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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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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8 18:49:20
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六、大少爺的盤算

    路媽媽有些莫名其妙:「你馬嬸怎麼了?她哪裡有胡說?」

    「當然有!」春瑛急得跺腳,「你聽她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咱們家跟誰疏遠跟誰親近,還要她來多嘴?小伍哥送禮來是好意,跟她又不相干,她在那裡挑三挑四的,是什麼意思?她還要你幫她家謀差事呢。娘,爹現在就算有些臉面,到底還沒升管事呢,咱們家有什麼架子可擺的?你整天跟馬嬸混在一起,萬一叫人傳些閒話,上頭說不定會對爹有想法呢!」

    路媽媽想想,倒有些訕訕地:「至於麼?不過是私下說說閒話,我又不是糊塗了,真到那些正經管事娘子面前擺架子去。」

    「不管在誰面前擺架子,都不是好事。」春瑛苦口婆心地勸她,「爹還沒正式升管事,就算升了管事,上頭還有好多管事壓著呢,誰上誰下都是主人家說了算的。叫人以為咱們家一得勢就囂張,天知道會不會有小人尋機生事?娘,你想想,當年太爺爺在時,咱們老路家不也風光過嗎?主人家一句話下來,就什麼都沒了。所以啊,咱們現在要低調,對人也要和氣,不能給小人借口為難我們!」

    「知道了!」路媽媽覺得很是無趣,「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你馬嬸到底是多年的老鄰居,你方才也太失禮了。自從搬到這裡來,你爹又得了小陳管事的看重,從前看不起咱們家的人,都趕著來巴結。可日子一長,她們也不上門了。那些正經管事娘子,則從未把你娘我放在眼裡,在外面遇著,連聲招呼都沒有!更別說上家裡來。你爹和你們姐妹倆都不在家,我一個人要做活,又要照看你弟弟,實在是悶得慌。幸好還有你馬嬸,時不時過來陪我,我才好過些。就沖這份情誼,咱們就不能怠慢了她!你馬叔丟了差事在家,已經有一年多了,咱們是老鄰居,能幫的就幫一把吧。」

    春瑛聽了,心裡倒有幾分 愧疚,自己在外面過得快活,卻沒能體諒母親獨自在家帶孩子的苦處,便摟著她的脖子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娘,以後我會天天陪著你,你有了我,就不會悶了。」

    路媽媽嗤笑一聲,戳了她腦門一記,才轉身去燒火,春瑛忙搶過鍋鏟,親自掌勺,做了幾盤拿手菜來。

    菜上桌後,看著馬嬸諂笑地誇了一大通,又厚著臉皮留下來蹭飯,春瑛瞄了母親一眼,見她高興,便沒說什麼,連馬嬸飯後將剩菜打包回家的行為也忍了。只是事後還是勸母親:「娘,馬嬸家要是實在艱難,助她點銀子就是了,別再讓她到你面前亂說話了。」

    路媽媽白了她一眼:「你當她真閒著沒事做,整日到我這裡晃蕩?不過是為家裡的男人和孩子著想罷了!平白借她銀子做什麼?只會越借越多!再說,你老實嫌我嘮叨,她好歹能陪我說說話,我原本倒想買個小丫頭來做活,也能陪著解悶的,偏偏你又不肯!」

    春瑛訕笑幾聲,撒嬌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能做活,又不用花錢,還能掙錢呢!比買小丫頭強多了,買了回來,你還要多分一份飯食給她,是不是?」

    路媽媽用手叩了她的腦門一下:「你不知道有多可惜!那回可是趕上了官府發賣犯官家奴,二兩銀子就能買個八九歲的小丫頭回來,比平時便宜多了!」

    春瑛道:「再便宜也不能買。我先前就說過了,爹還沒升上管事呢,買丫頭太招搖了!從前跟咱們一個院子的劉管事,家境比咱們現在都強,他家還沒買丫頭呢,要是咱家買了,別人說不定要疑心咱們家是不是發了財啦,剋扣了主人家的銀子啦,拿了人家的好處啦……」

    她說一句,路媽媽的臉色就白一點,忙止住她的話頭:「好了好了,你說得我心裡都在發慌,不買就不買!」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劉家如今不行了,聽說劉管事得罪了哪個大管事,丟了採買的差使,如今不過是在二門外混日子。他家的喜兒原本說了個好人家,如今卻泡了湯,聽說劉奶奶想將女兒許給一個有錢的老頭子做填房呢!喜姐兒為了這個,整天跟她娘鬧,家家都聽說了……」

    春瑛想起劉喜兒不過比自己略大兩三歲,正是花朵一樣的年紀,居然要面臨這樣的命運,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在說什麼呢?」路有貴從門外走進來,「餓死了,飯可好了?」

    春瑛忙跑到廚房把給他留的飯菜端出來,道:「還熱著呢,湯有些冷了,我去燒熱些,爹先吃幾口飯墊墊?」

    路有貴匆匆扒拉幾口飯,待胃裡好受些,才開始跟妻女說起今日在外頭的經歷,又抱過兒子哄他吃菜,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姑太太進了京,正在府裡休養。她身邊的青姨娘叫人傳話,說她想見見從前屋裡侍候過的人。你過兩日遞個話進去吧,我從南京一路跟她們回來,於情於理你都該去請個安的。」

    「我正想去呢!」路媽媽忙道。「我還捎了信給盧家的,叫她快進城,和我一起去。從前咱們跟青鮫可是一處當差的姐妹。如今青鮫都成姨娘了……」她歎息一聲,「這一眨眼,就近二十年功夫了……」

    她逕自在一旁回憶當年,春瑛挨近了父親,小聲把小伍來過的事說了一遍,著重描述了他的「古怪」之處,又問:「爹,我覺得小伍哥好像有什麼特別的用意,你覺得呢?」

    路有貴慢慢地低頭吃飯,淡淡笑了笑:「你管他有什麼用意?總之……不會是歹意就行。」

    與此同時,在侯府的大少爺李敬的院子裡,小伍正向李敬回稟自己觀察的結果:「……東西大半是從前用過的舊物,新的家俱也不甚貴重。小的曾看過他們夫妻住的屋子,除了窗子是新糊的,多了一個新的衣箱,就只是添了一床新被。他兩個女兒的屋子,小的沒能看清,但從窗外望進去,也多是舊家俱。照這麼說,外人傳說他們家發了財,倒不大象。路家嬸娘頭上倒是添了新的赤金首飾,小的在杭州曾親眼看見路大買下它,記得價錢是一兩五分銀子。」

    李敬沉吟片刻,又問:「你可打聽過,是誰傳說他家發財的?」

    「說這話的人也多,但都是從前跟他家一個大院的馬家媳婦傳出來的。聽說那馬家的常跟路家的女人來往,還老是在他家蹭吃蹭喝的,平日裡也常借他家的勢,佔別人的便宜。不過路家的除了有時候說話張揚些,倒沒幹什麼不好的事。她家小兒子年紀還小,因此她平時不大出門,跟別的媳婦子來往也不多。」

    李敬揮揮手,小伍忙下去了,心裡還在回想自己的話有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希望不會給路家人帶來麻煩。

    李敬坐在桌前沉思,荊氏靜靜地從後間轉出來,將一碗參茶放在他面前:「才泡了參茶,已經出了味兒,你多喝點補一補吧。」丈夫下江南大半年,就瘦了一大圈,她實在是心疼。

    李敬笑笑,接過茶碗:「孩子呢?已經睡下了?」

    荊氏嗔了他一眼:「睡下了,都是你!陪他玩了這半天,他小小的人兒哪裡受了住?自然累得慌。」

    李敬笑道:「這麼久沒見兒子,他都認不出我來了,我當然要多陪陪他。」說罷一口飲盡參茶,又拉起妻子的手:「也要多陪陪你。」

    荊氏紅了臉,瞥見前院的丫環們正聚在廊下做針線,雖隔得遠,也不知道會不會聽見,便啐了他一口,掙回手來,往旁邊挪了一張椅子,扯開話題道:「方纔你叫小伍去打聽那路家的情形,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李敬斜瞟她一眼,微微一笑,直笑得她臉又紅了,才正色道:「我只是想打聽清楚那路大一家的為人罷了。若不是陰差陽錯,他本該是在我手下辦事的,如今卻平白叫太太得了好處。我原想著,沒了就沒了罷,本來就是看在他是路二哥哥的份上,才抬舉的他。可在南京相處了大半年,我倒覺得他是真不錯。做事實心周到,人也老實,雖是平安手下的,倒從不避著他兄弟,對姑母一家也是真心的好。我手下正缺人手呢,這樣的人叫太太佔了去,豈不可惜?他與路二又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呢,若能想法子叫他到我這邊來,豈不大善?」

    荊氏擔憂地道:「太太怎麼肯呢?我聽說如今平安待那路大不錯,他家連個女兒,一個是老太太屋裡的,一個原是三弟身邊的人。只怕是拉不過來的。」

    「這可就難說了。」李敬微微一笑,「他家裡人雖不如他精明,倒不是笨蛋,他老婆除了張揚些,就沒別的短處了。他大女兒暫且不說,小女兒的差事卻是可以變的。至於路大本身……跟著平安是不錯,可平安那樣得太太重用,總會升上去的,換了別人來管轄,路大這樣的老實人,哪有不被人欺負的?到時候……親兄弟總不會不管他吧?」

    荊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她笑著細細盤點:「咱們底下原本就有路老二和小伍,再添一個路大,加上你在南邊收的秦雲,往後做事就方便多了。」但一轉念,她又擔心:「路二說的那事兒,你是怎麼想的?要不要……先把房子轉手再說?就怕那胡家人會說出去。」

    李敬笑了笑:「不怕,咱們如今的底氣可比先前要足。不過回頭叫老魏和路二找找可靠的人家,租出去賺點零花也好。」他更重視另一件事:「咱們如今跟霍家可是生死攸關了,你在家裡,要多照看姑母和表妹,千萬別叫太太得逞。」

    荊氏正了神色,鄭重點頭,忽然聽到門外的丫頭稟報:「大少爺,大少奶奶,三少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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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8 18:54:22
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七、其他人的盤算

    李敬與荊氏都忍不住露出驚異的表情。這位弟弟除了隨侯爺來過兩遭外可是從不踏足長兄的院子的,今天忽然前來裬褖裮褉,窩窪窫窬是為了什麼緣故?

    人就等在外頭,李敬顧不得多想獑獃獍獌,犓犕獄獐忙和妻子一起迎出去:「三弟怎麼來了?快進來坐。香玉,倒茶!把昨兒新得的點心拿一匣子過來。」又笑著對李敬道:「你嫂子的陪房孝敬了幾樣點心愻慪慛慖,碟碲碥碭是新想的花樣,味兒也還好鄮鄭鄦鄫,與舕舔舞你嘗嘗合不合胃口?」荊氏也熱情地親手拿了乾淨的新坐墊來,放在椅子上:「有一樣是葵花籽餡兒的,還有一樣是玫瑰餡兒的,我記得你最愛吃這兩樣,若是喜歡就拿點回去。」

    李攸歡歡喜喜地應了,見香玉送了茶水點心過來,先是喝了口茶:「好燙!這茶葉倒挺香的,跟咱們家喝的不一樣,大哥從哪裡得來?」又捻點心吃,見是幾塊糕,做成六瓣菱花形狀,外頭炸得金黃酥脆,裡頭的餡卻香甜,便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李敬看著他坦然把自己準備的食物吃下去,微微一笑,攤開手道:「並不是什麼珍品,這原是我在南邊嘗過,覺得還不錯,便多買了幾斤帶回來。其實只是尋常茶葉罷了,三弟若喜歡,便包一包回去。」他使了個眼色給妻子,荊氏會意地轉身到裡間去了。

    李攸手一動,本想攔著,但未舉到一半便又放了下來,笑瞇瞇地道:「那就多謝大哥了!弟弟平時甚少過來給大哥請安,大哥還對我這樣好,真叫人慚愧。」

    「說的什麼傻話?」李敬也笑瞇瞇地道,「咱們是親兄弟,講那些個虛禮做什麼?」

    李攸咧嘴笑了笑:「那我以後常來呀?下回來時,定給大哥淘點好東西做回禮,雖不講虛禮,但白吃白拿,也太丟臉了!」

    「用不著這樣客氣,你是咱們侯府的小主子,在自己家裡,愛去哪就去哪,想要什麼就要什麼,哥哥嫂子心裡只有高興的。」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各自低頭喝茶,偶爾悄悄打量對方幾眼,心思轉得飛快。

    不久,荊氏出來了,手裡拿著一個精緻的小竹籃,裡頭裝了幾個白紙包。她笑道:「這裡是你哥哥從南邊帶回來的兩樣茶葉,還有幾樣點心,那個布包裡裝的是別人送來的幾樣小玩意兒,我跟你哥哥都不好這些,你若喜歡就留著,不喜歡就賞了人吧。」

    「多謝嫂子,多謝大哥。」李攸接過籃子,便瞥見籃中布包的開口裡,微微露出幾個銀製的九連環。他心中敞亮,便將籃子放到一邊,笑著跟兄長說起了閒話,不過是這大半年裡京中權貴人家的八卦新聞。荊氏偶爾還會插幾句嘴,補充一下夫人圈裡流傳的小道消息,其中遇到兩邊觀點衝突時,李攸還會硬著脖子爭辯幾句,就像別的半大孩子被人反駁時一樣,爭個臉紅氣粗。李敬只是一直笑著,荊氏也不跟他吵,他爭了一會兒,也覺得無趣了,便撅起嘴抓過點心往嘴裡塞。

    李敬給妻子一個眼色,荊氏便笑著起身說:「說了,三弟,是我錯了,你別生氣。我去看看你小侄兒醒了沒有,你陪你哥哥多說一會兒話。」便轉身往裡間去了。

    李敬一邊喫茶,一邊觀察這個幼弟。

    雖然對方表現得稚氣十足,又似乎與自己夫妻十分親近,可他卻不會認為,他們之間真的很親近。他知道自己在做戲,更知道對方八成也在做戲,而且這戲還要繼續做下去。只是對方今日到底是為何而來?

    兩人東拉西扯地說著閒話,李敬一直沉住氣,沒有點破,最後,還是李攸不耐煩了,才假裝無意地問:「大哥在南邊這大半年,想必見識了不少新奇事兒吧?我聽說江南風光好,還想著什麼時候能去見見呢。聽平安說,姑母家裡有大海船,船上還起了樓,整條船比咱家的花園子都大!是不是真的呀?」

    李敬手上一頓,心念電轉,笑道:「這個我也聽說了,只是我在南邊時,一直在霍家幫著料理雜務,還沒能得空去港口上見見呢,實在可惜得緊。將來若有機會,一定要去瞧瞧的。」

    「大哥沒見過麼?」李攸臉上滿是失望,「我還當大哥一定是見過呢!常聽人說南洋如何如何富庶,去過的人都發了大財。我總想去見見世面,可父親母親總不許我出門……」

    「你將來是要做大事的,有什麼世面見不得?如今你年紀還小,父親母親不放心,才不肯讓你出去。你想要什麼,便只管告訴我,我替你尋去,如何?」李敬眼中精光一閃,「等到你長大了,能獨當一面,咱家也有大海船,你愛看多少回都沒問題,想要什麼,它也能給你運回來。」

    「真的?好!咱們說定了!」李攸一臉喜滋滋的,差點沒在原地跳起來,拉起兄長的手便談起南洋的特產,還如數家珍般說起他在姐姐姐夫和朋友家裡見過的海外奇珍,末了才一捶手心:「我差點忘了!姑母和表妹來了幾日,我還沒想好送什麼見面禮呢!母親一再囑咐我,要多跟表妹親近的,要是她知道我這樣失禮,一定會罵我。大哥,我該怎麼辦呀?」

    李敬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這卻是你的不是了。哪有見了面幾天,還未備好見面禮的?」說罷裝模作樣地想了想,才道:「罷了,如今也晚了,與其去備什麼見面禮,惹霍家表妹神奇,倒不如想想別的法子。霍家表妹性情端莊沉靜,人又孝順,素日最重的,就只有父母二字。清明不是快到了麼?你索性到大寺廟裡給姑父做趟法事,或是尋些好藥、好方子給姑母調理身子,表妹一定會很感激的。」

    李攸看了兄長一眼,對方非常坦然地任他看,過了一會兒,他也笑了:「這真是個好法子,我馬上就去準備!」他提著籃子起身:「今兒聊得真高興,多謝大哥大嫂的好茶好點心,明兒得了空,我再來看大哥大嫂和侄兒。」走出兩步,又似乎想起了什麼:「啊,對了!我昨兒聽母親說,要給姑母和表妹派幾個人使喚呢,因公中人手不夠,我院裡還撥了兩個過去,嫂子這裡,是不是也搭把手?」說罷也不等兄長回應,便逕自去了。

    荊氏從裡間轉出來,有些驚疑不定:「三弟這話是什麼意思?」李敬沉吟片刻,道:「不必驚慌,他這是在提醒咱們呢。太太的心思咱們早就知道了,她若要你出人,你便選那老實肯做活的粗使婆子,挑兩個送去就行,伶俐的一個不用。」他頓了頓,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小看了咱們的霍表妹,可是要吃虧的……」

    太太安氏經過再三考慮,選派了四個粗使婆子和四個跟出門的媳婦子到晚香館,本來還打算多派幾個大丫頭去貼身侍候的,誰知霍家的管家早早送了兩個大丫頭過來,都是李氏與霍漪素日用慣的,另外還有兩個婆子、兩個外院聽差和一個車伕,幾乎把霍家母女所需要的人手都囊括進去了。安氏無奈,只好另外挑了幾個二三等的丫頭去打下手,當中也少不了安插眼線。

    而霍家母女這邊,也沒閒著,李氏還沒說什麼,霍小姐便以「為母親解悶」為借口,請姨娘青鮫出面,請母親用過的舊僕來敘話。路媽媽就這樣接到了來自晚香館的召喚。

    她一早就換上了新做的衣裳,打扮得整整齊齊,還插著丈夫新買的赤金簪子,最後想了想,又塗了些脂粉。出得房門,便問早已在堂屋裡等得不耐煩的盧嬸:「你瞧我這身打扮如何?不會太顯老吧?」

    盧嬸轉頭一看她,便歎氣道:「姑太太和表小姐都在居喪,你穿金戴銀、塗脂抹粉的做什麼?老姐妹見面,你難不成還要顯擺?」

    路媽媽這才反應過來,見盧嬸一身青藍布衣,臉上一抽:「我知道了。」回房裡洗乾淨脂粉,又換了銀簪子,猶豫半日,才換了身舊衣裳。

    盧嬸等在屋裡,見春瑛坐在一邊安靜做針線,便笑著挪過來瞧,又問她:「先前聽說你忽然出了府,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原來是在家裡。」

    春瑛早已背熟了台詞,便答道:「那是不小心摔了腿,只好出府去治,如今已經好啦。」

    「好好利索了?」

    「好利索了,您沒瞧見,我方才走路一點都不跛。」

    「那就好。」盧嬸笑得眉眼彎彎,「說不定有好事等著你呢!」

    「咦?」春瑛抬起頭,「什麼好事?」

    「你很快就知道了。」

    盧嬸見路媽媽掀簾子出來,便住了嘴起身,「快走吧,叫姑太太等這麼久,可不像話!」說罷拖著她風風火火地走了。

    春瑛一路跟出門,心裡還想著盧嬸的話裡有古怪,不知是什麼意思,卻瞥見不遠處有個熟人在探頭探腦的,便打了聲招呼:「點染小哥,你在那裡做什麼?」

    點染笑嘻嘻地從柱子後走出來:「路大姐姐,我聽說你回來了,便過來瞧瞧是不是真的。你既回來了,怎麼不跟裡頭遞個話?」

    「我在家裡行二,你不必叫我路大姐姐。」春瑛道,「我倒想遞話進府裡,可又能找誰去?就算遞了話,也沒用吧?」

    「那可難說。」點染笑了笑,看向路媽媽與盧嬸的背影,「我認得那是盧家奶奶,原來你家跟她相熟,這是去哪兒呀?」

    「去給姑太太請安,我娘年紀的時候,是姑太太院裡的丫頭。」春瑛不想透露更多了,便給了他幾個錢,「拿去買糕吃吧,順便幫我跟三少爺說一聲,就說有人知道我沒事,我就搬回來了。」

    「多謝姐姐了。」點染笑瞇瞇地接了錢,便走了。

    過了個把時辰,路媽媽回到家,興沖沖地對春瑛說:「姑太太想見你呢,明兒進府去請安吧,說不定會讓你去晚香館侍候!」

    春瑛吃了一驚,心裡拿不準這是不是個好主意,她才剛剛跟三少爺打過招呼呢……

    誰知第二天,關婆子就給她帶來了另一個「好消息」:三少爺發話,派她去晚香館侍候姑太太。

    這下她不用再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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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8 18:54:36
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八、初臨晚香館

    春瑛跟在一個媳婦子後頭,走進了晚香館。

    她還是頭一次到這個地方來,從前頂多就是去老太太的院子時,偶然經過,瞥見從裡頭越過院牆冒出來的幾根枝葉而已。聽說這裡曾經是姑太太未出嫁前的居所,因老太太極疼愛女兒,在她出嫁後,一直不肯把這個院子改作他用,連現在已經貴為靖王妃的大小姐淑君,在家時也是住其他院子的。據說她本來想要搬進來,只是沒法習慣院裡的花木香氣,才放棄了。

    春瑛一踏進這個院子,就聞到一陣花香撲鼻而來。這裡是一個前後打通的大院子,中間有個小亭,以遊廊與四周房屋相連,花木森森,想起襲人。一一簇簇的植物錯落有致地散落在院中,隱隱露出遊廊的柱子與房屋的飛簷,當中點綴著三五塊玲瓏湖石,儼然是一處小花園。

    眼下是暮春初夏時節,廊下一溜兒的西府海棠開得正艷,而且難得的是,每一株都高過廊頂,如同一堵粉紅色的牆,遮住了廊那邊的情形。待春瑛轉過廊角,才覺得眼圈豁然開朗。這半邊院子是處處綠蔭,只是屋前屋後都爬滿了各種香草芷蘿,窗下是一叢叢茂密的玫瑰,還未到開花時節,連一個花骨朵都不見。

    在這一片青綠中,有些突兀地插進了兩株新樹,大概是才栽不久的,都有一人高矮,樹枝上冒著淡黃色的小花蕾,成串垂下來,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春瑛認得這是夜來香,又稱晚香玉的,倒有些明白這個院子為什麼會被命名為晚香館了,原來是因為院中種有那麼多種香花香草的緣故。但她總覺得有些怪異,眼看著就是玫瑰花開的時節了,玫瑰與夜來香的香氣都如此濃烈,晚上混在一起,不會很奇怪嗎?

    正想著,便來到了正屋前。那媳婦子交待她靜候,便走上台階,向屋裡稟報了。過了一會兒,屋裡才傳出一道女聲:「讓她進來。」春瑛忙最後整理一下衣裙頭髮,恭恭敬敬地走了進去。

    屋內擺的都是烏木家俱,簡單而大方,圓光罩兩邊掛了素色紗簾,隱隱露出簾後的大書架。春瑛只來得及掃一眼書架上滿滿的書,便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圓臉丫環走過來:「小姐在這邊呢,過來。」她忙跟了過去,進了西暖閣,便看到一面碧紗櫥隔開了裡間,一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女坐在碧紗櫥的圓桌旁,靜靜地翻著一本書冊,聽到她的腳步聲,才抬起頭來。

    春瑛知道這便是霍家表小姐了,心中暗忖:「好清亮的一雙眼,明明看起來顯得那麼弱不禁風。」同時口稱「給表小姐請安」,拜倒在地。

    霍小姐沒什麼反應,春瑛心裡正奇怪呢,才聽到她說:「起來吧。」春瑛站起身來,低頭聽訓,霍小姐卻只管拿眼盯著面前的書冊,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你就是紅鯉的女兒?叫什麼名字?」

    春瑛忙回答:「是。奴婢名叫路春瑛,大路的路,春天的春,美玉的瑛。」

    霍小姐點點頭,又問:「我聽說你原本在三表哥院裡當差?」她這話一出,旁邊那圓臉丫環便側臉看向春瑛,而原本站在她身邊的另一個個子嬌小些丫環簡直就是睜大了眼瞪過來了。

    春瑛有些拿不準她們的意思,只得老實說:「是,奴婢原本在三少爺院裡做些粗活,只是去年春天摔傷了腿,只得出府去,便一直閒賦到今日。」

    霍小姐淡淡一笑:「原來如此,我還在擔心,會不會搶了三表哥的心腹愛將呢。」

    春瑛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絕不會認為自己知道了三少爺幾個小秘密,就是他的心腹了,但霍小姐主僕三人的話古里古怪的,聽起來好像不大歡迎自己,難道不是她們召自己來的嗎?她硬著頭皮道:「表小姐說笑了,奴婢只是個小丫頭,侍候哪位主子,原是一樣的。」

    霍小姐淡笑著點點頭:「那你下去吧,往後就聽錦繡和玲瓏的吩咐。」卻不提讓她見姑太太的話,只是看了旁邊那圓臉丫環一眼。後者便站前一步道:「我就是錦繡,那一個是玲瓏,我們都是小姐從南邊老家帶過來的。小姐屋裡的事,都是我們倆在照管。你以後只管在這院裡安心做活,有什麼不懂的便來找我們。」玲瓏則板著臉說:「咱們醜話先說在前頭。雖說這裡是侯府,你是侯府的人,但既然侍候了咱們小姐,就得守霍家的規矩,若有違令之處,我們可不會輕饒,不管有什麼人替你撐腰,你也休想得了好!可記清楚了?!」

    這算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嗎?春瑛乖乖應了是,見三人都沒別的話交待了,才小心地告退下去。

    一個有些眼熟的小丫頭領她到房間去,春瑛記得從前在太太院裡見過她,便跟她搭起了話。那小丫頭高興地道:「原來你認得我?我不大記得了,不過我的確是從太太院裡過來的。我在那裡原本是掃地的,來了這裡,只需要給人傳話送東西,輕省多了呢!對了,我叫桑兒,你叫什麼名字?」

    「叫我春兒吧。」春瑛道,「侯府派了很多人過來嗎?我方才一路走過來,覺得大多數人都有些眼熟,只有幾位嬸子是生面孔。」

    「你猜對了!」桑兒左右瞧瞧,「她們都是表小姐從家裡帶來的,就跟錦繡姐姐和玲瓏姐姐一樣,聽說外院還有聽差。你說咱們侯府的人多的是,她們為什麼要帶人來?」

    大概是因為自己人比較好使喚?春瑛沒作聲,一直跟著桑兒來到西南角的一個房間門口,後者說:「就是這裡了,聽說你是浣花軒來的?這裡也有一個是那兒來的呢。我還要去做活,你自便啦?」

    春瑛笑著送走了她,推門進屋,立刻便驚喜地叫出聲來:「十兒?!天哪,原來你也來了!」

    十兒正坐在床腳做針線,聞言抬起頭來,也愣了愣:「春兒?」臉上迸出喜色,把繡棚一丟,便撲過來:「春兒春兒!太好了!我早聽說你回家了,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能回府裡來呢!」

    春瑛高興地拉著她的手,急切地問起了對方別後的經歷,十兒眼圈紅紅地道:「你那日出去了就沒再回來,晚上聽說你摔成重傷,被送出府去了,可嚇死我了!後來我回了家,卻沒聽說你的消息,還以為你出了事呢!你這小沒良心的,傷好了也不捎個信回來!」說罷還輕輕打了春瑛幾下。

    春瑛苦笑道:「我那時……不方便捎信給你,而且我剛回家沒兩天就進府了。讓你擔心,對不起了。」

    十兒呸她一口:「哪個要聽你這些話?我不管,得了空你得好好做幾道菜給我賠罪!還有夏荷,她天天念著你呢,可憐她如今一個人留在浣花軒,晚上也不知道會不會怕黑。」

    春瑛只有答應的份,又問起她怎麼會被選到晚香館來,十兒便撇撇嘴:「明面上是因為我做事勤快人又伶俐,實際上都是曼如搗的鬼!我和紫籐她們幾個平日裡跟她不大對付,她巴不得把我們送得遠遠的呢!這不,叫她心想事成了!」她抓過春瑛的手:「你聽我說,曼如不知為什麼,好像以為你已經死了,話裡話外都在替你可惜,可憐你。我們都不信她,如今你活生生地坐在這裡,更是說明她那都是瞎話!等你見了她,可得好好教訓她一頓!」

    春瑛心裡有數,笑著點點頭。正聊著天,她忽然看到有個丫環從窗外走過,便問十兒:「那不是太太院裡的玉蘭姐姐麼?她怎麼在這裡?」十兒冷笑:「不但她在,連南棋姐姐也在呢,真是香的臭的混一塊兒去了。」頓了頓,才正色道:「這回太太院裡一共過來兩個二等丫頭,四哥小丫頭,還有好幾個婆子。我們院裡只得我一個,又跟她們處不來,正悶得慌呢,你來了正好,我這屋子還有一張空床,你索性跟我住得了。」

    春瑛笑著應了。兩人合力收拾好床鋪行李,又說了還一會兒閒話,才有個眼生的小丫頭來傳話:「你是路春兒?青姨娘說,叫你吃過午飯就上她屋裡去,她有話問你。」

    春瑛知道那就是母親和盧嬸所說的「青鮫」了,正是自己在晚香館的最大靠山,忙應了,又從包袱裡翻出母親準備的小禮物,打算要好好表現一下。

    老實說,她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原本按母親的說法,姑太太和表小姐對自己的態度應該還算友善才對,可剛才的情形,卻完全相反,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春瑛不明白哪裡出了問題,李攸卻明白得很。他瞪著眼前猶自微笑著的曼如,冷冷地摔下名冊:「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把我要的人送到姑母那兒去了?!」

    曼如輕輕拾起名冊,柔聲道:「我不明白三少爺的話,你叫人挑丫頭,難道不是為了送到晚香館去麼?我見你不在家,外頭又催得急,才替你遞的話,怎麼?難道外頭弄錯了人?」

    李攸冷笑:「人倒是沒弄錯,地方弄錯了!你已經把十兒送了過去,還不知足?我要挑人上來補缺,你又給我送走了,我既不知這屋裡是誰做主!」

    曼如笑臉一僵,有些不自然地道:「三少爺,你不是常說咱們院裡人太多了麼?總想要尋個名目裁掉幾個人。如今只是少了十兒,還要再裁呢,怎的還要挑新的?再說,送人去侍候姑太太和表小姐,原是太太的意思,三少爺不是也說好的麼?」

    李攸捻起名冊,瞥了曼如一眼:「你這是拿母親來壓我?」

    曼如忙低下頭:「奴婢不敢。」

    「你還有不敢的事?」李攸一把將名冊摔到她臉上,「我告訴你,不要太張狂了,別以為有母親替你撐腰,你便能做我的主!收起你那張笑臉,小爺看了噁心!」

    曼如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顧不得臉上的紅痕,膽戰心驚地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心侍候三少爺,處處為三少爺著想,唯恐有不周到的地方……」

    李攸覺得好笑,走到曼如面前,伸出一指,抬起她的下巴,斜眼瞟著她。曼如慢慢地紅了臉。李攸卻諷刺地一笑,收回手指,抬腳往前走,順便在紗簾上擦了擦指頭:「我有些好奇,你把人送走了,可知道那人叫什麼名兒?對了,你不識字吧?那我告訴你,名冊上頭寫的三個字是……路!春!瑛!」他回過頭,翹了翹嘴角:「聽到這個名字,你有什麼想法?不信的話,可以親自去瞧瞧呀,對了,記得戴上你那朵便宜的琉璃珠花……」說罷甩開袖子揚長而去,還發出了歡快的笑聲。

    曼如臉色白得像紙一樣,緊緊抓起名冊,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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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九、見面

    春瑛飯後依約來到青姨娘的房間,心裡有些惴惴的,送上禮物後,便老老實實地低頭肅立。

    青鮫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但保養得當,皮膚光滑白皙,只在眼角處有幾道細紋。她容色端莊,嘴邊一直帶笑,說話輕聲細語的,很是溫柔。春瑛聽她說了幾句話,便漸漸放鬆下來,心裡也安定了些。

    青鮫微笑道:「你在我這裡不必拘束,說起來你母親與我認識幾十年了,都是從小兒一處長大的姐妹,我並沒有兒女,看著你和紫魚家的小子,倒像是見著自己的孩兒似的。在人前你要守規矩,喚我一聲青姨娘,私下裡只叫青姨便是。」

    春瑛笑著福了一福,才道:「雖說姨娘跟我娘相熟,但您如今身份不一樣了,我……我還是叫您姨娘吧?」對方對她來說,始終是個陌生人,表現得再親切,她心裡還是有所顧忌。

    青鮫笑了笑:「其實這姨娘的身份……不過是為了便宜行事,在太太、小姐和我自己的心裡,我跟從前原沒有任何不同。但你既然另有主意,便依你吧。」她打開路媽媽當作禮物送過來的一對荷包,讚了聲「你母親的針線越來越好了」,又問起了春瑛的針線水平。

    有丫環在門外叫青姨娘:「表小姐請姨娘去呢,說是管家派了人過來。」青鮫忙應了,轉頭對春瑛道:「你且在這裡坐坐,我去去就來。」她收好荷包,又從多寶格上拿了個點心匣子放在桌面上,便匆匆走了。

    屋裡沒人,但春瑛還是不敢逕自坐下,也沒去動那點心。她小心地掃視周圍一圈,打量起房間來。

    大概因為身份是姨娘,青鮫的房間比侯府一等大丫環的屋子要高級多了,地方也大,屋子中間用多寶格和紗簾隔開,裡間是床鋪、梳妝台與衣櫃,外間是圓桌和四張圓凳,俱是烏木製成,帷幕簾幔多是雨過天青色的。多寶格上零星點綴著幾樣擺設,外間的窗台上立著一個白瓷淨瓶,當中插著幾枝鮮花,窗下擺放著一張翹頭案,上頭有一盞素紗罩燈,並幾本書冊、文房四寶。

    春瑛心中暗忖,這裡看起來真不像是小妾的房間,也許是因為居喪又是客中的關係?她墊起腳探頭去看,只看到那翹頭案上的書冊,最上面的一本,寫的是「食物本草」四個字。

    門外傳來腳步聲,春瑛連忙低下頭繼續傻站。進來的是個臉生的丫頭,手裡拿著個盒子。她有些好奇地打量春瑛幾眼,便把盒子放在桌面上,又走到案邊提筆寫了幾個字,然後將那張紙壓在盒子底下,又往春瑛身上瞟了幾眼,方才走了出去。

    春瑛聽得腳步聲遠了,才去看那紙上的字,盒子壓住了一半,只露出下方「余銀」兩個字。這是什麼意思?

    春瑛正疑惑著,又有腳步聲響起了,她連忙縮回頭。這回進來的是青鮫本人:「久等了吧?怎麼不坐?跟我用不著客氣。」她掃了桌上的盒子和紙條一眼,便把紙撕了,隨手仍在桌下的竹簍裡,然後將盒子拿進裡間,過了一會兒才走出來。

    她在一張圓凳上會下,指了指對面:「坐,跟我說說話。」春瑛小心地行過禮,才坐下了。青鮫見她拘謹,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道:「咱們太太和小姐都是極和氣憐下的,從不輕易打罵奴婢,你只管安心當差,萬事有我呢。」

    春瑛哪裡敢輕信,只是應付幾句,然後對方問什麼,她就答什麼。青鮫聽得她說起霍小姐接見的情形,便微微皺了眉頭,追問過種種細節後,低頭想了想,才道:「春兒,我方才也說過了,你母親就像是我妹子似的,你就是我侄女兒,所以有事你只管跟我說,用不著顧忌什麼。我們原不是外人。」

    春瑛聽得有些糊塗,但還是點頭應了:「是。」

    青鮫見她只答了這一個字,又皺了皺眉:「你母親原也提過,你在三少爺院裡當過差,可我原本以為你不過是灑掃上的小丫頭,怎的三少爺還會特地發話,指名道姓地把你派過來?」

    「咦?」春瑛聽得更糊塗了,「不是您和姑太太、表小姐發的話麼?」想了想,「我也聽說是三少爺叫我來的,可那不是你們要求的嗎?我娘說姑太太要調我進來的呀?」她名義上還是三少爺的丫頭,姑太太要調她過來侍候,應該要經過三少爺的同意吧?青姨娘怎會不知道呢?

    青鮫頓了頓,盯住春瑛的眼:「那……三少爺叫你來時,可有吩咐過什麼話?比如……好好當差之類的?」

    春瑛笑了笑:「我還沒見過三少爺呢,是管人事的關大娘叫我進來的。興許過兩天,等三少爺到晚香館來時,我才能見著他。」老實說,她心裡有些糾結,明明三少爺說要調她回去的……不過浣花軒裡的勾心鬥角實在厲害,離那裡遠些,也是件好事。

    青鮫低頭想了想,便笑了:「也罷,你既沒見著他,索性就少見些吧。他原是少爺,你在這裡侍候的是小姐,跟他見面做什麼?」她拉起春瑛的手,輕輕拍了拍,柔聲道:「好孩子,小姐是極好的人,初時見了,你興許會覺得她有些冷淡,但相處久了,你就知道她的好處了。青姨也不知道你能侍候小姐多久,但你放心,只要你好好當差,安分守己,小姐絕不會虧待了你。」

    春瑛乾笑著應了,覺得有一股寒意爬上了背脊,讓人毛毛的。青鮫跟她聊起別的閒話,她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接連有別的丫頭媳婦子來找青姨娘,有人來支銀子給姑太太抓藥,有人要預備出門用的轎子,有人帶來侯府花姨娘、蓉姨娘的邀約……春瑛見青鮫忙碌,便趁勢告辭出來。

    一路走回房間,春瑛都在思索青姨娘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因為自己是三少爺發話派過來的,姑太太和表小姐就起了疑心不成?為什麼?她又不是奸細,不是來害她們的……

    春瑛忽然停下腳步,猛一擊掌。她早就覺得霍小姐的情形很眼熟,現在才發現了,這不是跟《紅樓夢》差不多嗎?霍小姐就像林妹妹,只是母親還沒死罷了,聽說霍家也是有錢有爵的大戶人家,還有南洋的船隊生意,現在她們孤兒寡母的前來投靠娘家,侯府說不定會起壞心呢!霍小姐這樣提防,難道是在擔心她是侯府派過去的探子?

    春瑛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這麼說來,連十兒、玉蘭、南棋甚至是桑兒在內,人人都有可能是探子,太太院裡的是太太派來的,三少爺院裡的三少爺……她打了個冷戰,心中存疑,三少爺固然是個心思多多的小正太,但他還沒壞到這個地步吧?而且,如果霍小姐是林妹妹,那他不就是賈寶玉了嗎?

    什麼亂七八糟的!春瑛晃了晃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不管怎麼說,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探子,三少爺也沒囑咐她做什麼,霍小姐很漂亮很有才很可憐……都跟她沒關係!她只需要老老實實做好一個普通丫環就足夠了。她要忍耐!等到周念回到侯府,又恢復身份時,再想法子調過去,他應該會履行過去的承諾的。

    這麼一想,她心裡就輕鬆多了,揚起笑臉往房間走去,才拐過一叢玫瑰,便看到前方不遠處,曼如正呆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自己,臉色蒼白。

    春瑛的心情又差了下來,見她一直瞪著自己不說話,便沒好氣地走過去:「真是好久不見了,怎麼會這麼巧,偏在這裡遇見你?你瞪著我幹什麼?!」

    曼如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你……你……你……」

    「我怎麼了?」春瑛笑了笑,「看到我沒死,所以很吃驚?我倒想問你呢!你到處嚷嚷我死了,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以為我是被二少爺滅了口?」

    曼如飛快地否認:「沒有!絕對沒有!」說罷轉身就要走。

    春瑛迅速拽住她,皺起眉頭:「我怎麼覺得你很心虛?」想了想,「按理說,我出府的事,應該跟你沒關係才對,難道說……是你告訴二少爺,我看到他行兇的?!」

    曼如正掙扎著,聞言猛地一抖,呼吸都變重了,卻只是死死抿著嘴不說話。

    春瑛見她這幅模樣,越發覺得自己猜中了,又驚又怒:「你為什麼要那麼做?!我那時可沒告訴別人你也看到了!就算我生你的氣,也沒礙著你,你為什麼要害我?!」

    曼如的臉色已經發青,眼淚啪啪地往下掉:「我不是有意的……我害怕……他們遲早會查過來……」

    「那你就推我出去當擋箭牌?!」春瑛覺得可笑,「你要真害怕,直接告訴三少爺或太太就行了,你後來也這麼做了吧?有必要向二少爺告發我嗎?我記得你好像很怕他,你把我洩露給他,算不算是背叛了太太和三少爺這邊?」

    「你胡說!」曼如飛快地摔開她的手,臉上的表情像是見了鬼,「我沒有背叛太太和三少爺!我……我壓根兒就沒向二少爺告過狀,你少含血噴人!」她目光閃爍,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咬了咬唇:「我對三少爺是忠心耿耿的,你別以為哄了他幾句好話,他便會信你……」

    春瑛盯了她幾眼,移開了視線:「你變化可真大。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上回你搶了我的差事,還會哭著向我賠罪,在浣花軒時,你也曾親切地幫助我。這一次……我實在想不出我有哪裡礙著你了,你害得我差點沒命。如果不是我運氣好,又有人好心幫忙的話,恐怕我真會像你想的那樣,早就死了。我想這一回,你不會再哭著求我原諒了吧?那種戲碼看久了也會膩的,你還是坦白一點,讓大家自在些吧。」

    曼如身體一顫,退後兩步,慘白著臉道:「我沒有……你休要胡說……我、我……」

    春瑛揮揮手:「得了,你就算粘過來再裝好姐妹,也沒讓你會信的。沒事就快走吧,我沒功夫陪你演戲。反正現在我們不在一個地方當差,我家搬走了,聽說你家也搬了?你我以後就各走各的路吧。」

    曼如踉蹌著後退幾步,正好撞在進門的丫環身上,對方抱怨幾句,她好像是驚弓之鳥般,倉惶跑了。春瑛看著她越走越遠,撇撇嘴,重新換了笑臉,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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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小道消息

    春瑛在晚香館幹了幾天,日子倒是過得很平靜。

    姑太太身體不好,一天裡倒有大半天功夫是臥床休養的,閒時也會跟女兒說說話,或在佛前唸唸經,就算出門,也是往老太太的院子去。老太太與太太、大少奶奶幾乎每日都會來看她,也常常帶些好東西來。當中有些吃食,姑太太通常只嘗一兩口,便都賞給丫頭婆子們了,春瑛也沾光嘗了幾道山珍海味。其他那些衣料、書本、藥材之類的,青姨娘和霍小姐商量過,便只留下能用的,把那些顏色素淡的輕紗綢緞都賞給丫頭們了,自己只穿細布衣裳。

    青姨娘又從外頭買了幾大匹粗布進來,讓丫頭們做成布袋,預備施給寺廟。春瑛等一干從侯府調來的丫環,都得了這個差事,每日裡除了小丫頭要做些灑掃,再偶爾傳話遞東西,便只需要幹這個活。

    春瑛好吃好喝,又不用澆花掃地,上頭主子們的吃喝穿戴以及房間的打掃佈置通通不用沾手,除了每天輪班到茶房裡都煮幾壺丫頭婆子們喝的茶水,便只需要和十兒一起縫布袋,說說閒話,日子過得十分清閒。遇上姑太太和表小姐有差遣,上別處送點東西,又總是兩邊都有打賞,私房錢又存起來了。

    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行動上不太自由。

    青姨娘管著館中眾人,任何人出去都要經過她的同意,一般除了使喚到別處送東西傳話以外,丫頭們就得不到出門的機會了。春瑛兩次想要去老太太的院子尋姐姐秋玉,都沒獲得允許。其他人來拜訪姑太太和表小姐時,她和其他丫頭又總是被派上一兩件差事,等事情辦完了,人也走了,因此,雖然三少爺來過幾回,她卻連一句話也沒跟他說上。好不容易等到老太太來看女兒時,秋玉跟著來了,又尋機會找到房間裡來,春瑛還沒跟她說上幾句話,青姨娘便聞訊而至,說是要和侄女兒們好好聊聊。

    春瑛心中暗暗猜度,她要想跟秋玉說話,有的是機會,其實她是在提防自己傳遞消息吧?這麼一想,春瑛就覺得沒意思了,明明是清白的,何必叫人誤會?便不再想辦法出去或是跟來人說話,每天只安心做自己的活。

    時間一長,她又覺得晚香館的生活雖然悶了些,還是很悠閒的,上頭沒有大丫頭剋扣打罵,其他丫頭婆子又很少生事,錢照拿,活輕鬆,這樣的日子可比在浣花軒強多了,如果行動上能再自由些,她寧可不回三少爺那裡去。

    聽到她這麼說,十兒嗤笑:「我就知道你這懶丫頭,定會打這個主意!想也知道,咱們在這裡侍候的是小姐,有什麼可爭的?若是府裡的小姐,還可以多討好討好,掙個體面,將來得個好出路,可這親戚家的小姐,侍候好了不過一句誇獎,侍候得不好,也只是交回太太手裡吃頓板子,將來該幹嘛幹嘛去。在親戚面前爭閒氣,不但丟了侯府的臉,自己也要吃虧,何苦來?」

    春瑛想想,果然是這樣:「那我還真希望表小姐在府裡住得久些呢,讓我們也多清靜幾天。」

    十兒瞥她一眼:「你想得倒美,你當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就是好事?我方才說了,這是親戚家的小姐,咱們不管侍候得好不好,將來的前程都是定不下來的。浣花軒再鬧心,咱們也是侍候過小侯爺的人,說出去臉上有光,別人自然不敢小瞧,可長年留在這裡,等年歲到了,不過是被管家隨意配人,哪有什麼體面?若是貪圖如今的清閒,就忘了日後,將來有你哭的。」

    春瑛心中一驚,但很快又淡定下來。她將來總是要想法子脫籍出去的,只要等到周念回來……

    她偷偷看了十兒幾眼,又有些不安:「那……那該怎麼辦?表小姐會在府裡住多久?等她走了,咱們……會被調到哪裡去呀?」

    十兒撇撇嘴:「自然是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不過,若是院裡還有空缺倒好,若沒有,咱們就只能像你先前那樣,閒在家裡等時機了。萬一到了年紀,還沒法回院裡去,就只好認命……」她看了春瑛一眼,掩嘴笑道:「不過,這要看咱們侍候的這位表小姐,是不是真的會……」

    春瑛眨眨眼:「什麼意思?」

    十兒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太太好像有意聘這位表小姐當咱們的三少奶奶,老太太和侯爺也是贊成的,如今只看姑太太的意思,因表小姐還在孝中,正經議婚要在除孝之後,不過據人說,有七八分能成。你想,要是表小姐真成了三少奶奶,咱們這些跟著侍候的人,自然是體面得緊。」

    春瑛的腦中迅速浮現出「紅樓夢」三個字,立時便對這門婚事不看好,但面上並未流露出來,只是問:「你確定嗎?我覺得……表小姐未必願意呢。」不然也不會這麼提防侯府。

    十兒輕拍她一下:「傻子!三少爺有什麼不好?門第兒、根基、長相、人品、學問、性情……又是親上加親,這幾日我冷眼看著,表小姐雖然淡淡地,又重規矩,待底下人卻並不嚴苛,她當三少奶奶,豈不是比外頭不知底細的千金小姐們強一百倍?咱們以後,可是要看主母的臉色過日子的,若是個刻薄的主兒,咱們還怎麼活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春瑛遲疑了一下,還是沒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三少爺不是賈寶玉,表小姐的性情也跟林黛玉不太一樣,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他們說不定會很相配,可是現在……三少爺的父母對表小姐的家產有企圖,三少爺本身意願不明,而表小姐的敵意卻相當明顯,他們哪裡還有幸福可言?

    十兒還在那裡感歎:「我覺得這事兒興許真的能成,你沒瞧見浣花軒的人近日常來請安麼?從那個曼如,到底下的容兒、小凌,一個也沒落下,除了露兒只在頭一天來過一次,其他人都來了好幾回呢。姑太太身子不好,她們便只拜見表小姐,還總是說好話。若不是想要提前巴結,她們何必來得這樣勤?連老太太屋裡的琉璃和太太屋裡的芍葯,也不過是每天奉命來一回罷了。」

    這小道消息傳得倒快!

    春瑛想起前幾天來過的曼如,皺了皺眉:「曼如自那天回去後,好像就沒再來過了?」

    「那倒是,不過在你進來前,她可是一天來兩回的。我看得出表小姐都有些不耐煩了,只是看在三少爺的面上不好趕人罷了。活該!曼如這丫頭,一肚子壞水,我就等著三少奶奶入門後折騰她呢!」

    春瑛低下頭,慢慢地縫著布袋的繫帶,只是不說話。曼如會怎麼樣,她一點都不關心,可是,原本還以為到了一個平靜的院子,結果卻是浪口風尖……

    院裡傳來陣陣喧嘩聲,似乎又有人來了。春瑛已經習慣了這種情形,連頭都沒抬。十兒側耳聽了一會兒,忽然把手裡的針線丟下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回來,手裡已經拖了個人,卻是久違了的露兒。

    春瑛忙起身問好:「露兒姐姐,你怎麼來了?快請坐!」露兒溫柔地笑著,往床邊坐了,拿起她們做的布袋瞧幾眼,又問了問她們在晚香館的起居,才道:「聽起來你們過得不錯,這就好,且安心當差吧,不必想太多,三少爺不會虧待你們的。」又轉向春瑛:「三少爺說了,原本是打算調你回去的,只是曼如回了太太,說是三少爺年紀大了,浣花軒丫頭太多,打算裁掉幾個。他怕你才進來便又被革出去,就給你找了這個地兒。你先幹著,日後再說別的。」

    春瑛心裡的疑問有了解答,忙開口應了,又問三少爺好。露兒笑了笑,沒正面回答,只是拉著她倆人坐下,瞥了門外一眼,才正色道:「我今兒來,原本只是有事稟報表小姐一聲,順道來看看你們,有一句話,要說給你們聽,是三少爺特地囑咐的。」

    春瑛和十兒見她說得認真,便也收起笑臉,垂手聽訓。

    只聽得露兒道:「在這晚香館裡,有各個院子派過來的丫頭婆子,人多嘴雜,各人也有各人的心思。但你們是三少爺跟前的人,需得認清楚誰才是主子,若有人叫你做些古怪的差使,你們應當心裡有數,別盲目聽從,遇到事彼此多商量,不要輕舉妄動,知道麼?」

    春瑛暗暗吃驚,三少爺這話的意思是……叫她們別參與進去嗎?看來他對霍家的家產並沒有企圖。她悄悄鬆了口氣,乖乖應了。

    十兒小聲問:「露兒姐姐,若是……南棋姐姐或玉蘭姐姐叫我們做事呢?」這兩位都是太太院裡的二等丫頭,南棋還曾經是一等,論身份資歷都在她們之上,要是正經發話,她們可不好拒絕。

    露兒笑了笑:「這有什麼?她們又不是你們的主子,難道你們手裡就沒活要做?實在不行,先問過表小姐或青姨娘的意思。若是發現她們有異動,就想法子傳話給三少爺。」她按了按兩人的肩:「總之,別丟了三少爺的臉。」

    十兒掃了門外一眼,湊近了露兒耳邊問:「姐姐,三少爺的婚事……是不是真定了表小姐?近日來請安的人可真多。」春瑛聽了,也點點頭,遲疑了一下,道:「聽說曼如以前也常來,就是這幾天來得少了。」

    露兒淡淡一笑:「曼如?胭脂近來正跟她淘氣呢,每日都要吵上一架。三少爺都嫌煩了,吩咐曼如,一天沒吵完,就一天不許進上房。」

   「胭脂?」春瑛都快忘記這個人了,「她還在浣花軒呀?我好像隱約聽誰說過,侯爺沒收房的一個美人被配出去了?」

    「那是胭脂她姐姐。」十兒道,「就是太太院裡那個叫桂花的,配的還是位監生老爺,真真好福氣!我看胭脂心裡大概不是滋味呢,最近大半年的脾氣是見漲呀。」她偷偷笑道:「也難怪,她們當初進府時是四個人,如今除了她,都有了主……她年紀也不小了,興許是心急呢,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妾身不明』?」

    露兒白了她一眼:「瞧你說的什麼話?這是女孩兒家該說的?叫人聽見,倒笑話我不會教人呢!」

    十兒往春瑛身後一躲:「是我不對,我原忘了,姐姐跟她是一樣年紀……」

    露兒臉一下漲紅了,咬牙擰上她的臉:「小蹄子,我叫你胡說!」春瑛笑著攔她,又暗示十兒快跑,急得露兒直跺腳。

    她們在這裡打鬧,卻沒看見,門外人影一閃。錦繡悄無聲息地退回了正屋,來到霍漪身旁,彎腰在她耳邊稟報一番。

    青姨娘坐在圓桌對面,抬頭聽了一會兒,神色一鬆,笑道:「瞧,可是我說的,那兩丫頭原是本分人。」

    霍漪笑了笑,盯著手中的賬冊,若有所思:「她們是本分了,可其他人卻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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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一、千思百轉

    青姨娘心中一動,壓低了聲音:「小姐擔心的可是其他幾個丫頭?」

    霍漪笑了笑,小聲道:「就像姨娘先前說的,三表哥院裡來的兩個丫頭,一個是母親舊婢之女,一個是灑掃上的小丫頭,想來也沒什麼不妥之處,更何況她們自來了晚香館,便一直安分得緊。我顧慮的卻是那兩個年紀大些的,若不是管家送了玲瓏和檀香過來,只怕她們此刻已經在母親與我身邊侍候了。她們一個愛到處交朋友打聽閒話,另一個卻把自己關在屋裡,少與他人來往,怎麼看都覺得古怪。」

    青姨娘道:「這兩個丫頭都是從如今這位舅太太的院裡來的,聽說都是她屋裡的二等丫頭。那個性子孤僻的,來歷可不簡單,原是侯府大總管的嫡親孫女兒,從小兒也是錦衣玉食,過的日子如小姐一般,進府來當差,不過是應個景兒。我聽別人提過,她原是一等的,不知為什麼得罪了舅太太,才降到二等,在那院裡也很受排擠。」

    霍漪有些好奇:「這又是什麼緣故?既是大總管的嫡親孫女兒,應該很有體面才是呀?」霍家老管家的女兒,就由她母親作主,配了一門極好的親事,像這樣身份的家生子,就算是看在她父祖份上,也不該作踐才是。

    青姨娘抿嘴道:「這說來就話長了,她原是在那位二表少爺院裡侍候的,還是一等大丫頭,只是不大受重用,那位少爺去年被送到山莊裡專心讀書,原本身邊侍候的人,除了留下幾個婆子看房子外,都分派到別的地方當差去了。這南棋運氣好,被舅太太挑到自己院裡,仍是一等,後來不知犯了什麼事才被閒置的。花姨娘曾經說漏嘴,說是因為二表少爺的緣故。我猜想,大概是舅太太氣惱那南棋心存故主?」

    霍漪眨眨眼:「那南棋不是侯府大總管的嫡孫女兒麼?她家裡人怎的不想想法子?」

    「自然是想過的。」青姨娘笑道,「只是王家如今大不如前,太太起用了幾位年輕的管家,替王總管分憂,加上那位二表少爺又不在……幸而他家是幾輩子的老人,王嬤嬤年輕時也曾在老太太身邊侍候,在府裡很有些體面,因此那南棋在舅太太院裡,只是受些排擠,還沒人敢公然糟蹋她。只是聽說最近有幾家人到太太面前求恩典,想要南棋配自家的兒子,太太有些意動。王家生怕她胡亂將自家女兒許出去,才讓王嬤嬤出面,求老太太發話,把南棋調到咱們院裡來的。」

    錦繡忍不住發問:「那位總管既有這樣的能耐,何不早早把孫女兒調開?或是直接領回家去?想來他家也不缺這一份月錢。」

    青姨娘笑道:「王家能在總管這位子上坐穩那麼多年,你以為是靠什麼?不管在外頭如何,那位王總管在老太太、侯爺跟前可從沒忘過自己的本分,除非老太太、侯爺明言恩典,不然他家每個兒女到了年紀都要進府來當差的,因此老太太對王家極信任,當初好不容易得了男丁,也特地叫王家的媳婦兒來做奶娘。只可惜天意弄人,侯爺有了嫡子,那位二表少爺就身份尷尬了。」

    霍漪聞言不由得想起最早認識的大表哥,很想知道為什麼二表哥會是好不容易得來的男丁?難道年紀最長的不是大表哥麼?她想問青姨娘,卻又顧忌到丫環們在,覺得自己這樣私下打聽舅舅家的隱私,似乎不大合禮數,忍了又忍,才冒出一聲:「哦……」

    青姨娘沒察覺到自家小姐的心思,仍在繼續道:「王家這些日子裡戰戰兢兢的,比先前那位舅太太在世時,還要老實些,不過最終還是沒忍住,想法子把孫女兒調了過來。這倒不是壞事,一來在侯府裡,王家勢大,日後太太和小姐要吩咐什麼事,都極方便;二來這南棋與舅太太不和,應該不是她派來的探子,小姐可以安心使喚她。那南棋有太太和小姐護著,無需擔心舅太太會將她隨意配人,自然會感激、效忠於太太和小姐了。」

    霍漪眼珠子轉了轉,點點頭,又問:「這麼說,我們只需要提防另一個丫頭就行了?她叫什麼?玉蘭?」

    錦繡道:「這個玉蘭,看起來性子還好,也知道禮數,當著小丫頭和婆子們的面,從不拿架子,而且難得的記性極好,我叫她收拾什麼東西,下回要找時,她立時便能翻出來。若不是有個愛打聽愛說閒話的毛病,倒是個極好的幫手。」

    「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霍漪淡淡地道,「她再能幹,若不可靠,就是無用。你別讓她碰母親和我的衣裳首飾,連咱們帶來的古董擺設,也盡量別叫她沾手。讓底下的人悄悄留意,看她都跟什麼人來往,她跟人說了什麼話,也要弄清楚,別叫她胡亂傳些沒根沒據的小道消息。」

    青姨娘與錦繡心知她是為最近府中所傳的流言而惱怒,都默默低頭應了。這時,玲瓏從門外進來回話道:「三表少爺院裡來的那個大丫頭,叫露兒的,剛剛走了。她除了十兒和春瑛兩個小丫頭外,便只跟南棋隔著窗子打過一聲招呼,其他人她沒理會。」

    霍漪點點頭,錦繡笑道:「不知怎的,我對這個露兒倒不討厭,她跟她們院裡的人不一樣,這幾天就只來過兩回,而且從不巴結咱們小姐。」

    青姨娘道:「我冷眼瞧著,恐怕只有她才是那位三表少爺的心腹呢,先前來得最勤快的那個丫頭,叫什麼曼如的,就跟她不是一路人。」

    錦繡問:「姨娘說的這個曼如,可是前幾日在院裡跟春瑛吵過一架的那個丫頭?那日離得遠,沒聽清她們說了什麼話,不過這個曼如我一見就不喜歡,她看小姐時的眼神,怎麼看怎麼討厭!」

    玲瓏嗤笑:「她看她主子的眼神,也怎麼看怎麼討厭!就算想攀高枝兒,說話做事也該知道分寸才好。她當自己是誰?居然勸小姐多跟她主子相處,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身份!這話是她能說的嗎?!」

    霍漪臉色沉了沉,玲瓏驚覺自己失言,訕訕地低頭退到一邊,錦繡飛快地轉著腦子,想要扯開話題。青姨娘見狀,歎了口氣,勸道:「小姐,我說句公道話,你別惱。其實太太也是擔心小姐日後,才存了這個心思。咱們來了這幾日,冷眼瞧著,也知道老太太與侯爺待太太是真心,只是有人心懷不軌罷了。有道是血濃於水,太太多年不見親人,如今好不容易團聚,自然是希望能在他們身邊多待些日子的。二爺家與咱們多年不來往了,小少爺又遲遲不來拜見,太太是怕小姐日後無依無靠,才想將你托付給娘家親人……」

    霍漪淡淡地伸手阻止她繼續:「姨娘,別說了。這事兒我心裡有數。」收回手,她眉間浮現出一絲哀傷:「母親太過信任娘家人了,我卻不能不提防,這是霍家幾代人掙下的家業,若是為我一人,叫別人佔了去,日後我哪裡還有臉面去見父親?!」

    青姨娘心中大慟,忙轉過頭,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她的小小姐怎的這般命苦?不過十三歲,就要承受這樣的重擔。她既埋怨嗣子的生身父母不識禮數,遲遲不來拜見,又懊悔過去沒有提醒太太,請老爺早日為小姐定下婚事,小姐何至於連個依靠都沒有?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動,試探地說:「只可惜顧家閤家在任上,若是顧大人能看在跟老爺的交情份上,助小姐一把……」見霍漪沉默不語,又補上一句:「不知他家幾時進京?太太與他家太太交情也是極好,從前常常開玩笑說要結……」

    「青姨。」霍漪抬眼望她,「不要說了。」青姨娘只得住了嘴,但始終心有不甘。霍漪歎了口氣,卻發起了呆,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問錦繡:「方纔露兒說的那場法事,是在清明那天辦麼?」

    「啊?是。」

    霍漪低頭沉吟,再抬起頭來時,目光已經恢復了堅定:「青姨,你叫人傳信給管家,叫他那日備齊祭品,一併送到廟裡,記得多帶幾個人。我要親自走一趟,等法事完了,咱們不回侯府,先往二叔家走一遭。」

    青姨娘驚訝地道:「小姐是要去見小少爺麼?可是……依禮該是他前來拜見才是。」

    「什麼叫禮?」霍漪淡淡一笑,「我也不過是依禮前去拜見叔叔。他心裡再不情願,總要將弟弟送過來的。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能跟弟弟和叔叔生分了。說到底,我們才是本家。」

    清明當天,霍小姐早早便稟明老太太和姑太太,獲得允許,在大少爺和三少爺的護送下前往隆福寺參加法事去了。姑太太原本也想去,但一早起來便頭暈,只得放棄,派了青姨娘去做代表。

    晚香館一下少了十來個人,頓時安靜了許多。春瑛做了一會兒針線,便覺得煩了,打了個哈欠,丟開縫了一半的布袋,支起窗子去聞外面的花香,猶豫著是不是到外頭透透氣。

    這幾天,青姨娘對她們的管制似乎鬆了些,不但出門送東西傳話的機會多了,秋玉奉命過來時,兩姐妹也能聚在一起說說話,有時候她甚至可以跟著青姨娘去別處做客。春瑛心想,反正姑太太跟前不用她去侍候,又沒什麼要緊事,她請半天假回家去看看,應該沒問題吧?不然去瞧瞧秋玉也是好的,還有夏荷與紫籐,好久沒見了,和十兒一起回浣花軒看看老朋友,也是一樁美事。

    她跟十兒一說,十兒立時便連連點頭贊成,還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去尋姑太太跟前的檀香——現在晚香館裡能做主的人,除了姑太太就是她了。

    檀香長著圓圓的蘋果臉,笑起來極討人喜歡的,聽了她們的請求,只想了想便應了:「去吧,只是午飯前得回來,不然太太叫人時,你們不在,姨娘知道了可是要罰的。」

    春瑛與十兒立時應了,匆匆收拾了一下,便要出去,卻被南棋叫住。

    南棋隔著窗子對她們道:「你們若是經過二門,替我捎些東西出去吧。」

    她塞過一個布包:「是給我爹做的鞋。」

    春瑛接過布包,問:「你怎麼不自己去?院裡無事,檀香姐姐必會答應的。」

    南棋轉過身,淡淡地丟下一句:「我不要見那些人。」

    春瑛與十兒對望一眼,只得拿了布包走人。誰知到了老太太的院裡,有人告訴她們,秋玉出去了,她們只好改道去浣花軒,中途先拐到二門處,將布包遞上,守門的人卻是王家的親戚,笑著接下了,再三保證會把東西送到。

    春瑛見任務完成,便拉起十兒想離開,眼角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二門外走過。她立刻轉頭,上趕兩步,扶住門邊探頭往外看。

    只見那人將一本書冊遞給另一人,便轉身往回走,正面對上春瑛時,怔了怔。

    春瑛心中狂喜。那不正是周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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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二、故人相見

    春瑛正要出聲叫他,卻聽到十兒在後面問:「你怎麼了?」春瑛回過頭,見她一臉好奇地走過來,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好。

    周念已經回了侯府,她怎麼一點消息都沒聽見?還有,他這樣大大方方地出現在眾人面前,真的不要緊嗎?他是得到了光明正大進出侯府的機會,還是已經恢復了身份?她現在該如何稱呼他?能不能跟他打招呼?

    春瑛偷偷回頭瞥了周念一眼,卻看到他朝自己微笑著輕輕頷首,又瞇著眼迅速搖搖頭,便施施然往外走了,看方向似乎是往外書房去。

    春瑛侍候過他大半年,早已熟悉了他的表情,知道他是讓自己不要聲張,便閉上嘴,乾笑著對十兒道:「沒什麼,是我認錯人了。」

    十兒奇怪地望了她一眼,探頭往外看,看到周念遠去的身影,便不懷好意地瞟向她,忍笑拉著她往內院走了一段路,待看不見守二門的人了,才湊到她耳邊笑道:「你老實跟我說,你是真的認錯了,還是認得方纔那人,卻故意瞞我?我瞧著那人眼生,難道……是你的相好?」

    春瑛又好氣又好笑地推開她:「別胡說了!他的樣子比我們老好幾歲呢!我都說是認錯了,偏你愛亂猜!我是……」眼珠子一轉,「我是覺得他有幾分像我二叔家的鄰居,奇怪他怎麼會來,才那樣吃驚的,結果仔細一看,根本就是弄錯了!」

    十兒一臉失望:「原來是這樣……」頓了頓,又睜大了眼:「不對呀,他方纔還朝你笑了笑!若是不認得的,他朝你笑什麼呀?」

    怎麼就叫她看見了呢?春瑛心下暗惱,嘴上繼續辯解:「他哪有朝我笑?他原本就是笑著的,不過是轉過臉來時,還未收起笑罷了。」為了不讓十兒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她迅速拉著對方往浣花軒的方向走:「咱們別磨蹭了,午飯前可是要回去的,你就不想跟夏荷她們多聊一會兒?」

    十兒聞言笑嘻嘻地不再問了,只是一路上還時不時瞟春瑛幾眼,頗有些打趣的意思。春瑛努力板著臉不說話,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其實耳根已經在發紅。不過她倒不是太擔心十兒會胡亂說出去,對方年紀雖小,卻是個極有分寸的人。

    到了浣花軒,舊友相見,自然是一片歡喜。夏荷長高了許多,臉蛋也拉長了,出落得越發水靈,一見春瑛,便先紅了眼,撲過來摟住她的脖子,哽咽道:「好姐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紫籐拍了她腦門一記,將她拉開:「死丫頭,說什麼傻話?!那只催命鬼說的,你也肯信?!」說罷上下打量春瑛一番,滿意地昂起頭:「我就知道……」卻沒說她知道什麼。

    容兒小凌鄉兒等人也紛紛上來相見,春瑛笑著和她們打招呼,卻察覺到她們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原本還以為是曼如的話導致她們誤會自己已經死了,所以現在看到自己才會反應古怪,但紫籐夏荷看她們的神色,卻很有些不以為然,夏荷還打斷了她跟其他人的話,拉起她的手道:「春兒姐姐,咱們進屋說話,別理她們。」

    紫籐和十兒也笑嘻嘻地擁著她往從前住的那間屋子走,容兒等人落在後頭,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跟上來,只是臉上訕訕地,站了一會兒便各自走開。

    春瑛在屋裡坐下,四周打量一圈,微微歎了口氣,「真懷念……」她在這裡住了大半年呢,不過屋裡的擺設似乎已經變了許多?

    十兒一屁股坐在她原本的床上,道:「你走了以後,又有新人搬進來,原本的被鋪不知被曼如丟到哪裡去了,東西也叫晨兒拿了去,露兒姐姐曾打算幫你要回來的,只是晨兒一走,便不知道給誰拿去了。」

    夏荷忙鑽到床底下拖出一隻大箱子,打開翻了半天,翻出一個半舊的包袱來,遞給春瑛:「這是姐姐的幾件舊衣裳,還有些絹花手帕,我趁著她們不注意,偷偷拿出來的。還給你。」

    春瑛接過包袱,見裡面有她自己做的夏衣,也有秋玉給的舊衣裳,還有母親用老太太賞的一塊料子做的新春裝,她還沒上過身呢,本來以為這些都找不回來了,沒想到還能回到她手上,她感激地握了握夏荷的手:「謝謝你,趕明兒我得了空,一定做幾道你愛吃的點心來謝你。」

    夏荷立刻高興得笑瞇了眼:「好啊好啊!我要吃松仁酥,唔……還有如意糕!要玫瑰餡兒的!越甜越好!」

    春瑛笑著應了,夏荷叫得更歡了,十兒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腦袋:「你除了吃,還會什麼?我走了這許多天,你怎的就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紫籐冷笑:「她這樣倒好,真長進了,反倒天天生氣!你是眼不見為淨,我天天見那些人圍著曼如轉,氣得連飯都吃不下了!」

    十兒翻了個白眼:「你為她生什麼閒氣?那些人愛巴結誰就巴結誰,大家心裡都有數,有幾個是真喜歡她的?不過是怕丟了差事罷了。你想想,素日跟她作對的那幾個,除了你我,還有誰得了好?我是因為姓王,上頭有叔爺爺頂著,你老子娘是從前太太的陪房,如今的太太不好動你,夏荷是因為年紀太小,沒人把她當回事。其他人,你看容兒、鄉兒……從前跟曼如拌過嘴的,如今還不是都乖乖的?誰也不想落得晨兒那樣的下場。」

    春瑛好奇地問:「晨兒怎麼了?我方才在院裡就沒看見她。」看了看十兒:「你好像也沒提過她。」

    「不提她也罷。」紫籐道,「我們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裡,只知道她犯了事,被攆了出去。有人說她在家待著,有人說她被父母嫁出去了,也有人說她在外院干雜活。這裡沒人提起她,她也是自作自受,你就別管了。」

    春瑛聽不明白:「她到底犯了什麼事?」

    十兒撇撇嘴:「誰知道呀?只聽說太太在這裡丟了一樣貴重的首飾,結果曼如在晨兒那裡看見了,揭發出來,晨兒當時便被打了一頓,攆了出去。實際上到底是誰做的手腳,就只有天知道了。」

    夏荷有些緊張地「噓」了一聲,飛快地跑到門外張望一番,才跑回來道:「不要那麼大聲,被別人聽見了,咱們要挨板子的!」

    春瑛眨眨眼,一臉詫異:「曼如有那麼大權利嗎?!」當初梅香在浣花軒,已經是三少爺一人之下,二十多人之上的人物了,也沒到動不動就打人板子的地步,曼如沒那麼厲害吧?

    紫籐輕哼一聲:「有人拿著雞毛當令箭,偏有人真以為她得了太太的青眼,便給她漲聲勢,其實都是虛的。你沒瞧見這幾日,三少爺明裡暗裡都給她臉色瞧,其他人便待她冷淡了許多?」

    夏荷歪著頭回想,十兒便湊前些追問:「我也聽說了!她到底做了什麼好事?三少爺終於忍不住了?」

    紫籐搖搖頭:「這就不清楚了,不過她整日都管著三少爺,誰都會不耐煩的。」頓了頓,又歎了口氣:「就怕太太又給她撐腰!也不知道這只催命鬼給太太灌了什麼迷湯,太太怎的就那樣信她?!」

    後院方向傳來一陣騷動,有幾個丫頭跑到中門上了,春瑛聞聲也撐開窗子往外看,隱約聽得後頭傳來幾聲爭吵。十兒拉了紫籐一把:「走,咱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便跑了出去,春瑛忙和夏荷一起跟上。

    後院裡吵起來的,卻是胭脂與曼如。看周圍人的神情,似乎已經不是第一回了,有人一臉氣憤,有人卻擺出看好戲的架勢。

    曼如站在廊下,氣得臉都青了,只是當著眾人的面,不好發作,才板著臉道:「這是你的活計,憑什麼叫我做?我還要給三少爺做夏天穿的新衣,沒空!」

    胭脂輕蔑地笑了笑,揚起嘴角:「三少爺的新衣?我聽三少爺說,新衣已經交到針線房了,連他貼身的衣裳,都是露兒包了去,你做的是哪門子的新衣?」她伸出手,輕輕撫了撫鬢邊,嘴邊帶著漫不經心地笑。她今日穿著藕合色春衫、玫紅裙子,纖細腰間繫著綠色宮絛,一頭 黑鴉鴉的好發鬆鬆綰起,只插了根水潤潤的綠玉簪,兩朵半開的海棠花,兩隻耳墜子上的珍珠足有小指指甲一般大小,一晃一晃地極顯眼。這一身打扮配著她的花容月貌,越發襯得她容色嬌艷,加上說話極有底氣,一下便壓住了曼如的氣勢。

    曼如仍是平日的打扮,只是脂粉比平日重了二分,比起胭脂卻遜色不少。她聽了胭脂的話,立即便漲紅了臉,咬著唇,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你……你不要太過分了!」視線掃到胭脂的珍珠耳墜與玉簪上,眼中迅速閃過一絲嫉色。

    她身後的幾個小丫頭,春瑛瞧著面生,應該是新進來的,一個個都氣憤地看著胭脂,其中一人還大叫:「你算哪根蔥?也敢叫咱們曼如姐姐幫你做活?!你配嗎?!」

    「我為什麼不配?」胭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做的也是這院裡的活,我做得,曼如就做不得了?那你們索性不要穿新衣裳好了?原是三少爺說,曼如閒得很,很該分一半兒過去。你想說三少爺錯了麼?」

    那小丫頭一窒,胭脂眼中的不屑更深了:「你的針線若好,替她做幾件也成,只是萬一做得不好,就壞了曼如的名聲。她除了這手針線,也沒別的本事了,你若覺得無所謂,大可以試一試?」

    這話說得其他小丫頭面面相覷,曼如咬咬牙,盯著胭脂:「你不要太得意了,在這院裡,還輪不到你作威作福!」

    胭脂卻渾不在意地轉身往回走:「有你在,我哪敢啊?你要是覺得不滿意,大可以告到太太跟前去呀?」

    十兒在人後暗笑,悄聲對春瑛道:「胭脂這話也說得忒損了,她要曼如到太太跟前說什麼?說三少爺要她幫另一個丫頭做活?太太哪裡有空理會這些小事?」

    春瑛笑著點點頭,又聽到胭脂補充一句:「啊,別忘了,這是月中就要發下去的,請你不要整天在外頭晃蕩,有空多趕著些,誤了大家換新衣,可就不好了。」她朝曼如笑笑:「姑娘既然自詡是浣花軒的頭一號人物,自然不願意別人瞧不起浣花軒吧?要是別院的丫頭都換了新裝,只有我們……」

    曼如一甩袖子,便扭頭進了房間,啪的一聲關上門。胭脂卻施施然邁動著一雙金蓮,裊裊婷婷地回了房。

    院中眾人四散,私下議論紛紛,春瑛和十兒跟紫籐夏荷回房笑了一通,才驚覺時間不早了,忙告辭往晚香館趕去。

    霍小姐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到侯府,但讓眾人吃了一驚的是,她還帶了客人一起回來,正是那位新立的嗣子與其生母。一間他們,安氏的臉色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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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8 18:55:57
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三、小嗣子

    李氏聽說嗣子與他生母來了,勉強起身換了衣裳,在青姨娘的攙扶下來到外間,接受嗣子的大禮。

    那小孩兒不過七八歲,長得瘦瘦小小的,一雙眼睛倒是生得很大,穿著一身素色布衣,立在堂下,見屋內人多,有些怯怯地往旁邊的生母望了一眼,才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小心地往前走了兩步,恭恭敬敬地朝李氏跪拜:「拜見母親大人。」

    李氏一見他便起了憐愛之心,忙道:「快起來,到我這裡來,讓我好好瞧瞧。」孩子睜著一雙大眼抬頭看著她,兢兢戰戰地爬起來,慢慢走到她面前,便被她一把抱了過去:「可憐見兒的,怎麼長得這樣瘦弱?」她抬頭看了孩子生母一眼,才驚覺自己失言,歉意地笑笑:「叫弟妹見笑了,快請坐。」

    霍夫人張氏,原也是書香人家出身,姿容端莊,聞言微微屈身一禮,便在丫環們安放的椅子上坐下,道:「嫂嫂與侄女兒來京,本該早日帶榮兒前來問安,今日方至,原是我們夫妻失禮了。」

    張氏這話一出,本來坐在一旁的安氏表情忽然變得不太自然,忙端起茶碗,低頭飲了一口。

    霍漪望了她一眼,笑著對李氏道:「其實嬸嬸早就遞了帖子過來,只是母親病著,叔叔又犯了舊症,嬸嬸才無暇前來。」

    李氏忙問張氏:「叔叔病了?不要緊吧?」

    張氏淡淡笑著回答:「已經請過大夫,用了藥,如今一切都 好。」

    霍漪說:「嬸嬸早該給我們捎個信來才是,母親與我也好早去探望,如今過了許多天,才得以見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不睦呢,倒叫別人說叔叔嬸嬸的閒話。其實咱們是一家人,本不該見外的。」

    張氏垂下眼簾,閉口不語。霍漪又看向霍榮,對李氏道:「母親,弟弟年紀雖小,卻乖巧懂事得緊,平日裡讀書也很勤快呢。」

    「哦?」李氏笑著低頭看孩子,見他有幾分畏畏縮縮的,便安慰道,「別怕,跟我說說,都讀過些什麼書?是誰教你呢?」

    霍榮小聲回答道:「才學了三字經和百家姓,正讀千……千字文……我爹教我的……」張氏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往後一縮,又改口:「是叔叔……教我的……」

    張氏眼圈有些發紅,對李氏道:「叫嫂嫂笑話了,這孩子……榮兒他資質比他哥哥差些,啟蒙也晚,一篇字常常要學兩三天才能記住……」

    李氏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霍漪卻迅速道:「勤能補拙,我聽弟弟說,他每日都會誦讀課文百遍,練字也是一日寫五百,長此以往,必有大出息的。我還嫌他太勤快了,怕他年紀小,身子弱,會吃不消呢。嬸嬸多慮了,常人言道,大器晚成,咱們榮哥兒是個好孩子,品德端正就比什麼都強。」

    張氏聞言,表情倒放鬆了些,李氏則多打量了嗣子幾眼,慢慢覺得這個孩子也不錯了。

    安氏微笑著插嘴道:「侄女兒這話說得很是,只要品德端正,學問上稍遜色些,也沒什麼打緊,更何況還有一位學問品行都極好的叔叔在,姑太太沒什麼可擔憂的。」她轉向張氏:「我在京中,常聽人說起霍大人的品行,無人不說是位方正君子,為人是坦蕩蕩的,學問也極好。」

    張氏微微一笑,還了一禮算是謝她恭維。

    霍漪卻對母親道:「雖說叔叔學問好,到底還有朝廷的公務要辦理,又有謙哥兒的功課要照管,只怕無法花太多心力教導弟弟。更何況,弟弟已經入嗣,總得回霍家老宅住才好。母親,咱們還是為弟弟尋一位好先生吧?」

    李氏有些驚訝,迅速看了張氏一眼:「這……榮哥兒年紀還小……離了生身父母,只怕……」霍漪斷然打斷她的話:「母親!榮哥已經是你的兒子了,總不能叫他一直住在叔叔嬸嬸家裡!」頓了頓,她放緩語氣,轉頭對張氏笑道:「只是母親身上不好,我又要侍奉母親,弟弟年幼,無人照料,只得求嬸嬸多幫著些了。」

    張氏的神情原本有些黯然,聞言卻很是驚喜,鎮定了一下,才忍住激動向李氏點頭:「自當效力,必不負嫂嫂所托。」

    接下來李氏又問了榮哥兒幾個問題,見他雖然性子怯懦,反應也不太機靈,倒還算敦厚乖巧,也知道禮數,心裡還算滿意,彷彿鬆了口氣似的,倦意便瞬間湧了上來。霍漪與張氏都察覺到她的變化,後者便帶著孩子先行告辭了。約好三日後就將榮哥送往霍家舊宅。

    他們一走,霍漪便立刻吩咐錦繡,通知管家作好一切準備,錦繡本人則回霍家專責照顧榮哥兒,李氏聽著女兒的種種安排,覺得很是滿意。

    安氏一直坐在邊上,漠然看著霍家母女的舉動,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很快便尋了個借口走了,她前腳一離開,青姨娘便立刻命人關院門,又扶李氏回房歇息。

    李氏止住她,皺眉對女兒道:「今日你怎的把你舅母冷落到一邊了?你瞧她的臉色,定是生氣了。」

    霍漪委屈地扁扁嘴,道:「母親,你是不知道,舅母太過分了!今兒我去叔叔家,才知道嬸嬸早在我們來京的第二天便遞了帖子過來,是這裡的人推說母親病著,無法見客,才將人攔回去的。我私下問過大表哥,他說不知道有此事,不過外頭的女客遞帖子進府,一向是由舅母過目的。此事與舅母一定脫不了干係!」

    李氏吃了一驚,低頭想了想,歎道:「她也是為我著想,怕我累著了。你對長輩無禮,便是你的不是。往後不可再這樣了。」

    霍漪眼圈一紅,屈身下拜:「女兒知道了。」

    待青姨娘服侍李氏睡下,回到外間,才難過地勸霍漪:「小姐,你別放在心上,太太哪裡知道這世上人心險惡……」

    霍漪微微冷笑:「母親是被迷惑了,她常說從前那位舅母如何賢惠,便以為如今這位也一樣賢惠,哪裡知道這其中的險處?弟弟是受皇命入嗣的,遲遲不來拜見,朝中的御史說不定會參上一本,說弟弟不孝,說叔叔抗皇命。再則,我們一直不去見叔叔和弟弟,也有人說我們對皇命不滿,不甘心家產旁落,想要獨吞。不管哪一條,都能叫我們吃個大虧。萬一我們母女與叔叔一家交惡,又與弟弟疏遠了,是誰得益?」

    青姨娘想想,都覺得後怕:「幸好小姐今日去了,才知道了實情,不然日後可怎麼辦呢?我實在想不明白,舅太太圖的是什麼?老太太與侯爺瞧著不像是有什麼歹意,今日咱們跟三少爺說了幾句話,也覺得他性子還好,且對小姐你並不熱絡,那位舅太太想打霍家的產業主意,是不是太異想天開了?」

    霍漪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且看她往後會怎麼做吧。對了,叔叔吃的藥,不是要用上等蟲草做藥引麼?還得連續吃上三個月。我見他家境略嫌清貧,只怕未必吃得起。記得上回管家進了好幾盒雲南出產的好蟲草,橫豎母親用不完,不如勻一份給他們?」想到那位二叔的倔強脾氣,又補上一句:「若二叔推拒,就說那是給弟弟補身子用的。嬸嬸不是死心眼的人,自會知道該怎麼做。」

    青姨娘應聲而去,霍漪默默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枝葉,不知怎的,忽然覺得心裡委屈,偷偷回頭見丫環們都不在跟前,才倚著窗框,低頭用手帕擦眼角,偶爾微不可聞地哽咽一聲。

    春瑛小心地走進正屋,找到錦繡,道:「姐姐,老太太屋裡的玳瑁姐姐來了,說有事要找表小姐。」

    錦繡正和玲瓏忙著收拾東西,聞言看了她一眼,道:「小姐在那邊屋子裡呢,你自去尋。」

    春瑛只得往她指的方向來,卻遠遠地看到霍漪倚在窗邊,面對著一大叢玫瑰葉,背向自己,走得近了,才發現對方身體微微顫動。春瑛遲疑地停下腳步,小心地叫了聲:「表小姐?」

    霍漪的背不動了,低頭不知做了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淡淡地問:「什麼事?」雙眼卻有些發紅,分明剛剛哭過。

    春瑛心中不由得起了疑惑:表小姐為什麼要哭?有誰欺負她了嗎?今天嗣子過來請安了,聽說還要回霍家去生活,嗣子的母親又似乎是個好人,還有什麼不順心的?難道是因為今天清明,她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她一邊想一邊低頭回話:「老太太屋裡的玳瑁姐姐過來找你,正在門外等著呢。」

    「快請她進來,你去倒茶。」霍漪挺直了腰竿往外走,經過春瑛時,見她一臉欲言又止,便問:「你有什麼話想說?」

    「表小姐……」春瑛有些猶豫,「死者已矣,你別想得太多了……人總要朝前看的,活著的人更重要不是嗎?」

    霍漪眨眨眼,啞然失笑:「你這丫頭,說什麼傻話呢?」

    這怎麼叫傻話呢?她以前常常聽到別人這樣安慰死者家屬的。春瑛有些不服氣,嘀咕道:「我也是看到你那麼難過才說的……」

    霍漪目光放柔了些:「果然是個傻丫頭。」她轉身到外間招呼玳瑁去了。春瑛撇撇嘴,便跑去茶房泡茶。

    當她正在茶房忙活時,錦繡與玲瓏從門外經過,議論著該選哪個家生子給榮哥兒做伴讀。春瑛忽然靈光一閃,叭的一聲放下了茶壺。

    今天看到周念時,他身上穿的衣裳,不正是侯府伴讀小廝的服裝嗎?!他難道成了侯府的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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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四、偷聽門

    春瑛腦子裡一下湧現出過去的記憶。她想起當初曾建議三少爺設法讓周念以光明正大的身份「重回」京城,免得再被梁太師一方的人抓住侯府的把柄。而周念自幼被貶為官奴,以奴僕的身份進侯府執役,是最有操作性的方法了。他今天出現時,言行舉止都沒有一點要躲人的意思,顯然已經不需要隱藏行蹤了!

    春瑛立刻為周念高興起來,心裡就有些蠢蠢欲動,想要找周念問個清楚。不過周念既然示意她不要跟他搭話,一定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他是小廝,應該是在外院,她一個內宅丫頭,要避開旁人見他,實在不容易。如果他在後街有住處就好了,她請假回家時,就可以順便去探望。至於現在嘛……

    春瑛眼珠子一轉,忽然想起了三少爺,周念的事,他一定再清楚不過了。他現在應該也到家了吧?乾脆去浣花軒問他一聲!想到這裡,春瑛心底有些小小的埋怨,三少爺早就知道她關心這件事的,周念回來了,他怎麼也不跟她說一聲?

    拿定主意,春瑛快手快腳地倒好茶,送進正屋裡,玳瑁卻已經起身告辭了。春瑛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腦袋,已經準備好要挨幾句罵了,誰知表小姐卻一直怔怔地坐在桌前,面上透出隱隱的哀傷,直到玲瓏上前叫了她一聲,她才站起來,什麼話也沒說就回了房間。

    春瑛看著她轉身離去,忽然有些為她心疼。這個沉靜的少女,在現代不過是剛從小學畢業的年紀,可是一舉一動,都與成人無異,不但要受古代閨門禮儀規範的約束,還要在失去父親後,承擔起支撐家庭的重任,真是太不容易了。

    春瑛將茶留在桌上,悶悶不樂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為表小姐傷感了幾分鐘,便醒過神來,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表小姐再可憐,也沒有崩潰的跡象。人家本尊都沒說什麼,她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操什麼心哪?還是回到自己關心的事情上來吧!

    她探頭向外張望,十兒去找其他丫環說話,姑太太睡下了,表小姐也回了房間,青姨娘這時候不是在姑太太床邊就是跟錦繡、玲瓏一起打點行李,從現在起到晚飯前,自己應該能爭取到個把時辰的空閒時間,可以找個借口回浣花軒。

    她從夏荷給的包袱裡抽出一條腰帶,藏進衣箱底部,然後找到十兒說:「十兒,夏荷給我的東西,好像有條腰帶不見了,我擔心是掉在了夏荷屋裡,我要回去找一找。」

    十兒與桑兒說得正興起,聞言忙道:「那你去吧,早去早回,有人叫你,我會替你應著。」

    春瑛笑著謝過她,轉身就往外急走,卻沒提防有人從走廊的另一個方向跑過來 ,正好撞上了,對方「哎喲」一聲,退後兩步,便倒在地上。

    春瑛忙向對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沒摔著吧?」仔細一看,原來是玉蘭。她想到當初梅香婚前的流言事件,心裡就開始不自在起來。

    玉蘭坐在地上叫痛:「哎喲,摔死我了!你這樣冒冒失失的,是要到哪裡去?」

    春瑛自然不會回答,只是上前拉她起來。玉蘭一拐一拐地扶著她坐到旁邊的欄桿上,查看自己的腳踝,埋怨道:「你這丫頭,可把我撞得不輕!今兒撞著我還罷了,若是明兒再撞著別人,可沒那麼好說話。」

    春瑛扭著手,小聲說:「對不起啦……」玉蘭嗔她一眼,歪著頭想了想,笑道:「也罷,你既然覺得對不住我,便替我做一件事賠罪吧?」

    「是什麼?」

    「熬藥!」玉蘭乾脆地道,「青姨娘要我替她熬藥,說是治頭痛的。我如今傷了腳,不方便做活,要找人治傷去。你替我熬吧?」

    十兒從房間裡走出來,懷疑地望著她的腳:「真個傷得這樣重麼?不過是撞一撞。」

    玉蘭扁扁嘴,拉著春瑛的手笑道:「好妹妹,就幫我這一回,我腳上真的很疼,不能再耽誤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最清楚了不是麼?」

    雖然對玉蘭的為人抱懷疑態度,但自己撞到她是事實,春瑛並沒有推脫的意思:「沒問題,我出去一下,回來就幫你熬。藥材在哪兒?」

    玉蘭卻急急扶著廊柱起身:「妹妹若不著急,就熬完藥再出去吧,東西在玲瓏那裡。我真的很痛,得立刻去治傷了。」說罷就一瘸一拐地出了大門。

    十兒皺眉道:「傷了腳,還能走得這麼快?那熬藥也沒什麼打緊的,她憑什麼叫你做?!」

    春瑛心裡也在犯嘀咕呢,對方走得這樣快,連插句話的功夫都沒給她留,她的計劃不得不往後挪了。想了想,她聳聳肩:「算了,不管她傷得怎麼樣,我的確不小心撞到她了。再說,青姨娘對我一向挺照顧的,幫她熬個藥也沒什麼。」

    她轉身去找玲瓏。對方聽了春瑛的話,瞇了瞇眼:「玉蘭出去了?她不是傷得很重麼?還能走路?」看起來很是不滿。春瑛只得道:「她看起來很疼,大概是擔心會有後遺症,想找人治療吧?請問姐姐,青姨娘的藥在哪裡?她生病了嗎?」

    「沒什麼打不了的,不過是老病,姨娘每月都要犯。」玲瓏從裡間取出一包藥材和一隻瓦罐,指了指走廊拐角處:「那兒是下風處,你在那兒熬吧,三碗水熬成一碗,記得送藥過去時,帶兩顆紅棗兒。」

    春瑛接過藥和瓦罐,看了看她指的地方,心裡忍不住多想:熬藥不是應該在茶房裡熬的嗎?在那個拐角處,無論是從正屋還是錦繡、玲瓏兩人的房間,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難道說……玲瓏還在防備自己?

    她覺得有些掃興,最近幾天,青姨娘對她的管束放鬆了許多,今天早上和十兒一起回浣花軒玩,也沒人說什麼,她還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一定程度的信任了呢。

    她悶悶地照著玲瓏的話,拿一張小板凳坐在走廊拐角處,升起小藥爐熬藥。藥的氣味並不難聞,但看火的過程卻很無聊,她開始盼著玉蘭早點回來,她好換手去找三少爺,結果一直等啊等啊,都沒等到人。

    玉蘭到底去找誰治傷了呢?如果是她受了傷,一定會留在房間裡,請別人送藥油來的。貿然跑出去找人,萬一找不到人怎麼辦?萬一中途又摔倒了,加重傷勢怎麼辦?

    她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有氣無力地扇著爐子,一陣風吹來,隱隱約約帶來幾句話:「……別教母親擔心……」聽著像是姑太太的聲音。

    春瑛停下手,探頭往周圍望望,並沒看到姑太太的身影,但她身後的窗子開著,風從房間另一面的窗戶穿透過來,把屋裡的聲音也帶到了她耳邊。

    房裡似乎有人在小聲哭泣,春瑛沒忍住好奇心,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自己,便小心地把板凳往窗子方向挪了挪,好聽得清楚些。

    姑太太在房裡繼續說話:「……哥兒年紀還小,又資質平平,往後多半只能守成……過兩年就及笈,難不成……誤了花期……」她似乎有些激動,咳了好幾聲,屋裡傳來表小姐著急的聲音:「母親,母親!」

    過了一會兒,姑太太的呼吸才平順下來,緩緩地道:「你外祖母家……家勢顯赫,又是為娘至親,看著為娘份上,必會護你周全……攸哥兒品性純良,雖有些跳脫,到底年紀尚小……雖在學問上差些,日後繼承你舅舅的爵位,也儘夠了……」

    春瑛撇撇嘴,覺得姑太太的眼光很有問題,三少爺的品性純良?!他可是看誰不順眼就能狠下心算計的主兒!小小年紀,裝得人人都以為他是乖孩子,光憑這點就知道他純良不到哪裡去……

    屋裡的對話仍在繼續,表小姐似乎在努力說服母親:「弟弟之事,母親心裡想必也有數,舅母……」她說到這裡,春瑛忽然瞥見錦繡從房間裡出來,嚇了一跳,忙坐回原位,裝作若無其事地扇爐子。

    錦繡從她身邊走過,掃了她一眼:「別扇得太用力了,火太旺,會把藥熬過頭的。」

    春瑛乾笑著應了,放鬆了扇風的力度,待她的身影消失,才重新把頭伸回去繼續聽。

    「……你外祖母和舅舅怎會容她胡來?不過是代管幾年……你年紀尚小,哪裡懂得打理?交給管家,也不是長久之計。你二叔又是讀書人,不通俗務。你舅舅手下有許多能幹的管家,儘管叫他們料理去……」

    「母親……」

    「我知道……咳咳……你念著蘭章……你們從小熟識,知根知底,蘭章那孩子聰明,品行也好,可是……你顧伯伯與你父親認識十來年了,他光是知府就做了三任……日後頂多是做到布政使,在朝中根基也淺,哪裡比得上你舅舅家……我聽你顧伯母說起,在窮地方當家,她還要親自下廚、洗衣、種菜……漪兒,你從小就嬌養,哪裡吃得了這個苦?」

    表小姐沉默著,春瑛覺得自己聽到了大八卦,忙摒住呼吸,聽得更專心了。

    姑太太又咳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你不要不服氣,為娘也是為你好……蘭章是老來子,過兩年中了舉,必要娶親的……你要守孝,榮哥兒又小,他能等你幾年?況且我們兩家並未定親,不過是你父親與顧伯伯口頭約定,連個信物也無……好漪兒,你就聽為娘一句勸……別叫為娘擔心……」

    窗裡傳來表小姐低低的抽泣聲,卻始終沒有明確的回答。春瑛無聲歎了口氣,坐回原位,覺得表小姐更可憐了,也沒有了繼續八卦的慾望。

    藥終於熬好了,春瑛小心將它倒進瓷碗,想到還缺幾顆紅棗,正想起身去找,卻看到玉蘭興沖沖地跑進院門,一點都看不出傷了腳。她正想叫對方,玉蘭便先過來了:「藥煮好了?妹妹辛苦了,我這就送過去!」說罷捧起碗就走。春瑛急得追了幾步,想起紅棗,又轉身去尋。

    待她找到紅棗,趕到青姨娘的房間外時,卻看到玉蘭站在房門邊上,側耳傾聽裡面的聲音,而房間裡,青姨娘正跟錦繡說話。

    春瑛遲疑地走過去,猶豫了一會兒,才沒出聲,只默默地輕推了玉蘭一把。

    玉蘭卻彷彿被嚇了一大跳,發出一陣短促的驚叫,回頭看到春瑛,便瞪大了雙眼。

    房間裡的人已經聽到了動靜,青姨娘厲聲喝問:「是誰在外頭?!」

    玉蘭的臉一下刷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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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8 18:56:29
第四卷 淑女 一百四十五、無心插柳  

     玉蘭頓時焦急地往外走了兩步,誰知錦繡很快從屋裡走了出來:「你在這裡做什麼?!」玉蘭慌亂間扯了春瑛一把,乾笑道:「方纔熬好了姨娘的藥,我怕姨娘等著吃,便馬上送過來了。」一邊說一邊把藥碗捧過去,卻不知道方纔的舉動已經讓藥汁濺了出來,沾了她半個右手背。她訕訕地縮回右手,往裙上擦了擦。

    錦繡懷疑地盯住她,接著又把視線轉向春瑛,春瑛心裡正有些過意不去,只得替玉蘭圓謊:「是……請青姨娘趁熱喝了吧。」

    「我知道了,把藥放在桌面上吧。」青姨娘邁出門,淡淡地道,玉蘭聞言忙將藥碗送到房間的桌面上,匆匆行了個禮便走了。

    春瑛有些尷尬地放下紅棗:「這個……玲瓏姐姐說要和藥一起送來……」

    青姨娘皺著眉問:「春兒,我方才分明看到你一個人從走廊那頭走過來,玉蘭幾時和你一起走了?你看到她在門外做什麼了麼?」

    春瑛心慌意亂地,想要替玉蘭解釋幾句,卻又念著青姨娘待自己還算不錯,幫別人騙她好像不大厚道,但玉蘭偷聽又是因為自己才暴露的,這種事自己剛才也做過,要是把對方供出來,好像就更不厚道了,因此吱吱唔唔地,半響才說出一句:「沒做什麼呀……就是……送了藥來……我只比她慢一步而已……」

    錦繡沒好氣地彈了她的腦門一記,便對青姨娘說:「罷了,姨娘,她們都是這府裡家生子兒,你何必叫她為難?」又教訓春瑛:「往後見著她再這樣鬼祟,記得開口提醒我們一聲兒,姨娘這樣看重你,你可不能辜負了姨娘的期望。」

    春瑛訕訕地低頭應了。錦繡又道:「這玉蘭是怎麼回事?每日裡就愛到處打聽些有的沒的。咱們家可沒這個規矩!本來我看著她還好,除了有些愛說嘴,人還算伶俐,記性也好,也會服侍人,還想著要提拔她上來呢,卻是我瞎了眼!玲瓏總說她不可靠,愛聽牆根兒,我還不信呢,今兒可是撞上了!」

    春瑛心虛得不敢抬起頭來,心下反省,以後再也不能偷聽了,就算再好奇也不能!不然一但被人發現,就會像玉蘭這樣,讓人瞧不起。

    青姨娘察覺到春瑛的不自在,倒沒起疑心,只是勸錦繡:「罷了,府裡派過來的丫頭也多,你跟她生什麼閒氣?用得著時,叫她打打下手,用不著時,就叫她回屋做針線去,眼不見為淨!」接著又歎了口氣:「我也想不到她會這樣,原本我打聽她的父母,才知道她家是先前那位舅太太的陪房,上頭有個姐姐是靖王妃娘娘的陪嫁,那日王妃娘娘來看望太太時,跟來的四個丫頭裡就有一個是。我打量著她姐姐是極本份極有規矩的,她應該也不差才對,沒想到也走了眼。以後再挑人時,多留心就是了。」

    春瑛繼續尷尬地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裡也有幾分懊惱。原來玉蘭很得青姨娘和錦繡看重的,卻因為自己拍了一記,生生把機會給弄沒了。而自己其實才做過偷聽的勾當……

    錦繡根本沒看向她,只是專心跟青姨娘說話,面露憂色:「姨娘,我也是心急。小姐早就提過,等把小少爺接回來,就派我過去侍候。如今我馬上就得走了,可小姐身邊只有玲瓏一個,哪裡夠使?太太又是那樣……」她眼圈一紅,忙低頭擦了:「當初辦喪事時,都怪那些族老再三挑剔,太太和小姐不敢違禮,卻生生把身子給弄壞了。太太傷了元氣,又傷心過度……養了好幾個月,才能上路回京。半路上又因為趕路,吃不 好、睡不好,到了京城,在侯府裡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就犯了老病……如今太太連飯都吃不下,小姐見了,也沒喲偶胃口,再這樣下去,可怎麼了得……」

    青姨娘聞言也發起愁來:「沒法子……只能盡力讓太太多吃點東西……你昨兒不是說,老太太叫人送了補身的湯過來麼?」

    「太太嫌那湯裡肉味兒腥,剛喝兩口就吐了。」錦繡眉間皺得更深,「如今只能進些參湯和燕窩粥,再熬幾樣味兒清淡的湯喝罷了。小姐為了勸太太多吃點東西,連自己的飯都耽誤了呢。」

    聽起來好像不太妙。春瑛心想,姑太太本來身體就弱,又生著病,還不肯好好吃飯,用不著病發作,自己就先餓倒了。她想到自己剛才做了不好的事,有心要補償一下,便插嘴道:「若覺得肉味兒腥,可以放些別的材料去熬湯,把腥味兒去了,也可以燉些雞湯,我覺得雞湯不算腥,且隔水燉又不會油膩。」

    錦繡聞言回頭道:「你當我們沒想到麼?早就試過了。老太太那裡有個叫紅豆的丫頭,最擅熬湯,自我們進府,便每日都會送一盅湯過來。無奈太太就是喝不下,不管是肉、是雞還是魚,老太太曾當面勸過,太太喝了,等人一走便都吐出來了。小姐說,這是太太心裡不想進葷腥,只願意茹素,所以紅豆送來的白菜湯,太太就勉強能喝下半碗。」

    白菜湯?!那不是張小美減肥時每天必吃的嗎?不過她記得紅豆就是綠豆的姐姐,以前是在太太院裡當差的,以她們姐妹的本事,一定不會做出純粹的白菜湯。

    春瑛遂丟開這個疑慮,道:「不吃葷腥,也可以補身子的,青菜裡頭,豆漿呀,香菇呀,紅棗呀……很多都可以補身體。啊,對了!」她一擊掌:「米油!不,是米湯!我聽人說過,用粳米熬粥,熬得細細的,粥面上那一層粥油,是極補身子的。那不正好是素的麼?!況且又容易得!除此之外,還可以加些別的東西進粥裡,想辦法讓姑太太多吃點米下去。身體不好可以治,但餓著肚子,可是連藥也不能好好消化的。」

    青姨娘皺起眉:「粥是常見的,這粥油……」錦繡卻有幾分欣喜:「你這話倒提醒了我!這米湯原是我們江南窮人家慣吃的,最是養人,我娘生病時也吃過,只是富貴人家少有吃它。不過如今太太的情形,倒是能吃這個,也不用驚動外頭大廚房,咱們自己在茶房裡用小爐熬了便可。我這就吩咐人準備上等粳米去!」說罷便匆匆出門,沒兩步又轉回來,打量春瑛一番,笑道:「若這法子管用,我就回了小姐,提拔你上來侍候。這可是好差事,便宜你了!」說罷嫣然一笑,便轉身而去。

    春瑛還在發怔,青姨娘便一臉讚許地望向她:「做得好,以後也要這樣,有什麼好提議,儘管提出來。這回若成了,往後你就是我們小姐的身邊人。姑太太和小姐千里迢迢從南京來,原本用的許多人都遣散了,只帶了幾房心腹家人,用的丫頭也不過一二十個,多數都在舊宅裡呢。你若得了小姐的青眼,比在侯府裡熬資格可強多了。我知道你老子如今很受管家重用,但侯府裡人才多,他爭得過別人麼?你娘是太太從前用過的舊人,知根知底,你們一家又都本份,往後太太把你們全家都要過來,豈不是大大的好事?」

    「咦?!」春瑛大吃一驚,她可沒想過要跳槽啊!本來要擺脫侯府就不容易了,至少三少爺和周念還給過她承諾,要是真跳到霍家,誰會放她走?服侍表小姐是沒問題,但萬一她出嫁也帶上自己,那豈不是脫不了身了?!

    春瑛正要開口,便聽到青姨娘忽然問了句:「你好像有個弟弟是不是?多大了?」春瑛噎了噎,才滿腹疑慮地答道:「是,我弟弟今年三歲了。」

    「那正好!」青姨娘似乎很高興,「過幾年就讓你老子把他送到小少爺那邊去吧,陪著讀書玩耍,大了再學些家務。日後滿了服,小少爺就會繼承老爺的爵位,你弟弟陪著小少爺長大,日後就算不是總管家,至少也是位大管事,就像盧家那樣,好不好?」想到舊日的姐妹幾個,除了紅鯉都還混得不錯,自己索性提揳她家一把,讓她丈夫子女都能有個好前程,她自己心裡也高興,況且路大又能幹,霍家正需要人手呢,他一定能幫上大忙的……

    春瑛一聽她提到盧家,便想起盧嬸一家已經脫籍了,家裡有房有地,兒子還打算去考童生……這一猶豫,她便閉上嘴沒有回絕。這種事關全家未來的大事,還是要問一問父母的意思比較好。

    晚上錦繡熬了米湯獻到姑太太面前,雖然後者只吃下半碗,卻也是個好消息了。表小姐一改臉上的愁容,面帶笑意地誇獎了春瑛幾句,還賞了她一塊玉。第二天,春瑛便收到通知,她已經被提到二等,從即日起,便在正屋裡侍候了。

    升上二等丫環,福利著實不少。除了侯府這邊的五錢月銀外,因霍家又另發一份月錢,春瑛光是月俸這一項,便能領到一兩五錢銀子,吃的飯菜也比做小丫頭時好了不止一倍。雖然主子們茹素,丫頭卻是有肉有菜有湯的,隔天還有一道點心。

    她仍然住在原本的房間裡,與十兒同屋,但鋪蓋枕頭,立刻便有人送了新的過來,另有水盆、浴桶、梳頭家什伙兒等等。十兒羨慕地摸了一遍,跟她預約了使用權,又催她去正屋磕頭謝恩。

    春瑛這時才從這個意外事件中反應過來,雖然心裡有些彆扭,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給表小姐行了大禮。表小姐微笑著說:「往後便要辛苦你了,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玲瓏。」

    春瑛低頭應是,又向玲瓏行禮。後者雖臉上淡淡的,倒沒說什麼。等退出房間後,才道:「先前因你不是咱們霍家的人,我不好說你什麼,以後你既要在小姐屋裡侍候,這規矩就得做足了,可不能叫別人笑話我們家不知禮數。」

    春瑛有些不明白:「是……什麼規矩呀?」

    接著玲瓏便一一列舉開了,包括穿著素色布衣,衣服上不能有繡花,髮型一律要簡潔大方,式樣不限,但不能帶花和金頭飾,並且要避免紅頭繩;走路要輕邁小步,速度適中,不能亂跑亂跳,說話要輕聲細語,不能咋咋乎乎,但要吐字清晰,施禮的動作也要規範(這一點她會另行開課教導);吃飯要斯文,喝湯不能出聲,不能吃氣味濃烈的食物,免得衝撞了小姐;跟小姐出門時,必須與小姐相隔五步距離,吹風了要送上斗篷,太陽猛了要記得帶傘……

    她數完一大堆,又再強調一點:「我們小姐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千金,閨閣名聲最是要緊,咱們在小姐身邊侍候,也要好生約束自身的言行,不能隨意與男子說笑嬉鬧,不能私下與男子交往,不然叫人知道了,壞了自己的名聲不要緊,連累了小姐的名聲,便該死了。」說到這裡,她緊緊盯著春瑛:「我知道你原先侍候過三表少爺,自然與他相熟,可往好哦偶要注意自己的行止,不能像從前那樣放肆,記住了?!」

    春瑛早已昏頭轉向了,聽到她這一句,更是睜大了雙眼:被管成這樣已經很悲劇了,如果沒法跟三少爺說話,難道她連周念都不能聯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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