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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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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09:51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六章 喜事

    院裡的對話還在繼續,路媽媽用說笑中帶點試探的語氣,打聽著陸仁義的情況:「今年多大了?家裡還有什麼人哪?」

    春瑛仍舊回到門邊扒著偷看,見那陸仁義似乎有些心神不寧的,乾巴巴地道:「我虛歲二十五了,家裡就我一個!哦,對了,還有幾個人跟我住一塊兒,還有個叔叔,不過他家在天津。」

    他抓了抓頭髮,黑臉皮上有些發紅,不知是被太陽曬著了,還是不好意思,眼睛還忍不住往秋玉春瑛房間的窗戶方向瞟。

    春瑛暗暗偷笑,路有貴和路媽媽卻是在乾笑,木管事閉了閉眼,才清了清嗓子,道:「仁義的父母早些年沒了,家裡也沒有兄弟姐妹,一個人住那麼大一所院子,又有那麼多的田產,實在有些吃不消,便雇了一家人幫忙打理雜務。那家是一對夫妻帶著一雙兒女,打掃跑腿廚活什麼的,都能做一些。仁義又打算娶了妻以後,便買一個小丫頭來家使喚,絕不會叫老婆受苦!」他笑著拍拍陸仁義的肩:「他在京裡沒什麼親戚,只有一個叔叔在天津任百戶,一年通幾回書信,有差事上京才來一回,但為人極正派的,嬸嬸和兩個小兄弟也是和善人。別的親戚就都太遠了,幾年都見不了一次,倒是租著他那兩個院子的幾戶人家,因住得近,常來常往,跟仁義交情不錯。」

    路有貴夫妻從這番話裡迅速整理出有用的信息,對視一眼,都還算滿意,路有貴又問:「說起來前兒我隨木老哥去的時候,見陸小哥家院子前頭似乎還開了店?那是別人租了地方做生意,還是小哥自家做的生意?」

    木管事喝了口茶,沒聽到陸仁義答話,扭頭去看,發現他正往左廂房方向瞧,而左廂房的窗子原本是關上的,現在卻稍稍打開了一條縫,隱隱有人影在窗後閃動。木管事低頭咳了兩聲,左手悄悄撞了撞陸仁義的手肘,又把路有貴的問題重複一遍。

    陸仁義直起身子,有些侷促地偷偷瞧了眾人一眼,見人人都淡定喫茶,才暗暗鬆了口氣,答道:「我那院子原本是三進的,但全家就我一個人住,即便添了老葉一家,也實在空得慌。有個朋友就給我出了主意,叫我將院子前頭隔開,在屋裡擺上桌椅、板床,讓進出京城的腳夫車伕有個落腳的地方,也賣些乾糧酒水什麼的。因離城門近,來往的人也多,倒把生意給做起來了,銀子什麼的尚在其次,最要緊的是給大傢伙兒行了一個方便。」

    路家夫婦都暗暗點頭,不但有田地房產,還能想著另開新源,這個年輕人腦子倒不笨,只是路媽媽又添了擔憂:「來店裡的都是腳夫?可靠麼?會不會太吵?不會……打攪到後宅吧?」

    木娘子馬上道:「前頭跟後院相連的門是鎖死了的,內宅另有門出入,仁義每日去店裡,也是打街上過,店裡的人再多,也不會打攪到後宅,這個我能打包票!」

    路媽媽點點頭,彎彎眼角,再消息打量陸仁義,覺得挺滿意,又將視線轉到他的左腿上,躊躇片刻,才問:「請恕我無禮了,不知你這腿……是怎麼傷著的?大夫怎麼說?真沒法治了麼?我們家也認得一兩位擅治跌打損傷的大夫,要不你……」

    春瑛原本正打算縮回房間去的,聽到這個問題,立馬停下了腳步,一面想著「老媽也太不客氣了吧」,另一方面也想知道陸仁義會怎麼回答,如果他的腿真能治好,就是完美的姐夫人選了。

    只聽得陸仁義道:「我這條腿,是小時候摔的,大夫說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其實沒什麼要緊,能走能跑,就是有些高低腳,在街上抓小偷,我比人家沒瘸的都跑得快呢!不信,我走給你們瞧瞧。」說罷就起身在院裡走了一個來回,春瑛看了,果然是高低腳,而且情況並不嚴重,如果做鞋子時把鞋底做厚些,想必就跟正常人沒多大差別了。她暗暗點了點頭,露出了滿意的笑。

    「二姐,在做什麼?」耳邊忽然響起的童聲把春瑛嚇了一跳,一轉頭,卻是弟弟小虎不知幾時從房間跑出來了,正睜著一雙大眼看著自己,小小的身體就站在門邊,一句話說出,立刻把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春瑛心中大喊「被發現了」,然後僵硬地朝弟弟搖頭,不停地噓著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誰知小虎卻覺得她搖得很有趣,樂呵呵地跟著搖,嚷道:「二姐,要玩!我也要玩!」

    春瑛大汗,飛快地抱起弟弟就往房間跑,秋玉立刻從窗邊走開,裝作坐在床邊整理衣服。春瑛把人朝秋玉懷裡一塞,就抹汗道:「嚇死我了,居然被這個小人兒拆穿了!」頓了頓,想起剛才進房間事看到的情形,掩嘴竊笑道:「原來姐姐一直看著,可看真切了?還滿意不?」秋玉羞紅了臉,啐了一口:「去,少在這裡胡說八道!」便低頭玩著弟弟的小手。

    春瑛撇撇嘴:「假正經……明明很在意麼……」又把做鞋的法子告訴了她:「姐姐將來試一試,說不定能掩飾一下呢。」秋玉扭頭不理,神色間卻若有所思。

    院裡的談話還在繼續,房間的門簾忽地一掀,路媽媽走了進來,瞪了春瑛一眼,從櫃裡拿出一件棗紅色的比甲,遞給秋玉,接著抱過兒子道:「把這件衣裳換上,木娘子這就要進來了。」

    秋玉吃了一驚,忙依言換上了,有些無措地站在房中,不知要怎麼做。春瑛從首飾盒裡翻出一枝金簪、一朵菊花樣式的粉紅絹花,替她插上,又替她施了點薄薄的胭脂,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氣色好了許多,又嬌又俏。

    路媽媽對小女兒的化妝很滿意,便抱著兒子出去了,不一會兒,領了木娘子進來。

    木娘子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長得很秀氣,頭上勒著鏡面烏綾包頭,隱隱露出幾朵銀花,身上穿著寶藍對襟潞綢裌襖、松花色細綾褶裙,身材不胖不瘦,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喲,早就聽說你家兩閨女都長得極好,以前看得不仔細,今日到了近前一瞧,比傳聞還要再好上一百倍!」又親熱地拉起秋玉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個全,誇了又誇,末了還對路媽媽道:「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就憑大侄女這人材,跟我那大侄子不是正好相配麼?!你沒瞧見,方纔那小子光是看窗戶,就快要把眼珠子掉出來了!」

    春瑛早在她進門不久,便縮到一旁裝壁花了,聽到這裡,不由得暗暗偷笑。秋玉羞得滿臉通紅,低頭不語,暗暗使力想把手抽回來,無奈木娘子一直握著,還翻來覆去地,又問她身上的衣服是不是自己做的,平日愛吃什麼菜,又問她對陸仁義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大概是秋玉害羞得太明顯了,壓根兒就沒法好好回答她的問題,木娘子又替陸仁義說了許多好話,才有些依依不捨地應路媽媽的邀請到外間繼續喫茶,臨走前還打量了春瑛幾眼,方含笑離去。

    春瑛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稍稍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推了秋玉一把:「姐,你別光顧著害臊,看情形今兒就要定了,你如果有什麼想問的,就趁早問呀?!」

    秋玉咬咬唇,將手中的帕子扭成了麻花,才正色道:「春兒,你去問他,他活到今年二十五虛歲,又沒什麼大毛病,我瞧著……他什麼都……挺好的,照理早該娶親,一直未娶,可是有什麼緣故?」

    春瑛睜大了眼:「我去?不要緊麼?」

    「不要緊,你年紀還小,別人只當你是小孩子不懂事,不會放在心上的。」秋玉拉了拉春瑛的手,「好妹妹,你就幫我一回!姐姐一定重重謝你!」

    春瑛哂道:「兩姐妹要什麼謝不謝的?你既然說沒問題,我這就去問。」說罷深呼吸一口氣,擺出天真的笑容,跑到院子裡,先是笑著向木管事問了好,才對陸仁義道:「這位就是陸大哥?他以後就是我姐夫了?」

    路媽媽輕拍她一記:「冒冒失失的,也不怕人笑話!」卻沒否認,木娘子更是說:「你瞧這個姐夫好不好呀?」

    春瑛繼續「天真」地問:「好是好的,可他有多大了?看起來比姐姐大七八歲呢,為什麼到現在才娶老婆?」

    路媽媽又拍了她一記:「怎麼說話呢?!」路有貴卻沒吭聲,只是微笑著看陸仁義。

    木管事連忙張口要解釋,陸仁義攔下他道:「木叔,這個我來說好了。」悄悄看了左廂房一眼,才裝作若無其事地轉回頭——其實人人都看到了——道:「你們方才也瞧見了,我除了走路不大利索,臉皮長得黑了點,也沒什麼大毛病,不賭不嫖,喝酒也不過分,身板好,人品嘛……認識我的人都說我實誠!我又有家有業的,只求能找個好看又賢惠的老婆,不一定是美人,但至少要看得順眼,能跟我清清靜靜過日子的。我這要求也不過分吧?可人家給我說的,不是身體有毛病,就是臉上長麻子的,要不就是家裡窮得揭不開鍋,等著我的聘禮去救濟的!救濟不打緊,可我沒打算娶個老婆回來,讓她把我的傢俬都搬回娘家去!所以……一來二去的……就……那啥……」他抓了抓頭髮,歎氣道:「若不是木叔替我張羅,我早就灰了心了……也不會……」眼神又忍不住往左廂房瞟。

    木管事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一記,才笑著對路有貴夫妻道:「你們別笑話,他這人啊,就愛有話直說。其實這都是緣份,先前是緣份未到,才會事事不成,若是他早早娶了親,今天又哪裡能找到這麼好的姻緣呀?!」看向春瑛:「丫頭說是不是?」

    春瑛笑著跑回房間去了,朝秋玉擠擠眼:「這個答案可還滿意?」想想陸仁義也挺可憐的,不過是腳有點瘸,就人人都不把他當結婚好對像來看了。

    秋玉含羞帶笑地低了頭,春瑛瞧著,小聲問:「還有什麼要問嗎?」

    「還有什麼要問的?!」路媽媽沒好氣地掀簾子進來了,戳了春瑛的腦門一記,「哪有你這樣直接問人那種話的?!即便真想知道,也該悄悄找別人打聽!」又小聲問大女兒應不應?秋玉沉默著不說話,她便一拍手:「那就是應了!春兒,快去打酒,咱們請你木叔木嬸好好吃一杯,這可是大喜事兒!」

    春瑛笑著應了,又問:「打什麼酒?還是竹葉青?」

    「要金升記的金惠香!打夠四斤回來!」路媽媽給了銀子,足有一兩重。

    金升記離他們家遠著呢,但難得有喜事,春瑛二話不說就接了過來,笑著跑了出去,一路朝酒坊方向走。

    她才過了橋,又一拐彎,正打算轉向右邊的小路,冷不防迎面有人從小路那頭撞了過來,她慌忙側身一避,對方卻還是嚇著了,腳下一個踉蹌,便朝旁邊歪去。春瑛掃到那人是個女子,腰身粗壯,分明是有了身孕的,當下出了一身冷汗,忙伸手死死扶住,將她攙住了。

    那女子站穩了腳,面帶感激地抬起頭來道謝,卻忽地一呆。

    春瑛也怔住了:「你……你不是晨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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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10:08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使壞

    春瑛上回見晨兒,還是在被打昏送出侯府之前,因別人告訴她的,晨兒昧下了她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私有財產一事,對這個過去就沒什麼好交情的舊同事,印象更差,眼下忽然撞見滽,雖疑惑對方什麼時候嫁了人壞了孩子,卻也沒擺出好臉色來,只冷冷淡淡地說了句:「沒摔著吧?那你就自便吧。」然後徑直走開。

    不料晨兒先翻了臉:「黑心的丫頭!你這是故意謀害!也不怕我一屍兩命?!想跑?!沒門!你得先給我個說法!」還一手叉腰一手緊緊扯住她的袖子不讓她走人。

    春瑛的火氣一下冒起來了,一把甩開袖子:「誰害你了?!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帶眼睛!我可沒撞著你!反而好心扶了你一把,你才沒跌倒的!我看在你肚裡的孩子份上,不跟你計較,你別給臉不要臉!」唬誰呀?欺負她不會罵人嗎?說不定晨兒是想碰瓷呢。

    腦中一閃過這個念頭,春瑛幾乎就篤定了。照理說被攆出去的晨兒,名聲壞了,不大可能有好前程,說不定婚後過得不好,正變著法兒弄錢呢。想到這裡,她臉上的不屑之色更盛了:「我勸你一句,給自個兒的孩子多積點福吧,今天你是運氣好,遇見了我,沒摔著,若是換了別人,沒來得及扶你,或是看著你跌倒也不管,你就不怕孩子有點損傷?想要掙錢多的是法子,何苦玩苦肉計?當心遇上硬心腸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晨兒臉都氣歪了:「誰玩苦肉計了?!我好好的走路,若不是你冒冒失失地撞過來,我怎會摔到?!你不認就算了,還想倒打一耙?!你是看我好欺負是不是?!」說罷便一甩帕子,哭嚎著坐倒在地,大聲控訴春瑛撞了人不認賬,要欺負她一個孕婦。

    春瑛起初有幾分慌張,待發現路過的眾人都只遠遠看著,指指點點地小聲議論,並不圍過來,也不插手管閒事,才鎮定下來,涼涼地道:「得了,晨兒姐姐,剛才又不是沒人瞧見,你當別人真會信你?你還懷著孩子呢,坐在地上對孩子不好,還是快起來吧!」

    晨兒只是不理,一味大哭,還捶著自己的肚子,喊道:「這是我的肉,我愛咋樣就咋樣!難不成他娘受了人欺負,他還要嫌三嫌四?!」

    有一個中年婦人駐足在馬路對面,本是遠遠瞧著的,見眾人議論紛紛,晨兒又冒出這幾句話來,便抬袖遮了半邊臉,走過幾步罵道:「你這個掃把星!那是你男人的骨肉!不是你一個人的!你若把我的侄孫孫給捶沒了,我就叫你男人把你賣到窯子裡去!」飛快地掃視周圍一眼,又跺跺腳:「還不快給我回家?!你還嫌不夠丟人呢?!成天在這裡晃蕩,不管阿貓阿狗的,隨隨便便就挨上去哭!」

    她這話一說,越發坐實了晨兒「碰瓷」的嫌疑,周圍眾人哄笑,有人說「怪不得近幾天總能瞧見這位小娘子」,還有人怪笑:「怎麼不找我?可憐小臉哭得煞白,我一定會扶得你穩穩的——」引來一輪不懷好意地笑聲。

    晨兒臉都漲紅了,咬牙扶腰站起身,沖那婦人罵道:「你當你那個沒用的大侄子,還有臉賣我?!他如今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我掙回來的?!他成天泡在賭坊裡,輸了又輸,又不肯找正經差事!若不是他沒有,我何必辛辛苦苦在外奔波?!你要在我面前擺姑奶奶的款,不如先把銀子還你侄兒欠的帳?!」

    那婦人吱吱唔唔地,終究還是什麼話都沒說,抬袖掩面走了,引來週遭一片哄笑聲。晨兒見眾人仍在盯著她,便一個一個瞪回去,又瞪了春瑛,咬牙扶著腰走了。

    春瑛聽得有些驚愕,晨兒以前雖然常跟人吵架,但還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潑婦似的,難道是嫁了人後破罐破摔了?她暗暗歎了口氣,繼續趕自己的路。

    結果才拐進小路,她便看到晨兒站在前方不遠的僻靜處,正舉起衣袖擦拭臉上的淚,無聲無息地,似乎哭得很傷心。她有些猶豫地放慢了腳步,前後看看,不知是直接走過去好,還是繞別的道走。

    晨兒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回頭瞪了一眼過來,冷哼道:「你一定很想笑話我吧?!哼,別太得意了!誰知道你以後會不會比我還不如?!就憑你那個模樣,也想攀上三少爺的高枝?!做夢去吧!」

    春瑛只覺得好笑:「想攀高枝的人好像是你吧?怎麼?自己失敗了,就想詛咒別人也不成功?你當人人都像你呀?可笑!」

    晨兒忿忿地道:「難道你是不想攀高枝的?!別說笑了,你從前沒少巴結三少爺和上頭的姐姐們!裝什麼清高?!我就不信,你在浣花軒侍候過,還會認命地嫁個沒用的小廝過一輩子!」

    就算不認命,她也不會爭那個小妾的名份!春瑛心中冷笑,淡淡地道:「喂,我記得我的東西好像還在你那裡?你打算什麼時候還我?」

    晨兒警惕地瞪著她:「你也要逼債?!果然,你們都不是好人,成心要逼我上絕路的!」

    「誰要逼你上絕路?我也沒要你馬上還我,只不過是提醒你一聲……」春瑛瞄了她一眼,「現在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你用不著一見我就擺出這副嘴臉,好像我要害你似的!從來只有你欺負我,我幾時找過你麻煩?!更別說你有今天,是你自作自受!若不是你手腳不乾淨,又怎會被攆出來?!還有臉罵人……」春瑛撇撇嘴,抬腳就往前走,打算把她拋到一邊。

    晨兒一聽她的話,眼圈就紅了:「我才沒有呢!那都是曼如害的!若不是她害我,我怎會被攆出來?!你不過是跟她們一樣,裝什麼好人呀?!」說著說著便悲從中來,忍不住掉眼淚。

    春瑛皺皺眉,走遠兩步:「你真的清白嗎?你從以前就習慣挾帶偷拿,青兒被攆出去,她的東西你不就貪了不少嗎?!曼如不是好貨,你也乾淨不到哪裡去!」

    「才不是呢!」晨兒扁扁嘴,「我拿的都是沒主的!青兒死了,她的東西送回去,也是叫別人扣下了,她家裡人能得多少?至於你的……我那時以為你也沒了,才會拿的……誰知道你還活著?!我們在浣花軒裡當差,三少爺的好東西多的是,我們用一兩樣東西,也是平常,只要別拿出去賣了,大傢伙兒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這樣就把我當成賊,不如先問曼如!她那朵紫蓮珠花上的紫水晶珠子是哪兒來的?!她成天跟那些婆子嘀嘀咕咕的,每每回家都拿一大包袱東西,回來時卻沒了,是在耍什麼勾當?!」

    春瑛抓住了她話中的一個字眼:「什麼紫水晶珠子?你是說她那朵琉璃珠花?」

    「不就是那一朵?!琉璃珠子串成的,不值幾個錢的東西,手工又差,換了我才不去戴它呢!明明她自己也嫌難看,卻故意把那水晶珠子串上去,成天戴了四處晃,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偷了那珠子似的……」

    春瑛咬咬唇,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便問:「這件事只有你知道嗎?有沒有別人看見?」

    「你說那朵珠花?人人都看見了!不過只有我一個知道她是偷的。」晨兒頓了頓,「怎麼?有什麼不對?三少爺吩咐我們給小姐們串珠花,珠子都是我管著,我每一顆都數得清楚,別人哪有我這樣的細心?」她咬牙切齒地:「早知道就該嚷嚷得人人都知道!曼如那丫頭,定是怕我長得好,把她擠下去了,才會害我!」

    春瑛笑了笑:「只怕就是因為你太細心,她才要害你呢!你不知道,她看到了主子一件隱秘事,生怕被人知道,就躲開了,沒想到把珠花掉在了原地。她見我有一對一樣的珠花,只花芯珠子不同,便偷了我一朵去,把花芯換了,裝成自己的,好叫人以為她的珠花沒掉!若不是為了這個,我也不會莫名其妙地出了府……」

    晨兒聲音都在發顫了:「就為了這個?!她……她就害我被攆出來了?!」想到自己落得今天般淒慘的境地,被父母逼著嫁了個沒用的丈夫,想要用錢逼他寫休書,卻又發現懷了他的孩子,不得不繼續忍受他的折磨,千辛萬苦地想法子掙錢……她這一輩子原本可以成為人上人,卻完全被毀了,而這一切,居然只是為了曼如偷的一顆水晶珠子!

    春瑛看著她顫抖的手,心想她若不是抱著攀高枝的想法,跟曼如成了競爭對手,成天跟曼如作對,又手腳不乾淨,也不會有今天的下場吧?就像自己剛才說的,曼如害了她,可她也不冤!

    不過晨兒已經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儘管這代價可能要背負一輩子。曼如……在把這麼多人踩在腳下以後,卻一步一步地越爬越高,原本還以為胭脂會把她壓下來,沒想到她那一場哭訴,不但打壓了胭脂的氣焰,還讓自己重新奪回了浣花軒的控制權。即使春瑛清楚,三少爺不會一直容忍她,曼如盡早要倒霉,可是看著她春風得意的樣子,還是心裡不爽。

    晨兒現在心裡更不爽:「賤人!別以為她能得意一輩子!」她咬咬牙:「我嫁了人,也還在侯府的名冊上!只要我生完孩子,過兩年,事情淡了,仍回府裡當差去!到時候看我怎麼收拾她!」又瞥向春瑛:「你也只有現在能在我面前顯擺了!別以為自己能一輩子高高在上!都一樣是丫頭,我今天受的苦,你往後一樣要受!等我當上管家娘子。」

    春瑛瞇瞇眼,心中警鈴大作,忽而彎了彎嘴角:「姐姐說什麼呢?我是一番好意,你怎麼把我當壞人了?!」見她不信,又歎氣道:「我勸姐姐一句,我也是為了你好,曼如現在可是一等大丫頭!又得太太看重,即便你能再回府裡當差,又能拿她怎麼樣?等過兩年,她說不定已經是三少爺的姨娘了,你是知道她秘密的,要是到了她跟前,不等你想法子對付她,她就先弄死你了,這又何苦?你現在好歹還能過日子,還是忍忍吧?」

    晨兒又驚又怒:「她憑什麼?!就算真讓她攀上三少爺,也不過是半個奴才!別人不會聽她號令的!」

    「誰能擔保呢?說不定有人見太太疼她,不用她吩咐就會幫她做事呢。用不著等她當上姨娘,興許現在她就能支使別人了!」頓了頓,春瑛重重歎息一聲,「所以,你還是死了心吧,有那麼多人看曼如不順眼,不也一樣拿她沒法子?」說罷一路歎著氣走了,待晨兒的身影在她的視野中完全消失,她才沉下臉來。

    不是她故意挑撥離間,就算她再善良,也沒理由看著火燒到自己身上吧?反正曼如也不冤!

    她暗哼一聲,深吸一口氣,緊了緊袖中的銀子,直接朝不遠處的酒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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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10:28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且待來年春

    秋玉的婚事決定得很快。

    路媽媽在女兒回到侯府的第二天,便親自到老太太跟前求了恩典,正式得到了嫁女兒的許可,可以開始籌備嫁妝了。

    有木管事夫妻從中牽線,又要趕在除夕前過門,因此路陸兩家便省了許多繁文縟節,六禮中的納采、問名與納吉三項儀式,幾乎是一天就走完過場了。過了不到半個月,陸仁義領著一大幫人送了一份豐厚的聘禮過來。秋玉也把手上的差事交接完畢,向老太太、太太以及侯府內諸位女性主人磕頭謝恩,並從太太安氏手中接過了自己的奴婢文書,從此離開侯府回家待嫁。

    春瑛很希望能幫上忙,並親送姐姐出嫁,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向表小姐提出請求,便被潑了一盆冷水。

    為了讓表小姐霍漪能趕在入冬前搬進新院子,老太太特別囑咐太太加緊小院的改建工作,結果就在九月底,小院內外一切都安排妥當了,表小姐要帶著青姨娘和眾丫環們搬進去。

    這是位於老太太的院子左後方的一處小院,地方不大,比晚香館還要小一點,大約只有浣花軒的一半大小。院子坐北朝南,當中正開三間上房,原是佛堂,現在除了當中那間留用以供奉靈位外,左邊成了小佛堂兼抄經室,右邊則是青姨娘的住所。西廂房是霍漪的房間,東廂是書房,而丫環們則各自住在耳房裡,後院還有幾間屋子,是給婆子們住的。

    老太太怕外孫女兒不夠人使喚,特地給她另行配置了四個婆子、四個媳婦子和若干使喚的小丫頭,全都比照嫡長孫女出嫁前的待遇,因怕外孫女兒在冷天裡吃不上新鮮熱飯菜,還叫人在院子後頭收拾一間小廚房來,一應肉菜供給,都從她的份例上扣。

    在這樣的鄭重其事下,春瑛身為表小姐的丫環,又怎能置身事外呢?只好跟玲瓏、南棋等人一起,一邊打掃房間、歸置物品,一邊收拾自己的行李,順便還要給新來的丫頭婆子進行新人訓導……所有人忙成一團,根本沒人能夠閒下來,更別說討假了。

    春瑛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趕在晚上熄燈前做點針線,衣服、鞋襪、香袋、被面……然後托熟人送回家去。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安頓下來了,她暗暗鬆口氣,正想到青姨娘面前探探口風,誰知這時候表小姐卻因為不慎吹風著了涼,又病倒了。

    老太太心疼得不行,連連催著侯爺請了太醫來,又命丫環們用心照料,甚至把身邊的翡翠珍珠兩個大丫頭都派過來侍候了,所有人如同侍候國寶般圍著霍漪轉,沒人敢偷懶,春瑛哪裡還敢提「請假」二字?

    在這樣的局勢中,彷彿提起秋玉要出嫁,都是一種罪過。身為霍漪的丫環,她被期待去做的,就只有面帶憂慮地安靜幹活,並時刻關注著主人的病情變化,為霍漪多吃了半碗燕窩粥或兩口參湯而歡欣落淚,為霍漪吐了一口藥汁而在人後抹淚啜泣……

    春瑛很鬱悶。她懷疑再這樣下去,不出兩年,她的演技就能去競爭奧斯卡小金人了。

    珍珠和琥珀時不時會給她帶來秋玉的消息,她知道姐姐已經做好了嫁衣,婚期也定了,就在臘月初八。父親母親弟弟為婚禮置辦了新行頭,當然,也給她做了一套。母親天天督促三家木匠鋪子趕工製作女兒陪嫁的家俱,同時到處找人打聽什麼樣的嫁妝最體面,又四處搜刮又便宜又好的脂粉首飾,塞滿了整整一隻兩尺見方的楠木箱子,另外兩個半人高的木箱,則是裝滿了給秋玉婚後穿的四季新衣裳,這還不夠,路媽媽還花錢從父親打理的鋪子和其他綢緞鋪裡購入了好幾匹綢料。

    本來身為奴僕,是不能穿綢著緞的,只是京中高門大戶的奴僕眾多,誰也沒較真,私下穿好料子的人不少,這已經是在展示主人家的體面了,不過當了官家的面,大家還是會稍稍收斂些,給國法一點面子。秋玉如今銷了奴籍,正式嫁出府去做平民百姓,夫家又是小地主,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穿綢。路媽媽為此很是得意,簡直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還讓丈夫執筆,遞了條子進府給小女兒,問她是否還認得其他的南方綢緞商?

    春瑛有些懷疑,家裡是不是有足夠的銀錢去支持這麼一大筆支出,但父親在來信中只是叫她放心,她想到自家父親的為人,是不敢做什麼違禁事的,家裡這大半年的確是多了不少收入,除了打點父親差事的銀子,也沒什麼大筆支出,才稍稍放心了些。

    但在全家都喜氣洋洋地準備姐姐婚事之際,她居然被困在府裡,什麼事也做不了,這滋味實在叫人不好受。她曾經小心地探過青姨娘的口風,對方只是暗示她一切以病人為重,就讓她做事去了,她只好一邊悶悶地埋頭幹活,一邊擠出時間做針線悄悄送回家去。

    終於,表小姐慢慢好起來了,儘管身體虛弱,仍需要靜養。可她一直靜養到臘月,都沒能下床。到了臘月初八那天,看著有氣無力地歪在床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稀粥的表小姐,以及奉了老太太之命前來囑咐她們「好好侍候不許怠慢」的珊瑚,春瑛終於死了心,不再期待能有機會親眼看到秋玉出嫁了。

    好不容易爭取到了姐姐的自由,卻不能親自看著她走上另一條人生道路,還有比這更讓人鬱悶的事嗎?

    春瑛一邊歎氣,一邊扇著爐上的火,給表小姐熬一份補藥,心中暗暗向老天爺祈求,讓表小姐快點好起來,她們現在連晚上睡覺都不得安穩呀!

    不知上天是不是聽到了她的禱告,表小姐居然在接下來的五天內迅速好轉,到了小年前一日,已經完全恢復了。霍二老爺——剛剛榮升了正七品翰林院編修——親自寫了帖子,並派夫人張氏為代表,前來侯府接侄女兒回家過年。

    雖然老太太心中不太情願,但霍二老爺好歹是表小姐的親叔,又有祭祀祖宗的名頭在,她只能點了頭,放外孫女兒回去。霍漪擔心帶的人太多,會讓叔叔心中不快,便只帶上了從霍家帶來的丫頭婆子,加上青姨娘身邊有一個侯府送的小丫環,一行八人隨著張氏離開了。青姨娘臨走前,特地提醒霍漪下令,過年間留守的人可以輪著回家過年。

    眾丫環婆子媳婦全都高興壞了,當天便選出代表回稟太太,獲得許可,輪流放假兩日,一次兩人,以抽籤決定。春瑛很好運地抽到了臘月二十五、二十六兩天,便馬上收拾了東西,等待那天的到來。

    很難去形容再次回到家中時的感受。春瑛看著還未撕去大紅剪紙的牆面,以前茶壺上粘的紅紙,房間裡空出一半的箱櫃,真真切切地明白到,秋玉已經嫁出去了。

    她坐在床邊,心頭有些茫然。

    秋玉脫籍嫁出去了,接下來要做的是什麼呢?周念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倒是父親似乎越來越受重用,看起來滿面紅光,眉間神色更加從容淡定了,鋪子應該打理得不錯吧?盧家脫籍,是在打理了西山莊子幾十年後的結果,又正好碰到二老爺一家回京,才得了好運氣,父親現在工作才上手,靠他爭取,不知要等多少年,她等不起啊……

    這麼說,除了等待周念翻身,她就沒有其他事可做了?

    春瑛悶頭趴在被鋪上發呆,忽然聽到母親在外面大喊:「悶在屋裡做什麼呢?!快出來幫忙!我要多做幾籠吉祥果,明兒一早,你姐夫就來接我們去你姐姐家吃果茶!」

    姐姐姐夫的新家在崇文門外的喜鵲胡同,對面就是花市上頭條,有許多出售絹花和鮮花的店舖,人來人往的挺熱鬧,當中不少都是大姑娘小媳婦。春瑛穿著一身厚厚的新衣裳,抱著打扮得財神童子一般的弟弟小虎,隨父母坐著姐夫陸仁義的馬車來到這裡,幾乎是馬上就被市集吸引住了。

    她以前沒少跟胡飛到這裡來,那時候可萬萬沒想到,秋玉會嫁到這個街區。

    秋玉穿著新媳婦的紅色衣裳,頭上插著幾枝金簪子,臉上仍帶著幾分羞澀,站在胡同口叫道:「爹,娘,妹妹,快過來!咱們進屋去,要下雪了,外頭冷!」

    春瑛仔細打量了姐姐的氣色,見她眉梢眼間都是幸福之色,心中暗暗歡喜,伸手拉住她道:「姐姐,你出嫁,我卻沒能送你,真對不起。」

    「傻丫頭,說什麼呢?當然是要以主子為重。」秋玉摸了一下她的頭,從母親懷中抱過弟弟,一路說著話,一路帶家人走進自己的家。

    就像木娘子從前說過的,這個院子前頭被隔開做成車馬店,因臨近過年,沒什麼客人,只有兩個孩子頭碰頭地坐在院中玩遊戲。陸仁義叫了一聲,其中一個便笑著跑去了廚房,喊他母親燒水備果茶。

    通往後院的門開著,到了院中,梅花開得正好,紅艷艷地一大片。陸仁義搓著手笑道:「人人都說呢,家裡的老梅幾年沒開了,今年見我要娶新媳婦,便趕著來賀喜!我名下的一個大院,住了一個老和尚,法號一默,給人算命很是靈驗的,特地給我道喜,說這梅花是吉兆,明年家中定有喜事呢!」

    路媽媽聽了歡喜:「當真?會是什麼喜事?」眼睛忍不住往秋玉身上瞄。秋玉羞紅了臉,跺腳道:「娘,你看什麼呢!」「我哪有看什麼?我只是想著若這老和尚真有些門道,請來給你爹和弟弟看一看,也好逢凶化吉呀?」

    秋玉低頭抱著弟弟進屋去了,春瑛在旁邊暗笑,路媽媽拍她一下,也拉上丈夫進了門。春瑛慢慢跟在後頭,陪他們吃了果茶,忍不住提出要出去轉轉。她對附近挺熟,路媽媽雖有些微詞,但路有貴卻點了頭。

    春瑛沒有走遠,只在車馬店門前走了一圈,遠遠看著花市上的熱鬧景象,忽然頭上一涼,雪花從天上緩緩散落下來,落入她手心,轉眼便化為水瑩,消失不見了。

    她眨了眨眼,有些惆悵:「下雪了呀……」

    「下雪好呀!」旁邊忽然傳來了一把蒼老的聲音,春瑛一回頭,發現是位老和尚,穿著灰布棉袍,很瘦,但很精神,雙眼目光平和,對她唱了個喏:「小施主,你在憂慮什麼呢?下的雪大了,明年收成就會好,下雪是好事。」

    春瑛苦笑:「師傅,我知道瑞雪兆豐年,但是……下雪了,很多事都不能做呀……」她怔怔地看著雪花:「我好像什麼事都沒法做……」

    老和尚笑了:「怎會沒法做事呢?現在是下雪,等春暖雪化了,不正是做事的時候麼?如今的不便,只是為那時做準備而已。」他戴上斗笠,合掌唱了聲「阿彌陀佛」,便揚開大步往前走了。

    春瑛怔了怔,抬頭看看雪花,忽然笑了。

    好吧,現在不能做,但她可以做好準備,等待春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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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九章 順安十五年的春天

    順安十五年的春天來臨了。

    今年比起往年,天氣要冷得多,一個月前還在下雪,半個月前仍要穿錦衣,但忽然吹來了一陣暖風,天地間就彷彿變了顏色,草兒綠了,花兒開了,樹枝長出了新枝葉,太陽從厚厚的雲層後鑽了出來,發出溫暖耀眼的光芒,女孩兒們身上新換的薄薄春衣,宣告著春天終於姍姍來遲。

    這是春瑛穿越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五個年頭。再過不到兩個月,她這個身體就要滿十六週歲了。雖然外表猶嫌稚嫩,但在周圍眾人的眼裡,她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有時候,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還是挺滿意的,五官算不上驚艷,卻也清秀可人,兩彎細眉,眼睛明亮,鼻樑挺直,唇色紅得很自然,比穿越前更富青春氣息。

    托古代污染少化學品少的緣故,她的膚質不錯,沒什麼痘痘,也沒有黑髮,只是算不上白皙細膩;而頭髮則是又黑又密,卻略嫌柔順度光澤度不夠。她有心給自己做一點護理,卻又煩惱於原料不易得,且人身自由有限,時刻活在別人眼皮子底下,只能將古代丫環們愛用的幾樣基礎護理品:雞蛋、頭油、鴨蛋粉,外加從小廚房順來的小黃瓜。

    還好,她平時很重視運動,沒事也要討點差事到府中各處跑跑退,因此身材穠纖合度,跟其他人相比,又顯得腰竿更挺拔些。她並沒有注意到別人投擲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只是單純地想到:身體好,就是革命的本錢呀!

    春瑛手搭涼棚,看了看天上的陽光,覺得曬的程度還不算厲害,應該不用回頭多拿一把傘,便拿好手中的紈扇,迎著微風,往花園方向走去。

    她先到了小山腳下,發現表小姐等人已經離開了那裡的花圃,忙扯住一個路過的丫環問了,才知道她們的去處,忙轉向小湖的方向,隔了老遠,便已聽到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二小姐宜君踩在鞦韆上,不停地叫著丫頭們推高,隨著鞦韆前後擺動,她那櫻草綠色的繡花裙擺在風中翩翩揚起,映襯著海棠紅的紗衫,彷彿一隻花蝴蝶般。霍漪在底下一直笑著看,旁邊的三小姐惜君卻望得臉色發白。不一會兒,宜君的丫環們擔心她體力不支,七嘴八舌地勸了,她才勉強放緩了速度,慢慢從鞦韆上下來。

    宜君從翠玉手中接過絲帕,呼了一口氣:「真痛快!果然好玩!表姐和三妹妹要不要試試?」

    霍漪笑著搖頭:「我今兒的穿載不大合適,以後再說吧,橫豎這鞦韆已經建好了,幾時來玩都行。」

    宜君見她今天穿的只是家常衣裳,唯有頭髮梳了個別緻的式樣,似乎不大穩固,也不強求,轉而盯上了妹妹惜君:「你上去試試?」見惜君搖頭,她便皺了眉:「表姐只是今天不試,下回還會玩的,你就連試試的膽子都沒有?!」她指了指周圍:「你瞧這地上的草有多厚?!這鞦韆又結實,我蕩了這麼久都是牢牢的,況且我們還有這麼多人在,難不成還會摔著你?!」

    惜君只是一味搖頭,眼淚都快要出來了,宜君簡直是恨鐵不成鋼:「你哭什麼呀?!不肯就不肯,好好說不行麼?!別人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霍漪忍住笑意,柔聲勸道:「二妹妹,三妹妹只是性子靦腆些,你一向盡知的,何必為難她?」

    宜君急道:「表姐,我如何不知道她是靦腆?可她也靦腆得太過了!我是她姐姐,不是老虎,不會吃了她,她在我面前卻連大聲說話都不敢,到了外頭,豈不是丟盡了我們家的臉?!」又朝惜君罵道:「你就是這個懦性子!一點大家小姐的氣度都沒有,怪不得連丫頭婆子都要欺負到你頭上!」

    惜君臉色蒼白地低下頭,她的丫環月牙兒看不過去了,站出來道:「二小姐,您這話說得有失公允,我們小姐從來都是敬著姐姐們,才不敢衝撞了您,連太太都說我們小姐懂禮呢!況且我們待小姐忠心耿耿,幾時欺負到她頭上了?!您可不能亂說,叫太太知道了罰我們。」

    宜君冷笑著要開口駁回去,霍漪見了不好,給了坐在亭中的荊氏一個眼色,荊氏便笑著走過來道:「好了,大家玩了這半日,也該累了,快到亭中坐著歇歇。二妹妹,你方才出了汗,還是快回去換一身衣裳吧,不然回頭你又要喊頭痛了。」

    宜君的注意力被轉移了:「正玩得高興呢,回去做什麼?我沒出什麼汗,況且我身體好著呢!」

    荊氏也不多勸,只一手拉著她,一手拉著惜君,往亭子裡走,霍漪慢慢地跟在後頭,到了亭中,便在桌邊的石椅上坐下。

    春瑛早在一旁等待許久了,見狀忙放輕腳步走過去,送上扇子:「小姐,您的扇子。」霍漪微笑著接過,又輕輕一扇,春瑛心神領會地退下。

    不料宜君見了春瑛,便笑著扯住她,道:「你這丫頭,怎麼也不到我院裡玩去?前幾天你做得那個什麼花果茶,吃著極好的,我正想要叫你多煮幾回給我喝呢!」春瑛愣了愣,眼睛就忍不住瞥向霍漪那邊。

    因霍漪與表姐妹們常常來往,幾個人的丫環早就混熟了,只是春瑛總記得二小姐是二少爺的同胞親妹妹,心裡有些疙瘩,因此只是保持著面上的慇勤,私下不大往她那邊走動,一聽到宜君這麼說,下意識地就想知道霍漪的意思,除非後者同意她才會去。

    宜君哪裡知道這許多內情?只以為春瑛是顧忌著現在的主人,便一撇嘴:「你還是我們家的人出身呢,怎的就胳膊往外拐了?難不成我想吃你一壺茶,你還不肯答應?!」

    荊氏笑道:「你這丫頭混說什麼呀?快給你表姐賠不是!春瑛是她的使喚丫頭,你要叫人做活,總得先問過主人不是?春瑛做丫頭的尚且懂禮,你一個小姐怎的就冒冒失失的?」

    宜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霍漪便笑道:「不妨事,二妹妹只是口直心快罷了。」又對宜君道:「我這個丫頭,原是你們家的人,你要使喚她,本是應該,只是我還要她做事,不能白白便宜了你。方才大表嫂在這裡擺棋譜,我們就借她的棋下一局,若是你贏了,我便把春瑛借你一日若是我贏了……」

    「那我前兒得的三絕碑摹本就歸你了!」

    「好!」霍漪一口答應,「春瑛,收拾棋盤!」

    春瑛按捺下心中的情緒,微笑著福下身:「是。」便將石桌上的棋子棋盤整理好,擺放在兩人面前。

    宜君先動手猜先,霍漪笑了笑,不慌不忙地揀了兩顆黑子,結果是宜君執白先行。宜君一開始就擺出攻勢,氣勢凌厲。霍漪淡定應對,初時勢頭略遜,卻慢慢地轉化為優勢,在不知不覺間,已圍困住宜君的大龍。宜君一味猛攻,等發現自己落入圈套時,便有些手忙腳亂,左支右絀,最終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挽回大局,只得把手中的棋子扔回罐內,洩氣地嚷道:「我輸了!」

    霍漪笑瞇瞇地說著「承讓」,示意春瑛收拾棋子,才大方地道:「我也愛吃那花果茶,正想著叫春瑛閒了再煮一回,不知大表嫂、二妹妹、三妹妹可有興致前來品嚐?」

    宜君又是咬牙,又是笑地說:「表姐,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了!」然後推了推妹妹:「聽見了沒有?表姐請我們去做客呢!」

    惜君彷彿剛剛從沉思中驚醒,嚇了一跳:「咦?啊,是!多謝表姐。」

    宜君皺眉:「你又在發什麼呆?!都跟你說過多少回了?要好好聽人說話!」

    宜君縮了縮脖子,小小聲說:「是,二姐姐……」

    宜君的眼神看起來快要打人了,荊氏忙去拉她,霍漪在一旁笑看著,忽然望見有個年輕女子走了過來,穿著一身水紅褙子,卻是二少爺的通房織畫。

    織畫走到亭前,有些怯怯地望了望亭中,躊躇著不知該不該開口。霍漪看了春瑛一眼,便垂下眼簾,春瑛只得代替她提醒宜君:「二小姐,似乎有人找你。」

    宜君轉頭去看,皺著眉問:「怎麼是你?有什麼事情?!」

    織畫驚喜地走上前來施禮道:「二小姐,姨娘讓你去呢,她說……她說……」怯怯地偷看了荊氏一眼,「她說有要緊事跟你商量。」

    宜君不耐煩地揮揮手:「沒瞧見我正忙著麼?!有事等我回去再說!」便不理會她了,只是扯了扯春瑛的袖子:「這回要煮的茶,方子跟上回不一樣,行麼?你說過有許多配方的。」

    春瑛笑著回答:「行,二小姐想要喝什麼樣的?只是這時節的果子不多,許多茶都做不了。」

    她們在這邊興致勃勃地談著花果茶,織畫那頭卻急得不行,忍不住再開口叫:「二小姐……」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有事就說!」

    「姨娘要說得是……是……」織畫再偷看其他人一眼,一咬牙,「是二少爺!方才侯爺跟太太商量,要把二少爺接回來呢!姨娘特地請您去商量這件事!」

    宜君猛地站了起來,驚喜過後,卻又有些茫然。這個二哥自從那年科舉失利,便漸漸失去了祖母和父親的歡心,後來又接連惹出種種事端,還訂了一樁高攀的婚姻,可過沒多久,便為了一個不知真假的傳言,被送到城外田莊上去了,除了姑母去世時趕回來奔過喪,便一直在外頭。她起初是很難過得,畢竟這是她的親兄長,又一向疼她,可是時間長了,她幾乎已經將他忘在了腦後,現在,他終於能回來了嗎?是僅僅暫住幾天,還是永遠留下來了呢?

    想到這裡,她也沒心情再玩下去了,忙向嫂嫂和姊妹們告罪,便隨織畫走了。留下荊氏、霍漪等人在原地,心中卻是各有思量。

    春瑛暗暗皺眉,才過了三年清靜日子,二少爺又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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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七十章 不安的南棋

    亭中眾人安靜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荊氏先打破了沉默:「真是的……」頓了頓,又笑道:「二妹妹的脾氣還是這樣急躁,三妹妹只是太過靦腆了些,她看不慣好好教導就是了,偏偏要罵人,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她是在欺負妹妹呢。那織畫怎麼說也是她二哥的屋裡人,還曾經懷過她的小侄兒,雖說後來沒了,身份到底跟別人不一樣,她怎的還把人家當小丫頭似的呼來喝去?」

    惜君低著頭不敢說話,霍漪只是面帶微笑地低頭盯著棋盤,春瑛眼珠子一轉,便裝作很有興趣似地湊過頭去看,場面一時冷了下來,不到三秒,荊氏身後的大丫頭香玉便開口笑道:「奶奶,二小姐一向是這個脾氣,最看不慣別人說話扭扭捏捏,蚊子哼哼似的,她那樣一個爽利人,見了織畫這樣呆呆的,又不會看人臉色,半天說不到點子上,自然要生氣。」

    月牙兒斜了她一眼,臉色沉了下來。荊氏卻笑著輕戳惜君腦門,道:「可聽見了?往後說話行事大方些,你是我們侯府的千金小姐,誰還敢欺負你?總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別人一見,便先看輕了你三分。別怪你二姐姐罵得狠,她也是為了你好。她雖嘴巴刻薄些,其實心裡軟和著呢,有什麼委屈,你都別往心裡去。」

    惜君低頭小聲應是,月牙兒在後頭見了,暗暗跺腳。

    荊氏見這個小姑子仍是老樣子,看起來是很難改了,不由得在心中暗歎,疑惑太太安氏為何總誇這樣的惜君懂禮,有大家風範,若太太肯多花心思好好調教,只怕惜君早就改了。罷了,她雖是長嫂,上頭到底還有婆婆在,不好插手管教小姑子,況且惜君年紀尚小,還有幾年才出閣呢,她還是別多管閒事的好。

    想到這裡,她便重新露出了笑臉,道:「二叔能回來,真是件大好事。她離家已有好些年了,常年在山上讀書,想必吃了不少苦,學問一定有大長進了吧?」

    惜君怯怯地笑了笑,霍漪也抬起了頭:「我還沒見過二表哥呢,那年他回來送我母親最後一程,我卻哭得那樣,也不知道來了什麼人,真是太失禮了。我常聽人說,二表哥才學極好,是京中有名的才子,還寫了一手好詩?那倒真要好好討教討教。」

    荊氏低頭用帕子掩住口小小咳了一聲,笑道:「二叔詩才是有的,我也聽說了,只是並未親眼看過,想來不差?不過他這幾年專心攻讀經史,說是要好好長點學問,想必沒有閒情逸致花心思在詩詞小道上?」說罷歎息一聲:「說起來,二叔實在是太不走運了,上一科大考,他本來要參加的,卻忽然生了病沒趕上,不然如今早就考中了。還有婚姻大事也是這樣,好不容易訂下了一門好親,又是聖上親自做的媒,卻拖到今天還未成婚。聽說那位梁家小姐也是才貌雙全的好女兒,若是早日進了咱們家的門,咱們也可多個伴不是?」

    惜君小聲說道:「大嫂子……那梁家小姐聽說很厲害……」

    「不過是外頭傳言罷了。」荊氏笑瞇瞇地道,「別人還傳說你二姐姐厲害呢。可你二姐姐明明是個和善的好姑娘,人機靈,又容易相處,只是性子急了些。說不定那位梁小姐也是位爽利的姑娘呢?」

    霍漪輕輕搖著扇子,點點頭:「這話說得不錯,我從我二嬸那邊也聽說了,梁家的三小姐,是個有才的,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行事也爽利,婆有其長姐之風。」

    梁家的大小姐是恪王妃,卻是出了名的潑辣,說梁三小姐像她,似乎不是什麼好詞。惜君一時愣住了,荊氏則是又低頭咳了幾聲。香玉很有眼色地問:「奶奶,可是身子有什麼不舒服?」春瑛也道:「怕是方才出了汗,風一吹就覺得冷了?這天氣雖然暖和,到底前不久還下過雪呢,大少奶奶還是快回去換了乾爽衣裳吧。」霍漪也道:「說得是,大表嫂可別生病了。」

    方才出汗的分明只有二小姐宜君一個,荊氏深知這是托詞,也不推托,笑道:「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快到吃飯時候了,你們也散了吧。」按了按惜君的肩膀:「你不是想跟昆哥兒玩麼?吃完飯就過來吧。」

    惜君眼中閃過一抹喜色,連連點頭,卻沒看到月牙兒又在後面歎了口氣。

    霍漪嘴角含笑地送走了其他人,才回過頭,淡淡地問:「玲瓏昨兒送信說今日要過來的,她可到了?」

    玲瓏早在去年底便和錦繡分別嫁給了霍家的兩位年青管事,升任管家娘子,一個留在舊宅,一個留在霍編修府中,不再隨侍在霍漪身邊,卻時不時會前來報告家中事務。春瑛聽到霍漪的問題,忙答道:「方纔我回去時,她還沒來,不過看時間應該快到了。」「那就收拾收拾,回去吧。」「是。」

    待春瑛一手抱著插滿鮮花的玉壺春瓶,一手拎著放有茶具的提籃,跟隨霍漪回到小院時,玲瓏果然已經到了。她先是上前給霍漪請了安,循例問了好,才開始報告小少爺的近況與霍家產業的經營情形,還有些擔心地道:「幾家鋪子都沒把去年的賬送上來,管家親自去問了幾回,都說還在算,明擺著就是哄人。小姐,您看……要不要跟老太太說一聲,好好教訓教訓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霍漪皺了皺眉:「一點小事,何必驚動外祖母?回頭給這府裡的王總管送個信,叫他去問問就是了。若真是有人作怪,我自會上報給舅舅,請他裁奪。那些管事畢竟是這府裡過去的,我們不好越俎代庖。」說罷側頭看了侍立在旁的南棋一眼。南棋淺淺一笑,福身一禮:「小姐放心,奴婢這就送口信過去。」霍漪點點頭。

    春瑛放好了東西,重新回到外間,見狀便低頭站到南棋身邊去。東兒在對面,輕輕咳了一聲,朝玲瓏擠了擠眼。玲瓏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南棋與春瑛,似乎欲言又止。

    霍漪覺得奇怪:「怎麼了?可是有什麼為難事?」

    「不……是……」玲瓏吱吱唔唔地,看了看東兒,後者一跺腳,對春瑛兩人道:「你們先出去!」

    南棋眉頭一皺,腳下沒動,春瑛心想看這情形,多半是有機密的事要上報,自己還是有眼色一點吧,便屈身一禮,退了下去。南棋略一躊躇,才咬牙跟著去了,又順手慢慢地關上門,只惜直到她關完門走開,玲瓏都沒開口說話,她心裡有些失望。

    回到房間,她坐倒在床邊,越想越生氣,隨手便大力拍了床鋪幾下。春瑛自打搬到這個小院後,便與她同住一屋,見狀便勸她道:「你生什麼氣?我們是後來的,自然比不得從小侍候表小姐的人,你以前一向不在乎這些,還總勸我跟東兒好生相處,今天怎麼反而發起脾氣來?」

    南棋咬咬唇,道:「這如何一樣?現下咱們也算是小姐的心腹了,她平日說話做事從不避著咱們,分明是將咱們看成與東兒她們是一樣的。方才連小姐都沒吭聲,東兒憑什麼叫我們出來?!明擺著就是把我們當成了外人!這不是叫人心寒麼?!」她可是把全家的未來都寄托在霍漪身上,若是努力了三年後,仍未能獲得霍家的認可,那這三年她豈不是白費了?!

    想到這幾個月受到的委屈,她心中就更急躁了。她年紀已經不小,還有幾個三年可以揮霍?

    春瑛不太明白一向淡定的南棋近日怎麼忽然變得暴躁起來,只得溫言勸著,又扯開了話題,好不容易才把她安撫下來。

    十兒提著一個大包袱從門外跑進來,春瑛一見便笑問:「這是回來了?你娘的病好了嗎?」

    「好了。」十兒笑著擠到南棋身邊,「先前報信的人說不清楚,急得我什麼似的,出去了才知道,我娘不過是一時上了火,咳得重些,才會在痰裡帶了血絲,吃過藥已經好多了。我把你上回教的那個川貝燉梨子的方子告訴我爹了,讓他慢慢燉給我娘吃去!」說罷從包裡翻出一雙新鞋面:「這是我娘做的,給你了,謝你的方子。」

    春瑛笑著接過:「那我就收下了,我正想著做一對新鞋子呢,多謝多謝。」

    十兒又轉頭對南棋道:「二姐姐,伯娘問我你幾時回家去呢,早就叫你回的,你卻一連幾個月都沒動靜。」

    南棋只是不說話,扯著腰上的汗巾子玩。十兒見狀便道:「有什麼要緊?不就是提親麼?二姐姐的年紀也不小了,誰家姑娘快二十了還沒出嫁?!你看,連以前浣花軒的露兒姐姐都嫁出去了!況且伯娘給你找了好幾戶人家,都是極好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南棋冷笑:「自然沒什麼不滿意,只是你也不想想,太太肯放人麼?!這幾年家裡說了幾回親,哪一次不是被太太駁回來了?只說玲瓏檀香都出嫁了,表小姐身邊無人侍候,我年紀大些,做事老成些,就多服侍些日子吧。娘若是在老太太面前提了一句,她便誇起自家陪房的兒子,心裡打得什麼主意,誰不知道?我才不自動送上門去呢!」

    十兒聽了,張張口:「這……不至於吧?太太的幾個陪房?!生的兒子除了平安,就沒人有出息了,哪裡配得上你?平安又已經有了梅香姐姐……」

    春瑛皺皺眉:「老太太不是說,我們都是小姐的人了嗎?若是小姐發話,太太也不好攔著吧?」

    南棋搖搖頭:「這種事怎麼好跟小姐說?就算小姐有意,也會叫長輩定奪的。倒頭來還是要落到太太身上。我不願再去招惹太太想起我來,如今是她礙著侯爺,不肯做得太過,不然我早就……」咬咬唇。低下頭。沒再說下去。

    春瑛卻有些急切地追問下去:「我一直以為我們已經歸小姐管了,照你這麼說,我們的前程還是由太太做主?!」這可跟她的計劃不合!

    十兒道:「春兒,你跟二姐姐不一樣,二姐姐是因為得罪了太太,況且……」她有些洩氣,「我們姓王!換了別人,太太哪裡有閒心去為難?!」

    春瑛抓過一縷頭髮卷呀卷的,雖安心了些,卻總覺得有些不夠保險,想了想,便道:「南棋姐姐,方才小姐不是說,叫你去傳口信給家裡嗎?你就順便拿假回家,跟家裡好好商量一下這件事吧。你年紀的確不小了,就算有心要拖,太太若真要做什麼,只怕也拖不了多久。」

    南棋低下頭:「其實……也不是沒有法子……」她眼珠子一轉,咬住了下唇。有一個法子,不但可以讓她盡快擺脫現在的困境,還能留給家人一條後路,只事她為此付出的代價卻不小,她還沒能最後下定決心……

    春瑛沒有留意她的神情變化,只是在想,不知周念那邊進行得怎麼樣了,上個月聽說已經有了眉目,他的一位近親獲得了平反的機會,想必他家也不遠了。如果能在兩年內成功脫籍,她自然不用擔心太多,只是家裡卻要開始準備後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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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14:10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七十一章 窗裡窗外

    春瑛打算請假回家一趟,遠遠看見玲瓏等人離開了上房,料想霍漪已經空閒下來了暡朄朅朢,瑵瑣瑪瑲便走了進去,左看右看都找不到她粽粻綿緂,疐瘦瘓瘌隱約瞥見裡間有人影,才發現她坐在書桌邊漡漇漁潎,廘廖廔廙不知在看些什麼。

    春瑛輕輕走近,離霍漪還有五六尺遠槏榽榦榯,摙摸摷摍就有些遲疑地停下了腳步。

    霍漪手裡拿著封信在發呆,眼角隱隱有銀光閃動,眉眼間卻帶了一抹驚喜。不知她看的是誰的信?信裡又有什麼好消息?

    春瑛小心地叫了她一聲,霍漪瞬間醒過神來,飛快地拿過一本書將信壓住,背過身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才重新掛上一臉淡然,回頭問:「什麼事?」

    春瑛的視線在那本書上飛快地掃過,便看向地板:「小姐,奴婢想討一日假,奴婢姐姐的孩子快到週歲了,因此想要去看望。」

    霍漪有些驚訝:「原來已經週歲了?怎的沒聽人說起?」

    春瑛笑了笑,秋玉離府已經有兩年多了,雖然在頭一年還時不時回來請安,但接下來懷孕生子,走動就少了,人走茶涼,加上從前與她共事的大丫頭過半嫁了人,自然很少有人提起,這其實並不是一件壞事。

    霍漪微笑道:「既是這樣的喜事,你就索性回家住兩天,橫豎我這裡沒什麼事。不過今天你還要煮茶給二妹妹喝,明兒一早再走吧,後日晚飯前回來。」

    雖然打了折扣,卻已經算是「兩天」了,春瑛有些驚喜地謝過霍漪,退出上房,便急急去收拾東西了。

    仍舊是二等丫頭回家的排場,仍舊是趙大娘,但跟車的小丫頭已經換了人。春瑛有些慶幸,這個小丫頭比亭兒還要貪玩些,得了她塞的十文錢,便急不可待地跑了,比趙大娘還要心急。後者有些尷尬,罵了幾句,便賠笑道:「姑娘別生氣,回頭我定要好好教訓她!」

    春瑛笑道:「不要緊,其實每次都要大娘陪我回來,實在是累著您了,我不過是繞著府牆走上一二里路,周圍都是熟人,何必這樣小心?下回您再陪我回來,就在街口放下我得了。」

    街口離趙大娘家更近,離路家卻有些距離,但趙大娘心下一想,這後街一帶少有外人來的,真是沒必要擔心,便笑著說笑幾句,匆匆走了。

    春瑛回到家中,卻發現沒有人在,前後裡外看了一遍,見父母和弟弟出門的衣裳少了一套,平時母親挎著走親戚的大提籃也不見了,猜想父親多半是去了店裡,母親很有可能是帶著弟弟出門去了,不是去了外婆舅舅家,就是去看姐姐了,便把帶回來的包袱整理好,打掃了一下屋子,然後坐下傻等。等了一盞茶的時間,她忽然覺得這樣太笨了,還是要找些事做才好。父母弟弟不知幾時才會回來,趁現在有空,不如去看一下周念?

    她家現在住的區域,位於侯府後街一側,與從前的大院相隔甚遠。這裡多是比較小一點的四合院,用料格局都比大院好,在侯府初興時,幾位大管事帶著各自的家眷聚居在此,通常是一院一家,代代相傳。只是百年沉浮,傳到今時今日,曾經顯赫過的家生子家族已經產生了巨變,不是家長失勢全家被貶斥轉賣,就是子孫零落乃至斷絕,也有後代子孫轉而掌管外地產業而閤家搬走的,比如盧家,還有象路家這樣,因為壞了事,失去了祖傳的院子,搬到大雜院裡與其他僕役合住的。因此路有貴當年獲得許可搬回舊居,雖然只能屈於偏廂,也是難得的恩典了。

    因為難得,因此這一帶的居民比較少,只有幾家是近年得勢後搬來的,此時還是早上,大多數人都在府中忙活,街上並沒什麼行人。春瑛悄悄打開門,伸頭出去左右看過,等到兩個眼熟的婦人在路邊聊完天,各自回家去時,便回房從包袱裡拿出一雙新做的男子布鞋,拿布包了,關上門迅速朝周念住的院子走去。

    雖是清早,院子裡已經隱隱傳出人聲了,難道是周念在讀書?春瑛伸手輕輕推門而入,聲音越來越清晰,卻是三少爺的聲音。一大早的,他來做什麼?

    不知怎的,春瑛不太想讓三少爺看到自己,便小心地從廂房錢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遠遠瞧見三少爺背對著窗子,坐在房間中央的桌前,他對面還站著一個人,離得遠了,又有窗擋著,看不清楚是誰,但從身上的淡青細布直裰看,儼然是周念無疑。

    三少爺正高興地對他說:「那個梁老頭這回可倒了大霉了!誰叫他自己沒眼光,看上的所謂『人才』,都是貪腐之才?!皇上把這一串粽子連根拔起,梁老頭一定很頭疼吧?這回可真真是傷筋動骨!一不小心,還有可能把他自己陷進去呢!你聽說了嗎?梁老頭前兒下朝後特特攔住我父親,重提當年的婚事呢。父親推說老二要讀書,那梁老頭居然厚著臉皮說婚姻乃天子所賜,不能反悔!當初一再推托的人是誰呀?虧他說得出口!」

    「此事倒不能完全當成笑話來聽。雖是聖上賜婚,到底拖了幾年,在這時候忽然提起,人人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萬一府上真的與梁家結了親,聖上是否會心生誤會?」

    周念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淳厚,聽得春瑛呆了一呆,暗暗一笑,忽而發現那淡青袍子不知幾時出現在了窗前。

    周念看起來的氣色不錯,雖然仍有幾分消瘦,卻比上回見時要紅潤些,眉間也開朗了許多。他本是無意走到窗前,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窗台前花瓶中插的幾枝花兒,注意力仍在屋內客人的身上,卻忽而發現了院中的春瑛,抬眼望過去,眼中一柔,嘴角微微一笑。

    春瑛回以一笑,舉起手中的布包搖了搖,周念眨眨眼,瞥了瞥右邊的廂房,春瑛會意地點點頭,躡手躡腳地進了右廂房的門。周念這才回身微笑著繼續說:「侯爺的意思,究竟如何?其實這門婚事畢竟是御賜的,君無戲言,連聖上也不好出爾反爾。若是梁家在兩三個月內徹底垮了,倒還罷了,可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將梁派連根拔起,至少還要兩三年時間,而李敞兄與那梁三小姐卻都已是適婚之齡了,不好拖延下去,只怕最後還是要將人娶進來的,只是這個度需得把握好。」

    三少爺李攸壓根兒就沒發現兩人的眼神交流,他聽了周念的話,便一直在沉思,片刻後開口道:「娶就娶!父親當年就說過,梁家的門第還配得起我二哥,橫豎娶進來就是我們李家的人了,那梁三小姐若是賢惠,那以後不論如何,她也是我們家的媳婦兒,若她自以為出身高貴,胡攪蠻纏,或是偏著娘家,做些有損李家之事,那就怪不得我們了!」

    「你不怕這門親事連累了府上?」

    「怕什麼?」李攸挑眉竊笑,「二哥也大了,按說早該分家出去,只是他還沒考中進士,父親不忍心罷了。我回頭就向父親進言,二哥一再未能考中,不如給他捐個官兒,身上有了功名,將來獨立門戶,也不怕收人欺負了。」

    周念好笑地盯了他一眼,歎息著搖頭:「你這法子不好,雖絕了他的前程,卻也損了府上名聲。要知道,慶國侯府二公子,可是京中紈褲裡少見的才子,早年就有少年舉人之名,人人都說府上家教好,有學問,你就不怕這捐官壞了你家的清名?」

    李攸冷哼:「壞了就壞了吧,我們這樣的人家,只要沒有劣跡,要什麼清正之名?越得人誇獎,越是叫人忌諱。我們本是皇親,世代襲爵,地位尊貴,手裡又有錢,如今還在幫皇上爭權,若還要求名,圖的又是什麼?事事都好,就不好了!」

    周念心中一驚,沉默了一會兒,才苦笑道:「還是你想得明白,我差點就犯了先父犯過的錯了……」

    李攸見他這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周伯父當年不一樣……咳,總之,你也別太擔心了,梁老頭自顧不暇,哪裡有心思攔著咱們給葉大人平反?等你舅舅的案子解決了,接下來就輪到你家了。當年周伯父就是因為葉大人才受連累的,葉家能翻案,你家的冤情想必也會很快得以昭雪!」

    周念微笑道:「承蒙吉言。」頓了頓,又道:「不過現在高興還太早了,舅舅的案情還未最終判定呢,雖然翻案的可能極大,但有幾處細節還要當心,以免被人抓住了破綻,那樣費的功夫就多了。」

    「你這人就是太小心了,其實案情清楚得很,人證物證咱們這幾年也搜羅了不少,主審官又是咱們這邊的,還有什麼可擔憂的?」李攸笑道,「你就放輕鬆些吧!多想想平反以後的事。」

    周念笑了:「不用等到平反後,等到葉家案子一結,我就會立刻聯絡舊僕,讓他們派人去嶺南接回我表弟表妹……他們這些年也不容易……」

    「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吧!我如今在父親面前正得臉呢!」李攸雖已是十六歲的少年,在多年好友面前,還是忍不住稍稍得意一下。周念沒有笑話他,只是鄭重朝他行了一禮,李攸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

    春瑛在廂房裡聽得好笑,不過想到周念家平反在即,心裡也雀躍起來。今天真是來對了!不但得了最新消息,還有機會提醒父親早作準備。等周念恢復了身份,侯府會送幾房家人吧?可惜父親管著鋪子,又經營得很好,想必是不會被送人的,但她早就跟周念說好了,至少她能保證得回自由身。她脫了身,還要想法子把家人弄出來呢。

    她正想著事,就沒留意腳下,結果不小心碰著一個木桶,發出輕微的聲響。她嚇了一跳,側耳去聽,見正屋裡沒有動靜,猜想他們大概沒聽見,才放下心來,把鞋子往旁邊一放,左右瞧瞧,便打掃起屋子來。

    「我還倒是誰呢,原來是你!」門外傳來三少爺的笑聲,春瑛回頭看見,便直起身來行禮道:「見過三少爺,我沒打攪你們說話吧?方纔我也想給你請安的,又怕誤了你們商量正事。」

    「哦?」李攸用懷疑的目光斜了她一眼,又瞟向身後的周念,挑了挑眉,「是嗎?」他陰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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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七十二章 順毛捋

    春瑛被李攸這笑弄得心裡發毛,硬著頭皮問:「三少爺在笑什麼?」

    「也沒什麼,只不過……」李攸瞥了她一眼,又朝周念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我竟不知你跟念哥兒還有來往,只當你被調去侍候霍家表妹後,就沒再見他了呢。我看你這架勢,想必也不是頭一回了,這麼說……平時念哥的屋子收拾得那樣整齊,身上的衣服鞋襪什麼的又時常換新,我還在心裡嘀咕,以三清的本事未必能如此妥帖,想必是小遙干的,平時倒小看他了,卻沒想到是你的功勞。」

    周念微微有些臉紅,低下頭輕咳一聲,春瑛卻笑道:「三少爺說笑了,我在表小姐身邊侍候,這幾年頂多就是每月回家一趟,哪裡有時間照顧念少爺的起居?這都是三清的功勞,小遙是偶爾會來,其他的,卻是念少爺自己做的,他如今可能幹呢!」

    李攸吃了一驚,看著周念,眼中漸漸浮現出懷疑之色:「在怎麼可能?這種事怎麼會是念哥兒干的?你可從來沒提起過!」

    周念笑笑:「不過是尋常小事,提它做什麼?春兒來得正好,給我們泡個茶吧,我和攸哥兒繼續回屋裡說話。」說罷就要抬腳走人。

    李攸伸手拉住他,笑道:「你哄我呢?這叫什麼?顧左右而言他?差點兒叫你們騙過去了!」他邪邪瞟了春瑛一眼:「春兒丫頭幾時這樣不老實了?這一唱一和的,連串供都用不著?難道真是心有靈犀——」

    周念忙道:「休要胡說!攸哥兒,她還是個小姑娘呢!」

    李攸挑挑眉:「那你說說是為什麼?她原本就是我的丫頭,雖然調到了別處,總歸還是我的人,從前她是奉了我的命令來侍候你,可你正式進府後,我就沒再派她來了,她瞞著我來照顧你不說,當了我的面還隱瞞,這又是什麼緣故?難道有什麼事是不能讓我知道的?」

    周念漠然,耳根處卻在發紅。

    春瑛見狀不好,忙道:「三少爺,我真不是有意瞞您的。您又不曾叫我不要來,我因家住在左近,見念少爺這裡一團亂,想著到底相識一場,才偶爾過來幫點小忙,打掃打掃。就像我方才說的,我一年才回家幾次,也不是每次都有時間過來,因此平時這裡的活都不是我幹的。我並不曾隱瞞什麼,只不過如今我侍候的是位小姐,叫人知道這事,于小姐名聲上不太方便,我才會避著別人。」

    周念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聞言連連點頭:「不錯,攸哥兒,春兒就像是我妹子似的,你別胡思亂想,要是傳出去,反而連累令表妹的名聲。」

    春瑛跟著點頭:「是呀是呀,表小姐平時一向持身很正的,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大罵我一頓!三少爺,我好歹也做過你的丫頭,你不會忍心看著我吃虧吧?」眼睛眨呀眨呀地露出萬分誠懇的目光。

    李攸望望周念,又望望春瑛,糊塗撲哧一聲笑了:「瞧你們這副模樣,叫人如何相信?」見周念想要開口,便伸手止住他,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們就別擔心了。更何況……」他上下打量周念幾眼,煞有介事地點頭:「念哥兒年紀真不小了,一日未平反,就有許多事不方便去做,不過嘛……男子漢大丈夫,年齡到了總是免不了的,很正常,很正常!」

    周念臉上的緋紅已經從耳根蔓延到頰邊了,春瑛卻是見識過更直白的打趣,倒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還笑著點頭說:「聽起來三少爺挺有感慨呀?說得也是,您也差不多到年紀了吧?我都聽說了,不知最後定的是哪位?幾時擺酒席?這可是件喜事,從此之後,您就是大人了!」

    這回輪到李攸臉紅了:「這……這都哪兒跟哪兒呀?!你怎麼說到我身上了?!」

    「難道我說錯了?」春瑛一臉驚奇,「消息可是傳到我們院裡來了呀?我們幾個丫頭私底下還說呢,好歹都侍候過您,總得湊銀子置辦一份禮物孝敬一下,再說,不管定了哪位姐姐,都是咱們舊日一處當差的熟人,還是應該去恭喜一聲的。」

    李攸皺了皺眉,沉下臉來,面上的紅意早已消失不見:「傳到你們那兒了?!誰傳的?!」他意識到春瑛說的,跟他心裡想的,可能並不是同一件事。

    春瑛眨眨眼:「人人都這麼說呀?是十兒回浣花軒時,從其他人那裡聽回來的,難道有什麼不對?」說罷歎了口氣:「不過我們實在探聽不到,究竟是哪位姐姐,本以為是胭脂姐姐的,但是她又一直跟在太太身邊,很久沒她消息了,聽起來不像。」接著好奇地問:「三少爺,你定了哪一位呀?」見李攸仍舊沉著臉不說話,便拍手笑道:「是我多嘴了,其實浣花軒的姐姐們都是三少爺親自挑選了留下來的,自然不管哪一位都能叫您稱心如意,是不是?」

    李攸哼哼兩聲,沒說話,他當然不能承認自己看走了眼,以為自己是獵人,能把那些個小兔子小綿羊掌握在手心裡,閒時拿它們開心一下,卻沒想到終日打雁,一朝叫雁啄了眼,竟然被一隻披了兔子皮的狐狸拿捏住了,事事不得順心。他心下暗惱,卻又不肯因此發火,叫人知道自己的窘境,便板起臉道:「天不早了,我且回府裡去,明兒再來!」說罷便朝周念拱拱手,轉身走了。

    春瑛在後頭偷笑,周念無奈地低聲道:「惹惱了他,你就不怕他為難你?」春瑛抿嘴一笑:「他不會的,雖然有時候會發脾氣,有時候會算計人,但他其實挺心軟的,我的話又不曾真的冒犯他,還順便透露了消息,他怎會惱我?」

    周念搖搖頭:「你要……」歎了口氣,苦笑道:「你還是追去哄一哄他吧,他今天本來是高高興興地來的,叫你一盆冷水……」

    春瑛扁扁嘴,勉強道:「好吧,又指了指廂房,「新做了一雙鞋,放在那裡,你記得去拿。」周念笑著點頭:「好。我這幾個月都有事要忙,不會常回這裡來,晚間就宿在外院的小書房。你不必抽空來了,若有事,就到那裡找我。」

    春瑛心中一暖,連連點頭。

    侯府的外書房有會客功能,而與它相連的一處小書房,則是侯爺平日處理府中事務的地方。雖名為「小」書房,地方卻相當大,還有專門的書庫,收藏了侯府幾代主人搜羅的各種典籍。

    周念表面上的職責,就是管理這個地方。而霍漪是愛書之人,雖閨房中已有不少藏書,仍未滿足,時不時地向侯府借幾本來看,自然少不了小書房的書。春瑛是侯府出身,又識字,比起其他丫環,更適合這個差事,便常常奉命到小書房來,也就免不了與周念相見了。初時她也吃了一驚,後來鎮定下來,心裡倒有幾分欣喜,雖然書房裡還有別人,他們只能匆匆交談兩句,卻比幾個月才在這個小院裡見一回面強多了。

    春瑛有時候會想,像周念這樣溫柔體貼的男子,如果是在現代,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其當成理想結婚對象的,可惜現在是古代,階級界限森嚴,她想脫籍,而他則想平反。他一日未平反,就前途未定,她不甘心為他放棄對自由的追求,一輩子困死在「官奴」的身份裡,而等他平了反,她又沒法高攀,總不能犯賤地去做妾……糾結之下,春瑛還是放棄了,告訴自己,只把周念當成是朋友就好。

    可是,每一次聽到他說話,看到他的微笑,她就感覺到自己的心會動搖一次。難道隨著身體年齡的增加,她的腦子也變得花癡起來了?這可不好,很不好!

    「春兒?」周念見春瑛忽然搖起了頭,不由得疑惑地叫了她一聲。春瑛醒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便屈膝行禮告退:「我先走了,念哥兒多保重吧,天氣雖暖和了些,晚上還是挺冷的,要記得穿衣裳。」說罷低頭轉身走了。

    別傻了,不是都決定好了嗎?只要照著計劃行事就行!不要分心!

    匆匆走出院門,沒走兩步,便看到三少爺李攸站在離巷口不遠出,對著面前的一堵牆,正在賭氣地往上頭踢出無數個腳印。春瑛心中腹誹小男孩破壞公物,臉上卻掛起笑容,走過去問:「三少爺,你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李攸的表情與語氣截然相反,「我有什麼可生氣的?!沒有!」他深吸兩口氣,回頭看向春瑛,正好捕捉到她嘴角還沒來得及消失的一抹笑意,表咬牙道:「你耍我?!」

    「我哪敢呀?」春瑛向他行禮賠不是,「三少爺莫惱,我雖是有點小心思,卻也不是歹意。」說罷收起笑容,走近了低聲道:「您是位好主人,我總是希望您順心如意的,這選屋裡人,總要叫您稱心不是?在府裡當了幾年差,我就算是聾子啞巴,也能猜到您的心意了,聽著流言傳來傳去的,我心裡為您著急,又怕您不知道,才提醒您一句。若是我多事了,您儘管責罵,若是沒有……您自己多加小心,也沒什麼可損失的,不是嗎?」

    李攸聽了,悶聲笑了笑,瞥了春瑛一眼:「你這丫頭,倒不枉我一番栽培。這事兒我記下了,以後有話直說就是,沒必要試探來試探去的。你就不怕真惹惱了我?別忘了,你的奴婢文書還在我這裡呢!」

    春瑛怔了怔,心中一動,問道:「為什麼我的文書還在您這裡呢?不是說我們都歸表小姐了麼?當年老太太就發過話的,可是我們私下打探,卻發現不是這麼回事。南棋的文書也一樣,還在太太手裡呢,太太擔心表小姐身邊沒人侍候,任她家裡幾次想要贖她出去嫁人,都沒肯點頭。南棋家裡似乎很著急。」她面帶擔憂地道:「我聽說二少爺很快就要回來了,不知還會不會把南棋要回去?那樣南棋要想嫁人,就不知道要等幾年了。我也很捨不得她呀,希望她能跟我們在一起,直到出府為止。」

    李攸面上一凜,瞇了瞇眼。他近日真是太過於專注周葉兩家的案子了,全副精力都用在替父親、周念出謀劃策上,竟然對家中事務忽視至此。母親究竟在打什麼主意?!王家的事……她怎麼能犯糊塗呢?!

    沉思片刻,李攸丟下一句「我回去了」,便什麼也沒說就轉身鑽進了花園的角門。春瑛也不在意,欣欣然往自家的方向走。

    到了家裡,父母弟弟都已經回來了。弟弟在外頭玩瘋了,出了一身大汗,還不肯靜下來地一邊大叫一邊四處跑,路媽媽追著繞院子跑了兩圈,便氣喘吁吁地罵道:「再跑!今晚上就不許吃雞腿了!」小虎忽然僵住,一臉驚恐地回頭望她。

    春瑛偷笑著推他回房間:「快去換衣裳!今晚二姐讓你多吃一個雞腿!」

    「真的?!」小虎高高興興地去了,路媽媽沒好氣地拿著乾淨衣裳跟上去。

    春瑛笑著回頭看父親,見他正半躺在長椅上歇息,心中組織了一下預言,便湊過去道:「爹……最近生意不錯吧?」

    「還不錯。」

    「那……會不會有很多人眼紅你的位子?」

    路有貴睜開眼:「怎麼問起這個來?」

    春瑛笑笑:「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們家要不要……準備一條後路,以防萬一?」

    路有貴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後路?」皺皺眉,「怎麼說?」

    春瑛暗暗鬆了口氣,今天應該能說動父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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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14:43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石落地?

    春瑛倒了一杯溫熱的茶鉺銦銗銖,睮睾瞅瞃親自捧到父親手邊,緩緩地道:「我也是忽然起的念頭。您知道慖慡慲慔,摙摸摷摍王總管的孫女兒跟我在一處當差,她家裡這幾年的處境好像不如從前了蓄蒐蒗蓖,緄緀綡綰緣故不用我說,爹也猜得出來吧?」

    路有貴坐起身酴酲酺酹,戧戫截戩喝了口茶,點頭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漊滷滵漻,銩銚銠鉻王家風光了這麼多年,已經是大造化。老爺子的行事做派,咱不去評論,但他年紀一大把了,也該把位置讓給別人了。」

    這大概是府中大部分家生子出身的管事的普遍想法吧?春瑛這幾年沒少聽人議論,又跟南棋、十兒親近,對王家的事還是有所瞭解的。從老侯爺年青時算起,王家在總管位上已經超過五十年,又把持著人事大權,在侯府中的勢力根深蒂固,小一輩的主人見了王總管夫婦,都要恭敬問好。做僕人做到這個份上,已經算是巔峰了。

    但就因為這一點,侯府的新主人對他們很有忌憚之心,加上王家家族龐大,害群之馬不少,嫡系又總是為自家的利益盤算,甚至插手侯府繼承人的選擇,侯爺但凡有點自尊心,又怎肯放任他家繼續亂來?只不過老太太對王家依然信賴,又有多年主僕情誼在,侯爺不好明著貶斥,才會示意妻子慢慢提拔新人,更換府中管事,好減弱王家人對侯府的影響力罷了。王家大概心裡也明白,所以這幾年非常乖巧,簡直就到了無論侯爺和太太叫他們做什麼,他們都照做的地步了。可惜還是未能改變主人們的心意。

    春瑛低聲道:「爹說都是。其實王家風光了這麼多年,又在外頭買了宅院,家裡還有田地商舖,除了奴籍,就跟外頭的殷實人家沒什麼兩樣了。這般富裕,他們卻還是死抓著總管位子不放,不肯讓位,怎叫人心裡不犯嘀咕?他們大可以自贖出去,憑老太太跟王嬤嬤的主僕情誼,絕不會不肯的,到時候,王家人自過舒心日子去,府裡又有了新總管,不是皆大歡喜麼?他家怎就這般固執呢?」

    路有貴笑道:「你小小年紀,哪裡知道這裡頭的門道?王家是有宅子有田地不假,但那都是以府裡的名義買下的,不然光是那稅金,就能讓他家每年少賺一大筆!如果自贖出去,這些產業多半就要歸府裡了,他家哪裡捨得?再說,有了侯府總管的名頭,在外面也沒什麼人敢欺負他們家人,這樣的好處,怎能白白放棄了?」

    「難道大禍臨頭,也不肯放棄嗎?」春瑛蹲在長椅旁道,「爹,我覺得他家就是捨不得那些產業,不甘心一無所有地離開侯府,才不肯自贖的。不然,他家就算贖出去,老太太也不會跟他們翻臉,靠山還是有的啊?所以我想說,如果王家不是捨不得那點稅錢,非要把產業放在侯府名下的話,今天就不會這麼被動了!」

    「什麼動?」路有貴沒聽清楚,「你的話雖有些道理,但也不全對,事情哪有這麼簡單?」

    春瑛輕咳一聲,笑道:「不管有沒有那麼簡單,我們家都要吸取這個教訓!爹,連王家這樣的人家,如今的處境都這麼艱難,更別說咱們路家從前還吃過大虧。這幾年你經營綢緞鋪子,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我就怕別人看了眼紅,會給你使絆子,到時候,運氣好的,爹丟了管事的位子,還能在府裡尋份差事,咱們家繼續過從前那樣的清苦日子,要是運氣不好……」她故意拖長了調子,然後擺出一副驚恐的神色:「我們會不會過得比你小時候還慘?!」

    路有貴抬手重重叩了她腦門一下,沒好氣地道:「說到底你就是想勸我脫籍是吧?!你這丫頭怎的就這般死心眼呢?還好意思說人家王總管?!王總管再老糊塗,也沒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出府去受苦。」

    「爹!」春瑛挽住他的手臂撒嬌道,「哪個要你脫籍了?你如今管事做得好好的,家裡又富裕許多,我難道是傻子?會叫你白白將好處讓給別人?」

    這話倒讓路有貴糊塗了:「那你想說什麼?那後路又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春瑛湊近了他的耳邊,「咱們私下買些田產房產什麼的,不讓人知道,要是將來出了什麼事,也不至於兩手空空,真要是被逼急了,就想法子自贖,脫出身來,也不愁過不了日子。」

    路有貴聞言沉思片刻,歎息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家裡好,但這法子行不通。我們為人奴僕,家中一草一木俱是主人所有,就算瞞了人,把產業的契約文書藏在家裡,也保不齊不會被搜出來。當年你太奶奶把嫁妝和私房藏在密室裡,也一樣被搜走了。真要有那一日,還是一場空。」

    春瑛哂道:「爹真是糊塗了!你忘了姐姐已經不是侯府奴婢了麼?!」

    路有貴猛地站起,驚喜地望著小女兒:「說得是!我怎麼就忘了!」

    春瑛笑道:「爹是習慣了吧?總想著姐姐是在老太太屋裡侍候過的,卻忘了她早已不是侯府裡人了。」她扶著父親重新坐下,柔聲道:「爹,姐姐的孝心不用說,姐夫的品性為人,這幾年咱們也看在眼裡,要是把契約文書什麼的藏在他家,侯府的人要搜,也不能搜到那裡去的!一筆銀子放過去,真要出了事,他們也有錢贖我們。你說是不是?」

    路有貴連連點頭:「這倒是。你姐姐剛嫁過去那年,他們家附近有個瘋子,拿了菜刀跑到市集上胡亂砍人,正巧你姐姐姐夫在那裡,你姐夫二話不說就替你姐姐擋了一刀,雖然只是小傷,足可見他的真心。再說這幾年,他對我們家也是沒話說。光沖這個,我就敢放心將身家都交給他保管!」

    春瑛暗暗放下心頭大石,笑道:「爹,其實這都是最壞的打算,事情多半不會到這一步,只不過未雨綢繆罷了。橫豎這幾年家裡的銀子越來越多,除了把房子重新粉刷過,換了幾樣新家俱,每年多做幾身衣裳買幾件首飾,咱們就沒什麼花費了。娘想要買人買馬買車,爹都怕別人眼紅,不肯答應。銀子放著也是放著,不如悄悄兒置了產,每年還能生些銀子出來。若沒空打理,就托給姐夫照管,頂多每年的壓歲錢給豐厚些。將來你和娘年紀大了,卸了差事,也能享享清福,小虎要是沒輪上好差事,吃穿也不用愁了,您說是不是?」

    她說一句,路有貴就點一次頭,聽到後來,越發覺得小女兒的算盤打得精:「這個主意倒好。從現在開始置產,等將來你弟弟有了出息,贖身出去,有家有業的,我和你娘就沒什麼可操心的了。」說罷又抬頭望望春瑛,慈愛地笑道:「等到你出嫁時,多些嫁妝,婆家也不敢小瞧你。」

    春瑛萬沒想到他會說到自己身上來,又沒法讓自個兒臉紅,只好乾笑道:「爹,別打岔,咱們在說正事呢!」清了清嗓子,道:「說起小虎,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他今年有六歲了,在家裡學了兩個字,會點簡單算數,背個三字經什麼的,好像不太夠。姐姐家裡雇的那家人,不是要把兩個孩子送到書塾裡去嗎?不如把小虎一起送過去吧?他們幾個人彼此有照應,小虎又能多學點東西,想要有出息,還是得從小學起。」

    路有貴皺皺眉:「這到罷了,只是前兒你二叔他來,曾提過孫少爺今年四歲,侯爺有意要他進學了,正要挑人侍候呢,叫我將你弟弟送過去。你弟弟年紀雖小,卻還算伶俐,跟在孫少爺身邊,請的先生想必比外頭的要強。」

    春瑛心中警鈴大作:「不行呀,爹!要是送進去了,以後小虎就離不了孫少爺啦!」

    「我也是這麼想的。」路有雖很同意女兒的說法,只是他想的似乎是另一回事,「大少爺遲早是要分家出去的,跟著孫少爺,不如留在府裡有前途。因此我還在猶豫,並沒答應你二叔。」

    「我不是這個意思。」春瑛想了想,才道,「跟在少爺身邊當小廝,就算是伴讀,學得再好先生也不會用心教的,如果少爺犯錯,說不定先生還會將小廝當成替身,狠揍一頓呢!以後少爺大了,小廝也變成了長隨,不知要熬多少年,才能當上管事。照這麼著,還不如讓小虎再大幾歲就到店裡給爹打下手呢!將來接手鋪子,不是比做小廝動不動就挨罵挨打強?」又壓低了聲音,「而且,我們當初不是說好了,將來要讓小虎出人頭地麼?」

    路有貴沉吟片刻,點點頭:「好吧,既這麼著,我就回了你二叔。他說了今晚要再來的,他一向疼你,記得幫爹多說兩句好話,免得他生氣。」

    春瑛連忙答應,又加上一句:「我在裡面聽人說,二少爺就要回來了,很有可能是要辦喜事的,娶的就是那位梁小姐。我怕這回二少爺又要得意起來了,爹覺得我要不要提醒二叔一聲,叫他讓大少爺小心?」

    「那就說吧。」路有貴皺著眉道,「怎的我沒聽人說過?不但大少爺處,小陳那裡也得提醒一聲才好。唉,這位少爺怎的就不敢消停?!」

    春瑛笑著附和,引他說些店裡的閒話,等到母親給弟弟洗了澡換了乾淨衣裳出來,便問起姐姐的近況,又考察小虎最近學的東西。她一邊愉快地陪著家人聊天,一邊放下心中大石,只覺得最近的日子真是再順利不過了。

    而與此同時在侯府中,三少爺李攸卻覺得最近的日子真是太不順利了,明明外頭的形勢大好,家裡卻絲毫不得安寧。他想不明白,母親究竟在想什麼呢?她不是該以父親與他的利益為優先的嗎?他是如此地討厭曼如,為什麼就是沒法擺脫她呢?

    李攸盯著母親慈愛的笑臉,心裡糾結萬分,在回答了她一系列關於他起居飲食學習健康的問題後,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問道:「母親……我屋裡那只鑲銀的檀木盒子……是不是在你這裡?」

    「鑲銀的檀木盒子?」安氏有些不明白,「你說的是哪一個?」

    「就是……裝了我屋裡丫頭的奴婢文書的那個。」李攸瞥了屋外一眼,「是曼如拿走的吧?她哪兒來的膽子?拿了我的東西,居然不跟我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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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七十四章 母子對話

    安氏聽了兒子的話,卻呵呵笑起來:「她是昨兒拿過來的,緣故也跟我說了,你一天到晚都跟在你父親身邊,興許她是沒來得及跟你說?回頭我替你教訓她!」

    李攸皺眉:「緣故?什麼緣故?任她有再大的理由,也不該瞞著我!」

    「你這孩子!」安氏嗔怪地盯了他一眼,瞥見門外已經跪在地上的曼如,笑道:「她是見你悄悄收起這幾張契書,生怕你是被人哄騙了,叫那幾個丫頭得了好處去,才將東西送過來的。我知道她定不是有意瞞你,只不過是一時沒來得及說罷了,你近日忙得連陪母親吃頓飯的空閒都沒有,哪裡還會聽她說話?快別氣了,難得這丫頭是真心為你著想。」

    李攸笑得有些譏諷:「原來如此,我竟不知手底下有這樣忠心的丫環!不過她若真有心要說,幾時不能?我每晚都要回院裡看書睡覺的,她可沒少嘮叨!更何況,她本就不該拿!主子的東西,不管是什麼緣故,她一聲不響地拿了,就是不該!若不是我今兒一時心血來潮去看,還不定幾時才發現呢!這樣想來,我屋裡的東西,她愛拿什麼就拿什麼,要是被豬油蒙了心,把些古董珍玩拿出去換了銀子兜進自個兒的腰包,我還做夢呢!」

    曼如驚恐地在屋外用力磕頭,哭道:「三少爺明察,奴婢絕沒有這樣的想法!」

    「當真沒有?」李攸挑挑眉,「那你這幾年裡,每次回家帶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你真當我不知道呢?!」

    曼如哭得更大聲了:「冤枉啊!三少爺,奴婢真的沒有!回家帶的不過是幾樣自己做的針線,奴婢的寡母獨自在家,年紀大了,眼睛又不好使,奴婢要侍候三少爺,不能留在她身邊盡孝,才想多做些衣服鞋襪……」頓了頓,哽咽道:「奴婢的確是使了院裡的針線布料,奴婢知錯了,求三少爺饒命!」

    李攸並不回答,只是翹起嘴角睨她。安氏皺了皺眉,斜了芍葯一眼,後者細心一想,便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安氏聽了,眉頭皺得更緊,不滿地看著曼如,斥道:「哭什麼?!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難不成還會冤枉你?!還不快下去反省?!」

    曼如慌忙磕了幾個頭,退了下去。安氏喝了口茶,才微笑著對兒子道:「好了,誰沒有幾樣毛病?小便宜人人都貪,但偷了主子屋裡的東西出去賣錢……這種事她還做不出來。我知道你心裡惱她,可也沒必要安一個無須有的罪名在她頭上。」

    李攸撇撇嘴,偷偷看了母親一眼,有些洩氣,然後才正色道:「母親,我長了這麼大,性情如何,母親還不知道麼?說我會被自個兒的丫頭哄騙?也太小看我了吧?那幾張契書,我是有用的,才會特特叫平安替我尋出來,母親,你就還了我吧——」

    他拖長了聲音撒嬌,看得安氏直樂:「你這小子,又要玩什麼花樣?」笑鬧歸笑鬧,但笑鬧完了,她還是不會讓兒子偏離自己的想法:「你想玩什麼,儘管玩去,但這些家生丫頭,都是家裡養了許久的,正是得用的時候,我可不會讓你把人玩壞了。你要做什麼,叫平安到人市上,花上二十兩,管拉一車來!但家裡這些,你不許動!」儘管她溺愛孩子,但有些規矩還是不能違反的,侯府的家生子們就是李家的財產,比外頭買的要好使,又忠心耿耿,況且鬧出事來,叫外頭知道了,是要影響侯府名聲的。

    李攸只覺得哭笑不得:「母親!您當我是什麼人了?!那幾個丫頭都是我留意了許久,將來要有大用的!怎會玩壞了?!」

    安氏知道自己想岔了,有些不好意思,但腦中又飛快地想起了曼如提到的一個可能,皺起眉道:「你是打算將她們收做屋裡人?這人數也太多了吧?你年紀還小呢,暫時收兩個就夠了,為娘自會替你安排,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李攸深深覺得,現在的母親越來越難溝通了,她怎會事事都想到別處去呢?只好無奈地道:「母親,我又不是色中餓鬼,至於這樣麼?我不是說了,有大用麼?!」

    安氏這倒不明白了:「究竟是什麼大用?你不說我怎會知道?你年紀輕輕的,許多事都不懂,為娘得替你把好關才行,不然一旦有個差錯,叫為娘怎麼辦?」

    李攸心裡有些不悅,但面上並沒露出來,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母親,父親已經定了,等到七月我過了十六歲生日,便上書替我請封世子。我如今大了,家裡的事務,也該學著料理,父親還說,叫我留意著挑幾個人,將來好使喚。」

    安氏大喜,雖然對這件事早有定論,但在二子李敞即將歸府的時候,得知這個消息,真真是再好不過了。她當即喜道:「怎的不早說?!七月……今年生日得大辦才成了!既是要立世子,許多事都要提前預備好……哎,你該早點告訴為娘的,還剩不到半年了,這世間也不知道夠不夠用,你的大禮服得在南邊兒做才行……」

    「母親!」李攸不得不打斷了安氏的話,「用不著這樣招搖,如今不是好時機,父親跟我商量過了,今年仍舊是低調行事,只在家裡擺兩桌酒樂一樂就是了。」

    安氏很是:「怎麼不是好時機了?你好不容易長了這樣大,也能出門交際拜訪了,用不著一年,名聲就能蓋過你那個二哥!京裡誰家的嫡出小少爺過生日,不是提前半年就在預備,大肆操辦的?這怎能算是招搖呢?」

    李攸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與母親糾纏下去,飛快地將話題扯回正軌:「總之,因為要立世子了,我要學著理事,底下需要人使喚。可是家生子這樣多,也不知道哪個可靠,哪個不可靠。我從院裡的丫頭中挑了幾個人出來,都是又忠心能幹又細心伶俐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上。就像……梅香!」他倒不是有意誤導母親,那幾張契書上的丫頭,除了春瑛,其他人的確是為了這個目的選出來的。

    安氏用欣慰的目光看著他道:「我的攸哥兒真長大了,懂得籠絡人心,不過這樣挑人太麻煩了,即使指了丫頭過去,也保不齊那些人不會叛主。還好為娘手下有幾個能做事的,你就使喚他們去!又忠心又嘴緊,又是辦事辦老了的,你盡可放心地用!」

    李攸輕微地瞇了瞇眼,笑道:「母親指的是平安?他如今就夠忙的了,那裡還能再空出手來?母親放心就是,選人時,我會請父親替我掌眼。」

    「讓你父親過目也好,只是他平日不大理事,哪裡知道各家的來歷?倒不如用我手下的人,安良、安儉都不錯,還有杜老財的兩個兒子,都忠心可靠得很。」

    她說的都是自己陪房的兒子,李攸從小和他們相識,怎會不知道他們的底細?杜家兄弟最是油嘴滑舌,甚會溜鬚拍馬,雖然能夠辦事,卻免不了從中算計好處;安良、安儉兩個不是兄弟,前者倒是老實,卻又粗笨了些,後者還算不錯,偏偏愛喝兩杯,喝醉了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李攸臉上的笑容幾乎要垮下來了,又不能硬著拒絕母親,只得道:「他們都是母親手下得用的,要是跟了我,母親怎麼辦?您放心,若是遇到難事,我一定會向母親求助的。」頓了頓,笑著挨過去撒嬌道:「娘,到時候你可要幫我——」

    安氏一聽,便心軟了:「行,母親絕不會不幫你的,有事儘管來找我!」想一想,兒子也大了,叫他自己學些務實也好,橫豎她會在旁邊看著,絕不會叫他出差錯。

    李攸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又急問:「那幾張文書……」

    安氏笑道:「且放在我這裡,放心,不會弄丟的。咱們府裡的規矩,這些東西都是收在主母手上的,斷沒有年輕少爺拿著家中丫環契書的道理。你什麼時候要用了,跟我說一聲,再拿回去也是一樣。」

    李攸心中萬分失望,不滿意地站起身,重重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安氏見兒子鬧脾氣,便笑著推他一把:「氣什麼?為娘也是怕你年輕犯糊塗,若你做的有理,為娘怎會攔你?」

    李攸神色悶悶的,胡亂點點頭,只覺得曼如越發惹人厭了,若不是她多事,哪裡會有這個麻煩?

    安氏喝了口茶,忽然問:「對了,你說那些契書都是你院裡丫頭的,我怎麼看到上頭有一個春瑛、一個十兒,都是你霍表妹的丫頭?還有一個立夏,是去年才進府的?」

    李攸心中一緊,忙道:「春瑛十兒都做過我的丫頭,那時我就叫平安將契書收起來了。至於立夏,則是今年才定的。不管她們如今在哪裡當差,將來橫豎是一樣的,契書放哪裡,又有什麼要緊?」

    安氏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便道:「你真的想要娶你表妹麼?」

    李攸眨眨眼:「怎麼了,母親?這事兒不是都說定了麼?從前是因表妹在孝中,不好提,如今她出了孝,祖母正打算跟她叔叔商量婚事呢。」他對霍漪沒什麼不滿的,雖然後者性格稍稍硬了一點,卻是難得的聰明女子,有這樣的妻室,他將來會少許多後顧之憂。

    安氏只是不說話,半響,才道:「你回去吧,好好看書,雖不考功名,也要長些學問才好。你二哥就要回來了,仔細他笑話你!」

    李攸看了母親幾眼,才點頭應了,行過禮往門邊走了幾步,才回頭道:「母親,興許你喜歡曼如,我也知道她只是嘮叨些,心裡是為我好的。但我實在受不了她的嘮叨,況且不打招呼就拿我東西,太叫人生氣了!她若擔心我犯錯,明言相勸就是了,這樣背地裡耍手段,是為什麼?她年紀大了,我只盼著你早日給她安排一門好親事,早早配了人,我好過清靜日子呢!」說罷便抬腳出了房門。

    安氏聞言怔了怔,若有所思:「芍葯……你說攸哥兒為什麼就這樣討厭曼如呢?這些年胭脂也不在他身邊了,寬且曼如模樣兒雖不如胭脂,也是難得的美人呀?」

    芍葯心中不屑,面上卻恭敬地道:「奴婢不知,但曼如說話做事,似乎總叫三少爺心裡不痛快,說到底,她還是太年輕了,人也不算聰明,處事不夠周到。」

    安氏皺起眉頭,心想曼如大概不能長留了,兒子院中新進的丫環,是否有哪個可以收為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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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七十五章 窩心腳

    李攸風風火火地走回浣花軒,才一進門便看到曼如站在廊下,戰戰兢兢地望著自己。他冷笑一聲,也不說話,逕自朝屋裡走,往圈椅上一坐,便喊:「茶!」

    有其他丫環走近了想倒茶,卻被曼如使了個眼色叫出去,親自倒了一盞,小心地奉到李攸面前,輕聲道:「方纔二小姐打發人來問,三少爺上回答應給她買的竹子編的小玩意兒,不知是不是忘記了,請您明兒出門時千萬要記得。」

    李攸不置可否地低頭喝了口茶,頓了頓,冷哼一聲。

    曼如心中一驚,立刻回想自己方才泡茶的經過,確信並沒有出錯的地方,三少爺雖然臉色不太好看,但他既然能喝下大半盞去,可見味道並不差。她對三少爺的日常喜好十分瞭解,覺得茶是沒問題的,三少爺想必是還未消氣?

    她卻想不到,正因為茶一點問題都沒有,李攸才覺得生氣。他發現自己真是容忍這丫頭太久了,居然讓她摸清楚了他的喜好,瞧這盞茶,無論是茶碗的形狀、釉色,還是茶水的香氣和溫度,全都是他最喜歡的,再想想平時,起居坐臥、衣食住行,哪一樣曼如沒有料理周全?服侍得好的丫頭固然讓人高興,但自作主張的人卻讓人厭惡。他冷聲道:「你揣摸我的心思,倒是挺用心的嘛——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曼如慌忙跪下,心亂如麻,又覺得有幾分委屈。

    這幾年她過得容易嗎?自從把胭脂弄走以後,三少爺就把對她的厭惡擺到檯面上來,惹得院中其他丫頭對她的尊重也大打折扣,淘換人手和進新人時,露兒還把持著大權不讓她沾手,害得與她交好的丫頭少了許多。她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花了多少心思哪?!

    太太身邊的丫頭她要費盡心思去結交,浣花軒新進的小丫頭們,她也要多加照拂,還有原本熟識的婆子媳婦和各處管事娘子們,一年到頭的應酬交際、送禮請酒,樣樣都不能少。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小丫環,家中只有一個寡母,能走到今天,是多麼的不容易!她知道三少爺不喜她告狀,但不把消息透露給太太,太太又怎會相信她呢?

    為了讓三少爺喜歡上自己,她這兩年多的時間裡,幾乎把他的所有習慣愛好都牢記在心。她知道他愛喝什麼茶,喜歡用什麼茶具,知道他吃東西的口味鹹淡,知道他討厭的菜品和烹飪方式,知道他習慣在什麼時間讀書、練畫,甚至知道他在畫完一幅畫後,喜歡手邊有一杯清爽的熱茶;她知道他在什麼天氣裡外出愛穿什麼衣服,知道他的腰帶習慣束多緊,知道他逛街時會買些小玩意兒給妹妹、侄兒,因此衣服袖子、腰帶之類的地方一定要縫個小口袋好裝零錢,連小廝身上也要帶;她知道他半夜裡起身總愛喝口溫熱的茶水,為了保證茶水不冷,她整整三年都沒睡過好覺……

    因見三少爺一直想要胭脂回來,她為了不輸給胭脂,甚至還跑去學認字!

    她是那麼的用心,這幾年也沒少受太太誇獎,三少爺雖然沒誇她,但也坦然接受她的服侍了,她相信,她遲早會成為他的心腹!絕不會輸給梅香和露兒!

    可是,就在這時候,她發現那只讓她好奇了許久的小盒子裡,居然裝著幾個丫環的奴婢文書。三少爺到底是怎麼想的?那幾個丫頭裡,春瑛、十兒都與她不和,但她們跟了表小姐,在表小姐正式進門前,想必不成氣候,但立夏卻要小心對付。自打立夏進院,她就沒少受氣。這個丫頭比她年輕,長得只是清秀,卻勝在皮膚白皙,一雙大眼最是勾人的,且看其行事,又不安分得緊,早在做小丫頭時便愛跟三少爺說笑,討他歡心,不然也不會只用一年就升上了二等。她怎能讓這樣的丫頭帶壞了三少爺?!

    再說,三少爺眼看著一年一年地大了,不久就要成親。

    將來的三少奶奶多半是霍家表小姐,表小姐一向對她淡淡的,未必能容她,她想要成事,就只能靠三少爺婚前收屋裡人了。礙著表小姐就住在府中,三少爺的屋裡人不能多,絕不會超過兩個,胭脂那裡,因有靖王妃的面子,只怕是拉不下來了,若讓立夏她們幾個擠上來,哪裡還有她的位置?因此她才冒險將裝文書的盒子送到太太跟前,想借太太把那幾個丫頭解決掉。

    沒想到三少爺這麼快就發現了,她只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拿走盒子?若換上一模一樣的盒子,或是只拿走文書,也許就沒這個事了?

    曼如逕自在那裡沉思,越想越覺得委屈,又有幾分後悔,眼圈都紅了。李攸冷眼看了許久,才譏諷地道:「發什麼呆呢?敢情有了太太撐腰,我的話你都不用聽了?!你究竟是誰的丫頭?!」

    曼如醒過神來,慌忙磕了幾個響頭:「奴婢錯了,請三少爺責罰。」

    李攸冷笑:「罰你?我可不敢。那年我打了你一回,倒讓母親說了我一頓!我竟不知你幾時成了母親心尖上的人,居然是打不得、罵不得,只能供在我院裡做個祖宗的!」

    曼如越聽越怕:「不是的……三少爺,太太,太太只是……」她眼珠子慌張亂轉,吱唔了半日也沒說出理由來,最後只能說些陳詞濫調:「太太只是關心三少爺的日常起居,生怕我們服侍得不周到……因奴婢勤勉,太太才願意垂憐……太太是怕別人知道三少爺打罵丫頭……會說您閒話……」

    李攸挑挑眉,聽她吱唔了半日,才笑了笑,把茶碗往桌上一撂:「再去倒一碗茶來,要熱熱的,剛燒開的才好。」

    曼如有些遲疑:「三少爺……太熱了容易燙傷。」

    「我又不是現在要喝,放涼了不行麼?!」

    曼如雖然不解,但還是戰戰兢兢地倒了一碗熱茶來,端到李攸面前。李攸似乎覺得鞋襪穿著不舒服,正脫了右邊的鞋子透氣,抬頭看到曼如到了跟前,便皺了皺眉:「你身上擦的什麼香?!臭死了!離我遠點兒!」曼如後退兩步,將茶碗往前舉起,便低了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她特地托人從外頭買來的香粉,人人都說清香典雅,讓人聞了還想聞,怎會是臭的?三少爺的話太傷人了!

    李攸用手帕擦了擦手,漫不經心地伸手去接茶碗。曼如擔憂地抬頭囑咐一句:「三少爺小心燙。」卻冷不防李攸手上一頓,抬腳就往她身上揣,她忽然挨了窩心一腳,完全沒反應過來,已被開水燙到了手,疼得大叫出聲,整個人往後一退,撞到身後的花幾上,把上頭一盆頗為名貴的蘭花撞落地面,?啷一聲碎了。

    曼如早已呆在那裡,完全不知道三少爺為什麼要踹自己,手上又一陣一陣地疼,眼淚便不停地往下掉。

    屋外的丫頭們聞聲都跑了過來,站在門外往裡看,見狀都不知該說什麼了。李攸卻一臉氣憤地罵道:「賤人!我不過是說你長得醜,身上臭罷了,你還真把自己當成絕世美人了?!我說說都不行?!任太太再寵你,你也不過是個丫頭,少在我面前擺架子!」說罷又心疼地看著那盆蘭花,又看著地上的碎瓷片:「這花可是我親手照顧的,打算等花開了就孝敬給祖母!如今都被你糟蹋了!你有多大的體面?就敢衝我耍脾氣?!居然當了我的面翻臉?摔茶碗?還摔花?!誰給你的膽子?!」

    曼如驚慌地連連擺手:「不……不是的……不是我……」

    「不是你,難道是我摔的?!少睜眼說瞎話了!我把那蘭花當眼珠子似的,摔了你也不會摔它!」李攸心疼地捧起花,前後上下左右地看了一圈,決定要另外找個盆種了,看能不能活下來,便高聲叫人,「都死絕了?!怎的沒個人應聲?還不快找個空盆來?!立夏來打掃,容兒,去倒茶!」說罷回頭厭惡地看了曼如一眼:「還不快給我滾?!在這裡挺屍呢?!趁著太太有空,去告黑狀呀?!記得先往手上潑點水再出門!」便小心地捧著花往裡間去了。

    曼如這時留意到,他的腳上不知何時已經重新穿上了鞋子,走得四平八穩,哪有半點不適?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燙傷,忽然明白了什麼。門外的丫環們忙碌地四處走動,找掃帚的,拿簸箕的,斟茶的,取花盆的……每個人經過她身邊,都沒有跟她說一句話,可她們看向她的目光中,卻滿是嘲笑和幸災樂禍。

    她忽然覺得方纔那一腳,踢得她心口好痛……

    曼如因為對三少爺不敬而受了訓斥一事,通過在場丫頭們的宣揚,沒兩天就通府皆知了。因她是不知天高地厚犯的錯,太太也責罰了她一頓,又見她手上受傷,沒法做活,便罰她回家思過。三少爺在母親面前撒了半天嬌,才換得她答應把胭脂調回浣花軒去,無論如何,兒子身邊也不能沒有大丫頭服侍。

    消息傳到霍漪住的小院時,春瑛已經從家裡回來了,一進門便被十兒拉去,聽她興奮地講述著曼如倒霉的經過。春瑛聽得半信半疑:「曼如發三少爺脾氣?不能吧?她哪裡有那個膽子?」

    十兒撇撇嘴:「她當然沒那膽子!我聽夏荷說,當時曼如是因為聽三少爺說了幾句難聽的話,手上一時沒拿穩,就摔了杯子,差點燙著三少爺了,結果三少爺就發了火,曼如是被嚇得後退時撞上花盆兒的。夏荷拍著心口說這是她親眼見到的,絕對不摻假!」

    這個說法春瑛倒是相信了,便笑道:「也是她活該!這幾年她乖巧得很,卻又總是鬼鬼祟祟的,三少爺忽然罵她,一定是因為她又出妖蛾子了吧?她也該受點教訓了!」

    十兒非常同意地大力點頭,這才想起春瑛剛從家裡回來,忙問:「秋玉姐姐可好?咱們小外甥也好吧?」

    春瑛一想到小康兒的小胳膊小腿,就樂了:「好得很,已經到處爬得飛快了。我娘說,他長大了一定身體倍兒棒!」又從包袱裡翻出一小包糕點:「這是上回你說想吃的那個糕,早上才新鮮出爐的。」

    十兒大喜,接過來咬了一口,笑道:「多謝多謝,那我去尋夏荷!」轉身跑了。

    春瑛收拾好行李,把要分派的禮物整理一下,正想去跟霍漪報道,卻在半路上遇到菊兒叫自己:「回來了?正好,我要時候小姐去老太太院裡吃晚飯,你跟著過來吧。」春瑛忙匆匆整理了一下儀表,跟過去了。

    霍漪見了她,也問了幾句她家裡的情況,她一一答了,霍漪點點頭,走進老太太的院子,便看到琥珀笑著迎出來:「表小姐來了?老太太正問呢,今兒有件喜事,有貴客要來咱們家呢!」

    霍漪有幾分好奇,進門向祖母請了安,見表妹們盡在,大表嫂也是一臉笑容地侍立在旁,唯有安氏只是淡淡笑著坐在邊上。她便問:「聽說有貴客要來,不知是哪一位?」

    老太太高興地拉著她的手拍了拍,還沒開口,宜君已經搶先說了:「是范家的表姐要來呢!」

    范家?春瑛立刻想起,侯爺先前的元配,不正是姓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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