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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審死官]大明審死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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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6 23:39:36
卷一︰新官上任 第三十章 知縣要請客(下)

    書架上有空位的請收藏一下,手里有票子的請支持一下,謝謝——

    這一等就是倆時辰,閑話聊來聊去,聊得都沒什麼可聊了。茶盞里的水是喝了倒,倒了喝,幾遍之後別說茶味就連茶色都沒了。

    這幫鄉紳富商都是抱著巴結張允的心思來的,生恐來晚了顯得自己不殷勤,因此一大早連飯都沒吃就叫上僕人,挑著禮品巴巴趕了過來,溜溜等了一上午不說,還灌了一肚子茶水。

    知縣不露面也就罷了,興許是公務繁忙,反正還有人伺候著倒不算是失了禮數,可是光有茶水卻連點心多沒一盤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再說茶水這東西不但消食,還利尿,更何況這幫人還是空著肚子喝的,好嘛,一個個餓得前心貼後心,胃里空落落的,心里一陣陣發慌,更要命的是一人憋了一大泡尿。

    眼瞅著再忍下去就要尿褲子了,終于有個膽子點的,也就是鴻賓樓的老板——佟四海托著大肚子,顫巍巍站了起來,滿臉堆笑得朝休息一哈腰道︰“這位官爺,不知道縣衙里的廁所在哪?我有點內急!”

    “廁所呀?”休息笑嘻嘻地一指東邊道︰“那邊就是,六子,帶佟掌櫃的去廁所撒尿!”這話一出口,佟四海是羞得面紅耳赤,屋子里的人也是險些笑出聲來,只能一個個在那喘氣,生怕呼吸太粗,再來個小便失禁,更沒面子

    話雖這麼說,活人總不能讓尿給憋死,撒尿就撒尿吧,有佟四海帶頭,一群人呼啦呼啦得跑廁所里方便去了。

    有個差役問道︰“休頭兒,大人請客又不露面,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呀!”

    別說這人迷糊,就連休息也是一腦袋的糨糊,臉一板,眼珠子一瞪道︰“老爺神機妙算,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豈是你我這樣的俗人能夠猜明白的,老實得待著,有小夫人在,保管有樂子讓你們看!”

    說話間,眾鄉紳富商隨著那個叫六子的衙役魚貫而回,佟四海又湊了過來,掏了把銅錢塞進休息的手里,媚笑道︰“麻煩這位官爺通稟一聲,就說我等前來拜見大人。”

    司墨老早就吩咐過休息,若是有了賞錢可以拿著,但是太少了不成,于是休息將手里的銅錢拋上拋下,嘩嘩做響,卻是死活沒動地方。

    佟四海能在這一方土地上有偌大的家業,自然沒少跟官面上的人打交道,見了這陣勢馬上就猜出來休息是嫌錢給的少,于是又摸出來一塊碎銀子,大約有五兩左右,遞了過去。

    休息接了過來,笑道︰“各位爺兒少安毋躁,我這就給你稟報去!”跟著高聲喝道︰“六子,愣著干嘛呢,給各位爺兒換新茶呀,一點眼力見都沒有!”說著朝內宅跑去。

    休息這一去也成了黃鶴一只,老半天不見回來。等到茶盞里的茶水又喝得沒了色,他才跑了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個書童,正是司墨,眾鄉紳富商在鴻賓樓里見過,知道這是知縣身邊的人,連忙都站了起來,客氣非凡。

    此時的司墨雖是書童打扮,可聲音清脆,如泉水叮咚,眉宇之間雖有稚氣,卻也隱隱露出端莊淑雅之風,看得眾人一亮,均想︰“當官的就是不一樣,身邊的下人都這麼有體面。”神色愈發的恭敬。

    司墨看了一眼屋內,俏臉一板,呵斥道︰“誰讓你們這麼招待各位貴客的,知道的是你們不懂事,慢待了客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老爺不把諸位鄉紳父老放在眼里呢?掌嘴!”

    休息也不辯解,舉起手來就是狂抽自己耳光,劈啪做響。

    見此情景,眾人都覺得快意,均覺得這小書童替自己出了口惡氣,更知道這不是知縣老爺的主意,于是紛紛勸說,請司墨饒了休息這一次。

    司墨這才點頭應允下來,催促休息速速去把老爺從京城里帶來的美味拿來招待賓朋,隨後司墨操著一口地道的官話,郎聲道︰“諸位,我家老爺因為臨時有公干出門去了,我一個奴婢又不方便出來見客,本盼著老爺能早些回來,沒想到卻遲遲不歸,反倒讓大家受了這瞎眼的殺才的惡氣,我在此替我家老爺給諸位陪個不是,招呼不周之處,還請不要見怪!”說完道了個萬福,從屋里退了出來。

    待她走遠,眾人均嘖嘖稱贊,都說自家那些妻妾,奴婢,和眼前這位一比,合該挖個坑埋了。

    此時休息也帶著衙役們擺好了桌子,放好了碗盤,只是卻沒有上菜,而是在中間放了倆精致的竹籃子,裝著些花生瓜子,而後道︰“這乃是我家老爺從京城帶回來的干貨,諸位先嘗嘗,飯菜馬上就得!”說完砰得一聲把門關上了。

    “這等不知感恩圖報的下人,方才就不該救他!”眾人邊嘮叨,邊抓了把花生花子, 吧 吧得吃了起來,餓了一上午,先拿花生瓜子墊補一下也好。因在縣衙之中,眾人也不敢太過造次,將剝下來的瓜殼放在面前的碟子上。

    這一吃又是多半個時辰過去了,飯菜沒有上來,張允卻回來了,一進門就是先賠罪,客氣得讓眾人都覺得不好意思,剛要說點什麼來吹捧一下,不料張允看到桌子上的花生和瓜子,臉色大變,話也不說,轉身就出了門去,跟著就听到內宅里傳來張允的叱罵一聲,和司墨的哭泣聲。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是何緣故。

    不大一會兒,滿臉淚花,眼楮發紅的司墨跑了進來,抽泣道︰“我只顧著拿好東西招待大家,卻不知道這些花生和瓜子原本是我家老爺帶來河間,準備發給百姓的西洋種子,這可怎麼辦好呀!?”

    “啊?”眾人頓時傻眼了。

    種子原本也不如何金貴,可要是西洋貨就不同了,經商的不少,自然知道西洋鏡子那是有價無市的希罕物,想來這種子必定也不便宜,現在卻被他們給吃了,要說賠吧,舍不得,說不賠吧,怕是害得眼前這個如花似玉的小丫頭挨罰不說,就連知縣也一並給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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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6 23:39:55
卷一︰新官上任 第三十一章 好大一根竹杠

    正在猶豫時,張允氣沖沖得闖進屋里,朝眾人一拱手道︰“讓諸位看笑話了,休息,把司墨給我帶下去,先重打五十板子,再關進大牢!”

    休息聞言應了一聲,豺狼般過來就要拽司墨。不想司墨卻一把抱住了張允的腿,一邊嚎啕大哭,一邊求道︰“老爺,你就饒了我這次吧。”見張允不為所動,又可憐巴巴得看著眾鄉紳富商,哀求道︰“你們就幫我說說話吧!”

    “老爺!”這時候佟四海上前一步道︰“她也是一番好意,雖然有過但也是有情可原呀!”

    “你有所不知,我帶這些種子來原本是想給河間百姓種來換錢的,可是卻被她給炒來吃了,你說,這該如何是好?”說著張允一腳把司墨踹翻,厲聲道︰“休息,還愣著干什麼,老爺我的話你也不听了嗎?”

    休息剛要上前抓人,可是司墨卻鑽到了人群之中,哭嚷著道︰“這雖是我的不是,可也不是拿來自己吃呀!”說著指了指碟子里的果殼道︰“全都在這里,就算要打,也不能只打我一人吧?”

    張允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猶豫片刻後道︰“也罷,法不容情,休息!”

    “小的在!”休息扯著嗓子應了一聲。

    事到如今,就是再遲鈍的人也知道張允後面的話就該是︰“把所有吃過花生瓜子的人都抓下去,重打五十大板,關進大牢!”頓時齊刷刷的打了個激靈。

    倒是王家老太爺年歲大,見識廣,雖老卻不遲鈍,就在別人還在發傻的功夫,他已經搶先道︰“老爺,我們認罰,吃了的這些干貨,我們掏錢買就是了!”

    “好吧!”張允嘆了口氣,道︰“司墨卻不能饒,先打了五十大板再說!”于是在司墨的哭喊聲中,休息將她拽了出去,接著就听到公堂那邊傳來一聲聲的板子聲和司墨的慘叫聲,但很快就沒了生息,不知道是暈死過去了,還是沒氣了。

    眾人原本還為要出銀子而肉疼,到了此時,卻生怕張允會變卦了。

    不大一會兒休息大汗淋灕得跑了過來道︰“老爺,板子打完了,魏師傅把他送到內宅去治傷了!”

    “也罷,今日之事畢竟也有我的過錯,休息,你就在這算一下該收取多少罰金,完事之後就可以上菜了,諸位,本官累了,先去休息一會兒,大家務必要吃好喝好!”說著張允一臉心疼的走了。

    而真正心疼的卻是這些鄉紳富商,休息和不識字的劉油兒不同,他可是上過幾天私塾,還打了一手的好算盤,坐在那里,邊撥拉算盤珠子邊念念有詞︰“一顆種子下地,秋天就收數十粒,後年更多,這些又是西洋來的,車費路費加上去,抹了零頭,那就是一顆花生要五兩銀子,一粒瓜子也得二兩無錢。”

    “這未免太多了些吧?”佟四海聲音顫抖著道。

    “嫌多嗎?”休息瞥了他一眼,冷聲道︰“那就再翻一倍好了!”

    “別,別,就按你原來說的吧!”

    進來幾個衙役開始數眾人面前盤子里的瓜殼數,掉在桌子上的就分攤到每人頭上,算好了該交的銀子後,每人至少也得賠個上千兩,本來想賄賂的錢一點沒剩全交了罰金,有倒霉的還欠了不少,自有衙役上門討取。

    到此張允和司墨籌劃,導演,並且休息等人參與演出的敲竹杠計劃,轟轟烈烈的落下了帷幕,就在這些花了大把銀子卻只吃了點花生瓜子的冤大頭們,正化悲憤為飯量,拼搶稍候端上來的雞鴨魚肉時,始作俑者——張允和司墨卻倒在床上,笑得肚子疼。

    “公子,事辦妥了嗎?”司墨自然是沒挨一板子,此時滿臉的興奮,躺在張允懷里撒嬌呢!

    張允搖了搖頭。

    “人不好請?還是不肯來?”

    “都有!”

    原來自那日和司墨聊過之後,張允就很是為身旁沒有得力的助手而頭疼,後來和魏良辰說起此時,他想都沒多想就舉薦了三人,據他說此三人原本就在縣衙任職,只是張允的兩個前任全都是貪贓枉法之徒,這三人實在不甘心為虎作倀,同流合污,干脆就辭官不做了。

    听了魏良辰這一番話,張允雖不知道他們的本事如何,但是這份風骨卻也實在令自己敬佩,所以這次偷溜出縣衙之後,並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先去尋訪魏良辰推崇倍至的老捕頭——林執玉。

    說起這人來,魏良辰倒是有不老少的趣事跟張允說。雖是林執玉的居所離縣城甚是遙遠,三人為了不引人注意,都是換了便裝徒步而行,但有趣聞可听,張允走起路來也多了幾分力氣。

    這林執玉世代為農,自小就氣力過人,某一日早起去田間勞作,不料猛然間有一只猛虎從樹叢中撲了過來,他見了雖慌卻不亂,隨手就用兩手死死得抓住了虎肩,使它的爪牙難以傷到自己,隨即朝老虎的下身要害處連踢數腳,那老虎當場斃命。

    當人們將到他扛著那只兩三百斤的老虎回家,又是驚訝又是佩服,很快當地便有一句民謠傳播開來,曰︰古有武松三碗不過岡,今有執玉打虎棒。那一年,他才不過十七歲而已。

    後來過了五年,當時的知縣听說了他這段往事,就推薦他去京城參加武舉人的“會試”,不料當時場屋起火,在這危機關頭,他再次挺身而出,不慌不忙得用右手抵住牆頭,用左手扶住同伴,以身為梯讓同場之人踩著自己的肩膀翻牆逃走,當時幸免逃脫的將近一千余人。

    直到火勢漸漸逼近,他才頗有些歉疚地朝未來得及離去之人,拱手作揖道︰“我的力氣到此為止了!”翻身出牆。

    幸免于難之人對他心懷感激,逢人就夸獎他當日的英勇,于是乎,威名響震天下。

    之後,他中了武舉人,被當時剛登基不久的萬歷皇帝任命為山東安丘縣令,政績雖稱不上卓著,倒也還算清廉。

    有一次林執玉听說有百余個盜匪要來搶奪朝廷的金庫,他就對所有的下屬強令道︰“你們只要謹慎得將帳冊等物保護好就行了,至于儲藏著的金銀財物,只要有我在,根本就不值得顧慮!”

    結果沒過多久,那伙盜匪果真沖進縣衙,持刀拿棒大肆掠奪了金庫中的金銀財物之後,便揚長而去。當時的縣吏全都嚇的目瞪口呆,面如土色,嚷嚷著要調集官兵去剿滅這伙盜匪,奪回金庫的失物。

    可是林執玉卻不慌不忙,安坐在公堂之上飲酒吃肉,絲毫不為所動。

    直到過了兩柱香的光景後,他才慢悠悠得問左右的吏役︰“這些匪徒離開多遠了?”

    “大約有三十里里地了吧?”

    林執玉這才霍然起身,騎上當初萬歷皇帝賞賜的御馬,手持鐵胎弓馳馬追趕上來。

    那伙匪盜原本正為輕而易舉得搶來了大筆的財物而沾沾自喜,不想卻驚動了這久不動武的煞神,一過來話也沒說幾句,問清誰是匪頭兒之後,彎弓搭箭,唰唰兩聲,將那匪頭兒的左右兩耳垂射了下去。

    眾匪盜見此情景,嚇的手軟腿軟,哪里還顧得上什麼錢物,全都跪伏在地,連連求饒。林執玉拍了拍腰間的箭壺,冷聲道︰“算你們識趣,若是方才膽敢拒捕,我一箭一個,你們這些個小毛賊還不夠老爺我過把手癮的!還不好生替我把財物歸還金庫!”

    強盜們哪里敢說半個不字,腿跑的太快又怎能比得上弓箭,再見識過了他的神射之術,還真沒人當他在開玩笑,乖乖得依命行事。林執玉一人一馬就在百十號子匪盜押解回了縣城,當時轟動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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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新官上任 第三十二章 尋隱者不遇

    事情到了這,原本也算是功德圓滿。可林執玉卻做了件不合知縣身份的驚天決定。

    到了縣城之後,眾賊又向他請罪,可他卻說︰“爾等出來為盜也是因我沒把安丘治理好方才鋌而走險,況且又不未曾傷及無辜,我對你們這些賊奴又有什麼責求呀!”說完,命令各打三十大板,就放走了他們。

    按照道理來說,林執玉倚恃自己的勇力,擒縱盜賊,但並未以此來夸耀自己的功勞,換成一般人那是值得大加傳揚的慷慨豪邁之事,可他卻是朝廷命官,自然就不同了,沒多久,都察院的御史就彈劾他放縱匪盜,玩忽職守,最終被免職回家。

    來到河間之後,推薦他去會試的知縣還在,倒也听說了他的所作所為,唏噓之余倒也看重他的才能,于是就請他在縣衙里做了個捕快。說來也是奇怪,他做起知縣來馬馬虎虎,小小的捕快卻讓他干的風聲水起。

    當時有一個客商被強盜殺死,身上的錢財不但被洗劫一空,就連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了去,知縣嚴令捕快限期捕獲凶手,一干捕役上門拿人倒是駕輕就熟,可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元凶的本事卻差了很多,一個個如沒頭蒼蠅般胡走亂撞,卻是頭緒全無。

    眼瞅著知縣規定的時限越來越盡,眾人全都是倉皇不可終日,唯有林執玉卻如沒事人一般,優哉游哉得到處亂逛,捕頭雖然惱火這個下屬的懶散,卻也久違他勇猛非常,不管當面叱喝,只當他並不存在,听之任之。

    可期限將至的前一天,林執玉踫巧坐在河邊的茶店中與人聊天,倆眼楮卻始終沒有閑著,不停掃視來往的百姓,就在此時,一條小船從和順流而下,他眉頭一皺,拍案而起,大聲道︰“強盜就在那條船中,快抓,別讓他跑了!”說著一馬當先,從河沿上只一步就跨到了船頭。

    將那船家逮住一問,果然是此岸的凶手,而他身上還穿著那商人的衣服,許多捕役迷惑不解,請他剖析其中的奧妙。林執玉笑道︰“我見那船尾上晾曬著一條新洗的綢被,上面蒼蠅聚集成堆。人的血跡雖然可以洗掉,可是血腥之氣卻久久難除,蒼蠅本是齷齪之物,最喜腥臊之氣,一聚這麼多,不是殺人的血,又會是什麼?”

    見眾人似懂了些,林執玉繼續道︰“況且船家縱然家境富裕,也沒有用綢被的;綢面不另外拆去,連布里一同洗,那是他行凶作歹,心懷鬼胎的明證,一看就知道了!”說完了又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道︰“更明顯的是,你們見過哪個撐船擺渡之人穿綢緞衣服的?”

    眾捕役听完,全都連連點頭,敬佩得五體投地。

    也正因為他有相助,河間縣盜匪之事銳減,知縣也算是功德圓滿,終于升了官做了知府,而林執玉也成了眾衙役的頭兒,每日里閑走于街頭巷尾,倒也逍遙自在。這一干就是十數載,可惜後來換了幾任知縣,皆非良善之輩,他看不慣,卻也礙于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捕頭,管不了什麼大事,一氣之下,干脆封刀走人。

    就算張允不問起,魏良辰多半也會將林執玉舉薦給他,畢竟好知縣也得有個好捕快幫襯著。倘若全都是劉油兒之輩,小小案子倒沒什麼,可捉拿江洋大盜或者綠林響馬就有些費力了。

    對于魏良辰對林執玉的贊美之言,劉油兒雖然听著不爽,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前輩平生之事,確實有賴以稱道的地方,只是他若回來,自己這捕頭之位,怕是要不保了。一念至此,眉頭不禁擰成了疙瘩。“劉油兒,想什麼呢?”張允清冷的聲音忽然傳來。

    “沒,沒想什麼!”劉油兒一驚,結結巴巴得掩飾著內心的擔憂。

    “你的顧慮完全沒有必要,只要一心一意得為本老爺做事,我自然是不會虧待你的!”張允卻好像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淡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開了。

    林執玉家的草廬立在一片濃密的樹林之前,院外就是一片廣闊的田地,莊稼油綠,空氣清新,徜徉其中,心曠神怡,倒也真是個休閑,避世的上好所在。只可惜張允等人來得不巧,柴門緊鎖,魏良辰喊了半天都沒人答應,唯有院中的惡狗狂吠不已。

    “莫非林捕頭已經搬家了不成?”魏良辰猜測道。

    “那倒未必!”張允環顧了一下四周,笑吟吟地道︰“你看這四周,芳草繁茂,只有一條淺淺的小路通過來,足見前來拜訪者寥寥無幾,在此種田休養,享受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豈不美哉,即少人打擾,又何必搬家。”

    說到這,張允頓了頓,側耳做傾听狀︰“听見狗叫聲沒有?若換成是你,養狗多年,舍得扔下他就走嗎?再听這狗叫聲雖然瘋狂,可聲音響亮,可見吃飽了也喝足了,斷然不象是餓了許多時日的樣子,由此可以推斷,林前輩要麼是有事出門,要麼就是刻意得避而不見。”

    “那怎麼辦?”魏良辰皺起了眉頭。

    劉油兒卻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道︰“老爺大老遠的親自來請,那是何等的風光和體面,他竟然避而不見,根本就是不識抬舉,這樣的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過是個自抬身價的俗人,要他何用?”

    張允卻對他這中傷之言不置可否,只是冷然得瞥了他一眼,而後笑道︰“魏師傅,不必著急,古有劉備三顧茅廬,請出孔明的典故,張允雖然不才,沒有劉備那麼大的面子,不妨就辛苦一些,三請不行就七請八請,常言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總會有結果的!”

    “要不我給林老哥留張字條?”魏良辰問道,說著就要從衣囊里掏紙和筆。他雖是仵作,卻還留著讀書人的習慣,素來是紙筆不離身。

    “不用了!”不想張允卻擺了擺手,悠悠然地道︰“既然尋林前輩而不遇,也只能說明咱們緣分未到,留不留信也沒什麼差別,回吧,權當是出來游玩了!”說著率先趟過草徑,往回走去。

    “怎麼能這樣呢,也太狂妄了吧!”司墨邊替張允輕揉腳踝,邊憤憤不平得道。

    “其實也沒什麼,咱們去的倉促,又沒事先約好,人家臨時有事出去了,也無可厚非,公子我雖然是個知縣,卻也不比誰高貴多少,有什麼理由讓人扔下自己的活計不做,專門守候在家呀?”說到這張允又笑了笑道︰“再說了,李白也曾說過天子呼來不上船,自雲臣是酒中仙的話,可見真有才能的人自來都是有些性情的,就象那幽蘭之生于深谷之中,非有緣有心人而不可得!”

    “可……”司墨依然有些氣惱。

    “可要是幽蘭隨處可見,也就顯不出它的高絕優雅了,與大街上隨處可見的白菜又有何分別?”張允接過了他的話頭,隨後道︰“你再想,倘若不等老爺我去請,就巴巴得跑來投奔,自吹自擂一番,換成是你,肯任用這樣的人為左膀右臂嗎?”

    “自然不能!”司墨沉思片刻後,搖了搖頭。

    “那就不結了,所以呀,你就別替老爺抱不平了!”張允伸了個懶腰後,躺倒在床上,愜意地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走了這麼遠的路,我的腳還真有些疼了,不過能換來我家丫頭的悉心按摩,那也不算是虧本,說不定還小賺了一筆,嘿嘿!”

    “公子,你又拿司墨取笑!?”司墨佯嗔道,不過兩個小手卻沒停下。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多往好的地方想想,雖說與事無補,至少心里會暢快許多,是吧!?”聲音越說越輕,到了最後倆字,已經輕不可聞,隨之而來的則是輕輕的鼾聲,走了多半天路的張允竟睡著了。

    司墨听了他這番話,若有所思,但眉宇間又添了幾分憂愁,輕嘆了一聲,竟發起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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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新官上任 第三十三章 光著屁股滿院跑

    次日,公雞剛剛打鳴,張允就一個激靈坐了起來,見懷里的司墨兀自在酣睡,不想吵醒了她,于是小心翼翼得找到衣服而後輕手躡腳得溜到屋外,麻溜得穿上之後,簡單做了幾個舒展的動作,就開始在院子里攀階跳台的慢跑起來。

    前世的張允在老家時,跟村里的一個上了年紀的孤寡老人學過八極拳,每天早上都起來跑步推磚,打熬筋骨,增強力氣,後來即便是上了大學,無論是風霜雪雨也從未間斷過,因為他覺得強健其體魄,方才磨練其精神。

    可惜穿越過來之後,他霸佔的這副身板的素質實在是不咋樣,空長了個大高的個子,偌大的骨架上卻沒有幾兩的肌肉。擱在元曲之中,絕對是對古道西風瘦馬最好的詮釋。

    當然了,張允也曉得,這是古代讀書人的通病,有些極端之人,更是以瘦以弱為美,倒好像只有手無縛雞之力,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才算是合格的讀書人。

    可是張允卻不理會這些,堅信生命在于運動的他老早制訂了早起鍛煉的計劃,可是前端時間公務繁忙,他這身子骨又實在太過糟糕,稍微熬個夜就累得要死要活的,一沾枕頭就睡死了過去,再一睜眼,天已經大亮了,別說是聞雞起舞,能不睡懶覺就不錯了。

    張允雖有些著急,奈何這個時代卻還沒有鬧鐘,他可沒有本事自己造一個出來,昨天徒步去請林執玉,攏共沒有多少里的路,卻把他累得跟死狗一般,終于讓他下定了務必晨運的決心,否則的話,莫說當官享福,怕是不落個病死在任上的悲慘結局就不錯了。

    他圍著縣衙內宅的院里跑了個十來圈,算起來還不過兩三千米,卻已經氣喘吁吁,揮汗如雨,暗罵了一句死鬼張允只知道死讀書,考什麼鳥功名,卻毀了自己大好的身體。可他卻忘記了,若是死鬼張允身強體壯,又怎麼會失足落馬後而摔死,自然也就沒有他的借尸還魂,可見一飲一啄,冥冥之中倒也是有些定數的。

    慢走了幾步後,張允也不擦拭滿頭的汗水,站在院中,打起了習練多年的八極拳,一呼一吸,揮拳出腳,雖然力量不足,殺傷力不免弱了許多,可是八極拳的特點就是動作剛勁、樸實無華、發力爆猛,因此素有“文有太極安天下,武有八極定乾坤”之說,他耍將起來,倒也頗有“晃膀撞天倒,跺腳震九州”之勢。

    練到暢快處,張允更是長嘯連連,意氣風發,狂氣十足,驚得院中棲息的小雞小鴨倉皇逃竄。

    司墨也被他的吼聲驚醒,只道他遇到了危險,連衣服都沒顧得上,只穿著個小肚兜就光腳跑了出來,推開門卻看到張允正在打拳,雖然勢如瘋虎,卻也進退有度,這才放下心來,越看越覺得有趣,直到張允一掌拍在院里的一棵石榴樹上,震的枝干搖曳,葉子沙沙作響,情不自禁得拍手叫好。

    張允這才收招,甩了甩有些發麻的手掌,心說︰“奶奶的,一打起來就忘記了這不是以前的身體了,多虧力量不足,要不然樹沒打斷,胳膊先就折了!”抬起袖子擦了把汗,扭過一看,方才發現司墨除了遮羞的肚兜之外,連件衣服都沒披。

    頓時三步並做兩步得走了過去,虎起了臉道︰“大冷的天不怕著涼吧!”

    司墨聞言低頭一看,呀得一聲叫,轉身就要跑,張允卻順手在她鼓囊囊得小屁股上打了一下,笑道︰“若是以後再這樣跑出來,小心你的屁股!”

    “知道了!”司墨一邊答應,一邊手忙腳亂得穿著衣服,膩聲道︰“人家不是忘記了嗎?”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臉卻紅了,正要說點什麼來贊美一下張允的拳腳,不想鼻子一癢,竟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當下是涕淚橫流。

    “你看看,我說什麼來著,傷風了吧!?”張允湊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冰冰涼涼,邊給她裹上一層被子,邊道︰“先裹著被子發一下汗,等我洗個澡,換了衣服,就帶你去看大夫!”

    話剛說完,司墨又光著腳丫子從床上跳了下來。幸好張允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抓住,扔到了床上,橫著眉毛道︰“怎麼,連公子的話也不听了?”

    “不是,我只是想給公子燒洗澡水去!”司墨怯生生得辯解道,只是鼻子里堵上了稀鼻涕,聲音發悶。

    “行了,我的小祖宗,你就消停會吧,不就燒個水嗎,公子我自己也會!”張允見司墨的嘴巴一動,還想說什麼,于是瞪起了眼珠子,拿起了當主子的威風道︰“好了,什麼都別說了,老實得給我在躺著,不準下床!”說完扶著她躺下來,在她明淨的額頭上吻了一口,就跑了出去。

    古代的縣衙不只是知縣用來辦公的地方,還要在此生活起居,因此內宅之中就建有一個廚房,鍋晚瓢盆一應俱全,張允的前世本就是農家子弟,父母去地里干活,他就在家里生火做飯,古代的爐灶和現代雖略微有些差別,倒也難不倒他,舀了些水倒入鐵鍋之中,用火刀火石點燃些干草,投入爐膛之中,逐漸放入樹枝和木柴。

    嗅著柴草燃燒時發出的煙氣,張允恍若回到了老家,想起永世都無法再見的父母,鼻子不禁有些發酸,添了把柴草,摸了摸鍋里的水,已經燙了,反正是洗澡,不用燒開,于是舀進木桶里拎了回來,倒進洗澡桶里,脫去了衣服,撲通一聲就跳了進去。

    張允以前就極講衛生,來到古代後雖不方便,也是隔三岔五就洗一次澡,身上倒也沒有什麼泥垢,況且房里還有個傷風的司墨等著看醫生呢,于是草草得擦洗了一下,換了身干淨的衣服就跑回了臥室。

    見司墨卻在低聲抽泣,于是關切地問道︰“怎麼哭了?頭疼還是鼻子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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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新官上任 第三十四章 一個小過門

    “都沒有!”司墨偷偷的擦掉了眼角的淚水,強笑道︰“我是歡喜,公子對我這麼好,就算病死了也值得!”

    “什麼話呀?!”張允一听眼珠子又瞪了起來,邊用被子將她嚴嚴實實得裹起來,邊順手在她的屁股上打了兩下,叱喝道︰“還沒病重呢,就說起了胡話,什麼死不死的,公子我還指望著你早點好了,伺候我呢!”說完抱起她來就往走。

    出了內宅險些和迎面過來的劉油兒撞個正著。“老爺,你這是干什麼去呀?”劉油兒見他抱著個裹得跟粽子似的司墨,順口問了一句。

    “司墨染了風寒,我帶她去看大夫,你來得正好,城里哪家醫館的大夫醫術高明,帶老爺我去。”張允隨口答道,倆腳卻一點不慢,兀自朝前面走去。

    劉油兒卻伸開雙臂攔在了他的面前,口中連聲道︰“老爺慢走,老爺慢走!”

    張允不知道他這是何意,可是卻擔心司墨的病情被耽誤。在現代社會里,感冒也許算不上什麼大病,除了特別倒霉的,一般死不了人,可是在明朝這樣一個落後的時代,小傷小病有時候就能要了人命,張允現在拿司墨當老婆看,哪里敢馬虎,見不開眼的劉油兒擋住了去路,不知道從哪就來了股子怒火,眉毛一挑,厲聲道︰“滾開,老爺我今天不想打人!”

    “不是,老爺息怒!”劉油兒挨過張允的胖揍,知道眼前的老爺雖然看上去弱不禁風,可拳頭打在身上依然是疼的要命,不敢再攔,但也不敢輕易放過這個討主子歡心的好機會,一溜小跑跟過來道︰“老爺息怒,小夫人染了風寒,小人跟老爺一樣,也是痛心疾首,恨不得能替小夫人病這一場!”

    “呸,誰希罕你替我病了,我自己病都來不及呢,哪有你搶我生意的份兒!”劉油兒本來想趁機拍一下司墨的馬屁,不想司墨雖然頭暈眼花鼻子塞,可心里卻舒坦著呢,古往今來能被主子細心照顧,擔驚受怕得除了她,還有幾個,哪里肯讓劉油兒給佔了便宜,因此雖然身上裹著被子,只露著個腦袋,卻還是氣沖沖得啐了他一口。

    劉油兒也有些發傻,橫豎想不明白這個上等的馬屁怎麼會拍到了馬蹄子上,可他素來油滑,臉皮也厚,見勢不好忙裝模作樣得抽了自己倆嘴巴,連聲道︰“是,是,小夫人教訓的是,這病還得您自己得,別人是不能替的。”

    “少他娘的說廢話,有屁快放,羅嗦什麼!?”張允揪心司墨的病情,听他如烏鴉一般在耳邊聒噪,怒火又起,頓時忘了自己乃是個知縣,竟然拿出了過去上大學時的操行來了,張嘴就是一句粗口。

    把劉油兒罵得一愣,可不知道怎得卻覺得分外舒坦,暗罵了自己一句賤骨頭,忙道︰“大人,其實你不必親自去醫館求醫,一來是路遠,二來也太丟身份,只要你吩咐一聲,小人馬上就去請大夫,他要敢推托,小的鎖都要把他鎖來!”

    張允一猶豫,劉油兒跟著又道︰“再說了,小夫人就這麼出去,雖裹著棉被,可外面風大,天冷,要是再……”他後面的話沒說,張允卻知道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道︰“好吧,速去把大夫請來,哦,客氣點,要是你敢撒刁耍愣,傳進老爺的耳朵里,仔細你的腦袋!”

    “放心吧您吶!”劉油兒挨了罵卻格外的高興,唱了個喏剛要走,卻又轉過身來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道︰“瞧我這豬腦袋,只顧著擔心小夫人的病去了,卻險些誤了老爺的大事。”

    張允見他說的鄭重,兼之司墨的病有了著落,心里踏實了許多,沉聲道︰“何事?”

    “王守則,王老爺子求見!”

    “王守則?”張允皺起了眉頭,這名字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來了。

    懷里的司墨道︰“公子,你貴人多忘事,又施恩不圖報,怕是早記不得了,這王守則咱們在鴻賓樓上曾經見過,乃是之前翻案時救下的王老二的父親,昨天請客時,他也是來過的!”

    听她一提醒,張允頓時想起了那個精神矍鑠的老頭,心里疑惑他來縣衙干什麼,嘴里卻道︰“好,先請去偏廳,我一會就來會客!”

    將司墨抱回內宅,為她掖好了被角,道了聲︰“困了就睡會兒,我去去就回!”剛想走,不料司墨卻拽住了他的衣角,于是問道︰“還有何事?”

    司墨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自己的額頭,臉一下子就紅了,閉著眼楮不敢看張允。

    “你這個鬼丫頭!”張允倒被她給逗樂了,俯下身去,在她額頭上又吻了一下,柔聲道︰“睡會吧,大夫一會兒就來!”在她身上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慰,隨即出門而去。

    縣衙的偏廳之中,王守則規規矩矩得坐在一張梨木椅子上,雙手放在腿上,卻連踫都沒敢踫旁邊茶幾上的茶碗一下。張允進了,家了這副景象也覺得好笑,見他要起來行禮,遂擺了擺手道︰“王老爺子,你也算是本官的長輩,就不用行這些虛禮了!”

    “老爺寬以待人,小人極是佩服,只是禮不可廢。”說著,王守則還是站了起來,朝張允作了一揖,而後斜欠著身子坐了下來,神色頗為恭敬。

    張允也懶得在意這些俗套,心里又惦記著司墨,于是開門見山地道︰“王老爺子,我家小童昨天挨了板子,又染了些風寒,本官放心不下,若是有什麼事盡管說,咱們就不必繞什麼圈子了!”

    王守則倒是被他這話給唬得一愣,心說︰“這個官倒和別人有些不同,雷厲風行,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的魄力!”于是呵呵一笑道︰“都是我等的緣故,害得老爺的書童挨了打,小老兒想起來也是誠惶誠恐,頗為愧疚,再加上老爺斷獄如神,救了犬子的小命,小老兒心中感激,是以一早就趕過來,奉上些薄禮權當是對大人救命之恩的謝意,還望大人收下!”說著從袖管里拿了份禮單出來,捧在手里,遞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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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新官上任 第三十五章 商賈,買賣,告狀

    張允卻是沒接,笑吟吟得道︰“王老爺子言重了,審獄斷案乃是本官的分內之事,救下令公子也是機緣巧合,當不得一個謝字,至于這謝禮,那就更加不能收了,否則此例一開,怕是本官的名字很快就要出現在都察院御史的奏折上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是張允給自己立的規矩,自己不會破壞,敲竹杠得來的,名正言順,拿在手里覺得成就感十足,可收受的賄賂就有些燙手了。這話听起來矛盾之極,頗有些掩耳盜鈴的意味,可也是張允日後縱橫官場,無往不利的法寶。

    見王守則還想再勸,張允又神色和藹得道︰“本官剛剛到任,地方上的事都不熟悉,王老爺子是地方上的耆老,頗有些威望,他日本官想要發布政令,造福于民,還要多多仰仗你做個典範,在此,張某先謝過了!”說著一拱手。

    王守則連忙站了起來,拱手還禮,連說不敢。這禮既然送不出去,也就揣回了袖管之中。

    張允也不好當即就把他送走,況且日後或者真需要王守則這樣的老鄉紳幫襯,得罪不得,于是和他聊些家常,問起了王老二,又問了些王守則家中的買賣,知道他竟是做布匹生意的,不禁靈機一動,一個主意冒上心頭。于是問道︰“王老爺子,你這買賣可好做嗎?”

    王守則一听這話,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哭喪著臉道︰“不瞞大人,小老兒年紀大了,精力不比往常,手底下的生意看顧不過來,再加上咱們北方的土布雖然結實,卻遠不如杭州,湖州等地的棉布質地優良。”

    張允想起初中時曾在歷史書上見過一段諺語,隨口道︰“我在京城時曾听人說過︰買不盡松江布,收不盡魏瑭紗,果真如此嗎?”

    “大人博學,就連我們布匹行當的事都知曉,真令小老兒佩服!”王守則拍了張允一記馬屁,而後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道︰“大人請看,這就是松江府所產的印花布,非是小老兒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這印花布確實比咱們的土布強上了百倍。”

    “因這印花布也送往宮廷之中,按照大明律例,我們這些商賈是不能穿絲戴綢的,為了體面,大都以松江布裁衣,因此價錢自然也就水漲船高,市面之上,一匹上等的印花布甚至價值百兩銀子,卻往往也是有價無市!唉,若是咱們本地的土布也能有這行市,該有多好呀!”說著嘆了口氣,一張老臉上滿是惋惜之色。

    張允靜靜得听著,頭腦里的思路也越發的清晰起來,剛要再朝王守則詢問一些細節。

    不想王守則卻站了起來,深作一揖,頗有些忐忑地道︰“大人莫怪,小老兒經商日久,竟成了習慣,不知不覺得又嘮叨起了這些銅臭十足的俗事,煩擾了大人的清雅,恕罪,恕罪!”

    “呵呵!”張允知道從韓非子的《五蠹》開始,就將只知道買東賣西的商賈貶的一文不值,特別是中國這樣一個農業大國,雖然朝代更迭,可是統治者重農抑商的態度卻始終沒變,特別是明朝,更是將商賈不得穿絲綢的規定寫入了法律,不管他們手里有多少錢,可是社會地位卻是連耕地的農夫都不如。

    雖然後來大明朝盛極而衰,法度荒廢,商人們也漸漸得開始穿起了絲綢,可也是偷偷摸摸的,比如今日,王守則前來縣衙,就沒膽子穿著綢衣前來,否則張允若是較起真來,他挨打受罰那也是免不了的。

    正是在這樣的大前提下,也難怪全國的商賈都對松江的印花布趨之若鶩了。

    換做死鬼張允,也許還真就會嫌王守則這一番話嘮叨,搞不好還會勃然大怒,可現在的張允卻是眼前一亮,來自商業社會的他比誰都曉得錢的威力和重要性,自然不會輕視王守則,而是語重心長地道︰“王老爺子嚴重了,我雖是朝廷命官,可也知道國無商不強,民無商不富的道理,本官立志要治理好河間這一方水土,讓百姓安居樂業,可絕對不只是一句空話。”

    “耕田種地固然重要,買賣交易也不可以廢除,王老爺子今日來此,倒讓我想起了個買賣想跟你做上一做,只是不知道王老爺子有沒有這個膽量和魄力了!”張允笑吟吟得看著王守則,言語之中頗有些激將之意。

    王守則稍微一猶豫之後,咬了咬牙,站起身來,抱拳道︰“小老兒別無其他的本事,對于這商賈之道自問倒有些心得,承蒙大人錯愛,小老兒就是拼著散盡家財也必定和大人合作到底!有何吩咐,大人請講吧!?”

    自昨日被張允狠敲了一竹杠後,王守則等人結結實實得吃了個啞巴虧,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卻也是無可奈何,對知縣老爺的品性究竟是清還是貪全都摸不著頭腦。

    王守則一是真心感激張允救了自己兒子一命,二也是想再探一探路,利于自己日後買賣,因此將縣衙當成了龍潭虎穴來闖,沒想到一見面,張允倒是頗為和氣,又以王老爺子相稱,王守則頓時就有點迷糊,一不小心將滿肚子的牢騷撒了出來。

    雖然後來警覺,卻也晚了,待听到張允這番話,只道他又要大敲竹杠,心里雖然萬般不情願,卻也知道民不與官斗的道理,只得忍氣吞聲得認了,是以剛才幾句話說的倒也慷慨激昂,頗有上法場的架勢。

    可是張允聞言卻笑了,站起身來,拉住他的手道︰“既然是買賣,就講究個公平,你情我願,何來的吩咐二字!”

    王守則現在把張允當成了笑面虎,哪里肯輕信他的話,沉著臉不發一語。

    張允見了,也沒了和他深談的興致,遂道︰“空說無憑,待我閑暇時拿個章程出來,再和王老爺子慢慢商議吧,我還有事,恕不遠送了!”王守則又被他的態度搞的迷糊了起來,只得告辭離去,坐在轎子里,還在分辨張允的這些話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大人,不好了,有人告狀!”張允送走王守則,路還沒走上幾步,縣衙門口的鼓就被人敲得咚咚響。原本在外面當班的休息也急匆匆得跑了過來稟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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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新官上任 第三十六章 兩樁案子

    暈,今天還真夠忙的!張允暗叫聲苦,吩咐休息先把擊鼓告狀之人帶上正堂,自己則回內宅去更換官服,也是趕得巧了,正遇到劉油兒領著五六個手拎藥箱的大夫回來,只得和和氣氣得陪他們進屋給司墨診察病情。

    這當口,三個和尚沒水吃的問題就出來了,五六個大夫圍在一起,七嘴八舌,吵了個不可開交,這個說是風感與外,應以“荊防敗毒散”,水煎後服用,還口吟什麼“荊防敗毒草茯苓,枳桔柴前羌獨穹,風毒癮疹感冒愈,風寒挾濕見奇功。”

    旁邊一人也不甘示弱,斬釘截鐵地道︰“錯了,錯了,這位小夫人乃是溫病初起,風熱表證,該用辛涼透表,清熱解毒的銀翹散才對!”跟著又誦道︰“銀翹散治上焦痾,竹葉荊牛豉薄荷,甘桔蘆根涼解表,溫病初期用最多!”

    “你們兩個全都錯了,不但是錯,而且是大錯而特錯!”旁邊一個滿把胡子的老頭又跳了出來,一邊咳嗽一邊道︰“小夫人身體嬌貴,豈能用這等低賤的方劑來治,依老朽的主意,該用小柴胡湯調制,和解少陽,最合征象!”

    這次劉油兒去請大夫,倒真沒有動粗,只說了句要給知縣老爺的小夫人瞧病,幾個知名醫館藥店爭先恐後的要來,為此還查點打起來,這些坐堂的醫生臨來之前,掌櫃得都有吩咐,未必要治好,一來賣知縣個人情,二來也是個揚名的好機會。

    因此幾個醫生是人人爭先,又極力打壓其他的人,既然有了前面三位做榜樣,後面幾人自然不甘落後,這個說用逍遙散疏肝解郁,養血健脾,那個又說要用四逆散透邪接郁,疏肝理脾。

    張允自幼練武,身強體狀,少去醫院,要說治個跌打損傷,倒有些本事,可是對這些中藥方劑卻是一竅不通,听他們在這各有道理,爭得面紅耳赤,不禁頭大如斗,卻又不敢得罪了這些救命的大夫,只能強忍著怒火。冷聲道︰“夠了,請你們過來不是吵架的,盡早得給我拿個方子出來。”

    眾大夫見他面沉如水,方才想起身在何處。均打了個寒戰,卻沒人言語了。

    司墨本來沉沉睡著了,卻被這爭論之聲吵醒,于是探出頭來輕喚了張允一聲,而後道︰“公子,我看就用銀翹散吧,這本是《溫病條辯》上的方子,我以前傷風時倒也用過,一兩劑就無大礙了!”

    張允听說有銀翹,想起以前舍友感冒時常吃的VC銀翹片,想來多半沒錯,于是道︰“好吧,就用銀翹散,你們再斟酌一下劑量,治好了病老爺我有賞!”說著讓劉油兒送這些大夫回去,抓了藥帶回來。

    又跑到屋里,準備哄司墨睡下再忙公務,不料司墨卻瞅見他一身的官服,問了兩句,知道有人擊鼓告狀,于是撐著身子起來,頗有些虛弱地道︰“好了,公子,我睡了一覺舒服多了,待會兒等藥抓回來喝下去,明天一早包管又活蹦亂跳,公子為我興師動眾,司墨已經是承受不起,若是再耽誤了公事,奴婢可真是萬死也難辭其究了!”

    “好吧,好吧!”張允知道她的意思,小心得扶她躺下又掖好了被角道︰“待我忙完了公務再來陪你!”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走回了公堂之上。

    司墨不在,堂上連個紀錄的書吏都沒有,張允這下更惦記起她的諸多好處來了,更決定務必要找個師爺充當書吏,也免得司墨小小年紀就如此辛苦,想是這麼想,可是一時半會卻從哪里找去,只得把魏良辰叫過來,暫時充當一下書吏。

    而後看了看遞上來的狀紙,只見上面一手漂亮的正楷,倒是相當漂亮,看了兩眼後道︰“原告劉士易,你上呈控訴堂弟被人毒害身亡,要本老爺為他伸冤報仇,可有真憑實據?”

    “大人容稟!”跪在堂下的王士易乃是個白面書生,朝張允一拱手後道︰“我堂弟名叫劉雄,因其母改嫁與護亭鄉宋田東為妾,因此也隨其母到了宋家,原本家庭倒也還算和睦,只是宋田東的發妻許氏對嬸母心懷嫉妒,竟趁我堂弟治病之時,在藥里下了毒謀害了他的性命,死時十指彎曲,口唇青紫,我嬸母懾于宋田東之淫威,不敢報官,學生不忍堂弟屈死,因此前來告狀,懇請大人為我堂弟伸冤!”

    張允見他言辭鑿鑿,一臉激憤,倒不象是作偽,何況枉告他人行凶殺人,似乎也沒什麼動機可言,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提醒道︰“劉士易,本官眼中絕對揉不得一點沙子,若是我當真追查起來,你堂弟並非為人所毒殺,必以枉告他人,擾亂公堂之罪重重辦你,你可听清楚了!”

    “學生也是讀書之人,知道朝廷法度,不過蒼天在上,我又豈能讓堂弟含冤莫白,這狀我是告定了!”劉士易不假思索得道︰“學生願意具結作證,若是控告不實,甘願受罰!”

    “既如此,魏良辰,給他紙筆簽字,明日一早,本官親去開棺驗看,退堂吧!”

    退堂回來,劉油兒拎著一串藥包已經在內宅門外等候了,一見張允便道︰“大人,我看你身邊只有小夫人伺候,現在她病倒了,這燒火煎藥的粗活就交給小人來辦吧!”

    “不用!”張允搖了搖頭,拿過那串藥來問明白了煎藥的法子,正想離去,休息卻又拿來一份狀紙道︰“老爺,這是剛剛接到的!”

    邪門,河間這地方倒還真是夠亂的,一天兩樁案子,忙也要把老爺我忙死了,張允在心里叫著苦,還是接過狀紙來一邊看,一邊隨口問道︰“又是何事?”

    “乃是馮慶狀告當地的一個惡棍段三殺兄買命!”休息回道。

    “哦?”張允一听又是殺人案,頓時留了小心。不管怎麼說,人命官司,可是馬虎不得。

    劉油兒此時卻嗤笑道︰“我倒是誰,原來又是這個馮慶,十年前的舊案子了,卻死揪著不撒手,前前後後到衙門里告過六次狀,哪一回都是被知縣老爺打出門去,沒想到現下又跑來鬧,自己不嫌煩也不能打擾了老爺的清靜下,我這就把他趕走。”說著把拳頭捏得嘎巴作響,就要離去。

    “慢!”張允卻喝止了他,指著狀紙上的一段話道︰“白骨燒成黑炭,黃金告轉青天,十兩能償一命,萬金可殺千人,能寫出這樣的話來,必定是有著天大的冤情,焉能說是無理取鬧,休息,你去告訴他,這狀子老爺我接下來,必定設法為他兄長報仇雪恨!”

    “小人替他謝過大人了!”休息大喜,隨後又象是想起了一事似得道︰“大人半月前讓我找木匠打造的盒子已經做好,我已經取回來了。”說著快步跑回巡捕房里,再出來時手里已經多了個雕鏤精美的木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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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新官上任 第三十七章 開棺驗尸

    張允一見,好懸沒一腦袋載到地上,他原本讓休息去做木盒子,只是想模仿後世弄個便民意見箱,掛在外面,讓有冤屈或者對縣衙工作有什麼要求的百姓投些意見進去,這本是他想出來充當面子工程的主意,不料當時沒說清楚,而休息卻也會錯了意。

    眼見這盒子之上雕琢著各色的花紋,原本用來塞紙條的口子更雕了只面目猙獰的怪獸,問過休息之後,方才知道原來這就是貔貅,有財源廣進,只入不出的寓意,而那盒子的質地堅硬,紋路細膩,顯然是木匠精挑細選的上等材料,也難怪用了半個月的功夫了。

    張允此時真有些哭笑不得,雖覺得把這個藝術品似的東西掛到外面風吹日曬有些浪費,可也不能扔衙門里當擺設呀,于是擺了擺手道︰“花了多少銀子,等司墨的病好了,找她去要,這盒子釘在縣衙門口,你在寫張官榜貼在一旁,就說無論是誰有什麼冤屈,或者衙役們有貪贓枉法,欺壓良善之惡行,都可以匿名舉報,至于這箱上的鑰匙,你就自己留著吧。”說完轉身走了。

    听了這些話,劉油兒和休息大眼瞪小眼愣在當場。

    張允忍受著半個多時辰的煙燻火燎,終于把湯藥熬好,看著白瓷碗里黑呼呼的要汁,別說喝,嗅到濃重的草藥味就覺得嘴里發苦,將司墨叫醒,連說帶哄,又許下等司墨病好後帶她去玩,還有賣好吃的飴糖給她等諸多的好處後,終于讓她捏著鼻子把這晚藥湯喝了下來。

    而後就吐著舌頭,連聲叫苦,連眼淚都淌了出來。張允只得帶了些水給她漱口,又一旁陪她說話,本想哄她入睡,可沒想到司墨的精神卻是大好,又仗著身上有病撒嬌耍賴,非要張允給他講故事。

    這下子倒把張允給難住了,本想給她說一段網絡小說,又覺得內容似乎不大健康,況且太監的多,真正完本的少,若是司墨一下子听上了癮頭,他倒哪去把後面的故事找來呀,于是被逼無奈之下,干脆搜腸刮肚,將小時候的听過的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或者睡公主和白馬王子之類的童話故事拿了出來。

    不論司墨如何之聰明伶俐,終究是個孩子脾性,輕而易舉得就被這些經典童話給吸引住了,越听越是有精神,而後又軟磨硬泡得讓張允再講一個,結果,直到她終于沉沉睡去,連張允自己都忘了究竟講了多少個。不過看著她臉上寧靜而甜美的笑容,張允也不覺得怎麼辛苦了。

    第二日天還沒亮,張允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先練了趟拳腳,又去廚房熬了鍋噴香的小米粥,這才將司墨叫醒,見她臉色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頓時放心了不少,督促著她洗漱之後,盛了晚小米粥給她道︰“你病剛好,脾胃虛弱,喝點米粥再好也沒有了!”

    “公子今天又要去查案嗎?”

    “你怎麼知道?”張允一奇。

    “我看到狀紙了!”司墨將昨天張允拿回內宅後放在書桌上的狀子取了過來,指著狀紙末端的名字道︰“這個叫宋漠然的狀師倒是有枝刀筆,只是不知道人品好壞,要不然請來給公子當師爺,倒也合適!”

    張允笑道︰“善刀筆者,多半品性尖酸刻薄,睚眥必報,若真是做了我的師爺,只怕要倚權杖勢,興出不少的亂子來,何況有司墨在我身旁出謀劃策,這師爺嘛,倒也不急,等忙過這兩件案子之後,先把林捕頭請回來再說,客棧碎尸案也放了些時日,那些匪盜響馬也該回來了,若是沒個武功高強的捕頭壓陣,就算尋到了他們也不能抓捕歸案,要是走脫了再找,可就難了!”

    “說的也是!”司墨點了點頭,見張允放下碗筷要出門去,忙道︰“等一等,我也要跟你去!”

    “你病還沒好呢,不宜亂走,況且我要去開棺驗尸,你不怕嗎?”張允將她攔住,指著院子里跑來跑去的雞鴨道︰“若是無聊,就喂一喂雞鴨,我很快就回來了!”說完摸了摸她的腦袋,快步走了。

    殺人命案,張允不敢馬虎,除了在衙門里留了幾個人之外,全都被他帶了出來。按照明初朱元璋的規定,四品以下的官員出行不能乘轎,只可騎馬。但到了萬歷年間,諸如知縣坐轎這等逾制之舉也就很平常了,除非真有人雞蛋里挑骨頭,否則真沒人把這當回事。

    可是張允卻嫌雙人抬的小轎子太憋悶,前世又沒騎過馬,最後只好自掏腰包,顧了輛光板的大車,拉上一干衙役連帶魏良辰,浩浩蕩蕩朝護亭鄉而去。

    涉案的人犯全都被傳喚到死者墳前,宋田東是個矮胖子,膚色黝黑,相貌憨厚,听說劉士易狀告他發妻毒殺了劉雄,當時就驚了個目瞪口呆,做聲不得,只得眼睜睜看著虎狼一般的衙役掄鎬揮鏟,將墳頭一點點挖低,露出了下面的薄皮棺材。

    “大人,這有只鞋子!”一個衙役忽然喊道。

    張允忙走了過去,見那鞋子位于棺材的一側,似乎是下葬之時有人不小心掉入其中的,但細細一想,似乎又不合情理,尋了根細木棍將那只鞋挑了出來。

    只見鞋子既破又爛,四面的鞋幫固然是滿是孔洞,就連鞋面也破了個大口子,別說是穿,就是趿拉著也是不成,鞋內鞋外滿是黃泥,髒得不成樣子。“是誰把鞋子掉在了此處呢?”

    很快掘墳的衙役們又從翻上來的土里找到了不少的四四方方,七八寸的棺材釘。

    張允的眉頭不禁慢慢擰了起來,待沉甸甸的棺材被抬到空地之上,張允走過來圍著它前後左右轉了幾圈。許是剛剛下葬的緣故,又在土里埋著的緣故,棺材的表面有些潮濕,但是暗紅色的漆皮卻是光潔如新,只是邊緣之上卻滿是斧鑿的痕跡,橫七豎八,塞滿了黃泥,倒象是一張張丑陋的嘴。

    張允雖不大清楚古代的喪葬習俗,但也知道這棺材未免太古怪了些,只怕里面真如劉士易所言,大有蹊蹺,眼見再找不到其他的證據,于是大手一揮,吩咐魏良辰開棺驗尸!

    魏良辰郁郁多年,終究遇到了張允這個慧眼識才的伯樂,心中喜悅和感激可想而知,這又是他第一次在張允注目之下驗尸,愈發的鄭重,每個步驟都一絲不苟得按照仵作的規矩來。

    先是在棺木四周點燃了蒼術,皂角等物,以驅除死氣,見張允跟上前來,似乎也陪同驗尸,忙從帶來的箱子里摸了個瓷瓶出來,倒了粉末給張允,見他面露疑惑就解釋道︰“這是依照大宋提刑宋慈所留的秘方做制,名為三神湯,能闢死氣,是仵作驗尸時必備之物。”

    張允听了雖覺得所謂的死氣頗有些迷信,倒自己都能穿越,還有什麼不可能的,于是忍著怪味倒進了嘴里,倒也覺得口腹清涼,似有些妙用,心里卻道︰“回頭找些白布做幾個厚厚的口罩,就算有藥抵擋,尸體的臭氣也不好聞!”

    魏良辰在棺前站定,面沉如水,冷聲道︰“開棺!”

    劉油兒和休息兩人老早就把撬杠插入了棺材的縫隙之中,聞言用力一壓,只听 嚓撲通兩聲,棺材蓋已經翻落在地。宋田東身旁的婦人口呼︰“阿雄。”哭泣起來。

    “怎麼會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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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6 23:41:46
卷一︰新官上任 第三十八章 大變死尸

    可是等到魏良辰和張允湊上前來,不禁大吃了一驚,面面相覷,原來棺材之內躺著的尸體,發亂如草,滿臉泥垢,一身油乎乎的衣服破爛的如同魚網一般,竟是個乞丐,不過瞧他面目猙獰,臉呈青紫色,凸眼吐舌,死狀恐怖,竟好像是活活憋死的。

    手臂彎曲,手指之上的黃泥和污血混雜在一起,已經凝固成了醬黑色,十根指甲盡數被折斷,末端血肉模糊,而棺材的內壁以至蓋子上則滿是抓撓過的痕跡,雜亂無章的血痕到處可見。

    而張允也看到他赤裸著雙腳,不過棺材里卻扔著一雙破鞋,瞧樣式倒和在外面揀到的那一只相似。

    媽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爺我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呀。張允在心里調侃了自己一番,喚宋田東和劉士易一同過來認尸。他卻目不轉楮得盯著兩人的臉色。

    見了棺中的死尸,宋田東頓時是面如土色,連呼道︰“不是的,這不是阿雄。”而劉士易卻冷靜了許多,搖了搖頭,沉著臉陰笑。

    “大人,我兒子的尸首去了哪里呀?”宋田東問道。

    “你問本官,本官還要問你呢?”張允冷聲道︰“既然這不是劉雄的尸首,又是何人的?當日下葬之時,棺中所躺的該不會就是這要飯花子吧?”他這話問的粗暴,其目的不過是想詐出宋田東的實話。

    可惜宋田東只是愣在那里,搖頭說不知道。

    “大人,學生倒是有個猜測,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劉士易此時插了句嘴。

    “說!”

    “學生疑心棺中沒有堂弟的尸首,也並不奇怪,顯然是宋田東害怕大人從尸體上檢驗出傷痕或者中過毒,因而移尸滅跡,此後就可以逍遙法外了!”劉士易侃侃而談,說得到也入情入理。

    “那這尸首又是怎麼來的?”張允順著他的意思問道。

    案情沒有明了之前,無論是原告還是被告,全都是嫌疑人,他見這劉士易煽風點火,唯恐宋田東逃脫了干系的模樣,心里既覺得納悶,又很是討厭他的為人,于是干脆就順水推舟,希望套問出點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來。

    “依學生的猜測,這乞丐多半是宋田東雇來幫他挖墳掘墓的,事成之後,他生恐事跡敗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把這叫花子殺死後,扔進了棺材之中,一來他的惡行未必會有人察覺,就算日後象大人這樣發眼如炬的青天大老爺追查起來,他也可以推說並不知情,其用心可謂歹毒!”

    宋田東舉家相顧,驚駭萬分,想要辯解可事實擺在面前,訥訥得說不出半個不字來。

    張允邊拍巴掌邊哈哈大笑道︰“說的好,你之猜測恰好就是本官所想,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沒想到你斯斯文文的一介書生,竟然有如此的見識,正好本老爺的身邊還缺個師爺,待此案了解之後,你可願來幫我!”

    劉士易讀書多年,可現在卻連秀才都不是,深以為憾,沒想到隨口說了兩句話,竟被知縣看重,雖說師爺並非正經的官職,可張允年紀尚輕,日後升官的機會多的是,自己跟在他旁邊,未始就沒有謀求個進身的機會,想到此時,連忙滿口答應下來。

    張允又哪里是真想任用他當什麼師爺,不過是先灌他兩碗迷魂湯,等他心神松懈之後,不免露出馬腳來。

    前世的張允本是藝術學院的高才生,無論是繪畫還是雕塑都頗有功底,若是不因為替朋友架梁子而被殺的話,畢業之後混個幾年,多半已經成了小有名氣的藝術家。不論是繪畫還是雕塑,都注重觀察,特別是通過人的眼神和表情,來窺視其內心世界,以達到形神合一的藝術效果。

    因此張允這察言觀色的本領也是小有火候,方才宋田東和劉士易看到尸首時的表情一絲不漏,全被他看在眼中。瞧宋田東那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倒真不象是假裝的,要不然只憑這演技拿個奧斯卡金象獎是輕而易舉的事。相比之下,劉士易驚詫的神色就虛假的多了,給人的感覺就是棺中的尸首不是劉雄,早就已經在他意料之中了。

    張允指著棺中的死尸道︰“宋田東,你可認得此人?”

    “小的見都沒見過!”宋田東矢口否認。

    “我量你也是這麼說!”既然要做戲,張允自然要來個全套的,干脆就真裝模作樣地扮起了昏官,大聲問道︰“劉雄究竟是因何而死?”

    “回稟大人,阿雄兩個月前不知道吃錯了什麼東西,結果害了痢疾,上吐下瀉,請了不少的大夫來看,又吃了許多湯藥都不見好,最終還是死了,並非是我妻子下毒所殺!”宋田東誠懇得道。

    張允看了看宋田東的正房妻子,只見她腹大如牛,蹲坐都要三,四個攙扶,據說她患此病已經有九年之久,看她面色焦黃,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並不象個會殺人凶手。

    可他還是將國字臉板了起來,怒喝道︰“胡說八道,分明就是你嫌棄劉雄並非己出,于是與發妻同謀將其毒殺而死,後又恐怕本老爺追查起來,故而雇請了這個乞丐,半夜前來盜尸。”

    “事成之後,又顧忌他會傳揚出去,因而殘忍得將其殺死,並放進棺材之中以求藏尸滅跡,畢竟乞丐隨處可見,饑病凍餓,隨時可死,偶爾少上一兩個,怕是沒人會在意。”

    “你的詭計不可謂不精明,但是偏偏就遇到了本老爺,又豈是這麼容易被你所蒙蔽的,來人呢,把宋田東及其同謀,全都給我鎖拿會縣衙大牢,嚴刑伺候,本老爺就不信他的嘴比夾棍還硬!”

    劉油兒等人素來以張允馬首是瞻,一听要拿人,答應了一聲,抖起鎖鏈就把宋田東及其妻妾等一干人等全都鎖了起來,連拖帶拽朝衙門而去。

    至于那具尸首連帶著棺材則被抬上了來時乘坐的馬車,一同運回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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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6 23:42:05
卷一︰新官上任 第三十九章 欲擒故縱

    “大人,我覺得……”魏良辰填好了尸格,拿了過來,听了張允這番似是而非,破綻百出的推斷,雖然有些疑心他素來精明,怎麼忽然犯起了糊涂,卻又不願意看著他妄斷命案,冤枉了好人,所以斗起膽子想要勸上兩句。

    可張允卻根本就不給他這個機會,一擺手粗暴地道︰“你覺得本老爺所說絲毫不差,是不是?”見魏良辰想要申辯,真怕他說出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于是厲聲道︰“還不快押著棺材回衙門!”

    待魏良辰一臉悲憤的離開之後,張允恨聲道︰“這些下人,稍微對他和顏悅色一些,就忘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竟敢在本老爺面前指手畫腳,真真可惱。劉士易,你舉報有功,等了結了本案,我自會稟報朝廷給你嘉獎的!”說完拍了拍劉士易的肩膀道︰“師爺的位子我會給你留著的!”說著一拱手,快步離去。

    “老爺,小人覺得此案內中尚有些不盡不實之處,若是草率結案,怕是會……”魏良辰見張允走過來,又大著膽子進言,可是話到口邊,又覺得似乎有些不好听,于是又咽了回去。

    “魏師傅,你是想說會枉斷人命吧?!”張允哈哈一笑,對這個郁郁多年卻依然正直無私的老頭又多了幾分好感,見他吞吞吐吐,于是幫他將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小人不敢!”魏良辰臉色一變,神色里多了幾分恭敬和畏懼。

    “魏師傅,以後有話盡管直說,不必遮遮掩掩,我雖是知縣可也是你的徒弟,出了錯,你盡管提出來就是!”張允鼓勵道。

    “既然如此,小人就斗膽了!”魏良辰一抱拳道︰“且不說棺中的乞丐未必就是被宋田東所殺,就連劉雄之死也是頗多疑點,其一,尸首無故失蹤,說是宋田東移尸滅跡固然可以,但若是別人偷尸嫁禍也非不能,其二,劉雄究竟是因何而死,既沒有尸首,也就無法查證,要說中毒,證據何在。大人問都沒問,就認定是宋田東與發妻合謀毒殺,未免,未免有些武斷了!“

    “好,很好!”張允大笑道︰“魏師傅的話振聾發聵,令本官佩服,還有一點你卻沒說,若是宋田東真是殺害乞丐的凶手,又怎會將尸體放進棺材之中呢?若是他悍不畏死,何必要將劉雄的尸體移走?要是怕事跡敗露的話,留下這具尸體,不是自尋死路嗎?”

    “原來大人已經智珠在握,成竹在胸了,是小人多事了,請大人責罰!”魏良辰這時才明白過味來。

    “無妨,審獄斷案固然是本官的職責所在,但人力有時而止,未必就能樁樁件件都看的清楚明白,爾等在我手下辦差,莫要存了什麼位小言微的顧慮,有什麼疑問盡管說來,俗話說的好,三個臭皮匠,比得上諸葛亮,莫非咱們這麼多人,就連三個臭皮匠都不如嗎?”張允大聲道。

    眾衙役連帶著魏良辰高聲唱喏,激動非常。

    張允回頭看看,見離開墳場已經頗遠了,遂把休息叫到一邊道︰“你換去衣帽,跟著劉士易,察看究竟,切莫打草驚蛇,有什麼發現速速回衙門向我稟報!”

    “遵命!”休息應了一聲,一溜煙得跑了。

    回到衙門,張允並沒堂而皇之得升堂問案,而是將宋田東一家人喚到偏廳,先是問明白了曾給劉雄瞧病的醫生的名姓,由劉油兒前去查對,最好將藥方子也一並拿回。

    隨即張允又問劉雄的生母林氏道︰“劉雄死去那天,劉士易可曾到過你家?”

    “我以前的公公和劉士易的父親一直都不和睦,我原來的丈夫沒死時劉士易和我家就少有走動,只是看在同宗親戚的情分上,阿雄死後,我還是請人去劉士易家中報了喪,可他並不曾來!”

    “次日呢?”

    “來過,只是並沒進我家,只去了他表姐家一趟就走了。”

    听到這,張允的腦海里閃過一道亮光,于是追問道︰“林氏,你能肯定劉雄死後一直到埋入地下,劉士易從來都沒去過你家嗎?”

    “民婦敢用性命擔保!”林氏斬釘截鐵地答道。

    這麼說來,劉士易昨日在公堂上信誓旦旦得說的那些“劉雄乃是中毒而死,因而十指彎曲,嘴唇青紫”的話,就全都是捏造出來的謊言了,這小子果然有鬼。張允心里飛速的轉著念頭,口中卻問道︰“他表姐家有什麼男人嗎?”

    “有個男孩子叫廖阿福,大約十五,六歲了!”

    張允忙譴衙役騎馬去將廖阿福傳喚來,問道︰“二十八那天,劉士易可曾去過你家?”

    廖阿福想了想道︰“我們是在路上遇到的,他問了我些閑事就走了,並沒到我家去!”

    “你給他說過什麼?”

    “他問我︰‘阿雄死後,現在埋葬了沒有?’我說;‘埋了’。他又問我棺材埋到了什麼地方?我告訴他;‘埋在了村後的土坡上’。他听完就急匆匆得走了。”

    話問到這,張允已經有九成的把握認定劉士易就是偷尸賊,那棺中的要飯花子說不定也是被他所殺。就算他什麼都沒干,但劉雄尸首失蹤一事,他也難逃干系。

    安頓下宋田東一家人,張允來到了縣衙側院的停尸房里,老遠就聞到一股惡臭之氣,真不知道魏良辰多年當這仵作,是如何忍受下來的,咳嗽一聲,將魏良辰喚了出來,張允皺著眉頭,屏住呼吸,劈頭就道︰“魏師傅,難為你怎麼受得了這尸臭!”

    魏良辰干笑道︰“宋慈在《洗冤集錄》中有雲,凡復檢,須在專一,不可避惡臭。小人年輕時隨師傅初臨現場,當時蒼蠅紛飛,臭氣燻天,我當時就吐了個昏天黑地,好懸沒把苦膽也嘔出來,我記得當時師傅一邊給我拍背,一邊教導我說︰沒事,吐呀吐呀的也就習慣了!”

    听了這話,張允一下子沒忍住,撲哧一聲就笑了起來,結果呼吸太急,惡臭如鼻,燻得眼楮一花,淚水竟流了下來,心里卻大樂道︰“沒想到魏良辰的師傅倒是頗有些搞笑的天賦,連後世的經典台詞都被他說了出來。”

    笑過之後,張允也漸漸習慣了這股子臭味,又含了顆藥丸,取出汗巾來綁在口鼻上,隨魏良辰走進停尸房中,只見里面雖然狹窄,倒是燈火通明,那乞丐已經被剝去了衣服,赤條條得躺在驗尸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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