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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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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8 18:56:44
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六、丫鬟心得

    春瑛做了幾天二等丫頭,適應得還算不錯。

    她每日負責的就是正屋——包括正廳與姑太太、表小姐的臥房——的室內清潔,外加端茶倒水、疊被鋪床。有好幾次,她都無比慶幸自己曾在程大娘處歷練過幾個月,才能熟練地做好這一切,而且無聲無息,絲毫沒有驚動臥床休息的姑太太,或是看書看賬冊的表小姐。青姨娘私下誇了她幾回,而玲瓏面對她時,臉色也和緩了許多。

    不過她心裡也有數,玲瓏對她是有所保留的。表小姐的所有要緊差事,玲瓏全包了去,存放首飾財物都沒叫她沾手,只許她碰衣物、文房、茶具等尋常物件。

    春瑛冷眼瞧著,心裡也堵著一股氣,不被人信任的感覺真不好受,她又不是自己爭著搶著要當這個二等丫環的,是她們把自己提拔上來,管頭管腳,比先前的悠閒生活忙碌多了,還整天被人當賊似的防著,真是佛都有火!

    玲瓏未免太小看人了,她眼皮子沒那麼淺!故宮博物館的皇家珍品她都見過好幾回呢,明朝皇后陵的首飾她也是看過圖片的,霍家的古董首飾再好,還能比人家皇家用的強?她每天光是擦多寶格上的東西就夠累了,才不會笨笨地攬多幾樣差事回來!至於姑太太和表小姐的信任什麼的,那就是天上的浮雲啊!又不是她的正經主人,她那麼用心做什麼?等青姨娘的話變成現實,她再煩惱這個問題吧!

    於是她也放開了,把所有好奇心都收起,只是埋首做活,也不試圖跟玲瓏搞好關係,除了執行對方和表小姐的命令外,頂多只跟青姨娘和檀香說笑兩句,交流最多的,仍然是十兒,最近又添了桑兒,偶爾南棋也會和她們一起做針線,只是很少說話。

    看到她這樣「老實」,玲瓏自己倒覺得有些過不去了,說話的語氣溫柔了許多,還時不時教她些幹活的小竅門,不過同時,對她舉止方面的要求就更嚴了。

    春瑛自穿越以來,不是在自己家或平民人家生活,就是在侯府裡做小丫頭,只需要小心謹慎,沒有違令的地方,就沒人管她的舉止禮儀了。她除了稍稍收斂些斯文些,其實仍然像在現代時那樣,想怎麼走路就怎麼走路,想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想怎麼吃飯喝茶就怎麼吃飯喝茶,從沒想過自己也有變成古代「淑女」的時候。

    但玲瓏的要求卻非常嚴格,一但看到春瑛有任何「不淑女」的地方,便罰她吃白飯,甚至餓肚子。

    為了自己的口腹著想,春瑛只得硬著頭皮裝斯文,小步走路,裙擺都不會飄起來,說話也是文縐縐的,還好她曾向周念學過寫毛筆字,不然恐怕表小姐還要佈置功課給她呢。

    玲瓏有時候會私下吐露不滿:「好歹也是侍候過少爺的,難道你們府裡就沒人好好調教調教丫頭們?我素日瞧著,除了老太太屋裡的丫頭還有些章法,便只有大少奶奶院裡的人知道規矩了,如今你們三少爺身邊的丫頭,除了露兒姑娘識禮數,其他的都狂妄得很!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府上的爵位比我們家還要高一等呢,這底下的規矩怎會不成樣子?」

    春瑛還有什麼可說的?她覺得侯府的規矩已經很嚴了,哪裡知道霍家的規矩更嚴?她從前覺得太太治下嚴苛,現在卻覺得,侯府的氛圍至少比霍家輕鬆些。

    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要脫身去找三少爺或周念,都是妄想,春瑛開始盤算著,爭取請上一天半天的假,回家去探望父母,順便看看能不能聯繫上點染,捎個信給三少爺。

    她還未想好請假的理由,秋玉便上門來了。後者是隨老太太過來的,見琉璃等人都在屋裡侍候,便悄悄兒跟青姨娘打聲招呼,拉了春瑛一把,姐妹倆無聲無息地退了出來。

    到了房間,十兒不在,春瑛便拉著秋玉道:「姐姐,我一直想去看你呢,偏這幾天都不方便出門,可急死我了!」

    秋玉反拉她坐下:「急什麼?都升了二等了,怎麼還這樣咋咋呼呼的?」說罷上下打量了春瑛的穿戴一眼,笑道:「委屈你了,姑太太和表小姐在守孝呢,你跟在旁邊侍候,總不好穿紅戴綠的,明兒我就選塊鮮亮的料子,給你做一套新衣裳,等你回家時好穿,如何?」

    春瑛對新衣服不太感興趣,只是跟她抱怨霍家的規矩嚴。秋玉聽完後,也忍不住偷笑:「這是你不走運,本來霍家雖是世代書香,歷代家主卻都是開明人,禮數上只要不差,就不會管得太嚴,如今這些規矩,是姑太太嫁過去後才改的。這原是先前那位范氏太太定的規矩。自打如今這位太太進了門,那些老皇歷便都改了。琉璃她們幾個年紀大些的,還曾經見識過,老太太院裡還有幾位嬤嬤仍守著這個例呢。」

    春瑛不由得自歎倒霉:「早知道是這樣,我老老實實做小丫頭就好了,多什麼嘴呀……」

    秋玉戳了她的腦門一記:「就知道偷懶!你升了二等幾天,難道就沒發現其中的好處?」

    春瑛扭捏幾下,承認了二等丫頭的確有許多福利,而且周圍的人也更尊重她了。

    秋玉道:「這算什麼?還有別的好處呢,你以後就知道了。」她湊近了妹妹,壓低聲音:「從前你只是做粗活,我就沒多說什麼,如今既然升了二等,有些話姐姐就得教給你了。」

    她面授機宜,細細述說在主人身邊服侍,需要注意的種種,比如主人睡覺時,走路做事聲音要小;主人累了,要有眼色一點,及時送上茶水點心或勸主人歇息;夏天勤打扇,冬天勤燒爐,事事都要先於主人想到,事事為主人著想,務必讓主人覺得舒適貼心……還有,在外頭做客時,千萬不能失禮,叫主人丟臉;主人和別人起了口角,就得幫著排解;當了長輩的面,要幫主人討好對方,當著晚輩或平輩的面,又得時刻提點主人注意禮數……

    秋玉列舉了一大堆,又點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手腳要乾淨,絕不能私用主人的財物,也不能因為貪圖別人的好處,而將主人的消息透露出去。

    她再三強調:「貼身侍候的人,對主子的事知道得多,也容易左右主子的想法。常有人收了別人的好處,替人辦事,這也沒什麼,只是千萬別把不該透露的東西說出去!耽誤了主子的事,可不是打幾下板子就能補回來的。表小姐雖不是咱們家的正經主子,你也得把她當正經主子侍候。橫豎……」頓了頓,偷偷一笑,「橫豎都是一家人。」

    春瑛心中咯噔一下,暗歎一聲,笑著點頭應了。

    秋玉又傳授了幾樣心得,見妹妹受教,便提點她一句:「我瞧你的針線已經練回來了,聽娘說你還打的好絡子?有一樣別人都不及你的本事,是極有用處的,將來憑著它,表小姐也會格外看重你。你閒時別光顧著玩兒,多練練女紅。咱們女孩兒,針線是最要緊的。」

    春瑛一一應了,猶豫一下,才問秋玉:「姐,我……我想找機會回家一趟,好不容易升了職,叫爹娘也高興高興怎麼樣?」

    秋玉笑道:「只怕爹和娘早就知道了,不過這也好,聽說最近爹在謀一個副管事的位子,正要想法子打點。我那裡存了些銀錢,你若回去,便替我捎一把,你有銀子也拿出來吧,這是事關咱們家的大事,別小氣。」

    春瑛的積蓄幾乎全部都給胡飛帶走了,身邊不過剩了幾兩銀子的散錢,外加幾樣首飾,不過她還是決定把這些都拿給父親,等他升了管事,將來脫籍也會更有希望吧?

    老太太那邊已經打算離開了,秋玉只得再囑咐妹妹幾句,又道:「請假的事我會尋機會跟檀香提。」便跟著走了。春瑛幫著收拾了茶具座椅,見沒事可做,就回到房間整理一下秋玉所教導的東西,發現自己要學的還有很多很多……

    門被人叩響了,春瑛抬頭問:「是哪一位?門開著呢,請進。」

    進來的卻是玉蘭。她笑得很甜,拿出一個匣子:「方纔我表姐隨老太太過來,悄悄兒塞給我一匣點心,我聽說你愛吃這個,特地拿來給你嘗嘗。」

    她打開匣子,裡頭卻是八個雞油卷,還帶著微微的熱氣。春瑛雖然心裡嘀咕自己什麼時候說過愛吃雞油卷,但盛情難卻,還是倒了兩杯茶來,請玉蘭和自己一起享用點心。又提議:「不如讓十兒她們也一起來?我記得十兒挺喜歡吃這個。」其實夏荷更喜歡,那天答應了給她做幾道點心,得找時間兌現才行了。

    玉蘭卻笑瞇瞇地按住她道:「罷了,我方才問過她,她連個好臉都沒給我。她正和南棋一處做針線呢。南棋與我素有嫌隙,每每見了,都要吵一架,何苦去招惹她?」

    她們有吵過架嗎?她印象中這兩人好像只是相互不搭理而已。

    春瑛心中更疑惑了,玉蘭又拉著她說閒話,不外乎過去多有交情,相處多愉快之類的,其實兩人過去接觸得很少,玉蘭一再反覆提起,事事都記得清楚。春瑛不由得暗暗佩服她的好記性,不過還是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只是耐住性子去聽。

    不久,玉蘭話風一轉,便祝賀起春瑛的晉陞,又恭維她服侍得好,才得了表小姐的青眼,還歎息道:「我原也想在姑太太和表小姐跟前獻獻慇勤的,本來我在太太院裡,就是二等,不過是不會奉承,才遲遲未能升上去。如今好不容易下了決心,要在姑太太和表小姐面前掙個臉面,表小姐待我也很客氣,沒想到還是成不了,這都是命哪!」

    春瑛有些坐立不安,勉強笑道:「這個……其實升上來也沒什麼……」還要守很多規矩呢,不過錢的確是多了很多。

    玉蘭忙笑道:「你別多心,我可沒說你什麼。我老實說吧,表小姐抬舉的是你,比別人強多了,萬一她抬舉的是南棋,我豈不是要天天吃虧?」

    春瑛乾笑幾聲,移開了視線。其實南棋也沒對玉蘭這麼著,只不過是當她透明而已……

    玉蘭喝了口茶,彷彿忽然想起來似的,一拍手:「對了!我方才聽你姐姐秋玉問檀香,能不能放你半日假,你有什麼要緊事要做麼?怎的才進來幾日便要請假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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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8 18:57:13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四十七章 請假

    春瑛沒想到秋玉離開前還有時間跟檀香提起這個甂甀甄畽,骰骯髦髧忙道:「也沒什麼,不過是姐姐聽說了家裡的一些消息裬褖裮褉,撂摝摛敲讓我送些新做的鞋襪回去罷了。」

    「原來如此。」玉蘭笑道,「晚香館其實不忙漂漰漲漞,嶆嵹嶇幓空閒是有的,只是錦繡回了霍家舊宅閡閤閨閣,緄緀綡綰如今上房的事都要你和玲瓏兩人照管,哪裡抽得出手來?多半是要落空了。」

    春瑛心裡清楚銘鉸銓銥,蓖蒸蒻菣只是秋玉這麼說了,應該挺有希望,便隨意笑笑,沒說什麼。

    玉蘭看了她兩眼,又笑道:「你若不嫌棄,與我換班如何?實話跟你說,我今兒晚上想要回家一趟,可正輪著我的班呢,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若你替我上了這一班,後日輪著你的班時,姐姐便替你上一回,如何?」

    春瑛詫異地望向她:「這怎麼一樣呢?我是在屋裡做活啊!」

    玉蘭扯了扯嘴角:「難不成你還信不過我?不過是打掃屋子,還有別人在呢,我哪裡敢做什麼手腳?我從前在太太院裡,也做過這個,從沒出過差錯!」

    春瑛還是覺得不妥,只是一個勁兒搖頭:「不行的,叫表小姐和玲瓏知道,一定會生氣!」

    「她們不會知道的。」玉蘭拉過她的手,「我方才聽說了,後日靖王妃要帶小世子回娘家,到時候姑太太和表小姐定會到老太太院裡去,沒兩個時辰都不會回來。青姨娘和玲瓏也會跟著去,你趁這個機會回家,吃頓飯都夠了!早早兒回來,有誰知道?你那日橫豎也是一個人待在上房發呆,倒不如……」

    「不行不行!」春瑛站起身,緊皺著眉頭。霍家人從不輕易允許侯府的丫頭進上房,要是她放玉蘭進去,不用表小姐發話,玲瓏就能吃了她!

    玉蘭忙拋出另一個誘餌:「求你了!只是今天晚上!我真的急著要回去!姐姐答應你,只要你幫了這一回,以後你什麼時候想回家了,我都給你替班,如何?!只要有人幹活,上頭哪會管你在不在院裡?就算不在,隨便找個借口拖一拖,也不會有人起疑的!春兒……」

    春瑛心中有一刻動搖了,如果真的能隨時找到人替班的話,她就能得到自由活動的時間……但她考慮過後,還是搖了頭:「不行!姐姐今晚想出去,我替你班就是了,橫豎我要做表小姐的鞋子,順便看茶爐子也不費什麼力氣。但上頭不發話,我真的不能讓你進正屋。」

    玉蘭咬咬唇,忽然笑得很燦爛:「那好吧,姐姐就不強人所難了。其實我就是覺得你為人最好,才想請你幫忙的……哎,吃點心!你瞧,點心都放涼了,快吃吧!」仍舊親親熱熱地勸春瑛多吃一點。

    春瑛一邊咬著雞油卷兒,一邊悄悄打量玉蘭。不是她多心,而是玉蘭對於進正屋打掃這件事似乎太過熱衷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目的。這原是自己的差使,在姑太太和表小姐都不在的情況下,萬一屋裡丟失了什麼東西,豈不是要算到自己頭上?春瑛暗暗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玉蘭。

    不過玉蘭再也沒提過類似的請求,當晚也沒請假。春瑛經過茶房,見她坐在茶爐子旁發呆,問了一句她為什麼不回家,她只是笑笑說打消主意了就完事,過後也表現得一切正常。春瑛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日,青姨娘把春瑛找了去,帶著幾分埋怨道:「你這傻孩子,想要回家,怎麼不跟我說?還要巴巴兒地叫你姐姐求到檀香面前,再由檀香找我開口?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我不是說了,有事只管找我麼?」

    春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小聲賠禮。其實她心裡還沒把青姨娘真正當初是親近的長輩,不過是跟母親相熟卻又多年不見的友人罷了,就像是現代時,老媽的高中同學似的,對方待她好,她待對方便親近一點,但若對方叫她把自己當成是家人一樣不用客氣,她是絕不會當真的。

    青姨娘嗔了她幾眼,歎道:「罷了,我就知道你們姐妹倆還跟我生分,你年紀小就算了,你姐姐怎的也這般?請假的事我就作主了,明兒一早,你把屋子先打掃一遍,就回去吧,太太和小姐要在老太太院裡消磨半日呢,用不著你,但是申時(下午三點至五點)前一定得回來。可記住了?」

    春瑛歡喜地連連點頭:「我絕對不會遲到的!」青姨娘笑了,拿過一個包袱:「這是我的幾件舊衣裳,以後是穿不得了,胡亂賞了人,我又捨不得,索性給你娘吧。順道給我帶聲兒好。」

    春瑛接過包袱,見裡面都是豆綠色、寶藍色、棗紅色之類的衣裳,比較鮮艷,的確是青姨娘不方便穿的,便替母親再三謝過了。回到房間裡,收拾了幾樣要帶回家的東西,記起秋玉的話,便問玲瓏討了個給老太太送東西的差使,找姐姐去了。

    到了地方,先見過老太太。她問起姑太太的飲食起居,春瑛一一答了,她也有幾分歡喜:「能吃下東西就好,我昨兒見她,果然精神多了。她既愛吃米湯,怎的不開口?叫廚房做去!青鮫和檀香只要把她們主子侍候好就夠了,吃食就交給底下人去做。媳婦兒——」坐在一旁的太太安氏忙起身聽令:「在。」「你回頭吩咐廚房,叫他們熬米湯,姑太太什麼時候要吃,就立刻做好送上來。若是有誰敢有一絲怠慢,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安氏忙不迭應了,便急急去安排。

    老太太又問了表小姐的起居,春瑛一一答了,她便滿意地點點頭:「好好用心服侍吧!琉璃,拿個大賞封給她。」

    不等春瑛高興,便有丫頭拿了一個墊子過來,鋪在春瑛面前。春瑛眨眨眼,想起玲瓏教過的「禮數」,知道這是要自己磕頭謝賞,雖然心裡彆扭,還是乖乖磕了下去,口稱「謝老太太賞」,才接過賞封退出屋子。秋玉早在外頭等得心急,看見她便是一喜,連忙拉著她回房。

    關上門,秋玉急急問:「回家的事可是准了?」春瑛點頭,她頓時鬆了一口氣:「檀香雖打了包票,到底心裡不踏實,如今可好了。」她翻出一個包袱,從裡頭揀出一個藍色小包來,順手一倒,便倒出一堆金銀錁子和首飾,有戒指、手鐲、金花、簪子,還有些零零碎碎的珍珠寶石之類的。

    春瑛一看,就認出其中幾樣是秋玉平時戴慣的,忙問:「這是姐姐積攢的東西?用不著拿這麼多回去吧?姐姐就不留幾樣?」

    秋玉道:「我還有呢,用不著這麼多。我打聽得爹的新差事有眉目了,家裡正需要錢去打點。這一年裡,因為家裡花費少,我也沒往家裡送銀子,自己攢起來置了些首飾,連同主子們賞的,有七成都在這裡了。你拿回去,跟爹娘說,讓他們放心使,首飾盡可以拿出去當,只是別賤賣了。」她拿起一個珍珠戒指:「比如這個,這不是尋常珠子,原是北邊兒的清國皇家御用的,叫什麼東珠,有一回王妃娘娘回來看老太太,見我侍候得好,便隨手賞了我。上面沒什麼印記,也不是忌諱的東西,可要是當成尋常珠子,幾兩銀子賣了去,可就吃大虧了!」

    春瑛又產生了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忙晃晃頭,推道:「雖然上面沒有印記,可要真是靖王妃賞的,姐姐叫爹拿去當了,回頭別人問起來,豈不尷尬?這種東西姐姐就留著吧,這裡也有幾十兩銀子了,再添上家裡的,怎麼也夠了吧?」

    秋玉想了想,便依然收起了幾樣貴重珠寶,其他的都包好了交給妹妹,又翻出幾雙新鞋。

    門忽然開了,紋玉走了進來,後頭還跟了兩個面生的丫頭。她們一進門就把門關上了,又去關窗子。秋玉忙問:「這是怎麼了?」看了看其中一個面生的丫頭:「默兒怎麼會來?」

    那叫默兒的丫頭抿嘴笑了笑,沒說話,另一個丫頭便道:「有外頭的男人進來給老太太請安,上頭叫丫頭們迴避呢。她沒處去,便跟紋玉姐姐和我一起回來了。」

    秋玉有些詫異:「是哪家的少爺?默兒,你主子呢?」

    默兒細聲細氣地說:「大少奶奶到後堂迴避了,我原是在廊下侯著的,進不了屋,只好求紋玉姐姐幫忙。」她悄悄打量了春瑛一眼,春瑛衝她笑了笑,她便抿嘴笑著算是回應了。

    紋玉跟春瑛打了聲招呼,便坐到床邊:「並不是本家的少爺,我估摸著,大概是老爺在外頭新招的門客什麼的,老太太聽說是舊識,便召他來說話。」她皺起眉頭,叫住另一個丫頭:「彩鵲兒!你這是做什麼?!」

    彩鵲兒正把窗子撐起一條縫兒,偷偷往外看,聞言回頭笑道:「我不會叫人看見的,好姐姐,你就讓我看一眼。你難道不想知道,老太太特地召來的人,長什麼樣兒?」

    這話說得屋裡的人都起了好奇心。春瑛心中一動,生起一個念頭,咬咬唇,便湊了過去:「他進來了嗎?也讓我瞧瞧?」秋玉皺眉,扯了扯她的袖子。

    「等會兒……來了!」彩鵲兒佔據著有利位置,不肯讓開,「咦?長得挺體面的,就像戲文裡說的,一表人才吶!默兒,快來瞧!」

    默兒抿嘴笑笑,依言探頭瞧了一眼,便迅速縮了回去,點點頭。紋玉又好氣又好笑地戳著彩鵲兒的腦門,罵道:「你自己臉皮厚,別帶壞了默兒!你當人人都像你呀?沒臉沒皮!」

    彩鵲兒撅起嘴:「我就不信姐姐不想知道!聽說這人是住在府裡的,咱們認一認長相也是好的。省得見了面不認得,把人家少爺認成了小廝,叫人家笑話咱們沒眼力!」

    這話把紋玉和秋玉都說動了,依次偷看了一眼,縮回頭後,都沒說話。春瑛心急,忙伸頭過去瞧了,果然正如她猜的那樣,就是周念!

    周念一身青布衣,頭戴方巾,站在院中,低頭瞧著地上,目不斜視。一個婆子在旁邊侯著,不一會兒,另一個婆子從屋裡掀簾子走出來叫道:「老太太讓你進去。」他才鞠了一躬,略整整衣冠,便抬腳往屋裡走。兩個婆子迅速跟了上去。

    春瑛正想瞧得清楚些,彩鵲兒便把她推到一邊:「你瞧了這麼久,該換我了!哎呀!他怎麼走了?是進屋裡了麼?」

    「是,他進去了。」春瑛深吸一口氣,轉身回來,見秋玉望著她若有所思,有些不自在:「姐姐瞧我做什麼?」

    秋玉笑笑:「沒什麼,只是……想起一個人……」頓了頓,她換了語氣:「這人我聽說過,也不是什麼少爺,聽說是侯爺從前一個舊相識的兒子,那位舊相識犯了事,夫妻倆都死了,只餘這一個兒子,被沒入官中為奴。侯爺顧念舊情,花了好多年功夫打聽,才知道了他的去處,便想法設法將人弄回了京城,如今就在咱們府裡當差。」

    彩鵲兒忙問:「那他也跟咱們似的,是與人為奴了?不過他是官奴……豈不是比咱們家生子兒還不如?」

    春瑛忙道:「這樣比就沒意思了,他畢竟是侯爺老朋友的兒子,我看侯爺也未必會讓他做下人的活,你要是瞧不起他,可沒什麼好處。」

    彩鵲兒白了她一眼:「我不過是隨便說說,哪個理你?」說罷比安冷哼一聲,走到另一邊的床沿坐下,撇開了頭。

    秋玉臉沉了沉,笑著對春瑛道:「趁著這位爺進了屋子,你趕緊走吧,不然也不知道幾時能出去呢,姑太太和表小姐只怕還等著你去侍候。」

    春瑛更希望留下來等周念,不過秋玉這麼說了,她也不好再留,忙拎起包袱,跟紋玉和默兒打聲招呼,便告辭離去。

    外頭院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不見,只是每扇窗後都隱隱傳來竊竊私語,春瑛忍住笑意,匆匆低頭邁出院子,才走到拐角,便冷不防被人一把拽到路旁的樹叢後,嚇了一大跳,正要喊人,卻被緊緊摀住了嘴,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別叫,是我!」

    她冷靜下來,掙開一看,原來是三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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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八、路老爹的新差事

    春瑛迅速掃了周圍一圈,後退兩步,福身行禮:「三少……」

    「得了!」三少爺李攸有些不耐煩,警惕地左右望望,「趁現在沒人,我有話要囑咐你,聽好了,別插嘴!」

    春瑛忙束手低頭作傾聽狀。李攸便道:「你方才也瞧見了吧?念哥兒回來了,他如今被調進咱們府裡,就在前頭外書房裡做小廝。當然,這只是在外人面前的說法,實際上當然不會委屈他。他回來有些日子了,總念著要見你,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什麼時候能抽空去見他?」

    春瑛忙道:「我剛才請了假,明天早上回家,申時前回來。到時候方便見面嗎?現在……表小姐升了我做二等丫頭,在正屋裡侍候,出門沒以前那麼容易了。」

    李攸皺皺眉:「怎麼就升上去了?那可不好辦,二等丫頭回家,行蹤是瞞不了人的。」

    春瑛不太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只見他皺眉想了一會,才道:「罷了,我記得你家搬了新院子,位置挺靠近園子的吧?還記得去年念哥搬離竹夢山居後住的屋子麼?」春瑛忙點頭,他便繼續道:「那間小屋旁的角門,通往後街的幾個舊院子。念哥就住在其中一間,那一帶沒別人住了,三清又住在側門的小屋裡充作看門人,不會有人看見的。你算準時間,吃過飯便提早動身,只對人說你要直接從園門進來,趁機去見他一面吧。」

    春瑛張張嘴,還是點頭應了。李攸彷彿鬆了口氣似的:「我真不明白念哥為什麼一定要見你,總之,我是完成他的托付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他重新嚴肅起來,兩眼直盯著春瑛:「你從前沒見過他,也不認識他,如果被人看見你們碰面,絕對不許說出他曾經在府裡住過這件事!連你的父母至親也不能說,知道嗎?!」

    春瑛連連點頭。她不是笨蛋,怎麼會犯這個錯呢?

    李攸終於滿意了,再看一眼周圍,才一邊嘀咕:「你這丫頭,怎的偏偏就挑這時候升二等……」一邊撣撣袖子,往大陸上走去。

    春瑛實在不懂三少爺為什麼要在她的升職問題上糾結,她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等到三少爺的身影完全消失,又有人影朝老太太院子的方向走來,才離開了樹叢,返回晚香館。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便起床梳洗好,非常迅速地完成了正屋的三分之一清掃工作,而這時候,表小姐才起床。等到姑太太與表小姐母女倆都梳洗完,吃完早飯,再叫來軟轎,抬著姑太太慢慢往老太太院子去,她才非常乾淨利落地把剩下的活也干了。

    玉蘭站在門外掂起腳尖往屋裡探看,見狀乾笑道:「我當妹妹為什麼不在意呢,原來是練就了一雙快手。」

    春瑛笑了笑,最後把書案上的文房四寶都收拾整齊,才關好門窗,離開正屋,留下玉蘭一人悻悻地盯著門發呆。霍家帶來的一個婆子拿著針線蘿,往門檻上一坐,便忙活開了,還好整以暇地朝玉蘭咧咧嘴:「姑娘傻站在這裡做什麼?」玉蘭差點被嗆著,只得低頭走了。

    春瑛提著包袱一出二門,就明白三少爺昨天那句話的意思了。由於她升了二等,按侯府的規矩,回家是要有一個婆子駕小馬車接送,外加一個小丫頭跟班的,秋玉和曼如回家時也是這個待遇。

    二門上的婆子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春瑛,一邊慇勤地要替她拿行李,僅僅是等馬車從車棚駛過來的那點時間,她們也要拿張條凳出來,爭相用手帕擦了又擦,然後請春瑛坐下歇息,又問她要不要喫茶。

    春瑛有些被驚著了,她幾時被人這樣慇勤招待過?活像她是五星級大酒店裡最尊貴的顧客似的。還好,她的驚訝只持續了一小會兒,便淡定下來了,很有氣質地(她自覺如此)拒絕了條凳和茶水,隨便挑了個看上去挺老實的婆子駕車,又任由對方為自己叫了小丫頭,便上車起程往後街方向揚長而去。

    這一段行程其實很短,從奴僕出府所走的側門到後街,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一路上的風景俱是看慣了的,春瑛便坐在車裡閉目養神。陪她回家的小丫頭年紀只有八九歲大,卻是一派天真爛漫,時不時挑起車簾往外瞧,一臉恨不得馬上跳下去的模樣,根本沒法安靜下來。

    好不容易到了家,春瑛下得車來,往家門方向走了兩步,察覺到婆子和小丫頭都跟在後頭,眼珠子一轉,便從袖裡摸出一塊碎銀子,塞到婆子手裡,笑道:「今日辛苦媽媽了,我想跟家裡人好好說說話,吃頓飯,完了便自己回府,您就先回去吧?」

    那婆子臉上一喜,又有些猶豫:「這……好像不合規矩吧?」

    「怎麼會呢?」春瑛笑瞇瞇地說,「方纔回來的路上我就在想,這特意繞了個大圈,還要勞動媽媽們為我備車,實在是罪過。其實我家不遠處就是花園的角門,我索性從那裡走,直接就能回去,省了腳力,又不興師動眾的。媽媽得了空,也能回家去瞧瞧不是?」

    那婆子心動了,只假作推拒一番,又囑咐小丫頭好好服侍,便頭也不回地駕車走了。那小丫頭撅起嘴,戀戀不捨地望了望西街口的方向。春瑛立時便發現了,塞了十個銅板過去:「你叫亭兒是不是?我家就在這裡,我要進去了,你想要去看看麼?我這裡用不著人侍候。」

    亭兒大喜:「謝謝姐姐!」便樂呵呵地接過銅板,蝴蝶一般往西街口飛了過去。

    春瑛把人打發走了,才抱緊了包袱,回身敲響家門。

    路媽媽見了女兒,又是意外又是高興,見到大女兒捎回來的財物,就更高興了:「東西來得正是時候!這對鐲子……還有這兩個戒指,我晚上就給十兒她娘送去,你爹這回的差事,還要靠她多說好話呢。」

    春瑛正抱著弟弟教他數指頭,聞言一臉訝然:「怎麼跟十兒她娘扯上關係了?這種事不是該找小陳管事麼?」

    「小陳管事面子再大,也不能事事說了算。」路媽媽將首飾小心收起,「府裡的總管還是姓王的,我請十兒她娘回本家幫著說項,總有七八成機會。」

    春瑛皺皺眉,不太相信十兒的母親對王總管一家的影響力,便問:「爹要爭取的到底是什麼職位?」

    院門吱呀一聲又開了,路媽媽顧不上女兒的問題,跑出去迎接:「回來了?春兒今日也回來了呢,中午咱們一起吃飯。」

    春瑛忙笑道:「爹,身體怎麼樣?可別把自己累壞了呀!」

    路有貴笑呵呵地走過來:「沒事兒!才辦完了一件差事,管事叫我在家歇兩日,我不會累壞自己的。」又從女兒手裡抱過兒子,問小虎今日做了什麼。

    春瑛忙倒茶上點心,與父母說了一番近日的經歷,以及升職的過程,便又提出了剛才那個問題:「姐姐說爹的新差事有眉目了,究竟是做什麼?」

    「就是侯爺跟前的長隨!」路媽媽一臉興奮地道,「侯爺身邊的人,就算是洗馬桶的也比別人體面!你沒瞧見那個黑老七,不過是替侯爺趕車,整日囂張得跟個大爺似的!你爹又能幹,又忠心,到了侯爺跟前,一定能出人頭地的!」

    春瑛一聽便皺眉頭,近身服侍,在侯府眾人看來,的確是體面活,但也意味著更大的約束和責任。她問:「爹不是一直跟小陳管事辦差的嗎?怎麼會調到侯爺跟前去?」

    路有貴正想開口,又被妻子打斷了:「這說來話長了!前些日子,侯爺太太要派幾個人到南邊去,大概是南邊莊子上的人不中用,要換人。這可是肥差!結果這些好差使都被那幾家的人霸佔去了。」她著重突出了「那幾家」這三個字,「不過也幸好他們搶了這些肥差,就把原本的位置空了下來。侯爺身邊有兩個缺,大傢伙都搶瘋了!我勸了你爹好幾日,他才肯對小陳管事開口,若是早一些,只怕已經成了呢!」

    「得了,瞧你那得意樣兒!」路有貴白了老婆一眼,才對女兒道,「這差事我原本是不肯的,在主子身邊雖體面,到底太累了,又不知會不會被派到外地去,就像你二叔從前,一年裡也沒幾個月是在家裡過的。你姐妹倆都在府裡,小虎年紀又小,我哪裡捨得出遠門?」

    這話說得路媽媽有些不好意思,拍了他一記,才把抱過兒子,轉身進了耳房。

    春瑛帶著幾分猶豫道:「其實……換新差事也好……至少收入會多一點……不過除了這個缺,就沒別的位置了?」不是說派去南邊的有「幾個」人?

    路有貴笑道:「當然有,還有一家綢緞莊和一家首飾鋪子,另有兩處田產,都是府裡的產業。我原本想著,如果能爭到兩家店舖的掌櫃之位,在外頭也算是出人頭地了,至少平日沒人管束,銀子又不少。那家首飾鋪子原本的掌櫃,常與小陳管事一起吃酒,聽口風,他家雖不如盧家體面,銀子卻比盧家掙得多呢。可後來你娘勸我,在外頭執掌一處產業,固然是自在,可要是做生意賠了,我便要倒霉,更何況接手人家管了好幾年的鋪子,虧空什麼就夠煩人的了,萬一有人在主子面前惡言中傷我,我該如何是好?」說到這裡,他目光就有些黯然:「當年你太爺爺……不也是這麼著……」

    春瑛默然,過了一會兒,才道:「爹說得有道理,可是……在侯爺面前當差,也不是什麼輕鬆的活。隨時都有可能挨罵挨打不說,對主子的心意揣摸得差些,就有可能挨訓!成天鞠躬哈腰的,難道不氣悶嗎?爹剛才也說了,這個差事……是體面……」她撇撇嘴,內心並不認同這一說法,「可是隨時都有可能被派外差,身不由已,先前爹去了江南大半年,我又住在二叔家,娘一個人帶著弟弟在家,好不淒涼。」

    路有貴歎道:「那有什麼法子?咱們家生子,難道還能自己做主?哪個差事都是有利有弊的,況且我未必真能搶到手,如果這回沒輪到差事,你爹我仍要繼續打雜呢,只盼著小陳管事別忘了答應我的副管事之位。」

    春瑛轉念一想:「難道就沒別的差事了?爹剛才不是說……有兩家鋪子和兩處田產嗎?」

    「兩家鋪子對哦偶有十幾個人搶,田產略差一些,順義那處大田莊,總共有四五十頃地,又離京城近,便有三四個人爭,但河間府那處小些的田莊,不過二三十頃,又都是中下等田地,離京城太遠,就沒人去搶。聽說那裡一年也沒多少出產,村子倒是很大,人多,有市集又有學堂什麼的,不過銀子少了,那些人也不希罕。」

    春瑛眼中一亮:「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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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九、灰心

    路有貴愣了愣:「你說什麼?」

    「就是這個小田莊!」春瑛不自覺地身體前傾語氣裡帶了幾分急切,「沒人搶又離得遠,不是最好不過了嗎?所謂山高皇帝遠,盧叔盧嬸的日子過得這麼滋潤,就是因為西山莊子離侯府遠,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都不去管,每年只問出產就算了,其他事都由他們夫妻倆做主。本來順義那個大田莊也很好,可是爹說有好幾個人搶,即使搶到了,也會被人惦記著。倒不如咱們家把那個小田莊抓到手,然後找機會全家搬過去……」

    她想過很多脫籍的辦法,但父母不贊同,她又有什麼法子?再熬幾年,等父親熬到了大管事職位,或許會尋求更上一層,脫籍出去,但那時她和姐姐也過了婚配的年紀,天知道上頭那些人會把自己配給哪家的阿貓阿狗?在現階段,她能做的,就只有在規則許可的範圍內,盡可能少受高位者的奴役,不讓他們太過影響自己一家人的生活了。如果父親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田莊管事,而自己一家又能成功隨他搬到田莊裡生活,那麼除了每年回府報告經營狀況與上報出產外,就不需要在侯府裡執役,她們姐妹的婚姻也可以不受侯府支配。等弟弟再大兩歲,就讓他在那個田莊的學堂裡接受教育,將來再想個法子脫籍……

    春瑛咬咬牙,這是她能接受的底線了,贖身比她預想的要困難得多,而得不到家人的支持,更讓她沮喪。

    路有貴眉頭大皺,盯著女兒看:「春兒,你是不是……還在想著脫籍的事?」

    春瑛心中一驚,張張口,便閉上了嘴。她不否認這一點,與母親相比,父親也許能更理智地傾聽她的想法。

    路有貴明白了,悶頭喝了口茶,另一隻手的食指在桌面上輕輕敲著,半響才道:「我就知道你還沒打消這個主意……也不知道你小小年紀,怎會幾年都抱著這個念頭不放的。你是看你盧叔當了田莊管事,就能脫籍,便想叫我也這麼做吧?不去搶順義的莊子,是怕你爹我搶不過人家?」

    春瑛稍稍冷靜了些,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我……我也是為了家裡好……一直為人奴僕,事事都不由己,哪裡比得上自己當家作主?」

    路有貴歎道:「為人奴僕又如何?你當出去做平頭百姓,就一定有安樂日子過了?你二叔跟我說過你在外頭這一年的情形。那個姓胡的皇商小少爺,一被趕出家門,就落魄得連我們都不如,你跟他出去賣東西,不是還被官家子弟欺負麼?若不是三少爺偶然遇見了出手幫忙,你要怎麼辦?平頭百姓……哼,平頭百姓一樣做不了自己的主!」

    春瑛急急辯道:「那是遇上了不懷好意的人!只是偶然……」

    「外頭的壞人多了去了,你怎知道咱們家不會遇上?」

    「那……盧嬸家裡脫了籍,不也過得很好……」

    「他們那是主子恩典!」路有貴重重將杯子放到桌面上,「說是脫籍,不過是給他家兒子一個前程!其實仍像原來似的,做一樣的事,當一樣的差!你當他們家就能自己做主了?!快給我打消了這個念頭,叫人知道了,必要編排你有背主之心!到時候我們一家子都要被你連累!」

    春瑛眼圈一紅,咬著嘴唇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越想越覺得委屈,不一會兒視野就模糊了,幾乎要掉下淚來。

    有人掀開簾子走進來,春瑛聽到動靜,知道是父親,便扭頭過去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臉。路有貴盯了女兒一會兒,歎息一聲,放緩了語氣道:「好了,閨女,我知道你心裡是想著讓家裡人過得好些的,你是經過了先前的事,生怕以後會再吃虧,所以想早早脫身出去,是不是?」

    春瑛聽到他這麼說,眼淚終於忍不住要掉下來了,扁著嘴抽出手帕一把擦了,淚水卻止不住地不停往外冒。

    「你這孩子……」路有貴無奈地道,「你當你爹我心裡就沒想法麼?若不是家生子的身份,當年咱們老路家那樣的富貴,京裡各大商舖的東家,見了面也要稱你太爺爺一聲老爺子,可一夜之間,就全變了樣,你太爺爺死了,只拿一張破蓆子捲了草草埋葬,你爺爺更是連祖屋都沒保住,全家人天天被人恥笑欺侮……可這都是命啊!誰叫咱們家祖上就是侯府的家奴呢?!」

    他歎了口氣,回想當年,也有些哽咽,「可是……出了一趟外差,一路上看的世面多了,爹心裡也有幾分慶幸……若不是生為侯府的奴僕,咱們還要為一日三餐奔波勞碌,遇上災年,連命都不知能不能保住,你們姐弟三哥沒了依靠,說不定就要流離失所,仍舊是被賣身為奴的下場!那時候還未必有侯府這樣的好人家願意收留你們呢!」

    春瑛一邊聽,一邊慢慢轉過身,看著父親,吸吸鼻子,道:「我們不會那麼慘的……我們可以找一個富庶的地方,做點小生意,爹那麼能幹,咱們不怕賺不到錢,等弟弟大了,考個功名,咱們也能像別人家那樣,過得快快活活的……」

    路有貴聞言失笑:「你也太看得起你爹我了,你以為真是爹能幹麼?別人願意跟爹打交道,不過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若沒了侯府,爹什麼也不是!」

    「不會的!」春瑛忙道,「小飛哥不是侯府的人,背後又沒有靠山,還是一樣能賺到錢,若不是他哥哥從中作梗,他早就開舖子了!」

    「可他沒開成。」路有貴打斷她的話,「就是因為他沒有靠山,不是麼?他但凡有點依仗,也不會怕他哥哥。胡家算什麼?不過是區區皇商,從前爹在大門上當差的時候,遇見來上門拜訪的客,哪個不能把他家象螞蟻似的掐死?你二叔這兩年不得志,也沒把胡家放在眼裡。可就算胡家什麼都不是,欺負一個平民百姓還是不在話下的。外頭多的是這種人,你沒有依仗,下場只會更慘!」

    「那是因為他哥哥有心把他趕盡殺絕!」春瑛不服氣地道,「槍打出頭鳥,有錢有勢的人,只會欺負妨礙他們的人,或是有錢無勢的人,咱們安心做小老百姓,有點小錢,自己能過好日子就行,又不求出人頭地,人家為什麼要對付我們?如果沒有依仗就沒法活下去的話,外頭的平民百姓豈不是通通要撞牆了?!既然人家能過得,我們為什麼過不得?!」

    「你……」路有貴急得直跺腳,「這世上就有人平白無事看你不順眼,要折騰得你全家都過不下去,你又能奈他何?!到時候你就知道後悔了!」見女兒一臉不平,只得無奈地道:「別再胡思亂想了,如今這樣不好麼?爹求個好差事回來,家裡不愁吃不愁穿,遇上天災人禍,自由主子們擋在前頭。咱們啊,還是安安心心過日子吧!」

    這場談話就這樣無疾而終,春瑛有些灰心了。就算她再渴望脫籍,得不到家人的支持,也是沒用的,難道要丟下他們自己爭取自由身嗎?可是父母還是父母,姐弟還是姐弟,她跟家人是不可分割的。

    也許過去落魄時,父親曾有過脫籍的想法,因為那就代表著能離開原來的環境,爭取更好的未來。可是現在,父親有了好差事,身份地位提高了,手頭的錢多了,家裡換了大房子,日子越過越好,他便開始猶豫,不想放棄這種安定的生活。他畢竟是在侯府後街長大的,家生子的思想觀念根深蒂固,又怎麼能理解春瑛對「自由」的重視?

    春瑛悶悶得,在房中發了半天呆,路媽媽催了兩回,她才醒過神來,去廚房幫忙。吃過午飯,按照約定她該回去了,告別時,看著父親,她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忍住:「爹……就算不為了咱們方才說的那件事,我還是覺得你求個外頭的管事之位更好……留在侯爺身邊當差,說是體面,其實也有很大風險,主子不定什麼時候發火,就會拿你出氣了,吃板子還是小事呢!在外頭當差,主子沒事不會不會想起你來,即便想起了,也不能立刻打你板子……」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說句難聽的話,如果府裡出了什麼事,在外面逃起來也容易些……」

    路有貴臉色一變,路媽媽便先開口了:「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府裡會出什麼事?!多少人都搶著到侯爺身邊侍候,你卻叫你爹讓賢?!哪有你這麼笨的人?!」

    春瑛低頭,摸了摸弟弟的小臉。小虎咧嘴朝她笑笑,伸出三個手指頭來,結結巴巴地說了句:「三三……得九……」卻是她剛才教的乘法口訣。

    春瑛抓住他的手,轉頭對父母道:「爹,娘,小虎今年三歲了,也該開始學點東西,他連數數都不大會呢。你們都是能寫能算的人,怎麼不教他一教?他這麼大的人了,成天只知道玩布老虎,就算是為了他的將來,也不能讓他荒廢了時光呀?」

    路媽媽沒好氣地抱起兒子,見他袖口黑了一圈,便輕輕拍了他腦門一記,罵道:「又擦哪兒了?!不是叫你不許弄髒嗎?!」接著轉頭對女兒道:「你說得容易,我認的那幾個字早就忘光了,你爹又不得閒。何況數數這種事兒,過幾年不用教就會了,他又不用陪小少爺讀書,認字做什麼?認了幾千字,也考不了秀才!」

    春瑛抿抿嘴:「青姨娘說,過兩年就讓弟弟去陪霍家小少爺讀書呢,不管這事能不能成,弟弟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就算是長大了看大門,也要懂得看拜帖呀!」

    路媽媽眼中一亮,正要問個清楚,就被路有貴攔住了:「霍家小少爺的事不與我們相干,這事兒以後再說。春兒,你的話爹都聽懂了,你在府裡就好好當差吧,別掛念家裡。新差事……爹心裡有數!」

    春瑛看向他的眼睛,他卻移開了視線,拿起一個包袱塞過來:「你娘給你做的幾樣點心,還有你二叔送來的地瓜干,拿去送其他丫頭吧。」

    春瑛有些失望地接過包袱,默默地轉身離開了家。

    出了門,向左拐,走大約五六十米路,就是一處比較偏僻的胡同口。這裡過去是侯府數個家生子家族的居住地,現在這些家族有些被派到了外地,有些已經沒人了,也有些被全家轉賣,或是像過去的路家一樣遷到其他院子裡,胡同裡幾乎沒有了人煙。春瑛剛從二叔家搬回來時,也曾經來這裡探過險,當時曾懷疑過這裡的角門就是周念與三清暫住的那處小屋旁的園門,深深懊悔沒有早些知道新家離自己如此之近。

    春瑛站在胡同口,兩頭望望,正想邁步過去,便聽到身後有人喚她:「姐姐!路姐姐!」她腳下一頓,回頭看去,居然是陪她一同回家的小丫頭亭兒。

    亭兒一手拎著個小包袱,一手拿著一支冰糖葫蘆,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笑道:「姐姐要回去,怎的不跟我說一聲?要是讓趙大娘知道我沒跟姐姐回去,一定要罵我的!」

    春瑛眨眨眼,扯出一個笑:「沒事兒,我不是說過你可以自己回去的嗎?」

    「可是趙大娘說……」

    「別管趙大娘說什麼了,不過兩步路,你要跟就跟來吧。」春瑛拿定了主意,轉身往胡同裡走,亭兒忙閉上嘴跟上。

    春瑛平靜地經過幾扇門,留意到最靠裡的一扇是沒有加鎖的,她摒住了呼吸,繼續不動聲色地往裡走,在角門上輕敲幾下,門便開了。

    三清那張臉從門後露了出來,嚇得亭兒尖叫一聲。長時間不見,春瑛也有幾分心驚膽跳,勉強揮手打了聲招呼:「你好……那個……我們要從這裡進去……」她迅速瞥了亭兒一眼,希望三清明白自己的暗示。

    三清微微一笑,讓開了路。春瑛反手扯住亭兒,直接往裡走,一直走到湖邊,才對亭兒道:「你瞧,咱們這不就回府了嗎?你是在哪裡當差的?可要我指路?」

    亭兒拍拍胸口,道:「沒事兒,我在二門上呢,我認得路的,先去廚房那頭,然後再繞到前院去!」她左右望望,有幾分心動。

    春瑛笑道:「那你去吧,我也要回去了,順便采幾朵花給青姨娘插瓶。」

    亭兒乾脆地應了,便呼啦一聲奔向遠處的花海。春瑛瞇瞇笑著,慢慢走向旁邊的樹叢,趁她眼錯不見,躲到了大樹後頭,等到她離得遠了,才返身往回走。

    回到角門邊時,三清早已等候多時了:「回來了?」

    春瑛笑笑:「你還在這裡住嗎?那念少爺……」

    三清咧咧嘴:「少爺說能行,有事會找我。」

    春瑛點點頭,從懷中包袱裡抓了一把地瓜干給他:「請你吃,很甜的。」

    三清接過地瓜干,耳根有些發紅:「謝……」春瑛笑了,打開門往外走。

    沒有掛鎖的院門就只有幾步之遙,春瑛一步步走近,心跳忽然加速起來。來到門前,輕輕一推,門便開了,擠身進去,反手關門,院中一片寂靜。

    這是一處普通的四合院,格局與路家所居的院子相似,兩側廂房俱老舊不堪,唯有正屋經過整修,烏瓦白牆,十分清雅。庭前種著幾株老桂與一株三四米高的棗樹,風輕輕吹來,枝葉便沙沙作響。

    「是春兒來了麼?」屋裡傳來一道男聲,仍舊如記憶中一般溫和、淳厚,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帶著幾分消瘦,與淡淡的微笑,開口歎道:「總算把你盼來了。」

    春瑛忽然覺得鼻子一酸,便蹲下身去,抱膝哽咽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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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8 18:57:56
第四卷 淑女 一百五十、安慰

    春瑛擦乾臉上的淚痕,小心抬眼看了看周念,見他仍舊一臉微笑地看著自己,耳根便有些發熱,小聲說:「對不起,我失態了……」

    周念搖搖頭:「不要緊,坐吧,咱們好好說說話。」然後轉身回到房間中央的書案旁,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春瑛心不在焉地直接往旁邊的椅子上坐了,卻忽然頓住,猶豫著是不是要站起來,重新找個腳踏坐,周念已經先開口了:「自打你被送出了府,我就一直在擔心,不知你在外頭過得如何,不過攸哥兒說當時派了最妥當的一個家人去辦,想來你應該過得還好吧?」

    回想起來,那段日子過得好不好,還真是很難說,但春瑛承認在府外的這一年,大半時間裡還算是愉快的,便道:「還行,我起初是在太太娘家名下的一家店舖裡住,那裡的掌櫃人很好,後來我跟二叔回他家住了大半年,有一個……鄰居,做些脂粉首飾的小生意,偶爾替人牽線做中人,我從旁相助,也掙了些零花錢。」

    周念笑道:「聽起來不錯,你打從前開始,就一直很熱衷於攢銀子,想必把全家人贖身的銀子都攢夠了?」

    春瑛勉強笑笑:「原本是夠的,現在……就算有銀子,我爹娘不肯點頭,也是沒用。」

    周念有些詫異:「你爹娘不肯麼?」他有些了悟:「方纔……你這樣傷心,可是因為這個緣故?」

    春瑛聽了,眼圈又開始發紅:「我爹現在得了重用,覺得留在府裡更好,又怕出去了會遇上許多困難……我知道,脫籍離開,以後就要靠自己家人想辦法謀生了,不像在侯府裡,吃穿都不愁……可是自由民和奴僕,畢竟是不一樣的……」

    周念柔聲勸道:「你爹的想法也有道理,他也是想讓家裡人過得安穩些吧?」

    「我知道……」春瑛扁扁嘴,「可是出去了,未必就不能謀生呀?以前我們家窮的時候,他偶爾會給人做中人,賺個辛苦費。我出去這一年,幫那個鄰居小飛哥做生意,認識了好些外地客商,他們一年都要來京城販幾回貨的,我知道他們的名字來歷和落腳的地方,他們也認得我。就算爹找不到工作,光靠這些客商就足夠餬口了……」石掌櫃那邊的人脈也是可以利用上的,即使父親不如小飛哥口齒伶俐,每年掙得的銀子打個對折,也有幾十兩,足夠他們全家過上小康生活了。

    周念想了想,問:「這些話……你沒告訴你爹麼?」

    「提過一點,可是沒用!」春瑛吸吸鼻子,「我爹就認定了,沒有靠山,在外面會被人欺負,日子沒法過下去……我真拿他沒辦法了,總不能丟下全家,一個人想辦法脫籍吧?!」

    「為什麼你定要執著於此事呢?」周念沉吟片刻後,提出了這個問題,春瑛聽了一愣:「因為……因為我想要自由,不想讓別人決定自己的未來。」

    「那也不一定要脫籍啊?」周念道,「高門大戶裡的管事們,與尋常奴僕相比,要多一份體面,有許多事都可以請主人開恩,容他們自住行事。你方才說,你爹如今得了重用,想必在主人面前說話也有份量了吧?為什麼你仍舊……仍舊堅持要脫籍離開呢?而且還很急切?」

    春瑛怔了怔,冷靜下來細細回想,答道:「因為我很著急……我爹現在還算是得重用,可是連管事都沒正式升山去,就算當了管事,也只是小管事,離那些大管家還差得遠呢,誰知道主人會不會聽他的話?要等到他有足夠的體面能自住行事,不知要等多少年……我年紀小,還等得起,可是我姐姐今年已經十七歲了,眼看著就是配婚的年紀,天知道她會被配給什麼人?萬一那是個混蛋,豈不是一輩子都毀了?就算是個好人,也極有可能是府裡的家生子,那將來就算我們家成功贖身出去,姐姐卻還是奴婢,她生的孩子也是奴婢……難道我能拋下她嗎?」

    她吸吸鼻子,繼續道:「還有我弟弟……他今年只有三歲,可是姑太太家的青姨娘已經發話,要他兩年後去陪霍家小少爺讀書了。青姨娘也說過要我們全家過去服侍霍家人的話,這叫我怎麼不擔心?霍家待家中奴僕好不好?他們將來會不會放人?我對他們一點都不瞭解!而我自己……我現在不在浣花軒了,在晚香館侍候霍家表小姐,我不知道自己會侍候她多久,是不是要跟著她出嫁?我見過別人一家子都待在侯府,可女兒卻隨小姐出嫁到了別處,青姨娘以前也是侯府的丫環,自打隨姑太太出嫁,十幾年都沒回過家,自己還當了小妾!全家人去世了,她也沒能回來看一眼……我心裡害怕……所有的事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不想跟家裡人分開……也不想被別人安排自己的未來……」

    她垂首低泣,手中的帕子已經扭成了麻花,心中的恐懼卻越來越大,總覺得這些假設很有可能會成為現實。

    一個陰影罩在她頭上,她抬頭一望,原來是周念,遞過一塊乾淨的布帕,柔聲道:「別哭,你不會遇上這些不幸的事的。」

    春瑛接過布帕,小聲說了聲謝謝,咬咬唇,抬頭道:「你怎知道不會遇上?侯府裡到處都有這種事,我們家相熟的鄰居,就有好幾家的男人在外地當差,家的女兒陪靖王妃出嫁了,一年都未必能回一趟家。我爹的上司小陳管事,他親叔叔和堂兄弟就仍在太太娘家為奴,一家子分在幾個地方,這種事多了去了……」她欲言又止,想到自己家就算贖了身,二叔卻是要跟大少爺走的,也算是骨肉分離了。

    周念淡淡一笑:「這些事都是由侯府的主人決定的,不是嗎?攸哥兒就是侯府將來的主人,只要他發話,你還怕什麼呢?」

    春瑛心中先是一動,但又很快搖頭:「他現在還是個小孩子呢,事事都要聽侯爺太太的主意,等到他當家作主,不知還要幾年。」

    「那我總不是個孩子了吧?」

    春瑛愣住:「你?」

    「就是我。」

    周念笑著端坐回原位,「你忘了當初我答應過你的事了?等我家平了反,攸哥兒便會將你一家送給我,屆時我不但不會干涉你全家的事務,你們想要脫籍,我也會爽快點頭的。」

    春瑛心中一陣驚喜,她怎麼就把這件事忘了呢?忙道:「對、對!你答應過我的!」她相信周念不會違約,心中頓時鬆了口氣,但又馬上緊張起來:「那……念少爺,你家裡幾時能平反?我記得你離開侯府前,就已經有好消息了吧?」

    周念笑著點頭:「已經有兩位大人得到了平反,他們都是家父生前的知交,想必好消息已經不遠了。侯爺讓我稍安勿躁,靜待時機。」

    春瑛面露喜色:「那可太好了!」說罷又有些慚愧:「對不起……我好像一直在說自己的事,卻忘問你過得如何了……」

    周念沒有生氣,眼神卻有幾分黯然:「我?也沒什麼,你出府不到一個月,我就離開京城了……先是到了山東邊界……侯爺打通了門路,把替換我的人救出了鹽場,打算在路上換回來……」他頓了頓,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道:「那人……已經被折磨去了半條性命,大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他活著支撐到約定之處……我從沒見過這些消瘦的人!一想到若不是侯爺相救,我今天就是那個模樣,甚至有可能支撐不了這麼多年!而那人……本是無辜稚子,為了孝道才自願做了我的替身……進鹽場不過三年,他父親便去世了,他卻還要在那裡苦苦掙扎……臨去之時,也只求再見家人一面……」

    他眼圈發紅,聲音顫抖,似乎有無盡悲痛埋藏在心中,卻不能發洩出來。春瑛也跟著紅了眼圈,忙把那塊布帕遞過去。他擠出一個勉強的笑,接過了帕子,才繼續道:「可惜他沒來得及,還好侯爺的人帶來了他家人的消息,說他母親嫁了個河間府的木匠,又生了個兒子,日子過得還好,他妹妹在三年前嫁給一個小商人,已經有了一兒一女……他是笑著閉眼的,還向我道謝,可我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為了掩人耳目,他是夜裡下的葬,墳上甚至沒有立碑……我覺得自己真是罪大惡極!為了我,才害了他一輩子,他受盡苦難,死了也要隱姓埋名,我卻借了他的助力,光明正大地回到了京城……」

    春瑛忙道:「不是的,你那時還小呢,哪裡知道這些?整件事都不是你在主導,你不過是服從安排而已!」

    周念搖搖頭:「若不是因為我,侯爺絕不會找上他……他小時候……原跟我有幾分相像……他在鹽場替我受罪,我在侯府吃穿不愁,除了不能隨意出門,偶爾受李敞幾句挖苦,便一直養尊處優,卻還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我有什麼臉說這種話?!回想當年,獲罪的人無數,連我的至親都被流放偏遠之地,我一直留在京城裡,得侯爺庇護,真是享了天大的福了!可我除了偶爾想想他們,再感歎幾聲那替下我的人可憐,還做了什麼?自暴自棄,頹廢度日……該死的應該是我才對!」

    他握拳大力打向胸口,春瑛忙攔住,勸道:「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你們都是冤枉的不是嗎?你當年畢竟還是個孩子,又能做什麼?何必這樣苛責自己?」

    「可我沒臉見他們!」周念激動地道,「我過得比他們好一百倍,卻還敢心生怨懟,若不是你提醒了我,我哪裡還記得起有人正在替我受罪?我是舒服日子過得久了,連父親教我的做人道理都忘光了,就算日後為他平了反,又哪裡有臉去見他?!」

    春瑛緊緊握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再傷害自己:「你現在就算把自己打傷,又有什麼用呢?!」

    周念愣住,繼而整個人洩了氣:「是啊……人都死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春瑛盯著他,「替你服役的人死了,可其他人還活著,你應該做的是把他們救出來!還有那個人的家人,你也要盡你所能的去照顧,不是通過侯府,而是靠你自己的力量。你難道不想……為他做一點事嗎?」

    周念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閉上眼,喃喃低語:「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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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五十一、亮爪

    周念擦乾臉上的淚水,微微有些臉紅:「對不住……這回……卻是我失態了。」

    春瑛笑著搖搖頭,覺得現在的周念離她更近一些,不再是那個成天高高在上端著溫文架子,似乎從來不會產生負面情緒的古代少爺了,見他有些窘迫地整理著自己的儀容和衣襟,她很有眼色地挪開了視線,裝著打量起房間內的擺設來。

    雖是一脈清雅簡單的風格,這間屋子卻實在比過去的竹夢山居還要好些,不但四周牆面都新粉刷過,傢俱裝飾也一應齊全。正中一間是堂屋,充作會客之用,左手邊用一個大書架隔開,可以看到裡頭是書房。右邊則是臥室,寬大的炕上擺著疊得有些凌亂的被鋪,上頭還胡亂搭著幾件長袍,炕邊的地上卻放了一個木盆,春瑛認得那是洗衣盆的規格大小。

    她稍稍吃了一驚,收回視線,發現書架與書案都很乾淨,但地面上卻有不少灰塵,屋角的天花板上,甚至還有蜘蛛網。

    周念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似乎更窘迫了:「咳……你別見怪,我……我不太會收拾屋子,這……真是太失禮了……」

    春瑛啞然失笑:「念少爺跟我說這種話做什麼?你哪裡是會做這些的人?難道三清住得這麼近,也沒來幫你嗎?」她一邊問,一邊隨手從門後找了掃帚出來,先清理了蜘蛛網,又開始掃地。

    周念忙攔住她:「不用不用,三清要幫忙,我也回絕了。他如今肩負守園之責,還要定時清理園裡湖中的殘葉,又住在園裡,進進出出的麻煩得緊,還不如我自己做。」

    春瑛奇怪地望向他:「為什麼?他的小屋就在角門邊上,角門離你這裡不過幾步路,跟以前相比,比沒離得多遠,何況這個門是很少有人走的,這算什麼麻煩呢?」

    周念淡淡一笑:「我出一趟遠門,才知自己何其幸哉!明明就被貶成了官奴,卻還牢牢記著自己從前的尊貴身份,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理直氣壯地支使三清……其實他不過是我家從前的佃戶之子,我偶然救了他的性命,他便捨身相護,一直不離不棄。他實實在在是我的良朋!我拿他當奴僕,未免太過分了。如今得你建議,侯爺與攸哥兒為我爭取到這個光明正大的身份,我也當盡我所能回報才好。既已成了奴僕,就得做個奴僕的樣子來,別讓人發現異狀,倒害了侯爺一家。」

    春瑛想了想,笑道:「這話也有道理。其實這些活真不難,只不過我想像不出你會做而已。看樣子,似乎適應得差強人意?」

    周念抬袖掩面:「休要笑話,我從前在竹夢山居住時,也做過些輕省活,只是洗衣打掃卻是頭一回……其實我現今比剛開始已經強多了,至少書架書桌擦得還算乾淨。」

    春瑛偷笑,忽而想到:「那你吃飯怎麼辦?我剛才進院子時,好像沒看到廚房?」

    「平時我在外書房當差,跟那裡的小廝一塊兒吃飯,只有晚上會回到這裡來。」周念感到自在一些了,「我特地交待三清不用為我做什麼,讓我自己試試看,如今我是光明正大回侯府來的,就算是為了侯爺和攸哥兒的安寧,也要把戲做足了,以免叫人看出破綻。」

    他抬頭望向春瑛:「最初我提出這個請求時,不論是侯爺、攸哥兒還是三清,都大加反對,只是拗不過我,才勉強應了。可是在外書房,侯爺還是指了一個小廝給我打下手,攸哥兒更是時不時找借口讓我多吃些補身的食物,我不在家時,三清便會悄悄上門來替我做活。方才把話告訴你,我還擔心你也會反對,如今總算鬆了口氣。」

    春瑛笑道:「又不是什麼重活,年少爺偶爾運動運動,對身體也有好處。我看他們是太習慣護著你了,生怕你受委屈。不過……」她轉頭望望四周:「你也不必太過死心眼了,打水洗衣服這種活,就算是侯府的小廝也不是人人都自己做的,你能學會自己打掃房間,照顧自己,也就夠了,總不能連做飯縫衣服都學會吧?這院裡似乎沒有井,要用水還得從別處打,這些還是交給三清吧,念少爺的力氣應當花在給家人平反的正事上,而不是費力地老遠去提水。」

    「你這丫頭……」周念聽了哭笑不得,歎氣道:「罷了罷了,我可不敢吃自己做的飯菜,穿自己縫的衣裳……你的話也有道理,那就請三清替我提水吧。水井在巷口的第一個院子裡,雖然不遠,我提一桶回來,卻只有不到半桶可用,三清還要一路跟著,臉拉得老長。」

    春瑛想像到那個場景,也覺得好笑:「反正他都跟了一路,索性就叫他去吧,省下功夫做別的事。對了,念少爺,你在這裡住,又在外書房當差,那你是每天來回嗎?走哪裡?!」

    「自然是從二門出來。」周念微笑道,「我這次是光明正大地走,想熱鬧些,便從前頭大門繞街上過來,想清靜些,便走後街。我一向是早起進府,天黑後才回來的,今日原是聽攸哥兒說你會來,才特地請了假侯在家裡。」

    春瑛隱隱有些擔心:「那……梁太師的人不會為難你嗎?」說是後街,其實外人還是可以進來的,這裡離其他有人住的院子相當遠,萬一有事,可是沒處躲去。

    周念道:「不怕,三清就在左近,有任何動靜都瞞不了他的。況且區區一個周念,梁大人還不會放在心上,他顧忌的只有侯爺」他朝門外望了望天色:「時候不早了,我聽說你申時前就得回去?恐怕已過了未時了。」

    春瑛一看果然是,忙忙拾起包袱,道:「那我先走了,有空一定來看你!念少爺……」她頓了頓,「你要多保重,一日三餐一定不要忘,晚上也要早點睡。萬事都看開些吧,要記得,平反的日子已經越來越近了,不是嗎?」

    周念回了她一個微笑。

    這個微笑讓春瑛的心情變得很好,連從父母親那裡碰釘子帶來的鬱悶也消散了大半,她很安分守己地繼續在晚香館做活,跟玲瓏學霍家的規矩,閒時與十兒、桑兒和南棋一起做針線,偶爾巴結一下青姨娘,又想了兩道湯品建議給姑太太試喝,自然又得了幾回賞賜,只覺得日子過得還算舒心,連玉蘭也沒再來糾纏了。

    只是姑太太的病卻時好時壞,本來已有了些起色,進了五月後,因院中玫瑰開放,她陪著老太太賞了一回,當晚便開始發燒,吃了藥,燒退了,又開始睡不好,吃不好,只能靠每天半碗粥油、半碗參湯支撐著。

    霍小姐哭紅了眼,青姨娘的脾氣也變得急躁起來,有個小丫頭衝撞了她,她竟然一怒之下,把院裡的樹都踢折了。霍小姐不好說她什麼,為了避免殘樹有礙觀瞻,只得命人將那兩株晚香玉都砍了,待前往老太太處請安時,才向外祖母賠罪,自然是小事化無。

    興許是新換的大夫醫術了得,姑太太漸漸地又好了起來,臉上有了血色,每頓也能吃下一碗稀粥,清醒的時間漸漸增多,甚至可以陪著母親說笑幾句了。侯府閤家歡慶,老太太更是高興得連聲說要獎賞晚香館眾人。霍漪趁機向外祖母請求,想回霍家老宅處理一下家務,再看一看多日不見的弟弟。

    老太太自然是一口應了,只是提醒她不要耽擱太久。倒是安氏神色有些異狀,晚上探望過生病的小姑,便來到外甥女的房間,看著地上的衣箱,笑著勸道:「喲,瞧這架勢,難道是要回去久住?不是舅母多事,你母親如今還病著呢,見不到你,只怕心裡會不好受。」

    霍漪將手中的書冊放回櫃中,躬身下拜,待安氏開口免禮,才淡淡地道:「只是幾樣用不著的物件,放在這裡也是佔地方,漪兒便想著,送回舊宅去也好。這次回家,是為了探望弟弟,料理家務,用不了幾天功夫。母親若想見我,隨時都可差人去將我喚回來。」

    安氏歎了口氣,坐下道:「難為你小小年紀,又要照顧母親幼弟,又要料理家務,實在是辛苦。我記得去年辦完你父親的喪事後,你也病了一場?後來又要侍疾,又要趕路,進了京,也沒見你閒過,身體不要緊麼?你年紀還小,千萬不要熬壞了身體,將來就不好辦了。」

    霍漪心中猶疑,實在不明白這位舅母的用意,只得順著她的話福了一福:「謝舅母垂憐,漪兒無事。」

    安氏一臉憐惜地攙她起身,又輕輕帶到床邊坐下,親近地撫了撫她的髮鬢,柔聲道:「漪兒,舅母知道,你從前就在南京長大,從沒見過外祖母、舅舅和舅母一家,但兩家年年來往的信也不少了,你當知道咱們是骨肉至親,有什麼為難處,盡可以告訴我們,舅舅和舅母一定會給你辦妥的,你可不要跟我們客氣呀!」

    霍漪心中一動,低了低頭:「漪兒知道了。」

    安氏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繼續溫柔地勸她:「你小小的年紀,又失了父親,母親還病著,你每日侍奉母親湯藥,我們這些大人在旁邊看了,都覺得心疼。這一回你母親病重,你連著幾日陪在你娘的病床邊,已經很累了,明日還要趕回舊宅去,料理了家務再急急趕回來,身體哪裡吃得消?索性把那些家務都丟開手,叫管家自料理去,你就專心留在這裡服侍你母親吧,要是不放心,就讓你舅舅派個可靠的人去看著。若霍家的下人有哪個不聽話,奴大欺主的,儘管告訴舅舅舅母,舅舅舅母一定會替你做主,把那些混賬奴才都趕走,另換上好的!」

    霍漪頭垂得更低了:「多謝舅母好意,只是……這次回舊宅,不過是為了探望弟弟,並向嬸娘請安。再者,便是看管家把舊宅整修得如何了,家下人等又是否各司其職。只是求個心裡有數罷了,並不是什麼累人的事。漪兒年紀小,母親又不能太勞累了,因此只是勉強學著管家,日後若有不懂的地方,還要向舅舅、舅母請教呢。」

    安氏聞言,雖然不算十分滿意,卻也還算過得去,只是霍漪先前的態度略嫌強硬,讓她有些不安。再寒暄幾句,又囑咐了許多關心的話,她起身離開,在門外停步想了一會兒,便拿定了主意。

    霍漪回舊宅,春瑛正在隨行人員大名單上,在侯府派來的丫環中是獨一個,因此要忙著收拾行李,預備在霍家住宿。十兒在旁一邊幫忙或添亂,一邊不停地囑咐春瑛回來後要把見到的事都告訴她。

    十兒說得興起,連桑兒都聽得心動,湊上一份,讓春瑛頭痛不已,就在她猶豫要不要想個理由堵上十兒的嘴時,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一聲大叫,接著便是一陣喧嘩聲。

    春瑛三人忙探頭去看是怎麼回事,卻望見玲瓏坐在正屋的台階下,扶著腳踝,滿面痛楚之色。青姨娘正指揮小丫頭去扶她起來,又急向聞聲趕來的霍小姐解釋:「小姐,玲瓏拐了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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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五十二、換人

    霍漪一聽便吃了一驚:「傷得重麼?快把她扶進屋裡!」又回頭叫人:「春兒去拿藥,桑兒去請大夫!要快!」

    春瑛忙丟下手中的行李,跑到正屋的暖閣裡翻出藥匣子來。不知是不是因為姑太太體弱多病,霍小姐與青姨娘的身體也不算很好的緣故,霍家人長年都備有藥匣,裡面裝的是一般疾病傷痛能用得上的成藥,也有幾個家傳的方子,是預備隨時能去藥鋪揀來熬煮的。春瑛天天打掃房間,又得玲瓏提點,自然知道該用拿一種。

    當下便翻出一盒藥膏與一包白布帶,趕回正堂。

    青姨娘趕走了一干閒雜人等,親自替玲瓏脫了鞋襪,只見她的腳踝幾乎大了一倍,又紅又紫的,傷得實在不輕。玲瓏疼得額頭上直冒冷汗,咬緊了牙關,勉強忍住呻吟聲。青姨娘忙接過春瑛遞的藥膏,塗了一層在傷處,輕輕揉著,玲瓏一時沒忍住,輕哼一聲,眼淚就下來了。

    春瑛急道:「這樣不行吧?就怕關節錯位了,還是讓大夫來看過,正了骨再敷藥的好。」

    青姨娘沒辦法了,丟開藥膏,有幾分埋怨地道:「只好等了,玲瓏也是,怎的這般不小心?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明兒小姐就要出門,你卻來添亂!」

    玲瓏有些委屈地咬咬唇:「我原是想去查看各處燭火的,才下台階,也沒看清地上有什麼東西,一踩上去就扭了腳。說不定是哪個丫頭婆子偷懶沒打掃乾淨,等我回頭問出來,定要扒了她們的皮!」

    霍漪皺皺眉,親自走到門外,就著廊下燈籠的光來來回回地看,春瑛見光線不夠,忙從櫃上拿了一個燭台去照著。霍漪查看清楚後,便回來道:「台階下什麼東西都沒有。」

    玲瓏十分意外:「怎麼會呢?我方才分明摸到腳下有東西在滾動,彷彿是只小酒杯,不過……」她想了想,「好像不只一隻!我手邊也碰到一個呢!記得另一隻腳好像也踢開了一個。」

    青姨娘皺眉道:「咱們院裡的人都不喝酒,哪裡來的酒杯?休要胡說。」玲瓏正欲辯解,霍漪卻攔住她道:「罷了,就算有,方才人多忙亂,多半是被人揀了去。你傷得這樣重,明兒是出不了門了,且好好養著,青姨娘再替我選個丫頭吧。」

    玲瓏雖不甘心,也只得應了,不一會兒,桑兒便請了大夫來,霍漪命人約束院中丫環,不讓她們出房間亂闖,又帶著春瑛等人避到裡間,由青姨娘領著一個霍家的婆子出面招待。

    那大夫年紀有六七十歲了,是侯府用慣了的,知道規矩,也不敢四處亂瞄,只眼觀鼻,鼻觀心,跟著婆子一直進了正堂,頭也不抬,聽青姨娘說完緣由,便迅速朝玲瓏的腳上看了一眼,結結巴巴地解釋了一番,才開始動手正骨,青姨娘示意婆子往玲瓏的腳上鋪了一塊絲帕,那老大夫見了,越發不敢輕率,是以磨蹭了半日,都不敢下狠手,痛得玲瓏咬著帕子掉了半天淚,才完了事。青姨娘與那婆子的眼睛都快紅了,那老大夫也知道自己理虧,畏畏縮縮地寫了方子,才退了出去。

    青姨娘氣道:「哪裡來的老不死,這般不中用!是誰請他來的?!」

    門外桑兒害怕極了,又怕青姨娘怪到她頭上,忙道:「這是府裡平日慣請的大夫,府中下人,不論誰得了跌打損傷,都是請他治的,從來沒出過差錯。」

    青姨娘火了:「這叫沒出過差錯?!就算是侯府的丫頭,也都嬌貴得緊,哪裡受得了這個苦楚?!」

    「好了,姨娘。」霍漪從裡間走出來,「興許是這位大夫不習慣咱們家的規矩,不敢下手吧?快給玲瓏上了藥,再抬回房間去,時間不早了,明兒還有正事呢。」

    青姨娘只得消了氣,將藥房交給婆子,命她明天一早就出去抓藥,又叫春瑛替玲瓏塗霍家的藥膏。

    春瑛盡可能放輕了力道,玲瓏卻還是不停地吸冷氣,好不容易上完藥包紮好,在媳婦子們要找擔架的空隙裡,玲瓏忽然抓住春瑛,小聲說:「我不能跟小姐出門,你可要給我打醒十二分精神,這一路上都不許出差錯!」

    春瑛被她抓得生疼,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侍候得小姐好好的,你別擔心,明天還有很多人跟著去呢,表小姐不會有事的。」

    玲瓏死盯了她兩眼,方才鬆開手,任由其他人將她抬上擔架。

    少了一個玲瓏,霍小姐出門時,身邊就只有一個春瑛了,青姨娘把院中年紀大些的丫環都叫過來,仔細問了話,在十兒、玉蘭與南棋之間猶豫了半天,最終選擇了神情冷淡的南棋代替玲瓏。

    南棋本是二少爺李敞院裡的一等大丫頭,雖沒侍候過小姐,一切事務規矩卻是熟知的,當下便迅速收拾好行李,又向玲瓏請教了出行安排。春瑛陪在一旁,覺得她做事挺利落,雖然面上冷淡,卻不會故意擺架子,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可是到了第二日出發時,事情卻有了變故。霍小姐已經向姑太太、老太太、太太辭行過,人也準備上轎了,婆子清點隨行人數時,卻發現少了南棋,問到春瑛頭上,春瑛只記得離開老太太的院子時還看到她的身影,但出了二門後就沒見過了。

    安氏聽了回話便說:「哪裡有讓小姐等丫頭的道理?這個南棋,做事是越來越不靠譜了!既這麼著,沒的為她一個耽誤了漪兒的行程,老太太,還是媳婦另派一個好的丫頭去侍候吧?」老太太應了。

    安氏派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玉蘭。霍漪在轎裡聽到回報,什麼話也沒說,只吩咐出發。

    春瑛與玉蘭及另兩位霍家的婆子各乘一抬青布小轎,跟在霍漪的轎子後頭。春瑛還是頭一回坐上轎子,起初一顛一顛地還覺得挺有趣,時間長了,卻頭昏眼花暈得慌,只覺得早飯都快顛出來了。好不容易忍了大半個時辰,其間又歇過一回腳,才到達了霍家老宅。

    霍家舊宅位於中城偏西的地區,遠遠的還能看到皇城的高牆。這座宅院的門面不大,門上的紅漆也已剝落了,簷下掛著一對白燈籠,顯得有幾分落魄。進了大門,很快便到了二門,春瑛照著婆子的指示,下轎扶霍小姐。

    霍家的管家與幾個丫環早早就在二門上等候了,見了霍小姐,都急急上來行禮。

    春瑛猜度她們都是霍小姐的婢女,一問之下,才知其中幾個叫東兒、籬兒、菊兒、蕊兒的,才是霍小姐身邊的二等丫頭,另外那幾個分別叫雪蟬、藍蜻、青蝶和離蛛的,卻是侍候姑太太的。

    東兒為人最是健談,知道春瑛與玉蘭是侯府派來侍候她家小姐的,便笑著上來打招呼。春瑛與她攀談幾句,發現她是個熱心人,便跟她親近起來。倒是玉蘭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睛只盯著霍漪與管家那邊。

    二門上的寒暄並未持續太久,霍漪很快便進了正院。嗣子與張氏早在庭前相侯,錦繡也在旁站著。兩廂彼此見了禮,霍漪便親切地拉起弟弟的手走進廳中落座,向嬸母詢問起近況,又細細問弟弟最近的功課。錦繡一一替霍榮回答了。

    霍榮的小臉上似乎帶著不安,結結巴巴地背了一篇課文,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位大姐姐並沒有責怪他,反而道:「弟弟年紀還小呢,只要每日不忘功課,便足夠了,倒不必逼得太過,男兒家最重要的是正直明理。」

    張氏微笑著,心裡雖有些不太贊同,但也覺得侄女兒的話有道理,便沒說什麼,只是從袖中取出幾張紙,放在桌面上,輕聲道:「這是我相公命我還給侄女兒的。他是朝廷命官,一應俸祿都有法度,侄女兒的好意,我們夫婦心領了,但這幾張契書,還是請侄女兒收回去吧。」

    霍漪怔了怔,迅速掃了玉蘭和春瑛一眼,方才笑著將契書推了回去,道:「叔叔與嬸娘多心了,想是送信的人沒說清楚?這原是漪兒遵照父親臨終前的囑咐,特地命管家在京中置辦的二十頃祭田,原是為了霍家子孫大業考慮,並非是哪一家私有,將來也是要由弟弟掌管的。只是漪兒與弟弟都年紀尚小,又有母親要服侍,無法照看這份產業,只好托付給叔叔。還請叔叔嬸娘不吝辛苦,幫弟弟一把。」

    「這……」張氏猶豫片刻,只得收起其中一張,「那這一房家人……」

    霍漪仍舊微笑著:「這房家人也是家生子,是漪兒派去照看田地的。想來叔叔是讀書人,也不耐煩這些俗務,只管將瑣事都交與他家,只每季派人去問一聲便好。」

    張氏心中一動,便都收好了:「我會轉告相公的,請侄女兒放心,這份產業,我們夫妻一定會好好照管,等榮哥兒長大了,便分文不少地交回給他。」

    她這麼一說,廳中眾人神色各異,錦繡小聲在霍漪耳邊說了幾句話,後者的神色便黯淡下來:「叔叔嬸嬸何必這樣見外?不說榮哥兒是你們的親骨肉,漪兒也是叔叔的親侄女。漪兒知道外頭有人傳閒話,叔叔是正派人,必不能忍,只是漪兒年幼失怙,母親又病弱,外祖母與舅舅雖好,到底是外姓之親,還望叔叔垂憐,不要因為別人的幾句閒話,便疏遠了漪兒與弟弟。」

    張氏神情間似有所動,忙安慰了霍漪幾句,因她近來離家數日,有些放不下家中的丈夫與長子,便打算回去一趟。霍漪命人給她準備了一份禮物,包括親手抄的幾本書和一些補身藥材,便親自帶著霍榮一路送她出了二門。

    春瑛跟著東兒,在錦繡的指揮下與婆子們一起把帶回來的行李送到小姐的院子裡,後者又問起了兩位女主人在侯府的起居,尤其是前些日子姑太太的病情。春瑛一一回答了,才發現玉蘭居然沒跟過來。正疑惑間,菊兒走了進來,對錦繡道:「小姐叫姐姐去了,像是有事要商量。」

    錦繡忙吩咐東兒帶春瑛去房間安頓,便匆匆走了。春瑛到了新房間,發現雖然屋子舊了,一應傢俱用品卻都是新置辦的,不但質量很好,而且樣樣精緻,比她在侯府用的還要好一些。

    東兒笑道:「小姐待我們一向極好的,從不小氣,你若想要什麼,只管告訴她。只要我們服侍得好,想要什麼,小姐無有不依的。」

    春瑛心中微動,但很快又醒過神來,她已經有了周念那條出路,用不著再想別的。不過表小姐如果真的那麼好說話,自家爹娘弟弟過來了,倒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她猶自在那出神,東兒回頭見了,便笑著推了她一把:「發什麼呆呢?還不快收拾好了,小姐那裡還要人服侍呢。你快收拾好了,到外頭茶水房看看,就是進來時見到的,門前有一株老桂的那間,若有熱水,便打一盆來,侍候小姐洗臉,我去尋手巾。」

    春瑛忙胡亂將包袱裡的衣服塞進櫃中,整了整頭伏衣服,依言到茶水房去了,打了半盆熱水,又摻了冷水進去,試得溫度適中,便捧著往小姐的房間去。

    才轉過彎,冷不防迎面跑來一個人,直直撞了上來,春瑛嚇得跳開兩步,盆中的溫水一晃,濺濕了她半隻袖子。她抬頭發現撞過來的居然是玉蘭,便沒好氣地說:「跑什麼呢?!沒看到有人嗎?!」

    玉蘭臉色有些發白,目光閃爍,吱唔兩聲,便什麼話都沒說就跑了。春瑛只有自認倒霉,見水還夠洗臉,也不回頭另打了,逕直送到房中去。

    還未進門,她便看到錦繡站在簷下,面無表情地看過來,心中不由得惶惶的:「怎……怎麼了?」

    錦繡淡淡地道:「沒事——你從那邊來,可有見到人影?」

    春瑛皺皺眉頭:「有啊,蕊兒帶著幾個婆子在搬東西呢,還有玉蘭方才跑過來,幾乎把我撞到。」

    「哦?」錦繡放緩了神色,淡淡一笑:「原來如此……」

    她笑得溫煦,春瑛卻有些不好的感覺。難道是玉蘭做了什麼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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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五十三章 威脅

    錦繡沒再說什麼,只是掃了春瑛手中的水盆一眼,道:「這是要侍候小姐洗臉的?管家正在屋裡呢,這時候不大方便,你且撤下去,等人走了再送水上來。」說罷便轉回屋中。

    春瑛遙遙看到屋裡擺開一座屏風,屏風前坐著個四五十歲的男子,穿著細布衣裳,恭謹地低著頭回話,正是霍府的管家,忙捧了水盆退回茶水房。

    她獨自一人呆等,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玉蘭撞上來的情形。玉蘭慌慌張張地跑什麼?看錦繡的臉色,就知道一定不是好事,難道說她又偷聽了?霍府的管家正向表小姐做報告呢,肯定是些家務什麼的,這有什麼好聽的?

    仔細一想,出發前臨時換了玉蘭隨行而來,也帶著幾分古怪。玲瓏莫名受傷就算了,南棋明明一大早就收拾好東西,又跟著表小姐到老太太處辭行,怎會半路上就不見了人影?她的行李分明就在馬車上,可見是打算跟來的,就算一時找不著人,再派人仔細找就行了,這麼一大活人總不會不見的,霍家舊宅離侯府又不遠,太太為什麼迫不及待地派了玉蘭來?更奇怪的是,玉蘭馬上就提著行李跟上了,她幾時收拾的東西?好像早就知道自己會出門似的。

    春瑛隱隱想到一個可能,心中不由得發寒。玉蘭跟到霍家來,一定是有所圖謀的,很可能就是要打聽些什麼,剛才說不定就是在偷聽人家說話,卻被錦繡發現,結果慌慌張張地跑了,路上才會不慎撞上自己。

    想到這裡,春瑛也有幾分氣惱,現在侯府出身的丫環,就只有她們兩人在霍府內宅,玉蘭能不能消停點兒?出了事可別連累了她!

    她猶自在那裡生氣,卻聽得附近有人在高聲說話,側耳一聽,其中一個聲音很像是玉蘭的。她略一躊躇,便順著聲音追過去,見是二門上看守的一個婆子在跟玉蘭爭吵,已引得兩個路過的媳婦子在旁看熱鬧了。

    玉蘭漲紅了臉,眼中帶著幾分焦急之色,對那婆子斥道:「媽媽好生沒理!我不過是要去查看自己的行李送進來了沒有,你用得著說這麼一大通話麼?!」

    那婆子哼道:「自有管行李的人將姑娘的東西送進院子去,姑娘不去問人,倒要跑出去搜轎子?我不知道慶國侯府的規矩如何,只知道在咱們霍府,丫頭們只許在內院行走,未得明令不許出二門!我放你出去不打緊,叫外頭知道了,還以為咱們府里門戶不謹,讓內院的丫頭隨意到外院去跟人說話呢!到時候壞了名聲,叫管家知道了罰我看守不力,難道姑娘還會替我挨板子?!」

    玉蘭又羞又氣,見遠處又有人走過來,生怕驚動了表小姐,咬咬牙,便扭頭走了。那婆子輕哼一聲,一把抓起條長凳,往二門旁一放,便一屁股坐了上去。

    玉蘭一路暗罵一路回到內院,春瑛冷冷地擋在她面前,皺眉道:「你要出去做什麼?行李都在屋裡呢,東兒她們幫你送到房間去了。」

    玉蘭動了動嘴,吱唔笑道:「我不是不知道麼?方才都亂成一團了,我還以為她們沒把我的東西送進來。」

    「怎麼可能?那些車轎和隨從都是侯府的人,霍家又沒有預備他們的床鋪,自然是馬上就要回去的,行李都是第一時間就卸了下來。」春瑛懷疑地盯了她幾眼,「而且你剛才忙什麼去了?我們收拾表小姐的東西時,你不在,我收拾自個兒的行李時,你也不在,倒是送水給表小姐洗臉時,你卻慌慌張張地撞了過來。你要做什麼,我不管,但這裡不是侯府,如今只我們兩個在這裡,你可別亂來!」

    玉蘭先是面露失望,聽到後面,神情便有些不太自然:「說什麼呢?什麼叫亂來?妹妹這話真叫人聽不懂。我去收拾東西了。」說罷便朝院中走去。

    春瑛一直盯著她的背影,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時刻警惕,不能叫玉蘭連累了。

    一日無事。回到霍府,表小姐身邊的活便叫她自己的丫環給包了,春瑛除了吃飯時跟在表小姐身邊侍候,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己臨時住的房間裡,東兒籬兒特地過來陪她,又跟她說了許多表小姐的日常喜好,好讓她服侍起來更貼心。錦繡也來過兩回,仔細問了晚香館中諸人諸事,又教了春瑛一些規矩和竅門,連她穿衣服的配色和走路的姿勢都指點了。春瑛一邊照著她的指示站立、走路、坐下,一邊嘴角抽搐。

    好吧,她就當作是上了一回古代版的淑女學堂……可她明明是來當丫環的呀!

    霍家的幾個丫頭輪流跑來偷看,竊笑聲不絕於耳。春瑛狠狠瞪了幾眼回去,自己也繃不住先笑了。女孩兒們鬧成一團。

    但玉蘭卻沒有加入進來。她似乎行蹤成謎,一直到快要熄燈了,才回到住處。因春瑛與她是鄰房,聽到隔壁的開門聲,便皺緊了眉頭。

    第二日,春瑛一早起來,正打算找錦繡問問自己今天要做什麼呢,便聽到傳言,說玉蘭得了急症,會傳染,錦繡親自帶人將她關了起來,又找大夫給她診治,據說病情不輕,因此除了每日送飯送水外,便不許她與任何人接觸,以免傳染他人。

    春瑛心裡猜測是玉蘭做得太過分,引起霍家人的警惕了,不禁暗罵她做事太不聰明。既然只是關起來,又有人送飯送水,看來玉蘭性命是無憂的,遲早會放出來,因此春瑛不怎麼擔心,面上也絲毫沒有露出異狀來。時間久了,她發現其他人對自己的態度並沒有什麼不同,表小姐的賞賜也一份不少,便覺得大概只有玉蘭不受待見,自己還是很安全的,不由得鬆了口氣。

    她繼續悠悠閒閒地每日做些針線,學些儀態舉止,背些規矩條例,跟東兒她們說說笑笑,每每經過玉蘭房間外頭時,都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地走過去。這般過了三天,玉蘭再一次撐開半扇窗戶朝她叫嚷道:「春兒!春兒!你過來呀,過來呀!」

    春瑛瞥見四周無人,立刻眼觀鼻、鼻觀心地轉向另一個方向,打算繞過去,卻聽得玉蘭叫道:「你用得著這般絕情麼?都是侯府出來的,表小姐看重你,你就巴巴兒地攀上去,不顧自家姐妹了?!」

    春瑛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反駁回去:「你幾時成了我的姐妹?何況你之所以困在這裡,自有你的緣故。你自己做的好事,倒怪我絕情?!」說罷提腳就想離開。

    玉蘭再一次叫住她:「是我說錯了,好妹妹,你可憐可憐我吧!我渴死了,卻連一杯茶都沒有,你替我送一壺來好不好?」

    春瑛見她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便皺緊了眉頭。玉蘭不停地哀求著,眼淚一直往下掉,嘴唇也幹得快要掉皮了。春瑛心想她大概真的很渴,這裡不是侯府,她又得罪了主人,也許底下的丫頭婆子會趁機給她小鞋穿呢,自己跟她日後總歸還要一起在晚香館當差的,做得太絕也不好,於是便取了一壺茶水來,透過窗子遞給她。

    玉蘭接過茶壺,便扯住她的袖子,不讓她走:「好妹妹,再陪我說說話吧,我真沒病!不會傳染你的!」

    春瑛無奈地道:「我知道你沒病,但這裡人人都防著你呢,我跟你說了話,反倒惹來一身腥,我求你看在這壺茶水的份上,行個好吧,快放手!」

    玉蘭苦求不得,一咬牙,便道:「好!我放手,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幫我傳信回府裡……」

    春瑛一聽,顧不得其他,當即便大力抽回袖子:「我走了,你慢慢養病吧!」轉身就要離開。

    玉蘭變了臉色:「我知道如今表小姐看重你,可你也不能忘了根本!難道你忘了,咱們是侯府的人?!你父母親人可都還在府裡呢!」

    春瑛臉色一沉:「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在威脅我?看來我做好人還做錯了?!」

    玉蘭忙放緩了神色,柔聲道:「怎麼會呢?我只是好意提醒一句。畢竟咱們還是侯府的人,不過是借調到晚香館服侍表小姐罷了。她原是親戚,不管傳言怎麼說,到底還不是咱們家的正經主子呢。我們奉老太太、侯府、太太的命令,用心服侍她,原是本份,可也不能就此忘了自己的身份,做出背主的事來呀?你想想,就算表小姐再看重你,把你要了去,你的父母親人還在太太手底下做事呢,總不能任由他們吃苦吧?」

    春瑛直恨得牙癢癢:「那我還要多謝你的提醒了?哼!早知道剛才就不該可憐你!」

    玉蘭卻笑道:「妹妹說的什麼話,若不是這壺茶水,你日後就得倒霉了,等我回了府,叫太太知道你任由別人折騰我,卻不肯幫忙,還有你什麼好?」

    春瑛狠狠地盯著她,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要我幹什麼?!」

    玉蘭立刻便笑得像朵花似的:「這才對嘛,其實也沒什麼,也就是……」頓了頓,她忽然想到,把這個大功勞分給春瑛一半,未免太便宜這丫頭了,這幾天她可是憋了一肚子的氣呢!便立刻改了口,道:「就是替我回府跟太太說一聲,請她派人來接我回去,要快啊!」

    春瑛只覺得好笑:「就這樣?」

    「就這樣,別的你就不要管了。」玉蘭昂起下巴,「放心,我會在太太面前替妹妹多說好話的。」

    春瑛瞪了她一眼,便大步走開,玉蘭得意地關上窗戶,隨手放下那壺淡而無味的普通茶水,卻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香茗,笑得有幾分得意。

    春瑛一路氣沖沖地到了茶水間,越想越不甘心。這叫什麼事?!幫玉蘭傳話,誰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太太明擺著要圖謀表小姐的家產呢!她怎能做幫兇?!

    但是……她若不傳這個話,將來玉蘭告到太太面前,不但自己會倒霉,家裡人也會受連累的,這可怎麼辦?!

    最可惡的是,玉蘭還不肯說要傳什麼話,只說請太太派人來接她!自己要見太太本就不是件容易事,就算見著了,要說什麼?請太太接個二等丫頭回去?!更何況自己現在又身在霍府!要是找不到理由出門,那就一切都是白搭!如果她拿這個理由推脫,不知能不能混過去?

    春瑛正煩惱呢,忽然聽到冬兒在門外叫她:「原來你在這裡,小姐正找你呢,快跟我來。」

    春瑛無奈地整理了一下儀表,便隨她一起到了霍漪的房間。霍漪正坐在桌旁看弟弟寫字,見她進門,便抬頭淡淡一笑:「來了?正有事要交給你辦。」

    春瑛行了個禮:「請表小姐吩咐。」

    「管家今日進了一批名貴藥材,正是母親用得上的。我身邊的人裡,去過侯府的便只有錦繡、你和玉蘭了,錦繡走不開,玉蘭又病著,只好讓你走一趟。你帶著藥回去,再替我給老太太、舅舅、舅母和母親請安。今兒天色不早了,你可以明日再回來。」

    這叫什麼事兒?!春瑛不由得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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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五十四章 生氣

    霍小姐彷彿沒看到春瑛的表情似的,猶自吩咐著:「錦繡帶春瑛去拿東西,我已經叫人備轎了,你收拾一下就出發吧。」

    春瑛張張嘴想說什麼,錦繡卻輕輕推了她一把:「走吧,跟我來。」又用僅讓彼此二人聽到的聲量添了一句:「別犯傻!」

    春瑛愣了愣,不明白錦繡這話是什麼意思,就被她扯著來到西廂房,接住她遞過來的大包小包。春瑛咬咬唇,鼓起勇氣開口:「錦繡姐姐,我有話想說……」

    「不要說!」錦繡嚴肅地回頭望向她,厲聲道:「玉蘭是自作孽,你用不著替她求情,過幾天等她病好了,小姐自會放她回去,但若她的『病情』加重,只怕性命都難保呢!小姐要她靜養,原是為了她好。」

    春瑛眼睛都瞪大了,她幾時要為玉蘭求情了?忙辯解道:「不是這樣的,我是想說……」

    「得了得了,你聽不懂我的話是不是?!」錦繡打斷了她,臉色很不好看,「我知道你是個實心孩子,向來不懂得這裡頭的利害關係,你只要照著小姐的吩咐去做就好了!別的話一句也不必多說!你看不出來小姐已經不耐煩了,太太也點了頭,過幾日就回稟老太太,把你爹娘要過來侍候。雖說你的前程還要看老太太和舅太太的安排,但我們小姐可容不下二心人!」

    說罷便推著春瑛出去,一路拉到二門上,跟看守的婆子打了招呼,又推她上了門外的轎子,催著僕人們出發了。

    等送走了春瑛,錦繡回到小姐院中,臉上還有些淡淡的不安。霍漪見了,便淺淺一笑:「錦繡可是不放心?」

    東兒笑嘻嘻地插嘴道:「錦繡姐姐,你別煩惱了,她若識趣,咱們以後就多了一個好姐妹,若是不識趣,就當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就是了,你犯什麼愁呀?」

    錦繡瞪她一眼,對霍漪道:「小姐,我認得春瑛的日子雖不長,卻也知道她不是那種愛搗鬼的孩子,無心攀扯富貴,平日做活也甚是勤快,她到底是侯府的家生子,又有父母親人在那裡,行事多少有些顧忌,何必逼得她太緊?」

    「錦繡姐姐這話可說錯了。」旁邊的蕊兒插了一句,「如今不是咱們逼她,是有人在逼咱們。若是身邊的人不能信任,小姐還怎麼過日子?咱們不能跟在小姐身邊,就只能盼著服侍小姐的丫頭是個可靠的。趁此機會試上一試,也好心裡有數。」

    霍漪止住她的話頭,對錦繡笑道:「我知道你是個厚道人,罷了,我答應你,不管她選哪一條路,都不會有性命之憂,如何?好了,閒話休提,咱們還是商量商量正事吧?春瑛既然走了,不過她會不會帶話過去,總要提防玉蘭走漏消息,誤了大事。這就傳話叫管家進來吧,那幾樣產業,還是早早轉手出去,侯府那頭,只怕用不著幾天就會派人來幫著『照管』了,這原是母親昨兒跟我說的,我也不好違了她的意,到時候讓管家只將我說的兩家鋪子給他們,轉手得的銀子,就在京城附近置辦些田莊、山林,哪怕是荒地也成!好的田莊地契送到叔叔處請他保管,其他的仍舊交回我手上。只是家裡的珠寶古董字畫要怎麼整理,還要慢慢細想。」

    且不說霍漪與她的心腹丫環們如何商量家中大事,這時候的春瑛坐在轎中,已經有些傻眼了。錦繡根本就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給她,轎子走得飛快,隨行的人她又一個都不認識,叫她怎麼辦呀?

    或許錦繡是好意提點,但這明顯方向錯誤啊!這樣烏龍地落入左右為難的境地,她真是太冤了!

    她本來就不想幫玉蘭傳話,免得太太會對表小姐不利,但又怕會連累自己家人,要是霍家把她的家人討過去,她就不必發愁了。可話又說回來了,她自己的契約還在三少爺那裡呢,又已經搭好了周念那條路,為著這麼一件無厘頭的事而放棄,她可不樂意。再說,錦繡說的只是她父母,又沒說她本人,萬一太太事後找自己算賬,隨便拿個借口教訓自己,表小姐能護得住她嗎?又是否願意護她呢?

    春瑛腦子裡一片亂哄哄的,煩惱著回到侯府後,到底要不要替玉蘭傳話給太太。

    不傳,過幾天玉蘭回來了,一狀告上去,她自己就得罪了太太。她父母能不能跳槽到霍家,還要太太點頭呢。

    傳,表小姐知道了,立刻就會翻臉,要是對方心狠一點,仍舊把她的父母要去,以後還不是任人搓圓搓扁?!

    傳也不是,不傳也不是,春瑛頭痛得要死,又惱怒起玉蘭來。若不是玉蘭威脅她,她用得著這麼煩惱嗎?早知道就裝沒聽見不理會對方的叫喚了!

    不過……如果她真的沒有理會,事後被玉蘭在太太面前告個黑狀,也冤枉得很……

    真是豈有此理!她又沒有得罪玉蘭,玉蘭幹嘛要這樣害她?!

    春瑛在轎中生了一通悶氣,當轎子停下來時,她的牛脾氣也上來了:得!她不傳了!反正玉蘭也沒說是什麼重要的事,誰家官太太有空接一個普通丫頭?!她只說見不到太太就完了!要是玉蘭告狀,她索性來個一問三不知!

    她板起臉下了轎子,努力擠出笑來,跟管事娘子打過招呼,便一路往老太太的院子去。半路上,又開始猶豫:她能不能逃過太太事後的懲罰呀……

    進了正堂,老太太和太太都儼然在座,言笑晏晏地似乎興致正好。春瑛一見太太,心裡就開始打鼓,只得硬著頭皮向她們請安,又說明了表小姐派她回來辦的差使。老太太正高興呢,問了知道外孫女在家一切安好,很大方地賞了春瑛一個紅包,又道:「好孩子,往後要繼續用心服侍表小姐,我老婆子不會虧待你們。」便揮揮手打發她去見姑太太了。

    春瑛見太太一直都沒叫住她,才鬆了口氣,正準備退下,卻聽到太太說:「差點忘了,我這裡有份名冊,是要拿給霍家總管的,你送完藥就到我院裡去一趟,順便捎回去吧。」

    春瑛心中叫苦,只得出聲應了,退出屋子後,便覺得自己前程無亮。老太太剛才那句話,是在暗示些什麼嗎?算了,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就不要再動搖。

    回到晚香館,姑太太才剛睡下,青姨娘在床邊看護,只小聲交待春瑛將藥放好就讓她出去了。春瑛站在房門前,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離開了。

    回到房間,十兒見她一臉煩惱的模樣,便湊上來問:「霍家好玩不?怎麼是你回來?我還以為是玉蘭呢!」春瑛苦笑,又想起另一件事:「南棋到哪裡去了?她那天忽然不見,可是出了什麼事?」

    「哪兒呀?」十兒撇撇嘴,「也不知她得罪了誰,居然被人反鎖在西邊過道那間空屋子裡,正好大家都在前頭,沒人聽到她叫嚷,直到你們走了,幾個婆子經過,才把她放了出來,自然是少不了一頓訓斥!太太簡直就是故意落王總管的面子呢,南棋也氣得病了,這幾日都在家養著。」

    春瑛心中一動:「在家養著?」

    「那是當然了,府裡哪個丫頭病了,不是送回家裡養的?」十兒道,「若是小病還罷了,萬一過了病氣給主子,可不是玩的。你忘了?上回你摔了腿,不也一樣要回家養傷麼?」

    春瑛卻想到,自己上回離開侯府後,再回來可是連在浣花軒的差事都沒保住!如果玉蘭……她咬咬唇,問:「十兒,你知道玉蘭家裡的情況嗎?她家住在哪兒?」

    「玉蘭家?」十兒面露不解,「就離你家院子不遠呀?往西邊去,最破最舊的那一排房子就是,從東數到西第三間。」頓了頓,她偷笑著湊近春瑛,小聲道:「玉蘭也是個不走運的。她老子娘原是前頭太太的陪房,聽說以前很風光。只是前頭太太死了,如今的太太進了門,便丟了管事的差使。後來靖王妃出嫁,把生母的嫁妝陪房都帶走了,玉蘭的爹卻偏偏生了病,老太太嫌不吉利,便沒讓他們一家跟去,只有玉蘭的大姐彩筠,因為是靖王妃近前侍候的丫頭,才陪著出了門子。原本大家看玉蘭可憐,為人伶俐又說話和氣,便待她親近,後來發覺她不是個好貨,才疏遠了的。」

    春瑛聽完這番話,心裡有數了,只是自己出府不易,要怎麼聯絡上玉蘭家的人呢?正煩惱間,她忽然想起太太的吩咐,歎了口氣,便起身往正院去。

    磨磨蹭蹭地來到正院前,還隔著老遠的距離,便聽到有人在那裡爭吵什麼。走得近些,才聽清楚是一個太太院裡的媳婦子在教訓人:「……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太太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麼?!這麼一點小事,也敢拿來打攪太太?你是不是不懂規矩?!」

    她教訓的那人背對著春瑛,看不清長什麼樣子,身上穿著很樸素的藏青色布衣裙,低頭恭謹地對那媳婦子道:「還請嫂子通融一下,讓我向太太討個恩典。再過幾日,我們夫妻就要出發到西山莊子去了,想趁著今日是孩子他爹的生日,一家人一起吃頓飯,玉蘭她姐姐也說好了要回來的,難得閤家團聚,怎能少了玉蘭一個?」

    那媳婦子只是不屑地笑笑,便扭開了頭。

    春瑛聽到她們提起玉蘭,便慢慢走過去,打量著那名青衣婦人。

    太太房中的海棠從院裡走了出來,皺著眉頭對那媳婦子道:「嫂子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在這裡大呼小叫的,是嫌太太不夠丟臉麼?!」那媳婦子訥訥地收斂了神色,恭謹地退了下去。

    海棠面露笑意,柔聲對青衣婦人道:「嬸子莫怪,不是我們不肯通傳,而是玉蘭早在上個月就調到晚香館侍候表小姐,不在太太院裡當差了。前幾日表小姐回了霍家,玉蘭也跟了去,即便太太有意讓你一家團聚,也不好開口的。難道玉蘭就沒跟嬸子提起?」

    那青衣婦人身體晃了晃,才向海棠福身下拜:「既然如此,卻是我魯莽了。玉蘭那孩子幾個月都沒回家,我們也不知道這些,多謝姑娘相告。」說罷便黯然地轉身離開。誰知旁邊的兩個媳婦子卻在那裡「竊竊私語」:「這麼大事都不跟家裡說,玉蘭這是鐵了心要攀高枝呢!」「可不是麼?那種沒用的爹娘,挨著也是倒霉,那丫頭要是聰明,就知道該巴著誰!」

    青衣婦人忽然變了臉色,狠狠地瞪了她們一眼,見她們只是偷笑,便憤然甩袖離開。

    海棠暗暗歎了口氣,瞪了那兩個媳婦子一眼,轉身瞥見春瑛在旁,忙道:「你是來領名冊的吧?太太如今正有客呢,怎的不早些過來?你等著,我這就拿給你。」說罷回院裡轉了一圈,拿了一本冊子塞給春瑛。

    春瑛抱了名冊,便快步追上那青衣婦人,一直跟著她走到過道處,見前後沒人了,才追上去叫住她:「嬸子,留步!」

    那青衣婦人回過頭,臉上還帶著憤怒的神色,迅速收斂了,有些驚訝地問:「你是……請問有何貴幹?」

    春瑛笑著行了個禮,道:「我叫春兒,姓路,您是范家嬸子吧?咱可是鄰居呢!」

    青衣婦人范家的恍然:「原來是路家的閨女,小時候見過,這兩年倒沒怎麼見了。你有什麼事?」

    見對方態度淡淡的,春瑛索性開門見山:「我在晚香館裡當差,跟玉蘭一起到霍家去了,只是被派回來辦事。嬸子,你可知道……玉蘭如今病得不輕呢!」

    范家的臉色一白:「什麼?!她病了?!」

    「我看著她氣色不錯,可大夫說是病了,還會傳染,因此表小姐不讓她出房間,除了每日送食水過去,還不許人跟她說話呢!」春瑛進一步道,「可是玉蘭實在病得厲害,嬸子,你說多奇怪呀,她居然叫我回府跟太太說,讓太太馬上派人去接她回來呢。她莫不是病糊塗了?!她一個丫頭怎麼能說這種話呢?還逼著我一定要幫她傳話,我實在是為難得緊……」

    范家的面露異色:「你說什麼?!她真的這樣說了?!」臉上神色變幻。

    「是呀,我實在煩惱。」春瑛深吸一口氣,添上一句,「太太好像很看重她,但她也沒理由這麼做呀?表小姐都叫她安心養病了,也沒虧待她,她巴巴兒地叫我傳這個話,好像表小姐待她不好似的。我們好歹是表小姐身邊的人……對了,嬸子知道表小姐麼?聽說姑太太從前跟前頭的太太最是要好……」

    范家的臉上露出一絲惱怒,冷笑道:「可不是麼?我們當家的正打算問問姑太太,可想多收一門家人呢,結果事兒還沒定,我們就被太太派到莊上去了!」咬咬牙:「既然玉蘭病了,怎麼也不能叫她過了病氣給主子。我這就回去跟她爹商量,把她接回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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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8 18:59:34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五十五章 解開誤會與賠罪

    春瑛心裡很清楚,玉蘭要是知道她沒把話傳給太太,事後一定會發難的,可她又沒法堵住玉蘭的嘴,現在她叫范家的人去接玉蘭回來,就算玉蘭日後告到太太面前,她也有理由推脫了。畢竟在這件事上,太太和玉蘭可都是不佔理的!

    至於范家的是否會走漏風聲……春瑛細細一想,覺得這個險可以冒。且不說范家人對太太安氏是什麼想法,范家的根本連正院都進不去!除了海棠這個有名的老好人,也沒誰肯搭理她,而且他們家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

    想到這裡,春瑛試探著問了一句:「嬸子,方纔我在正院外頭聽你跟人說話,你和范叔是不是過幾天就要去莊子上了?」

    范家的愣了愣,臉色有些不太自然:「上頭的吩咐,我也不好說什麼。」

    「這不太好吧?」春瑛眨眨眼,「你們家可是前頭太太的陪房,就算要留在京裡,也是跟著大小姐才對,斷沒有讓如今的太太支使的道理。為什麼王妃娘娘出嫁這麼多年,太太也沒把你們送過去?我聽說有些富貴人家,還會追加嫁妝呢,更何況大姐姐又是王妃的身邊人。」繼而換了笑臉:「聽說莊子上的日子苦著呢,嬸子,你跟范叔都是大好人,我可不想看著你們受罪。」

    范家的笑了笑,深深看了春瑛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就去了。

    春瑛暗忖,瞧這范家的一臉氣定神閒,除了被那兩個媳婦子激怒以外,就連太太的冷待都很冷靜地面對了,不像其他被派到田莊上的奴僕那樣灰心喪氣,難道說……他們家早有應對之法?

    她在原地思索半日,還是決定將這個疑問壓在心底,轉回了晚香館,到了晚上,又跑去陪青姨娘說閒話,直到熄燈時才回房,然後第二天一早便急急趕回霍府去了。

    霍小姐聽了春瑛的回報,也沒說什麼,只是收下名冊,便讓她回自己的房間去。春瑛特地繞了遠路,沒在玉蘭門前經過。次日范家人來接女兒,霍小姐很爽快地放了人。

    玉蘭一臉愕然地看著母親和押自己出門的婆子,結結巴巴地問:「娘……怎、怎會是你?!」

    范家的淡淡瞥了她一眼:「回去吧,你生病了,自然得回去休養 。」玉蘭不知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面露大喜之色,乖乖地任由母親用披風蒙了自己的頭,登上了來接自己的小馬車。

    春瑛遠遠送著她們出了二門,見范家的回首向自己 點頭示意,她也笑著眨了眨眼。

    玉蘭的離開並未在霍府引起一絲波瀾,日子仍是不緊不慢地過著。霍小姐每天除了陪弟弟讀書練字,便是料理家務,再偶爾見一見管家,大多數的事務都交給錦繡和東兒等辦去了。

    春瑛壓根兒就沒期望自己會參與進去,但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表小姐似乎有幾天沒叫自己到她跟前去了,房裡的打掃又有菊兒蕊兒負責,她每天除了在房裡繡花,就沒什麼可做的,丫環的淑女課程完全停了下來,東兒她們四人也不來跟她玩了,而且錦繡總是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看她,活像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一樣。

    她做什麼了?她夠老實的了!唯一可能出問題的,就是前幾天回侯府的事。春瑛越想越不對勁,那天玉蘭說話這麼大聲,應該有人聽到吧?雖然後來她叫自己傳話給太太時,聲量是降低了,可若有人看見,說不定會誤以為她們有所勾連。她當時都打算拿沒法回府來推托的了,卻忽然被派回侯府去送東西,那真的是巧合嗎?還有表小姐和錦繡的話裡話外都帶著古怪,她該不是被試探了吧?

    接下來發生的事驗證了這一說法。從侯府來了兩個管事,說是奉命來幫忙照管霍家產業的,表小姐問過他們的姓名來歷,便很爽快地叫錦繡把契約和銀票給了他們。春瑛當時在院裡聽見,也吃了一驚,表小姐難道就不怕太太吞了她的家產?!

    看著來人走後,表小姐嘴角的一絲冷笑,春瑛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是太小看了這個小姑娘,錯把白骨精當成了林黛玉,糊里糊塗做了別人的棋子?可就算是棋子,這主僕幾個又是什麼意思?她又沒做對不起她們的事,心裡懷疑就開口問呀!

    她一咬牙,便找上錦繡,問:「姐姐這幾日見著我,總是怪裡怪氣的,究竟是什麼緣故?!可是我有什麼做錯了?」

    錦繡放下手中的算盤,合上賬冊,沉聲道:「你自己不知道麼?反來問我?」

    春瑛皺眉道:「我向來笨笨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姐姐好歹給我個明白!」

    錦繡歎了口氣,重重地戳了春瑛的腦門一記:「你個傻丫頭!小姐好意抬舉你,你怎的這麼糊塗?!小姐不想你做什麼,你就偏做什麼,你對得起小姐嗎?!」

    看來真是她想的那樣。春瑛冷笑:「我當然對得起表小姐!表小姐不想我做什麼?我怎就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話?!」

    「這種話還要明說麼?」錦繡哂道,「那日派你回侯府,小姐是怎麼說的?我是怎麼說的?你怎的就犯了糊塗?!」

    「我怎麼犯糊塗了?」春瑛揚揚眉,「那日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跟表小姐和姐姐說話,可姐姐卻一再堵著我的嘴不許我開口,不由分說就把我推進轎子抬出門。我左右為難,好意為表小姐冒了大風險,原來都是自作多情!只是姐姐以後再遇到我這樣的笨人,好歹別堵著人的嘴,免得人家一片好心,卻莫名其妙地成了罪人!」

    錦繡又驚又怒:「我幾時堵你的嘴了?!我只是怕你惹惱了小姐,小姐明擺著不想讓人幫玉蘭說情,你非要撞上去,豈不是自找苦吃?!」

    「我幾時要幫玉蘭說情了?!她跟我是什麼交情?我私下也少跟她說話,為何要為了她冒觸怒表小姐的風險?!」

    「你跟她不是都……」錦繡張張嘴,忽然覺得有些不妥。

    春瑛忽然覺得鼻子發酸:「我們都是侯府出來的,是不是?表小姐和姐姐們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做出信任我的假象來?!」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這麼說,那天玉蘭強拉我說話,你們是聽見了的?所以後來見侯府的人來接玉蘭,你們就疑心我做了對不起表小姐的事?!真真冤枉死了!你們下結論前都不愛打聽打聽?!」

    她徑直走回自個兒房間去,覺得自己真是有夠傻的!這裡的都是人精!東兒籬兒等人貌似跟她打成一團,其實都在暗地裡算計她呢!這又何必?她一個小丫頭,又沒礙著表小姐,表小姐犯得著挖個坑讓她跳嗎?!

    錦繡聽了她的話,驚疑不定,猶豫了一會兒,便找到霍漪,把春瑛的話簡單說了一遍,又道:「小姐,莫不是咱們冤枉了春瑛?想來她本是太太舊時奴婢之女,再怎麼著,也不會像玉蘭那樣心懷不軌的。」

    不等霍漪開口,東兒便插嘴道:「錦繡姐姐也太容易輕信了!說不定這是她的狡辯之辭呢!就算她娘從前侍候過太太又如何?知人知面不知心,都二十年沒見了,只怕早就物是人非呢!」

    錦繡皺皺眉:「你別添亂。小姐在那府裡,本就沒幾個得用的,若是無端冤枉了一個,豈不叫人寒心?再說,今日侯府來的兩個管事,就只知道小姐先前說的兩處產業,咱們瞞下的幾處,卻絲毫沒提起。想來玉蘭要是真洩露了消息,舅太太豈有不問的?每日派去侯府給太太請安的人,不是說過青姨娘不知道玉蘭的事麼?可見風聲沒傳回去。」

    霍漪皺眉低頭沉思,過了一會兒才道:「那怎麼辦?這種事的真假要如何分辨?若是真冤枉了春瑛……」

    東兒撇嘴道:「即便真是冤枉的,她也沒吃什麼虧,小姐回頭賞她幾件料子首飾就是了。可要是沒有冤枉她,咱們可得多防著些!那春瑛看著笨頭笨腦的,居然長了一張巧嘴,連錦繡姐姐都被她說動了,以後還不定會做什麼事呢!」

    錦繡瞪她一眼,與霍漪兩兩對望,都在心底暗暗懊惱。

    不久她們又起程返回了侯府,這回為防萬一,帶上了菊兒。姑太太一得了消息,便高興地拉著女兒的手不肯放,埋怨女兒沒陪在自己身邊。安氏也在一旁附和:「可不是麼?榮哥兒那頭有他生母在,又有管家和丫頭們照管,自然是一切都好的,舊宅的家務事就讓青鮫去打理吧,斷沒有讓你一個孩子操心的道理。漪兒,你以後還是多陪陪你母親。」

    霍漪自然是微笑著低下頭,當是默認了,三人說了一會兒閒話,霍漪要起身去給舅舅請安,安氏忙順道同行。前者在路上貌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不知玉蘭的病情如何了?這幾日沒有她的消息,漪兒實在是擔心。」

    安氏臉上閃過一絲愕然:「玉蘭?!她不是陪你回霍家去了麼?!」轉頭打量房門外站立的丫頭,玉蘭似乎真的不在,她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你說她病了?是什麼時候的事?」

    「回家不久就病了的。」霍漪的心情有些複雜,「大夫說是女兒癆,叫她另尋偏僻處靜養呢,那日府裡來人接她,說是她母親,我還以為是舅母派去的。」

    安氏臉色有些發青,勉強笑道:「是有這麼回事,原是我忘了,還好漪兒提醒了我。」之後便有些心不在焉地,沒走幾步便打發霍漪自行去見侯爺:「我才想起還有一件要緊事未處理,你自去吧,改日閒了再來說話。」說罷匆匆離去。

    霍漪給侯爺請過安,回到晚香館,便一直坐在房間裡發呆。過了一會兒,菊兒進門來,在她耳邊小聲回報:「舅太太正命人急尋玉蘭的老子娘呢,原來她家裡與舅太太不對付,被打發到莊上去了,前天出的城!聽說玉蘭先前都住在家裡,左鄰右舍只隱約知道她病了回家調養,卻沒見過人。」

    霍漪聞言歎了口氣:「這回真是我弄錯了!」

    菊兒見狀便勸道:「小姐何必擔心?春瑛瞧著不像是個佔住理便不依不饒的人,待我問過玲瓏姐姐和檀香姐姐,看她平日愛什麼東西,小姐賞她一份就是了。她自己心裡想必也明白,若是她一開始便把話說清楚,哪裡有這許多事?」

    霍漪皺了半日眉,還是點頭應了。雖說這回自己沒把事情弄清楚就誤會了好人,叫人有些寒心,但只要往後多多重用,想必那丫頭也會消了心結吧?

    菊兒跟玲瓏商量了一番,便拿盒子裝了兩塊上等綢緞與一套銀首飾,來到春瑛房間裡,使了個眼色叫十兒出去,才對春瑛笑道:「小姐知道你這幾日受委屈了,特命我送這幾樣東西過來。你瞧著可喜歡?」

    春瑛淡淡地看了一眼盒子裡頭,笑了笑,接過來:「多謝表小姐了,我這就去磕頭謝賞。」最後四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菊兒便勸道:「我知道你心裡有氣,其實這事兒不怪小姐,都是東兒出的餿主意!明兒她來了,我叫她給你賠不是,你就別氣了!」她還笑著坐到春瑛身邊,親熱地道:「別給我臉子瞧呀?咱們那回不是玩得挺好的?都是一處當差的好姐妹,心裡有什麼不痛快,說出來就好了。你不會……真的生小姐的氣吧?小姐可是真心看重你的!」

    春瑛揚起甜甜的笑:「我怎麼會生小姐的氣?原來是東兒鬧的?怪不得呢,那幾天我總覺得她看我特別不順眼!下回見了她,一定叫她請客賠不是!」

    菊兒笑了:「正是如此。那丫頭最刁鑽了,咱們都吃過她的虧,小姐也頭痛得緊。這回她連你都捉弄了,一定要她大大地賠個不是!」

    春瑛笑著打開盒子瞧了一眼,興高采烈地道:「呀!這料子我眼紅很久了!還有這簪子,太漂亮了!真的給我麼?」

    「小姐既賞了你,自然就是你的。以後你就知道了,有的是好處,你只管好好當差就是,可別因為這一件小事,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念頭……」菊兒側眼留意春瑛的反應。

    春瑛卻只是樂呵呵地看著料子,一臉不解地回頭問菊兒:「什麼念頭?」又把料子往身上比了比:「你說這塊做個襖兒好不好?那塊就給我娘……啊,對了!我還要給表小姐磕頭謝賞呢!表小姐在哪兒?屋裡麼?現在方不方便?」

    菊兒有些拿不準她是不是真的聽不懂,只得道:「小姐說不用了……她累了要休息呢。」

    「哦。」春瑛沒說什麼,只是維持著笑臉鄭重收起了這些賞賜,又拿起旁邊十兒做了一半的針線問菊兒:「你看我給表小姐做的夏衣好不好?表小姐會不會喜歡?我做了好幾天呢!」菊兒瞧了自然是誇獎的,看著春瑛似乎沒什麼怨懟之色,還很願意給自家小姐當差,便放下心回話去了。

    春瑛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便收了臉上的笑,一把將針線摔到床上,盯著那只盒子,只覺得心裡憋屈得緊。

    早就該知道了不是嗎?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誤會就誤會了,賞點值錢東西就當扯平,反正有錯也是丫頭們的錯!是她多事,是她雞婆,才會自以為是地替人煩惱,卻不知道人家再可憐,也比她強得多!

    她一個小丫頭,憑什麼可憐人家小姐?!人家有母親,有弟弟,有叔叔,有外婆,有舅舅,有財產,有心計……就算被太太謀了身家,被逼嫁進侯府,也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未來侯爺夫人,衣食無憂……三少爺再不濟,配這位霍小姐是綽綽有餘的!她操的哪門子心?!

    春瑛雙手死死絞著汗巾,深呼吸一口氣,忍住鼻頭的酸意,重新揀起那件夏衣,一針一線地仔細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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