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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怒劍狂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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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5:26:30


    哭有好幾種。

    傷心要哭、悲哀要哭、高興要哭、做錯事了要哭、被罵了也要哭,痛苦當然更要哭了,可是見了她的身材時那種哭,卻不是這幾種哭。

    那是一種後悔的哭。

    ——後悔你為什麼不早點見到她,後悔為什麼無法、也不能和她共做“男人與女人的戰爭”。

    只要是男人,沒有一個人能逃得過她的“天使與魔鬼”。

    這樣的一個女人,為什麼會是一個尼姑庵的主持?

    她被男人拋棄了?

    或是她看破了紅塵?

    這一點是江湖上近五十年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問題之一,也是眾人想知道的答案之一。

    她為什麼要在聲名如日中天時,忽然削發為尼姑呢?而且一做至今己二十三年了。

    “江湖美人魚”一恍就成無心庵的心無師太,是什麼令她做下如此大的決定呢?

    無心庵本來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尼姑庵而已,自然地來了以後,一切就改觀了,由小庵而變大庵,由本來只有三個尼姑而演變成七十余個尼姑的庵寺了。

    由一間默默無聞,乏人問津的小庵,在轉眼之間,在一夕之後忽然變成了武林中三大名庵之一。

    庵因人而紅、人因庵而老、而變、而樵憚。

    昔日的“美人魚”已不復存在,今日的心無師太是否風采依舊,美麗如昔?

    晨曦透過朝露,迷迷蒙蒙的投射在無心庵,使得這座古老而雄偉的尼姑庵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感。

    看著仇無忌走進無心庵,藏花略為停了一停腳步,她眉頭微皺,挑眼一思。

    ——仇無忌走了一夜,就是為了要到這無心庵?

    ——他和某一個人約在此地踫面?或是到這里來拿某樣東西?

    ——他是個度誠的信徒,到這里只不過是為了信仰?所有的問題,光用想象是得不到答案,要知道真相就必須進入庵內才能得知。

    藏花剛想邁步,就看見了一件令人驚訝的事。

    她看見一個不該在這兒出現的人,從庵內姍姍的走了出來。

    她看見的是花漫雪。

    花漫雪仿佛一夜末眠,又仿佛剛剛經過一場激烈決斗後所出現在眼楮里的那種疲倦之意,她全身好像都己無力的走出庵門,走入樹林,走進晨曦里。

    藏花知道她不是個信徒,她唯一信仰的就是自己口袋里的錢財,她從不到什麼寺呀、廟宇的,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無心庵呢?

    對于這個問題藏花並沒有思索太久,因為她很快的又看見仇無忌走出無心庵。

    他剛剛進去時,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現在出來時的樣子卻仿佛中了特大號頭彩似的,走起路來,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他很快的就走出樹林,走入荒漠。

    藏花現在就很為難了,是繼續跟蹤下去?還是先進入無心庵探個究竟呢?

    已沒有時間讓她再遲疑了,她毅然的甩了甩頭,她已決定進入無心庵了。

    看仇無忌走的方向,一定是回到城里,他徹夜走到這里,他的目的也一定是在這里,如果現在不進去看個名堂,藏花一定會憋死。

    藏花可以被氣死、自己渴死、被人打死,不管她怎麼死都可能。但是,卻絕對不會是憋死。

    她如果是個會讓自己憋死的人,那麼她就不是藏花,也就不會發生了那麼多可悲可泣,驚天動地的故事。

    ——好奇心豈非自古以來就是人類惹麻煩的原因之一。

    六

    早課。

    千遍一律,一成不變的早課。

    上香、念經、祈福、默禱,每天清晨起來後,要做完這些事才可以開始吃早餐。

    永遠是四樣青菜豆腐和一大鍋粥,吃完早餐後,當然就開始整理店里的一切,包括大門外的庭院。

    藏花進入無心店時,她們正好吃完早飯,開始在打掃,一位年紀較大的尼姑看見藏花,立即上前︰“施主,是否來上香?”

    “上香?”藏花微愣,但立即笑著說︰“對,對,我是來上香。”

    “施主請隨我到大殿。”

    從前院,經過走廊到大殿,一路上藏花的眼楮沒有停過的四處望。

    正常,很正常,並沒有什麼值得懷疑之處,藏花不由的以為自己判斷可能錯了,仇無忌也許就和平常人一樣,到這里只是為了上香。

    趁著那中年尼姑在點香時,藏花問她︰“師太法號如何稱呼?”

    “貧尼心無。”

    “心無師太。”藏花說︰“無心庵是三大名庵之一,上香的人一定很多,為何現在不見有別的人來上香?”

    “普通都是下午來上香。”心無師太說︰“如果是節日佳慶、佛祖聖誕,一大早就會有人來上香。”

    藏花接心無師太遞過來的清香,轉身面對佛像,虞誠的拜了拜,將二根清香插入香爐後,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心無師太臉上。

    “這麼說今天我是第一個來上香的人?”

    “是的。”心無師太回答。

    沒有人來過?明明看見仇無忌走進這無心廟,也看見花漫雪從這里走出,為什麼心無師太會說沒有人來過?

    “或許己有人來過,而心無師太沒有看見。”藏花笑了笑。

    “今天是我當值,一大早我就在大殿念經。”心無師太說︰“有人來上香,我一定會知道的。”

    她看了看藏花,又問︰“施主是否來這里找人?”

    “找人?不,我是來上香的。”藏花掩飾的笑笑︰“我只是要進來之前,仿佛看見有人從這里走出去。”

    “施主說的一定是花善人。”心無師太微微一笑。

    “花善人?”藏花一怔。

    “是的。”心無師太說︰“廟和廟一樣,雖然有很多善男信女來進香上供,但是我們的開銷一向很大,尤其是一些比較有名的庵或廟,因為我們時常會拿出一筆錢來為地方上做一些善事。”

    她看著藏花,頓了頓,接著又說︰“所以通常我們的背後都會有一兩個大財主在支持著。”

    “大財主?”

    “是的。”心無師太說︰“有的人出錢,卻不甚歡掛名,他們有的是在我們需要用錢時,才會送錢來,有的是按月送來,花善人就是屬于後面這一種的人。”

    “花善人是就是‘醉柳閣’的閣主花漫雪?”藏花問。

    “不知道。”心無師太說︰“像處理這一類的事,都是本庵主持心無師太所做的,我們只知道她叫花善人而己。”

    回到城里,己是快到中午了,任飄伶早已在相約之處等候。

    屁股還未坐定,藏花已先吃了三口菜,然後又喝了兩杯酒,才滿足的喘了口氣。

    任飄伶看著她,微微笑道︰“看來你昨夜一定很辛苦?”

    “辛苦倒是沒有,只不過喝了很多西北風而已。”藏花又吃了一口菜。

    “要盯那老滑頭,並不是件輕松的事。”任飄伶舉杯喝酒。

    藏花先喝了一杯,然後放下杯子,才盯著他,才開□︰“你猜猜那老小子昨夜一個晚上都干了些什麼事?”

    “找了三十個女人陪他喝酒取樂。”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必喝西北風了。”藏花笑了笑︰“別忘了我也是女人。”

    “到某大富人家搶了一票?”任飄伶說︰“或者到某個地方殺了人?”

    “沒有。”藏花說︰“他只是散步散了一夜,然後到城外的無心庵逛了一圈。”

    “就這樣?”

    “是的。”

    “在散步時有沒有和誰接觸過?”

    “沒有。”

    任飄伶想了想,又喝杯酒,才說︰“那麼他一定是和某人約好在無心庵踫面。”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等他出來後,我立即進了無心庵。”藏花盯著他說︰“你猜猜我進去之前,看見誰從無心庵里走出來?”

    “誰?”任飄伶眼楮一亮︰“這個從庵內走出來的人說不定就是和仇無忌約好踫面的人?”

    “花漫雪。”藏花說︰“這個從庵內走出來的人就是花漫雪。”

    “花閣主?”任飄伶微驚︰“醉柳閣的花漫雪?”

    “難道還有別的花漫雪嗎?”藏花笑了笑了︰“我進去之後,當然是上香,等上完香後,我打趣的問,今天我是不是第一個來上香的人?”

    “庵內尼姑怎麼回答?”

    “她們居然說是。”藏花說︰“我明明看見仇無忌和花漫雪從里面走了出來,尼姑卻說我是第一個來上香的人,你說奇不奇怪?”

    任飄伶眉頭微皺,又在沉思。

    “于是我當然又說,我好像看見有人剛剛走出去,那個尼姑一听馬上笑著說,我看見的人一定是花善人。”藏花說︰“花善人的意思你懂不懂?”

    任飄伶點了點頭︰“那意思就是說,花漫雪是無心庵背後支持的大財主。”

    “可是我記得從小就沒看見過花漫雪做過一件善事,更別說到庵或廟去上香。”藏花說︰“她怎麼會忽然間變成支持無心庵的大財主呢?”

    “或許是她忽然間想通了。”

    “別人有這可能,她,不必了。”藏花說︰“庵內的尼姑只承認有花漫雪這個人走出去,卻死也不承認還有別人進去。”

    藏花用左手食指在鼻子的左邊上下摸擦著,每當她遇到須要思考問題時,她就會有這個舉動。

    “所以我想這個無心庵一定有問題。”藏花邊摸著鼻子邊說。

    “無心庵內的心無師太,三十年前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魚’,不但是絕色傾倒眾生,武功也是數一數二的,可是她卻在聲名最噪時,當了無心庵的主持。”任飄伶說︰“她為什麼會這樣做呢,至今還沒有人知道答案,這也是近三十年來江湖上五大秘密之一。”

    風和日麗,春風撩人,就仿佛情人口里的呼氣般令人陶醉。

    任飄伶將杯子倒滿後,微笑的看著藏花,然後拿出一百兩放在她的面前,藏花不懂他的意思,所以她就問︰“你放在我面前的好像是錢?”藏花看看桌上的銀子︰“好像是一百兩?”

    “是的,是一百兩。”

    “你為什麼將它放到我的面前呢?”

    “因為那是你的。”

    “我的?”藏花睜大眼楮︰“你什麼時候向我借過一百兩?”

    “我怎麼可能向你借過錢。”任飄伶一笑︰“這是你昨夜喝了一晚上的西北風的代價。”

    “你付的。”

    “我窮得跟一個烏龜一樣,怎麼可能有錢付給你呢?”

    “是誰付的?”

    “南郡王。”

    “皇甫擎天?”藏花又是一怔︰“他為什麼要付我一百兩?”

    “因為你是我的伙伴,因為我答應他在一天之內將花語人找回來。”

    “將花語人找回來?她失蹤了?”

    “是的。”

    “為什麼會失蹤呢?”

    “有人綁架了花語人。”

    “綁架?”藏花這回是大吃一驚︰“是誰綁了她?為什麼要綁架她?”

    “不知道。”任飄伶淡淡的說︰“所以皇甫才會花錢請我們。”

    “你有把握在一天之內找到花語人?”

    “沒有。”

    “沒有你也敢答應皇甫,一天之內找到花語人?”藏花盯著他。

    “我沒有,你有。”任飄伶輕輕的笑著︰“所以你的酬勞是一百兩。”

    “我知道是誰綁架了花語人?”藏花又是一驚︰“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呢?”

    “你是不知道誰綁架了她,可是你知道她的去處。”任飄伶說。

    藏花剛想再開口時,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只略微頓了頓,馬上又說︰“你是說她被關在無心庵?”

    “百分之九十。”

    “那麼綁架她的人是無心庵內的大小尼姑了?”藏花又問。

    “去了不就知道了嗎?”

    任飄伶又淡淡的說,輕松的好像在吃一條紅燒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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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5:28:22
第三部 浪子的無奈 第五章 蝙蝠之戰


    一

    白天羽回到濟南城第一個想見的人是藏花,可是他第一個見到的人卻是花漫雪。

    見到花漫雪的地方並不是在醉柳閣,而是在長街上,看樣子花漫雪好像是專程在街上等他的。

    一看見白天羽,花漫雪立即上前將他拉至街旁,然後用一種很神秘的聲音說︰“店里有個很奇怪的人在等你。”

    花漫雪一臉神秘狀︰“他來了兩天,就住在你房間對面的那間梅花屋。”

    “他找我干什麼?”

    “他沒說,只問你回來了沒有,我說你還沒回來,他就說要住店等你。”

    “他長得什麼樣子?”

    “高高的,大概有六十歲左右,身材看來卻仿佛只有四十歲。”花漫雪說︰“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是冷冷的,尤其是他的那一雙眼楮,在看你的時候,就仿佛餓豹在看著獵物一樣,令你不由的全身發寒。”

    “他現在還在店里?”

    “是的。”

    白天羽轉頭要走,花漫雪立即又說︰“你要干什麼?”

    “找他。”

    “你要小心一點。”花漫雪好像很關心的說︰“他看來……看來好像是來找碴的。”

    樹大招風,人怕出名,豬怕肥。一個人若出名了,時常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來找。

    你想不要別人來找都不行,因為這本是江湖人自千古以來就存在的規矩。

    你因別人的名而使自己成名,別人當然也會為了你的名來找你,他當然是希望因為你的名而使他出名。

    ——縱然成名了又怎麼樣呢?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因為你的名氣而死。

    做個默默無聞的人有什麼不好?

    成名了又有什麼好處?

    二

    白天羽並沒有回到房間就已看見了花漫雪所說的那個神秘人物。

    他一踏入醉柳閣的大門,就看見那個人,那個人就坐在大廳的正中央,面對著大門,四平八穩的坐在那兒,既沒有喝酒,也沒有吃菜。

    他的桌上只擺著一壺茶,一個杯子,顯然的,他只在喝茶。

    白天羽一邊人醉柳閣就听見那個人在說話。

    “請坐。”

    大廳里現在沒有別的人,而又只有白天羽一個人走進,這句話一定是沖著他說的。

    白天羽二話不說的就走了過去,就坐在他的對面,剛一坐下,那個人又開口︰“請喝茶。”

    白天羽瞄了桌上的茶壺一眼,笑了笑︰“通常有酒的地方,我都不喝茶的。”

    “酒不純。”

    “茶純?”

    那個人不答,有時候不答也就是不否認的意思。

    “我記得燒香拜佛都用酒,酒又怎會不純呢?”白天羽笑了笑。

    那個人還是不語。

    白天羽剛坐定時,閣里的小二已經很主動的送上了一壺酒,他現在就正倒酒,倒好了他就舉杯︰“我敬你一杯。”白天羽緩緩的說︰“你可以以茶代酒,這是古禮,我不在乎別人喝什麼?”

    那個人很快的就喝了一杯茶,顯然的他不太愛說話,也不喜歡嚕嗦,他來此找白天羽是要做什麼?

    看到他沒說話,靜靜坐在那兒,白天羽只好喝了一杯酒,淡淡的笑笑,又間︰“朋友貴姓,找我有何貴事?”

    “銀,報仇。”

    這個人一定是標準的吝薔鬼,連說話都那麼的省,能一個字就表達的,絕對不會用兩個字。

    “報仇?報什麼仇?”白天羽說︰“替誰報仇?”

    “鐵燕。”

    “鐵燕?”白天羽盯著他看了一會,才笑著說︰“你一定是金龍、銀虎、銅鴕、鐵燕四大長老中的銀虎?”

    “是。”銀虎面無表情的說。

    “據說你們幾位之中和鐵燕感情較好的是金龍,為什麼他沒來?反而是你來呢?”

    “一樣。”聲音就和他的人一樣沒有任何感情。

    “一樣”的意思當然是指不管是誰來都可以殺掉白天羽。

    這話的意思白天羽當然懂,換做平時,他早已拔劍動手了,他之所以遲遲未動,是因為銀虎在魔教四大長老之中,屬于較懇直的一位。

    白天羽盯著銀虎看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何時動手?”

    “此時。”

    “何地?”

    “王家祠。”

    三

    “王家祠”位于醉柳閣的東邊,是間沒落破舊乏人煙的大宅。

    現在雖是大白天,可是一走進王家祠,會令人覺得仿佛進入一座千年雪山。

    大門幾乎已快被蜘蛛網佔據了,大堂上的牌位更是東倒西歪,大梁支柱橫放直豎,牆角邊雜草長得大約有一人高了。

    整座廢祠給人的感覺不但陰森森的,還有恐怖的意味在,不過有一點卻是不能否認的,這里的確是一個殺人的好地方。

    銀虎領先走了進去,走到擺牌位的長台前停下,卻沒有回身,他就這樣背對著白天羽,雙手垂直,一點準備的架式都沒有。

    白天羽當然是在看他的背,看得很仔細。

    銀虎雖然在魔教里四大長老排行第二,可是他的武功據說不比老大金龍差,他當然也殺過人,卻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用什麼武器。

    據一個可靠的消息來源說,銀虎全身上下都充滿了暗器,他隨時隨地,隨便什麼姿勢都能發出暗器。

    他可以左手反打出一十三枚透骨釘,右手從肋下擊出二十六顆“回風十字球”,口中可以一邊和你說話,一邊噴出三十五枚“薛家神針”,雙腳當然更可躍出四十二雙柳葉刀,最後還可以一個轉身,由背部彈出“江南霹靂堂”的霹虜球。

    面對著這樣一個可怕的人物,白天羽能不專心的注視他嗎?

    白天羽看起來仿佛很輕松的站著,全身上下一點戒備的樣子都沒有。

    但如果你是內行人的話,你一定知道他全身的七十二主筋都己繃緊,一百一十六根小筋都處在顛峰狀態,他全身大大小小的每一個關節都已密合,隨時可以向任何方向扭動。

    春陽從屋頂上的破洞投射進來,剛好照在銀虎的背上,在陽光下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出他的背已有點駝了,畢竟已是六十七歲的人了,他的腰桿再直、再硬,也比不上年輕小伙子。

    年華老去,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也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

    人從一生下來,就開始在等待。

    等待一個結束。

    一個死亡的結束。

    如果說死亡是結束,那麼出生是否是開始?

    曾有一位西方智者說過這麼一句話

    “死亡並不是個結束,而是從這個平原到另外一個平原而已,等你到了那個平原,你會發現展現在你面前的,又是一個新的開始,一切都等著你重新開始去開發。”

    死亡並不恐怕,也不可悲。

    可悲的是有些人縱然活著,但生不如死,活不如滅,他們活著也只是活在痛苦的深淵里,毫無意義。

    四

    白天羽還是在盯著銀虎的背,他不能不看,銀虎的背雖然呈現出老人的駝,可是卻有點無比驚人的殺氣發出,這宛如一把力量己斷,卻仍然是一把殺人的刀一樣,你稍不注意,就會死在那把斷刀之下。

    兩個人就這樣不動的站著,也不知已站了多久,更不知他們還要站多久,也許他們會這樣的一直站到世界毀滅時。

    他們雖然未交兵,卻已交手了。

    這“不動”之戰,遠比動還要難。

    一動就會有空門出現,有空門出現,就會給對方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往往是你死亡的機會。

    但有時空門出現,卻是一個陷阱,一個引誘對方錯誤的陷阱。

    所以在“動”時,千變萬化的。

    可是“不動”卻只有一種,那就是比兩方的耐力、定力和持久力。

    從銀虎的背後看過去,他全身上下仿佛都是空門,可是只要白天羽這麼認為,那麼死的一定是白天羽了。

    “空即是不空,不空即是空。”

    這本是武功的高深境界,在目前的江湖中,能達到這種境界的人,已屈指可算了。

    銀虎雖然背對著白天羽,但只要白天羽有任何動靜,都絕對無法逃過他的攻勢下。

    表面上看起來銀虎好像是處在劣勢,因為他無法看到白天羽,實際上他卻佔絕大的優勢。

    ——凡事有弊也有利。

    銀虎雖然無法看到白天羽的動靜,也同時不必看著他那在臉上露出的定力。

    如果讓你面對著一張比你還有定力的臉,你說不定會提早崩潰?

    對付銀虎唯一的辦法就是——他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他。

    “看即是不看,不看即是看”。

    這是佛學的至高哲理,這一點白天羽當然也懂,所以他很快的就將眼楮閉起來,把自己也處在銀虎的境界。

    一種各憑感應而決生死的境界。

    蝙蝠雖盲,卻憑著敏捷的听力來辨方向和東西,白天羽和銀虎這一點,無疑也是“蝙蝠之戰”。

    白天羽現在總算明白銀虎為什麼要挑這里來作為決戰之地了。

    這里不但沒人,四周也靜悄悄的,“蝙蝠之戰”不但要絕對的靜,也要絕對無動的東西存在。

    只要有任何一點聲音或是動的動作,都會影響決戰人的判斷力。

    在這種絕對靜與無動的時候,忽然有了動的氣息。

    不是銀虎在動,更不是白天羽在動,

    動的是白天羽背後刺來的一把劍。

    這一劍不但刺得很輕,也很慢,慢得幾乎你無法感覺到它在動。

    可是白天羽卻早已感覺到了,就在他開始動時,白天羽就已發覺了。

    照理說,這麼慢的一劍,白天羽一定可以閃得開。

    有這種想法的人一定是個八流俠客。

    這一劍厲害就在它的慢。

    這一劍的絕招就在它的輕。

    這一劍如果是很快的刺向白天羽,他不但可以閃開,還可以砍掉持劍的手。

    因為這一劍如果是用很快的速度刺來,不但驚動了白天羽的感覺,也會牽引了銀虎的觸覺。

    只要銀虎的反應一被觸動,白天羽就可以動了,只要他一動,不但可以殺了這背後刺劍的人,還可以反擊銀虎的攻勢。

    可是這一劍卻刺得很輕、很慢,慢到只驚動白天羽的感覺而已,銀虎卻沒有反應。

    所以只要白天羽一動,縱然他可以殺掉刺劍人,卻絕對無法逃過銀虎的攻擊。

    這一劍真是刺得很要命。

    這一劍無疑也是絕代高手才能使出來的。

    這一戰的安排,這一戰的設計,無疑也是當代智者才能想得出來的。

    這一戰的每一個設計都是精華,武功的精華。

    白天羽這一生中如果有對死亡感到恐懼,那麼一定是現在。

    也只有現在,他才了解到死亡是來得那麼的快,那麼的自然,那麼的令人感覺不到它的來臨,就仿佛春風拂面般。

    他以前時常听到別人說“發自骨髓深處的寒意”,他不懂寒意為什麼會發自骨髓深處?

    那種發自骨髓深處的寒意,又是一種什麼樣的寒意呢?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這種寒意根本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也只有身歷其境的人才能明了那是種什麼滋味。

    後來當然有人听過白天羽和銀虎這一戰,于是就有人問︰“既然不動是死,為什麼不干脆動呢?”

    “動又如何?”

    “動了至少還可以拼一拼。”

    “說不定還可以拼出個奇跡來。”

    “不動雖然是死,一動卻死得更慘。”

    “為什麼?”

    “不動頂多也只是讓那一劍刺死而已,一動就會變成了‘洞洞人’了。”

    “洞洞人?什麼叫洞洞人?”

    “如果你看見過,或者能想象得出,一個人身上同時被八十幾樣的暗器射入,那麼你就明白什麼叫洞洞人了。”

    “所以當時白天羽如果一動,就會成了洞洞人?”

    “一定。”

    “銀虎的暗器真的有那麼厲害麼?”

    “他的暗器又何止用厲害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動也是死,不動也是死,那麼白天羽是死定了。”

    “你說呢?”

    “那麼他沒死?”

    “世上只有哪一種高手可以這種情形下能不死的?雖然是三少爺謝曉峰也一樣。”

    “楚香帥呢?”

    “一樣。”

    “一定死?”

    “一定。”

    五

    黃昏將到,未到。

    陽光仍很艷,它從樹梢照進樹林,將藏花和任飄伶的影子斷斷續續的映在地上。

    從林間望出去,可以清晰的看見無心庵的雄偉輪廓,更可以听見那陣陣傳來念經聲。

    “大部分要去刺探秘密都是利用夜晚進行,為什麼我們要在黃昏時刻呢?”藏花不解的問任飄伶。

    “越是有重大秘密的地方,越到晚上,防備越森嚴。”

    任飄伶靠在樹干上沖著她笑一笑︰“黃昏卻絕對是他們的防備最松的時候。”

    “為什麼?”

    “因為這時是一天的工作最疲憊的時間,早班的到了這時是該交班了,晚班的是已玩了一天,而要在這時上班,你想想看,他們的精神會好嗎?”

    “換做我一定是壞透了。”藏花自嘲的笑笑。

    “精神不好,警覺心就松懈。”任飄伶說︰“所以我才要在黃昏時,去查探無心庵。”

    藏花又看了無心庵一眼。

    “無心庵是個佛門聖地,里面供俸的是觀音菩薩,它豈能容忍別人在它面前做壞事?”

    “菩提本無樹,何來神與佛。”任飄伶淡淡的說。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連神佛自己都說菩提本無樹,又哪里有神與佛。”

    “你怎麼越說我越糊涂了呢?”

    “不是你糊涂,只是時間未到。”任飄伶笑笑︰“到了時候,你自然會懂這句話的涵意。”

    藏花又在摸鼻子了,每當她遇到須要思考問題時,她就會有這個動作。

    藏花在思索著任飄伶話的意思,他卻在含笑看著她,他看了一會兒,才又開口︰“不要想了,這句話根本是想不通的。”任飄伶淡淡的說︰“這句話能意會,不到時候,你怎麼想,想破頭也想不懂的。”

    藏花就有這個好處,每當她遇到想不通問題,而這時又有人提議她不要再想了,她一定很听話的就不想了。

    所以任飄伶一講,她馬上就放棄摸鼻子,馬上就問任飄伶這樣一個問題︰“你答應皇甫擎天在一天之內將花語人帶回去見他,一天之內也就是說到明天早上,你有把握嗎?”藏花看著他︰“你有把握花語人一定在無心庵嗎?”

    任飄伶沒答,只在笑。

    有時候這種笑就代表很有把握的意思。

    所以藏花又說︰“其實這個問題,根本不須要我來煩惱,答應南郡王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個什麼心,我擔什麼憂?”

    她盯著他,忽然笑了起來︰“其實我所關心的,所擔心的是你的酬勞。”

    “我的酬勞?”任飄伶一愣︰“我的什麼酬勞?我的酬勞有什麼好讓你關心的?”

    “有,當然有。”藏花說︰“我的酬勞是一百兩,如果我們的酬勞是相等的,那麼我們分擔的危險也就相同,如果你比我多,那麼就對不起,有危險,你先承當,有痛苦,你先享受。”

    “有歡樂呢?”

    “當然也是你先享福呀!”

    “你還真有公平心。”

    “那是當然的。”藏花笑著說︰“我的原則一向是拿多少錢做多少事。”

    任飄伶用一種帶有很得意的眼光看著藏花,又用一種很得意的聲音問她︰“以你想,我的酬勞是比你多,或者是比你所拿的一百兩還要少?”

    “我們是伙伴,生意又是你接洽的,依照江湖慣例,當然是定是你拿得比我多。”藏花說︰“我想你一定拿得比我多。”

    “為什麼我一定拿得比你多?”

    “第一,南郡王不是個小氣鬼,第二,南郡王不但大方,而且要救的人又是他女兒,第三,這件事的危險度很高。”藏花板著手指頭在數︰“有以上這三點,所以我才敢斷定你得的酬勞一定比我還要多。”

    在此時此情,藏花居然還有心情去計較兩個人的酬勞?

    她似乎好像忘了一件事。

    忘了被綁架的花語人是她的姊姊,雖然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雖然同是養女,但畢竟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更何況花語人對她還不錯。

    她怎麼可以不先管花語人的死活?而先和任飄伶在計較酬勞呢?

    這種事除了藏花做得出來,還有誰做得出。

    當背後那一劍刺出時,白天羽的心就已涼了,也可以說就已死了。

    因為他知道過一劍帶來的,只有死亡。

    也唯有死亡,才能解開這一劍。

    這一劍無疑已是死亡的一劍了。

    這一劍雖然刺得很輕、很慢,但總有刺入肌肉的一刻。

    白天羽己感覺到這冰冷的一劍,從他的後背刺入他的心髒。

    他也听到劍刺入肌肉時所發出的聲音。

    劍本無情。

    它是否能感覺到人的恐懼。

    劍已無情。

    它是否能听到人們內心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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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5:30:08
第三部 浪子的無奈 第六章 尼姑庵里的和尚


    一

    劍縱然有情,它也無法感受到人們的恐懼,它也無法听見人內心的深處的吶喊。

    就正如花朵若能語,人們也無法听見它的呻吟和哀嚎。

    那一劍已然從白天羽的背上刺入。

    鮮血已如花般綻放,如春雨般落下。

    這時已是黃昏了。

    春陽羞柔的躲向西方的山頭。

    夕陽的余陣在藏花的臉上閃動,就如廟宇的燈火在佛像面上躍動一般。

    藏花看看旁邊的落日,再看看樹林外的無心度,她忽然露出疑惑之色,不禁喃喃地說︰“奇怪?”

    任飄伶听見聲音,回過頭望著她︰“什麼奇怪?”

    “現在是不是已到黃昏了?”

    “是的。”

    “黃昏是不是人們廚房該開始忙碌的時候?”藏花問的好奇怪。

    “應該是這樣。”任飄伶突然笑了出來︰“你是不是肚子餓了?不然怎麼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廟里有素食,尼姑庵這個時候也該是開晚繕的時間。”藏花望著無心龐屋頂上的煙囪︰“為什麼不見她們的煙囪冒煙呢?”

    “說不定她們今天吃干食呢!”

    “干你的頭。”

    聲音一出口,藏花也覺得這實在不是一句女孩子該說的話,所以她也不由的噗嗤笑了出來。等笑聲稍為小些時,她才又開口。

    “就算她們今天吃干食,現在也該是她們念晚課的時候,為什麼庵內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呢?”藏花說。

    “說不定今天是她們的公休日。”

    藏花猛然回頭,用一種很生氣的眼光盯著他︰“你的腦袋里除了這些莫名其妙的名詞外,還裝了些什麼?”

    “還裝了一些如何才會把你氣死的點子。”任飄伶笑著說。

    “你——”

    藏花已氣得說不出話來,任取伶卻一直在笑,而且居然笑得很開心。

    “你生氣的樣子實在好看板了,你生氣起來,才有點像女人。”

    任飄伶繼續笑了一會兒才停住,但他的眼中仍有笑意,嘴角的那抹笑痕還沒有退盡。

    “你說的這些事,我早已注意到了。”

    “注意到了為什麼不說?”藏花仍板著臉︰“非要等我提起來了你才好損我。”

    “我們這一次的行動,吉凶未知,我只想讓我們的心情輕松一些。”任飄伶說︰“沒想到你經不起開玩笑。”

    “誰說我開不起玩笑,我只是不想被騙而已。”藏花雖然仍想板著臉,但眼底卻已有了笑意。

    自古以來,廟或是庵為什麼要蓋在荒僻的地方呢?

    因為它們蓋得越遠,越荒僻,就越有神秘感。

    有神秘感?

    ——神秘感通常也就是最能引起人們好奇的崇拜的原因。

    不錯,人們也通常都會對一些他們不能了解的事感到畏懼。

    因為有了畏懼,就不能不拜。

    “而且人們通常也總喜歡到一些比較遠的地方去燒香。”藏花說︰“因為這樣子才能顯出他們的虔誠。”

    “你差不多全說對了,”任飄伶笑著說︰“只差一點。”

    “哪一點?”

    “燒香的人走了很遠的路之後,一定會很餓,很餓的時候吃東西時,總覺得滋味特別地好些。”

    “所以人們才會總覺得廟里的素菜特別好吃?”藏花說。

    “你總算明白了。”任飄伶說︰“素齋往往也正是吸引人們到廟里去的最大原因之一吧。”

    有很多人到廟里去燒香時的心情,就和到郊外去踏青一樣,所以聰明的和尚尼姑,都一定要將廟或庵蓋在很遠的地方。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和尚廟尼姑庵通常都是下午燒香的人比較多?”任飄伶說。

    “為什麼?”

    “因為人們從早上出發,到了廟的時候都已是過了中午。”任飄傳說︰“等燒完香,祈完神,就已快吃晚飯了,所以廟或庵通常在這個時候生意最好的時刻。”

    “我現在也覺得你的話很有道理了。”藏花說︰“但那些和尚尼姑听見了你將他們比喻成作生意,一定會氣死。”

    “他們氣不死的。”

    “為什麼?”

    “酒色財氣,四大皆空。”任飄伶說︰“這句話你難近也不知道?”

    “不錯,不錯,既然氣也是空,不氣也是空,和尚尼姑當然是氣不死的。”

    “會氣死的就不是真和尚真尼姑了。”

    “所以氣死他們也沒關系。”

    “一點關系也沒有。”

    “那麼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進去氣死她們了?”藏花問。

    “可以,

    當然可以。”

    二

    偏僻的樹林,樹林的盡頭就是無心庵。

    藏花和任飄伶已走出樹林,這時忽然從遠方飄來一朵烏雲,將那抹未盡的日色掩住了,烏雲里隱隱有雷聲如滾鼓。

    藏花抬頭看了看天色︰“好像馬上就有一場暴雨來臨了。”

    “下雨天,殺人天。”任飄伶說︰“在這種天氣里,殺人確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誰要殺人?”

    “殺人的人。”

    無心庵的大門在風中搖晃著,不時的“砰砰”作響,庵內的院子里仿佛有一團團,一片片,一絲絲黑色的雲霧被風卷起,漫天飛舞。

    說那是雲霧,又不像雲霧,說不像,卻又像雲霧,在這種陰冥的天色里,看來真有點說不出的詭秘恐怖。

    藏花當然早已看見了院子里的情形。

    “那是什麼?”

    任飄伶也在疑惑,但腳步卻沒有停,他走人院子,撈了一把漫天飛舞的黑雲。

    藏花當然也跟進來了︰“這究竟是什麼?”

    任飄伶沒有回答,只將手里的東西仍給了她。

    這東西軟軟的,仿佛是柔絲,又不是,藏花看清之後,不禁失聲叫出︰“頭發!”

    “是頭發。”

    “哪里來的這麼多頭發?”

    滿院子的頭發在風中飛飄,看來的確有股說不出的恐怖之感。

    任飄伶看著滿院子的頭發,忽然笑了︰“說不定無心庵忽然變成了剃頭鋪了。”

    只要在這廟里,你無論看到多少和尚都不會覺得奇怪,更不會嚇一跳。

    但如果在尼姑庵呢?

    三

    這里是無心庵,是武林三大出名尼姑庵之一。

    現在尼姑庵里卻沒有尼姑,一個尼姑他沒有。

    尼姑庵里沒有尼姑,那有什麼呢?

    無心庵里有和尚。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和尚有幾十個,每個人都眼觀鼻,鼻觀心,雙手合什,盤膝坐在地上,坐在無心庵的大殿上。

    一眼看去,除了一顆顆光頭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人了,每個頭都剃得很光,光得發亮。

    藏花忽然明白院子里那些頭發是哪里來的了,但她卻還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忽然都剃光了頭來做和尚?

    無心庵里的那些尼姑都到哪里去了?

    大殿里很靜,雖然二三十個人,卻一點聲音都沒有,也沒有念經聲。

    和尚雖然是神尚,卻不會念經。

    ——是不是他們還設有學會念經。

    藏花慢慢的走過去,一個個的看,忽然在一個和尚面前停了下來,她瞪大了跟楮看著那個和尚。

    這個和尚還是眼觀鼻,鼻觀心,端端正正的盤膝坐著,非但頭剃得精光,但臉上也是光溜溜的。

    藏花看見他時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活鬼似的,她再看仔細一點,然後才用很不相信的聲音說︰“吳總鎮頭。”

    這個和尚赫然是正行鏢局的總鎮頭吳正行。

    任飄伶也在看著吳正行,這個和尚居然是一點表情都沒有。

    藏花盯著吳正行,上上下下的看了很久,才拍了拍他的肩。

    “你是不是病了?”

    吳正行這才抬起了眼楮,看著藏花︰“施主在跟誰說話?”

    “跟你。”藏花說︰“吳正行。”

    “阿彌陀佛”吳正行合什道︰“吳正行已經死了,施主怎能跟他說話。”

    “你不是吳正行?”

    “貧道無光。”

    任飄伶忽然開口︰“吳正行怎麼會忽然死了?”

    “該死的就死。”吳正行說。

    “不該死的呢?”

    “不該死的遲早也會死。”

    吳正行一直端端正五的盤膝而坐,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現在看見他的人,誰也不會相信他就是正行鏢局的總鏢頭。

    現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修為嚴謹的高僧。

    藏花看著他,突然眼珠子一轉,輕聲說︰“吳總鏢頭既已死了,他的老婆呢?”

    “他有老婆?”任飄伶說。

    “不但有,而且才新婚不久。”藏花一笑︰“你想他的新婚夫人會到什麼地方去了?”

    一個新婚的人往往是最疼愛老婆的,又怎麼舍得離開老婆呢?又怎麼會忽然剃光頭發來做和尚呢?

    吳正行雖然還在勉強控制著自己,但額頭己隱隱約約有汗沁出來。

    任飄伶也笑了︰“他的人既已死了,老婆自然就改嫁了。”

    “改嫁了?”藏花說︰“這麼快?”

    “該改嫁的,遲早總要改嫁的。”任飄伶說。

    “嫁給誰呢?”

    “也許是個秀才,也許是個道士。”任飄伶笑著說︰“紅花綠葉青蓮藕,本來就是一家人。”

    話聲未落,吳正行突然狂吼一聲,人已站起來,他剛一站起,半空中忽然有根敲木魚的棒槌飛了過來,“卜”的一聲,在他的光頭上重重敲了一下。

    這一下還真重,吳五行的腦袋雖然沒有開花,卻己腫起了一個疤,人也被敲得頭暈眼花的,連站都站不住了,且退了好幾步,才“噗”的,又坐回蒲團上。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會念經的人終于出現了,卻不是和尚,而是尼姑。

    一個尼姑口宣佛號,慢慢的走了過來,手里捧著個木魚,卻沒有棒槌。

    一看見這個尼姑出現,藏花又吃了一驚︰“心無師太。”這個尼姑居然就是陪藏花上香的心無師太,她慢慢的走到吳正行面前,嘆息的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一關都勘不破,怎麼能出家做和尚?”

    看見心無師太出來,吳正行就全身發抖,“我……我本來就不想做和尚的,是你逼著我——”

    他的話遠沒有說完,“卜”的一聲,頭上又被重重的敲了一下,是被手敲的。

    心無師太的手竟好像比棒糙還硬︰“是誰逼你做和尚的?”

    吳正行被敲得趴在地上,頭上當然又起了一個疤,這個疤居然比前一個還要大。

    “沒……沒有人。”

    “你想不想做和尚?”

    “想……想死了。”

    “卜”的又是一下。“出家人怎麼可以開口說死呢?”

    “不說……不說。”吳正行的聲音都快哭出來了。

    “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心無居然又開始念經“善哉善哉,南無阿彌陀佛……”

    念經聲越念越快,吳五行趴在地上已放聲大哭了起來。

    藏花看得怔住了,楞了老半天,才回頭向任飄伶苦笑︰“這尼姑會逼人當和尚,而且還會念經。”

    “不但會念經,遠會敲人的腦袋。”任飄伶笑著說︰“敲得比念經還好。”

    “她念經沒有選錯地方,但卻敲錯了腦袋。”藏花說。

    “她本該敲誰的腦袋?”任飄伶問。

    “她自己的。”

    心無師太忽然不念經了,她回過頭看藏花一眼,然後搖著頭說︰“又是你!”

    “是我。”

    “你怎麼又來了?”

    “既然能走,為什麼不能來?”

    “既已走了,就不該來的。”

    “誰說的?”藏花問。

    “尼姑說的。”

    “尼姑憑什麼這樣說?”

    “尼姑會‘一指敲’。”心無師太說︰“會敲人的腦袋。”

    “看來這尼姑好像又要趕我走了。”藏花嘆了口氣。

    “早上讓你走了,現在你還不是又回來了。”心無師大說。

    藏花眼珠子又一轉︰“如果現在我馬上走,有沒有人給我錢?”

    “沒有。”

    “那麼我就不走了。”

    “為什麼?”

    “我來是因為有人給我錢。”藏花笑著說︰“沒有人給我錢,我怎麼能走呢?”

    心無師太沉下臉︰“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早上好像是尼姑庵,現在卻好像是和尚廟。”藏花瞄了坐在地上的和尚一眼。

    “早上是庵,現在是廟。”心無師太說。

    “廟又怎麼樣?”藏花淡淡的說︰“連妓女都可以到廟里燒香,我為什麼為能來?”

    “你來干什麼?”

    “來賭錢。”

    “廟里不是賭錢的地方。”

    “尼姑能逼人當和尚,我為什麼不能到廟里賭錢?”

    “這里都是和尚,誰給你賭?”

    “和尚。”

    “和尚不賭的。”心無師太說。

    “算了,斗嘴皮子,你絕對斗不過她的。”任飄伶突然說︰“她一定會贏,我佛如來也賭,和尚為什麼不賭?”

    “對極了。”藏花說。

    “我佛如來也賭?跟誰賭?”

    “齊天大聖孫悟空。”藏花說。

    “賭什麼?”

    “賭孫悟空翻不出他的手掌心。”藏花說。

    “就算你有理,但和尚沒錢賭。”心無師太說。

    “和尚沒錢,尼姑會化緣。”

    “化緣?到哪里化緣?”

    “據我所知,這些和尚早上都還是施主。”藏花說︰“尤其是吳正行吳總鏢頭,他既已做了和尚,財即是空,他那萬貫家財自然全部施舍給尼姑了。”

    “听說尼姑化緣比和尚行。”任飄伶笑了笑︰“有時比強盜搶錢還凶得很。”

    心無師太忽然不說話了,她盯著他們兩個看了很久,才又開口︰“你們用什麼來賭?”

    “用我的人。”藏花說。

    “人怎麼能賭?”

    “我若輸了,就跟你做尼姑,他做和尚。”藏花接著說︰“你若輸了,這庵就歸我,和尚也歸我。”

    “你想怎麼賭?”心無師太問。

    “你既然會敲腦袋,我們不如就賭敲腦袋好了。”藏花說。

    “敲誰的腦袋?”

    “你敲我的,我敲你的。”藏花笑著說︰“誰先敲著誰的,誰就是贏家。”

    “腦袋不是木魚,會敲破的。”心無師太冷冷的說,藏花突然向心無師太擠擠眼︰“你知不知道哪種腦袋最容易敲破?”

    不用說也知道,一定是光頭比較容易敲破。

    心無師太突然大笑了起來,笑聲中,她的人竟然忽然不見了。

    四

    一劍刺來,血花綻開。

    原來劍刺入肌肉,竟然毫無疼痛的感覺,有的話,也只是感到一絲絲迷偶。

    白天羽現在臉上的表情,既沒有痛苦,也沒有恐懼,只有一絲絲迷惑,他沒想劍鋒刺入肌肉居然還是冰冷的。

    這背後刺來的一劍,穿破了他的衣服,穿入了他的後背肌。

    血花如春雨般落下時,白天羽已然準備迎接死神的來臨,可是就在這時,他突然發覺了一事。

    一件很令他興奮的事。

    那背後要命的一劍,居然在將刺穿他心髒時,忽然停住了。

    不但停住了,連劍鋒上那逼人的殺氣也竟然消失了。

    銳氣一被引發,銀虎就不能不動了,他一動,白天羽的劍也已出手了。

    銀虎左手只輕輕一動,就已射出了二十枚子母鐐,然後他又一回身,右手接連打出了二十幾個透骨針,在右手暗器未發完時,他的口中又是噴拙數十枚“薛家神針”。

    一百多個不同的暗器,從不同的方向射出,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後發先至,有的空中互擎,再改方向,所有的暗器全部射向白天羽全身上下七十二穴道。

    白天羽陡然有千只手,也已來不及接收暗器,幸好他沒有千只手,他只有一劍。

    一把“春雨”

    一劍劃出,閃出彎月的光芒。

    光芒彎彎,如水中倒月般起了弧線的漣漪。

    水波粼粼,仿佛在波動,仿佛在震蕩,又仿佛在擴散。

    只一劍。

    光芒只一閃。

    然後那一百多個暗器就如春雨落人湖般,了無痕跡可尋。

    銀虎看見那彎月般的光芒閃起,也看見那彎月的光芒在他的胸口消失。

    光芒一消失,銀虎又看見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一件他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想到過會看見的事情。

    他的左眼居然看見了自己的右娘,右眼當然也看見了左眼。

    一個人的右眼怎麼可能看見自己的左眼呢?

    五

    眼看著心無師太大笑,眼看著她不見。

    人怎麼能不見了呢?

    無心庵的大殿地上全部鋪著一塊塊的青石板,心無師太站的青石板,就在她大笑時,突然裂開。

    一裂開,心無就掉了下去,然後石板又立刻的合起來。

    看見這種情形,藏花想不吃一驚都不行。

    任飄伶也在營,怔了半晌,忽然笑了,他笑著對藏花說︰“看來她不想跟你賭。”;

    “她當然也知道很容易敲破的一種腦袋。”藏花也笑了。

    “你真的想敲破她的腦袋?”

    “只想敲破一點點。”

    “為什麼?”任飄伶說︰“心無師太不但是心無師太的得意門生,在江湖上也稍有名氣,大致說來,她並不是個很壞的人。”

    “但她卻不該逼人做和尚。”

    “乞丐都可以當和尚了,開鏢局的當然也可以當和尚。”任飄伶笑笑︰“說不定是他們自己願意……”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一屋子的和尚忽然全都叫了起來。

    “我們不願意做和尚!”

    “我家里有老有少,一家人日子過得也不錯,為什麼要做和尚?”

    “好好的人,誰願意當和尚?”

    吳正行叫的聲音最大,而且居然還跪下來︰“我們都是被逼的,還求任大俠替我們主持公道。”

    “唉!”任飄伶嘆了口氣︰“我本來還以為你是條漢子,怎麼被人一逼就做了和尚?”

    “因為我們若不做和尚,她就要我們的命。”吳正行說。

    “你們二三十個人,難道還怕一個尼姑?”藏花說。

    “那個尼姑不但凶狠,而且武功很高。”吳正行說︰“而且還有兩個蒙面的人在幫著她。”

    “兩個蒙面的人?”

    “你們加起來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嗎?”藏花問。

    “要不然我們怎麼會全都當了和尚?”吳正行嘆了口氣。

    藏花一想,又問︰“她為什麼要逼你們做和尚呢?對她是不是有好處?”

    “當然有好處。”

    “什麼好處?”

    “她說做和尚一定要四大皆空。”吳正行苦著臉說︰“所以我們一做了和尚,家財就全都變成她的了。”

    “這麼樣說來,連我都想敲破她的腦袋了。”任飄伶苦笑。

    “不是破破一點點,是敲個大洞。”藏花說。

    任飄伶側頭想了一想後,才開口︰“心無師太呢?她怎能容許心無這樣做呢?”

    “人總是會變的。”藏花說︰“說不定那兩個蒙面人之中,就有一個是心無師太。”

    “對。”吳正行說︰“這個尼姑仿佛很听那兩個蒙面人的話。”

    “尼姑不會放我們走的。”和尚們臉上均露出為難恐懼之色。

    “你們用不著害怕,她若敢追,有任大俠擔著。”藏花還真會替任飄伶攬事故。

    “對,天大的事,有任大俠出面,我們也就放心了。”

    這句還沒有說完,滿屋子的和尚都已搶著往外逃了,有的奪門,有的跳窗子,眨眼間就全都跑得精光。

    沒有人出來追,心無師太沒有出來,就連那兩個蒙面人也沒露面。

    “看來你的威風真不小。”藏花笑著說︰“這些和尚不但敢跑了,連尼姑也嚇得不敢出來。”

    任飄伶苦笑︰“下次遇到這種事情,你能不能不要推給任大俠?”

    “不推給你,推給誰?”

    “你呀!你的武功不是也不錯嗎?”

    “我是想推給自己,可惜我的威風不夠。”

    “你太客氣了。”

    藏花笑了笑,突然又問︰“你想那個尼姑落下去,是落到什麼地方?”

    “你跟下去不就知道了嗎?”

    任飄伶話剛說完,他的人也不見了。

    任飄伶站的地方和心無落下去的地方是不同位子的,可是腳下的石板卻一樣會開,所以任喊伶也落下去了。

    “呼”的一聲,翻開的石板已蓋起。

    藏花這才真正吃了不驚,她用力的去踢地上的石板,無論她怎麼踢也踢不開。

    “百板很厚,一塊塊石板嚴將合縫的,誰也看不出機關在哪里。

    大殿上又恢復寂靜,藏花看了看這陰森森的大殿,忍不住的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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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5:43:37
第三部 浪子的無奈 第七章 是誰殺了心無師太


    一

    一劍劃出,帶著種奇詭的弧度閃出一道彎彎的光芒,如水中的倒月。

    鮮血濺出,如春風吹過。

    春風拂面,水波粼粼,水中的倒月仿佛在扭曲,仿佛在伸展,又仿佛在擴散。

    擴散……擴散,擴散至無痕。

    銀虎的瞳孔也在擴散,就從左眼看到自己的右眼時,瞳孔就開始擴散,然後他的人分成兩半倒下。

    好快的一劍,好魔的一劍。

    一劍不但削破了一百多個暗器,也同時將銀虎分成兩半。

    劍仍留在白天羽的後背肌上,他只上前走了一步,就離開了那一劍,然後他慢慢的回過身來。

    一回過身,他就看見一雙淚珠滿眶的眼楮在看他。

    這雙眼楮里竟然充滿了無限的情意,但在情意中卻又帶著種似悔恨,似無奈的光芒。

    白天羽也在看著這雙眼楮,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怒意,也沒有驚訝,只是他的眼楮里有種似了解,似原諒的神情。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的看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過了多久,白天羽才嘆了口氣,才開口︰“我就知道是你。”

    “是我。”

    “也只有你,才能設計出這個陣式,也只有你,才能刺出這一劍,也只有你,才會——”

    “才會在緊要關頭停住這一劍。”眼楮里的情意又濃了︰“你知道這是為了什麼原因吧?”

    白天羽無語。

    也只有聰明的男人,才會在這種情形,面對這種問題而保持沉默。

    可是她似乎不願他的這種回答,所以她又問一次,“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白天羽己無法不再開口了,他先嘆了口氣︰“一劍既刺出,又為什麼要停下呢?”

    這算是什麼回答?

    但也只有聰明的男人,才會這樣回答。

    她似乎也很滿意這種回答︰“為了你,也只有你才能讓我將那一劍停住。”

    白天羽在听,他只能听。

    “我費了那麼多的地血下,那麼多的人力,為的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她柔柔的說︰“可是當我那一劍刺進你的身體時,我忽然發覺我的心也有一把劍在刺。”

    她眼中的情已如霧般,她凝視著他,又說︰“我那一劍雖然刺在你身上,可是卻比刺我自己還要令我心痛、心絞,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這個問題又怎能回答?

    “那是因為我愛你。”

    “我愛你,”多麼俗氣的三個字。

    可是除非你听過,除非你說過,要不然你無法知道這三個字中包含了多少的無奈?多少的辛酸?多少的甜蜜?

    多少的痛苦?

    要說出這三個字前,你必須經過一段多麼漫長、多麼痛苦的過程。

    說出這三個字後,你必須接受那不可知的未來了是甜蜜?是更痛苦?是無奈?是更辛酸?

    千年以前,就有很多人說過這三個字。

    千年以後,還是會有很多人說這三個字。

    不管你是說,或是听,你只有新身經歷,才能了解到這三個字的無可奈何。

    “那是因為我愛你。”

    面對著這樣的一個女人,面對著這樣的一句話,白天羽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時遠方飄來的烏雲已遮住了夕陽。

    黃昏將盡,未盡。

    二

    暴雨還沒有來,狂風卻日吹起了。

    狂風吹著窗戶,窗戶在響,大門也在響,整個無心庵除了藏花外,似乎只剩下風聲了。

    她看著神桌上的觀音,一步一步往外退,她並不是怕,只是不喜歡這種陰森森的感覺而已。

    風還在院子里吹著,空蕩蕩的大殿里,只有藏花一個人,她忽然發現這大殿好大。

    屋子越大,越會令人覺得自己渺小孤單,越會令人產生一種恐懼感。

    藏花忽然轉身往院子沖了出去。

    外面好大的風,藏花剛沖出大殿,又有一陣狂風卷起,卷起了漫天發絲。

    千千萬萬根的頭發絲突然一齊向她卷了過來,卷上了她的臉,纏住了她的脖了。

    輕輕的,軟軟的,冷冷的,就好像是千千萬萬雙鬼手在摸她的臉,在扼住她的咽喉。

    藏花從來就沒有怕過什麼,可是現在這種情形卻令她呼吸停頓,她突然凌空一個翻身,退回了大殿里去。

    “砰”的一聲,用力關上門,用身子抵住,過了很久她這口氣才透了出來。

    風還在呼嘯,一扇窗戶枝風吹開,接著就是霹虜一聲,黃豆般的雨點跟著下了起來。

    暴風雨終于來了。

    藏花望了望這空洞的大殿,忽然大聲叫道︰“任飄伶,你在哪里?”

    天色陰冥,大殿里更暗。

    藏花正想找找看有沒有蠟燭之類的東酉時,突然听到身後響起了一陣很奇怪的聲音,听來就仿佛是竹簾卷動的聲音。

    她迅速轉身,立即過看到本來垂在牆壁上的竹簾,此刻竟慢慢的向上卷了起來,就好像有雙看不見的鬼手,在上面慢慢的卷動看竹簾。

    藏花就算膽子很大,也不禁毛骨悚然。

    竹簾卷起,牆上出現了一個門,門里黑漆漆的,看不見什麼東西。

    “什麼人?出來。”

    沒有回聲,根本就連人影都沒有。

    藏花咬了牙,一步步的朝門走過去,雖然走得很慢,但總算還是走進了這個門。

    門後面是間密室,連窗戶都沒有,所以光線更暗,但隱隱約約的還是可以看見一個人盤膝坐在地上。

    一個光頭的人。

    藏花再走前一步,仔細的看著這個光頭的人。

    一個尼姑。

    藏花發現這個光頭的尼姑竟然是剛才掉到地下去的那個心無師太。

    心無師太為什麼會在這里呢?

    她既然在這里,任飄伶呢?

    “喂,你怎麼會在這兒呢?”藏花大聲說。

    心無師太不響,也不動,連眼楮都懶得張開,像是忽然變成了個聾子。

    “你用不著裝聾作啞”藏花冷笑︰“你就算不開口,我也要敲破你的腦袋。”

    心無師太依舊不言不語,好像是故意要裝聾作啞。

    “你以為我不敢?”

    藏花大小姐的脾氣一發作,天下還有什麼她不敢的做的事呢?

    她一下子就沖前,真的在心無師太的頭上敲了一下被她一敲,心無師太的身子搖了搖慢慢的倒下。

    “你干什麼?”藏花冷笑︰“想裝死?”

    她一把扭住心無師太的衣襟,將她扭起。

    心無師太的臉本來是又亮又紅,現在卻已成了死灰色的。

    死灰色的臉上,有一縷鮮血慢慢的流了下來,從她的額角上流下來,流過眉眼,沿著鼻子流到嘴角。

    心無師太真的死了。

    藏花一驚,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她一退,心無師大就向前倒下。

    一趴下,藏花才發現她頭頂上有個小洞,鮮血就是從這個小洞流出來的。

    “這個洞難道真的是我敲出來的嗎?”

    絕不是。

    藏花對于自己下手的輕重很清楚,更何況心無師太全身已僵硬,顯然已死了一陣子了。

    是誰殺了心無師太的?

    難道是任飄伶?

    如果是他,那麼他的人呢?

    不管怎麼樣,先離開這要命的鬼屋子再講,藏花回身想走出,才發覺這密室的唯一一扇門,不知何時已被人關上了,而且還從外面鎖著。

    隨便她怎麼用力也推不開,用腳踢呢,差點連腳趾都踢斷。

    這扇門並不是鐵門,但這見鬼的木頭門卻簡直比鐵還要硬,現在就算藏花手里有把刀,也未必能將門砍開。

    四面的牆更厚。

    藏花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只落入陷阱的野獸,不但憤怒、恐懼,而且還有種說不出的悲哀。

    最悲哀的是,她連制造陷阱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三

    暴雨從破裂的屋頂打了下來,狂風從王家祠的陳舊大門外吹了進來。

    風雨交加的襲上了她的發絲,她的衣裳,她的身體,卻洗不掉她眼楮中的濃濃情意。

    面對著她滿眼的濃情,面對著她滿眼的蜜意,白天羽的心都酸了,也醉了。

    ——又有哪個男人面對著這麼柔情蜜意的陣子而不醉的?

    “何苦呢?”白天羽又嘆了口氣︰“值得嗎?”

    “這種事又何止是‘何苦’、‘值得’能解釋的?”她輕輕的說︰“我知道,從一開頭,你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你心上,可是我不在乎。”

    “如果……如果在神劍山莊里,你不穿著那身衣裳,不對我說那些話,或許……”

    原來這個眼中充滿柔情愛意,拿劍刺白天羽的人,竟是謝小玉。

    “或許怎麼樣?”謝小玉凝注著他︰“或許結果還是一樣。”

    “也許。”白天羽笑了笑︰“也許不一樣。”

    這個答案沒有人會知道的。

    事情沒有發生,又怎麼會有人預知結局呢?

    白天羽也在注視著謝小玉,他忽然問︰“既然你想殺我,在神劍山莊時,有那麼好的機會,你為什麼不在那里下手呢?”

    在神劍山莊里,謝小玉的確有很多很好的機會殺白天羽,有的機會還根本不須要她本人動手的。

    “在神劍山莊殺你,不就等于告訴全江湖的人,你己死在神劍山莊了嗎?”

    ——死在神劍山莊里,就等于死在謝小玉手里,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三少爺不會殺白天羽的。

    “而且我們不能讓你死要神劍山莊,一定要你死在這里。”謝小玉說︰“你死在這里,我們的下一個計劃才能實行。”

    “什麼計劃?”

    “我會告訴你的,可是不是現在。”

    “什麼時候?”

    “在你遠走高飛的時候。”

    “遠走高飛?”白天羽微怔︰“我為什麼要遠走高飛?”

    “因為我。”謝小玉注視他︰“我今天沒殺你,組織一定不會放過我,也一定會找別人殺你,所以你必須帶我離開這里,離開人群。”

    謝小玉那含有淚水的陣子,深深的看著他︰“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我們自己蓋一小間房子,我們自己種菜,白天你工作完了回家,我一定會煮幾樣你喜歡的菜,和準備一瓶你喜歡喝的酒,然後陪你喝幾杯”

    這是一幅多麼溫馨、甜蜜的畫面,這種生活白天羽早就很向往了,可是卻不是現在。

    這種生活必須等到他完成這次入江湖的目的後。

    ——他的目的是什麼?

    成名?

    如果光只是成名,他現在不是很有名了嗎?

    如果不是光為了成名,那又是為了什麼?

    暴雨如馨鼓般的打在地上,也打在謝小玉的身上,雨水將她的衣裳淋濕了,也使她的曲線完全呈現出來。

    魔鬼般的身材。

    這種身材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能娶到謝小玉這樣的老婆,實在是一件很愉快,很光榮的事。

    謝小玉的眼楮中雖然有淚水,卻反而更增加了她的媚力。

    天使般的臉孔,魔鬼般的身材。

    ——這樣的女人,哪個男人不想要呢?

    “在我們的小屋里,沒有劍,刀,沒有江湖恩怨,沒有仇恨,所有江湖上的種種,在我們小屋里通通沒有。”

    謝小玉的聲音很柔︰“那兒只有你和我,或許過個兩三年後,我們會增加一個人。”

    增加一個人?增加一個誰?

    當然是他們兩個人的愛的結晶!

    “這種生活好嗎?”謝小玉︰“這種生活你喜歡嗎?”

    喜歡,當然喜歡,有這樣的女人,陪你過這樣的生活,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嘴都會樂歪了。

    白天羽看著雨中的她,忽然嘆了口氣︰“只可惜我是白天羽。”

    這是一句什麼話?這話是什麼意思?

    謝小玉仿佛懂得他這話的意思,她也嘆了口氣。

    “我明明知道你不會陪我遠走高飛的,我明明應該殺了你的。”謝小玉說︰“以我的個性,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我雖得不到你的心,可是我可以殺你的人。”

    她又嘆了口氣,才接著又說︰“只可惜我不但無法得到你的心,也無法殺了你,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白天羽能怎麼辦?

    他除了苦笑以外,他還能怎樣?

    “殺了她。”

    白天羽本應該殺了她的,就算不殺,至少也該問問她,為什麼要殺他?她們的計劃是什麼?她們的組織是個什麼樣的組織?里面都是些什麼人?最主要的是一點,是她們的頭頭是誰?白天羽不但沒有問,當然也沒有殺她,他只是輕輕的笑一笑,然後才說︰“我能怎麼辦?你說我能怎麼辦?”

    “走,趕快走,走得遠遠的,最好不要讓我再看見你。”謝小玉說︰“我對你下不了手,可是別人絕對不會心軟的。”

    她看著他手中的“春雨”,又說,“你縱然有春雨,會那一式魔招,可是一見到了宮主,你那一招就好像是小孩子在扮家家酒一樣。”

    “宮主?什麼宮主?”

    “當然是本宮的宮主。”謝小玉說︰“你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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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5:47:53


    密室里更暗,更悶,藏花簡直自己連氣都透不過來。

    心無師太頭上的血己漸漸凝結,只有她才知道是誰殺了她,也許連她都不知道。

    誰知道呢?

    听不見風聲,也所不見雨聲,這密室仿佛本就是個墳墓。

    是為了埋葬心無師太?

    無論如何,現在她和心無師太都在這墳墓里,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和一個尼姑葬在同一個墳墓里。

    密室雖越來越熱。越來越悶,藏花估計她頂多只能再支持半個時辰,如果這半個時辰再沒有人來的話,她大概只有長睡此地了。

    一想到睡,她才發覺自己實在很累了,兩條腿都已站麻了,她動了動雙腿,然後靠牆坐下去。

    剛于坐下去,她又听到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聲音是從地下發出來的。

    她還設有分辨出那是什麼聲音時,忽然發現地上的石板在向上翻,一個人從洞中慢慢伸出頭來。

    任飄伶。

    這個從地下冒出來的人,竟是任飄伶。

    藏花看見他,又驚又喜,忍不住的叫了起來。

    任飄伶看見她,也吃了一驚,等他看到伏在地上的心無師太時,就更吃驚了。

    “你怎麼真的把她的腦袋敲破了?”

    “我正想問你,你就算要敲破她腦袋,也不必要她的命。”藏花說。

    “誰敲破她的腦袋,我根本連她的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掉下去之後,你豈非也掉下去了。”藏花說。

    “可是我掉下之後,連她的影子都沒有看見。”任飄伶說。

    藏花怔了怔︰“你看見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看見,下面什麼都沒有。”任飄伶說︰“就算有,我也看不見。”

    “為什麼?”

    “下面連燈都沒有,黑漆漆的。我又不是蝙蝠,怎麼能看見東西呢?”

    “你怎麼找到這里來的呢?”

    “因為這下面有條石階,我摸索了半天,才摸到這里。”任飄伶說︰“一走上石階,石板就翻了起來,我還以為是你在上面救我的哩。”

    藏花苦笑︰“我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去救任飄伶。”

    “你不要瞎疑心,我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是誰殺了她?”

    “鬼才知道。”

    任飄伶想了想,又問︰“你為什麼一直待在這里?”

    “你以為我不想走?”

    “我以為你在等我。”

    “等你個大頭鬼。”藏花的臉好像有點發紅︰“我怎麼知道你會從這里鑽出來。”

    “你既然不是在等我,為什麼還不走?”

    “因為我走不了。”

    “為什麼?”

    “我一進這房子,門就從外面關起來了。”

    “誰關的門?”

    藏花聳聳雙肩。

    “你推不開門?”

    “我試過了。”

    “也許你沒有用力。”任飄伶說。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試試?”

    任飄伶當然要去試,不去試怎麼行?

    他伸手輕輕一推,門居然開了。

    藏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怔了半晌,忍不住大叫︰“這扇門剛才明明是從外面鎖上的,為什麼現在你一推就開了?”

    門既然已開了,她就可以出去了,這本是一件很開心的事,但是她卻在生氣。

    ——會不會被悶死在這里是一回事,是不是被冤枉又是另外一回事。

    藏花大小姐寧死也不願被人冤枉。

    任飄伶看見她這個樣子,嘆了口氣說︰“就算這扇門剛才是從外面鎖住的,現在我們總可以走了吧。”

    “我不走。”

    “為什麼不走?”

    “你冤枉我。”藏花噘起嘴︰“你以為我騙你。”

    “誰說你騙我?”任飄伶故意睜大眼楮︰“你為什麼要騙我?”

    “你嘴里雖然這麼說,心里一定還是以為我騙你。”藏花還真不講理。

    “可是這扇門……”

    “那個人既然能偷偷摸摸的把門鎖上,自然也就能偷偷摸摸的把門打開。”

    任飄伶這麼講,藏花說︰“為什麼要鬼鬼祟崇的做這種事呢?”

    “只要找到那個人,就一定能問出來的。”

    “對,我們一定要找到那個人。”

    這次她不等任飄伶就已先走,剛走到門口,卻發現他還愣在原地。

    “怎麼換你不走了?”藏花說︰“你在發什麼愣?在想什麼?”

    任飄伶沖著她忽然笑了一笑︰“我在想,這扇門若是真的開不開,倒也蠻有趣的。”

    “有趣?”藏花不懂他的意思︰“那有什麼趣?”

    “門若是真的打不開,我們豈非就要被關在里面,關一輩子。”

    藏花的臉紅得就跟某種動物的屁股一樣︰“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男人有幾個是真的好東西的?”任飄伶笑了笑。

    藏花注視他,忽然說︰“就算我們真的在里面關一輩子,我也不會嫁給你。”

    “不要這麼傷我的心嘛!”

    “你的人雖然很好,長得也滿好看的,但卻不是我心里所想嫁的那種人。”

    “你心里想嫁的是哪種人?”

    藏花抿嘴一笑,向任飄伶眨眨眼︰“等我找到時,我一定先告訴你。”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跟你關在一間屋子里了。”

    這一次藏花剛伸手要推門時,門外就傳進來陣陣奇怪的聲音。

    是什麼聲音?

    如果你曾去過廟里燒香,就一定听見過那低沉小聲的念經聲,和人們小聲但吵雜的說話聲。

    藏花她們听見的,正在這種聲音。

    這里本來就是尼姑庵,有這種聲音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無心庵里的尼姑剛才豈非都已不在了,這里豈非己變成了個和尚廟?更何況連那些和尚都已走得干干淨淨的。

    這里剛剛豈非變成了空庵?現在又為什麼有這些聲音呢?

    藏花吃驚的看看任飄伶,他也皺著眉頭在看她。

    門推開,藏花就往外看,一看,她差點跳了起來。

    誰說外面是空的?

    誰說外面是個和尚廟?

    外面明明是個尼姑庵的大殿,燈火正輝煌,大殿上有尼姑們在低聲念經,有各式各樣的人在上香。

    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就是沒有和尚。

    連一個和尚都沒有。

    剛才那奇跡般消失的尼姑庵,現在又奇跡般的出現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種事有誰能解釋?

    五

    無心庵里燈火輝煌,大殿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和尼姑。

    華燈初上,本就是無心庵最熱鬧的時候。

    天下所有廟或庵都一樣。

    藏花看見這情景,遠比她剛才看見滿屋子的和尚還吃驚十倍。

    她怔了很久,才回頭,任飄伶就站在她後面,她瞪大了眼楮,臉上胸表情就好像看見五六十個老太婆在跳脫衣舞一樣。

    ——那是種什麼樣的表情呢?

    藏花用舌頭舔了舔發干的嘴唇,吃吃的問︰“你看見了什麼?”

    “一……一個尼姑庵。”

    “你真的看見了?”

    “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藏花還想說話,忽然看見一個笑嘻嘻的小尼姑向他們走了過來。

    一個年紀仿佛很輕,身材卻很高大,她手里拿著佛號︰“阿彌陀佛。”

    藏花不等她再開口,馬上問︰“請問師太,這家庵開了多久?”

    這尼姑好像覺得她這問題問得很妙,上上下下看了藏花一眼,才笑著說︰“無心庵神佛點光的那一天,我的父母恐怕都還沒有認識。”

    “師太今天一整天在店內?”

    “是的。”

    “一秒都沒有離開過?”

    “施主為何如此間呢?”尼姑的眼中充滿了異樣的神情。

    這種神情就仿佛是將藏花當做從很遠很遠地方來的怪物一樣。

    “是因為——”

    藏花本來想將剛才發生的事說出,可是她忽然想到就算她描述得很詳細,絕對不會有一個人會相信的。

    就連藏花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踫到的事,更何況別人呢?

    任飄伶上前一步,“師太法號?”

    “貧尼心靜。”

    “請問心靜師太今天下午是否有人來上香?”任飄伶說。

    “有。”

    “師太是否認識正行鏢局的總鎮頭吳正行?”任飄伶說。

    “見過兩三次面。”心靜師太說︰“他偶而會來上香。”

    “今天下午師太是否見過他?”

    “下午沒有。”心靜師太微微一笑︰“不過剛剛倒見過他了。”

    “剛剛?”任飄伶微怔︰“他現在在無心庵內?”

    “是的。”

    心靜師太伸手指向大殿的北方向,那里站著三四個人在聊天,一個身穿灰色長袍,腰上系著一條深藍色腰帶的微微發胖中年人不就是吳正行嗎?

    看他正口沫橫飛的高談著,一點也不像會被人逼做和尚過,更何況他頭上的頭發證隨著他的話聲在飄蕩,一看就知道不是戴著假發。

    怎麼可能呢?

    下午他明明已被逼著剃光了頭當和尚,怎麼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又長出了頭發?

    看他現在那不可一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下午那可憐巴巴的模樣。

    任飄伶雖然什麼樣的怪事都踫過,可是看見吳正行之後,他不禁也愣住了。

    藏花的反映比任飄伶稍為激動一點,她一個箭步,就沖到吳正行面前,睜大了眼楮看著他的臉,伸手用力扯頂扯他的頭發。

    “你干什麼?”吳正行被藏花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一大跳。

    “你這……這頭發是真的?”藏花不信的問著。

    吳正行微愣的看著她︰“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當然是女的。”

    “那麼我的頭發就是真的。”吳正行一笑。

    “你下午不是剃光了頭當和尚了嗎?”

    “我當和尚?”吳正行又是一愣,但隨即笑了起來︰“我會去當和尚?”

    和吳正行一起聊天偽幾個朋友也都跟著笑了,其中一人馬上說︰“吳總鏢頭如果去當和尚,那麼太陽一定是從西邊出來了。”

    “吳總鏢頭的人生正過的滿愉快的,他為什麼無緣無故的要去做和尚呢?”

    “他是被逼的。”藏花說。

    “被逼?被誰逼?”吳正行還在笑。

    “心無師太。”

    “心無師太?可是無心庵的心無師太?”吳正行笑容一收。

    “你總算還認得她。”

    吳正行忽然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看著藏花,然後用一種很奇怪的音調問她︰“你說我被心無師太逼著當和尚,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在什麼地方?”

    “這里?下午的事?”

    吳正行的音調更怪了,臉上表情無疑己將藏花當作從遙遠遙遠地方來的某種怪物一樣。

    他看了看藏花,再回頭看著他那幾個同伴,他們忽然間都不說話了,只是都用很奇怪的表情看著藏花。

    藏花被他們用這種表情看得有點生氣了,她忽然噘起了嘴巴大聲的說︰“下午你還被心師太用敲木魚的棒錘在光腦袋上敲了一個大皰。”藏花說︰“這些事你難道也都忘記了?”

    “施主說的心無,可是本庵的心無?”

    威嚴卻不失柔美的聲音,來自藏花背後,她一回頭,立刻就看見一個她這一生中從來也沒看見過一個長得像這個人一樣的人。

    這個人看來應該有四五十歲了,可是她的臉上卻一點也看不到應該屬于四五十歲老年人的皺紋。

    她的臉上光滑、亮麗,就仿佛十七八歲少女的臉一樣,可是在這麼樣的一個臉上,卻又偏偏充滿了只有六七十歲的人才會有的風霜。

    她的眼楮不大,卻很黑,黑得很有神,很有魅力,她的鼻子很挺,嘴角微微上翹,牙齒潔白。

    她的皮膚就像是蜜奶般溫柔而甜蜜,腰肢的曲線就如同水波般柔軟,她的乳房卻堅挺如遠山。

    她是屬于那種男人一看會心跳加速的女人,可是現在無論哪個男人見到她,都只會用一種很尊敬的眼光看她。

    她的人很美,身上每一個部分都絕對是女人的杰作,但是卻是個光頭。

    她是個尼姑,是無心庵的主持——心無師太,是三十年前江湖上很有名的“美人魚。”

    六

    心無師太正用一種很平靜的目光看著藏花,問的聲音也很平靜。

    “施主說的心無,可是本庵的心無?”

    “是的。”

    “不知施主是在何時見過心無?何時踫見心無?”心無師太說。

    “就在下午?”心無師太的眼神有一絲異樣的光芒閃起︰“就在這里?”

    “是的。”藏花點點頭︰“就在這里,就在下午。”

    藏花說完轉頭看看吳正行,然後冷冷一笑,接著又說︰“下午我遇見心無師太時,幸好有別人在場,那個人不但也看見了心無師太,頭上還會被心無師太成了二個皰。”

    “這個別人是誰?”心無師太問。

    “是我。”吳正行上前一步︰“她說的人就是我。”

    “你?”心無師太好像有點吃驚。

    “對,就是他。”藏花說︰“他不但看見了心無師太,

    而且是被心無師太逼著剃光了頭當和尚。”

    心無師太定眼看著藏花,眼中居然也露出和吳正行剛剛看她時的表情一樣,充滿了一種很怪的神情。

    看見心無師太的這種眼光,藏花的心就開始涼了,這一天之中,她所遇見的這些奇奇怪怪的事,究竟是真?是假?現在連她自己都已搞不清楚了,

    心無師太看著藏花看了很久,才嘆了口氣,才開口︰“吳正行若是會去當和尚,天下的人只怕全都要去做和尚了。”她又說︰“更何況他如果真要去做和尚,也不可能是心無逼的。”

    “為什麼?”

    “因為心無未人度時的俗家名字,就叫吳婉玲。”心無師太說。

    “吳婉玲?”藏花說︰“她是吳正行的……”

    “妹妹。”心無師太說︰“吳正行的嫡親妹妹。”

    事情仿佛已一層一層的在撥開了,可是越撥開,藏花的心就越涼,因為她已隱隱約約的發現這件事一定是件很不好玩的險謀。

    吳正行明明被逼著剃光了頭當和尚,現在又為什麼頭發長得好好的?

    下午無心庵里明明已沒有香火客,沒有尼姑,只有一群剃光了頭的和尚,現在她們為什麼說今天整天都在無心庵內?

    下午明明看見是心無師太在逼吳正行的,現在卻發現心無師太竟是吳正行的嫡親妹妹。這些事里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險謀呢?

    藏花顯然還沒有想到,因為她的臉上還是充滿了驚疑、不信的神情。

    任飄伶雖然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但看他的表情,他仿佛已知道這件事的陰謀了,他的臉上竟充滿了憂色和一絲恐懼。

    他憂的是什麼?

    他恐懼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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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5:49:23
第三部 浪子的無奈 第八章 不好玩的陰謀


    一

    暴風雨竟不知在何時已停了,天空已出現了雨後的繁星,閃爍如心無師太的雙眼。

    “吳總鏢頭下午就已和我在一起了。”心無師太一字一字的說︰“因為心無師太已失蹤了一天一夜,我找吳總鏢頭來商量,就是為了心無的事。”

    心無既已失蹤了,又怎能在這里出現呢?

    吳正行從下午就和心無師太在一起,又怎能在這里讓心無逼著做和尚呢?

    “施主口口聲聲說下午見過心無,那麼請問施主,心無師太現在人呢?”心無師太說。

    “那尼姑已死了。”藏花嘆了氣。

    心無師太的臉上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但忽然間,“砰”的一聲,她站著的青石板竟己陷下兩個腳痕。

    看見這種情形,每個人都不禁在暗中倒抽了口涼氣,再也沒有人敢大聲吭一下,過了很久,才又听到心無師太的聲音。

    “她死在哪里?”

    任飄伶正想阻止藏花說出。藏花己“二百五”的往後面的那扇門里指了指。

    任飄伶見狀,一口氣還未嘆出,心無師太已橫空掠起。

    衣袂帶風聲“獵獵”作響,大殿內數十人的衣襟都被心無師太飛掠的勁風帶起,有的人甚至連帽子都已被吹走。

    藏花忍不住偷偷瞄了任飄伶一眼,只見他臉色很沉重,額頭上似乎有汗珠在閃爍。

    再看那扇門,已見心無師太抱著心無走出,她雖然在盡力控制著自己,但目光中卻已充滿了悲憤之色。

    吳正行一看見心無師太抱著心無走出,立即上前,等看清楚心無已死了,臉上馬上露出憤怒之意︰“是誰殺了她?”

    藏花還沒有回答,就已看見心無師太雙眼如電般射向她,人也忽然就已到了藏花的面前,一字一字的說︰“女施主尊性?”

    “我叫藏花。”

    心無師太靜靜的看了藏花兩眼,目光突然轉到任飄伶身上︰“這位施主呢?”

    “在下任飄伶。”

    “是不是任性的任?”

    “正是。”

    心無師太慢慢的點了點頭,慢慢的將心無放下,然後她的臉上突然的一根根青筋盤蛇般突起,但她的聲音依舊是很沉穩,

    “好,好武功。”心無師太一字字的說︰“好身手,果然名不虛傳。”

    “這尼姑不是他殺的。”藏花立即大聲說︰“你莫要弄錯人了。”

    “不是他殺的,是你殺的?”

    “怎麼會是我,我進去的時候,她早已死了。”藏花說。

    “講到哪里去?”

    “就是剛剛你進去的那間屋子。”

    “那時任施主已在屋子里?”

    “不在。”藏花說︰“他是後來才進去的,剛進去沒多久。”

    “那間屋子是無心庵‘閉過屋’,別無通路,任大俠若是剛進去的,貧尼為什麼都沒有看見?”心無師太緩緩的說。

    “他不是從這進去的。”

    “貧尼剛才己說得很明白了,那屋子別無通路。”

    “他是……是從地下鑽出來的。”

    藏花自己也覺得這句話很難令人相信,所以立刻又解釋。

    “今天下午我們來的時候,這心無師太還沒有死,正跟我們說話,突然間就掉到地道去了。”藏花說︰“大殿上除了吳正行之外,還有一大堆的和尚。”

    “然後呢?”

    “大殿上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就慢慢的找尋地道入口,這時那扇門忽然開了,我進去一看下才發覺心無師太已死在里面,我想出來時,門己從外面鎖住了。”

    藏花一口氣說到這里,才發現每個人都瞪大了眼楮在看著她。

    每個人都好像想笑,卻又不敢笑。

    心無師太依舊目中全無笑意︰“施主是今天下午到無心庵的?”

    “那時還未到黃昏。”藏花說︰“距離現在最多也只有兩個半時辰。”

    “有人。”

    “是不是這些人?”心無師太指了指殿上的人。

    “不是,是一屋和尚。”藏花說︰“吳總鏢頭也在其中。”

    吳正行實在忍不住笑了笑︰“在下從未做過和尚,人人都可以證明。”

    “有沒有人能夠替女施主證明,唯一最好的證明當然是心無師太,可是她卻已死了。”

    另外一個當然就是吳正行,可是看他的樣子實在不像是會當過和尚呢。

    “女施主所說的那一屋子和尚呢?”

    那一屋子和尚是可以替藏花證明,可是到哪里去找那些和尚呢?

    “都走了。”

    “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他們走了之後,大殿上還有沒有別的人?”心無師太問。

    “沒有。”藏花嘆了口氣︰“一個也沒有。”

    這句話說完,藏花就已發現站在一旁的那些香火客已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心無師太目光四游︰“各位施主今天下午在何處?”

    “就在這里。”

    “當然是在大殿上香”

    “我雖不在大殿上,可是我在膳房吃齋。”

    幾十個人紛紛搶著說,心無師太等他們說完了之後,又問︰“各位是幾時來的?”

    “下午來的。”

    “早上我就來了。”

    心無師太突然看向一旁的尼姑們︰“各位下午有沒有

    離開過?”

    “沒有。”

    “從你們進庵後,有沒有離開過本庵一天?”

    “沒有。”

    “他們都在說謊。”藏花氣得簡直要發瘋了︰“今天下午這大殿上明明沒有人,這……這些人連一個都不在。”

    心無師太冷冷的看著藏花,冷冷的對她說︰“這里六七十位施主都在說謊,只有你沒有說謊?”心無師太沉聲又問︰“你可知道尼姑是誰?”

    “是心無師太,是吳正行的妹妹。”

    “也是無心庵的下一代主持。”心無師太說︰“也是我最得意的門下。”

    藏花一直很急,一直很氣,一直都在暴跳如雷,可是听了心無師太的這句話後,她也靜了下來了。

    因為她忽然覺得有一股寒意從骨髓深處發出來,就好像在寒夜里突然被人一腳踢入已將結冰的寒潭里。

    這里是無心庵也好,是無心廟也好,吳正行是和尚也好,不是和尚也好,這都已沒什麼太大的關系了。

    但若殺了無心庵的尼姑,殺了江湖中最得人望的俠尼心無師太的最得意門下,那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藏花直到這時,才發現這些奇奇怪怪的事,完全是一件早已計算好的陰謀。

    這陰謀非但一點都不好玩,而且可怕,而且真的要人命。

    她和任飄伶顯然已被套入這要命的陰謀里,要想脫身,只怕比死都還要困難。

    藏花這才第一次真正了解到,被人冤枉是件可怕的事。

    二

    大殿上每個人都還在看著藏花,眼色卻已和剛才不一樣了。

    剛才大家最多只不過將她當做個瘋瘋癲癲的女孩子,說些瘋瘋癲癲的話,還覺得她很可笑,但現在大家看著她的時候,簡直就好像是在看個死人似的。

    大殿上氣氛死而沉悶,藏花忽然大聲叫︰“我為什麼要說謊?”

    “你當然要說謊,無論誰殺了心無師太的得意弟子,都絕對不會承認的。”

    “我跟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為什麼要害我們?”藏花嘶聲的說。

    大殿上有的人已在悄悄往後退,就好像藏花身上帶有什麼瘟疫,生怕自己太靠近她會被沾上。

    藏花突然沖上前,揪住一個人的衣襟︰“我知道你是個老實人,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你今天根本不在這里。”

    “今天下午我若不在這里,無心庵怎麼會多出了五百兩銀子的香錢。”。這人臉色雖然己發白,卻還是一口咬定。

    心無師太可真沉得住氣,在這種時候,她居然閉起眼楮,雙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詞,她居然像是在替心無師太的七魂念起經來。

    她當然不必著急。

    ——死人本就跑不了的。

    藏花見眾人不理她,又沖回心無師大面前,大聲說︰“我再說一句,我跟心無師太無冤無仇,有什麼理由要殺她?”

    心無師太緩緩睜開眼楮看著她,沉默了很久,才緩緩的說道︰“因為心無已入了‘無淚’。”

    無淚?

    什麼是無淚?

    “她入了無淚,所以我就要殺她?”

    “要殺她的,只怕還不止你們。”心無師太嘆了口氣︰“一人無淚,已無異舍身入地獄。”

    “人你個大頭鬼,我連‘無淚’是什麼鳥玩意兒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想殺她?”

    藏花急起來真是口不擇詞。

    心無師太的臉已沉了下來︰“在貧尼面前,誰也不敢如此無禮。”

    “是你無理?還是我無理?”藏花還真不講理︰“我就算想殺她,識怕也沒那麼大的本事。”

    “沒有用的。”

    一直站在旁邊,好像是在發怔的任飄伶,忽然嘆了了口氣,忽然開口說話了。

    “你再怎麼說,也是沒有用的。”

    “什麼沒有用?”藏花問。

    “你無論說什麼都沒有用。”任飄伶苦笑︰“你雖然沒有殺她的本事,我卻有。”

    “可是你並沒有殺她。”

    “除了你之外,誰能證明我沒有殺她。”

    誰能證明?

    藏花怔住了。

    “任某身上的傷痕,大大小小不下二百處。”任飄伶忽然仰天長笑︰“就算我殺的又何妨?”

    “既是何妨,施主又何以執詞呢?”

    “是你執詞?還是他執詞?”藏花說,

    “施主莫忘了,殺人者死。”一直站在旁邊的心靜師太忽然說︰“這不但是天理,也是國法。”

    “莫忘了你是個出家人。怎麼能口口聲聲的要死要活?”藏花說︰“佛門中人不能妄開殺戒。這句話你師父難道沒有教過你嗎?”

    “施主好利的嘴。”心靜師太說。

    “只怪大尼姑的眼楮不太利,連好人壞人都分不清。”

    “出家人的嘴雖不利,但……”

    “住口!”心無師太突低喝道︰“你修為多年,怎麼也入了口舌陣?”

    “弟子知罪。”心靜師太雙手合什,躬身而退。

    心無師太的目光落在藏花臉了︰“正因貧尼不願妄開殺戒,所以才要問清楚。”

    “問清楚後要干什麼?”藏花問。

    “照門規處治。”

    “他又不是尼姑,也不是無心庵的人,你怎麼能以門規處治他”。

    “他殺的是本庵弟子,本庵就有權以門規處置他。”心無師太淡淡的說。

    “誰說他殺了你無心庵的尼姑。”

    “事實俱在,何必人說?”

    “什麼叫實事俱在?”藏花說︰“有誰看見他殺了心無師太?有誰能證明是他下的毒手?”

    “那時只有你們才有下手的機會。”心無師太說。

    “為什麼?”

    “那時只有你們跟她在一起。”

    “那時你在哪里?”藏花忽然問了這麼一句話。

    心無師太還沒有開口,任飄伶卻已笑了,因為他已知道藏花下面要問的話了。

    三

    “那時你在哪里?”

    “貧尼當然在庵內。”

    “你既然是在庵內,怎麼不知道是誰殺了心無師太的?”藏花說︰“你既然在庵內,又怎麼能容許別人在你面前殺了心無師太?”

    “小姑娘怎能強詞奪理呢?”

    “是老尼姑強詞奪理,不是小姑娘。”藏花冷冷的說。

    “好個尖嘴利舌的小施主。”心無師太臉現怒容︰“貧尼的口舌雖不利,但降魔的手段仍在。”

    ——她怎麼已忘了這句話正是她剛才禁止她徒弟說出來的?

    藏花笑了。

    “原來只許老尼姑妄動嗔心,只許老尼姑入口舌陣,小和尚就不能……”

    “住口!”心無師太這回真的生氣了︰“若有人再敢無禮,就莫怪貧尼手下無情了。”

    “你想動武?”藏花轉身拉拉任飄伶的肩︰“她想動武,你听見了沒有?”

    “听見了。”任飄伶點了點頭︰“她說的話那麼有力,又有誰能听不見呢?”

    “你怕不怕?”

    “我很怕,可是怕又能怎麼樣呢?”

    “這就對了,硬漢是寧可被人打破腦袋,也不能受人冤枉的。”藏花又笑了︰“否則就不能算硬漢,只能算豆腐。”

    “她想動武的話,你不是也已听見了?”任飄伶忽然問藏花。

    “听見,當然听見了。”

    “那麼你怕不怕?”

    “不怕。”

    “不怕?為什麼?”

    “因為有你在。”

    “有我在,你就不怕?”

    “是的。”藏花笑著說︰“因為我只管動口,你管動手。”

    “好,你動口,我動手。”

    話還沒有說完,他的拳頭已飛出,一拳打向離他最近的吳正行的臉上。

    任飄伶的拳可真快,比他的劍還要快。

    吳正行倒也不是弱者,他沉腰坐馬,左手往上一托,右拳己自肘下的空門中反擊而出。

    能當上鏢局的總鏢頭,手上功夫當然很有兩下子的,誰知任飄伶竟然不避不閃,竟硬踫硬的埃了他這一拳。

    “砰”的一聲。吳正行的一拳己打在任飄伶的肚子上。

    眾人一聲驚叫,誰也想不到威名赫赫的任飄伶竟這麼容易就被人打著。

    看的人雖然已驚呼出聲,挨打的人卻一點事也沒有,吳正行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就好像打在硬鐵上。

    吳正行的拳頭已痛得發紅,還來不及收回時,他的手已被任飄伶扣住,接著又是“砰”的一聲。

    任飄伶的拳頭已打在他的肚子上。

    吳正行可不像任飄伶,他可挨不起了,踉蹌後退,雙手掩住肚子,黃豆般的冷汗己一粒粒的往外沁。

    藏花忽然嘆了口氣︰“你這叫什麼功夫?”

    “這就叫挨打的功夫。”任飄伶一笑,

    “挨打也算功夫?”

    “這你就不懂了,要學打人,先學挨打。”

    “不錯,不錯,你打他一拳,他也打了你一拳,本來就沒有什麼輸贏的。”藏花也笑了︰“只可惜他沒有你這麼能挨打而已。”

    “這道理你總算明白了。”

    “好。”心無師太慢慢走前︰“貧尼倒要看看,施主有多少能挨?”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心無師太並沒有沉馬坐腰,她只是隨便的往那兒一站,可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她全身上下都布滿了真力。

    不管你從哪個方向,發出什麼東西,都會被她的真力所摧毀。

    任飄伶沒有動,心無師太剛開始說話時,他就不動了,他也懸隨隨便便的站著,但是他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在心無師太真力的籠罩下。

    大殿上又是一片靜,死一般的靜。

    任飄伶的“淚痕”在手,雖在手卻已無法撥出了。

    因為心無師太的真力,就仿佛千斤鎖般的鎖住了“淚痕”,將它鎖得死死的。

    任飄伶的手縱然有靈猿靈巧,也必須要有一剎那的時間才能開啟“淚痕”。

    在兩個高手決斗時,一剎那已是生死間了,一剎那已是永恆了。

    死的永恆。

    一剎那究竟是多少時間呢?

    以佛家來計算,六十剎那即是一彈指間。

    昔年盜帥楚留香,在晚年時,會對他的好朋友說,他已發現了個對時間準確的算法。

    一個人想眨眼末眨時,即為一剎那。

    兩個人已不知對恃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站多久,也許是一輩子?也許很短暫?

    心無師太的神色仍沉穩、安祥,嘴角仿佛已有了笑意,任飄伶卻已苦不堪言,他的後背就在她念頭剛起時,突听“蓬”的一聲,屋頂上突然裂了個大洞。

    屋頂一破,屋瓦紛落,落入心無師太的其力範圍內,“砰、砰……”的數響,這些落下的屋瓦立即粉碎,碎成了千萬塊。

    就在這同一剎那,屋頂上又飛下了幾點寒星,“叮、叮、叮”的一連串急響,大殿里所有的燈光已全都被寒星吹滅。

    燈滅,大殿立即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人群大亂。“黑暗中情隱約約見到,必無師太的身影已從破洞中飛掠而出。

    四

    星光滿天

    暴風雨後的大地不但潮濕,而且寒意更濃。

    藏花和任飄伶並沒有跑多遠,他們只跑到無心庵外的樹林間就停了下來。

    心無師太追逐打破屋頂的人,勢必追得很遠,無心庵內的人也勢必趁亂而走,這時也唯只有無心底外的樹林內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危險的地方,也最是最安全的地方。

    藏花停下來,喘了口氣,喘完氣後才開口︰“那老尼姑實在厲害,她的真力竟已練到收發自如的地步。”藏花說︰“她竟能在屋瓦掉下來時,將真力收至最低限度,等屋瓦破碎後,又立即恢復飽和點。”

    她又喘了口氣,才接著又說︰“如果不是屋頂上的那個人又打出了暗器擊滅燈光,我們兩個恐怕沒那麼容易逃出。”

    “無心庵上上下下,幾十個屜姑,連一個好對付的都沒有。”任飄伶苦笑︰“何況心無師太正是那幾十個尼姑中最難對付的一個。”

    夜風吹來,吹落下留在樹葉上的雨珠。

    “剛才那老尼姑說了句很奇怪的話,不知道你听懂了沒有?”藏花說。

    “尼姑說的話,十句里總有七八句是奇怪的。”任飄伶笑著說。

    “但那句話特別不一樣。”

    “哪一句?”

    “其實也不能算是一句話。”藏花說︰“那只是兩個字而已。”

    “無淚。”

    听到這兩個字,任飄伶的表情就有點不同了。

    “那老尼姑說心無師太本應該下地獄的,因為她已入了‘無淚’。”藏花說︰“這句話你听見了沒有?”

    任飄伶點點頭。

    “無淚是什麼意思?”藏花說︰“無淚是不是說心無師太已沒有眼淚了?”

    任飄伶沒有馬上說出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思,他只是將目光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看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才緩緩的說︰“無淚就是一群人。”

    “一群人?”

    “一群朋友。”任飄伶說︰“他們的興趣相同,所以結合在一起,用‘無淚’這兩個字做他們的代號。”

    “他們的興趣是什麼?”

    “下地獄。”

    “下地獄?”藏花說︰“下地獄救人?”

    “是的。”

    “江湖中的事,我也听說過很多,怎麼從來沒有听過‘無淚’這兩個字?”

    “因為那本來就是個很秘密的組織。”

    “他們做的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麼要那麼秘密?”

    任飄伶凝視著她︰“做了好事後,還不願別人知道,才是真正的做好事。”

    “但真正要做好事,也並不太容易。”

    “的確不容易。”

    “通常要做好事,都要得罪很多人。”藏花笑著說︰“很多壞人。”

    “不錯。”

    “通常能做壞人的人,都是不太好對付的。”

    “所似他們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冒很大的險。”任飄伶淡淡的說︰“一不小心就會像心無師太那樣,不明不白的死在別人手上。”

    “但他們還是要去做。”藏花說︰“明知有危險也照做不誤。”

    “無論多困難、多危險,他們全都不在乎。”任飄伶說︰“連死都不在乎。”

    藏花也將目光移向遠方,遠方有繁星在閃爍,她看了一會兒後,居然嘆了口氣,但眼楮卻已亮如夜星。

    “這些人不認識他們實在是一件遺憾事。”藏花說︰“只是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機會。”

    “只怕很少。”

    “因為他們既不求名,也不求利。”任飄伶仿佛很了解他們︰“別人甚至連他們是些什麼人都知道,怎麼去認得他們?”

    藏花將目光轉向任飄伶︰“你也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到目前為止,我只知道一個心無師太。”任飄伶說︰“若非她已死了,心無師太也不會暴露她的身份。”

    “這群人里面既然有尼姑,也就有可能有和尚、道士、甚至各種奇奇怪怪各行各業的人。”

    “不錯。”任飄伶點了點頭︰“听說‘無淚’之中,份子之復雜,天下武林江湖沒有任何一家一派一門能比得上的。”

    “這些人是如何組織起來的呢?”

    “興趣。”任飄伶說︰“因為一種興趣、一種信仰。”

    “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

    “有。”任飄伶笑了︰“當然還有一個能組織他們的人。”

    “這個人一定很了不起了?”

    “是的。”

    “這個人我一定要想法認識他。”藏花的眼楮又亮了起來。

    “你沒有法子。”

    “為什麼?”

    “因為根本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任飄伶說︰“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你又有什麼法子去認識他呢?”

    “所以任何人都可能是他。”

    “不錯。”

    藏花注視著他,忽然笑了︰“你也可能就是他。”

    “我若是他,一定告訴你。”任飄伶也笑了。

    “真的?”

    “別忘了我們是好朋友。”任飄伶忽然嘆了口氣︰“我也不是‘無淚’中的人,因為我不夠資格。”

    “為什麼不夠資格?”

    “你呢?”

    “我不行,我太喜歡享受。”

    “而且你也太有名。”藏花說︰“無論走到哪里去,都有人注意你。”

    “這正是我最大的毛病。”任飄伶苦笑。

    “他們選你做替死鬼,想必也是為了你有名,”藏花說︰“既然無論什麼地方都有人認得你,你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人怕出名豬怕肥。”任飄伶又苦笑︰“這句話真***對極了。”

    “現在非但心無師太要找你、無淚的人也一定要找你。”藏花說。

    “無淚的人比心無師太還要可怕。”

    “你剛剛一走,他們便認定你是凶手了。”藏花凝視著他。

    藏花看了他有一會兒,長長的嘆了口氣,才說︰“我現在才知道我做錯了一件事。”

    “什麼事做錯了。”

    “剛才我不該叫你跑的。”藏花說。

    “的確不該。”任飄伶笑笑︰“也許我並不是因為你叫我跑才跑的。”

    “不是為了我?”藏花一怔︰“是為了誰?”

    “剛才救我的那個人。”

    “你知道他是誰?”

    任飄伶又將目光落在遠方,遠方有一朵雲在流動。

    “除了他之外,天下所有的人加起來,也未必能拉我走。”任飄伶的聲音仿佛也來自遠方。

    “為什麼?”

    “因為我心里真正佩服的,只有他一個人。”任飄伶說。

    藏花的眼楮睜得真大,她那雙大眼楮里露出一種仿佛很驚訝的光芒︰“想不到你居然也有佩服的人。”

    “像他那樣的人,你想不佩服他都不行。”任飄伶笑著說。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叫你不能不佩服的人。”

    “他究竟是誰?”

    任飄伶又露出了他那獨特的懶洋洋的笑容,但這次的笑容中居然有了一種有了一種很神秘的意味在。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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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5:50:54
第三部 浪子的無奈 第九章 樹木的悲哀


    一

    “他究竟是誰?”

    看見任飄伶這種笑容,藏花就很生氣,她是個急性子的人,什麼事藏不住,也很恨別人故意吊她胃口。

    偏偏任飄伶不但在吊她胃口,而且居然拍拍屁股,轉身要走了。

    “喂,你干什麼?”藏花說︰“你要到哪里去?”

    “回去呀!”

    “回去?”藏花一怔︰“回哪里去?”

    “住的地方。”任飄伶笑著說︰“當然是回住的地方。”

    “就這樣回去?”

    “要不然是要用轎子抬?”

    “你難道忘了我們今天到無心庵的事?”藏花說︰“現在距離天亮雖然還有一段時阿,但要找個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尤其是現在,現在心無師太雖然不在庵內,但庵內的那些小尼姑也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

    任飄伶笑了一笑,他只笑笑,然後就轉身又要走了,藏花當然不可讓他走的,當然是一下子就擋在他的面前,然後用一種很生氣的表情對著他,口氣當然也是很生氣的音調。

    “做人要有信用,做事要有責任。”藏花說︰“答應人家的事,就要做到,開始做的事,又怎能只做到一半就不做了呢?”

    “我什麼時候沒有信用過?我什麼時候只做到一半就不了呢?”

    “現在,你現在就沒有信用,你現在做事就只做到一半。”藏花說︰“別忘了是你答應南君王在天亮之前將花語人救回,別忘了是你說花語人在無心庵。”

    “是我答應的,是我說的。”

    “那麼你現在還要回去嗎?”

    “回去。”任飄伶笑著說︰“當然是要回去。”

    “那麼答應南君王的事呢?”藏花說︰“那麼救花語人的事呢?”

    “完了。”

    “完了?”藏花幾乎不敢相信︰“什麼完了?”

    “完了的意思就是說答應南君王的事,和救花語人的事都已完了。”

    藏花仿佛听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所以她又問︰“完了的意思就是說答應南君王,和救花語人的事都己做完成了?”

    “你總算懂了。”

    “不懂。”藏花說︰“我們剛剛進無心庵有沒有看到花語人?”

    “沒有。”

    “有沒有救出花語人?”

    “連人都沒有看到,又怎能救出呢?”

    “既然人沒有救出,你又怎能說這事已做完成了呢?”

    任飄伶又露出那種很令藏花生氣的神秘笑容。

    “看來如果我不將事情說明白,你是不可能讓我走的。”任飄伶笑著說。

    “你總算明白了。”藏花說。

    任飄伶用一種很舒服的姿式站著,然後就開始了他的說明。

    “我們下午進無心庵是不是看到一群和尚?”

    “是的。”

    “我們是不是看到了心無師太在敲吳總鏢頭的光頭?”

    “是的。”

    “我們是不是看見心無師太掉下去了?”

    “是的。”

    “我們是不是叫那群和尚回去了?”

    “是的。”

    “然後我是不是也掉下去了?”

    “是的。”

    “然後你是不是就走進那間密室?”

    “是的。”

    “然後你就看見心無師太已死在密室里?”

    “然後你就鑽出來。”

    “是的。”任飄伶笑笑︰“然後我們就走出密室,然後就發現了庵內的大大小小尼姑居然都在大殿里。”

    “然後又發現那個本來應該已是和倘的吳總鎮頭居六好好的在大殿里聊天。”藏花說︰“這些事是我和你一直壟歷過的,你為什麼還要說一次呢?”

    任飄伶沒有回答一這個問題,他只笑笑,然後又說︰“然後我們又見了心無師太,然後有一個‘二百五’的人說出心無師太死在那里,是不是?”

    “是的。”

    “然後心無師太當然就不會讓我們走了,是不是?”

    “是的。”

    “然後你就和心無師太抬杠了,是不是?”

    “然後就有一個人打破了屋頂,將大殿里的燈光擊滅引走了心無師太,然後我們就跑到了這里來,是不是?”

    “然後你就莫其妙的要走,是不是?”

    “是的。”

    “然後呢?”

    “然後我當然還是要走。”任飄伶笑著說。

    “花語人呢?”藏花說︰“你說了半天,還沒有說到如何救走了花語人?”

    任飄伶沒有說,他只是又露出那種神秘兮兮的笑容看著藏花。

    “說呀!你還沒有說出是——”

    藏花突然頓住了,因為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想到這件事,她的眼楮就亮了起來,臉上也有了笑容。

    “是不是有人在我和心無師太抬杠時,將花語人救走了?”

    任飄伶還是只在笑。

    “這個救走花語人的人也就是打破屋頂解我們危的人?”

    任飄伶的笑容中有了默認的神情出現了。

    “這個人也就是你很佩服的人,是不是?”

    “是的。”

    “這個人究竟是誰呢?”

    問題又回到了剛剛的話題上去,這次任飄伶總算沒有露出那種很令藏花生氣的神秘笑容,他說︰“見了面你就會知道他是誰?”任飄伶淡淡的說︰“到了時候就算你不想知道都不行。”

    二

    皇甫擎天很信任任飄伶,他相信他一定可以在如期之內將花語人救回來,可是他作夢也沒想到花語人是在這麼一種情形之下回來的。

    花語人是在什麼情形下回來的呢?

    在天將亮時,大地,還在沉睡中,听花軒里突然傳出了呻吟之聲。

    值夜班的警衛听到這個聲音之後

    ,立即報告了上去,載思一接到報告,馬上就到了听花軒。

    听花軒是花語人的房間,自從她昨夜被綁架之後,听花軒內就沒有人了,怎麼可能在此時發出了呻吟聲呢?

    夜風襲人,如寒冰刺骨。

    載思站在听花軒門口,靜听了一會兒,不錯房內的吱有呻吟之聲,雖然是那麼的小聲,但卻清清楚楚的傳送在夜風中。

    載思不敢斷然的開門,這是南君王女兒的房間,雖然她的人已不在,里面傳出的聲音又是那麼的可疑,但是載思還是不敢作主的開門進入,他必須等,等到南君王來。

    皇甫匆匆的穿上夜間衣,匆匆的趕到听花軒,人到了,門當然己可以開了。

    門一開,皇甫和載思都愣住了。

    房間內並沒有什麼妖魔鬼怪,也不是有別的人在里面做些某種事情。

    房內是有人。

    有人躺在床上,躺在床上翻身呻吟。

    這個人是個女人。

    這個女人是花語人。

    雖然她的臉色蒼白,額頭上汗珠直冒,但確確實實是花語人。

    她怎麼回來的?

    是誰將她送回來的?是任飄伶?

    如果是他將花語人送回來的,為什麼他不和皇甫踫面呢?

    如果不是他,那麼又是誰?

    種種問題圍繞在皇甫的腦海中,唯一能解答的只有花語人,但看她現在的樣子,她還在昏迷中。

    載思把過脈後,靜靜的想了一會兒,才說︰“郡主的脈博很弱,顯見是中了毒。”

    “中了毒?”

    “是的。”載思說。

    “你能不能看出她中的是什麼毒?”

    “看得出。”載思說︰“她中的是邊疆的‘牽機’、天竺的‘兔絲’,和東贏的‘無梅’。”

    “邊疆的‘牽機’?天竺的‘免絲’?東贏的‘無梅’?”

    皇甫睜大了眼楮︰“這些都是些什麼樣的毒?怎麼連听都沒有听過。”

    “邊疆地區比較乾早,天氣此較熱,人比較容易得‘便秘’的病。”載思說︰“牽機就是專治這種便秘的藥。”

    ——專治便秘的藥,那麼就是會使人拉肚子的藥了,這種藥怎麼算是毒藥呢?

    皇甫沒有問載思這個問題,他只是又問︰“那麼天竺的兔絲呢?”

    “天竺這個國度雖然比我國邊疆地區還要熱,但是那兒人民的生活卻極苦,只要能吃的,不甘是好的,或者壞的,他們都吃。”載思笑了笑︰“所以他們的肚子經常是壞的,經常拉肚子,一拉就是拉不停,除非吃了‘兔絲’。”

    ——兔絲即是治拉肚子的藥,又怎麼可以算是毒藥?

    這個問題皇甫當然更不會問,他當然又是問那第三種︰“無梅呢?這種來自東贏的無梅呢?”

    “東贏人的個子雖然都很矮小,但他們的心卻遠比那些高個子的邊疆游牧人還要狠、還要凶、還要壞、還要詐、還要毒。”載思淡淡的說︰“能從他們這些小矮人手中制造出來的毒藥,通常都是毒中之王,王中之霸。”

    載思忽然又笑了笑,等笑聲稍微小了些,他才又說︰“無梅這種毒藥,可以算是那些小矮人的毒藥中較溫柔的一種。”

    “哦?”皇甫覺得很好奇︰“怎麼個溫柔法?”

    “這種藥對男人固然也有效,但通常他們都不會拿這種藥來對付男人。”載思說︰“他們在用這種藥時的對象,通常都是女人。”

    “女人?”

    “是的,而且都是那些比較漂亮美麗的女人。”載思說︰“這種藥毒不死人,只會讓人的手腳發軟而已。”

    ——一個手腳發軟的漂亮女人,通常都會遇到些什麼樣的事呢?

    皇甫當然知道吃了這種藥的女人會遇到什麼樣的情形,他只是不懂這三種不是毒藥的藥加在一起、會使人節生一種什麼樣的狀況。

    他沒有問載思,因為他知道他會給他一個答案的,載思果然沒有使他失望,他很快的就將答案說出。

    “將這三種藥用一定的份量讓人吃下去,會使人變成了……變成了一種‘樹木人’。”

    “樹木人?”皇甫微微一怔︰“什麼叫樹木人?”

    “樹木人的意思就是說,吃了這三種混合在一起的藥的人,全身除了腦袋還活著以外,其他的所有身骨組織都死了。”載思說︰“整個人雖然還活著,但宛如樹木一樣的悲哀。”

    “樹木一樣的悲哀?”皇甫咬嚼著這句話的含意。

    三

    樹木悲哀嗎?

    樹木縱然有悲哀,也不是人所能了解的。

    因為人不是樹木,又怎能了解到樹木的悲哀?

    但有一點是不可否認的,在人的觀點上,樹木是悲哀的。

    因為樹木從發牙到長大,老去枯死,都是在同一個地方,除非有人將它移植,否則材木自始至終都是在同一個地方生長。

    而人就不同了,人可以到處亂跑,可以任意吃自己喜歡吃的東西,玩自己喜歡玩的,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固然有些人都是在做自己所不願做的事,吃自己所不喜歡吃的東西,但最起碼他還能動,還能走。

    樹木呢?

    它不喜歡這里的陽光,就可以自己躲起來嗎?

    它不喜歡這里的土質,就可以自己找塊好一點的土地嗎?

    不能。

    所以在人方面來說,樹木是悲哀的,是值得同情的。

    樹木是悲哀,那麼“樹木人”呢?

    像樹木一樣的人是不是更悲哀,更值得同情?

    “將這三種藥加在一起吃下去,為什麼就會變成‘樹木人’?”皇甫對于這個問題實在很好奇。

    “因為牽機是一種至寒的藥,兔絲卻是一種至熱的藥,將這兩種至寒至熱的藥吃進肚子里,你想想看會發生什麼事情?”

    載思不等皇甫回答,自己就先說出了。

    “當然是會將人體內的五髒全部搞壞掉。”載思說︰“可是光五髒壞掉了,人還是可以動,可以說話,所以才要再加上東床的‘無梅’。”

    “那麼吃了這種混合毒藥後,有沒有藥可以解呢?”

    “沒有。”

    “沒有?”

    皇甫這下才真的嚇了一跳,他馬上看向床上的花語人。

    載思知道他看花語人的意思所以馬上笑看說︰“她的毒已經被解了。”

    “被解了?”皇甫又轉看載思︰“你不是說沒有解藥嗎?”

    “是沒有解藥,但卻有解的方法。”載思說︰“要找三個練不同內力,且根基深厚的人,同時用內力將中毒人體內的毒在同一時間逼出,一分差錯都不行。”

    “三個不同內力的人?”皇甫問︰“三個何種內力?”

    “牽機是至寒的藥,必須要用比它更寒的內力,才能將它引出來。”

    “聖母峰上的‘寒夜冰心功’?”皇甫說。

    “是的,也唯有‘寒夜冰心功’才能將牽機引出來。”

    載思說︰“兔絲是至熱的藥,也當然要用比它更熱的內力才行。”

    “昔年明教的鎮教神功‘純陽神功’?”

    “純陽神功已失傳了近百年,最近根本就沒有听過有誰練過這種神功。”載思的聲音中仿佛有一絲惋惜。

    “那麼無梅必須用什麼樣的內力才能將它引出?”皇甫問。

    “只要有三十年以上的根基就可以了。”載思說︰“無梅只是令人手腳發軟而已,只要內力雄厚就可以將它逼出了。”

    天雖己亮了,但卻還是灰蒙蒙的。

    皇甫端起桌上的熱茶,輕輕的吸了一口,等茶緩緩的順喉滑下後,才將視線望向桌前的載思。

    這是皇甫的書房,他們將花語人安頓好之後,就直接來到這里。

    “花語人的毒已被人解開了,是誰幫她解了?”皇甫說︰“要找一個練有寒夜冰心功的人雖困難,卻還是找得到,內力有三十年以上根基的人,更是滿處都有,只是這明教的純陽神功已失傳了百年,如今是哪一位練有這種傳說中的神功?”

    載思突然不開口,他那雙如鷹般的眼楮,忽然露出一種很奇怪的光芒來,他並沒有看皇甫,他將目光落在窗外庭園里的一朵玖瑰花上。

    花瓣上有昨夜的露珠在閃礫,閃礫如載思眼中的光芒。

    晨風輕拂,拂過庭園,花瓣上剛凝結出的露珠立即被晨風吹落。

    露珠一落,光芒即失。

    載思的眼神又恢復了精明的樣子,這時他才又開口,他雖在說話,但頭仍未回,視線仍停留在玖瑰花上。

    “純陽神功雖已失傳百年,卻仍有一個人會這種神功。”載思淡淡的說︰“她也是近五十年來唯一會這種神功的人。”

    “誰?”皇甫說︰“這個人是誰?”

    “她不但會純陽神功,寒夜冰心功更是一流的。”載思說。

    “這麼說他豈非已是江湖中第一流高手了。”

    “何止第一流,五十年前能在她手下走過二十招的人已不太多了。”載思微微一笑。

    “這個人是誰?”

    “仇春雨。”

    “仇春雨?”

    “昔年魔教的教主夫人仇春雨。”載思說︰“小樓一夜听春雨的仇春雨。”

    小樓一夜听春雨。

    這七個字本來只不過是一句詩,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詩,帶著種欲說還休的淡淡輕愁,帶著美得令人心碎的感情。

    白天羽那把劍上就刻有這七個字。

    小樓一夜听春雨。

    這七個字還有另外一個含意。

    這七個字是說二個人、兩把天下無雙的兵刃。

    一個天下無職的神人白小樓,一把天下無雙的神刀。

    一個天下無雙的絕色美人仇春雨,一把天下獨一無二的劍“春雨。”

    小樓一夜听春雨。

    這七個字也就是“魔教”的代表詞

    魔教。

    昔年魔教的聲勢如日正中天時,大家還是很少能見到魔教的教主白小樓,更別說是教主夫人仇春雨了。

    魔教是一個外來的組織,他們將勢力插足到中原來,自然會得到中原武林群起而逐的反擊。

    然而魔教的實力實在是太強了,中原武林為了抵制他,死傷已不計其數了。

    幸好,藝冠天下的神劍山莊也被驚動了。

    神劍無敵的謝三少爺謝曉峰終于在五大門派苦苦哀懇之下,參與了掃蕩魔教的行列。

    也只有他的神劍,才能抵擋魔刀和魔劍。

    那一戰,雙方決戰于祁連山之頂,那一戰之驚天動地己無法用文筆形容出來了,那一戰之慘烈更是歷年來大小戰浴無法比擬的,那一戰之淒哀連鬼神都會掉眼淚。

    那一戰魔教教主終于被逼跌下了祁連山的千丈高峰。

    從那麼高的地方跌下去,誰也不相信有人還能活著。

    所以魔教從此就在中原銷聲匿跡了。

    那一戰如果不是“有人”出賣了魔教教主,魔教不會那麼快的就被消滅掉。

    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實。

    但是卻極少有只知道這個出賣魔教的人是誰,除了當事人之外。

    這個人是誰?

    四

    庭園花叢間,有只不知名的鳥在那兒飛來飛去,吱吱的叫著,晨陽穿過雲層,穿過窗戶,悄悄的爬上了載思的臉。

    晨陽輕柔,柔如春水,載思的目光也柔如春水,他看著皇甫,聲音如晨陽般的說︰“魔教雖然被滅了,可是五大門派並不放心,因為魔教的教主夫人和她的女兒卻失蹤了。”載思說︰“他們在掃蕩魔宮時,並沒有找到這兩個女人。”

    “仇春雨和她的女兒?”皇甫說。

    “是的。”載思說︰“多年來,大家都幾乎已忘記了魔教會存在過,但據說當年出賣魔教的人至今仍在擔心。”

    “擔心什麼。”

    “魔教主雖然墜落深崖,可是他們並沒有發現尸骨。”

    載思說︰“白小樓的武功已臻仙境,而且魔教中有許多玄奇的武功心法,包括起死回生在內,他們擔心那位教主不死,還會卷土重來。”

    “當年江湖上流傳著一句話,我曾听過。”皇甫說,“跟魔教中人對敵時,除非你砍掉他的腦袋,否則千萬不可以為他死了。”

    載思點了點頭︰“還有教主夫人和她的女兒都末尋獲,多年來,她的女兒如今也己長大成人了,隨時隨地都會回來報仇的。”

    皇甫嘆了口氣︰“江湖恩怨,幾時能休?”

    載思凝視著皇甫,又將話題轉回花語人身上。

    “花郡主中毒,當今江湖,也只有昔年魔教教主夫人能破解。”

    “這麼說,花語人中的毒是仇春雨解的?”

    “一定是。”載思說︰“也只有她能解。”

    “那麼救她回來的人,很有可能也是仇春雨?”

    “是的。”載思說︰“事情好像是這樣子的。”

    庭園風吹,花動花落,遠處有雲,雲來雲去,皇甫眼楮雖然在望窗外,但目光卻如流雲般飄浮不定。

    “我和仇春雨非親非故,更和魔教一點瓜葛也沒有,仇春雨為什麼要救我的女兒?”皇甫說︰“她這麼做是有什麼目的在?”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載思也無法回答,所以他只有沉默,但皇甫卻好像不想讓他沉默,忽然問了他一個非回答的問題。”

    “鐘毀滅這次重組‘魔魔’,立下了三大天王,這三大天王除了送來一箱買命錢外,根本就沒有和我做面對面的接觸。”皇甫說︰“鐘毀滅本人還有話說,他和我見面時,必是最後的開頭,但三大天王呢,為什麼不敢出面?”

    皇甫將視線轉回載思的臉上︰“是不是因為這三大天王是我所認識的人?”

    面對皇甫逼視而來的目光,載思一點也不退縮,他仍很平靜的說話。

    “很有可能。”載思說︰“我設想過,最近三個月濟南城里,除了仇無忌比較顯眼外,幾乎沒有什麼可疑的人來過。”

    “這事我也查過。”皇甫說︰“所以我想不透,誰會是三大天王?仇無忌當然是最有可能的一個人,但也有可能三大天王只是些默默無聞的人。”

    “更有可能是很有名望的人。”載思說。

    “也許。”

    皇甫笑了笑,站起來,看樣子他好像是想結束這一次的談話。

    他朝門口走了去,走到門口時,他停住腳步,略頓一下,買也不回的留下了一句話,然後再走了出去。

    他留下了一句令載思的眉頭微皺的話。

    “有一次我曾夢過鐘毀滅已死了,而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只不過是有位人假借鐘毀滅的名義來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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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6:03:33
第四部 往事如煙 第一章 又見公主


    一

    帶著的具,戴上草帽,從醉柳閣的後門悄悄的溜了出來。一溜出後門,藏花就快步的奔了起來。

    天氣晴朗,風和不熱,正是釣魚的好天氣。

    昨夜從無心庵回來後,就和任飄伶約好今天去“草湖”釣魚。

    現在雖然已過了約定的時間,但藏花一點也不急,因為他們是約好在草湖踫面的,誰先到先釣。

    今天早上藏花忙完了醉柳閣的工作後,馬上回到房內換上的魚裝,拿起昨夜就準備好釣具,偷偷摸摸的從後門溜出。

    當然呀,也順便從醉柳閣內帶了幾瓶酒出來。

    一邊的魚、一邊現烤、一邊吭,怎能無酒呢?

    烤魚就酒,人生樂事。

    一想到烤魚,藏花的眉頭突然露出了一絲隱痛,一絲她極力想控制的悲痛。

    ——烤魚,這世上又有誰能烤魚烤得比老蓋仙好呢?

    ——老蓋仙?相思劍客?這個名字仿佛是在她的記憶最遙遠處,又仿佛在她的腦海里,也仿佛就在她的夢中。

    楊錚的事件雖然才過了一兩年,但是藏花卻很不願意去想起他。

    在那一次的事件中,發生了太多令她無法不悲痛的事,老蓋仙就是其中之一。

    還有那個為了救她,而不惜犧牲自己性命的黃少爺,藏花依稀記得浮現在黃少爺嘴角的那抹淡淡的輕愁。

    黃少爺對她的情,藏花知道,但是她無法接受,因為愛是無法施舍的。

    就算她能做到這一點,也救不了黃少爺了,一把薄薄的小刀,從他的第七根和第八根肋骨間刺入,任神仙也救不了他。

    風雖然很柔的在吹,藏花卻忽然覺得很煩燥,每次一想起這些往事,她就會感到很煩燥,連自己也無法控制。

    對付這種煩燥之感,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的喝它個兩三瓶,藏花的袋子里雖然有酒,可是總不能當街邊走邊喝吧。

    要想喝,只有趕快的到草湖去,要想快到草湖,當然就要加緊腳步。

    一加快腳步,藏花就隱隱約約看見路的盡頭處仿佛有一隊人馬走了過來。

    二

    人馬所揚起的灰塵,隨著和風滾滾的吹向藏花,風沙中也帶來了十陣哭啼聲,

    兩匹馬拖著一輛車,車上擺著一副棺材,車後面跟著三個穿麻衣、戴麻帽,兩眼哭得紅腫的孝子,他們的眼楮雖然腫了,但哭聲卻不是最大聲的。

    哭聲最響亮的是,雙手扶著棺材,身材如水桶般的一位中年婦人,她的嘴巴大概是比較大,所以她的哭聲當然是比較大聲一點。

    看樣子這位胖婦人是後面這三位孝子的母親,而躺在棺材的一定是這位胖婦人的先生。

    “死”,自古以來本就是一件很神聖莊嚴的悲哀。

    不管任何人在干什麼事,只要遇到有喪隊經過,就必須先讓道。

    所以藏花當然也是先退到路旁,頭微微的低下,表示默哀的讓喪隊經過。

    小路的地面不像城里的街道般那麼平,馬車行駛起來顛簸不定的,車輛不時發出“吱啞”之聲,看樣子這輛馬車是屬于“老爺”號的。

    藏花真替喪家擔心,這輛老爺馬車是否能安然的到達目的地,這個念頭剛起時,藏花就知道不可能了。

    因為這時她不但听見車軸的斷裂聲,也看見了車輪開了車身,滾向路旁。

    車輪脫落,車身立即斜向一邊,車上的棺材也順勢滑落,眾人還來不及驚叫出聲時,藏花己掠身飛起,飛向棺材滑落處。

    她剛一落定,準備伸手扶住棺材時,棺材一頭已然落地,發出“砰”的聲音,緊跟著棺材蓋因受落地震動而震開了。

    棺材蓋一震開,棺材里的尸體也跟著要掉出來了,藏花一看,怎麼可以讓死者掉出來呢?她馬上伸手接住欲破棺而出的尸身。

    總算還來得及,總算還接住了,藏花深深的吐了口氣,可是她這口氣還沒有完全吐完時,她突然看見了一件令她嚇一跳的事。

    她居然看見被接住的尸骨突然對她例嘴而笑。

    死人不但會笑,還會點穴。

    就在藏花看見尸骨笑的同時,死人的右手已點她的青靈穴。

    青靈穴一被點,藏花整個人立即軟了下來,死人立即伸手將藏花抱住,抱入棺材內。

    那三位孝子動作迅速的將棺材蓋撿起,蓋了上去,剛一蓋上,路旁的樹林內立即又駛出一輛馬車。

    剛駛出來的馬車還未定,三位孝子已然將棺材抬上這輛馬車,那位胖婦人當然馬上又靠到棺材邊,扶棺而哭了。

    喪隊又恢復原狀的繼續走,再回頭看那輛脫落車輛的馬車卻已經不在那兒了,就仿佛剛剛並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

    嬌陽依舊很柔,和風依舊很輕,喪隊依舊哭哭啼啼的向遠方走去。

    大地依舊很平靜。

    三

    草湖不但大,水也清激,在風和日麗的天氣里,都可清晰的看見魚兒在水中嬉戲。

    今天的天氣就很好,水當然很清澈,任飄伶一早來了就選了個有樹陰的地方坐下,將釣具弄好,徑自的先釣了起來。

    雖然他和藏花約好了時間,但他知道,藏花不可能會這麼早到的,因為她有太多太多事情要做,而且必須躲過花漫雪的視線,才能來到這里。

    任飄伶只希望在藏花來到之前,能釣到幾條大魚,好讓她佩服一下,可是來了差不多有一個多時辰了,不要說一條大魚了,就連只小魚也沒的到。

    心越急,魚卻越不上鉤,明明看見魚兒在餌旁邊游來游去,就是不吃餌。

    大概是魚餌太小了,換個大一點的,任飄伶將魚的拉起,重新換上一個大一號的魚餌,這下魚一定會吃了吧?才怪!

    換上大的魚餌,一丟入水中,就看見那些魚立即四處游走,就仿佛任飄伶丟下的是一顆毒藥似的。

    任飄伶的眉頭皺了起來,今天的魚兒為什麼不吃餌,是不是它們今天已經吃飽了?或是他放的魚餌不對它們的口味?

    唉!算了。任飄伶把魚竿頭往地上一插,雙手枕頭在樹干上休息起來。

    天空真藍,有幾朵白雲在游蕩,微風徐徐吹過水面,吹起了粼粼水波。

    遠處高山迷蒙,宛如水墨中的圖書,水中之倒影卻清晰如實景。

    這世上的確有很多事情就好像水中的倒影一樣,你正面去看,並不一定看得清楚,有時從反氣面去看,反而看得更清楚。

    任飄伶苦笑一下,這世上是有很多事情無法用常理來說的,就好像他在釣魚一樣,剛剛急得想趕快釣幾條上來,偏偏釣不到,等他索性不理時,魚兒卻上鉤了。

    “湖面突然起了陣陣漣漪,魚竿在震動,任飄伶伸手一抄,一條不算小的魚已被釣起。

    看著擺動不停的魚,任飄伶不禁又苦笑。

    世上為什麼有那麼多奇怪的事呢?你越想得到,卻越得不到,等你放棄了,它又偏偏追著你來。

    將魚放入魚簍內,重新換上新餌,再次的丟入水中,任飄伶又輕松的靠著樹干等待著下一條魚兒上鉤。

    白雲浮動,風來又走,很快的就過了下午,任飄伶抬頭看了看日色,再望望小路,奇怪,那小花兒怎麼還沒來?

    “這家伙是不是忘了今天約好要釣魚的事?”任飄伶喃喃自語︰“下午都已過了,她怎麼還不沒出現?會不會又讓她養母給看住了?”

    這個問題任飄伶還沒有想通時,湖面又起漣漪,這次比前兩次的還要大。

    一定是條大魚,任飄伶心頭一樂,趕緊雙手握竿,用力一拉,隨著他這麼一位,湖面立即出現了一陣水花,還夾帶著“啪啪”的聲音。

    水花白如雪,白如銀。

    銀白如雪的水花激起,一條純白的人影也從水龍中飛躍而出,手中各握著一把一尺八寸的小刀,如秋雨般一刀連一刀的砍向任飄伶。

    從激起的水花中竄出,己出乎人預料了,便何況還穿著白色的緊身衣,手拿著白色的小刀,又在這麼近的距離,而且還是任飄伶雙手握竿時,在這種情形下,你說任飄伶該怎麼辦?

    四

    一拉魚竿,任飄伶就發覺不對了,因為這次魚竿根本就沒有重量,就算是一條很小很小的魚在水中也有它的重量在,剛才水面的漣漪那麼大,怎麼可能魚竿上一點掙扎力也沒有?

    等水花淺起,任飄伶已雙手擰竿,下沉竿,白色人影從水花中飛出,任飄伶就將魚竿一收、一抖,這時,白色人影正好雙刀揮砍了過來。

    任飄伶往後一躺,魚竿再一抖,魚線立即成圈圈狀的套住了白色人影雙手。

    魚線一收,圈圈立即鎖住白色人影雙手,任飄伶隨即一個翻身,順手一扯魚竿,白色人影就如同釣上的魚般被甩上地上。

    “啪達”一聲,人已被重重的甩在地上。

    任飄伶縱身站起,回手想去拿放在樹干旁的劍,突然閃起數十點寒光,直射“淚痕”劍的四周。任飄伶逼不得已的放手,人往後退。

    人一退,水中又縱出兩條人影,張著漁網,從上往下對著任飄伶罩了過去。

    任飄伶想閃已來不及了,一張堅刃無比地漁網已然將他網住了。

    想釣魚者,反被網之,任飄伶不禁又苦笑了,如今他身在網中,才知道魚兒被網時是什麼樣的滋味。

    看樣子這群人一定是漁村長大的,剛剛他們在空中張網的手法,竟然比漁夫們還要純熟俐落。

    “如果你們改行去當漁夫,我敢保證,你們的收入一定不錯。”任飄伶笑了笑︰“因為你們會網人。”

    “我們殺人的技術比網人還要好,你相不相信?”站在右邊的壯漢冷笑道。

    “我相信,我相信你手中的一對判官筆,絕對可以在五招之內將一位高手置于死地。”任飄伶笑著說︰“可是我也相信你不敢殺我。”

    “不敢?”

    “是的。”

    “你憑什麼認為我們不敢殺你?”站在左邊的年輕人問。

    “如果你們要殺我,又何必用漁網呢?”任飄伶說︰“你們從水中縱起時,一個在發暗器,一個手持判官筆攻我的上半路,不出于招,我左胸必中一傷。”

    任飄伶突然嘆了口氣,接著又說︰“你一定比我更清楚,身中判官筆是什麼滋味。”

    站在左邊的那個壯漢盯著網中的任飄伶看了一會兒,才開口︰“是的,我們是不敢殺你,可是你落到我們主子的手里,你就會發覺,還不如現在讓我殺了的好。”

    “哦?”任飄伶故意裝出很害怕的樣子︰“你們主子到底是什麼人?”

    “見了面,你就會知道的。”

    五

    從王家祠回來後,白天羽並沒有回到醉柳閣,起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到何處?

    他只是不想回到醉柳閣,他只想我一個靜靜的地方,靜靜的喝兩杯,然後靜靜的想它一想。

    就這樣毫無目的的走著走著,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胡不敗酒樓,抬頭望向里面,冷冷清清的,只有胡不敗靠在櫃台上打盹。

    進去吧,這里又有酒,又沒人,挺安靜的。白天羽舉步跨了進去。

    大概是職業性的關系,一有人進來,胡不敗立即醒了過來,定眼看了過來,看見是白天羽,胡不敗馬上就掛上了笑臉。

    “坐,坐,白少俠你好久沒有來了。”

    胡不敗將白天羽迎到靠窗的座位,然後笑著問︰“要些什麼?”

    “酒。”白天羽說︰“上好的酒,多來幾瓶。”

    “茶呢?要不要來點茶?”

    “隨便,酒先來。”

    “是,馬上來。”

    有些人心情不好時,喝酒很容易醉,有些人卻是心情越不好,酒量卻越好,也有些人高興時卻反而容易醉。

    但有一種人不管是高興,是悲哀?他的酒量都很好,一定要喝到某一種程度才會醉。

    白天羽就屬于後面這種人,到目前為止,他已喝了兩瓶竹葉青,卻還不見有酒意。雙眼清澈,遙望窗外的遠方。

    遠方有山,有浮雲,仿佛也有一佝僂的孤獨老人。

    那個背已彎曲的孤獨老人有著一雙和白天羽相似的眼楮,這雙眼楮仿佛也在遠方遙視著酒樓內的白天羽。

    白天羽嘴角淺淺的現出一絲笑意,就在笑意剛始蕩漾時,他舉杯邀了遠方的孤獨老人。

    干吧,現在雖然無法于你共醉,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回去陪你,陪你同醉于天地間。

    白天羽抹了從嘴角溢出的酒汁,再倒,再喝再倒,他就這樣默默遙望遠方喝了三杯,才停了下來,才深深吐了口氣。

    “古有詩人‘舉杯邀明月’,今有白少俠‘舉杯邀浮雲’。”這個聲音來自白天羽的身後︰“不知是否有‘對飲成三人’?”

    聲音剛響起,白天羽就已聞到了一陣榮莉花香,聲音平息後,白天羽一回頭看見一個神仙般的絕色佳人站在那兒。

    她一頭漆黑的長發輕柔如春水,一雙明亮的眼楮燦爛如雨後的夜星,身上穿著件非絲非麻,五色緩紛的彩衣,卻將左邊一半香肩露出。

    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膚。滑如春雪。

    她如夢幻般的站在那兒,她的手里居然還拿著一個杯子,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里,盛滿了蜜汁般的美酒。

    她淺淺的吸了一口,然後用比蜜甜的笑容看著白天羽,用比夢幻更好听的聲音說︰“我能不能坐下?”

    白天羽再看她一眼,淡淡的說︰“椅子不是我的,屁股卻是你自己的,你要坐誰管得了?”

    她嫣然笑出︰“你對女孩子說話,一向都是這個樣子嗎?”

    她邊說邊坐到他的旁邊。

    “一向都是這個樣子。”白天羽又喝了一口酒︰“你可以不听。”

    她那銀鈴般的笑聲又響起︰“你不但樣子長得像你父親,連說話的語調都跟他一模一樣。”

    白天羽猛然回頭,眼楮里忽然露出一道很亮的光芒,光芒如火焰般的噴向她。

    “你見過我父親?”白天羽的聲音也如火焰般的灼熱︰“你知道我是誰?”

    “你叫白天羽,現在江湖上有哪個人不知道你的名字。”她笑著說︰“至于你父親我不但見過他,而且還讓他抱過。”

    “你說什麼?”

    “別那麼凶嘛!”她笑得很開心︰“我是在三歲時見過你父親的,也就是你九歲那一年。”

    她凝視著他,又說︰“那一年你父親抱著你到我們家來求我們老祖宗將你骨頭內的那三根要命的金針撥出,這件事你難道忘了?”

    怎麼會忘記呢?

    那時他父親急著要找人醫治他的傷,而又不能公開露面,抱著他四處求醫,四處被出賣圍殺,這種情景,每當午夜夢回時,都會像當時他骨頭內的金針般刺著他心深處。

    這種事情他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六

    白天羽這時才仔細的打量著面前的她,看了好久,才緩緩的說︰“你就是慕容家的老九?”

    “是的。”她又笑得好開心︰“我就是慕容公主、也就是當年老流鼻涕的小女孩。”

    這個如夢幻般的女人就是慕容公主,她居然不但見過白天羽,而且也見過他的父親。

    晌午剛過,遠山卻還在朦朧間。

    遠山雖遠,但那兒的木葉清香卻已被風帶到了這里,帶進了酒樓。

    木葉雖清香,慕容公主的骨香卻芬芳,芬芳得會使人的心不喝都醉。

    白天羽沒有醉,他雖然在喝酒,卻沒有醉,甚至連一絲醉意都沒的,他的眼楮還是在看著慕容公主,但目光巴不再那麼銳利了,語氣還是有點冷冷的。

    “你突然出現在這里,有什麼事?”

    慕容公主先喝了一口酒,然後才回答這個問題。

    “有個人想見你,可是她又不方便出面,所以只好麻煩我這位跑腿的。”

    “誰?誰想見我?”

    “我是很想告訴你,可是她告訴過我,只要說出她的名字,你就不會跟我走了。”

    “這個人就這麼了解我嗎?”白天羽冷笑一聲︰“他有沒有告訴你,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跟你走的。”

    “有。”慕容公主嫣然的說︰“她還告訴我,你一定會跟我走的。”

    “哦?”

    “沒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你的個性,也沒有人比她再清楚你的脾氣。”慕容公主笑著說︰“她說你的脾氣一定說不跟走的,可是你的個性卻一定會走。”

    這個想見白天羽的人是誰?

    她為什麼那麼了解白天羽?

    她想見白天羽是為了什麼?

    這些問題也是白天羽想知道的,所以他當然是跟著慕容公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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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往事如煙 第二章 海洋深處的地方


    一

    藏花睜開眼楮,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又圓又大又亮的月亮。

    她並不是沒有見過月亮,但是她現在看著月亮時的眼神卻充滿了驚訝、不信、又充滿了迷惑。

    “今天的月亮怎麼可能這麼圓這麼亮這麼大呢?”

    藏花依稀記得今天是三月初四。

    三月初四,月上弦。

    上弦月怎麼可能這麼圓這麼亮?

    藏花揉了揉眼楮再看清楚一點,不錯,月是圓的。

    夜空中不但有圓月,還有繁星在陪襯。

    莫非這里就是地獄?

    自從被抱入棺材後,藏花就昏迷了過去,她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或是已死了?

    她是被海浪聲吵醒的,一想到海浪,藏花立即望向四周,不錯,她的眼前是一片海,她就坐在沙灘上。

    這個沙灘就在海的中央。也就是說除了藏花坐這個沙灘外,其他四周都是海,深藍色的海。

    一座孤灘,四周環繞著海。

    這里是什麼地方?

    她怎麼會到這里來?

    如果說這里是地獄,那又為什麼不見傳說中的牛頭馬面?刀山油海?

    莫非她坐的沙灘正是刀山?而那環繞的海就是油海?

    此刻她不見那些牛頭馬面,只因為閻王還未升殿,等升殿時,一切就都改觀了。

    想到這里,藏花不禁打了個冷顫,她再望望四周,眼中充滿了恐懼,她真怕那寧靜的海間會冒出熊熊的烈火來。

    這里有月有星有藍色的海,照理說應該是很浪漫的,可是藏花卻覺得這里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她雙手摸擦著肩膀,兩只眼楮睜得大大的看著四周,突然發覺一件奇怪的事。

    這里很靜,海面上一點波浪也沒有,但海浪聲卻不絕于耳。

    沒有風,怎麼會有海浪沖擊的聲音呢?

    而且海浪聲仿佛是從天上傳來的。

    怎麼可能?

    二

    藏花抬頭望著夜空,聆听了很久,不錯,海浪聲確實是從天空中傳來的,這種情景就仿佛夜空中也有一個海洋,而聲音就從那個海洋發出的。

    這時藏花又發覺另一件奇怪的事,夜空中雖然有月有星,月也很大,星星也很亮,但這種亮卻是死的。

    這種亮,亮得就宛如死亡。

    月、星星雖然光亮,卻不燦爛,卻不絢麗。

    藏花的眉頭已皺得快跟包子一樣了,她的臉上已不再恐懼,她的臉上已充滿了迷惑、疑慮,她站了起來,仔細的看著夜空,從這一頭看到那一頭,然後再仔細的看著海,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看了多久,藏花緊皺的眉頭已漸漸舒開了,臉上也出現了笑容。

    忽然她雙手抱著肚子,坐在沙灘上大笑了起來,笑得好開心,好開心。

    “原來如此。”藏花喃喃笑道︰“這個人一定是鬼才,也只有鬼才能發現這種地方而加以設計利用。”

    藏花的聲音剛消失,夜空中突然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哦,你已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听見這個聲音,藏花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她很舒服的將自己躺在沙灘上,望著那個又大又亮的月亮,然後用一種很愉快的聲音說︰“是的,我已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什麼地方?”那個聲音又問。

    “這是海底。”

    “海底?海底怎麼會有夜空?”

    “海底當然沒有夜空,這個夜空是你造的。”藏花說“你將這個天然氣洞的頂壁漆上一種仿佛夜空的深藍色取色,然後用一種來自天生的水晶石嵌在頂壁上,遠遠看開就仿佛是星辰般。”

    “天然氣洞?你怎麼知道海底有天然氣洞?”

    “我听一位智者說過,在海洋深處的岩石里,時常會因為海底的變動,而留下一個氣包,這種氣包如果剛好是在岩石里,就會形成一個天然氣洞。”藏花說︰“我說的對不對?”

    “對極了,你真聰明。”

    “謝謝。”

    “你既然知道是個天然氣洞,那你也該知道這個氣洞是在深海的幾百丈底,里面的空氣最多也只能讓你維持十天而已,十天之後你將因為沒有空氣而死。”

    這個聲音頓了頓,又接著說︰“這里距離海面有幾百丈深,你當然是無法游到海面的,你說你該怎麼辦?你雖然明明知道這里唯一的生路,就是跳下海而游出去,可走這麼長的深度,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游得到的,你這麼聰明,能不能告訴我怎麼辦?”

    面對這麼樣的一個奇特的地方,她能怎麼辦?跳下去。

    看來她只有跳下海的一條路可走了。

    三

    任飄伶雖然和藏花一樣迫遇到綁架的命運,但他的待遇似乎比藏花要好些。

    他醒來時,也發現自己是在一個洞里,也同樣發現洞頂的星星月亮。

    只是這個洞並不是在海底,而是在一個山島里面,他看到的星星月亮,並不像是藏花所見到的那種人造星星月亮,而是山洞的頂是空的,從洞里直接可以看見洞外的蒼穹。

    這些並不是任飄伶最好的待遇,他雖然身處洞內,卻宛如在世外桃源。

    洞內不但種滿了奇花異草,稀世水果,而且還有各式各樣的酒。

    不但有酒有茶,還有各式各樣的女人。

    漂亮美麗可人的女人。

    這洞內的女人也不太多,也只不過有五六十個而已。

    是晚上,洞內卻亮如白晝。

    二十六盞孔明燈將洞內的每一個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的。

    洞內的左邊壁上有一只用水晶雕成的孔雀,山泉就從孔雀的嘴里流出,流入一個圓圓的水池,水池內有一對鴛鴦在戲水,水池旁種滿了一種開著紫色花朵的不知名花卉。

    再過來則是一長排的水晶矮幾,矮幾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和水果,當然有各式各樣的酒。一張又大又軟又舒服的床就擺在洞的中央,月色正好從洞頂投射在這張床上。

    任飄伶就躺在這張很舒服很舒服的大床上,讓五六十個漂亮美麗可人的女人侍候著。

    有的替他挾菜,有的替他剝水果,有的替他倒酒,有的替他拍腿,有的替他捏背,更有的將酒含在自己的口中而送到他嘴里。

    風從洞頂吹人,帶來了海浪的聲音,也帶來了海的淒涼。

    海浪聲是由四面八方傳進來的,任飄伶知道這個島一定是在海的某一個地方,但是他不知道這個島叫什麼名字,剛開始時,他當然有問那些漂亮美麗可人的女人。

    “這個島叫什麼名字?這個地方是在哪里?”

    他得到的回答是那些漂亮美麗可人的女人的可愛笑容和笑聲。

    于是任飄伶又問︰“這里的主人是誰?”

    答案當然還是美麗的笑容和笑聲。

    于是任飄伶就不再問了,既來之,則安之,于是他就開始享受著這一切。

    就在任飄伶開始享受這洞內的一切時,藏花正好听見那空中的聲音對她說︰“這麼深的高度,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游得到的,你這麼聰明,能不能告訴我怎麼辦?”

    任何人在听見這句話,明白這件事之後,不是臉露憂愁,就是急得不得了,但是藏花卻沒有。

    藏花就是藏花。

    她依然笑得很開心,笑得很愉快。

    那空中的聲音仿佛看得見藏花的臉上表情,所以聲音又問︰“奇怪,奇怪,你怎麼還笑得出呢?”

    “我當然笑得出。”藏花愉快的說︰“因為我明白四件事。”

    “哪四件事?”

    “第一,這里如果正如你所說的那麼深,那你又如何將我送過來的?”

    “這是第一點。”

    “第二,武林中雖然有‘內力傳音’這一類的武功,卻沒有‘內力收音’這種武學,你又怎麼會听得到我的聲音呢?”

    “那麼第三呢?”

    “我雖然不了解海,但我還懂在深海里是根本听不到海浪聲的,在深海里是一點聲音都听不到的。”藏花笑著說︰“而我在這里卻听見海浪聲,你說,這里高海面很深嗎?”

    那聲音忽然沉軟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藏花才又听到聲音說︰“第四點呢?第四點又是什麼?”

    “跳下海游出去雖然可行,但是我知道還有另外一條路。”

    “另外一條路?另外一條什麼樣的路?”

    “一條比較近,比較不費力氣,一條不必浸濕衣裳的路。”

    “哦?有這麼一條路麼?”

    “有。”

    “在哪里?”

    “就在這里。”

    “就在夜空,就在月亮。”藏花笑眯眯的盯著那又大又亮又圓的月亮︰“就在那顆又大又圓又亮的月亮中。”

    “月亮?月亮就是那另外一條出路?”

    “是的。”藏花說︰“我只要跳起,穿過月亮,就可以不必淋濕衣服而到達外面。”

    “好,好一個藏花。”那聲音笑了笑︰“可是這次你錯了。”

    “我錯了?”

    “是的,你錯了。”

    四

    藏花是錯了。

    等到她跳起,穿過月亮時,她才知道自己是錯了。

    世上有一種人,不管他在何時何地,從什麼地方出來,都不會令人覺得驚奇。

    藏花無疑就是這種人。

    山泉從水晶孔雀嘴里流入水池,水池冰涼舒暢,任飄伶正準備要到水池內好好的泡一泡時,突然看見一個人從水中冒了出來。

    一看見這個由水池中冒出來的人,任飄伶就笑了,那五六十位漂亮美麗可人的女人也沒有吃驚,也笑了,而且笑得比任飄伶開心。

    “你就算急得想游泳,也不須要穿得這麼整齊呀。”任飄伶笑著說。

    “唉!如果我告訴人家說,月亮里也有水,我想大概沒有人會相信。”

    這個由水池中冒出來的人就是藏花。

    那空中聲音說她錯了,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是錯了。穿過月亮是另外一條路,可是不管從哪條路走,她都必須經過水,她的衣服都必須弄濕。

    這個水池底,正好就是藏花在天然氣洞里見到的月亮。

    既然衣服己弄濕了,藏花索性就泡在水池里,她好奇的打量著四周,然後就嘆了口氣。

    “女人到底是跟男人不同。”藏花說。

    “如果換做我讓五六十位漂亮的女人侍候著,我一定早已跑了。”

    “如果換做是五六十位英俊的年輕人?”任飄伶笑著說。

    “那我一定跑得比兔子還要快。”

    幸好這里沒有五六十位英俊的年輕人,雖然有五六十位的漂亮女人,但是藏花也沒有跑。

    接過那些漂亮女人送上來的干淨衣服,藏花發現這套衣服居然很合她的身,顯然這里的主人一定很了解她。

    穿干燥的衣服一定比穿濕透透的衣服要舒服多了,況且還有美酒佳菜。

    藏花一連喝了七杯酒,吃了三只雞腿,十塊乳豬,三碗魚翅後,才滿足的吐了口氣。

    看著她這樣的吃,任飄伶忽然端起一盤水果,忽然問︰“要不要來過水果?”

    “休息一下,待會兒再吃。”藏花說。

    “你還知道休息一下。”任飄伶笑了︰“看你剛剛的吃法,就好像五天沒吃過東西一樣。”

    “雖然不到五天,但我想大概有一天沒有進食了。”藏花也笑了︰“而且我必須吃,因為我必須要有體力。”

    “必須要有體力?”任飄伶說︰“為什麼?為什麼你必須要有體力。”

    “這里的主人是誰?你我都不知道,他不會那麼好心的將我們弄來這里享受一頓後,再將我們送回去。”藏花說︰“再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是你我所無法預料的,不趁現在多吃一點,多留點體力,你說還有更好的力法嗎?”

    這一點任飄伶當然也早已明白。

    別看這五六十位漂亮美麗可人的女人笑眯眯的侍候他們,任飄伶相信這里隨便一個女人走出外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江湖上能在她們手里走過六十招的人沒有幾個。

    奴婢已是如此了,可見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五

    夜,淒迷的海邊,淒涼的冷霧。

    冷霧朧罩了海面,也淹蓋了海灘。

    慕容公主這一次並沒有坐平榻而來,她是步行的將白天羽帶來了這里。

    一路上白天羽都沒有說話下可是到了這里,他看了看四周,實在忍不住的問︰“你說有個人想見我,這個人在哪里?”

    慕容回眸笑了笑︰“不就在那里嗎。”

    她指的地方是海,白天羽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冷霧,霧漸濃。

    霧在海上,霧中有人。

    這個人就站在迷迷蒙蒙,冰冰冷冷的濃霧里,這個人就站在海面上,仿佛自遠古以來就在那里站著,又仿佛是剛剛從濃霧中凝結出來的。

    白天羽看不見她的臉,只能看見她的一身白衣如雪,只能看見她迎風飄蕩的長發,只能看見她那雙比劍更鋒銳,卻又像霧一般空蒙虛幻飄渺的眼楮。

    淡淡的人影,仿佛比霧更淡,比霧更虛幻,更不可捉摸。

    就算你親眼看見這個人出現,也很難相信她真的是從大地上出現的,就算你明知道她不是幽靈、鬼魂,也很難相信她真的是個人。

    淡淡的人影從霧中、從海中,緩緩的移向白天羽。

    霧末散,慕容公主卻已走了。

    就在霧中人出現時,就在白天羽注視著霧中人時,慕容公主就悄悄的走了。

    霧中人仿佛正在遠遠的看著白天羽。

    白天羽也在看著她,看著她的眼楮。

    她的眼楮當然是長在臉上的,可是她的臉色已溶在霧里,她的眼楮雖然有光,可是連這種光也仿佛與霧溶為一體。

    白天羽雖然看見了她的眼楮,看見的卻好像只不過還是一片霧,一場春雨而已。

    “白天羽?”霧中人的聲音也霧般迷暗。

    “是的。”

    “跟我來。”

    到哪里去?怎麼去?

    白天羽低頭看了看海面,這時他才發現這霧中人原來是踩著一條很小很小的小船而來的。

    未上小船,白天羽就已聞到了她那陣陣的秀發芬芳,等上了小船,他才發現這霧中人身上所發出來的體香,是他這一輩子連做夢都想聞的體香。

    ——那是一種嬰兒在媽媽懷抱中所聞到的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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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往事如煙 第三章 多麼平凡的一聲


    一

    風從洞頂吹下,吹動了大床邊的白紗幔。

    白紗慢隨風飄揚,人在白紗饅里,遠遠看來就仿佛是在冷霧中。

    藏花喝了一口酒,吃了一顆由那五六十位漂亮美麗可人的女人剝的白葡萄,然後才問任飄伶。

    “你是怎麼到這里來的?”

    “我是被網下來的。”

    “網來的?”藏花一怔︰“你被人當魚一樣的網來的?”

    “是的。”

    “你的武功那麼好,怎麼會被網住?”

    “馬有失蹄,老虎也有睡覺的時候。”任飄伶淡淡的笑著︰“你呢?你又是怎麼會到這里?”

    “我是被死人抱來的。”

    “死人?”這一次換了任飄伶怔住。

    “一個從棺材里出來的人。”

    “那你又怎麼會從水池里冒了出來?”

    “我是從月亮來的。”

    越說任飄伶越糊涂了,于是藏花就帶著他從水池下去,帶著他親自去看看,他就會明白了。

    看著他們下水池,那五六十位漂亮的女人一點阻止的意思都沒有,她們依然在笑,只是笑得更開心,更愉快了。

    等他們從水池中消失時,水池的左邊牆壁上突然出現一個洞,一個人笑迷迷的從門里走了出來。

    一下水池,就穿過明亮,而落在沙灘上。

    任飄伶驚奇的望著四周,驚嘆的說︰“這真是別有洞天。”

    “你現在總算明百我怎麼會從水池中冒了出來吧!”藏花說。

    “是的。”

    藏花忽然壓低了聲音,問任飄伶︰“剛剛那個洞頂雖然很高,可是以你我的輕功只要兩三個起落就可以闖出去了,你為什麼不試一試呢?”

    “你以為那五六十位女人都是假的?你以為那個洞口沒有埋伏?”

    “這些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才會帶你來這里。”藏花笑著說。

    “這里?這里有什麼用?”

    “這里沒什麼用,只不過可以讓我們逃出去而已。”

    “逃?”任飄伶說︰“往哪里逃?”

    “那里。”藏花指著那一片寧靜無浪的海︰“從這里潛出去,就是外面的海洋了。”

    看著那片安祥的海,任飄伶的眼中己漸漸現出了光芒︰“你這個小腦袋,有時還真***聰明。”

    “你這是夸獎?還是罵我?”藏花苦笑了一下。

    不管是罵,還是稱贊?從這里的確是可以游到外面,也許外面有更危險的埋伏,但總比在五六十位高手下跳出洞口還要輕松些。

    就在藏花和任飄伶要跳入海中時,那個由洞門走出笑迷迷的人,就站在水池旁,然後輕輕的對水面吹了一口氣。

    水面立刻起了漣漪,立刻激起了水浪。

    藏花一跳起,還未入海中時就已發覺不對了。

    那本來寧靜安祥的海面,忽然間起了洶涌的海浪,海中卷起了無數個旋渦。

    她想叫任飄伶小心時,已來不久了,這時他們兩個己落入海中,落入那無數個旋渦里。

    看著水池中的水浪,這個笑迷迷的人笑著更愉快了,她銀鈴般的笑聲穿過水面,穿地月亮,回蕩在天然氣洞里。

    這時藏花己听不見這個笑聲了,否則她一定可以認出這個笑聲就是謝小玉的笑聲了。

    這個站在水池旁的人就是謝小玉。

    二

    上了小船,在海上大約滑行了一炷香的時間,白天羽又看見了另外一條船。

    一條很大很大的大船。

    大船在海中,在霧里,大船里有燈,燈光透過濃霧,就仿佛晨曦穿過雲層般的瑰麗。

    一看到大船,霧中人就輕飄飄的飄入大船,輕得就宛如淡霧般。

    光是這種輕功,白天羽就已自嘆不如了,他的輕功在江湖上已是頂尖人物了,可是和霧中人一比,就有如小孩在玩跳高一樣。

    甲板上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也沒有,燈光是從船艙內發出來的,進人船艙,白天羽迎面看見是一個很大的控制台,里面的水手竟然都是女的。

    一個個穿著緊身的淡青色的衣服,淡得仿佛春雨。

    每個人都各自忙著自己的工作,對于走進的白天羽看都沒看一眼,就仿佛當他是個透明人似的。

    對于自己的長相,白天羽很清楚,就算不是最英俊滿酒的男人,至少也會令女人忍不住的多看他一眼。

    可是這船艙內的女人不但沒有看他一眼,臉上連一點表情也沒有,每個人的臉上就好像甲板上一樣的冷冷冰冰。

    白天羽苦笑了一下,又繼續走,走過控制室,就是一個大廳,大廳中央擺著一個大圓桌,桌上有菜有酒也有杯。

    桌子很大卻只有一個人,一個穿著一身雪白衣裳的女人。

    她的長發斜分兩側,懶洋洋的披在肩膀上,她的眉毛很細很彎,就仿佛上弦月,她的鼻子很挺,嘴唇微微翹著。

    她的眼楮很亮,卻有著一層水霧,就仿佛是夜雨中高掛天空的那一顆最亮的星星般。

    她的人很美很美,美得脫俗,美得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般。

    她很美,白天羽卻覺得她美得令人心都會滴血,美得令人可憐。

    因為她的眉宇間隱隱約約的留著一抹淡淡的優愁,淡淡的哀怨。

    她為何會有憂愁?

    她為何會有哀怨?

    白天羽卻猜不透她的年紀,因為她實在美得令人渾然忘了她的年齡。

    一走入大廳,白天羽就痴痴的看著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剛剛在霧中的女人嗎?

    “坐。”聲音宛如慈母哄嬰兒般柔美。

    白天羽坐下來,坐在她的對面。

    “你屬馬萬上今年二十四歲。”

    “是的。”

    “你是八月初七子時生的。”

    “對。”

    她凝視著他,他也在注視她,她為什麼那麼清楚白天羽的生辰歲數?

    “你父親近來可好?”

    “很好。”

    “他是否還每天彈三弦?”

    “是的。”

    她的眼中仿佛有一絲痛意︰“你可知道我是誰?”

    她是誰?

    白天羽靜靜的凝望著她,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想我大概知道吧!”

    听見他這句話,她忽然笑了,她雖然在笑,卻笑得很淒涼,笑得很幽怨。

    “這不能怪你。”她的聲音也很淒涼,幽怨︰“你三歲時,就再也沒有看過我了,也真虧你父親將你養得這麼大。”

    白天羽在听。

    “你父親一定時常向你提起我。”她說︰“將我的所作所為,一點一滴都告訴你,是不是?”

    “沒有。”白天羽說︰“他連你的名字都沒有提過。”

    “從來沒有?”她眼中的痛意仿佛更濃了。

    “從來沒有。”

    “對,本來就這樣的。”她笑得更淒涼了︰“他的個性就是這個樣子,我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要問你呢?我為什麼要問?”

    她那水霧般的陣子,仿佛有淚光在閃爍。

    夜晚的海風,就仿佛仇人手中的劍鋒般冰寒,又仿佛是遲暮女人冰冷的心。

    她緩緩的低下了頭,海風吹過,吹起了她那披在肩上的長發,她的肩膀仿佛在振動,又仿佛是在抽悸。

    是因為海風寒冷?抑或是……

    自從在海邊第一眼看見她到現在,白天羽的臉上始終都沒有表情,任何什麼樣的表情都沒有。

    他只是用一種很平靜的態度面對著她。

    慕容公主來找他時,他就已隱隱約約猜想到要見他的人是誰。

    這個時常令他午夜夢回時,偷偷躲在被窩里流淚,心里頭不知叫過幾千幾萬次的人,如今已在他的面前,他己見到了她。

    見到她,並沒有那種渴望見到而終于見到時的歡愉,也沒有因為害得他們父子流離顛沛的那種仇恨。

    沒有,什麼都沒有。

    白天羽見到她,就好像看見一個和他毫無相干的人一樣。

    真的毫無相干嗎?

    三

    海上的星辰看來更朦朧,更淒迷。

    大船靜靜的行駛著,船首破浪,浪花銀白,迎著月光交織成一片光芒的網。

    海風吹過,又將她長長的發絲吹起,她的肩已不再悸動了,她緩緩的抬起頭,微笑的看著白天羽。

    “今天找你來,本是想好好的看看你。”她微笑的說︰“並且想听你叫一聲——”

    ——叫一聲什麼?

    她忽然頓住了,突然揮了揮手,搖搖頭苦笑說︰“算了,明知道不可能的,我又在希求什麼?”

    白天羽知道她希望他叫什麼,這個字不知早已在白天羽心中叫過幾百萬次。

    他曾試過幾千種不同的音調去叫這個字,可是等到他真正叫出時,他才發現那幾千種不同的音調實在無法和真正叫出口的比。

    他注視著她,看得好深好深好深。

    她雖然依舊美麗,雍容華貴,可是她畢竟已老了。

    她雖然做過對不起他們父子的事,可是她已受到了歲月的懲罰,如今她只不過希求能听到一聲。

    听到一聲

    “娘。”

    多麼平凡的一個字。

    可是如果你處在她的立場,你才會了解到這個平凡的字,對她有多麼大的震撼力,她有多麼渴望听到這個平凡的字。

    如果你是白天羽,等這個字叫出口時,你才會發覺這個字中有多麼深的感情在,你才會發覺這個字叫得多麼淒痛,多麼的心酸?

    ——這種感情是自遠古以來人類最純淨的感情之一。

    母親懷胎十個月,嬰兒哇哇落地,辛辛苦苦的養育著,所有的辛苦代價都在嬰兒頭一聲“娘”中,得到了補償,得到了滿足。

    四

    “娘。”

    等這個字叫出口時後,白天羽就已無法再那麼平靜了,他那一直強壓著的感情,這時已崩潰了。

    原來這個字是那麼容易的叫出,白天羽激動的想哭,可是他從三歲開始就已不再流淚。

    他的眼中雖然無淚,可是他的心中卻在滴血。

    本已不再希求什麼的她,本已絕望的她,忽然听見了這個字,她竟然驚慌失措,她竟然一臉懷疑之色,她睜大了眼楮看看白大羽,用顫抖的嘴問︰“你叫什麼?你剛叫什麼?你能不能再叫一次?再叫一次好不好?”

    “娘。”

    她的眼楮中的那層水霧已不在了,已化作淚珠流下,已化作親情流出。

    她雖然在哭,卻是歡愉之淚。

    “你知道我等這一聲,等了多少年嗎?”她喃喃的說︰“等了二十多年了。”

    白天羽己說不出話來,他又何嘗不是等叫這一聲等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多麼漫長的一段歲月。

    在這親情流露的這一刻里,天地間的萬物都變的很麗,就連那一聲尖叫聲也都變得不那麼刺耳。

    尖叫聲是由甲板上傳來的。

    等白天羽他們兩人上了甲板,甲板上已站滿了人。

    星辰閃爍,月色柔亮。

    海水波動,光芒交織。

    閃爍的光芒中,隱隱約約的可看見兩條人影在海面忽沉忽露。

    “救人。”聲音簡短有力,顯然是慣于發號施令的人會有這種音調。

    別小看這些女娃娃水手,一做起事來,個個動作俐索迅速,絕不輸給那些強壯的男人,她們三兩下的就將海上的人給救了起來。

    看見這兩個被救上來的人,白天羽不禁尖聲叫出︰“藏花,任飄伶。”

    原來這兩個人竟是從海底天然氣洞被海浪漩渦卷走的藏花和任飄伶。

    “羽兒,你認識這兩個人?”她看著白天羽。

    “是的。”

    “看他們現在的樣子顯然已喝了不少水,必須先將海水排出,再讓他們服些藥酒,休息一下就可恢復元氣。”

    解救工作很快的就做好了,藏花和任飄伶喝了些藥酒後被安置在兩間精致的艙房。

    海風拂過,拂走了黑暗,東方已現出了灰蒙蒙的魚肚白,這時大部分的人都已就寢,控制台里只留下四個女水手在駕船。

    白天羽的船艙就杖安排在藏花和任飄伶的旁邊。他現在就躺在床上,但是並沒有睡著,他兩只眼楮睜得大大的看著天花板,他的思緒卻已現得好遠好遠。

    ——遠得幾乎令他忘了什麼地方?

    那里仿佛是一座很高的山,山中仿佛有一追清泉,清泉旁仿佛有一株古松,古松下仿佛有一位老人、一位少年。

    老人將一把劍交給少年,並對他說︰“帶著這把劍,帶著‘白’這個姓到江湖去。”

    “是。”

    “你要確記一件事,不要去惹一個叫仇春雨的女人,一定要遠離她,知道嗎?”

    “知道。”

    “去吧。”老人閉上眼楮︰“讓‘白’這個姓再度揚名武林。”

    于是少年帶著劍,孤獨的走下高山,留下寂寞的老人守著古松,伴著浮去,任憑清泉傾泄而流。

    四

    如果沒有到過海上的人,永遠無法想像出海是那麼的美麗,海是那麼的壯觀,海是那麼的偉大。

    尤其是在海上看日出,更是奇幻萬千。

    當太陽在水平線上剛冒出頭來時,金黃色的晨曦一道道的穿透雲層,也穿過了海面,海水波動,碧光蕩漾,如繁星在眨眼。

    現在正是日出,藏花就站在船首,迎著海風,看著起瑰麗的景象。

    她醒來以後才發現自己和任飄伶已被這艘船的主人救起,可是她一問到這船主人是誰時,那些女手水們都只含笑不語。

    所以她干脆就不問了,她在船上東溜溜,西跑跑的就選到了船首。她馬上就讓這美麗的景象吸引住了。

    海是那麼的闊,風是那麼的柔,晨晴是那麼的燦爛,藏花整個人都已陶醉在這宇宙間的奧妙里。

    “壯觀吧?”聲音來自藏花的背後︰“海上的日出更是最美麗的。”

    藏花不必回頭就知道是誰來了,除了任飄伶外,誰會那麼靜悄悄的來到她背後。

    任飄伶走過去,和她站在一起,一起看著日出,看了一會兒後,藏花忽然笑了笑,笑著說︰“我沒有到海上來的時候,總覺得江上的景色已是令人神醉,如今來到海上,才知道江河之渺小,簡直不想回到陸地了。”

    “這就叫做︰曾經滄海難為水。”任飄伶也笑了笑,然後忽然問︰“我想你一定問過水手們這里主人是誰。”

    藏花點了點頭。

    “她們一定沒有告訴你。”

    她又點了點頭。

    任飄伶回頭望了望甲板上工作的水手們,“你有沒有發覺這船的特別地方?”

    “什麼特別的地方?”

    “這船很大,人很多,但都是女的。”任飄伶說︰“在我的印象中,海上的水手應該都是男的,而且大部分都是粗魯而骯髒的。”

    “因為在海上,淡水甚至比酒還珍貴,他們洗澡的機會自然不多,所以自然就比較髒一點。”藏花笑著說。

    “但是這艘船上的水手不但都是女的,而且每個人舉止都很斯文,穿著都很干淨,說話也都很客氣。”任飄伶說。

    無論誰都可看出她們必是受過很好的訓練,從她們身上也可看出這條船的主人一定很了不起。

    藏花他們當然也知道這一點,而且很快的就證實了他們的想法不錯。

    清韻的琴聲隨著海風飄向甲板。

    任飄伶和藏花從船首遠遠的看見大廳內有一中年婦人在撫琴,也看見一少女走了過來,含笑的對他們說︰“夫人在大廳里恭侯兩位。”

    人還未到艙門外,琴聲便嘎然而止,這中年婦人已站在門口含笑相迎,她笑容溫柔而親切,但一雙眼楮里卻帶著種說不出的空虛、寂寞、蕭索之意。

    “佳客遠來,未能遠迎,恕罪恕罪。”

    藏花本來在任飄伶前面,但開口回話卻不是她,因為她知道任飄伶平時說話雖也和她一樣有點離譜,但遇著了斯文有禮的人,也會說得很文縐縐的。

    文縐縐的話,藏花並不是不會說,只不過懶得說而己。

    任飄伶果然一揖到地,文縐縐的說︰“劫難余生,承蒙搭救,能有一地容身,已是望外之再,主人若再如此多禮,在下等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笑臉迎進,等每個人都坐好時,任飄伶望了望桌旁的小幾上的琴。

    “方才得聞妙奏,如聆仙樂,只恨來得不巧,打擾了夫人雅興。”任飄伶笑著說。

    “隨興所彈,不堪入耳。”中年婦人微笑的說。

    藏花是又累、又餓、又渴,跟角瞟了桌上的酒和菜,只恨不得早些喝兩杯,吃點東西,但任飄伶偏偏文縐縐的在那里說了一大堆客氣的話,她早就听得不耐煩了,此刻忍下住的說︰“好極,妙極,琴旁有酒,酒旁有菜,不但風雅之極不如能早聞雅奏,實是不勝之喜。”說得居然也斯文客氣的。

    只可惜她的意思,別人還是听得出的。

    任飄伶忍不住笑著說︰“敝友不但妙解音律,品酒亦是名家。”

    “聞弦歌豈能不知雅意?”中年婦人嫣然一笑︰“藏花姑娘不但是女中豪杰,喝酒也不輸大男人。”

    藏花剛想笑,听到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禁怔住︰“你認識我?”

    “恨末識荊。”

    “你怎麼知道我叫藏花?”

    這句話任飄伶也想問,所以他也看著中年婦人,在等著她的回答。

    中年婦人先淺淺一笑,把壺倒酒,然後才說︰“吾兒浪跡江湖時,幸逢二位照顧,實不勝感激。”

    這下任飄伶和藏花又怔住了,她兒子?她兒子是誰?

    “你兒子?”藏花問︰“你兒子是誰?”

    “白天羽。”中年婦人淺淺笑著。

    “白天羽?”藏花的嘴巴張得好大好大︰“你是白天羽的母親?”

    “是的。”中年婦人點點頭。

    “敢問台甫?”任飄伶說。

    “敝姓仇,草字春雨。”

    這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居然是仇春雨,居然是昔年度教的教主夫人仇春雨。

    那麼白天羽的父親就是昔年度教的教主白小樓了?

    五

    面對著如此的傳奇人物,藏花和任飄伶不禁也說不出話來了。

    大部分的固然都是死後才成為人們傳誦的傳奇人物,但也有人活著時就已是傳奇人物了。

    楚留香、胡鐵花、三少爺謝曉鋒、小李飛刀李尋歡、白小樓和仇春雨這些人無疑都是江湖近五十年來的傳奇人物。

    有關白小樓和仇春雨之間的愛情,恩恩怨怨,以及魔教被毀、白小樓和仇春雨的情變,更是近三十年來江湖中人最喜歡議論紛紛、津津樂道的大秘密。

    千百種的傳說,千百種的議論,總結成一個事實,那就是仇春雨離開了白小樓,才導致魔教的毀亡,仇春雨背棄了白小樓,白小樓才會被殺而墜崖。

    任飄伶仔細專注的凝視著仇春雨,如此氣質、如此華貴、如此儀態、如此美麗的女人,會是像江湖上傳說的那樣子嗎?

    藏花目不轉珠的注視著仇春雨,這個如夢幻般的女人會是白天羽的母親?會是白小樓的愛人仇春雨?

    “你就是仇春雨?”藏花仿佛不信。

    “是的。”

    “你就是白天羽的母親?”藏花的語氣都充滿了不信。

    “是的。”仇春雨含笑回答。

    “你真是如江湖中傳言的那麼……那麼……”藏花實在不知道用什麼形容詞來說。

    “那麼壞。”仇春雨替她說了出來。

    “那麼壞”,仇春雨的臉上依然笑得很自然很大方很迷人,就仿佛在說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人。

    陽光隨著海風掠過萬里,拂過海面,而闖進了船艙。

    風撩起了仇春雨的發絲,陽光停留在她的眉梢和臉頰上。

    藏花這時才發現她雖然笑得那麼自然大方迷人,但已隱隱約約的可以在眉梢間看到一抹無奈。

    一抹仿佛淡淡的,又仿佛很濃很濃,濃如春雨的無奈。

    仇春雨輕輕的舉杯,輕輕的吸了一口,然後忽然輕輕的嘆了口氣。

    “二十多年了。”仇春雨放下酒杯,將視線轉向窗外遠方的浮雲︰“那些往事如今依然清晰晰的存在我腦海里,藏在我心深處。”

    哪些往事?是不是昔年背叛了白小樓的那些往事。

    往事如煙,不堪回首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人,有的人再歡追憶往事,有的人喜歡憧憬未來,但是也有些人認為老時光並不一定就是好時光,未來的事也不是任何人所能預測的,只有“現在”最真實,所以大家一定要好好把握。

    這種人並不是沒有事值得回憶,只不過他們通常都不太願意去想它而已。

    往事如煙,舊夢難尋。

    失去的已經失去了,做錯的已經做錯了,一個人已經應該從其中得到教訓,又何必再去想?再想又有什麼用呢?

    這句話很對。

    但說這句話的人一定是穿得暖暖的,吃得飽飽的,喝著好酒,從小就生活得很太平的人說出來的。

    這種人當然會覺得“往事如煙,舊夢難尋”,因為他所經歷過的,通常都是小小的不如意,小小的挫折,小小的感情插曲。

    所以他們才會覺得失去的已失去了,做錯的已做錯了,再想又有什麼用?

    什麼叫回憶?

    什麼叫往事?

    什麼叫刻骨銘心?

    你是否曾經歷過這一段生不如死,今天過了,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日子嗎?

    如果你曾有過這些經歷,那麼你一定知道往事是否可以失去的就已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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