個都沒有。”

    “今天說不定我會讓你們破例一次。”白天羽笑了笑。

    “我也希望你能讓我們破例一次。”老太婆也笑了笑。

    就在她的笑容剛現,她的身子一轉,忽然間就己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女般靈活柔軟。

    老頭子還是沒有動,沒有表情,可是忽然間刀已在手。他的刀也同樣薄如蟬翼,看來也仿佛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長。

    每個人都在往後退,退出了很遠,但仍感覺到刀上的殺氣。

    老太婆忽然又輕輕的說了一句話,對老頭子說︰“他手上的是劍。”

    “我們以前也殺過用劍的人。”老頭子冷冷地說。

    “可是他用的招式卻好像是刀法。”

    “哦?”

    “以前我們好像也見過這樣的人?”

    “是的。”老頭子說︰“幸好那個人不會是他。”

    “幸好他不是那個人。”

    他們說的話,在別人听來,好像根本全無意義。

    他們說的話,別人根本听不懂。

    白天羽呢?

    他听得懂他們的話嗎?

    二

    燕子雙飛,雙刀合璧。

    他們本來明明是兩個人,兩把刀,可是在這一剎那間,兩個人仿佛忽然合而為一,兩把刀也忽然變成了一把刀。

    如果老太婆一刀的力量是五百斤,老頭子一刀的力量也是五百斤。那麼他們兩把刀合力擊出,本來就應該有千斤之力。

    這是物體的定律。

    可是世界上卻有些人能用某種巧妙的方法將這種定律改變。

    他們雙刀合璧,力量竟增加了一倍,本該是一千斤的力量,竟增加為兩千斤。

    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當然也要增加一倍。

    這還不是“燕子雙飛”最可怕的一點。

    他們的雙刀合璧,兩把刀明明己合而為一,卻又偏偏仿佛是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劈了下來的。

    他們明明是砍你的右邊,可是如果你往左邊閃避,還是閃不開。

    你往右閃,更閃不開。

    這意思就是說,只要他們的“燕子雙飛,雙刀合璧”一出手,你根本就閃不開。

    雙刀合璧,力量倍增,就好像是四位高手的合力一擊,你當然更無法招架。

    雙刀合璧,渾如一體,根本就完全沒有破綻。

    你當然也破不了。

    所以他們這一刀確實從未失手過,他們相信這一次也絕不會例外。

    就在他們的刀光閃起的那一瞬間,白天羽的劍也出手了。

    劍是直的,劍出手也是直刺。

    白天羽好像也不例外,他這一劍刺出時,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這筆筆直直刺出來的一劍,竟忽然閃起了一道彎彎的刀光。

    燕子雙刀,都是精鋼百煉,吹毛斷發的利刃,刀光亮如流星。

    白天羽的劍,看來只不過是把很普通的劍。

    可是當劍中閃起一道彎彎的刀光時,燕子雙刀流星般的刀光竟忽然失了顏色。

    雙刀合璧,明明已合而為一,渾如一體,絕對沒有一點破綻。

    是這劍中那道彎彎的刀光竟忽然彎彎的從中間削了迸去,削人了他們的刀光中。

    誰也看不出這一劍是怎麼削進去的,只听見“叮”的一聲響。

    只有輕輕的一聲響,亮如流星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見。

    那劍中彎彎的刀光卻還在,又彎彎的一轉,然後所有光芒都消失。

    所有的聲音都沉寂,所有動作都停頓。

    三

    所有一切“活”的東西都仿佛消失了,天地間忽然變得“死”一般沉寂。

    白天羽還是像一瞬間前那麼樣靜靜的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沒有動過。

    可是他手里的劍,劍光已經滴下了一滴血,然後第二滴,第三滴……

    鐵燕夫妻也是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刀也還在手里,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

    可是他們的臉上和手腕上卻都有了一道傷痕。

    一道刀痕!

    明明是劍傷的,為什麼卻是留下刀痕?

    一道刀痕,彎彎的刀痕,彎如新月。

    鮮血慢慢的從他們傷口中沁了出來,開始的時候還很淡。

    他們的臉色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只不過顯得有點迷惘,就好像一個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無法理解的事情時那種樣子。

    然後,突然間所有的事又都起了驚人的變化。

    鐵燕夫妻臉上那道彎如新月,淡如新月的刀痕,忽然綻開了,臉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顆玉米在熱鍋里忽然綻裂,露出了白骨。

    他們手里的燕子刀也忽然掉了下去,連著他們握刀的那只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們臉上卻連一點痛苦的樣子都沒有,因為恐懼已經使得他們連這種痛苦都忘了。

    ——自古以來,恐懼豈非都是痛苦的極限?

    沒有人能形容出他們眼楮里露出的那種恐懼?

    就連大家剛才忽然看見一個人被他們一刀分成兩半時,都沒有他們現在這麼恐懼。

    他們的恐懼竟似已超越了恐懼的極限。

    ——痛苦的極限是恐懼,那麼恐懼的極限又是什麼?

    他們怕的並不是這個能一劍毀了他們的人,他們怕的是這個人手里的這把劍中的那道彎彎的刀光。

    彎如新月。

    刀並不可怕。

    一個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為他們怕用刀的人,怕這個人的刀法,怕這個人用刀殺了他。

    但是他們怕的卻是這柄劍中的彎彎的刀光。

    這彎彎刀光的本身,仿佛就帶著某種能將他們靈魂都撕裂的恐懼。

    這種恐懼不但令他們忘記了痛苦,而且激發了他們生命中某種奇異的潛力。

    所以他們臉上的血肉雖然已綻裂,一只手雖然己斷落,可是他們並沒有倒下去。

    他們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傷,根本不知道手已斷了。

    ——恐懼的極限,豈非就是不知道?

    這種恐懼就像是只看不見的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

    沒有人出聲,甚至沒有人能呼吸。

    第一個開口的人,竟是那從來不太說話的老頭子,他一直在看著白天羽手里的劍,忽然問︰“你用的是不是劍?”

    “好像是。”

    “不是好像是,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劍。”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只有一個人能有這種劍。”老頭子聲音中也有恐懼。

    “哦?”

    “你不是那個人。”

    “我本來就不是。”白天羽說︰“我就是我。”

    “你用的這把劍,是不是他的劍?”

    “這把劍是我的。”

    “你這把劍上有沒有字”

    “這把劍應該有字?”

    “應該有七個字。”

    “哪七個字?”

    “小樓一夜听春雨。”

    小樓一夜听春雨。

    白天羽的這把劍上,的確有這七個字。

    白小樓的那把彎彎的刀上,也有這七個字。

    這七個字本來只不過是一句詩,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詩,帶著種欲語還休的淡淡輕愁,帶著種美得令人心醉,也心碎的感情。

    可是老頭子說出這七個字,聲音中卻只有恐懼。

    一種幾乎接近敬畏的恐懼。

    ——一種人類只有在面對神鬼時才會產生的敬畏。

    這句詩中卻連一點令人恐懼的地方都沒有。

    老頭子又在問白天羽。

    “你以前沒有听過這七個字?”

    “我听過。”白天羽淡淡的說︰“這是句傳誦已久的名詩。”

    “你不知道這七個字的意思?”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老頭子眼楮里居然發出了光。

    “這意思就是說,一個春天的晚上,有一個寂寞的人獨坐在小樓上,听了一夜春雨聲。”

    “不對,不對。”老頭子不停的搖頭︰“完全不對。”

    “難道這句詩里面還有什麼別的含意?”

    “這七個字說的是二個人。”

    “一個天下無雙的神人。”老頭子臉上又出現了那種敬畏的恐懼。“一個天下無雙的美人。”

    老頭子又在搖頭︰“不對,不對,你絕不會認得這兩個人。”

    “因為他們久已不在人世了。”老頭子喃喃的說︰“你還沒有出生時,他們就已不在人世了。”

    他的眼楮里突然又現出了厲光。“但是你剛才用劍使出的那一招,卻絕對是他的刀法。”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只有他一個人能使出那一種刀法。”老頭子說︰“也只有用‘春雨’,才能使出那種招式。”

    老頭子又盯著他手中的劍。“你手上的是不是‘春雨’?”

    白天羽只笑,不答。

    老頭子盯著他看了很久,才長長的嘆了口氣︰“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有‘春雨’?怎麼會使出那一招?”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一定要告訴我。”老頭子說︰“只要你告訴我,我情願死。”

    “我不說也一樣可以殺了你。”

    “你不能殺我。”

    “為什麼不能?”

    “非但你不能殺我,普天之下,誰也不能殺我!”

    他還有一只手,他忽然從身上拿出塊黝黑的銅牌,高高舉起,大聲對王一開說︰“你看看這是什麼?”

    這只不過是塊銅牌而已,白天羽實在看不出它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是王一開的臉色卻變了,眼楮里立刻充滿了驚奇與敬畏。

    就好像一個敬神的人,忽然看見了他的神靈。

    “你一定知道這是什麼?”老頭子又問王一開。

    “我知道。”王一開說︰“我當然知道。”

    “你說。”

    “這就是昔年天下英雄公認的免死銅令。”王一開說︰“是神劍山莊和江湖中三大門幫,七大劍法,四大世家聯名要求天下英雄承認的,只要有了這塊免死令,無論他做了什麼事,天下英雄都要免除他的一死。”

    “這是假的。”展飛忽然大叫︰“一定是假的!”

    “一定不假。”王一開說︰“絕對不假”

    “神劍山莊和七大劍派都是魔教的死敵。”展飛說︰“免死銅牌怎麼會在魔教長老的身上?”

    “這其中當然有原因。”

    “什麼原因?”

    “我不能說出來,可是我知道他這塊令牌絕對不假。”

    王一開臉色慘白,一字一字的說︰“今日如果有人殺了他,就變成了神劍山莊、和三大門幫、七大劍法、四大世家的死敵,七日之內,必死無疑。”

    說完了這句話,他的人忽然掠起,穿出了窗子,消失于夜色之中。

    銀燕夫妻和白天羽都沒有阻攔他,別人根本攔不住他。

    他走,是生怕有人逼他說出這其中的秘密,這秘密是他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我一生殺人無數,現在我還有一只手,今日我若不死,這里所有的人遲早都要一個個死在我的刀下。”老頭子說︰“你們日月夜夜都要提心吊膽,防備我去殺你們,你們在睡夢中醒來時,說不定已變成了無頭的冤魂。”

    他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每個字里面都仿佛帶著種邪惡的咀咒。

    大家把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听在耳里,全身寒毛都一根根豎起。

    無論誰都知道,他絕對是個說得出能做得到的人。

    “所以你們今天絕不該讓我活著離開這里。”老頭子說︰“只可惜你們偏偏又不能殺我。”

    誰也不能否認一點,誰也不敢與神劍山莊和七大劍派為敵。

    “但是我自己可以殺死我自己。”他盯著白天羽。“只要你說出你怎麼會有‘春雨’,你怎麼會那一招,我就立刻死在這里。”

    他居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來換這秘密。

    白天羽的劍是怎麼得來的?他那一招是怎麼練成的?

    跟這老頭子有什麼關系?他為什麼一定要知道?

    而且不惜以死來換這秘密?

    四

    大家都希望白天羽說出來。

    每個人都有好奇心,這件事本身已經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更何況大家都希望這對老夫妻快點死。

    “你說不說?”老頭子還在盯著白天羽。

    白天羽的回答簡單而干脆,就像是一根釘子。

    “不說。”

    “你真的不說?”

    “你殺不了我的,我卻隨時都可以殺了你。”白天羽淡淡的說︰“今日我免你一死,他日只要你殺一個人,我就要你的命。”

    他看著老頭子手中的銅令,接著又說︰“一塊免死銅令,只能救你一次,我保證,下次誰也救不了你,就算是神劍山莊的謝莊主親臨,我也先殺了你再說。”

    這些話他說得很慢,也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每個字里面都帶著種令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

    在這一瞬間,這個溫和的鄉下大孩子,竟似忽然變成了個十丈高的巨人。

    謝小玉在看他,眼里又露出那種復雜的表情。

    老頭子眼楮里的表情卻跟她完全不同,他的眼楮里好像有一把毒火,一柄毒刀,一條毒蛇,和一個經過天上地下諸魔群鬼詛咒過的毒咒。

    “你說你姓白?”

    “是的。”

    “黑白的白?”

    “白小樓的白?”

    “是的。”

    老頭子的眼楮又出現了那種幾乎接近恐懼的極限的眼神,他喃喃的說︰“因果,因果。”老頭子說︰“因果報應,如果不是當年——”

    “我勸你現在最好快走!”

    白天羽不等他說,就打斷了他的話。

    ——他為什麼不讓他說完?

    “我當然要走。”老頭子說︰“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

    “說!”

    “不管你是誰,你那把劍怎麼來的,你那一招是從哪里學來的,都必將為你帶來無窮無盡的災禍。”

    他的眼楮比話更毒。

    “就算你能用那一劍縱橫天下,但是災禍都必將永遠跟著你。”老頭子說︰“日日夜夜,時時刻刻的跟著你,就算你能用那一劍換來天下無雙的俠名,但是你這-生都必將永遠活在悲苦傷痛中,然後再傷心而死!”

    他忽然仰首向天,淒聲呼喊︰“有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魔惡鬼為證,這就是你這一生的命運!”

    這是他的毒咒。

    也是“春雨”初出時,就俱來的毒咒。

    五

    春風冷颼颼的吹過寒池,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在听著他的這個毒咒。

    然後他們夫妻也投入了這一片比毒血還濃的黑暗,投入了魔鬼群中。

    白天羽一直在听,看來依舊是那麼安祥鎮定。

    謝小玉忽然沖了過來,拉起他的手。

    “你千萬不要听他們的鬼話。”她的手冰冷,她的聲音卻溫柔如春水︰“這種鬼話你連一個字都不要相信。”

    白天羽沉默,沉默了很久,才笑了笑︰“鬼話有時都很靈的。”

    謝小玉的手更冷,冷得發抖。

    “可是他們說的話,我連一個字都不信。”

    白天羽看著她︰“因為他們說的不是鬼話,他們是人,不是鬼。”

    謝小玉也笑了。

    “就算他們真的是鬼,我相信你也不會怕他們的。”她的聲音更溫柔︰“我相信不管是天上,還是地下,都絕對沒有讓你害怕的事。”

    天下有什麼比十七歲的少女對心目中的英雄的贊美更令男人動心?

    而這個男人恰好又正是被她贊美的英雄。

    天下有什麼比無邪的少女的全心信賴,更令男人覺得自豪?

    而她又是個美麗絕倫的少女。

    但是白天羽卻沒有為這些而陶醉,他雖然是個男人,但卻不同于流俗。

    更何況他心中一直隱藏著一個秘密,一個很痛苦的秘密。

    “你真是謝曉峰的女兒?”

    謝小玉吃驚的看著他,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

    “是的。”

    “可是我听說謝曉峰沒有女兒。”

    “家父行事很少為人所知。”謝小玉笑了起來。“神劍山莊更少有人前去,別的人怎麼會知道?”

    謝小玉的目中又流露出光芒,她接著又說︰“你不但救了我,還擊敗了銀燕雙飛,家父知道了,也一定會認為這是很了不起的。”她很快的又補上了一句︰“當然了,他也會很感激你的。”

    “如果他很感激我,他就欠我一聲道謝。”白天羽的人似乎變了,變得很冷傲。“如果他認為我還算過得去,那麼他就欠我一場決斗。”

    “你要找家父決斗”她一怔。

    “自從謝家三少爺開始出道江湖,就一直找遍了天下的成名劍客決斗,殺敗了每一個對手,成就了神劍山莊的赫赫盛名。”

    “神劍山莊之名並不是從家父手中開始的。”

    “可是你的祖先們並沒有像令尊這樣有名。”白天羽說︰“他擊敗了別人才使自己成名,因此也無權拒絕別人的挑戰。”

    “家父不會跟你決斗的。”

    “為什麼?”

    “自從他跟燕十三最後一次比劍後,他就不再跟人決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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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09:50:29
第一部 花燦爛,人有情 第十章 一夕成名


    一

    謝曉峰與燕十三的最後一戰,雖然只有一個謝掌櫃在場目擊,而謝掌櫃並不是個多嘴的人,從沒有向誰說過那一戰的勝負。

    但是誰都知道,那一戰是謝曉峰敗了。

    可是這並沒有影響到三少爺無敵神劍的盛譽,也沒有影響到神劍山莊的威名。

    一個劍客,總有一兩次失敗的經驗的。

    失敗並不可怕,何況那一戰的勝利者燕十三自己反而自殺了。

    他自殺的原因,是為了要毀滅擊敗謝曉峰的那第十五劍。

    因為那是天地間至惡至殺的一劍,不屬于人間所有。

    燕十三完了,帶走了第十五劍,所以三少爺仍然是人間獨一無二的最高劍客。

    二

    “你回去告訴令尊,說我Q三天後,會帶著劍,親自登門討教。”

    謝曉峰是劍中之神,他的人是人中之神,而白天羽呢?

    他的名字在今夜之前還默默無聞,過了今夜,想必將震動武林。

    今夜在場的人都看見了白天羽一劍使得魔教中的銀燕雙飛斷腕,雖然他們並沒有看清那一劍是從什麼地方刺出的,但無疑的,那是一劍,一招。

    雖然在場的人也沒有看過謝曉峰出劍,但他們也不敢肯定說三少爺的神劍能夠辦到這一點。

    “白……白公子,關于這件事,我……”謝小玉吞了一口口水,她不知道如何講。

    “你只要把話帶回去,告訴令尊就行了。”白天羽的聲音又恢慢了溫和︰“現在我相信沒有人再能傷害你了,因此你可以走了。”

    說完話,他就轉身走了,拋下了滿場驚楞的人,也拋下了看來孤立無邪的謝小玉。

    水月樓里的酒席才進行了一半,菜也只上了幾道,但是水朝恩的壽宴卻已經結束了。

    三

    一灘白沙,一望無際的海洋。

    一輪孤月,一個老人,一堆火,一個古老陳舊的銅壺,一把三弦。

    淒涼哀怨的三弦聲伴著如泣如訴的海風,回蕩在沙灘上。

    海風無情,歲月更無情。

    海風可以吹熄火堆,吹走大地的塵埃,吹走大地間的一切,但卻吹不走歲月留在老人臉上的痕跡。

    火堆的余光,搖曳在老人的臉上,他專心的在彈著三弦,他的目光仿佛在看著海洋,又仿佛在看著過去的歲月。

    他的身子枯瘦而矮小,遠遠看過去就像是個八九歲的孩子,他的頭看來就像是個風干了的硬殼果,臉上刻滿了風霜雨露和無數痛苦的經驗留下的痕跡。

    無情的歲月雖然已便他的身體完全萎縮,可是他的一雙眼楮里卻還是時常會閃動起一種充滿了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調皮的光芒。

    幽靜的海灘,海風中充滿了沁人心脾的梅茶香。

    老人暫停了三弦,伸手緩緩的從銅壺里倒了一杯梅茶,將杯子靠近鼻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目享受著那撲鼻的茶香。

    然後才慢慢的吐氣,慢慢的品賞著茶的甘味。

    孤月斜掛在天邊,老人犯坐在海灘。

    淒涼古老的三弦聲又再響起,老人輕聲漫吟,歌聲中充滿了無奈和哀怨。

    人生百歲,如白雲蒼狗,

    世事無常,人間多無奈

    縱有千金裘,也換不回逝去的往昔……。

    三弦聲哀怨,歌聲淒涼,在如此的夜晚听來是那麼的令人心醉。

    就在老人的歌聲剛落時,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聲,接著風中就帶來了一陣茉莉花的香氣。

    老人沒有回頭,他仍在彈著三弦,一條極細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背後。

    “二十年了,快二十年了。”人影的聲音也很哀怨︰“我有二十年未听過你唱歌了。”

    火光照不到她的臉,月光從她的背後射了過來,她的人正好處在陰暗處,所以看不清她的臉,只隱隱約約看得出她的腿很修長。

    三弦聲仍未停,老人卻已在問︰“謝小玉是不是沒有死?”

    “是的。”

    “白天羽是不是趕到了水月樓?”

    “是的。”

    老人沒有再問下去,三弦聲卻已停了。他又喝了口茶,目光凝視著海天處,那兒正有一朵雲飄過。

    “鐵燕他們是不是已經敗了?”

    “是的。”

    “好。”老人點點頭︰“姓白的,果然不愧姓白的。”

    三弦又響。

    剛剛的弦聲中充滿淒涼,現在響起的弦聲卻如怨婦在低泣。

    三弦一響,縴細的她就開口唱著︰

    “鬢髻匆匆梳就,鉛華淡淡妝成,

    青煙紫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不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哀怨的歌聲,淒涼的三弦,寂靜的海灘,孤獨的老人,如夢如幻的女人。

    這是一幅什麼樣的畫面呢?

    是夢?是幻?是真?是假?

    不管它是什麼畫面,它總是在黑夜里。

    黑夜會盡,光明會來。

    所以不管它是什麼,總是會過去的,正如晨曦總是在東邊出現一樣。

    第一道曙光剛射進窗子時,藏花就已睜開了眼楮。

    可是她卻不想起床。

    並不是因為宿酒未退,也不是為了失眠,更不是因為心情不好,而是為了她每天早晨必須做的事。

    昨夜雖然沒有下雨,今晨卻是細雨綿綿。

    雨就和第一道曙光同時出現。

    所以陽光射進屋內時,雨聲也傳進了藏花的耳里。

    她掀開棉被,整理好了衣裳,第一件事就是走近窗子,推開窗子,日光立即落在遠方的天邊。

    遠方也在下雨,而且仿佛下得更大。

    盡管她很不願去做每天早上必須做的那件事,可是她能不做嗎?

    四

    “花軒”里種滿了各季各式各色各種的花卉,只要你能說得出的花種,這里都有,還有的,甚至你听都沒有听過,不要說是看過。

    “醉柳閣”里所擺飾的花卉,都是由“花軒”供應的。

    “花軒”里的花卉,是她每天早上必須做的事。

    偶而做一下,和每天硬性規定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人真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不管這種東西你再怎麼喜歡,怎麼愛,如果讓你每天面對他,久了你會煩,會膩,對他的喜歡和愛的熱度一定會退,會淡。

    盡管已經煩了,已經膩了,但是藏花還是每天一早就到了“花軒”。

    照顧花,就好像照顧嬰兒一樣,必須全心全意的,必須有耐心,必須要細心。

    每株花枝不能太茂盛,否則一定會奪掉花朵的養份,所以藏花每天一到“花軒”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剪花枝。

    修剪花枝,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其實是學問最大的一件工作。

    什麼樣的花種,修剪什麼樣的花枝,哪枝是該修的,哪枝是不該修的,這些都必須憑經驗了。

    有的花枝今天可以剪,到了明天就不行了,有的只能剪一半,有的必須全剪掉。

    “花軒”里的花最少也有一千株以上,藏花要剪多久才能剪完?

    剪完了,接著就是澆花。

    澆花並不是隨便澆一澆就行的,它和修枝一樣,也是很煩人的。

    有些花,早上可以澆水,有些就不行,有些花隨便澆多少水都可,有些卻只能澆一點點。

    像“花軒”中央種的那七株紫蘭,就必須七天才能澆一次水,而且不能讓陽光直射,溫度也不能太高。

    雖然七天才澆一次水,但泥土必須經常保持陰,而且土質不能太硬。

    紫蘭並不是“花軒”里最難照的花卉。

    最令藏花頭痛的是種在紫蘭旁邊的那三株有著墨綠色長形葉子,每只開著一朵黃色花苞的花。

    據說這三株花是來自西方一個很遙遠的國度,在他們國度里,這三株花的名字,叫做“郁金香”。

    “郁金香”開花時,會發出一種淡淡雅雅的花香。

    聞過這種花香的人都說,這種花香遠比處女體香還令人心醉!

    “郁金香”所能適應的溫度比紫蘭還要低,幾乎已達到了“冰點。”

    但是它的土質必須是堅硬的,而且不能太濕。每天必須讓陽光照射一次,照的時間不能太久,大概只照一盞茶的工夫。

    每天早上還必須用蛋清去擦它的葉子,才能保持它的色澤光亮。

    諸如此類,令藏花煩死的花卉,在“花軒”里最少也有三百株。

    所以等她照顧完這些花奔時,已是中午了,有時候甚至已超過吃午飯的時刻。

    五

    照顧“花軒”里的花,如果比起另外一件事的話,藏花情願選擇照顧花朵。

    “醉柳閣”里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總共有三十六間房間,五個大廳,這些房間和大廳都必須插滿了花朵。

    每十天換一次花。

    這件事當然也是由藏花一人包辦。

    今天又是到了換花的日子了。

    一大早,藏花就在“花軒”里將可以剪下的花剪下來,放上獨輪車,然後等“花軒”里的事全部做完了,再推著獨輪車,緩緩的走向醉柳閣。

    還沒有到醉柳閣時,藏花就听見人潮喧嘩聲,她伸頭朝醉柳閣方向看去。

    “天還沒有黑,醉柳閣里怎麼會這麼熱鬧?”她喃喃的說︰“難道現在的人都喜歡趕早市?”

    等到了醉柳閣時,藏花才真正嚇了一跳。

    醉柳閣外面的大街上擠滿了人,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往里看,有的甚至爬到對面屋頂上去看。

    “難道今天里面的姑娘們,都忽然脫光在大堂上洗澡?”藏花笑了笑。

    好不容易才擠進醉柳閣,一看到大堂里的情形,藏花差點暈過去。

    今天是什麼日子?

    外面擠滿了人不說,濟南城里有頭有臉,江湖中有名望的人,幾乎都坐在醉柳閣的大堂里。

    這些人平時見面都會互相打打招呼,閑話家常,今天每個人卻都怪怪的。

    他們和外面那些人一樣,都伸長了脖子往內堂里看,仿佛里面有幾個絕色美人同時在脫衣服。

    “看來就算今年的花魁在里面表演脫衣服,盛況都不會有這樣。”

    藏花苦笑著將花送進內堂,等她踫到了青青時,總算才能問清她心中的疑問。

    青青是個臉蛋圓圓的小女孩子,在醉柳閣里還算滿紅的姑娘。

    藏花見了她第一句話就問︰“今天醉柳閣免費招待?”

    “你想可能嗎?”青青笑了。

    “花語人下海了?”

    “就算她肯,花閣主都不答應。”

    “那麼大概是有新的貨色進來了?”

    “再怎麼新的貨色,也不會引起這種情況。”青青笑著說︰“況且這種事他們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來呀!”

    “那麼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藏花有點急了。

    “你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個頭。”藏花說︰“我知道還問你?”

    青青笑了,她笑得很甜,比蜜還甜,她帶著銀鈴般的笑聲說︰“我們這里住著一個大名人。”

    “大名人?”藏花問︰“誰?誰是大名人?什麼時候住進來的?我怎麼不知道?”

    “住了好幾天啦!”青青好像想賣關子。“這個人你不但認識,而且還一起吃過飯。”

    “一起吃過飯?”藏花抓抓頭發。“到底是誰?你再不說,看我以後理不理你?”

    青青“噗嗤”笑出。

    “是白天羽,白公子。”

    “白天羽?”藏花一楞。“他是大名人?他除了有點錢以外,其他的我看跟我沒什麼兩樣?”

    “你真的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藏花問︰“他當了皇帝?”

    “進去。”

    花漫雪突然出現,她板著臉對藏花說︰“還不趕快去將花換一換!”

    “是。”

    藏花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進去,走過花漫雪時,還回過頭做個鬼臉。

    青青看見了,卻不敢笑,她也趕緊的低著頭去忙自己的事。

    看見花漫雪走出來,這些有名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居然都同時的嘆了口氣。

    美,是人類自恆古以來就欣賞的東西。

    花漫雪雖然已過了四十,但是她的身材,她的韻味,她的氣質,她的一舉一動,她的美,卻不是一個二十歲少女可以比的。

    對于應付這種大場面,花漫雪是最拿手的。

    她一走進大堂,就先停住了腳步,讓每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時,才用那一雙如夜星般的眼楮從每個人的臉上勾了過去。

    等這些有名望的人心開始蕩漾時,她才輕輕的嘆了口氣,等這口氣嘆過之後,還必須再停一會兒,才能開口。

    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居然讓這些有名望的人都嚇了一跳,但她的這句話雖然讓他們嚇一跳,卻也征服了他們的心。

    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樣——

    “你們這些臭男人真不是***好東西!”

    她讓這“***”還在他們耳朵里回蕩時,接著又說︰“平時用轎子抬都抬不來,今天居然為了一個一樣的臭男人,一大早大家都不約而同的跑來了!”

    ***,真夠味!

    那些嬌滴滴說起話來會嗲死人的小女人,固然令男人心醉,但像花漫雪這樣的女人,則是令男人心服。

    六

    當“***”在他們耳邊消失時,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人,是商店幾乎佔據整個城北的朱記商號的朱大老板,朱望先生。

    他用力的拍拍手,大聲叫著。

    “***,這種女人才夠味,這種女人才令男人心動,這種女人我活了一輩子,今天總算遇到了一個!”

    接著說話的人是,“正行鏢局”的總鏢頭,吳正行吳總鏢頭︰“花閣主的確有一套,難怪那麼多人喜歡到‘翠柳閣’來。”

    “三才見客”慕容俊也不甘示弱的開口說︰“醉柳閣里美人如雲,佳酒如山,可是又怎能比得上花閣主呢?”

    “大家愛美人,我愛酒。”海闊東大聲的說︰“可是今天我情願舍棄酒!”

    海闊東視酒如命,是眾人所皆知的,他可以不吃飯,不睡覺,不賭博,不看朋友,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卻一定要酒。

    他的腰上,經年累月的掛著一個大酒壺,這個大酒壺也不怎麼大,只不過可以裝二十斤酒而已。

    他現在居然將大酒壺解下來,擺在桌上,然後沖著大家說︰“為了花閣主,我今天戒酒一天。”

    “唉!”

    “滴酒不能沾”的黃膽先生,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後接著說︰“能博得花閣主一笑,我情願睡在酒缸里面三天!”

    等這些有名望的人,七嘴八舌的說完了以後,花漫雪才總算有時間說話。

    “‘英雄出少年’,這句話雖然傳說已久,可是‘姜還是老的辣’。”花漫雪笑聲如銀鈴般響起。“可是今天我也總算服了我們這位白公子。”

    她等笑聲小了些,接著又說︰“一夜成名是每個人都夢想的事,可是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呢?”她說︰“我們這位白公子不但做到了,而且還令這麼多有名望的人,一大早就爭著要請他吃飯、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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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09:51:49
第一部 花燦爛,人有情 第十一章 夠味的女人


    一

    一夕成名,衣錦還鄉。

    二

    春雨綿綿,擾人夢。

    白天羽昨夜居然一覺到天明。

    昨晚從水月樓回來後,他就上床了,等睜開眼楮時,第一眼看到的,卻是藏花。

    藏花睜大眼楮,站在床邊盯著他。

    “你看男人一向都是這種樣子的嗎?”

    白天羽笑笑,笑著坐起。

    “我看男人通常都是眯著眼楮的。”

    “那麼為什麼睜著大眼楮看我?”白天羽說︰“難道我的臉上忽然長出一朵花?”

    “長花倒是沒有。”藏花笑著說︰“不過卻有了三個字。”

    “三個字?”白天苭擐聸~了一跳。“哪三個字?”

    “大名人。”

    “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大名人。”藏花大聲的說︰“你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大名人這三個字。”

    “那我不成了妖怪了!”

    “如果你現在看到外面的情形,你就會知道你這個妖怪有多出名。”她又睜大了眼楮,看著白天羽。

    “你昨夜到底干了些什麼事?怎麼一大早就有那麼多人急著要來看你?”

    “也沒干什麼,只不過打敗了兩個人,救了一位姑娘而已。”

    “打敗了兩個人和救了一位姑娘?”藏花問︰“就這樣而已?”

    “嗯。”

    “就這樣,那位一向眼楮長在頭頂上的朱大老板,居然會親自跑來等著請你吃飯。”藏花又說︰“還有那位什麼行不行的總鏢頭也急著見你一面。”

    “我救的那位姑娘,和打敗的那兩個人,只不過身什比較特殊一點而已。”

    “怎麼個特殊一點?”

    “被我打跑的那兩個人是,魔教長老鐵燕夫婦。救的那位是謝曉峰的女兒謝小玉。”

    白天羽輕描淡寫的說,藏花的嘴卻己張得大大的。

    “謝曉峰?”藏花說︰“是不是那三少爺?”

    “好像是的。”

    “你救的那位姑娘是三少爺的女兒?”她又問︰“三少爺也有女兒?”

    “連你都敢跑到男人房間,他又怎麼不能有女兒?”白天羽笑著說。

    藏花又在盯著他看。

    “我現在才總算知道他們為什麼急著要請你吃飯了。”

    “為什麼?”

    “他們請你吃飯是為了要巴結。”藏花笑著說︰“為了要巴結三少爺。”

    “是嗎?”白天羽不以為然,“說不定他們是真心要請我吃飯,說不定他們是真心要巴結——”

    他看著她,接著又說︰“巴結我。”

    “別臭美了。”藏花說︰“這些人別人或許不清楚,但我是最了解的。”

    她找了張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抖著抖著說︰“如果不能從你身上得回十倍的利益,他們是不會花一毛錢請你的。”藏花說︰“這些人不是小人,他們是偽君子。”

    “好,說得好。”白天羽拍手。“沖著你這句話,我請你吃飯。”

    “請我吃飯?”藏花一楞。“你不和他們吃飯?”

    “讓偽君子請吃飯。還不如自己掏腰包吃路邊攤子。”

    “好。”藏花隨之一想。“可是你如何躲過樓下那些人?”

    “難道你不會爬窗子?”

    只要屬于男孩子較激烈、刺激的運動,她ㄦ|。而且比男孩都行。

    比爬樹,她從來都沒有輸過,在河里比游水,她更是冠軍。

    這樣的一個人,你說她會不會爬窗子?

    不會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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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4:57:51
第二部 兒需成名,酒須醉 第一章 沒有交手的決斗


    一

    胡不敗托著兩腮,坐在櫃台內發愣,兩眼發直的望著空空蕩蕩的茶樓。

    平時到了這個時候,他這間茶樓已經是客滿了,今天不知道怎麼搞的,到了現在,居然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店小二也懶懶散散的坐在一角打盹,廚房里的大師傅們更是早就聚集在一起喝老酒了。

    時常客滿的店,偶而一天沒生意,最高興的人當然是伙計們,痛苦的一定是老板了。

    胡不敗現在的臉就跟苦瓜沒什麼兩樣,他的眉頭緊皺,兩眼下垂,嘴巴緊緊的閉著。

    如果說,現在還有什麼能令他更痛苦的話,那就是此時此刻那個時常白吃的藏花大小姐忽然來了。

    上天不會對他那麼不公平吧?

    等胡不敗看到藏花走進來時,他就知道上天對他不公平了。

    胡不敗幾乎想大哭一場,可是等他再看到走在藏花後面的白天羽時,他高興的又想跳起來。

    看來今天藏花的這一餐,有人會付錢,不怕她又白吃白喝。

    不用等白天羽點菜,胡不敗主動的吩咐廚房將上好的菜全弄上來。

    酒當然也是送上陳年的。

    今天生意這麼不好,逮著了這位“大頭”,不好好的敲他一筆,實在對不起自己。

    ——這大概是天下所有做生意的人,心里頭的想法吧?

    二

    “那位謝姑娘長得美不美?”

    藏花放下酒杯,這麼問白天羽,他喝了一口酒後,笑著看她。

    “你說呢?”

    “我想應該是很漂亮。”藏花說︰“據說當年的謝三少爺是位到處留情的風流劍客。”

    她又喝了一杯酒,又說︰“他的劍和他的笑,都是同樣的無敵。”

    她又說︰“像這樣的人生下來的女兒,我想應該不會差到哪里去的。”

    白天羽笑笑。“美丑是因人而定。”

    他看著藏花,又笑了笑。“像你,我就覺得你很漂亮。”

    “我在跟你說真的,你卻在跟我開玩笑。”

    “我也是說真的。”

    這句話白天羽是很小聲的說出。藏花也不知有沒有听到,她馬上又問︰“告訴我,那位謝姑娘人長得怎麼樣?”

    白天羽揚著眉略思。“短短的頭發,瓜子臉,眼楮大大的,不笑時也有兩個小酒渦。”

    “我也有酒渦,不過只有一個。”藏花張開嘴,用手指著嘴巴。“在這里。”

    “你那是名副其實的酒渦。”白天羽笑笑。

    兩人相視而笑。

    雨雖然小了些,卻仍然沒有停的意思。

    藏花喝酒的速度似乎也不想停,她仍是喝得那麼快,一仰口就是一杯。

    她的酒量不但不輸給那些大男人,喝酒的速度也是令大男人們搖頭的。

    人家是喝酒,她的喝法卻不是在喝,不如說是倒的,還來得貼切一點。

    她每次喝酒的方法都是,舉杯,張口,然後杯子一抬,酒就進入了肚子,幾乎是沒有經過喉嚨的。

    白天羽看見她喝酒的樣子,實在覺得有趣極了。

    “看你喝酒實在是一種享受。”他笑著說︰“從來沒有被嗆到過?”

    “你試一試不就知道了嗎?”

    “我實在很想試一試,可是我知道一定辦不到。”白天羽說。

    “不試怎麼知道辦不到?”

    “我太了解自己的能力。”白天羽說︰“做不到的事,怎麼試都沒有用。”

    “辦不到的事,你絕對不做?”

    “是的。”

    藏花忽然凝注他。忽然問︰“那麼你一定有把握勝了任飄伶?”

    白天羽本來想喝口酒,听到了這句話,他的動作只做到一半就停止,他雙眼注視著停在半空的酒杯。

    “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句話?”

    “因為我關心你。”藏花說︰“我也關心任飄伶,我不想你們兩個有任何一個受傷。”

    “沒有人會受傷的。”

    白天羽舉杯喝光杯中酒,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空杯里,他淡淡的說︰“敗了就是死。”他說︰“所以我保證,絕對沒有人會受傷的。”

    “不能避免?”

    “不能。”

    “一定要決斗?”

    “一定。”

    “難道你殺人,才會覺得快樂?”

    白天羽沒有馬上回答這句話,他沉思了一會兒,才微微抬頭,看著藏花。

    “有些事並不一定是為了快樂,你才會去做。”他悠悠的說︰“人的一生中,總是會做一兩件勉強自己的事。”他說︰“像你,現在不就在做勉強自己的事嗎?”他接著又說︰“難道你一定要留在醉柳閣里,才能活嗎?一離開醉柳閣就會死嗎?”

    這回換藏花沉思了。

    她緩緩的倒了杯酒,緩緩的舉杯,緩緩的喝下,再緩緩的放下杯子。

    在做這些事時,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那片白茫茫的雨中。

    她的眼中突然閃過一抹痛苦之色,可是白天羽沒有看見,因為此刻藏花正好背對著他。

    也許是因為白天羽看不到,她的眼中才會閃出那抹痛苦之色。

    她有什麼痛苦的秘密呢?

    “或許你說得對。”藏花回過頭,看著掃天羽。“人的一生中,一定要做一兩件勉強自己的事。”

    她突然用力甩了甩頭,然後舉杯︰“來,干一杯!”

    杯子相踫,發出清脆的響聲。

    三

    唐朝時,高宗為其母文德皇後築大雁塔,名僧玄藏曾在此譯經,初建五層,做西域浮屠祠,後加建為七級,是為七級浮屠。

    現在任飄伶就站在大雁塔下。

    塔下沒有陰影。

    因為今天沒有陽光,春雨中午過後就停了,太陽仍躲在烏雲後。

    沒有陽光就沒有陰影。

    雨珠停留在瓦檐邊,發出晶瑩的光芒,遠處有春蛙在鳴。

    這是一個祥和的下午天。春風雖然料峭,可是對喝過酒的任飄伶來說,他一點都不覺得冷。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這塔下站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對方才會來。

    可是他都覺得無所謂,因為從小他本就在等待、忍耐中長大的。

    他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為了等一只兔子爬出洞,在冰天雪地里一等就兩天。

    那時,他不能不等,不等就只有餓死。

    沒有人再比他了解饑餓的痛苦。

    所以只要有得吃的,他一定盡量吃,一點都不浪費。

    他一生中最痛恨浪費食物的人,他認為這種人一定要將他送到冰天雪地里去餓個五六天,他才會知道食物的可貴。

    幸好現在他已不必再為饑餓而等待了。

    他要等的人已經出現了。

    白天羽仍穿著一身純白的衣裳,走在滿布污泥的小路上,就仿佛是蓮花。

    他遠遠的就看見任飄伶站在大雁塔下,遠遠的看過去,任飄伶就仿佛是自千古以來就塑在那兒的石像。

    一看見塔下的任飄伶,白天羽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里,就更加清澈。

    任飄伶第一眼就看見了白天羽那雙雪亮的眼楮和漆黑的眸子。

    一看見白天羽出現在水平線時,任飄伶那黯淡無神的眼楮,就更加辯淡無神了。

    白天羽終于走到大雁塔下,走到任飄伶面前,他靜靜的看著任飄伶。

    任飄伶也在看著白天羽,看著他的眼神,看著他的臉色,看著他的樣子。

    任飄伶靜靜的看了他半天,才開口︰“你來了。”

    “我來了。”

    “你來晚了。”

    “早晚都一樣。”白天羽說︰“結局是不變的。”

    “不,會變。”任飄伶說︰“你來晚,是想讓我等得心煩,等得氣躁。”

    白天羽不否認。

    “可是你忘了一點。”任飄伶說︰“我在等你的同時,你也在等。”

    “是的,我現在已知道了,我要別人等的時候,我自己也在等。”白天羽說︰“我要別人等的心煩,等的氣躁,我也是同時等的心煩,等的氣躁。”

    “只可惜很多人都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們都死了。”

    他冷靜得完全不像是來決斗的人。“其實現在你自己也應該知道你已經敗了。”

    他又說︰“高手決斗,最主要的是一口氣。”

    一口慢慢凝結而出的真氣。

    “你昨夜戰勝了鐵燕他們,已將那口真氣消掉了一半,下午你又讓我等,你自己也將那剩下來的半口真氣等掉了。”任飄伶說︰“你現在整個人都已經是空的,就好像一口裝米的麻袋,已經被人把袋子里的米倒空了一樣。”

    ——一個空的人和一個空的麻袋都是站不起來的。

    如果一個人己空得如空麻袋一樣,他又怎能勝?

    這個道理自遠古以來就存在,千年以後還是會存在。

    白天羽一直靜靜的在听任飄伶說,等到任飄伶說完了以後,他才開口。

    “你錯了!”

    “哦?”

    “我雖然已等得心煩,等得氣躁,已將那口凝結而出的塊氣等掉了。”白天羽很平靜的說︰“可是我卻因此而凝結出另外一種氣。”

    “另外一種氣?”任飄伶問︰“另外一種什麼樣的氣?”

    “空氣。”

    “空氣?”任飄伶一愣︰“什麼空氣?”

    “空空蕩蕩,空空無無,空空靈靈的空靈之氣。”白天羽說。

    “空靈之氣?”

    “是的。”白天羽解釋︰“就因為我整個人已空了,所以才能達到這空無之界,才能凝結出空靈之氣。”

    空即是不空,不空即是空。

    空空如空,人生本就是空。

    人因空而出,又因空而結。

    空是人生之始,變是人生之終結。

    空又如何?

    不空又如何?

    “空靈之氣?”任飄伶喃喃的說︰“想不到世上真有這種氣存在,想不到真的有人達到了這個境界。”

    “是的。”白天羽說︰“所以,你敗了。”

    “你敗了,敗就是死。”這句話在剛剛不久前,任飄伶才對白天羽說過,沒想到現在卻變成他自己在听。

    世事之無常,又豈是人能預料的?

    四

    “你敗了。”白天羽冷冷的看著他︰“在我劍下,敗就是死。”

    任飄伶沒有在看白天羽,他的目光透過了白天羽而落在遠方一個不知名的高山上。

    他的臉沒什麼表情,只是那雙灰黯無神的眼中有一絲絲迷惘而已。

    他用一種幾乎接近沒有情感的聲音告訴白天羽︰“我敗了。”任飄伶又接著說︰“你也敗了。”

    白天羽不懂他這話的意思,幸好任飄伶馬上又解釋著。

    “今天我敗了。”他淡淡的話︰“你卻敗在十天之後。”

    “敗在十天之後?為什麼?”

    “今天你要勝我,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必定要經過一番苦戰。”任飄伶說︰“雖然你已凝結成空靈之氣,必定因為今日之戰而消耗掉。”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遠方。“空靈之氣百年難得一成,今日你縱然勝了我,十日之後必死在神劍山莊。”

    “十天之後,我將一個人,帶著一把劍,前往神劍山莊。”

    這句話是白天羽昨夜在水月樓當著大家面前告訴謝小玉的。

    江湖中的人說出來的話,就跟親手簽下合約一樣,絕不反悔的。

    既然下了挑戰約,就必須踐約,臨陣脫逃,比戰敗還可恥。

    白天羽靜靜的看著任飄伶,靜靜的听著他的話。

    任飄伶說得不錯,今日他縱然勝了任飄伶,十日之後必死在三少爺的劍下。

    雖然明知結局是這樣,他又怎能不戰?

    敗又如何?死又如何?

    在他還未出生時,就已注定一生是為決斗而活。

    泳者溺于水,劍客亡于劍。

    生又怎樣?死又怎樣?

    今日縱然僥幸未死,他日能死在謝曉峰劍下,也算是做為一個劍客的最佳歸處。

    西邊已現出彩霞,白天羽也已將拔劍。

    任飄伶的目光還是落在遠方一個不知名的高山上,他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當白天羽將拔劍時,他忽然又開口︰“今日復明日,明日亦有今日,日日亦今日,今日之約,何妨十日後見。”

    說完這句話後,任飄伶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次白天羽沒有撲過去攔住他,只是用一種仿佛感激,又仿佛倜悵的目光看著他的背影。

    等白天羽也離去後,在大雁塔的第四級陰暗處,突然走出身穿深藍色的衣裳的載思。

    他那雙如豹眼的眼楮,凝視著離去的兩個背影,他的眼中突然閃出一絲狡酷之意。

    “今日你們兩人雖然不戰而散,他日必將遭遇更悲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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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4:59:25
第二部 兒需成名,酒須醉 第二章 空地上的破攤子


    一

    謝小玉並沒有回神劍山莊。

    經過了昨夜水月樓事件後,她本應該立即回家的,可是她沒有回去。

    她沒有回去,並不是為了濟南城還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她留在這里,只為了一個理由。

    一個通常都能讓少女留下的理由。

    二

    大雁塔回來後,白天羽並沒有回到醉柳閣。

    因為那里還有些討厭的人在,他不想見到這些人,他只想找一個能聊聊天,喝喝酒的人,安安靜靜的度過今晚。

    這個人最佳人選,當然是藏花。

    只可惜白天羽現在找不到她,或許她的人會在醉柳閣里,可是白天羽不想回到那里去。

    于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謝小玉和白天羽踫面了。

    ——這個偶然的機會,當然一定是謝小玉造成的。

    白天羽知道,但也無所謂。

    能有個人陪,總比獨自好多了,況且謝小玉並不是個討人厭的女孩。

    ——這一點是最主要的。

    三

    就算在最繁華的城市里,也會有很多的空地,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人空置在那。

    這些地方本來是準備用來蓋房子,做生意的,誰也弄不清後來房子為什麼沒有蓋起,生意為什麼沒有做成?

    到後來人們甚至連這塊地的主人是誰,都漸漸弄不清了。

    大家只知道那里有塊沒有人管的空地,無論誰都可以到那里去放牛,去養豬,去打架,去殺人,甚至去撒尿。

    只有腦筋動得特別快的人,才會想到利用這空地去賺錢。

    用別人買來的地方去賺錢,當然比較輕松愉快,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為你不但要腦盤動得比別人快,拳頭也得比別人硬些。

    這攤子就在一塊很大的空地上。

    當謝小玉和白天羽偶然相遇後,謝小玉問過白天羽︰

    “你要帶我到哪里去吃東西?”

    “到七個半去。”

    “七個半是什麼意思?”

    “七個半就是七文半錢,七個半大錢。”

    “那地方就叫七個半?”

    “那地方的老板也叫七個半。”

    “這人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名字?”

    “因為別人剃頭要十五文錢,他去卻只要七文半。”

    “為什麼呢?”

    “因為他是個禿子。”

    謝小玉笑了。

    “這人在市井中本來並沒有名,後來又在那里擺了個牛肉攤子,無論牛肉面也好,豬腳面也好,都只賣七個半錢一碗,到後來生意做出了名,人當然就更出名,這里出來混混的人,不知道七個半的只怕很少。”

    “那里的生意很好?”

    “好極了!”

    這攤子的生意的確好極了。

    謝小玉從未在三更半夜里,看到這麼多人,也從未在同一個地方,看到這麼多種不同的人。

    幾十張桌子都已坐滿了各式各樣不同的人。

    有人是騎馬來的,有人是坐車來的,所以空地方旁邊,還停著很多馬車。

    各式名樣不同的馬車,有的馬車上,居然還有穿的很整齊,很光鮮的車夫在等著。

    謝小玉實在想不通,這些人既然養得起這麼漂亮的車馬,為什麼還要到這種破攤子上來吃七個半大錢一碗的牛肉面?

    一大片空地上,只有最前面吊著幾個昏燈。

    燈籠已被油煙燻黑,根本就不太亮,地方卻太大,燈光照不到的地方,還是黑黝黝的,連人的面目都分辨不出。

    燈光照不到的地方,遠比燈光能照到的地方多。

    白天羽和謝小玉在旁邊等了半天,才總算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找了張空桌子。

    又等了半天,才有個陰陽怪氣的伙計過來,把杯筷往桌上一放。

    “要不要酒?”

    “要。”

    “多少?”

    “五斤。”

    問完了這兩句話,這伙計調頭就走,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

    謝小玉怔住了。“這伙計好大的架子!”

    “我們是來吃東西的。”白天羽笑笑︰“不是來看人的。”

    “但他卻沒有問你要吃什麼?”

    “他用不著問。”

    “為什麼?”

    “因為這里一共只有四樣東西,到這麼來的人差不多都每樣叫一碟。”

    “哪四樣?”

    “牛肉面、鹵牛肉、豬腳面、紅燒豬腳。”

    “就只這四樣?”謝小玉又怔住了。

    “這四樣豈非已足夠?”白天羽笑了笑︰“不吃牛肉的人,可以吃豬腳,不吃豬腳的人,可以吃牛肉。”

    謝小玉嘆了口氣,苦笑的說︰“能想出這四樣東西來的,倒真是個天才。”

    ——也許就因為這地方只有這四種東西,所以人們才覺得新鮮。

    “我知道他絕不是個天才。”

    “哦?”謝小玉說。

    “就因為他不是天才,所以才會發財。”

    謝小玉又笑了。

    她不能不承認這話有點道理。

    但究竟是什麼道理,她卻不太清楚。

    ——世上豈非就有些莫名其妙的道理,沒有人能弄清楚的。

    沒有擺桌子的地方,更暗。

    謝小玉忽然發現那些地方有好幾條人影,在黑暗中游魂般的蕩來蕩去,既看不清他們的衣著,更辨不出他們的面目。

    只看得到一雙雙發亮的眼楮,就好像是在等著捉兔子的獵狗一樣。

    那種目光實在有點不懷好意。

    “那些是什麼人?”謝小玉忍不住又問。

    “做生意的人。”白天羽瞄了瞄那邊一眼。

    “到這里來做生意?”謝小玉又問︰“做什麼生意?”

    “見不得人的生意。”

    謝小玉想了半天,才點了點頭,卻也不知道她是真懂?還是假懂?

    黑暗中不但有男人,還有女人。

    這些女人在等著做什麼生意——這點她至少還懂。

    看完了黑暗的一面,她又回頭去看那比較亮的一邊。

    她看到了各種人,有貧有富,有貴有賤。

    差不多每個人都在喝酒。

    這就是他們唯一的相同之處,除此之外,他們就完全是從絕不相同的世界中來的。

    然後她就看見剛才的伙計托著個大木盤走了過來。

    面和肉都是熱的,只要是熱的,就不會太難吃。

    但謝小玉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看著白天羽︰“你說這地方很出名?”

    “嗯”。

    “就是賣這兩種面出名的?”

    “嗯。”白天羽在吃面,沒有多余的嘴來回答。

    謝小玉四面看了看,忽然嘆了一口氣。

    “我看這些人一定都有病。”

    “哪些人?”

    “這些特地到這里來吃東西的人。”

    白天羽好不容易才將面吃光,才長長吐出口氣。“他們沒有病。”

    “這個人呢?”謝小玉的眼楮正在盯著一個人。

    這個人坐在燈光比較亮的地方,穿著件看來就很柔軟,很舒服的淡青長衫,不但質料很高貴,剪裁得也很合身。

    他年紀並不太大,但神情間卻自然帶著種威嚴,就算坐在這種破桌子爛板凳上,也令人不敢輕視。

    “這個人一定很有地位。”謝小玉說。

    “而且地位還不低。”

    “像他這種人,家里一定不會沒有丫頭佣人。”

    “非但有,而且還不少。”

    “他若想吃什麼,一定會有人替他準備好的。”謝小玉說。

    “隨時都有。”

    “那麼,他若沒有病,為什麼要一個人深更半夜還到這種地方來吃東西呢?”

    白天羽沒有馬上回答,他慢慢的喝了一杯酒,目光凝視著遠方的黑暗,過了很久,才說︰“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寂寞?”

    “當然知道。”她回答︰“以前我待在神劍山莊里,就時常覺得很寂寞。”

    “那時你在想些什麼?”

    “我想東想西,想出來到處逛逛,想找個人聊聊天。”

    白天羽忽然笑了。“你以為那就是寂寞?”

    “那不是寂寞是什麼?”

    “那只不過你覺得很無聊而已,真正的寂寞不是那樣子的。”他笑笑,笑得很淒涼。“真正的寂寞是什麼樣子?

    也許沒有人能說得出來,因為那時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謝小玉在听。

    “你若經歷過很多事,忽然發覺所有的事都已成了過去,你若得到過很多東西,忽然發覺那也全是一場空,到了夜深人靜,只剩下你一個人……”

    他的話語聲更輕,更慢,緩緩的接著又說︰“到那時,你才會懂得什麼叫寂寞。”

    “你懂嗎?”

    白天羽好像沒有听到她的這一句話,又痴痴的怔了半天,才說︰“那時你也許什麼都沒有想,只是一個人坐在那里發怔,只覺得心里空蕩蕩的,找不到著落,有時甚至會想大叫,想發瘋。”

    “那時你就應該去想些有趣的事。”

    “人類最大的痛苦,也許就是永遠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白天羽淡淡的說︰“你若拼命想去回憶過去那些有起的事,但想的卻偏偏又總是那些辛酸和痛苦,那時你心里就會覺得好像有根針在刺著。”

    “好像有根針在刺?”謝小玉又笑了︰“那只不過是文人們的形容而已。”

    “以前我也不信,一個人的心真會痛,也以為那只不過是文人們的形容過甚之辭。”白天羽又喝杯酒︰“但後來我才知道,就算是最懂得修辭用字的文人墨客之流,也無法形容出你那時的感覺。”

    他的笑容更淒涼。“你若有過那種感覺,才會懂得那些人為什麼要三更半夜的,一個人跑到這破攤子上來喝酒了。”

    謝小玉沉默了半天,才開口︰“就算他怕寂寞,也不必一個人到這里來呀!”

    “不必?”

    “他為什麼不去找朋友?”

    “不錯,你痛苦的時候,可以去找朋友陪你,陪你十天,陪你半月。”白天羽說︰“但你總不能要朋友陪你一輩子?”

    “為什麼?”

    “因為你的朋友們一定也有他自己的問題要解決,有他自己的家人要安慰,不可能永遠來陪著你。”白天羽又笑了笑︰“何況,你也不會真的願意要你的朋友永遠來分擔你的痛苦。”

    “你至少可以花錢雇些人來陪你。”

    “那種人絕不是你的朋友,你若真正寂寞,也絕不是那種人可以解除的。白天羽說︰“否則,與朋友有何區別?”

    “我知道另外還有種人。”她的大眼珠轉了轉。

    “哪種人?”

    “像醉柳閣里的姑娘,那地方至少比這里舒服多了。”

    謝小玉居然也知道醉柳閣。

    “像他那樣的人,應該有能力到那里去的。”

    “不錯,他可以去。”白天羽說︰“但那種地方要是去多了,有時也會覺得很厭倦,厭倦得要命!”

    “所以他寧可一個人到這里來喝悶酒。”

    “這里不止他一個人。”

    “但這里的人雖多,卻沒有他的朋友,也沒有人了解他的痛苦,他豈非是等于一個人一樣?”

    “那完全不同。”

    “有什麼不同?”

    “因為在這里他可以感覺到別人存在,可以感覺到自己還是活著的。”白天羽說︰“甚至還會看到一些比他更痛苦的人。”

    “一個人若看到別人比他更痛苦,他自己的痛苦就會減輕嗎?”謝小玉問。

    “有時是這樣子的。”

    “為什麼?”她問︰“人為什麼要如此自私?”

    “因為人本來就是自私的。”

    “我就不自私,我只希望天下每個人都快樂。”謝小玉說。

    白天羽嘆了一口氣,看著她。“等你再長大些時,就會懂,這種想法是絕不可能實現的。”

    “人為什麼不能快樂?”

    “因為你若想得到快樂,就往往要付出痛苦代價,”白天羽淡淡的說︰“你若得到了一些事,就往往會同時失去另外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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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5:01:23
第二部 兒需成名,酒須醉 第三章 棺材里的死人


    一

    面雖然不怎麼好吃,謝小玉卻覺得他的鹵牛肉味道還不錯。

    “人為什麼不能快樂?”謝小玉問。

    “因為你若想得到快樂,就往往要付出痛苦的代價。”

    白天羽的目光有點茫然。“你若得到了一些事,就往往會同時失去另外一些事。”

    “人為什麼要這樣想呢?為什麼不換一種想法?”她眼里閃著光︰“你在痛苦時,若想到你也會得到過快樂,你失去一些東西時,若想到你己得了另外一些東西,你豈非就會快樂得多。”

    白天羽凝視她,忽然笑了,忽然舉杯一飲而盡。

    “就因為世上有你這麼樣想的人,所以這世界還是可愛的。”

    “到這里來的人,當然並不完全都是因為寂寞。”白天羽說︰“還有些人是因為白天見不得人,所以晚上到這里來活動活動,也有些人是因為覺得這地方不錯才來的。”

    “真有人覺得這地方不錯?”謝小玉仿佛不信。

    “你覺得這地方有什麼好?”

    “這地方並不好,牛肉跟豬腳也不好吃,但卻有種特別的味道,難以形容的味道。”

    “什麼味道?”謝小玉嫣然一笑。“臭味道。”

    “你若天天到大飯館、大酒樓去,也會覺得沒意思,偶而到這里來幾次,也就會覺得很新鮮、很好玩。”白天羽說。

    “像你一樣,住醉柳閣住久,已經沒意思了,是不是?”

    白天羽沒吭聲,他只笑笑。

    “是不是因為這地方特別適合心情不好的人?”謝小玉又問。

    “也不是,那就好像……”他看看她,忽然神秘的笑了笑。“就好像你若天天守著自己的老婆,偶而去找別的女人,就算那個女人比你老婆差得多,你也會覺得是新鮮、刺激的。”

    謝小玉故意板起臉。“你怎麼好意思在一個女孩子面前說這種話?”

    “因為我知道你不可能會嫁給我的。”白天羽笑著看她。“一個男人若將一個女人當作朋友,往往就會忘記她是個女人了。”

    謝小玉本想回答︰“你怎麼知道我不可能嫁給你。”可是不知道怎麼了,她卻沒有說出,她只是笑了笑,她笑的很甜,笑的很愉快。

    可是她的心里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惆悵,說不出的空虛,仿佛找不到著落似的,她的目光已經望向黑暗的遠方。

    白天羽看著她。“你在想心事?”

    “沒……沒有。”

    謝小玉忽然端起杯子,一口喝了下去,勉強笑了笑。

    “像我這種年紀的人,怎麼會有心事呢?”她說︰“我只是在想,有沒有法子避免掉你和家父那場決斗?”

    “不可能。”

    白天羽回答的不但快,而且大聲,他的聲音將謝小玉嚇了一跳。

    她摸著心口,用埋怨的眼光看著他。“我只是說說而已,你干嘛那麼大聲?”

    “對不起。”

    白天羽也覺得自己太激動了,一臉愧疚狀,舉起杯子,不知是喝,還是不喝?

    看著他的樣子,謝小玉“噗嗤”一聲笑出。她正想開口說話時,突然听到了桌子被人掀翻的聲音。

    二

    桌子一掀。

    桌上的碗、筷、面、湯、鹵牛肉、紅燒豬腳、杯子、酒全都翻掉到地上。

    謝小玉一回頭,就看見較暗的地方有一張桌子已被掀翻,兩個站都站不穩的人在互相推來推去。

    她听見這兩個醉漢在說︰“近百年來,江湖中的劍,沒有一把比得上三少爺的。”

    “那是昨天以前,自從昨夜後,江湖中最快的劍已由‘魔劍’白天羽白少俠當上了。”

    “放屁,‘魔劍’怎能跟‘神劍’比呢?”

    “不能比?我告訴你,我以二十博你一,賭十天之後‘魔劍’斗‘神劍’。”

    “好。”

    “一言為定。”

    你只要常常到吃消夜的地方去,這種事情你一定會常常見到。

    賣消夜的人也是司空見慣了,他們很快的將兩個醉漢送走,也很快的將殘局收拾好。

    一會兒的工夫,這張被掀過的桌子,又換上了另外客人坐上去。

    看著一切事情的發生,也看著一切事情的結束,謝小玉搖搖頭,她回過頭,看著白天羽。

    “想不到你居然被稱為‘魔劍’。”

    “魔劍斗神劍,”白天羽又笑了。“好,說得好,該浮一大白。”

    又是一杯進肚。

    就在這時,謝小玉突然又听到一陣嘈雜喧嘩的人聲,

    她剛想回頭去看時,白天羽忽然開口︰“不用看,光听這麼吵鬧的聲音,就知道來的是些什麼人。”

    “嘿。”他又喝了杯酒。“除了那些自認為有身份、有地位、有名望的人外,誰會那麼囂張呢?”

    來的人果然是那些人。

    “白少俠,白公子你坐在哪里?吳正行特來拜訪。”這個人的聲音最大。

    “哪一位是白少俠?在下海闊東,是少林門下的俗家弟子,久仰白少俠的大名,白少俠既然光臨此地,若不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那就太瞧不起在下了。”

    這人說話又急又快,就像是連珠炮,說到‘少林門下’四個字時,他一張黑臉上已滿是得意之色。

    對付這種自命不凡的人,白天羽實在一點法子也沒有,他正想和小玉悄悄溜開時,突听人潮里有人高喊︰“就在那里,白少俠就坐在那里。”

    于是一大群人就跟旋風似的涌向白天羽,只見大家圍著他抱拳施禮,耳听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說什麼……

    “久仰白少俠的大名啦!”

    “今日能見到白公子,實在太高興了。”

    接著走上前的是一位中年人。

    “在下吳正行,是正行鏢局的總鏢頭。”吳正行說︰“在下先替白少俠引見幾位朋友,這是‘視酒如命’海闊東、這位張健民,人稱‘神拳無敵大鏢客’、這位陳示金……”

    他一口氣說了十來個名字,不是“神拳”就是“神刀”;不是“無敵”,就是“威鎮”一類的顯赫名稱。

    謝小玉瞧著這些人的尊容,再听到這些響當當的外號,簡直連大牙都要笑掉,她忍住笑,說︰“各位此番前來,究竟有何指教呀?”

    “白少俠昨夜輕揮一劍,就斬斷鐵燕夫妻的手,這等功夫真是英雄出少年。”吳正行說︰“在下等久仰白少俠非但武功高絕,酒量也是天下無雙的,這次有了機會,大家都想敬白少俠幾杯。”

    白天羽頭都被吵暈了,也听不出這些人亂嘻嘻的在說什麼,只有摸著鼻子苦笑。

    就在這時,突听“呼”一聲,一樣黑忽忽的東西自黑暗處飛了過來,帶著一股強風,將每個人的衣襟震得飛揚而起。

    眾人大驚走避,這樣東西已“砰”的落在桌上,將桌上的東西都震破了,這樣東西竟是空地旁的梧桐樹。

    這梧桐樹少說也有三五百斤重,此刻竟被人拔起拋了過來,不偏不倚的落在桌子上,這份腕力實在令人吃驚,眾人不禁一齊向較暗處瞧過去。

    月光如水,黑暗里本來是梧桐樹的地方,現在站著兩個人。

    這兩人也不知是何時來的?從哪里來的?兩人都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面上各戴著個面具。

    矮的一人帶的面具正咧開大嘴在笑,高的一人戴的面具卻抿著嘴在哭。

    兩個面具一哭一笑,一青一白,在白天看來也許很滑稽,但在這靜靜的黑夜中看來卻覺得說不出的詭異。

    三

    夜風吹過,將兩人黑色的長袍吹得飄飄飛舞,也將一陣寒氣吹了過來,吳正行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吃吃的說︰“這……這兩位也是白公子的朋友麼?”

    “不是。”

    “那麼這兩個人是誰呢?”

    “你怎麼問起他來了。”謝小玉忽然插嘴。“你是堂堂少林門下,又是這里的地主,地面上若有了來歷不明的人,你怎會不知道?”

    吳正行挺了挺胸,也想擺出少林弟子的架子來,但抬頭一看,黑暗處四雙眼楮正冷冰冰看著他,冷得就像刀鋒。

    戴著笑臉的那人格格一笑,緩緩的說︰“想不到這里還有少林門下,失敬了,失敬了。”笑聲听來,竟有說不出的詭異。

    戴著哭臉的那人陰惻的說︰“久聞少林神拳天下無敵,朋友可願意出來賜教幾招?”

    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竟真的像是在哭,他嘴里一面說著話,一面自地上撿起塊磚頭夾在兩掌之間,說到“出來賜教幾招麼”時,這塊磚頭忽然“簌落簌落”的落了下來,落滿了一地,這塊磚頭被他倆只手輕輕一夾,竟已變得粉碎。

    這手掌上功夫露出來,莫說吳正行等人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就連白天羽和謝小玉都不免為之駭然。

    吳正行鼻子里直喘氣︰“我……在下……”

    話未說完,他身子忽然倒在張健民身上,竟是兩條腿發軟,連站都站不住了。

    張健民瞄了白天羽一眼,忽然壯起膽子,大聲說︰“朋友是哪條道上的?難道不曉得坐在這里的是什麼人?”

    “是什麼人?”戴著哭臉的人說。

    “看來也不過是幾個只會大言欺人的鼠輩而已。”戴著笑臉的人大笑。

    張健民漲紅了臉。“朋友嘴上最好放干淨些,可知道名滿天下的三少爺謝曉峰的女兒和白天羽少俠都在這里?”

    “我們今日正是來找謝小玉和白天羽的。”戴著哭臉的人說︰“只要是這兩人的朋友也全都算上,和這兩人沒關系的,最好站到一邊去。”

    “忽拉”一聲,每個人就像是被人用鞭子趕著似人,都散到兩旁去,只留下了白天羽和謝小玉在中間。

    “咱們和白天羽他們可沒有什麼關系,簡直認都不認得,是嗎?”張健民陪笑的說。別的人立刻紛紛陪笑。“根本就不認得,誰是白天羽呀?”

    “果然是一群鼠輩。”戴著哭臉的開口說。

    白天羽忽然走到張健民的面前,笑嘻嘻的說︰“張大鏢客,你我多年的交情,你不幫幫我的忙嗎?”

    “你……你是什麼人?”張健民連嘴唇都發白了。“我根本不認識你,你怎能血口噴人。”

    “你既不認得我,這杯酒就還給你吧!”

    白天羽舉起酒杯,將杯中的酒慢慢倒在張健民頭上,張健民已嚇得呆如木雞,連躲都不敢躲。白天羽哈哈一笑。“看來你真該改個名字,叫大嫖客還好些。”

    笑聲中,白天羽已經縱身飛起。

    戴面具的兩個人立刻飛身而起,一閃便掠出空地,再一閃已沒人黑暗里,輕功之高,竟也令人吃驚。

    但白天羽的輕功比誰也不差,謝小玉是三少爺女兒,輕功更是沒話說。

    兩人並肩飛掠,遠遠跟著前面的兩條人影,一時間並不願逼得太近,白天羽瞧了謝小玉一眼,苦笑說︰“看來你厲害的對頭倒真不少。”

    “這兩個人不是你的仇人嗎?”謝小玉反問。

    “我?”白天羽怔了,怔,“這兩人我根本連見都沒有見過。”

    “我也沒有見過。”

    他們嘴里在說話,身法卻絲毫末停,前面兩個人身法也絲毫未停下來。

    只見兩旁的景色,由荒涼而越來越靠市區,他們竟似已回到了城內。

    一陣夜風冷艘艘的吹過來,風中竟帶著多種花香。

    他們一個起落,人影竟進入了一處種滿花的園地,他們閃入了“花軒”。

    兩個戴面具的人已在“花軒”中央停了下來,冷冷的瞧著他們。

    白天羽和謝小玉也放緩身形,一步步走進去。

    在這滿是珍奇異花的“花軒”里,竟然擺著兩口很小的棺材。

    白天羽看看棺材,苦笑說︰“這棺材若是為我準備的,就末免太小了些。”

    “若是將你切成兩半,豈非就正合適了?”戴著笑臉的人格格一笑。

    謝小玉也學他格格笑著︰“你身材也和我差不多,這棺材你也合適得很。”

    戴著哭臉的人向棺材一指︰“請。”

    “請?”謝小玉一楞︰“干什麼?”

    “請吃。”

    “吃?”謝小玉更是一楞︰“吃棺材?”

    戴哭臉的人忽然手一揮,竟然將兩口棺材揮開,棺材蓋一掀開,隱隱約約的可以見到棺材里躺著兩個仿佛很小的人。

    “兩位難道要請我們吃死人?”謝小玉問。

    “難道你還希望我們請你吃山珍海味?”戴著哭臉的人笑聲如鬼哭。

    他笑聲未停時,戴著笑臉的人竟已將手伸進棺材,“ 喳”一聲,像是拗斷了樣東西。

    等他手伸出來時,已拿著條血淋淋的膀子。“ 喳”一聲,他竟然咬了這條膀子一大口。

    “請請,這個人死了沒多久,還新鮮得很。”

    他一面笑,一面嚼,鮮血沿著嘴角往下流,這情景實在恐怖,也實在惡心。

    謝小玉又是吃驚,又是憤怒︰“你們竟然……”

    誰知她話還未說出,白天羽竟也將手伸進棺材去。

    “ 喳”一聲,也掏下了條血淋淋的膀子,接著,又是“ 喳喳”的咬著膀子,鮮血也沿著他的嘴角直流。

    謝小玉看得全身寒毛直豎,“白天羽,你什麼時候也學會吃死人?”

    “這人果然新鮮得很。”白天羽笑著說︰“滋味好極了,你也嘗一塊吧!”

    謝小玉又怒又驚,正不知該怎麼辦,那兩個戴面具的人忽然大笑了起來。

    戴著笑臉的人笑聲居然如銀鈴般,“我早就知道這騙不過白天羽的。”

    笑聲中,四面忽然挑起了十幾盞燈籠,將“花軒”照得如白晝。

    謝小玉這才看清楚,那條“血淋淋的膀子”,竟只不過是上面澆著紅糖汁的白藕,她張口結舌︰“這……這究竟是在搞什麼鬼?”

    兩個戴面具的人大笑著將面具摘了下來,這兩個赫然是藏花和任飄伶。

    四

    謝小玉看著他們兩人,也跟著笑了︰“有趣,這真是有趣極了。”她笑著說︰“我這一輩子都沒有遇著如此有趣的事,你們兩人實在有兩下子。”

    “這不是我的主意。”任飄伶淡淡的笑著︰“是她。”

    “我知道被那些人糾纏是什麼滋味。”藏花說︰“所以才想出這法子來,讓兩位解解悶、開開心。”

    “妙極了,這法子實在是妙絕天下。”謝小玉拍手說︰“除了花大小姐,只怕天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想出這法子來。”

    “但她無論想得多妙,卻還是瞞不過白兄的。”任飄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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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5:03:22
第二部 兒需成名,酒須醉 第四章 左手臂上的菊花


    一

    不但有山珍、有海味,酒更是一等一的狀元紅。

    載思卻沒有動過筷子,他只是淺淺的喝了幾口酒。

    花漫雪用那帶有笑意的彈子看著他,她的聲音中也帶有笑意。

    “久聞載國老不但酒量驚人,對食物之研究,更是聞名天下,”她淺淺的笑著︰“今日不知載國老會來,所以只能臨時拼湊了這些粗茶淡酒,希望載國老勿見怪!”

    “醉柳閣有三寶,美女一寶,花閣主更是一寶。”載思說︰“還有一寶,就是醉柳閣里的菜和酒了。”

    “國老夸獎了。”

    “只可惜今日前來,是奉王爺之命,不然我必將品嘗品嘗醉柳閣之寶了。”載思說。

    “奉壬爺之命?”花漫雪問︰“不知載國老今夜前來是為了什麼事?”

    “花語人。”

    “花語人?”花漫雪問︰“她惹王爺不快?”

    “沒有。”載思說︰“我只是想再來听听上次你說過有關她的事。”

    “載老不信民女所言?”

    “非也。”載思笑笑︰“只是再次來听听花閣主之言,以便王爺問起,好有個說詞。”

    花漫雪招待載思的地方,就在她的香閨里。

    像她這樣的人,房間本應該布置得極豪華,但是載思發現她的房間不但淡雅,而且每樣東西都擺在最適當的地方,也是最順眼的地方。

    牆上掛著一幅淡淡的荷花水墨畫,床頭旁的茶幾上擺著一盆散著淡淡清香的荷花,梳妝台上放著兒盆來自京城“寶粉堂”的花粉腦脂。

    窗子上掛著白色的紗巾,在夜風中,仿佛仙子的衣襟。

    月光透過紗巾,輕柔柔的停在花漫雪的臉上,她的目光也輕柔柔的停在載思臉上。

    “二十年前,有一天我在回家的路途上,經過‘問心涯’時,突然听到一陣嬰兒的哭泣聲。”花漫雪慢慢的說︰“等我到了‘問心涯’下,終于在一叢花堆里看到了一個用一條滿布鮮血的包巾包著的小孩。”

    “當我抱起這個小孩時,才發覺她的胸前塞有一布條,布條上有用血寫了幾個字。”

    “什麼字?”

    “請善待此女,必有後……”花漫雪說︰“就這幾個字而已。”

    載思略為思索,又問︰“此布條是否仍在?”

    “在。”

    花漫雪從一個精致的小盒中,取出一條己發黃,上面有已成干褐色字跡的布條。

    載思接過來一看,上面的字跡一看就知道是女子在倉促下寫的字,上面果然是寫著︰“請善待此女,必有後”

    一定還有下文,只是當時留字之人己無時間再寫下去了。

    載思又沉思一會兒,才接著說︰“此布條可否讓我帶回?”

    “可以。”

    花漫雪點點頭,接著又說︰“等我將此小孩抱回家梳洗一番後,又發覺她脖子上掛有一條帶有老鷹記號的項鏈。”

    “帶有老鷹記號的項鏈?”

    “是的。”花漫雪說︰“到後來我才知道這只老鷹是甫郡王的標志。”

    “這條項鏈呢?”

    “在。”

    她又從那精致的小盒中,拿出一條項鏈,這條項鏈的墜子果然是一只老鷹。

    “這條項鏈你不妨也帶回去。”花漫雪說。

    “謝謝。”

    載思將布條和項鏈收入懷里。

    “後來我多方查訪,才知我撿到嬰兒的那時候,南郡王的一個出生沒多久的女兒失蹤了。”花漫雪說︰“從各方面證實下,我敢保證花語人就是當年王爺失蹤的女兒。”

    “看來好像是的。”載思仿佛又在沉思。

    “布條上的字,現在我已想通了,留字的人一定是想這樣寫的。”花漫雪說︰“請善待此女,必有後福。”

    載思同意的點點頭。

    “只要花語人確是王爺的女兒,絕對少不了你的好處的。”載思笑著說。

    “不敢。”花漫雪說︰“民女只希望王爺父女早日團圓,就已心滿意足了。”

    二

    走出醉柳閣,站在寂靜的長街上,載思仰頭望著蒼穹的夜星。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載思忽然向黑暗中揮了揮手,立即有一人影從黑暗中飛奔而出,他恭敬的站在載思面前。

    “備馬,快馬。”載思冷冷的說︰“我要立即趕到‘紋身李’那里。”

    “是。”

    策馬,奔馳。

    快馬加鞭的經過了三個小鎮,一個小城。

    在破曉時到達小城北邊的一個小小村落“三角村”。

    三角村是靠山的一個小村落,所以村民大部分是靠木材和獸皮為生。

    晨曦像個剛睡醒嬰兒在揮動雙手般的從東方露了出來。

    在三角村唯一一條街的街底,有一戶獨立的房子,進幢房子里住的人,世代都是靠“紋身”而過活,他們的紋身技術是這一行的佼佼者。

    這一代的主人是李起成,可是大部分的人都叫他李帥父,或是紋身李。

    載思連夜奔馳,為的就是趕來找他。

    李起成今年己六十七歲了,至今還未娶妻。看來他們世代秘傳的紋身技術,到了他這一代恐怕要失傳了。

    ——為什麼這些“古老的秘技”總是失傳?

    是人類太自私?不肯傳?

    或是人類太進步?進步到不屑去學這些古老的秘技?

    通常擁有專門技術的人,都有奇怪的脾氣,李起成卻是個例外。

    他的人不但隨和,而且和藹可親,在他那張六十七歲的臉上,居然還留有頑皮的笑容。

    他現在就用這種笑容對著載思。

    “閣下大名?”

    “載思。載人的載,思索的思。”

    “載思。”李起成說︰“載先生一清早就來到寒舍,不知是為了什麼?”

    “听說李師父的紋身技術是首屈一指。”

    “不敢。”李起成又浮現出那種頑皮的笑容︰“那只是別人不肯多下點苦心而已,我比較笨一點,所以花了一輩子的工夫在學這種笨技術。”

    這倒是實話,凡事只看你肯不肯下苦心而已。

    “這‘苦心’二字,就足以讓人學很久了。”載思笑著說。

    “載先生今日前來,是否要紋身?”

    “那為什麼而來?”

    載思還未回答時,李起成馬上又笑著說︰“只可惜載先生來晚了二十年。”李起成搖搖頭︰“二十年前,我就已封針了。”

    “哦?”載思微揚︰“李師父二十年前就已封針,再也從未替人紋過身?”

    “既已封針,又怎能再為人紋身呢?”

    載思微微沉思,馬上又說︰“今日在下前來,並不是為了要紋身。”

    “那時為什麼而來?”

    “是為了要向李師父打听一件事。”

    “請說。”

    “李師父是否曾為嬰兒,或是小女孩紋過身?”載思緩緩的說。

    “我七歲開始學,十五歲就正式成為師父,至二十年前止,一共紋了三十二年。”李起成淡淡的說︰“這其間也不細紋過多少身,嬰兒和小女孩更是多得都令我忘了到底有多少人。”

    “這個嬰兒或是小女孩,李師父如果紋過,一定會記得。”

    “為什麼?”

    “因為李師父在她身上所紋的圖案很特別。”載思說︰“特別到李師父一紋就會記得”。

    李起成臉上那頑皮的笑容忽然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神聖、尊貴的笑容,他的聲音中充滿了驕傲。

    “來找我紋身的,哪一個圖案不是特別的。”他說︰“我紋過的特別圖案又何止千種?”

    “我知道李師父紋身的圖案都是千奇百怪的。”載思笑著說︰“不過這個圖案一定是李師父所紋過中最特別的一個。”

    “哦?”李起成有點好奇。“什麼圖案?”

    “菊花。”載思說︰“一朵菊花。”

    “一朵菊花?”

    “是的。”載思說︰“在嬰孩或是小女孩左手臂上紋夕一朵菊花。”

    “菊花,菊花。”

    李起成忽然大笑,笑聲中充滿了頑皮之意,他等到笑聲逐漸小了時,才開口︰“菊花不錯,這的確是我一生中所紋過最特別的一個圖案。”李起成說︰“它的圖案實在太普通了,普通到我不想紋它,普通到對我來說,實在是生個很特別的圖案。”

    “我就知道如果李師父紋過,一定會記得。”載思說︰“不知李師又是否有紋過這種圖案。”

    李起成忽然不笑了,他將目光透過窗子,落在東方一個遙遠的地方,他的眼神里突然露出種既迷惑,又甜蜜的表情。

    他的人仿佛己沉入時空的回憶里。

    載思也不打擾他,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听他喃喃的說︰“任何人如果帶著這種圖案來找我紋身的話,我一定會一棒子將他打出去。”李起成的聲音听起來仿佛充滿了甜蜜。“只有她,只有她能叫我紋這種圖案。”

    “她是誰?”載思有點緊張。

    “我不但替她紋了,而且還很用心的紋了三天才完成。”

    “她是誰?”載思又問——次。

    “我本想再多紋幾天,只可惜這種圖案,三天已是到了極限了。”

    李起成的人還沉醉在回憶里,載思注視他,忽然舉起右手,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在他的臉上一揮,就見李起成的人忽然醒了過來。

    他的人雖然回過神了,但是臉上還殘留著甜蜜之意。

    三

    夠了,只要知道有這麼一個女人曾帶過一個女嬰來紋過菊花的圖案,就已足夠了。

    況且這個女人殘忍的挑斷了李起成的左手筋,居然還未令他生恨,足見這個女人一定長得很美,美得令人無法對她所作所為產生恨意。

    花漫雪現在就已很美了,二十年前一定美得令人心醉,令人心碎!

    對于這一趟的收獲,載思已經很滿足,他笑著告退,在將要走出門時,李起成忽然叫住了他。

    “慢一點。”李起成說︰“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告訴你。”

    “什麼事?”

    “這件事對你也許沒什麼重要,可是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

    “謝謝。”載思說︰“你忘了什麼事?”

    “那個嬰兒在紋好圖案一個時辰後死掉了!”

    “什麼?”載思急促的問︰“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我說那個嬰兒在紋好圖案一個時辰後死掉了。”李起成又重復說一次。

    “死了?”

    “是的。”

    “為什麼會死?”

    “一個還未滿六個月的嬰兒,怎麼經得起這種折磨?”

    李起成說︰“況且小孩子的抵抗力很弱,說不定是發炎而死的?”

    “那個送嬰兒來的女人有沒有什麼反應?”

    “她只是看著嬰兒苦笑。”

    “就這樣?”

    “是的。”李起成說︰“不過她有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她說︰‘這也許是天意吧!’。”

    “就這一句?”

    載思又沉思,過了一會兒又問︰“她有沒有再抱嬰兒來讓你紋身?”

    “左手都被挑斷了,又怎能再替人紋身呢?”李起成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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