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哭有好幾種。
傷心要哭、悲哀要哭、高興要哭、做錯事了要哭、被罵了也要哭,痛苦當然更要哭了,可是見了她的身材時那種哭,卻不是這幾種哭。
那是一種後悔的哭。
——後悔你為什麼不早點見到她,後悔為什麼無法、也不能和她共做“男人與女人的戰爭”。
只要是男人,沒有一個人能逃得過她的“天使與魔鬼”。
這樣的一個女人,為什麼會是一個尼姑庵的主持?
她被男人拋棄了?
或是她看破了紅塵?
這一點是江湖上近五十年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問題之一,也是眾人想知道的答案之一。
她為什麼要在聲名如日中天時,忽然削發為尼姑呢?而且一做至今己二十三年了。
“江湖美人魚”一恍就成無心庵的心無師太,是什麼令她做下如此大的決定呢?
無心庵本來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尼姑庵而已,自然地來了以後,一切就改觀了,由小庵而變大庵,由本來只有三個尼姑而演變成七十余個尼姑的庵寺了。
由一間默默無聞,乏人問津的小庵,在轉眼之間,在一夕之後忽然變成了武林中三大名庵之一。
庵因人而紅、人因庵而老、而變、而樵憚。
昔日的“美人魚”已不復存在,今日的心無師太是否風采依舊,美麗如昔?
晨曦透過朝露,迷迷蒙蒙的投射在無心庵,使得這座古老而雄偉的尼姑庵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感。
看著仇無忌走進無心庵,藏花略為停了一停腳步,她眉頭微皺,挑眼一思。
——仇無忌走了一夜,就是為了要到這無心庵?
——他和某一個人約在此地踫面?或是到這里來拿某樣東西?
——他是個度誠的信徒,到這里只不過是為了信仰?所有的問題,光用想象是得不到答案,要知道真相就必須進入庵內才能得知。
藏花剛想邁步,就看見了一件令人驚訝的事。
她看見一個不該在這兒出現的人,從庵內姍姍的走了出來。
她看見的是花漫雪。
花漫雪仿佛一夜末眠,又仿佛剛剛經過一場激烈決斗後所出現在眼楮里的那種疲倦之意,她全身好像都己無力的走出庵門,走入樹林,走進晨曦里。
藏花知道她不是個信徒,她唯一信仰的就是自己口袋里的錢財,她從不到什麼寺呀、廟宇的,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無心庵呢?
對于這個問題藏花並沒有思索太久,因為她很快的又看見仇無忌走出無心庵。
他剛剛進去時,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現在出來時的樣子卻仿佛中了特大號頭彩似的,走起路來,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他很快的就走出樹林,走入荒漠。
藏花現在就很為難了,是繼續跟蹤下去?還是先進入無心庵探個究竟呢?
已沒有時間讓她再遲疑了,她毅然的甩了甩頭,她已決定進入無心庵了。
看仇無忌走的方向,一定是回到城里,他徹夜走到這里,他的目的也一定是在這里,如果現在不進去看個名堂,藏花一定會憋死。
藏花可以被氣死、自己渴死、被人打死,不管她怎麼死都可能。但是,卻絕對不會是憋死。
她如果是個會讓自己憋死的人,那麼她就不是藏花,也就不會發生了那麼多可悲可泣,驚天動地的故事。
——好奇心豈非自古以來就是人類惹麻煩的原因之一。
六
早課。
千遍一律,一成不變的早課。
上香、念經、祈福、默禱,每天清晨起來後,要做完這些事才可以開始吃早餐。
永遠是四樣青菜豆腐和一大鍋粥,吃完早餐後,當然就開始整理店里的一切,包括大門外的庭院。
藏花進入無心店時,她們正好吃完早飯,開始在打掃,一位年紀較大的尼姑看見藏花,立即上前︰“施主,是否來上香?”
“上香?”藏花微愣,但立即笑著說︰“對,對,我是來上香。”
“施主請隨我到大殿。”
從前院,經過走廊到大殿,一路上藏花的眼楮沒有停過的四處望。
正常,很正常,並沒有什麼值得懷疑之處,藏花不由的以為自己判斷可能錯了,仇無忌也許就和平常人一樣,到這里只是為了上香。
趁著那中年尼姑在點香時,藏花問她︰“師太法號如何稱呼?”
“貧尼心無。”
“心無師太。”藏花說︰“無心庵是三大名庵之一,上香的人一定很多,為何現在不見有別的人來上香?”
“普通都是下午來上香。”心無師太說︰“如果是節日佳慶、佛祖聖誕,一大早就會有人來上香。”
藏花接心無師太遞過來的清香,轉身面對佛像,虞誠的拜了拜,將二根清香插入香爐後,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心無師太臉上。
“這麼說今天我是第一個來上香的人?”
“是的。”心無師太回答。
沒有人來過?明明看見仇無忌走進這無心廟,也看見花漫雪從這里走出,為什麼心無師太會說沒有人來過?
“或許己有人來過,而心無師太沒有看見。”藏花笑了笑。
“今天是我當值,一大早我就在大殿念經。”心無師太說︰“有人來上香,我一定會知道的。”
她看了看藏花,又問︰“施主是否來這里找人?”
“找人?不,我是來上香的。”藏花掩飾的笑笑︰“我只是要進來之前,仿佛看見有人從這里走出去。”
“施主說的一定是花善人。”心無師太微微一笑。
“花善人?”藏花一怔。
“是的。”心無師太說︰“廟和廟一樣,雖然有很多善男信女來進香上供,但是我們的開銷一向很大,尤其是一些比較有名的庵或廟,因為我們時常會拿出一筆錢來為地方上做一些善事。”
她看著藏花,頓了頓,接著又說︰“所以通常我們的背後都會有一兩個大財主在支持著。”
“大財主?”
“是的。”心無師太說︰“有的人出錢,卻不甚歡掛名,他們有的是在我們需要用錢時,才會送錢來,有的是按月送來,花善人就是屬于後面這一種的人。”
“花善人是就是‘醉柳閣’的閣主花漫雪?”藏花問。
“不知道。”心無師太說︰“像處理這一類的事,都是本庵主持心無師太所做的,我們只知道她叫花善人而己。”
回到城里,己是快到中午了,任飄伶早已在相約之處等候。
屁股還未坐定,藏花已先吃了三口菜,然後又喝了兩杯酒,才滿足的喘了口氣。
任飄伶看著她,微微笑道︰“看來你昨夜一定很辛苦?”
“辛苦倒是沒有,只不過喝了很多西北風而已。”藏花又吃了一口菜。
“要盯那老滑頭,並不是件輕松的事。”任飄伶舉杯喝酒。
藏花先喝了一杯,然後放下杯子,才盯著他,才開□︰“你猜猜那老小子昨夜一個晚上都干了些什麼事?”
“找了三十個女人陪他喝酒取樂。”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必喝西北風了。”藏花笑了笑︰“別忘了我也是女人。”
“到某大富人家搶了一票?”任飄伶說︰“或者到某個地方殺了人?”
“沒有。”藏花說︰“他只是散步散了一夜,然後到城外的無心庵逛了一圈。”
“就這樣?”
“是的。”
“在散步時有沒有和誰接觸過?”
“沒有。”
任飄伶想了想,又喝杯酒,才說︰“那麼他一定是和某人約好在無心庵踫面。”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等他出來後,我立即進了無心庵。”藏花盯著他說︰“你猜猜我進去之前,看見誰從無心庵里走出來?”
“誰?”任飄伶眼楮一亮︰“這個從庵內走出來的人說不定就是和仇無忌約好踫面的人?”
“花漫雪。”藏花說︰“這個從庵內走出來的人就是花漫雪。”
“花閣主?”任飄伶微驚︰“醉柳閣的花漫雪?”
“難道還有別的花漫雪嗎?”藏花笑了笑了︰“我進去之後,當然是上香,等上完香後,我打趣的問,今天我是不是第一個來上香的人?”
“庵內尼姑怎麼回答?”
“她們居然說是。”藏花說︰“我明明看見仇無忌和花漫雪從里面走了出來,尼姑卻說我是第一個來上香的人,你說奇不奇怪?”
任飄伶眉頭微皺,又在沉思。
“于是我當然又說,我好像看見有人剛剛走出去,那個尼姑一听馬上笑著說,我看見的人一定是花善人。”藏花說︰“花善人的意思你懂不懂?”
任飄伶點了點頭︰“那意思就是說,花漫雪是無心庵背後支持的大財主。”
“可是我記得從小就沒看見過花漫雪做過一件善事,更別說到庵或廟去上香。”藏花說︰“她怎麼會忽然間變成支持無心庵的大財主呢?”
“或許是她忽然間想通了。”
“別人有這可能,她,不必了。”藏花說︰“庵內的尼姑只承認有花漫雪這個人走出去,卻死也不承認還有別人進去。”
藏花用左手食指在鼻子的左邊上下摸擦著,每當她遇到須要思考問題時,她就會有這個舉動。
“所以我想這個無心庵一定有問題。”藏花邊摸著鼻子邊說。
“無心庵內的心無師太,三十年前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魚’,不但是絕色傾倒眾生,武功也是數一數二的,可是她卻在聲名最噪時,當了無心庵的主持。”任飄伶說︰“她為什麼會這樣做呢,至今還沒有人知道答案,這也是近三十年來江湖上五大秘密之一。”
風和日麗,春風撩人,就仿佛情人口里的呼氣般令人陶醉。
任飄伶將杯子倒滿後,微笑的看著藏花,然後拿出一百兩放在她的面前,藏花不懂他的意思,所以她就問︰“你放在我面前的好像是錢?”藏花看看桌上的銀子︰“好像是一百兩?”
“是的,是一百兩。”
“你為什麼將它放到我的面前呢?”
“因為那是你的。”
“我的?”藏花睜大眼楮︰“你什麼時候向我借過一百兩?”
“我怎麼可能向你借過錢。”任飄伶一笑︰“這是你昨夜喝了一晚上的西北風的代價。”
“你付的。”
“我窮得跟一個烏龜一樣,怎麼可能有錢付給你呢?”
“是誰付的?”
“南郡王。”
“皇甫擎天?”藏花又是一怔︰“他為什麼要付我一百兩?”
“因為你是我的伙伴,因為我答應他在一天之內將花語人找回來。”
“將花語人找回來?她失蹤了?”
“是的。”
“為什麼會失蹤呢?”
“有人綁架了花語人。”
“綁架?”藏花這回是大吃一驚︰“是誰綁了她?為什麼要綁架她?”
“不知道。”任飄伶淡淡的說︰“所以皇甫才會花錢請我們。”
“你有把握在一天之內找到花語人?”
“沒有。”
“沒有你也敢答應皇甫,一天之內找到花語人?”藏花盯著他。
“我沒有,你有。”任飄伶輕輕的笑著︰“所以你的酬勞是一百兩。”
“我知道是誰綁架了花語人?”藏花又是一驚︰“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呢?”
“你是不知道誰綁架了她,可是你知道她的去處。”任飄伶說。
藏花剛想再開口時,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只略微頓了頓,馬上又說︰“你是說她被關在無心庵?”
“百分之九十。”
“那麼綁架她的人是無心庵內的大小尼姑了?”藏花又問。
“去了不就知道了嗎?”
任飄伶又淡淡的說,輕松的好像在吃一條紅燒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