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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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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7 22:18:57
第三卷 高門 第一百二十章 飛哥真爺們

    慶大爺深覺被人抹了面子,臉色有些陰沉:「你是什麼貨色?敢攔在本大爺面前?!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孝敬那點子錢,就敢甩我臉子?你活膩了是不是?!」

    他話音剛落,幾個牛高馬大的跟班就圍了上來,春瑛與胡飛被困在當中,顯得格外勢單力薄,附近的攤販與行人早已悄悄躲避開去,生怕招惹了這幫惡人。

    春瑛有些緊張地看向胡飛,後者沉著臉道:「小的不敢,只是這條街上的規矩是老太爺定的,小的兄妹本本分分地照著做了,不知慶大爺為何還要跟我們過不去?」

    「我呸!」那慶大爺踢了貨箱一腳,「這裡是我家說了算,規矩也是我家定的,我想跟誰過不起就跟誰過不去!臭小子,本大爺不過是見你妹子長得有幾分水靈,才有興趣跟她玩玩兒,誰還把她當天仙了不成?不過你既然不識相,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來啊,給我把人抓回去!」

    跟班們齊聲應了,春瑛聞言大怒:「你們這樣還有沒有王法了?!以為什麼人都能隨你們亂抓的嗎?!」她可是慶國侯府的家生子,這慶大爺也不知道是什麼背景,不過看他的穿著打扮與說話行事,就知道地位高不到哪裡去,憑這樣也敢招惹侯府?她雖然只是一個地微的小丫頭,可這並不代表侯府的主人們會忍受阿貓阿狗踩他們的臉!

    她見那些狗腿子要撲過來,正準備大聲說出自己的身份,卻看到胡飛抽過扁擔揮了過去,將狗腿子們擋開了。他抓著扁擔避開眾人,怒道:「你們既定了規矩,又自己推翻,出爾反爾,真當這裡沒了王法不成?!」

    慶大爺更生氣了:「在這裡,我就是王法!」說罷一揮手:「上!給我好好教訓他!往死裡打!」

    狗腿子們一擁而上,胡飛不斷揮動扁擔,但他始終體力有限,被其中一人一拳擊中左臉,臉頰立刻紅腫了起來。春瑛驚叫一聲,隨手抓起一個抽屜就摔了過去,那打人的狗腿子被砸了個正著,痛得大聲嚎叫。

    其他人都愣了愣,胡飛立刻趁機砸了那些人幾扁擔。他下手極狠,幾個狗腿子的臉上、手上都出現了幾道傷痕,不得不後退了。

    慶大爺氣得哇哇叫:「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看我不打死你……」不等他說完,胡飛便吐了一口血沫,咧嘴笑了笑,道:「活得不耐煩的人是你!這裡可是天子腳下,你居然敢說你是王法?這裡是你家說了算?你把皇帝放到什麼地方去了?你不就是有個守衛東直門的老子嗎?橫什麼?小小的武官,在京城裡算個屁?!你惹惱了我,我就到劉御史家門口喊冤去!看到時候死的是誰?!

    劉御史是京城中有名的倔脾氣清官,專門跟達官貴人過不去,一年到頭,總得參上二三十個高官顯宦,在朝中極不得人心,偏偏皇帝又信任他,無論別人怎麼說,都不肯撤了他的職,劉御史深感君恩深重,參人的動力更足了,他的大名也因此而響徹全京。

    慶大爺能在東直門大街上作威作福,原因正如胡飛所說,是有個擔任東直門守將的老子。東直門大街位於平民區,少有達官貴人在此居住,慶大爺的父親就變相成了這裡的主宰,他家的人也利用這一點,從附近的平民或商人身上剝削錢財,作威作福,沒人敢跟他們作對。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慶大爺父親的守將身份上的,如果那劉御史真的參了他一本,這一切都會成為泡影。

    慶大爺雖然囂張了些,卻不是笨蛋,聽了胡飛的話,也有些慌了,但心裡更多的是憤怒:「你小子居然敢威脅我?好,我這就叫人打死你,看你還怎麼去告狀!」說罷就命令手下的狗腿子們再上去打人。

    胡飛將一根扁擔揮得虎虎生風,把那些狗腿子打得哇哇直叫,但體力卻漸漸弱了下來,春瑛見狀不妙,急中生智,忙喊道:「我們家就在劉御史家旁邊,他家裡人出來買菜總要跟我娘說幾句閒話的,你叫人打死了我哥哥,絕瞞不過他去!這裡可是大街上,人人都看見了,你有本事堵住所有人的嘴嗎?!」

    慶大爺眼中閃過一絲慌張,心裡動搖了,猶豫著該不該叫手下住手,但那些狗腿子卻已有人動作慢了下來,胡飛趁機將他們逼退,抬袖子抹一把臉上的血痕,冷笑道:「妹子何必跟這種人多說?叫他打死我,你立刻就告訴劉大人去!我倒要看看,他一家子會得什麼罪名?是欺君,還是大逆?」

    慶大爺臉一下漲紅了,卻聽到遠出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轉頭望去,居然是自家父親的副將,他不耐煩地問:「做什麼?沒看到我正忙呢?!」那副將板著臉,向他行了一禮:「少爺,大人讓你去。」見慶大爺一臉不情願,又加上一句:「大人正生氣呢,還要你把隨從都帶上。」慶大爺無法,只得揮手召過狗腿子們跟隨他去了,臨行前放下狠話:「給我等著,看本大爺不治。」那副將聽了這話,神情微動,別有深意地看了胡飛一眼。

    胡飛冷冷地看著他們離開,吐了一口血沫。春瑛忙撲過去擔心地問:「傷得重嗎?疼不疼?你流了好多血,我們快去看大夫!」胡飛微笑著安撫她:「沒事,不過是皮外傷。」

    旁邊一個小販怯怯地說:「小哥,你闖禍了,他可是咱們這裡的土霸王,聽說跟太師府裡的少爺極要好呢。」

    胡飛淡淡地道:「他要怎麼折騰我都不要緊,可不能欺負我妹子!」他抬手輕輕按了左邊臉頰一下,疼得呲牙倒吸一口涼氣,但沒喊出聲。

    春瑛眼睛有些發熱,忙掏出手帕輕輕擦上他的傷口,胡飛笑著接過帕子,道:「好了,別忙著掉眼淚,咱們快走吧,免得他再回來找晦氣。」

    春瑛雙眼含淚猛地點頭,回身收拾那掉了一地的簪子耳環,忽然想起胡飛交上去的「孝敬」,不由得生氣地說:「今天的保護費白交了!那人真可惡!」

    「就當是被狗叼了去吧。」

    胡飛倒沒怎麼在意,只找了根布條把扁擔上裂開的部分捆起來,便挑起了擔子,拉著春瑛迅速離開了那裡。

    春瑛一路噓寒問暖,又扶著貨箱,好給胡飛減輕負擔。她心裡很是愧疚,覺得是因為自己才讓胡飛挨打的。胡飛卻不以為然地道:「那慶大爺仗著自己老子是守門的武官,平日裡沒少盤剝在街上擺攤的小商販,有時還威脅外地的客商,低價買入貨物,又用市價轉手賣出去,叢中取利。因我做了兩三回中人的生意,雖沒擋他的財源,卻也算是踩了他的地盤,他早有心教訓我,對你不過是遷怒罷了。」

    原來是借題發揮,春瑛的心情好受了些,但還是很難過:「不管怎麼說,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我,你也不會挨打……咱們真去告狀怎麼樣?那個劉御史聽說為人很公正的,要是能把慶大爺一家拉下台,以後東直門一帶的百姓也不用受他的剝削了!」

    胡飛搖搖頭:「不成的,方才不過是哄他罷了,劉御史……」他腳下漸漸放慢了速度,臉上的神情有些黯然,「他是極推崇孝道的人。我本來就壞了名聲,別人不知道我底細還罷了,要是鬧上官府,別人定會知道我是胡家次子,那不孝的罪名壓下來,劉御史不趕我出門,就已經算是仁慈了……」

    春瑛不由得替他委屈:「難道他會這麼糊塗?因為別人不實的傳言,寧可放任百姓受苦?那他也算不上什麼好官!」

    胡飛苦笑地回過頭:「妹子,這世上哪有什麼真正的好官?劉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倔脾氣,他認準的事,絕不會輕易改變的。」他在心中冷哼,若真有明察秋毫的好官,他當初又怎會落到人人喊打的下場?說到底,人都只會想著自己的利益罷了。那留御史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和地位,又何必天天挖空了心思去收集那些達官貴人的罪證?對於這種人,利用一下便行了,真個信他,他就永遠都別想翻身了!

    想到今天的事,他心中又湧起一陣苦澀。那什麼慶大爺,不過是小小的紈褲,京中的公子哥兒都拿這種人當玩笑,若是從前,對方頂多是他眼中的一隻螻蟻,但現在他成了平民百姓,再沒有人能庇護他,便連這樣的螻蟻,也敢對他拳腳相向了。他這半年來天天想著賺錢,出人頭地,可他至今才賺了百來兩銀子,幾時才能真正地揚眉吐氣?

    他猶自在那裡沉思,春瑛也陷入了苦惱中:「我們以後該怎麼辦呢?東直門是不能再去了,朝陽門那頭又有一堆狂蜂浪蝶,我們明明很本份地做買賣,為什麼總有人跟我們過不去?」

    胡飛一下清醒過來:「不要緊,明兒我們就去買騾子。那個慶大爺就只能在東直門一帶作威作福,咱們到別處做生意,他也奈何不了我們。」

    想來也只能這樣了,春瑛歎了口氣,替他再將貨物往上扶了扶,卻聽到不遠處有人叫他們:「那個貨郎,略停一停!」

    胡飛停下腳步,往聲音來處轉去:「來了——您要什……」他忽然住了嘴,臉色有些發白,似乎想要回過身逃走,但又不知為什麼只能定在原地,一步也邁不開去。

    春瑛察覺有異,忙問:「怎麼了?」胡飛艱難地稍稍搖了搖頭,聽到來人腳步聲接近,便放下擔子,略低下了頭。

    春瑛抬頭望向來人,卻是個年輕的女子,少婦裝扮,穿著一身夏布藍色衣裙,外頭罩著件平機青褂,一頭黑髮上插了根鑲玉的銀簪子,面容清秀中帶了幾分圓潤。她聲音又尖又急,叫住他們:「可有頂針?我要黃銅……」忽然頓住,兩眼緊緊盯著胡飛,尖叫一聲:「你是……二少爺?!」

    春瑛吃了一驚,轉頭望向胡飛,只看到他臉上一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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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二十七、舊僕

    胡飛與春瑛對望一眼微微皺了眉,問:「你說清楚些,這是怎麼回事?!他要來做什麼?」

    但阿繁卻忽然變得扭捏起來,掏出帕子擦淚,吱唔了幾句才帶著哭聲道:「原是我的不是,那回自見了二少爺,我心裡歡喜,回到家裡便多說了兩句,沒想到我男人惱了,嚷嚷著要找二少爺的晦氣,說是你如今不比往日……」她咬了咬唇,頭垂得更低了:「因我懷著孩子,又跟他哭鬧,他才作罷。沒想到上個月他到城外親戚家裡作客,無意中見著你……我怕他上門鬧事,跟他吵了一通,卻動了胎氣,生了個閨女……」

    春瑛打斷她的話:「你說這一大通,跟胡大少爺上門有什麼干係?他不是馬上就要來了嗎?你能長話短說不?」她都急死了,誰耐煩聽他們小兩口吵架呀?

    阿繁漲紅了臉,飛快地抬頭瞪了她一眼,卻聽到胡飛說:「妹子說得有理,阿繁,你將要緊的事簡單說說吧。」阿繁臉色有些發黑,絞著帕子道:「是,二少爺……是我男人他……他惱我生了閨女,說都是你害的——這都是他胡說!若不是他跟我鬧,我又怎會生女兒?明明人人都說我懷的是男孩兒!」

    春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後來呢?!」

    「後來……他又跑到城門口盯著……盯了好幾天,說要等二少爺經過……我跟閨女在家好不淒涼……」阿繁說著說著就紅了眼圈,低聲啜泣起來,春瑛急得跳腳。胡飛閉了閉眼,柔聲道:「難為你了,這原是你丈夫的錯,他怎能丟下你們母女不管呢?——後來他找到我了,是不是?」

    阿繁哭著點了點頭:「他跟在你後頭一直追到這裡,原是打算要大鬧一場的,後來不知怎的,卻被人當成是賊,送到官府裡去了。他回了家,便發好大一頓脾氣。他說這都是你害的,便不顧我哀求,跑去胡家……把你住在這裡的事都告訴了大少爺……」她放聲哭起來:「他怎能這樣……若二少爺你有個好歹,我還有什麼臉見你呀?!」

    春瑛微微鬆了口氣,原來胡家大少並不是馬上就要來了,見阿繁哭得傷心,她放緩了語氣:「大嫂別哭了,你不是才生了孩子不久麼?要是哭壞身子,可是一輩子的事。」說罷伸手要去扶對方,對方卻用力掙脫了她,哭著對胡飛道:「二少爺,你快逃吧,大少爺一定不會放過你的……你上回不是說,他已經逼你搬走好幾次了麼?」

    胡飛臉色沉了沉:「我自有分寸。你先回去吧,好好保重自己。」阿繁猛地搖頭:「不行!二少爺,你得馬上走!我偷聽到我男人跟別人說,大少爺一定會把你趕盡殺絕!你不知道大少爺如今的勢力有多大!有位外地進京的知府老爺出門時遇上胡家的轎子,都要讓路給大少爺先過。他如今的家業比老爺在時還要興旺,他若想對付你,你根本沒辦法抵擋。求你了,二少爺,就算是為了我,也請快逃吧!」

    春瑛眨眨眼,覺得阿繁這話聽起來怎的這麼彆扭呢?她轉頭去看胡飛,胡飛也皺起了眉頭:「我已經說了,我有分寸!任他勢力再大,京城裡還容不下他隻手遮天!好了,如今夜深了,你快回去吧!你已經嫁了人,就跟胡家沒關係了,休要牽扯到裡頭去!」

    阿繁的神情似乎非常感到:「二少爺,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可是……這麼多年的情分,你叫我如何能丟下你不管呢?二少爺……」

    「阿繁姐!」胡飛忍不住了,「休要再說什麼情分不情分的了!你丈夫本就是聽了你這話才會生氣,你再這麼說,豈不是讓他更生氣?你為人妻子,自然應該以夫為天,過去的事就全忘了吧!」

    阿繁怔了怔,眼淚又一下冒出來了:「二少爺,你好狠的心……」

    春瑛微微張大了口。

    胡飛扯過她那塊深色的紗巾,胡亂蓋在她頭上,便走過去打開門,站在門邊,扭開頭:「阿繁姐,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以後……就不必再來了!」

    阿繁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樣不停地往下掉,雙手緊緊抓住紗巾,顫了顫身體,便摀住嘴跑了出去,隱隱還傳回了哭泣聲。

    胡飛迅速關上門,歎了口氣,便開始發呆。春瑛小心地探問:「小飛哥……你們兩個人到底……有什麼親密關係呀?」看起來就像是舊情人什麼的。

    胡飛苦笑道:「哪裡有什麼親密關係?你這丫頭休要胡說!她原是侍候我娘的丫頭,我十五歲那年,我爹曾想讓我將她收房,但我娘不許,事情便耽擱了下來。不過自那以後,她便對我親近了些,只是我始終有些不慣……娘和我被趕出家門的時候,她也像別人一樣,一聲不吭地站在邊上。我也知道她是身不由已,沒怎麼怪她。只是從前的事都過去了,她也嫁人生女,再說什麼情分不情分的,只會壞了自家名聲。」

    春瑛這才知道事情的緣由,不過,僅僅是曾經考慮過收房,阿繁對胡飛的態度是不是過於親暱了些?若是不知道真相的人,還以為他們之間有姦情呢!

    她瞟了胡飛一眼:「小飛哥,我看她對你很不錯呀?也不知道是在月子裡還是才出月子,大晚上的特地跑來給你報信,連自家老公生氣都不管了。你也別太絕情嘛,她一個產婦,獨自回家,是不是太危險了?」

    胡飛瞟回她:「你忘了?如今衙門裡正抓盜賊呢,就是在咱們這一帶出沒的,申小四他們一幫兄弟每日天一黑便守在附近的大街小巷裡,阿繁是生面孔,又是女子,他們見了自然會把她平安送回家去。你操什麼心哪?」

    申小四是胡飛交好的順天府差役,平時也常在一處吃酒的,春瑛聽他這麼說,便知道有八分准,便放下了擔憂。不過最關鍵的問題她還沒忘:「你哥哥的事怎麼辦?要是他來了,你要怎麼對付?」

    胡飛卻輕描淡寫地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來就來,我怕他怎的?他是能把我趕走,還是絕了我的前程?他連自己都顧不好,還有臉來管我?」他轉身回小院:「咱們繼續商量,那幾處地方,到底哪裡開店好?」

    春瑛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心想胡飛的話是什麼意思,聽到他催促,只得繼續先前的討論。最後兩人一致認為,還是要現場勘察幾回,才能決定,不過現在看起來,倒是演樂胡同那裡最好,客源充足,消費力也高,而且離狗尾巴胡同最近,只有兩個缺點:一是競爭比較激烈,二是位處紅燈區,春瑛這樣的女孩兒家不方便過去。

    胡飛眨了眨眼:「紅燈區?這跟紅燈記有什麼關係?我們的新店自然不叫這個名兒。」

    春瑛乾笑兩聲:「不是這個意思……呃,你就當我說錯好了。其實那裡雖然複雜些,我坐小馬車過去,直接到店裡的話,問題應該不大吧?」穿越者對青樓多少都有些好奇心的,只是理智會阻止衝動。她現在又不是要到青樓裡去逛,只在外頭大路上透過車窗瞧兩眼,應該不成問題吧?演樂胡同……附近有教坊司又有官妓院,似乎是個美人雲集的地方?

    胡飛笑道:「那當然不成問題。我琢磨著,或租或買,弄一個店面,要後頭帶小院的,平時還可以住在那裡。你若坐小馬車來,直接從後門進,店裡的客人也看不到你。那一帶雖然人多嘴雜,卻也不是什麼亂糟糟的地方,還有軍士駐守呢,不會有人膽敢鬧事的。」

    春瑛怔了怔,原本躍躍欲試的心情都黯淡了下來:「小飛哥你要搬走?!你不回來住麼?」

    胡飛笑了笑,低頭看那冊子:「我總不能在這裡借住一輩子。何況我既要開店,晚上當然還是住在那裡更安心……」他心裡有些話不好說出來,其實演樂胡同是他最看好的一處,他家裡便是做首飾脂粉生意的,有不少出身青樓的主顧,因此沒什麼不好意思,最要緊的是,在那一帶來往的多是達官貴人,而他最看好的一處店面,就臨近一家「九香館」,那裡的頭牌九里香,是某位大皇商的禁臠,這位皇商比胡家可要有勢力得多了,還跟宮裡有關連,而且聽說跟他兄長不大合,他若能結識這個人……

    春瑛見胡飛陷入沉思,咬了咬唇,腦袋都耷拉下來了。

    胡飛似乎對開店的主意非常用心,一連好幾天都出去打聽店面的事,而且真的讓他在九香館附近租下了一處前店後院的鋪面。春瑛知道後,既為他高興,又有些難過:「那你什麼時候搬過去?」

    胡飛笑道:「哪有這麼快?那屋子舊得很,需得重新粉刷一遍,說不定還要請妹子替我收拾收拾呢。我要把手上的貨都清掉,然後挑一批更好的買進來。開舖子可比不得做賣貨郎,要進的貨多了去了!」

    春瑛勉強笑笑:「那有什麼是我能做的麼?我替你多打些絡子?」她發現自己做的商品中,就數帶珠子的各色絡子最受歡迎了。工多自然熟,她現在打一個絡子還不用半個時辰呢!

    胡飛自然是高興地應了,還道:「我明兒就去進一批珊瑚、瑪瑙、青金石、硨磲之類的好珠子,煩妹子多打些新奇花樣兒來。」

    然而,他這個計劃並未來得及實現,便遭受了打擊。房子的主人忽然變卦,要將鋪面賣給另一位買家,據說對方出了高價。因文書還未正式在官府上檔,胡飛倉促之下,只能無可奈何地放棄了那處店面。他在家裡悶了半天,臉色一直黑得很。

    春瑛擔心地問:「會不會是……你大哥?」

    胡飛冷笑:「他以為那裡是什麼地方?容得他隨意撒野?!」

    他又出去轉了幾日,便找到了另一處鋪面,快手快腳地買了下來。那裡離九香居雖有些遠,卻又距教坊司更近了。他心情好了許多,盤算著認識幾個有權勢的貴人,興許比一個皇商強。

    只是買下鋪子,比租要貴得多。春瑛算了算剩下的積蓄,便對他道:「銀子不太夠,咱們是不是比買太多高檔貨比較好?還是到附近的店裡轉轉,看別人賣的是什麼吧,可別跟人重複了。只要式樣新奇,便宜些也沒什麼。」青樓中人,也不是個個都有錢。

    胡飛想了想,正要說話,卻聽到門外有哭聲,似乎非常淒慘。他眉頭一皺:「巷子裡並沒有其他人家,這是誰在哭呢?難道是哪位街坊遇到了不幸之事?」

    春瑛忙起身去找門,魏婆早已先一步把院門打開了,正探頭往外看,卻嚇了一跳:「你們是什麼人哪?聚在我家門前做什麼?!」

    春瑛與胡飛先後走過去,驚訝地看到門外站著一大堆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看起來都衣衫破舊、面有菜色。忽地一陣嬰兒哭聲傳來,她放眼望去,發現那是阿繁,懷裡抱著嬰兒,正用帕子掩著嘴嚶嚶哭著。

    一個年紀約摸五十多歲的男人顫抖著走上來道:「二少爺……求你救救我們吧!」說罷還跪倒在地,一堆人也紛紛跟著跪倒。

    春瑛嚇了一跳,魏婆更是手足無措:「你們這是做什麼呀!唉……」她們齊齊回頭看胡飛,後者的臉色已是一片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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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二十八、哭求

    看著跪倒在門前的一大幫人,胡飛悶聲問道:「你們來這裡做什麼?!」頓了頓,有些了悟,便冷笑一聲:「一定是你們大少爺派你們來到吧?怎麼?他又想玩什麼花樣?」

    那老僕顫悠悠地抬著頭,老淚縱橫:「二少爺……您這麼說,老奴越發沒臉見人了!我們都是從前侍候了老爺多年的人,也有跟在姨奶奶身邊的,自打您離了胡家,我們便吃盡了苦頭……大少爺把我們趕到莊上不說,年紀小的孩子們,但凡模樣兒齊整些的,有力氣的,都被拉到人市上賣了……我們一把年紀,還要骨肉分離……這都是報應!二少爺,老奴對不起你啊!」

    他放聲大哭起來,後面那些人聞言,也哭得很傷心。其中一個跪在角落裡的婦人,艱難地手腳並用,爬到門前的台階下,小心抬頭望一眼胡飛,含淚道:「小飛哥……當日是奶娘對不住你……」

    胡飛吃了一驚,忙將她扶起來,拿袖子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污跡,臉色也有些發白:「奶娘?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已經回你兒子家去了麼?!」

    從跪倒的人群裡擠出一個後生,縮頭縮腦地彎腰走過來,小聲道:「大少爺生氣了,把我們租的地都收了回去,全家人實在找不到別的營生……」

    胡飛這才想起來,他的奶娘,其實原本是胡家莊上的佃農,並不是家生奴僕出身。他原本也恨過奶娘在他母子遭逢大難時袖手旁觀,卻沒想到連娘也沒能逃過兄長的魔爪。

    他苦笑道:「我如今卻沒法為奶娘做什麼了……奶娘若有體已,便買兩畝薄田度日吧,我想這應該不成問題吧?」佃農不是家生子,就算沒了田地,或是租別家的地,或是做小生意,都不成問題,他記得奶娘家境並不算太差。

    奶娘卻傷心地哭起來:「我的小飛哥,難為你到如今還想著奶娘,可是……」她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但終究還是說了實話:「我們一家四口,連我兒子媳婦和孫子……如今都賣進胡家了……」她兒子小聲補上一句:「實在是沒法子,我爹生前治病欠了很多銀子……」

    胡飛臉色變了變,歎了口氣,輕輕鬆開扶住奶娘的手,淡淡地道:「既然奶娘一家都有了營生,還來找我做什麼?實話說,若是你們沒賣進胡家,我興許還能給兄弟夫妻倆找個差事,但如今……我對你們一點用處都沒有!」

    奶娘滿面羞愧地伏在兒子懷裡哭,她兒子也一臉難色,似乎不知該怎麼開口。先前那老僕便道:「二少爺,是大少爺命人將我們找回來,說是……要我們求您離開京城……別在京城裡做生意了……他說我們是幾十年的老人,您又一向敬重我們……所以要借我們這幫人的老臉……」他頓了頓,便慚愧得說不出話來。

    而胡飛那邊,已經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何曾礙著他什麼?!我老老實實地過日子,不過是收些尋常脂粉首飾轉手賣出去,賺的銀子跟他沒法比!他連這樣也容不得麼?他當自己是什麼?滿京城裡做這一行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人,他何必跟我一個人作對?!」罵完了,他看向那老僕,又望了望奶娘,似乎很是失望:「你們為什麼要聽他的?他對你們這般刻薄,你們為什麼還要……難道我爹娘生前對你們的好處,你們都忘了?果然……人走茶涼,就算是家生奴僕,也沒有一輩子忠於主人的道理……」

    「二少爺!」那老僕抬起袖子掩面,伏身哭道,「老奴何嘗不知道忠主的道理?當日原是我們豬油蒙了心!後來也知道後悔了……原本想著,就算下半輩子在莊上過清苦日子,也就認了,這原是我們的報應。可誰成想大少爺還不肯放過我們……他說,若我們不能求得您答應離京,便要將我們全數賣到瓦喇和清國去!我們幾個年紀大了,已經熬不了多久,早死早投胎,便也罷了,可孩子們還年輕,叫他們背井離鄉的,把命送在那種天寒地凍的地方,叫我們如何忍心?只得厚著臉皮來求您……」

    胡飛咬咬牙,扭過頭去:「我已經一讓再讓,他也未免太過分了!我好不容易掙了點錢,正想做點事業,若是這一走,全部根基便毀於一旦!你們還是回去吧。我爹娘在時,你們在胡家位高權重,又受了他們恩典,私底下沒少得過好處,可我爹當日死得不明不白,有誰替他問過一句?!娘和我當日被趕出來時,有誰幫我們說過一句好話?我娘想要收拾些衣裳首飾,你們有誰應了她一聲?她死得那般淒涼,你們有誰來拜祭過她,上過一柱香?!你們為了自己私利,對我們母子絕情至此,如今又要為了私利,想要逼我走麼?休想!」

    他轉身踏入門坎,雙手大力將門合上,又上了閂,便沉著臉回自己的小院去了。春瑛與魏婆對視一眼,猶豫著該怎麼辦。

    門外傳來哽咽的哭聲,漸漸地大起來,又有人拍門板的聲音:「小飛哥,小飛哥……就當看在我奶大了你的情分上……你可憐可憐你兄弟吧……他才滿十八歲,怎能到那種野蠻人的地方去吃苦?你自小便又聰明又能幹,就算離了京城,也能過得很好……」

    「二少爺,都是我們的錯,可孩子無辜,求您饒了他們吧……」

    「二少爺,你還記得小時候麼?我們還在一起玩過來著……我給你做過一個漂亮的陀螺……」

    「二少爺,我是茶房的老於,您最愛喝我泡的茶了……」

    「二少爺,求你了,大少爺不會放過我們的……我們家的鋪子也被他逼得快要關門了,可憐我閨女才滿月……」這是阿繁的聲音,伴隨著一陣響亮的嬰兒嚎哭。

    春瑛皺了皺眉,怎麼連阿繁也牽涉在裡頭了?她明明已經嫁了人,不再是胡家的家生子了呀?她走近胡飛身邊,小聲問:「你大哥這回似乎學乖了?不逼你,改逼跟你親近的人?」

    胡飛冷笑:「他們也算是跟我親近的人?!」瞥了一眼門外,索性堵住耳朵:「別管他們!等他們累了,自然就會走了。我倒要叫他們也嘗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

    春瑛心知胡飛定是想起了從前受到的委屈與傷痛,也不好勸他什麼,只得叫他多寬心。胡飛哼哼兩聲,便看起了賬本,彷彿聽不到門外的擾攘似的。

    但有些聲音不是他不想聽,便聽不見的。那一幫舊僕堵在門前,無論誰出門都要撲上來哭求一番,胡飛想要出門做生意都不成了,連慕名上門來的客人,也都被這番景象嚇跑。魏公魏婆的日常生活也受了影響,不得不緊閉前門,晚上連覺都睡不好。

    他們住的這座宅子,平時使用的只有前院,大宅後頭倒還有個後門。魏婆只能從那後門進出,買些米菜油鹽,方才沒斷了炊。但她在街上轉了一圈,便聽回來不少小道消息。胡家舊僕日夜在她家門前哭鬧的事,似乎已經傳出去了。

    有人說那是胡飛的窮親戚前來投靠,胡飛卻不肯接待;有人說那是上門討債的,才出口便被人駁回去了;有人說是胡飛在外頭不小心打傷打死了人,苦主上門要說法的;最靠譜的一個猜測,便是胡飛從前富貴時的舊僕,聽說他發了財,便上門來投靠,胡飛卻不肯收留。

    還有個街坊勸魏婆:「您老回去勸小飛哥幾句吧,收留幾個人有什麼難的?管兩頓飯,便打發他們出去找活!別擋在門外了,這天雖暖和,夜裡的風卻冷,他們這一群人,老的老,弱的弱,還有女人和孩子,聽說還有個剛滿月的?可憐見的,別凍病了才好!要為自己積德呀!」

    魏婆回來把話一說,春瑛的臉色都變了。她這幾天被堵得沒法回家,心情本就不好,照街坊們的說法,胡飛的名聲都毀得差不多了!這些人的確可憐,可誰也沒讓他們跪在門前幾天不走呀?這不是苦肉計嗎?太過分了,這裡頭的老人孩子要是真的生了病,是不是要算到胡飛頭上?!也許 還要拉上魏公魏婆和她?!

    她氣沖沖地去找胡飛:「不能再這樣放任不管了!再怎麼說,魏公魏婆可沒對不起他們,現在卻害得魏婆在外頭聽人閒話!」

    胡飛沉下臉,起身走出去,拉開院門,原本攤坐在牆跟有氣無力地「哭喊」著的人們立刻翻身起來,重新跪倒在台階下,為首的已換了個人,原本的老僕早已累得只能在一旁哼哼了。

    那人哭道:「二少爺,求您可憐可憐我們……」

    「是不是我答應了,你們就能得許多賞錢?!」胡飛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見他發呆,又追問一句,「你們的大少爺就沒許給你們什麼好處?」

    那人結結巴巴地道:「小的們不敢強求……只望主人家莫把我們賣到外國去……」

    胡飛冷笑一聲:「不論是清國還是瓦喇,朝廷都是禁止民間私下通商的,除了三家皇商,再沒人能摻一腳進去。胡家幾時得了這個恩典?若沒有,大少爺把你們賣過去,就不怕被人參個裡通外國?到時候炒家滅族都是他的事,可別連累了我!」

    那人呆了呆,吱吱唔唔地不知該說什麼,胡飛又嘲諷地道:「我原本想著你們都是侍候了我爹娘幾十年的老人了,給你們一點臉面,才不好當面拆穿。想不到,不把話說明白都不行!還不快給我走?再糾纏不休,休怪我不顧往日情分!」

    那人羞愧得伏下身去,其他人也都低下了頭,也不知道是誰,幽幽說了句:「就是不是清國瓦喇,誰知道是哪個窮山溝……」

    胡飛哼了一聲:「那不與我相干!」他正要抽身回轉,阿繁卻猛地撲上來拉住他道:「二少爺!求您了!就算您不念往日情分,難道連墨涵您都管了麼?!」

    胡飛迅速轉身盯住她:「這跟墨涵有什麼關係?他早已賣到劉大人府上了!」

    阿繁咬咬唇,哭著道:「大少爺見我們在這裡哭了兩三天都不成,便叫墨涵的父母到劉大人家裡,要把他贖回來……還說寧可虧銀子,也要把他弄回來打死!大少爺好像很生墨涵的氣,一再罵他是兔崽子……」

    胡飛臉色一變,心知是上回劉御史告狀之事洩了密,雖不知道兄長是如何知道的,但墨涵卻非保不可。他記得當初墨涵提過,劉家與他簽的是死契,而且劉家清貧,本就沒幾個僕人,劉大人極喜墨涵機靈,想必不會輕易答應……

    阿繁見胡飛遲遲不回答,心裡著急,瞥見春瑛就站在旁邊,也顧不得許多,搶過去抓住春瑛的手臂,哀求道:「好妹子,求你幫我們說說話吧,你說一句,比我們說一百句都強!」

    春瑛正為難呢,她雖覺得他們可憐,可是他們的要求實在太過分了些,尤其是在誇大了將會受到的傷害之後。

    胡飛奮鬥到今天可不容易,一離開,所有人脈關係就全部化為烏有了,再說,他都已經買好了房子……

    那老僕掙扎著起身,嘶啞著聲音朝春瑛道:「好姑娘,大家都是一樣的家生子,你當知道我們的苦處……求你幫著說幾句吧,老頭子給你磕頭了!」說罷便推開上來扶他的人,逕自往地上磕起頭來。

    春瑛嚇了一跳,忙過去扶他:「別!老人家,您別磕呀,您這不是折我的壽麼?」胡飛卻上前一把將她打開,緊握住老僕的雙腕:「你怎麼會知道……她也是家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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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二十九、歸來的人

    那老僕唬了一跳朢榰榗槎,綹緇綝綟顫聲答道:「這……是大少爺說的……大少爺說這位小姑娘是慶國侯府的丫頭,說二少爺您……跟侯府的奴才勾結上了,絲毫不顧胡家皇商的臉面,丟了老爺的臉……」

    胡飛將他甩開,表情有些猙獰:「我丟了爹的臉?我至少沒在孝期了娶老婆!是誰丟了胡家的臉?!」他喘了幾口粗氣,望了望春瑛瑳瑱瑭瑤,心中對兄長的恨意越來越深了。

    老僕縮著身子伏在地上,害怕地道:「二少爺,您千萬別說這樣的話,大少爺知道了會……」他又轉向春瑛:「好姑娘,你替老頭子勸二少爺幾句吧,侯府家大業大的,大公子又得侯爺的寵,還不能給二少爺安排個好去處麼?何苦一定要留在京城裡礙大少爺的眼?你是最最善心的姑娘了,一定不忍心叫我們受苦的……」他這幾天已經觀察過,二少爺對這小姑娘很是看重,若她心軟了,肯幫著勸說,事情多半能成。方纔的試探可以看出,這小丫頭應該很好哄。

    春瑛卻皺起了眉頭。她是覺得他們可憐沒錯,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表示一下同情,那沒什麼關係,卻不想為了他們而損害自己與胡飛的利益。更何況,方纔這老僕的話裡,提到了侯府和大少爺,讓她不得不起了警惕之心。他這是什麼意思?想要威脅她嗎?大少爺在府外置產,的確是個秘密,但真要被發現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至於她本人,更是不必擔心,她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得罪侯府的事,又有三少爺在那裡撐著,這老僕以為她會怕?

    眼看著老僕又要向自己磕頭,春瑛一狠心,避到一邊:「老人家,您還是起來吧!您年紀大了,我尊重您,稱呼您一聲老人家,還請您也尊重一下我們!你們求的可不是小事,是要小飛哥離開自小生長的地方,到外地去漂泊吃苦!若說你們可憐,我們難道就不可憐了?!你們從前對小飛哥那麼過分,他也沒怪過你們,你們怎麼就有臉來提這種離譜的要求呢?還是請快點離開吧,小飛哥已經念著往日的情分,沒到官府上告了,他平時跟順天府的差役可是極要好的,熱急了他,當心他讓人來把你們拖走!」

    老僕怔住了,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盤算會落空,他一咬牙:「小姑娘,你就這樣狠心,要把我們趕走麼?二少爺,你不能這麼做啊!我們好歹是跟了老爺幾十年的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夠了!」胡飛一聲大喝,眼中都是怨恨,「你還有臉說這種話?!你們已經背叛了爹,居然還有臉提他?!」

    老僕不敢再說什麼,老淚縱橫地伏下身去。跟在他身後的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僕,眉眼間與他有幾分相似的,神色似乎有些不甘心,便上前扶住他,同時衝口而出:「二少爺,人心肉長,我爹疼了你十幾年,你就一點舊情都不顧了?!就算我爹當日沒拉你和姨奶奶一把,那也怪不得他!我們不過是家生子兒,自然要聽主人話的,你那時若是主人,我們自然也會聽你的。我們可沒有你這樣的好運氣,從小享盡富貴,離了胡家,也能攀上侯府的大少爺。只是小的勸你一句,別以為那就萬事大吉了,那位李大少不過是庶出,在家也做不得主,就算仗著他老子的勢,在外頭撈了些好處,又怎比得過我們胡家大少爺風光?他做的那些事,能叫侯府的主子們知道麼?要是……」

    「要是怎麼樣?!」胡飛緊緊盯著他,「要是我不答應你們,你們就要把慶國侯府的大公子也拉下水了?」

    那人撇撇嘴,沒說話。胡飛冷笑:「可惜你們弄錯了,我可不認識什麼侯府的大公子。我如今不過是尋常百姓,做點小生意,平日裡偶爾交交朋友喝喝酒罷了。你那位大少爺,大可不必把我當初心腹之患,我勸他還是先想想自己的處境再說吧!」

    那人臉色變了變,不顧自己父親暗中猛拉他的手,強自道:「二少爺哄人呢?若你不認得慶國侯的大公子,人家怎肯把那麼大的房子借你住?還把自家奴才借你使喚?」

    胡飛渾身一震,一道厲光射過去,那人去不屑的扭頭望向一邊。春瑛緊張地拉了拉胡飛的袖子,胡飛幾乎不敢回頭去看魏公魏婆的臉色了,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春瑛見他臉色蒼白得可怕,有些心疼,對眼前這幫人的怨念更深了,她衝著那人大聲道:「不要胡說八道了!這所房子跟我們大少爺有什麼關係?這是別人的房子!魏公魏婆是替人看房子的,因為我叔叔請他們幫忙,他們才看在鄰居的份上,借了間屋子給小飛哥住。你要是敢出去敗壞我們大少爺的名聲,看我們侯爺不好好教訓你一頓!」

    那人輕蔑地瞥了春瑛一眼:「哄誰呢?我們家大少爺既這麼說,自然不會有錯。小丫頭傲什麼?你不過就是跟了個好主子,實際上還不跟我們似的,只是區區家生子……」他話還未說完,便挨了父親一個響亮的耳光,人都懵了。老僕顫抖著爬到胡飛腳下,抱著他的腿哭道:「都是老奴教子無方,才會讓這臭小子在二少爺面前胡亂說話,求二少爺饒了他吧,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

    但胡飛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推開他,一臉茫然地轉身往回走,老僕見狀忙撲上去:「二少爺……」

    「我知道了……」胡飛回過神,低頭冷冷地看著他,「我會把生意全都收了,離開京城,滾回去告訴你主子,不要再來煩我!但是……若讓我知道……住在這裡的人,還有墨涵,有任何一個出了事,我即便捨了性命,也要跟他拚個死去活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他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說罷便大力甩袖而去。

    春瑛已經怔住了,與魏公魏婆對視一眼,他們也滿面震驚。魏公眼中精光一閃,便抄起門邊的掃帚:「還癱在這裡做什麼?事情辦完了,就給我滾吧!」然後掃帚一揮,便往那些人身上招呼,唬得老僕父子跌跌撞撞地逃了,後頭跟了一大堆有氣無力的人。魏婆還啐了他們的一口:「再敢上門,我就叫官府的人來抓你們!」

    春瑛見阿繁還抱著孩子愣愣地站在巷子裡,眼裡含著淚花望向門內,便覺得胸口一陣噁心:「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不是已經如了你們的願了麼?!」

    阿繁哽咽道:「不是這樣的……我們並不是有意……」她抬高了聲音:「二少爺,你在外頭要多保重……若是實在過不下去,好歹捎個信回來,阿繁姐還能助你些銀子……」

    春瑛只覺得自己快要吐了:「你夠了吧?剛才把人逼上絕路,現在又裝出一副好人的嘴臉,惡不噁心?!我看在你女兒的份上,不拿掃把趕你,你可別逼我打產婦!」

    阿繁刷白了臉,跺腳道:「你這丫頭好不囂張!一樣是家生子兒,我好歹還在主子屋裡侍候過,你連正經差事都沒有,也敢給我臉色瞧?憑什麼呀?!」

    春瑛從柴堆裡抽了根木條出來揮了揮,阿繁尖叫一聲,轉身便跑,才出巷口,便撞上一個人,尖叫著抬頭一看,立馬住了嘴,結巴起來:「相……相……相公,你怎麼會來……」

    「老婆帶著孩子幾天沒回家,我怎麼能不來?!」關老八怒氣沖沖地道:「這回是我信錯了人,才會倒霉,我認了!可你沒事跟那幫人摻和什麼?還嫌不夠亂的?!快給我回家去!我真是把你慣壞了,得好好收拾你一頓,你才知道什麼是本份!」

    他罵罵咧咧地搶過女兒,硬拖著老婆走了。春瑛一路追出去,直到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才呸了一聲。

    有街坊經過見到她,便問:「小飛哥家的事可了結了?我方才看到那些人都走了,不是我說,那些人也怪可憐的,如果能幫一把,小飛哥還是幫一幫的好。」

    春瑛恨得直跺腳:「二根嬸!你說的什麼話?!你可知道他們求小飛哥的是什麼事?他們要把小飛哥趕出京城去!不然就要到處敗壞他的名聲,連魏公魏婆和我家都不放過!都是你們被他們利用,胡亂傳些有的沒的,小飛哥才會擔心我們受累,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如今你還說什麼風涼話呢?!」

    另有幾位大嬸也聚了過來,聞言都大吃一驚,二根嬸忙道:「我們可不知道這些,春姐兒快給我們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些人不是小飛哥以前的僕人麼?」

    春瑛道:「小飛哥他爹一死,他就被哥哥趕出來了,一文錢家產都沒分著。這些人都是他哥哥派來的,跟小飛哥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他們不但搶了小飛哥的錢,還想盡了法子要逼得他沒法在京城待下去,說的有哪句是真話呀?你們怎麼就信了?!小飛哥在這裡住了大半年,你們還不知道他的為人麼?!」她扭身就蹬蹬蹬地回去了,留下二根嬸等幾人吱吱喳喳地議論起來,紛紛指責胡飛的兄長心思歹毒,又罵那些家僕沒良心,連小主子都要陷害。等罵完了,才開始覺得慚愧。

    春瑛怒氣沖沖地跑回來,看到魏公魏婆站在院中,小聲交談著,見了她便招手叫她過去,小聲道:「小飛哥心裡只怕不好受,你幫著勸勸吧。替我們兩口子說一聲,這份情,我們夫妻記下了,大少爺知道後,也不會忘記的。」

    春瑛點點頭,便走進胡飛住的小偏院裡,見他縮在牆角,抱膝而坐,整個頭埋進雙膝中,看不見是什麼表情。她不由得心中一酸,更多的是氣憤,便走過去問:「一定要走嗎?大不了不開店了,咱們還像以前那樣,用騾子到城外的村子裡叫賣,日子還是一樣過的。他以前不也沒攔著咱們?說不定是因為聽說咱們要開店了……」她這麼說,心裡也覺得不太可信,胡大少為難胡飛,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胡飛心知肚明,以前兄長對自己或許還能勉強容忍,但現在卻不可能了,這大概是劉御史那封奏折導致的後果。他不禁有些後悔,那種事遲早有人會看不慣告到官府去的,他何苦強自出頭?不但差點害了墨涵,還連累了魏公魏婆和春瑛妹子,甚至還牽連到這棟宅子的主人。

    他低聲道:「罷了……我也累了,不想再跟他鬥下去。我做不到他那樣狠絕,怎會是他的對手……」胡鵬為了達到目的,父親、妻子、兒子都可以拋棄,可是胡飛卻做不到,他早該認清這一點才是……

    春瑛見他一副灰心喪氣的模樣,眼圈都紅了:「不要認輸!咱不跟他抖,也不能因為他就失去了信心!離開京城就離開京城!順天府那麼大,在別的鄉鎮縣裡,都可以過日子!要不……咱們直接到通州去好了!那裡你人頭也熟……」

    「胡兄弟要到通州去?」門口傳來一把男聲,春瑛回頭望望,忙用袖子擦了眼,朝來人行禮:「小四哥,你怎麼會來?」胡飛扶著牆站起身,朝他勉強笑了笑:「今兒家裡沒好酒,只怕沒法招待你了……」

    「瞧你說的,活像我來就是為了蹭酒似的。」申小四向周圍打量了一眼,提起衣擺往石凳上一坐,點頭示意對面的凳子,「坐!你家的事我都聽說了,前日和昨日都來看了一眼,我的乖乖,那陣勢夠嚇人的!」

    春瑛忙去泡茶,胡飛苦笑著坐下:「叫你笑話了,這都是冤孽……」

    申小四擺擺手:「我都打聽過了,呸!你那哥哥可真夠狠的啊?為了把你趕走,見這房子的主人不在京中,便想收買咱們府衙的人,要在這處房產的文書上動手腳,若不是房主來頭大,說不定真叫他做成了!」

    春瑛捧著茶盤過來,聞言吃了一驚:「不會吧?他怎麼敢做這種事?!」胡飛更是臉色一沉:「小四,這裡的房主……」

    「我知道。」申小四笑嘻嘻地自行倒了杯茶喝,「巡了一早上,渴死了……別擺出那副臉來,做咱們這一行的,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放心吧!」他湊近了小聲道:「你也別洩氣,我悄悄告訴你,你那哥哥如今勢大,雖只是條狗,無奈狗主人厲害,咱們不好招惹他。但那狗主人也風光不了多久了,等他們失了勢,咱們再好好招待他一番。」

    胡飛一震:「此話當真?!可是……」他記得兄長是投靠了梁太師一派的,太師可是正當權啊。

    「自然是真的。」申小四微微一笑,「這是咱們府衙的剃爺說的。你知道剃爺吧?他在府衙幹了幾十年,什麼事兒沒見過?他從來不輕易開口,可是一開口就必說中!誰能比得上他老人家心思明白?許師爺聽說了,還勸府尹大人少跟那些人來往呢,若不是這樣,你當你這回那麼容易就逃過去了?」他輕拍胡飛的肩:「胡兄弟,你哥哥不如你會做人,太囂張了,自有人看不慣他。狗主人倒了霉,自然就沒人護著狗了,到時候……嘻嘻,胡兄弟要不要來分一杯羹?」

    胡飛心頭閃過一絲不悅,雖然兄長倒霉他很高興,但並不意味著他會樂意看到父親掙下的家業被別人瓜分,只是他現在不好得罪申小四,便陪著笑幾聲。

    申小四又說:「胡兄弟若想去通州避幾年,倒也是好事,我跟那裡的朋友打聲招呼……」

    門外傳來馬車聲和人吆喝的聲音,春瑛聽得有幾分耳熟,忙丟下胡飛與申小四去開門。魏公已經先一步將門打開了,露出了外面那人的臉:「好久不見了!老魏,身體還硬朗?」轉頭見了春瑛,也是燦然一笑。

    春瑛忽然覺得鼻頭一酸,便衝了過去:「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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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7 22:19:53
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新出路

    路二叔曬黑了許多,樂呵呵地走進門:「嚇著了吧?我是先行回來報信的,過幾日大少爺就要和姑太太、表小姐一家子抵達京城了。托大少爺的福,讓我得了這個肥差,府裡的老太太、侯爺得了信,可沒少給我賞賜!」他朝身後揚了揚拇指:「瞧,這一車東西,只有半車是行李,剩下的半車,可都是老太太和侯爺賞的。春兒,快替我收拾收拾。」

    春瑛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破涕為笑:「好,我這就去!」說罷便跑向門外的馬車。趕車的人是個小廝,也算是熟人了,正是從前住在鄰院的小伍。他朝春瑛咧嘴一笑:「春兒妹子,好久不見了,聽說你受了傷?」

    春瑛乾笑一聲:「是呀,不過現在都好了。」她吱唔兩聲,想要把車上的東西卸下來,小伍又衝她笑了笑:「這車就交給你了,我還要回家去呢,回見!」說罷便把韁繩往旁邊宅門前的栓馬樁上一系,從車裡拖出兩個大包袱,又往脖子上掛了個褡褳,大包小包地往巷外去了。春瑛忙打開了二叔家的院門,又回身爬進車廂去拿東西。

    路二叔跟魏公寒暄完,轉身看到申小四笑吟吟地靠著院門,便笑道:「小四哥今兒怎麼有空來?哎呀,行李都還沒收拾出來呢,我原給你們兄弟幾個都帶了些土產。」

    申小四臉上笑得更歡了:「老路就是客氣,咱什麼交情呀?你一路辛苦,還給我們帶什麼土產?」他走到大門邊瞥了一眼,見春瑛果然大包小包地往家搬東西,魏公去幫忙,提的包袱還挺重的,似乎還有酒罈子?樂得摸挲摸挲手掌,嘻嘻笑道:「你們忙吧,我也該回去了,還沒下差呢,呃……」他拉過路二叔小聲說:「老路,今兒胡兄弟可受大委屈了,你家主子都差點牽涉進去,你可得拿出點手段來!有什麼地方我能幫上忙的,你儘管開口!」說罷拍拍路二叔的肩,便往外走,眼角還一個勁兒地盯著馬車。

    路二叔聽了他的話,若有所思,見狀便叫道:「小四哥,明兒你兄弟幾個記得來一趟,把土產帶回去,今天還沒收拾好,倒失禮了。」

    申小四的手正伸向馬車呢,聞言訕訕地縮了回來,乾笑兩聲,便去了。

    路二叔笑了笑,回身轉身小側院,見胡飛肅手站在院中,低頭不語,似乎面有愧色,便問:「胡小哥,方才申小四說的是怎麼回事?你受什麼委屈了?怎的還扯到了我家主子頭上?」

    胡飛撇開頭:「這原是我惹回來的事,如今已經結了。我也沒臉跟您說,請路叔別再問了吧。」

    路二叔怔了怔,便聽到魏婆咋小聲叫自己,忙走了過去,魏婆便將事情始末一一都說了出來,還道:「那胡家大少忒可惡了!路二爺可得給他一個教訓!免得他以為咱們家是好惹的!」

    「去去,你知道什麼?!」魏公將一個大酒罈子放在院角,把妻子噓走了,才對路二叔道,「二爺休要聽老婆子的瘋話,這事兒算是了了,過後如何,還當問過大少爺的意思才是。要是跟那胡大少翻臉,萬一他把事情說出去,咱們大少爺的處境可就不妙了。」

    路二叔瞇了瞇眼,點點頭:「我知道了。」他走回胡飛的院子,見對方默默地餵著騾子,便道:「胡小哥,我知道你今兒願意讓步,原是為了咱們,這份情我自會記下。」

    胡飛忙道:「路叔別這麼說,我從前落魄時,若不是春瑛妹子與路叔出手相助,只怕如今已經餓死了,哪裡還能過著吃穿不愁的日子,還掙下了這份小家業?那些人若只是逼我,我就是死也不會讓步的,但若因此而讓你們受累,我情願死了去!」

    路二叔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好孩子,路叔不會讓你吃苦頭的!」

    胡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路叔不必擔心,其實那些人的話也有些道理,我有手有腳,也吃過苦頭,離了京城,也能掙碗飯吃,何苦要留下來受他的氣?我方才正跟申小四商量呢,索性搬到通州去,他總不能再趕我走吧?」

    路二叔神色一動,但很快按捺下來,笑著問起了別後的經歷。

    春瑛忙忙收拾好二叔的行李,又因為幾天沒在家,家俱上都積了灰塵,只得快手快腳地打掃了一遍,才開始準備晚餐。到魏婆那裡借新鮮菜蔬時,瞥見二叔跟胡飛坐在小側院的屋前台階上小聲說話,胡飛的心情似乎已經好了很多,心裡便放下心來。

    晚飯是他們叔侄二人單獨在自家屋子裡用的。春瑛有些好奇地問起二叔,他跟胡飛談了些什麼,路二叔便笑道:「不過是些日常小事,我從前只是看到你的信裡提過幾句,卻不知道你們兩個已經把生意做到了這個地步。若不是胡家大少爺橫插一手,你們已經要開店了吧?」

    說起這個春瑛就一肚子火:「可不是嗎?小飛哥連鋪子都買好了,貨也看了幾家,忽然來這麼一出,他那哥哥實在是太可惡了!二叔,大少爺真個怕他洩露消息嗎?你說我要不要……跟三少爺說一聲?」

    路二叔瞪了她一眼:「跟三少爺說什麼?你還嫌知道大少爺買宅子的人不夠多呀?吃飯!」

    春瑛縮了縮頭,一邊數著碗裡的米,一邊撅嘴道:「可我實在吞不下這口氣!小飛哥是怕連累我們,才會答應他們的。我心裡憋屈得緊,他們到底幾時倒台呀?!」

    路二叔翹了翹嘴角:「急什麼?該倒的自然會倒。至於你那小飛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呀?」

    第二天,胡飛便出門去處理演樂胡同的鋪子。他才放出風聲,說要將鋪子轉手,便立刻有人過來商談。他記得曾經遠遠瞧見這位買主跟在兄長身旁卑躬屈膝,便冷笑一聲,駁回來對方提出的低價:「不瞞您老,我買下這間鋪面,原是為了自己開店的,無奈家裡忽然有事,不得不出遠門,只好把它轉手,掙些盤纏。這裡我是八十八兩銀子買回來的,前後收拾過一遍,自然比原先要貴些,再加上我還有些存貨在倉房裡,少不得提個價,一百二十兩!您看……」

    那買主差點沒被嗆著,這一下就幾乎貴了一半價錢,他怎麼肯?忙道:「哪有這個道理?不是我說,你這鋪子又舊又小,我出四十兩已經很公道了,若你嫌少,盡可以問別人,看有誰會買?」

    「那就等著瞧!」胡飛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裝模作樣地收起桌面的文書,「一天沒賣出去,我就一天不走,您老慢慢想去!想好了,承惠一百二十兩,一手交錢,一手交鋪子,我立馬走人!」

    買主整張臉都漲紅了,甩袖而去,胡飛毫不在意,過了大半個時辰,不出他所料,那買主又跑了回來,狠狠地摔過一張一百二十兩的銀票:「拿去!我買了!」

    「您稍等,我去錢莊換成小額的,路上方便帶。」胡飛往對面的錢莊去了一趟,把那張胡家用慣的錢莊所出的大額銀票,換成另一家老字號錢莊的小額銀票,才回來把房契交給了買主,然後一個笑容都欠奉,便提腳走出了大門。

    他在外頭隨便找了家酒館,狠狠灌了三四壺酒,便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想起自己身上還有銀票,這不僅僅是自己的財產,還有春瑛的份子在裡面,才猛地晃了晃頭,勉強清醒了些,會了帳後往家走,離狗尾巴胡同還有三四十尺路呢,便看到春瑛在路口探頭探腦地往外看,一見自己就鬆了口氣,急急迎上來:「小飛哥,你怎的去了這麼久?午飯也沒回來吃,你喝酒了?唉,你心情不好,做什麼不行?偏偏去喝酒,你不知道酒會傷身麼?」

    聽著春瑛一邊囉嗦一邊扶著自己回家,胡飛忽然覺得心頭暖暖的,鼻子卻有些酸意,他低聲道:「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會胡亂吃酒……」

    「這就對了!天無絕人之路,誰說咱們就沒別的法子可走了?當初咱們不也是一窮二白的,經過努力之後才有今天的嗎?咱們再好好想想法子,看在通州能不能有別的掙錢方法……」

    「好……」

    胡飛跌跌撞撞地在春瑛的攙扶下回到自己的小屋,往床上一躺,便覺得酒意往上衝,整個人都迷糊起來了。春瑛忙打了濕手帕來給他敷臉,又有些擔心地問:「我瞧你醉得厲害,我去燒點解酒湯給你喝吧?」

    胡飛的表情有些茫然,轉過頭來望了望春瑛,眼神卻沒有聚焦,過了一會兒,才冒出一句:「妹子,你真賢惠,將來不知是哪個小子走運,能把你娶回家……」

    春瑛又好氣又好笑,拍了他一記:「叫你吃那麼多酒,看吧,說胡話了!」然後便轉身出門去燒湯。

    胡飛抬起手臂遮住眼,喃喃說了句:「我沒說胡話啊……」不一會兒,袖角便濕了一塊。

    胡飛一醉便醉了大半日,等他清醒過來時,天都黑了。他爬起床來,看到春瑛已經給他備好了洗臉水,旁邊還擺放著乾淨衣裳,散發著淡淡的皂夾香氣,不由得臉上一紅,忙忙洗漱好,換了衣裳走出去,魏婆已經在擺碗筷了,魏公見了他,便笑道:「醒了?快來吃飯!你是沒趕上申小四來的時候,路二爺帶回來的好酒!老頭子厚著臉皮嘗了一口,真夠味兒!」

    魏婆拍了丈夫的額頭一記:「你還敢說!那是給申家小哥的酒,你偷了一口不算,還想偷第二口,真是丟死人了!」說罷便轉向胡飛:「快吃飯吧,吃過了去路二爺的屋子,他說要事找你商談。」

    胡飛忙應了,匆匆扒了幾口飯,便往路家小院去。路二叔早已吃過飯洗了澡,正坐在院裡納涼。

    春瑛收拾了碗筷,笑道:「小飛哥來了?快坐,我這就去泡茶,今兒有上好的香片呢!很香哦!」

    胡飛笑了笑,看著她活潑潑地往廚房去,才低下頭摸了摸腦袋,換了嚴肅的表情:「路叔特地叫我過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路二叔伸了伸懶腰,又拍了拍肚皮,才湊近了胡飛道:「胡小哥,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了,要離開京城?」

    胡飛心中一動:「這是當然了,難道我還有別的出路?」

    路二叔笑了笑:「自然有,就看你膽子夠不夠大,敢不敢去拼了!若拼成了,將來少說也是家財萬貫,要是心氣兒高些,說不定還能越過你那位哥哥去呢!」

    「路叔說笑了,天下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再說,我哪裡還有什麼哥哥?」胡飛握了握拳頭,卻還是抵不住對方的誘惑,「到底是什麼路子?路叔給我講講吧?」

    路二叔微微一笑,聲音壓得更低了:「想必你也聽說過,咱們侯府有一個大進項,每年掙的不下萬金。」

    「您是說下南洋的生意?」胡飛差點沒蹦起來,他當然知道這件事,京城裡的達官貴人,不知有多少人家為此眼紅呢,「路叔是想讓我參一股進去?」

    「你那點銀子丟水裡都沒個聲響,也配參一股?」路二叔立馬駁了回去,等胡飛紅著臉低下頭,才道:「這生意不是侯府一家獨有的,原是幾個世爵之家的老祖共同出的份子,其中就有南京的霍家,那正是咱們姑老爺家裡。我們侯府那份生意,大少爺是插不進手去,但霍家……原本負責的人卻出了變故,正需要派個知根知底的新人去……」

    胡飛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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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一、離別

    路二叔看著胡飛眼中的激動,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春瑛送茶過來,他也示意她不要打攪胡飛,春瑛心裡有些犯嘀咕,見胡飛目光都在發直,以為他是在想事兒,便乖乖地下去了。

    路二叔不緊不慢地喝著茶,時不時瞄胡飛幾眼。

    胡飛心裡亂成一團,又是驚喜,又是猶豫,但沒過多久便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道:「路叔,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做這個管事?只是我與霍家非親非故,李大公子和路叔願意把這個差事交給我,不知有什麼條件?不瞞路叔,胡飛如今雖是區區升斗小民,卻沒打算拋卻這個身份。」

    「哈哈哈……」路二叔笑了,放下茶杯,大力拍打著胡飛的肩膀,「好!我總算沒看錯人!若換了別人,聽了我的話,早高興得找不著北了,頭一件事定是說他會好好幹,哪裡還顧得上別的?你能記得問條件,也不肯為了發財而投身豪門,可見你還沒昏了頭!」

    胡飛恍然,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只是覺得,侯府的大少爺與路叔跟自己的交情並沒有深到可以將如此機密大事相托的地步,沒理由那麼簡單就把差事交給自己。自己既年輕沒經驗,又不是李家或霍家的家生子,他們為什麼會選擇自己?

    再說,他就算再想出人頭地,也沒有賣身為奴的打算,要是那樣做了,父親一定會死不瞑目的,日後見了兄長,還有什麼臉去指責對方不孝?

    胡飛恭敬道:「小子心裡也是高興得很,萬般急盼著能把事情辦好,只是飯也要一口一口地吃,少不得要請路叔說個明白。」

    路二叔笑了笑,又喝了口茶,才道:「其實說起來也簡單。這件事……侯府的主子們是不知道的,我們大少爺是得了姑老爺和姑太太——也就是霍家主人的私下重托,才悄悄兒接過了這項差事,明面兒上,自然還是霍家人主理。他家原就有人專門辦這個差,船和人手都是現成的,只是管事的人不能再管下去了,需得派個可靠又懂行的去幫襯著。你不是李家和霍家的人,反而是好事——因為沒有利益牽扯,也不能有利益牽扯!船隊裡發生的大小事,還有下南洋路上遇到的種種,你都要自己斟酌著,報給大少爺或我知道,不然……就報到姑太太那裡去。如果……霍家或李家有其他人想要插一腳進來……你得想法子把人趕走!總之,就是好好看住船隊上下。」挑了挑眉:「如何?能辦到麼?」

    胡飛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雖然不曾做過這種事,但從前跟在先父身邊時,也見識過幾回,若路叔和李大公子信得過我,便讓我試試。」

    「不但要試,你還得很快學會才行。」路二叔正色道,「出海之前,你就得把船隊的人都收服了,不然到了路上,你沒法服眾,出了什麼事,我們遠在千里之外,可救不得你!」

    胡飛一咬牙:「我保證能學會,辦好!」只要能狠心,懂手段,還有什麼是辦不成的?他如今早就拋卻了羞恥之心了,人不犯他,他不犯人,若別人先招惹他,可就別怪他心狠!

    路二叔滿意地點點頭,這位皇商少爺,人還算是聰明的,做事也冷靜,只要放開手,拋開種種顧慮,想必能成大器。至於對方眼中的野心,他倒是沒放在心上,男子漢生存於世,怎能沒有野心?他認識對方也有段日子了,從自己私下觀察,再到魏公與眾街坊們的評論,加上自家大少爺從四老爺家的敘少爺處打聽到的種種,都可以證明眼前這個年輕人的人品,對方應該不是那種為了錢財背信棄義的小人。

    他笑了笑,提起了另一件事:「對了,管事的工錢是每年一百六十兩——這也是明面兒上的,私底下你盡可以捎上自己的私貨,只要別誤了公中的生意就成。霍家本來一直是走南洋的,去年春天時,想著往南洋去的人越來越多,便打算改走西洋(注)那邊,只是因金山伯病重,才暫時擱置了。你到了南邊,先盡快上手,跑熟了南洋再說,西洋那邊就慢慢來。一應大小事都是有章程的,你照辦就是,有不懂的儘管問人,至於你自個兒捎帶的東西……南洋那頭,茶葉、綢緞、瓷器和蔗糖等物都極走俏,你本錢少,多帶點兒便宜貨也成,咱們尋常老百姓家吃的茶葉,在那頭便能翻好幾倍的價錢!瓷器綢緞也無需上品,你自己到了南邊再慢慢看著辦,不急。」接著湊近了胡飛,小聲道:「回程時,記得多換些銀子,南洋多白銀,不過……若有好的寶石珍珠珊瑚之類的東西,自然得多帶,這就要靠你掌眼了……」他微微一笑:「你若自己得了這樣的東西,盡可以賣給我們大少爺,大少爺會安排去處,價錢自然不會虧了你。」

    胡飛深吸一口氣,起身鄭重向他行了一禮:「多謝路叔指點,小子若把事辦砸了,便提頭來見您!」

    胡飛離京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但他要去南洋,卻只有路二叔和春瑛知道。

    春瑛心情難受得緊,曾私下問二叔:「為什麼要叫小飛哥到那麼遠的地方去?這時候的遠程航海還很危險,如果除了什麼意外,可怎麼辦?!」

    路二叔嗤笑道:「我們需要這麼一個人去辦事,他也需要一個機會去出人頭地,這是兩相得宜的大好事。春兒,他若一輩子留在京城賣脂粉頭油,或是留在通州做中人,又能有多大出息?安慰的日子固然有,可他求的是這個麼?你莫攔他,他從小兒就是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就算落魄了,心氣還在,叫他對著那些俗人粗婦低聲下氣,受盡流氓地痞的欺負,你就不替他委屈?」

    春瑛張了張嘴,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二叔說得對,她不能因為自己想要過的是安穩平淡的小日子,就想讓胡飛也這麼過。他年輕、有才華、有能力,也有野心和動力,不去闖一闖,他一定會很不甘心吧?

    可她真的很捨不得呀!

    如果是現代,她就當作是一個好朋友、大哥哥出了趟遠門,不會想太多,可是這裡是古代!往南洋走一趟來回,也要一年功夫,萬一有什麼意外,說不定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可她又不能叫他不去,這種心情何止是糾結?

    春瑛背了人窩在房間裡偷偷哭了一場,才擦乾了淚痕,去找胡飛道:「小飛哥,你要走了,我……我沒什麼可送你的,我給你納雙新鞋子吧?」

    胡飛放下手中的衣服,看了一眼她發紅的眼圈,默默點了點頭。

    春瑛便蹲下身,從袖子裡掏出充當尺子的布帶,測量胡飛的腳長,卻忽然眼一熱,滴了兩滴淚在地上,她忙低頭掩了,假意笑道:「小飛哥的腳怎麼比先前小了一圈?莫非是近日走的路少了,連腳也變小了不成?」

    胡飛分明看到了地上的淚痕,只是裝作不見,強自笑道:「妹子越發會說笑了,腳怎麼會越長越小呢?你給我做大了些吧,我穿著走路,要舒服些。」

    「我做的鞋子自然是舒服的。」春瑛收了布尺,直起身來,靠在牆邊,低下了頭,「出門在外,不比在家裡,小飛哥,你要多保重身體。南洋天氣炎熱,可是海風也很大的,你晚上別忘了添衣裳。還有,我聽說長年在船上的人,會生一種壞血病,重的會要人命的!你到了南邊,記得買些桔子之類的水果,帶上船去,可以防壞血病呢,又能解渴……南洋多蚊蟲,聽說還有瘴氣,你隨身要多帶些藥丸,好以防萬一……」說到後面,聲音已帶了哽咽。

    胡飛心頭一酸,不停地點頭:「我都知道了,妹子放心……」

    「還有,我知道你這回去,是要掙大錢的,可是錢是掙不完的,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好……」胡飛轉身抹了一把臉,才回頭笑道,「妹子在京裡,也要多加小心。若是在家還好,萬一重新回侯府當差,記得萬事要謹慎,別再犯心軟的毛病了,遇事要三思,多問問信得過的姐姐們。大門大戶裡,見不得人的事兒多了,管也管不過來。你不過是個小丫頭,那些事就讓主子們管去吧,你要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等我回來……」

    春瑛睫毛一顫,淚珠便滴了下來:「我知道了……」

    兩人默然相對,胡飛忽然想起什麼,忙起身到床邊翻找了半日,找出一根用紅黑絲繩繫著的玉珠來,遞給春瑛:「這是上回進的玉珠子裡,最通透的一顆,我原是打算等妹子過生日時送你的,如今卻是來不及了,只好提前送。我手笨,打的繩結難看得緊,妹子莫嫌棄。」

    春瑛接過來,認得絲繩是她打絡子用的那種,但那繩結的確打得很粗糙,可是這份心意卻難得,想來胡飛雖賣了這麼久的脂粉首飾,本人卻不是首飾匠,做這種細緻活,也著實難為他了。她把絲繩的兩個末端打了個花結,做成一個手鏈,往手上一戴,笑道:「小飛哥手藝好著呢,瞧,這不是很好看麼?」

    胡飛別過臉去,轉回來時,已經恢復了原狀,只是耳根處還有些發紅。他深呼吸了幾口氣,想要說些什麼,張了幾次口,最終還是黯淡了神色,只冒出一句:「妹子……要多保重!」

    春瑛鄭重點頭:「小飛哥,你也要多保重!」說罷展顏一笑:「一定要平安回來呀!你會給我捎禮物吧?」

    胡飛笑了笑,點頭道:「我會的,我……我會……」

    註:「西洋」在明代指的是印度半島、阿拉伯半島和北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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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二、碼頭上

    出發的日子終於到來了。春瑛磨了幾日,終於說服路二叔帶她一起去碼頭送胡飛。三人便坐著馬車,拉著行李往東便門外的大通橋上來。

    這裡原是南方來的漕船抵達的終點,京中人士欲往南邊去,有不少都從這裡出發,借漕船的東風南下,因此河兩岸極熱鬧。

    碼頭上人聲鼎沸,車來車往,還有許多苦力拿著扁擔、繩鉤侯在一旁,等待別人的僱傭。春瑛掀開車簾子往外瞧了幾眼,見那通惠河其實不算很寬,河邊停的船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多,只有四五艘二三十米長的船正在卸貨。倒是大通橋上走的行人不少。還有幾個穿了軍裝的士兵,悠悠閒閒地扛著長槍,邊指著船夫說笑邊從岸上走過。

    路二叔把馬車停在大通橋下的一顆樹旁,臨近便是一處酒樓。雖然不是飯時,樓中卻有許多顧客,二樓的幾個雅間還掀起了竹簾,從外面可以看到有男子三三兩兩地坐在裡頭,或輕聊慢談,或爭得面紅耳赤,小二舉著盛有酒菜的托盤,拉長了聲音吆喝著菜名,樓上樓下地不停穿梭。

    酒樓對面是一排商舖,京城特產和外地貨物應有盡有。夥計大聲招攬著客人,見路二叔走近了,忙湊上去:「客官,買點南貨吧,綾羅綢緞、脂粉香油、茶葉糕點、金銀事件兒,小店應有盡有,還有景德鎮的瓷器,戴春林的香粉……」又壓低了聲音:「才到了一批上好的胡僧藥,包你一包下去,快活得緊……」

    路二叔啐他一口:「快快滾開,沒瞧見我侄女兒在這裡,休要胡言亂語!」春瑛正在下車,聞言轉頭過來好奇地問:「二叔,他方才在說賣什麼藥來著?」難夥計笑嘻嘻地掩了掩嘴,便轉身去拉別的客人了。

    春瑛覺得有些古怪,想問問胡飛是怎麼回事,卻看到他,滿臉通紅,憋出一句:「妹子……你別問了,叫人聽了笑話……」春瑛猜想大概是什麼不正經的東西,也有些臉紅,輕咳一聲,便扯開話題:「二叔,小飛哥要坐什麼船去?是不是要問那邊的幾艘船肯不肯載他一程?」

    路二叔笑道:「這個你就別管了,自然有船可坐。如今只怕還沒來呢。」春瑛皺皺眉頭,便對胡飛道:「小飛哥,你別嫌我囉嗦,出門在外,不比往日,你要多保重自己。我替你做了一打新鞋,還有幾件新衣裳,都收在那個藍花布的包袱裡了,你要記得換洗。南洋天氣雖熱,出了汗一吹風,也是會著涼的,你別偷懶,要主意換衣裳啊。該花的錢就要花,不要為了省錢就虧待自己……」

    她念一句,胡飛便點一次頭,路二叔聽得不耐煩了:「春兒,二叔從前咋就沒發覺你有這麼囉嗦?胡小哥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這些麼?再說了,他是去做管事的,你還怕他到時候沒人使喚?」

    「話不能這麼說。」春瑛反駁道,「他還從沒試過一個人過日子呢,在外頭又不認識什麼人,誰知道服侍的人夠不夠細心呀?出門在外,還是要靠自己才行。」

    路二叔笑了:「是呀,就春兒做事最細緻了,誰都比不上你!」他手搭涼棚望了望遠處,丟下一句:「我去打聽打聽。」便走開了。

    春瑛正為他的打趣而生氣,胡飛便哄她道:「你從昨兒晚上便開始交待了,二叔一直聽著,才會覺得不耐煩。可我心裡知道你是好意,你別生氣,多說幾句吧,我就愛聽。」

    他這麼一說,春瑛倒覺得不好意思了:「我也知道我太囉嗦了……」摸摸頭,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爬上馬車,回身朝胡飛招招手:「小飛哥,你過來。」

    胡飛心中疑惑,便坐上車轅問:「怎麼了?」

    春瑛左右瞧瞧,見沒人注意到自己,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遞給胡飛:「這是給你的,拿去,別讓人瞧見。」

    胡飛接過布袋,打開繩結一看,居然是十張銀票,俱是十兩的面額,每一張都整整齊齊地折成兩寸見方,頓時吃了一驚:「這是哪裡來的?!」

    「你變賣了東西以後,不是把我出的本金和紅利一起還給我了嗎?」春瑛道:「我把那些銀子,再加上從前存在家裡的一些碎銀,又當了三少爺前些日子賞給我的一塊玉牌,湊夠了一百兩銀子,換成小張的銀票。我打聽過了,這個錢莊在南京、蘇州和漳州都有分店,銀票是通用的。」

    胡飛睜大了雙眼,他記得還給春瑛的銀子只有六七十兩,雖不知道她從前存的銀子有多少,但想來也多不到哪裡去,而那玉牌的價值他曾經大略估算過,這一百兩對於春瑛而言,幾乎算得上是傾囊。他忙把布袋塞回給她:「不行,我不能收你的銀子,你不是正要存錢麼?」

    春瑛聞言,神色黯淡下來:「別提了……我想存多點錢,原是打算……將來給全家人贖了身,可以在外頭過上不愁吃穿的日子……可從前還好,最近一年,我娘幾乎就忘了這回事,我跟她提起,她還不耐煩,上回她來看我時,甚至還打算買個小丫頭,說是別的管事家裡都有,我們家沒有太丟臉……這都是那個馬嬸調唆的!我娘說了,馬嬸最近手頭有些緊,若是方便,就借她些銀子。哼,我才不要借她呢,反正這些錢大多數都是你賺回來的,還不如給你花!」

    胡飛歎了口氣,仍舊把布袋遞過去:「總之我不能要,妹子,你幫了我許多了,這既是你要預備給自家人贖身的銀子,就該好好收著才是。」

    春瑛將布袋推了回去:「我如果自己收著,我娘再發話,我就不好推辭了。我實在不想自己賺的錢平白便宜了別人。小飛哥,你要是心裡過意不去,便當作是我投資的錢,就像是從前咱們合夥那樣,你愛怎麼使就這麼使!」

    胡飛想了想,便揣好了布袋,正色道:「既如此,我絕不會叫妹子吃虧的。」

    春瑛笑了,忽然瞥見路二叔回來了,忙跳下車迎上去:「二叔,怎麼樣?問到什麼了?」

    「馬上就到了,等一會兒吧。」路二叔遠遠瞧著河面,「才問了人,說是可能已經過了通州了,不久就到。」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他說的船終於到了。不過出乎春瑛意料的是,這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個船隊,前後有兩條大船、三條小船,緩緩順著河道駛來。為首的兩條大船,船頭都掛著燈籠,一盞藍的,上頭寫了「李」字,另一盞白的,上頭寫了「霍」字。春瑛恍然大悟,知道這定是大少爺和姑太太、表小姐到了。

    路二叔幾乎是一看到船的影子,便丟下春瑛和胡飛跑開了,不一會兒,就帶了兩個侯府家丁打扮的人回來,站在岸邊等候。原來自他回京的次日開始,大通橋碼頭處便有侯府的四個家丁日夜輪班,等待霍家人上京的消息。如今一看到船,另兩人便快馬回府報信去了,這兩人和路二叔一起,負責碼頭上的接待事宜。

    船依次靠了岸,很快便在船邊與河岸之間搭了幾條長木板,船上下來幾個人,路二叔與那兩名家丁迎上去,談了幾句,其中一人便到橋下雇挑夫去了。接著船上又下來一個人,五官端正,眉毛長得很好看,頭上戴著方巾,穿著灰青色的素綢袍子,腰間繫著黑絲繩,只掛著一個白玉珮,簡簡單單,施施然邁下船來,那木板雖晃得厲害,他卻一點驚慌之色都沒有,顯得很是穩重大方。

    路二叔一見他便迎上去頓首下拜,春瑛雖然聽不到他說話,也知道那就是侯府的大少爺。只見大少爺望胡飛這邊望了幾眼,胡飛遙遙作了個揖,他點了點頭,便回身吩咐僕役們一番,然後往酒樓走去。

    路二叔向胡飛使了個眼色,後者心中明瞭,對春瑛道:「妹子,你看好行李,我去去就來。」春瑛應了,見他走進酒樓,與大少爺一前一後地上了樓上的雅座,知道他們定是有機密事要談,便安心侯在門外,拉好了馬車,又轉頭去看那幾艘船。

    家丁雇好了幾頂轎子,跟船上的人說了,甲板上的船工才退到船尾處,從艙房裡走出十來個粗壯的僕婦,手裡拿著一卷卷的深藍色粗布,展開擋了兩邊的路,開出一條避人的道來,一直延伸到轎子前。抬轎的轎夫早被家丁趕開了。

    春瑛起了興致,便盯著看船上的情形,卻只聽到隱約有幾聲女孩子說話的聲音,然後便是木橋輕晃的吱啞聲,輕巧而急促的腳步聲,鞋子踩在石頭上的喀嚓聲,除此之外,卻是什麼都聽不到。待僕婦們收了粗布,四抬轎子已經安安穩穩地立在當地,連簾子都放得嚴嚴實實的。

    家丁細細叮囑了轎夫們,後者也戰戰兢兢,不敢有誤,小心地抬起轎子,先行一步。

    這時候,大少爺正好從酒樓裡出來,便有人牽來一匹馬,又遞上馬鞭,他翻身而上,抽了兩鞭,馬快步追上了轎子,揚長而去。

    這時候,挑夫們才開始搬運船上的行李。胡飛走回馬車邊,有些不捨地對春瑛道:「妹子……我要走了。」

    春瑛一驚,咬咬唇:「我知道……」她跳下車,又幫他拿行李,胡飛忙一把接過,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只說了兩個字:「珍重……」便毅然扭頭往船的方向去了。

    春瑛紅了眼圈,忽然邁開腳步追上去,越跑越快,眼見著胡飛上了其中一隻小船,她正要開口喚他,卻聽到有人在叫自己:「春兒?」回頭一看,原來是自家父親。她怔了怔:「爹……」

    路有貴有些詫異,又有些驚喜:「你怎麼會來?是你二叔帶你來的?快,來幫爹拿行李,都是好東西,爹專程給你娘和你姐妹倆帶的!」

    春瑛朝他邁了兩步,又回頭去看胡飛,已經見不到後者的身影了。她悄悄抹了一把臉,才低頭向父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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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三、會親

    大少爺李敬一路領著家僕,護送著姑母和表妹的轎子,回到了慶國侯府的大門前。

    早有守門的家丁報進門去,其他人則上趕著前來向姑太太的轎子請安,雖沒得到一聲回應,卻有霍家隨行的僕眾分發了賞封下去。摸到賞封份量不輕,他們個個都喜氣洋洋的,總算還注意到了霍家僕從身上灰藍色的布衣與腰間的白布條,勉強抑制住了喜色,恭謹地護送轎子進門,又換了一撥清秀的小廝抬轎,才往二門去。雇來的轎夫,則有專人引到旁邊的小屋裡休息與領賞,自有人把他們的轎子送回來。

    轎子到了二門前,又換了粗使僕婦來抬,不過進了二門後不久,便停下了。四名管家娘子一擁而上,到了轎前,先行禮請安道乏:「姑太太安,表小姐安,一路上可好?可累著了?老太太等許久了,正盼著姑太太和表小姐呢。」

    落在最後的兩頂轎子先掀開簾子,走出兩個女子來。前面那一位,穿著靛藍色上襖、鴉青色馬面裙,頭上挽著簡單髮髻,只插了兩根鑲玉銀簪。她年約三四十歲,低眉順目,規行矩步,只是偶爾抬眼往旁邊一瞥,才露出一道精光。後買你那位卻是個十四五歲的丫環,梳著整齊的雙鬟穿一身豆綠衫裙,長相雖不算十分出眾,卻行止穩重。

    她們二人下得轎來,分別走到前面的兩抬轎子旁,輕聲請裡面的人下轎,又打起轎簾,才各扶出一位麗人來。

    霍太太李氏面容清麗,年紀也不過才三四十歲,但臉色憔悴,又正值喪期,不好塗脂抹粉,因而看起來竟像是四十多歲的人似的。她已經很是疲累了,面色有些蒼白,但即將見到親人的興奮卻為她增添了幾分血色。她朝為首的管家娘子笑笑:「王嫂子,許多不見了。」

    望家的心中一陣得意,忍住看向其他同伴的衝動,笑著施了一禮:「難為姑太太還認得我這張老臉,實在是我的造化。快請隨我來吧,老太太都等急了!」

    李氏笑著點點頭,便扶著身邊那中年女子的手,慢慢向前面的院門走去。

    王家的迅速跟上,一邊說些問候的話和老太太、侯爺思念對方的情形,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那中年女子,覺得很是眼熟。那女子察覺到她的目光,側頭看了她一眼:「王嫂子不認得我了?怎的這樣看我?」

    王家的試探地問:「可是……青鮫姑娘?!你怎麼……」她吞了吞口水,覺得青鮫如今的打扮,可不像是管家娘子,偏偏又盤著婦人的髻。

    李氏微笑道:「老爺去年將她收了房,又升了姨娘,難道京裡還不知道?」青鮫道:「太太,我在京城已經沒有了娘家人,這種小事,自然無需讓老太太和侯爺知道。」

    王家的訕訕地補行一禮,心裡不由得有些泛酸:「有什麼了不起?就算升了姨娘,沒了男人,還不如我一個下人呢……」

    其他幾個管家娘子則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青鮫,又偷看一直沉默地跟在後頭的霍小姐,心中暗暗將她與自家府裡的幾位小姐相比較:容貌自然是好的,卻不及二小姐美貌,而且臉色似乎不大好……

    霍小姐主僕心裡在想什麼,便沒人知道了。

    這一行人各懷心思地走著,聽得一聲「姑太太和表小姐到了」,才發現已經來到了老太太所居的三進套院門前。李氏略有些喘氣,霍小姐忙上去輕輕順了順她的背,才換下了青鮫,扶著母親往院裡去。

    一路有丫頭上前請安,倒還雜而不亂,待走過了正屋,才隱隱聽到屋裡老太太正在訓斥什麼人:「……早該派自家轎子去碼頭上等著,也不用委屈孩子們雇轎子來,霍家是什麼人家?幾時遇過這種事?!都是你安排不周到!」

    李氏聽到裡面有女子不停地向母親賠罪,聲音似乎不年輕了,便猜到那是誰,看了女兒一眼,才高聲喚了句「母親」,屋裡的說話聲立刻停了下來,然後便聽到「老太太小心」、「扶著點兒」之類的話,她忙拉著女兒走進門,眼圈一紅,拜倒在地:「母親……」老太太早已一把摟住她:「我的兒呀,想死我了……」

    母女倆抱頭哭了一場,才是姑嫂見面,然後便是霍小姐上前拜見外祖母和舅母。老太太見親外孫女兒長得瘦弱,又抱著哭了一場。

    待哭完了,拜完了,各人落座時,安氏才仔細打量了霍家的獨女。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穿一身淺草灰色的上襖,竹青馬面裙,戴著幾樣簡單的銀首飾,倒是乾乾淨淨的,安靜沉穩得緊,一句話也不多說,稱得上是端莊文秀,容貌也是清麗可人,只是看臉色,似乎有些弱症,加上身段太瘦了,風一吹就倒似的。興許是因為在孝中,又要趕路,飲食上不大講究?安氏琢磨著,要不要讓廚房給她補一補,細看一看再說?無論如何,這樣的身體,不大適合做侯府的主母,不過霍家的家產實在是吸引人,就沖這個,也當為自己的兒子好好盤算才是……

    老太太已經跟女兒聊上了,說起女婿霍重業得病前後的經過、喪事的辦理、皇家下旨過繼等等,又哭了一場。安氏忙安慰老太太,霍小姐也哽咽著對母親道:「母親自父親去後,便幾乎日日以淚洗面,身子也漸漸消瘦,女兒盼著母親見了外祖母,能開懷些,病也許就好了。母親仍這樣傷悲,叫女兒怎麼放得下心呢?」

    老太太忙道:「正是,芷兒,你既回了家,就放寬心吧,再傷心下去,也不是法子。你看你閨女,年紀還小呢,以後還要你多看顧,你要振作起來呀!」

    李氏垂淚愧道:「是女兒沒用,只是一想起他,就……」她抹了抹淚,拉著母親的手道:「我也不知能陪漪兒多久,她沒了父親,以後還要請外祖母和舅舅多加照顧呢……」說罷又哭了起來,老太太傷心地輕輕打她:「說什麼胡話?!我老婆子還沒死呢!你自然會長命百歲!」話雖如此,但看著女兒青白的臉色,見慣世面的她早已有了不詳的預感,頓時悲從中來,母女倆又抱頭哭了一場。

    安氏都有些手忙腳亂了,心裡不由得有幾分埋怨:老太太年紀大了,哭了這麼久,也不知道會不會傷了身體,如果讓丈夫知道她這麼傷心,自己這個做媳婦的卻沒能勸住她們,還不知道會說什麼話呢。

    過了一會兒,外面有人來報少奶奶和小姐們來了,安氏頓時覺得來了救星,一面叫丫環們快請,一面安撫老太太和李氏:「別傷心了,往後在京裡,常常見面,這人心裡一歡喜,自然就能長命百歲。她們幾個還在外頭侯著,讓她們幾個見一見姑母和姐妹吧?」

    老太太這才收了淚,珍珠和珊瑚早就備好洗臉水,分別送到她和李氏跟前,青鮫忙上前侍候李氏洗了臉,重新抿了抿頭髮。

    老太太盯了青鮫幾眼,便叫琉璃:「讓她們進來吧,今兒卻是我老婆子鬧笑話了。」琉璃笑著去了,不一會兒,二小姐為首,荊氏與三小姐子後,三人與一眾丫頭們魚貫而入,笑吟吟地給老太太請安。安氏介紹了客人,又是一番拜見。

    眾人各自落座說笑,霍漪仍舊安安靜靜地坐在邊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表嫂和表妹們。

    荊氏容貌秀麗,臉龐圓潤,嘴邊常常掛著和善的笑,一見便知道是脾氣極好的人。二表妹宜君年紀雖小,卻是雪膚明眸,嬌美可人,說話伶俐,不一會兒就逗得老太太開懷大笑。至於三表妹惜君,形容尚小,臉色蒼白,又瘦弱得緊,似乎總有些怯怯的,總算低著頭,不太敢正眼看人。

    宜君發覺霍漪在打量她們,便笑著問她:「表姐平日裡喜歡做什麼?在家讀過什麼書?」

    霍漪微微一笑,又低下頭:「在家除了陪母親說話,便是常做女紅,至於讀書,不過是念了《女誡》和《孝經》罷了,常聽說二表妹是才女,我自然不及你。」

    宜君有些失望:「我聽得霍家祖上有一位了不得的才女,因此對家中女兒的才學總是很看重的,表姐莫不是哄我的吧?」

    李氏嗔怪地瞥了女兒一眼,霍漪只是默不作聲。安氏便笑道:「這有什麼?橫豎你們表姐是要住到咱們家裡來的,往後一起上學便是。」接著又問跟進來的管家娘子:「姑太太和表小姐的行李可都送進來了?仔細著些,千萬別遺漏了才是。」管家娘子們齊聲應是。

    霍漪心中一動,恭敬地道:「多謝舅母垂詢,只是……此次北遷,母親與我幾乎是舉家而來,有許多笨重的行李,平日極少用到,卻有不好丟棄,但也沒有把東西送到外祖母家的道理,因此我便吩咐隨行的管家,把那些都送到霍家在京城的舊宅去了。等舊宅整理好了,母親和我再搬過去。」

    這話說得屋中的人都一陣驚訝,安氏微微皺了皺眉,笑道:「你家的舊宅子,我也遣人去看過,都幾十年沒住過人了,你們母女倆身子弱,怎能住過去呢?我們家多的是屋子,又是姑太太娘家,只管住下得了。我包管讓你們倆住得舒舒服服的,一家人還分這麼清楚做什麼?」

    霍漪抬眼迅速看了看她,淡淡笑道:「舅母說笑了,霍家既有宅子,沒有拋開自家宅子不住,卻長年住在親戚家的道理。叫人知道了,只怕要笑話呢。」

    屋中一片寂靜,年紀最小的惜君,忍不住拽緊了手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說著說著,形勢就好像不對勁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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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四、當心機女遇上腹黑男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道男聲:「這是怎麼了?怎的這般安靜?」接著簾子一掀,走進幾個男子。青鮫雖認得為首那人是侯爺,後面還跟著熟識的侯府大少爺和一名少年,還是謹慎地後退兩步,低下了頭。

    安氏、李氏雙雙站起身問好,宜君惜君都行了禮,霍漪聽她們稱呼,知道是舅舅,也立刻下拜見禮。侯爺笑著一一回應,各人才重新落座。

    安氏有幾分埋怨地說起了霍漪方纔的話,又道:「侯爺也當勸一勸姑太太,一家人何必見外?難不成咱們家是住不得的?外甥女兒巴不得早日搬走?」她心裡很有些怒氣,為了達成心中那個願望,她在霍家人身上花了多少功夫?誰知樣樣不順!平安自南邊捎來的信裡,提到那個李敬總攔著他做事,簡直就是胳膊往外拐!她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撈著,如今霍家的小丫頭居然還想溜走?真真是做夢!把自己當成是什麼了?小丫頭不識禮數,就讓識禮數的人來壓她!

    侯爺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頭,望向妹妹:「可是有什麼難為之處?咱們是骨肉至親,先前通信時,也說好了要回家裡住的,怎的又變了卦?」

    李氏不安地動了動,望了女兒一眼:「是漪兒年紀小不懂事,哥哥別生氣……漪兒!還不快給舅舅舅母賠不是?!」

    霍漪抿抿唇,眼圈一紅,跪倒在地:「舅舅,舅母,請恕外甥女兒無禮。並非外甥女兒不知好歹,實在是被人逼得怕了。在南京城時,因父親去世,皇上又下旨為霍家擇嗣,族人宗親……心有不甘,常常上門來,想要討些好處去。那時家中上下正為喪事忙亂,母親又病重,請得大表哥來主持大局,族人們卻說大表哥是外人,管不得霍家事,無奈之下,外甥女兒只好出面,他們……」 她頓了頓,有些艱難地嚥下了幾句控訴,微微側了頭,但屋中所有人都想到「他們」定是非常過分,心中不由得生氣,卻又憐惜這柔弱的少女,如此知禮,不肯明言指責長輩的言行。

    霍漪頓了頓,才繼續道:「自聽說母親與我打算舉家返京,他們便四處造謠,說我們母女要將霍家的家產都搬到李家來,將來嗣子長大了,也不過得個空架子。污言穢語,數不勝數。我們自南京起程後,還聽說他們正在籌路費,也要上京來,聲稱要把我們母女吞掉霍家家產之事告知嗣子。母親怕他們真這樣做了,路上即便身子不適,也要加緊趕路,好早日到京城。漪兒深知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都是真心憐惜母親與我,又怎能讓他們將髒水潑到慶國侯府的門上?倒不如早些劃清了界限,好讓他們無借口可說。還請外祖母、舅舅、舅母明察。」說罷深深拜下去。

    侯爺忙站起身:「快起來,漪兒有委屈,我們自然會為你做主,你早該告訴我們才是!」

    霍漪在丫頭的攙扶下緩緩起身,低頭道:「霍家內務,卻鬧到舅舅家裡,外甥女兒有何臉面說出來?」

    侯爺歎了口氣。安氏還沒什麼反應,老太太已經氣壞了,忙問女兒:「漪兒說的可是真話?那些小人真個這樣大膽?!」李氏垂淚:「都是女兒沒用……」老太太更惱怒了,叫過長孫李敬:「你是幹什麼吃的?就讓人這樣欺負你姑母和表妹?!你到底在做什麼?!」

    李敬忙跪下道:「孫兒叫了人去攔,可那霍氏族長親自帶了人前來,聲明是霍家內務,孫兒……實在插不了手。」

    霍漪忙道:「外祖母熄怒,此事還多虧了大表哥,若不是他拚命攔著,只怕那些人就要闖進母親的房裡來了。母親生病,漪兒年紀還小,又有幾名管事與那些人勾結上了,若不是大表哥幫忙,家裡還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子呢!」

    老太太板著臉不說話,侯爺便趁機道:「這倒罷了,原是他應該做的。只是還有許多不足之處。」然後又拉下臉斥問長子:「若是礙於霍氏族長的名分,沒攔住他們鬧事,那後來你姑母和表妹上京,又是怎麼讓他們纏上的?!看你姑母的臉色!一路上你沒好生照顧好長輩麼?!」

    李敬垂首道:「都是兒子疏忽了,因出發前,霍氏族人沒再上門,兒子原以為他們不會再來鬧事,哪裡想到他們是打著那樣的主意?到了韓莊上岸採買,才聽說了這件事。姑母生怕他們先一步進京,會惹來嗣子誤會,平白生事,因此下令盡快趕路。兒子也贊同姑母的想法,卻忘了姑母病體未癒。」他鄭重向李氏施了大禮:「都是侄兒的錯。」

    李氏忙虛扶他一把:「是我自作主張,怎的成了你的錯?」回頭對,母親和兄長道:「這大半年,多虧了這孩子,若不是他,我們孤兒寡母的……」話未說完,聲音便哽咽了。

    老太太一看便心疼得緊,忙摟過她安撫:「好了好了,如今到了家,再沒人敢欺負你們母女了。放心吧!」瞥了一眼李敬,臉色好了許多:「這件事倒還罷了,你年紀輕,想得不周到也是有的,往後可再不能這樣了!」

    李敬口中稱是,恭敬地退下。荊氏擔憂地望著丈夫,又悄悄看一眼老太太,咬了咬唇。

    安氏清了清嗓子,笑道:「可聽到侯爺的話了?外甥女兒不必多慮,只管在咱們家住下,若霍氏族人敢來,定叫他們知道厲害!至於嗣子,就更不用操心了,那不過是個稚子,有知道什麼?」

    活漪眉間迅速皺了一皺,老太太卻道:「說得好!咱們家名聲一向極好,不怕別人潑髒水!」又對女兒道:「明兒就把那孩子也接過來一起住吧,省得有人從中挑撥!」

    李氏虛弱一笑:「他也是有父母的,我們已經在京裡了,又何必叫他們骨肉分離?」

    老太太不贊成地看著女兒,正要說話,青鮫卻忽然道:「太太,可是又頭暈了?」又向老太太稟告:「太太一路上都沒休息好,昨晚上又哭了半夜。小的斗膽求老太太恕罪,只是太太實在是累極了,就怕又要犯病。」

    霍漪聞言也擔心地走過來拉母親的手。李氏淡淡笑道:「不礙事的,我還想跟母親多說一會兒話……」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老太太被唬著了,忙叫了丫頭:「快快,扶姑太太去歇息。屋子可都收拾好了?」   

    「已經收拾好了。」

    安氏也不敢多說別的,忙回答,「就在旁邊的晚香館,床鋪茶水都是現成的,只是不知姑太太帶了多少人來,因此只安排了五六個人在那裡。」

    「快把人扶過去!」老太太恨不得親自出馬,琉璃很有眼色地上前兩步,與青鮫一左一右地扶著李氏,往門外去。霍漪向老太太、侯爺和安氏告罪,也匆匆跟著去了。

    老太太坐下來,便一直在抹淚:「章兒呀,我竟不知你妹子受了這許多苦,往後可要好好護著她才是。」

    「母親說的是。」侯爺肅容應了,又命妻子,「快些安排人手過去,再叫人送信到霍家老宅,讓他家的管事帶上行李和用熟的下人過來。外甥女兒雖有顧慮,但咱們家也不會為了點面子,就棄親骨肉不顧的!」

    安氏忙應了,背過身,卻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

    三少爺李攸一直默默地在旁邊看著這一幕幕的發生,不知怎的,竟覺得有幾分諷刺。其中那位霍表妹,倒是個有趣的人,待她知道了父母的安排,不知會如何應對?

    各人四散,李攸隨母親回了正房,聽著她安排了些家務,便隨筆用了個借口,告辭出來,回到浣花軒,進屋便笑道:「方纔見了姑母和霍表妹,你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趣事?三少爺竟笑成這樣?」坐在屋裡做針線的居然是曼如,聞言笑吟吟地站起身。

    李攸腳下一頓,迅速掃視周圍一圈,眼中閃過一道不明的光:「……怎麼是你?露兒呢?」

    「方纔二小姐屋裡的翠玉過來找她,便出去了。」曼如柔順地笑著,給他倒來一碗茶,「早聽說姑太太和表小姐今兒到了,只是這屋裡沒人,我不敢出去瞧熱鬧,三少爺給我說說如何?」然後便款款往旁邊的腳踏上坐了,柔柔抬頭望過來,一臉憧憬的模樣。

    李攸手上一頓,把茶碗放下,嘴角勾了勾:「有什麼好說的?姑母極和氣,只是身子不好,方才就是怕她累著了,便早早去歇息。表妹也是極孝順的。她們要在咱們家住一陣子,你得了空,也該去請安問好,只是別打攪了姑母休息。」

    「是。」曼如順從地應了,又揚起小臉想要說些什麼,卻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接著門簾一掀,露兒走了進來,板著臉正要說話,忽然看到李攸,忙閉上嘴,向他行禮:「三少爺今兒怎麼回來得這樣早?方才點染在二門上傳話叫你,我當你還在老太太那裡,叫他晚些再來呢。」

    李攸笑道:「我還當什麼要緊事,別理他,不過淘氣罷了。姑母身子不好,要早些歇息,眾人便散了。我方纔還對曼如說,你們得了閒,打聽得姑母方便,也該過去請安呢。」說罷掀開桌上的點心匣子,翻了翻,便皺眉道:「這些有什麼好吃的?偏你們就愛放我屋裡!曼如,你給我做個燉蛋來吧,許多不吃,怪想念的。」

    曼如笑著應了,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白了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問:「三少爺是要加香菇還是肉末?要吃鹹的還是甜的?」

    「我愛吃什麼你還不知道麼?」李攸揮揮手,「隨便你怎麼弄,要清爽些!」等曼如出去了,他才收了笑,招手示意露兒過來:「點染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露兒壓低了聲音道:「說是平安有話要帶給你,又不方便讓別人傳。」李攸沉吟片刻,點點頭:「我回頭就去找他。方才是怎麼回事?怎的讓曼如一個人待在屋裡?」

    露兒低頭不語,李攸歎了口氣,不想多說什麼:「你自己多加小心吧,別老是被人騙倒——方纔我在母親那裡,聽她安排,似乎打算從各院裡抽一兩個人手去晚香館侍候姑母和表妹。我想著……大約是正院出的人最多,我怕母親手裡缺人手,想到咱們院裡閒人最多,便想問你,你覺得送哪個人好?」

    露兒吃驚地抬起頭看他:「你是說……」深吸一口氣:「只不知道三少爺是怎麼想的,若是為了侍候姑太太和表小姐,那咱們院裡,哪一個都能去,但你若是想減些閒人,那就應該是……」

    「在商量什麼?」露兒還未說完,曼如便忽然掀簾子進來了,李攸瞥了她一眼:「燉蛋做好了?」

    「哪兒呀?」曼如笑瞇瞇地道,「綠豆說早上已吃過雞蛋,如今又吃蛋,只怕不好,要不明兒再做?」

    李攸笑了笑:「說得也是,我竟忘了,當初春兒就說過這個理,一天不能吃太多雞蛋,是不是?」

    曼如臉色忽然變了變,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是呀……我方才好像聽見三少爺打算派人去侍候姑太太和表小姐,難道說你打算讓露兒去麼?不是我說,三少爺,露兒在咱們院裡可是一等大丫頭,平白無故被派了外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做了什麼錯事呢。好歹是太太抬舉她的,你總不好掃了太太的面子。」

    露兒抿著嘴不說話,眼圈有些發紅,三少爺笑笑:「我幾時說過要把她派過去?我不過是問她,如果要派,該派誰罷了。」

    曼如忙道:「咱們院裡,論資歷和本事,倒是紫籐和十兒兩個拔尖,她們又都細心得緊,說話也伶俐,想必姑太太和表小姐會喜歡?」

    露兒淡淡地道:「紫籐是太太屋裡來的,遲早還要回去,派走了她,叫太太怎麼想?十兒年紀還小呢,又是小丫頭,派她去,沒得叫人笑話咱們浣花軒沒人。派誰不行,偏派個三等的去。」

    曼如咬咬牙:「那就派……」「好了!」李攸興致缺缺地站起身,「我不過隨口問一句,倒招來你這許多話,這院裡究竟是誰作主?」說罷就往門外走:「我去外書房練字,你們自己玩吧!掃興!」

    他一掀簾子便去了,留下露兒與曼如在原地,四目相對,默默無言。不一會兒,露兒轉身到窗邊拿起針線籃子繡花。曼如咬咬唇,一跺腳轉身出去,握起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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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五、回家

    春瑛放下手中的包袱,坐在床邊,拍了幾個鬆軟的床鋪,心情非常好。

    這是她第一次回到新家,房子雖然已經很舊了,但因重新粉刷過,看起來比原來的屋子還要亮堂些,而且空間更大。這原是一個大四合院的東廂房,有一明兩暗三個房間,當中那間用來吃飯和招待客人,大些的耳房是路有貴夫妻倆帶著小兒子住,小些的耳房便歸了兩個女兒。秋玉不在家,春瑛就一個人佔了整個房間。

    房間的佈局有些像浣花軒裡二等丫頭的屋子,並排放著兩張床,中間有梳妝台,床屋是大衣櫃和衣箱,門邊放了臉盆架。東西大都是舊的,但也有一兩樣新家俱,也許是因為房間長時間沒人住,表面上都鋪著一層薄薄的灰塵。路媽媽丟了一把掃帚與抹布進來,說:「快收拾收拾,完了出來幫我做飯!」

    春瑛應了,隨手掃了掃地,便拿著抹布東擦擦、西擦擦,打開梳妝台和衣箱衣櫃瞧。裡面已經放了秋玉的東西,但也留下了一半空間,看來是給自己的。春瑛清掃完,便忙忙把自己的物品放進去,回頭再摸摸新房間,忍不住翹了嘴角。

    這比當初跟父母弟弟擠一個炕上強多了,雖然地方不如浣花軒的房間大,但那頂多是間員工宿舍,二叔那裡又只是暫住,還是這個房間好,想在這裡做什麼就做什麼。如果這是自家買的屋子,而不是侯府主人們「賞」的,就更好了。

    春瑛聽到母親催促,便戀戀不捨地再看一眼房間,一邊在腦子裡想著什麼時候弄點紅紙來剪個窗花,好讓窗子不那麼單調,一邊往廚房那邊走。她留意到,這個院子除了他們路家,另外幾間屋子都是空的,雖然表面上那些都不屬於他們家,但母親卻已經很習慣把雜物堆到人家門前去了。若不是那幾間屋子都上了鎖,也許她早就利用上了吧?

    春瑛非常熟練地洗米燒飯切菜,路媽媽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覺得挺滿意:「在你二叔家裡住了大半年,手藝倒變好了。你留下來看家,我去接你弟弟回來。」

    春瑛應了,繼續麻利地幹活,等做完準備工作,才收了手,打算等父母回家再把菜下鍋。

    門外傳來少年男子的叫聲:「路大叔可在家?我是小伍呀!」春瑛忙走出去:「是小伍哥嗎?我爹不在,你找他有什麼事?」

    小伍站在院門口探頭探腦的,隱約能看到他身後停著一輛馬車,車頭坐著個陌生的年輕男子。春瑛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便聽到小伍笑道:「那可真不巧。我還當他已經回家了呢。」他上前一步,正好擋住了春瑛的視線:「春兒妹子,身子打好了?這是已經回家來了?」

    春瑛乾笑著點頭:「是呀……」說起這件事,她的心情就有些複雜。其實她之所以會搬回來,除了父親回了家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小伍那日在路二叔家門口見到她,回來便告訴了別人,沒過多久,左鄰右舍都知道她「傷勢痊癒」了。加上胡飛已經離開,二叔又忽然忙了起來,她只好搬回家了。這其實算是意外,三少爺應該不會介意吧?

    她清了清嗓子,沖小伍笑笑:「小伍哥來是為了什麼事?」

    「啊,我是送謝禮來的。」小伍晃了晃手中的布包,「在南邊時,路大叔對我很是照顧,我娘說要好好謝謝他,便備了一份薄禮命我送來。妹子替大叔收下吧,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心意。」說罷便塞過來。

    春瑛愣了愣,從包袱縫裡瞥見裡面有一疊梅花紋的料子,質地光滑,雖不是上品,卻也值些錢,加上包袱頗有些重量,便推了回去:「小伍哥不用客氣,東西還是收回去吧。我爹幫人可不是為了這些。」

    小伍又推了回來:「一定要收下!這是謝禮,妹子若推了,就是看不起我了。」

    春瑛正為難,路媽媽抱著兒子回來了,問明白事情經過,便笑吟吟地接過包袱,暗暗撞了女兒一把,又讓小伍進屋喫茶。

    小伍一邊謙讓,一邊走進了屋,四處張望一眼,見路媽媽把兒子放回房間,就要去泡茶,忙推道:「真不用忙活了,嬸娘這樣倒叫我不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來了咱們家,難道連杯茶都不吃就走?別人定要說我閒話!快坐,春兒,那些點心來給小伍哥吃。」路媽媽吩咐一句,便提著茶壺去廚房沖水。

    春瑛站在門口,心裡很想去看弟弟,剛才小虎進門後,便沒瞧她一眼,難道是因為一年多不見,他已經不認得二姐姐了?不過說起來,小虎真長大了許多,越來越像她現代的那個堂弟「小虎」了。

    雖然心裡糾結,她還是轉身去拿點心碟子出來,其實就是方才在路上買的蒸糕。才回過身,她便看到小伍掀起耳房門簾往裡瞧,手上一頓:「你在瞧什麼?」小伍朝門裡做了個鬼臉,才回頭對她笑道:「小虎長得真快!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春瑛笑著把點心放到桌上:「快來吃吧,這是才買的,還帶著熱氣。」小伍笑瞇瞇地吃了一口:「好吃!」又探頭看向另一邊耳房:「你如今睡的是那一間?」

    春瑛盯了他一眼:「是呀,不過我才搬回來,屋裡亂糟糟的,可不能叫人看見。」

    小伍笑著低頭吃糕,路媽媽提著茶壺回來了,春瑛忙接過倒茶,小伍只吃了半盅便道:「我得走了,外頭還有人等我呢。多謝嬸娘請我吃糕。過幾日就是清明,我娘要到城外祭拜,初八還要去隆福寺還願,問嬸娘願不願一起去?」

    路媽媽忙道:「我也要去的,先前他爹出遠門時,我便去過隆福寺求菩薩保佑他平安回家,如今他回來了,我正要去還願呢。是哪個時辰?我去找你娘。」

    「辰時就去,晚了怕人多。」小伍道,「初七那日她要做供佛的窩窩,嬸娘不如也過來一起做吧,人多熱鬧些。」說罷鞠了躬,便笑著走了。春瑛看著他出門,只見他跟那個陌生男子低聲說了幾句話,便上車走了。

    路媽媽還在念叨:「正好,我還要買糯米做窩窩呢,跟她們一起做,倒省了一筆,到時候只帶些棗泥和豌豆黃做餡就好。」

    門外又有人來了,卻是老熟人馬嬸,臉上帶著幾分討好的笑,一見春瑛便道:「這是回來了?回來好,你娘在家悶得慌,一個人做活也辛苦,你回來了,她也有個幫手。」

    春瑛乾笑著應付幾句,不想跟她多相處,便回房哄弟弟去了。小虎果然已經忘了她,即使她拿出親手做的布老虎去哄,他也一臉提防地縮在炕腳,就是不過來。她哄了半日,才說服他走過來讓她親了一口,然後便抱著布老虎背轉身,只拿屁股對著她。

    春瑛好笑著探頭過去:「你怎麼不認得二姐了?」小虎撇過頭盯著她,眨眨眼,又扭回去自己玩自己的,春瑛不死心地挨過去:「二姐真傷心哪,你手裡的布老虎可是二姐親手做的,你不想要更多的嗎?哎?你說做匹小馬好不好?」

    小虎睜圓了眼:「小馬?」春瑛點點頭:「小馬。那……你應該怎麼做呀?」小虎眼珠子轉了兩轉,撲上來親了她一口,春瑛才滿意地笑了:「好!我今晚上就做!你要多大的?」小虎丟開布老虎,張開雙臂拚命劃了一個大圓:「這麼大!」「這麼大呀……」春瑛抱過去,笑嘻嘻地呵他癢癢,姐弟倆笑成一團。

    外間傳來馬嬸的聲音:「方纔我看到王家的那個小伍從你家出去,你怎麼還跟他家有來往呀?」

    「這又怎麼了?大傢伙都是老相識了,我還跟他娘約好了清明和初八一起出門呢。」

    「哎喲,我的好姐姐呀,你怎的這樣糊塗?他家可是姓王的!王家背後是誰,你還不知道?如今你男人跟著太太手下的管事,你小叔跟著大少爺,兩位主子都跟那一位合不來,你還跟他家來往,不是自找無趣麼?聽我的勸,早早疏遠了吧,就算是老相識,也得分個親疏不是?」

    春瑛在裡間皺了皺眉,覺得這馬嬸說話很不著調。姓王又怎麼了?十兒也姓王,可是王家是侯府家生子中的大族,整條後街就有十幾家姓王的,未必個個都是二少爺的人吧?小伍侍候的明明是大少爺!

    她放下小虎,讓他自個兒玩布老虎,自己卻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傾聽門外的對話。

    路媽媽似乎有些猶豫:「小伍哥是因為小虎他爹在南邊對他很是照顧,才送了幾樣謝禮來,難不成要我把他趕出去不成?再說,清明出城祭祖,大家都是同路的,一起走也沒什麼不妥。」

    外間傳來幾聲翻東西的聲音,馬嬸又說話了:「嘖嘖,不過是兩塊破料子和兩雙布鞋,這麼寒酸的禮他也拿得出手?這荷包裡的是什麼?銀錁子嗎?倒還罷了,只是這禮有夠薄的。姐姐,不是我說,如今你家身份不一樣了,可要拿起架子來,免得叫人瞧不起。這樣的薄禮,若他只是要道謝,也就勉強收下了。但他若是想托你家辦事,可千萬別答應!」

    「辦事?我們家能辦成什麼事?」

    「誰說不能?姑太太從南邊回來,可帶了不少東西呢,若是要在京里長住,少不得要添些產業的,這些產業總要人打理吧?小陳管事是大忙人,自然顧不上,不是說你們當家的要升管事麼?索性就去求這個肥差!一準兒能成!到時候,你可就是管事娘子了!只是別忘了提揳咱家一把,我們老馬還在家閒著……」

    「娘!」春瑛聽不下去,掀開簾子走出來,「我和小虎都餓了,幾時開放呀?爹不是說叫我們別等他的嗎?咱們不如先吃吧?」又轉向馬嬸:「嬸娘不是也要回去做飯嗎?」

    「呀!小虎是不是餓了?」路媽媽忙進房去看兒子,見他沒什麼異樣,才轉出來罵道:「叫你嚇我!忍一忍就是了,沒瞧見我正跟你馬嬸說話?」

    春瑛瞥了馬嬸一眼,見她仍舊不緊不慢地喝茶吃點心,便道:「餓了怎麼忍呀?我才從外頭回家,多久沒跟你一起吃飯了……」她抱住母親的手臂撒嬌:「就一回!我想快點吃娘做的菜!」

    路媽媽有些心軟了,不好意思地對馬嬸道:「妹子,你瞧……」馬嬸愣了愣,訕笑道:「啊,不要緊,你去吧,我在這裡喫茶就行。大家都那麼熟了,不用客氣。」

    春瑛瞪大了眼,暗暗唾棄她的厚臉皮,眼珠子一轉,便拖著母親往外走:「來嘛來嘛!」到了廚房,才收了笑,正色對她道:「娘,馬嬸是怎麼回事?你就聽她在那裡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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