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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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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8:29
初登大寶 第一百章 法場救夫


  王景隆見這青衣雪膚的佳人嘴裡說著『違心』的話,卻已泫然欲淚,只道自已說中她傷心事,卻不敢直言,不禁心中暗喜,他立即擺出推心置腹地表情,語氣真誠地說道:「蘇小姐,今日王某冒昧前來,就是為了將姑娘救出火坑,姑娘言不由衷,可是還信不過在下麼?小姐切勿懷疑在下一片赤誠,不敢有瞞蘇小姐,今日三司會審,欽天監倪謙已經大刑下招了,皇上下旨,明日午時在菜市口將楊凌四人就要開刀問斬,哈哈,姑娘不必再怕他了。」

  玉堂春聽了這消息如晴天霹靂,她蹬蹬蹬倒退幾步,駭得花容失色,顫抖著聲音道:「你……你說甚麼?楊大人他……他要被砍頭了?我不信!不會的!我不信!」

  王景隆見好驚恐萬狀,那模樣更加楚楚動人,不禁賣弄著恐嚇道:「王某絕無虛言!不但楊凌要死,楊家滿門恐怕也不得平安,姑娘花容月貌、國色天香,難道不怕被充作官奴,賣入教坊司受苦嗎?」

  蘇三腦中轟然只是明日楊凌就要被問斬的聲音,根本答不出話來。王景隆見玉堂春面如土色,嘴唇哆嗦著已失卻血色,還當話說重了嚇壞了她,連忙又語氣一鬆安慰道:「不過小姐也不必太過害怕。

  王某自與小姐一見,就魂牽夢縈,難以忘懷。怎麼忍心看著小姐如此受苦?蘇小姐,楊凌聘你為妾,卻掩飾為奴婢身份,可見所好只是你的相貌,對你何曾有半點真情,小姐還不幡然醒悟麼?」

  他悠悠一歎。頗為瀟灑地道:「卿本佳人,奈何從賊耶?」

  玉堂春聽地心中怦然一動,這位王公子顯然知道不少內情,他如此說只是為了救我出去?皇上如果真要把楊家上下全充入教坊司,他有什麼辦法救人。莫非他還打著什麼主意?

  玉堂春是何等人物,慣作的人前歡笑、背後垂淚的生意,最擅掩飾,心中一動了疑念。立即搶上一下,伏地哭泣道:「紅拂夜奔,綠珠墜樓,我們這些苦命女子一輩子不過求一個有情的郎君而已,楊凌非是良人,還望公子憐惜。救救小婢!」

  王景隆大喜,連忙上前扶起她道:「小姐何須多禮,王某能得小姐紅袖添香、良宵解語,那是求之不得」,他說著忍不住輕狂地在玉堂春柔美的皓腕上輕輕捏了一把。

  玉堂春臉兒一紅,攸地縮回手來,假意低聲嗔道:「公子且莫如此。這裡是在楊家呢。」

  王景隆聽她說楊家,顯是已經對楊凌生了外心,不禁喜道:「這威武伯府頃刻間就要化為廢墟,楊家馬上也要不存在了,小姐何須顧忌?只要小姐點頭,便是尚書府裡的玉人了。」

  玉堂春滿面擔憂地道:「可是……楊凌甚得皇上器重呢,怎麼會說殺就殺了他?再說如果皇上下旨楊家滿門皆為奴僕。公子又……又憑什麼救我出去?」

  王景隆見她起疑,更認定她是急著脫出楊家另尋靠山,忙笑道:「這個容易,你只須照我安排,我保你平安無事。」

  王景隆知道明日楊凌必定,楊家上下還有誰放在他眼裡,此次登堂入室直是目中無人、狂妄之極,在他心中出身歡場地女子只知利害,哪有情意?只道憑自己的條件玉堂春定然巴不得成為他的妾侍。

  得意忘形之下,他便將打算告訴了這個已對他傾心臣服的美人兒。玉堂春聽了暗暗咬牙,臉上卻含羞說道:「如此,蘇三多謝公子了,蘇三一切任憑公子安排便是了。」

  她以前做的是歡場賣笑地生意,心中再是委曲不悅,面上也可裝的歡喜不盡,這時有心誑他,這一聲做作的嬌媚無比,聽在王景隆心中更是馬上想到「任憑公子安排」的另一層意思,一時魂兒都飛了起來,恨不得馬上將這個撓人心肝的小美人馬上帶回家去。

  這樣遍體皆酥的美人兒……對了,還有一個,王景隆忙道:「對了,同你一起被贖出來的那位雪裡梅姑娘,不知她可有心脫離火坑,若是你們倆人出面,那就更加的可信了……」

  玉堂春真想給這無恥之徒一記耳光,想到雪裡梅那性子不善隱藏喜怒,如果她來,難免被人看破,玉堂春忙道:「雪裡梅甚得楊大人寵愛,恐怕未必肯依了公子,小婢沒有把握,公子這般性急,如果事先說與她聽,萬一洩露了消息……」

  王景隆聽了忙道:「小姐考慮的是,還是不要說了,若是她不識時務,也是咎由自取」。王景隆嘴裡說著,心中卻暗暗得意,只道玉堂春這是起了爭寵地心思,那個女孩兒同樣嬌俏,而且別具一種冷若寒梅的美態,既然有機會明正言順地帶回府去,他可有點兒捨不下,只想等明日楊氏破家,才把玉堂春揭發奸佞的功勞分她一半,將她也弄回府去。

  王景隆將自己籌劃的計劃與玉堂春細細說了一遍,見老管家在廳外晃了幾次,恐引起他疑心,只得依依不捨告辭而去,回家給楊凌編排污名去了。

  玉堂春喚過管家將王景隆送出門去,自己折返身急匆匆剛繞過中堂,就見雪裡梅粉面鐵青立在後面,一見她來,雪裡梅二話不說,欺近身來劈面就是一個耳光,打得玉堂春怔愕在那兒。

  只聽雪裡梅冷笑道:「枉我與你姐妹多年,竟不知你如此狠毒心腸!紅拂夜奔、綠珠墜樓?呸!她們是風塵中的奇女子。你蘇三也配和她們相比?

  你滾!滾出去,若大人真地不可挽救,我雪裡梅大不了自縊求死,黃泉路上伴他同行,你去享受你的榮華富貴吧,若想留下陷害大人。休怪我翻臉無情」。

  玉堂春摸著臉上五道宛然地指印苦笑道:「你這火爆脾氣甚麼時候才肯改一改?幸好今日見那偽君子的人是我,若是你,一經人家對老爺口出不馴,早已鬧翻了,還能套出這些消息麼?快!跟我回後堂。見過夫人再說。」

  雪裡梅被她拉著跑回後堂,這才省過味兒來,玉堂春也沒空和她多做解釋,急忙把從王景隆那兒探來的消息說與幼娘聽。幼娘一聽丈夫明日就要問斬,身子一晃幾乎暈厥過去,高文心見她臉色瘀紫,駭得連忙扶住她,從袖中抽出兩枝金針在她頸後疾扎幾下,急喚道:「夫人可慌不得。如今大人已然待死,怎生想個辦法才好。」

  韓幼娘雖愛楊凌至深,縱是捨了性命也不願他受到傷害,可是皇帝下命殺人,在她的心中根本想不出世上還有什麼人能夠救他。

  她有心憑一身武藝豁出去闖牢救人,雖然明知這法子希望渺茫,大不了陪相公一死。可是在陵上地父親和三個兄弟怎麼辦?如果這麼做豈不是連累他們一同受死。

  韓幼娘愁腸百轉,有力使不得,兩行清淚撲簌簌只是不停地流下來。

  玉堂春惶然道:「王景隆想陷害公子名聲,讓他的老子害人害的可以理直氣壯,這事兒咱們倒可好整治他,可皇上不會因為這個就赦免了大人呀。我們一介女流,能有甚麼?」

  雪裡梅怒道:「怎麼就救不得。我們二人是壽寧侯府要地人,壽寧侯連錦衣衛都畏懼三分,大人還不是整治了他把我們要出來了?文心姐姐是欽犯,誰都說救不得,可大人還不是想辦法救出來了?如今大人有難了,我們女子便只能坐在這兒垂淚等死?不去想怎麼有法子?我要學便學梁紅玉擂鼓助夫,絕不學綠珠只好墜樓明志。」

  雪裡梅在楊家一直婢不像婢、妾不像妾,可是這句話一說出來,分明是以楊凌妾室自居,她說完了瞧見三人都以異樣的目光瞧著她,不禁俏臉一紅,訕訕地道:「幼娘姐姐,大人命在旦夕,我我……」

  韓幼娘淒然歎道:「你地心思我如何不知道?可是相公已救不得了,我是他的妻子,自該與他生死與共、不離不棄!你們在楊家無名無份,何苦受這牽連,如今早得了消息也好,我去取了錢財,你們幾人取了趕緊走吧,還有文心姐姐,你也逃了吧,相公被斬之時,便是幼娘身死時刻,我也不怕縱了你得罪天子了。」

  玉堂春漲紅了臉道:「幼娘姐姐,你若抱定必死之心,蘇三願意和你……陪大人同生共死,只是……希望一點沒有了麼?那個告狀的什長萬一肯翻供呢?」

  高文心搖頭歎道:「不要異想天開了,他又不是瘋子,怎麼會……瘋子……瘋了?」,高文心說到這兒忽地心中一動,眼神有點怪異的嘀咕起來。

  雪裡梅急道:「那就求皇上去陵上查,前兩日錢大人來府上報訊,不是說過要我們安心等待,說陵上地事天衣無縫、查無實據麼?朝廷怎麼可以怕觸了風水不去驗看,只憑個人口供就殺人呢?我們去告御狀,要皇上派人去泰陵察驗!」

  玉堂春道:「這已是死中求活的唯一方法,可是紫禁城我們哪能進得去,我們根本見不到皇上啊!」

  這時高文心忽然吃吃地道:「如果讓我見到那個證人,我倒是有辦法讓他……讓他瘋瘋顛顛的,說出來的話再做不得證據,只是要怎麼才能見到他?況且楊大人明日正午就要……就要……,時間上也來不及了呀。」

  韓幼娘被她們說的心思活絡起來,她忽地想起楊凌托錢寧告訴她地話。不由精神一振,對玉堂春三人道:「這些可以慢慢籌劃,當務之急卻是阻止行刑,幼娘心中已有了主意,或許可以逼著皇上重審,可是這法子凶險地很。也可能皇上震怒,立時便將我們的頭也砍了,你們……你們真的願意留下?」

  三女一齊重重地點了點頭,神色間沒有絲毫猶豫,韓幼娘含淚起身向三人拜了下去。這一下慌的高文心三人急忙跪下還禮,高文心道:「夫人萬勿如此,我們承擔不起。」

  韓幼娘含淚笑道:「雪兒說的對,為了相公。哪怕還有一線希望,我都應該努力爭取,相公為了我抗過聖旨,我一個女子就告不得御狀?三位在我楊家逢此大難時不離不棄,幼娘代相公謝過諸位,若蒙不棄。幼娘願和你們結為姐妹,從此同船合命,禍福相共!」

  三位姑娘互視一眼,也隨著幼娘深深地磕下頭去,一直陰雨連綿地天空突地電光一閃,隨即一個撼天巨雪喀地一聲響起,震得窗欞一陣悉嗦。

  …………

  刑部天牢分南所北所兩座,東西各有兩道角門。犯人釋放或過堂,走東角門,又稱青龍門;犯人執行死刑,走西角門,又稱白虎門。楊凌不知道這規矩,工部侍郎李鐸和倪謙、戴義卻是知道的,所以一被押出西角門。幾人立時面如土色腿都軟了。

  到了刑堂大堂,跪聽了聖旨,差官一一問清姓名、年紀、籍貫,驗明正身,楊凌才知道大限到了。戴義和李鐸都是狠角色,楊凌也知道不招還有一線活路,招了必死無疑,是以受刑時咬牙硬捱,只盼錦衣衛早日找出協迫幾位大臣地證據,同時讓散佈的謠言驚動聖聽,讓他有所顧忌。

  可這都是慢功夫,救不得急症,欽天監倪謙受不得痛楚,夾棍、拸子一用,痛得他死去活來,熬刑不過只得招了。可是他用刑一停立即反悔,如是者兩三次,把三司公卿惹得大怒,便在著刑時令其在供狀上簽字畫押,然後再不提審,直接稟明皇帝。

  正德皇帝聽說已經有人招供,這些人果然欺君犯上,狂怒之下立即下令將四人斬首,劉瑾等人見正德震怒之極,也不敢替楊凌求情。

  洪鐘本來還想擴大戰果,再牽連進幾個人來,顯示一下刑部的威風,可聖旨已下,只得戀戀不捨地將四人提出了大牢,這一來也打亂了錦衣衛地計劃,原定的方法都來不及使用了。

  幾百名刑部衙役簇擁著關押四人的騾車駛向菜市口,四人面色蒼白,雙手十指,腳腕上都是血肉模糊。

  菜市口是鬧市,南來北往的人過盧溝橋,進廣安門,進北京內城,大都要經過這裡。最初這裡叫柴市口,第一位在這裡被殺地名人是在大元監獄裡關了四年,不為榮華富貴美女權勢所動的大宋丞相文天祥。

  楊凌四人被押下囚車,推到丁字路口搭設的砍頭台上,楊凌昂起頭來瞇著眼向遠處望去,經過昨夜的大雨,兩行槐樹樹枝葉翠綠如新,向北望去,遠遠的可以看見巍峨莊嚴的宣武門,楊凌輕輕歎息一聲,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看來自己地大明之旅還是早早結束了。他原本就只有一年多可活,死活並不太放在心上,但是卻放心不下幼娘的安危。

  他沒有後悔自己做下的傻事,他可以不在乎大明亡不亡,不在乎皇帝是不是昏君,他沒有那麼強的歷史使命感,能改變就改變,改變不了就順其自然,畢竟興旺是歷史,而衰敗同樣也已是歷史,在他穿越過來的年代,中國人已經脫離了那段苦難。

  可是他做不到眼看著許許多多就生活在身邊的百姓因為他而活活餓死,對他來說,這些百姓可不是古人,不是故紙堆上一段淒慘地歷史,那些人就活生生的在他眼皮底下。那群可憐的、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升斗小民。

  這群苦哈哈臉朝黃土背朝天的供給他這種人錦衣玉食,只求自己有口飯吃而已,但凡有一點良心,他如何做得出逼死他們的事?心安理得地享受榮華富貴?如果是那樣,他相信就算幼娘,也會看不起他這個相公。

  今日斬地是朝中大臣。案子又鬧的轟轟烈烈,監斬官便由刑部尚書、一品大員洪鐘親自攬,瞧瞧眼看正午將至,洪鐘從錫筆架上提起硃筆,在斬字牌上一勾。向下一擲道:「時辰已到,斬!」

  楊凌是名震京師的大人物,民間又傳說他是為民請命才遭慘死,無數的百姓都來送行。聞聽一個斬字,人群不由一陣騷動。陡地,一聲哭咽地聲音叫道:「相公!」

  楊凌身子一震,循聲向人群中望去,只見韓幼娘穿著一身白,被兵士持槍攔在人群外。正掙扎著想擠進來,旁邊高文心和雪裡梅幫她推擋著長槍。楊凌嘴唇一陣哆嗦,顫聲道:「幼娘……」

  這一刻,他的眼淚也潸然落下,癡癡望了好半晌,他才把眼一閉,高聲喝道:「幼娘。回去,不要看我砍頭,雪兒妹妹、文心姑娘,替我好好照顧幼娘。幼娘,相公對不起你,不能伴你一生一世了。相公對不起你……」

  他仰天大聲吼道:「可是相公也無法選擇,相公不能既做烈士又做壽星。不能既任高官又當隱士,你我來自雞鳴,相公知道老百姓過的是什麼苦日子,相公對得起天地良心,只是……苦了你啊,幼娘。」

  楊凌用心良苦,他的重罪沒人赦得了,可是家裡放地那個寶貝卻足以保得幼娘不受牽連,如今再做這場戲,愛民如子的好官名聲是留定了,如果還有人想進讒言陷害幼娘,他也不得不有所顧忌了。

  韓幼娘娘哭道:「相公,你沒有對不住我,你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漢,這才是幼娘心目中的好夫君!」

  旁邊百姓見幼娘被阻在外邊,頓時鼓噪起來:「叫他們夫妻見一面,大人,讓人家夫妻見一面吶!」

  洪鐘眼見群情洶洶,急忙喝道:「斬!馬上斬!把他們都斬了!」

  劊子手穿著紅衣,袒著胸腹扛著鬼頭大刀走上台來,走到他們面前,單膝跪地,客客氣氣地道:「小的給您見禮,請大人歸天!」

  這是官員特權,尋常的百姓可沒這待遇。韓幼娘一聽馬上問斬,心急之下再顧不得官兵阻攔,她雙手架住紅纓槍,抬腿左右一踢,兩個官兵被踹中膝彎軟弱處,再也立不住踉蹌著退了開去,韓幼娘立時飛步向前,一步躍上高台,跪撲到楊凌面前,抱住他身子大哭不已。

  楊凌強笑道:「幼娘不哭,不要哭,相公……相公……」,他顫抖著聲音說不出話來,洪鐘又急又怒,他忽地一下站了起來,指著那些官兵道:「馬上把人給我拉下來,立即砍頭!」

  「且慢!」韓幼娘大呼一聲,膝跪著轉過身,高聲叫道:「我家相公冤枉,請大人開堂重審!我家相公冤枉!」

  倪謙聽了立時抻著脖子狂呼:「冤枉,冤枉,我是被屈打成招地,我冤枉呀!」戴義、李鐸見來了機會,急忙跟著狂喊冤枉。周圍百姓聞言一陣喧嘩,有人高聲喊道:「有人喊冤,按律當停刑再審!」

  楊凌只是無奈地苦笑,低聲勸道:「幼娘乖,我的親親媳婦兒,不要惹怒了大人,只有你好好活下去,相公才……才走得安心呀!」

  李鐸等人法場喊冤他是不以為然的,連封補漏水的方法倪謙都說了,皇帝只要派人掘土一驗立知真假,此時才來喊冤還有什麼用?他卻不知這些人涉臨死亡,心中那種極度恐懼,哪怕找個理由多活一時,也是要拚命爭取的。

  洪鐘冷笑道:「供詞上墨跡未乾,你們就要反悔麼?監囚官,帶人把搗亂的人拉開,再敢胡鬧就給我抓起來,立即行刑!」

  「誰敢殺我相公?」韓幼娘緊緊挨著楊凌跪定,高高舉著鬼頭刀的劊子手這一刀若從空中揮下,幼娘便得陪著楊凌一齊被砍了。

  洪鐘勃然大怒,對彈壓現場地監囚官刑部左侍郎程文義道:「我奉聖旨監斬,有阻撓者同罪,立即給我拿下楊韓氏!」

  程文義一招手,領著四個刀頭昂然走上台去,他方才見了韓幼娘硬闖法場,一步躍上高台,知道這女子武藝不低,所以領了四個六扇門的高手。

  程文義提著刀來到幼娘跟前,冷笑道:「楊夫人,請你立即退出法場,本官不追究你擾亂之罪,否則……你知道後果!」

  楊凌急得雙目圓睜,他被劊子手按住了肩頭動彈不得,只急得不斷拿肩頭去撞幼娘,急道:「快走,快走,陪我赴死何益?幼娘,你不要犯拗,幼娘啊!」

  韓幼娘雙膝跪地,反手從身後背袋中抽出一筒卷軸,雙手高舉過頂,徐徐在空中展開,將楊凌和自己的腦袋遮在陰影下,她瞪著一雙倔強的眼睛高聲道:「我家相公冤枉,他是屈打成招。民女今日法場告御狀,只求皇上發回重審,若是民女誣告,願與夫君同罪!」

  程文義見她拿出一副山水字畫來,不禁有些奇怪,待那卷軸完全展開,定睛一瞧下首落款蓋著的鮮紅色小衿,程文義不由大吃一驚,他進退失據、張皇了半晌,忽地「噗嗵」一聲跪了下去,俯首高聲道:「微臣程文義,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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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零一章 上諭諶陵


  金殿上,正德擺皇帝坐在龍椅上心神怔忡,這時辰菜市口該開刀問斬了吧?一想到這裡,正德心頭不禁一陣煩躁。

  小皇帝年紀小,沒有那麼多帝王心術,他只是單純的從感情上無法接受楊凌的背叛,當時一聽到楊凌也參預其事,遮掩他最敬重的父皇陵寢出事的消息,正德恨不得親手殺了這個他曾推心置腹的臣子。

  然而恨是一回事,想起他做太子、做皇上,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直到楊凌出現。這個人看他的眼中沒有在別人臉上常見的那種敬畏和討好,卻又真的很關心他,他一直把楊凌視作一個朋友,可是……他唯一的朋友卻背叛了他,正德想到這兒,不禁歎息了一聲。

  御史陸仲昆見皇帝沒有認真聽他講話,不禁提高了嗓門,大聲說道:「皇上。」

  「啊?什麼?」正德愣了一下,收回望向虛無處的眼神,有些詫異地望著這個囉哩囉嗦講了半天還不知道要說什麼的御史言官。

  陸仲昆忍著怒氣,說道:「今先帝大喪,小祥未久,皇上紀元之初,就喜嬉耽樂,早朝不時遲來,午朝晚至遲暮,起居無常,寢膳失節,以致耗費精神,妨誤政事,此非明君所為啊。臣聞昨夜大雨雷鳴,震碎奉天殿鴟吻及太廟脊獸,京中樹木折斷者逾百棵,此天變災異,當為警醒。」

  正德淡淡地道:「知道了,朕已著欽天監驗算吉凶。」

  陸仲昆慨然道:「皇上,按前代舊例,凡遇天地劇變,帝王當減膳撤樂,下詔自省。皇上應命文武百官上諫言事,指點時弊才是。」

  正德皇帝眉毛豎了一下,心頭騰地湧起一陣怒意:「真是豈有此理,風大雨大吹折了幾棵樹木,雷電震碎了殿簷上幾隻石獸,也要繞著彎子算到朕的頭上來,什麼此非明君所為!難道我是昏君不成?」

  可是身為言官是言者無罪的,就算是他老子,那位模範皇帝弘治也照樣曾被御史上奏時說的不堪之極,正德壓了壓火氣道:「那便下詔,令百官進諫吧!」

  正德咳嗽了一聲,說道:「諸位愛卿,如今欺瞞帝陵湧泉的逆臣已被押赴刑場伏法,先皇遷陵勢在必行。部分材料可從舊址拆運,這樣重建新陵估計花費約三百萬兩,朕欲稍稍加徵稅賦,諸位愛卿可有什麼建議條陳?」

  「果然來了!」三位大學士不禁互相遞了個眼色。昨日正德退了午朝後,徐貫進宮稟報了欽犯招供的事,正德皇帝怒極之下掀了御桌,大叫大嚷著要立刻把這群逆臣賊子明正典刑。三位大學士聽到消息,便知先皇遷陵已成定局,可是這龐大的費用從哪裡出?

  別人不是那麼瞭解,他們還不知道這幾年因為連續不斷的天災,大明財政已拮据到什麼程度麼?至於王瓊、徐貫、洪鐘等人因為扶保大明國運,權位官位勢必再上層樓,直接危脅他們的地位,倒還在其次了。

  無奈,李東陽硬著頭皮出班奏道:「皇上,朝廷歲入四百萬兩,堪堪支付用度,先帝陵寢用去四分之三,戶部已耗盡積財,若遷移皇陵,勢必要加重稅賦。百姓不堪其苦啊。」

  正德聞言怒道:「大明百姓億萬,每人加征一分稅賦,何必說的這麼危言聳聽?」

  李東陽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有所不知,近年來天災頻繁,河南河北洪澇成災、甘肅陝西大旱無雨,就連江南米價也已貴極。導致四處盜賊橫行,幸賴先帝仁德,以薄稅養民、厚愛百姓,百姓才勉強得以渡過難關,但窮苦之地百姓已一日一餐勉強度日,若再加稅賦,恐激起民變啊。」

  李東陽生怕正德不聽勸阻,急得汗都淌下來了,要不是那時大明還不曾聽說:「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個寓言,他也要學焦芳來個曲線進諫了。

  謝遷隨即出班奏道:「皇上,如今苗夷不斷作亂危害後方,韃靼因先帝大行,對我大明虎視眈眈,海內虛耗、水旱頻仍、邊儲缺乏,實是不可再添禍亂了。」

  正德「啪地」一拍桌子,怒道:「泰陵不吉,難道要讓先皇就葬於那裡?亦或我大明堂堂天子,要停棺十年不得入土為安,等著百姓休養生息?」

  弘沼在群臣中威望極高,正德這又是從帝王尊嚴和為人子者的孝道考慮,群臣中儘管反對加稅的大有人在,一時也語塞無言。

  殿下沉默半響,劉健昂然出班伏地奏道:「臣冒死直言,皇上廣殿細旃,可知小民茅屋柴捨風雨難避?皇上錦衣玉食,可知小民忍饑挨餓衣不蔽體?先帝大斂歸陵,禮有定制,本非臣下所敢輕議,然事有輕重緩急,孟子曰:『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江山為重。』,大明持國乃順應天命,天命即百姓,大明順應天命,風水小術何足慎之。泰陵以傾國之資建造,豈可輕言廢止?先帝仁德厚愛百姓,相信先帝在天有靈,也會重民而不重風水,伏訖陛下三思。」

  劉健說完伏地不起,他這番話說的雖然很客氣,其實不外乎就是說百姓才是江山社稷的根本,風水之說虛妄不實,至於先帝嘛,還是在泰陵安葬就好,別瞎糟賤錢了。

  金殿上文武百官聽得都屏住呼吸,這位小皇帝喜怒無常的性子他們是早就見識過了,如果他一怒之下叫人把劉大學士拖下去廷杖,這老頭兒偌大年紀還不被活活打死?

  王瓊、徐貫等人有心出面為正德爭言,可是民間傳言朝廷加稅的消息已傳的沸沸揚揚,而且指名道姓說是他們幾個進的讒言,幾人聲譽已一落千丈。這時出面豈不坐實了此事,是以也不敢上前放言。

  正德瞧了半響,見文武百官竟無一人出面附合贊同,竟然氣樂了:這班鳥大臣。昨兒還扯著脖子喊又是影響國運又是損及後福的,三大學士如今抬出百姓來,竟然沒有一個人幫我,你們到底是忠君還是愛惜自身羽毛?

  正德雙手按著御案,霍地站了起來,手指劉健正要說話,忽地站殿將軍匆匆奔入,跪地高呼道:「啟奏皇上,刑部尚書洪鐘飛騎來報。犯官楊凌之妻韓氏硬闖法場,手持先帝筆墨丹青遮於犯官楊凌頭上,洪鐘不敢擅專行刑,恐損了先帝遺物。懇請皇上定奪!」

  百官嗡地一聲議論開來,或許是每日的朝會太過枯燥無味,聽楊凌妻子手持先帝墨寶闖法場救夫的奇聞,文武百官好似吃了興奮劑似地。

  劉健伏在地上聽了也不禁大喜,他大膽直言,其實心裡也是提心吊膽,有了這消息轉移正德的注意,他就不會有事了。劉健暗暗吁了口氣,抬起袖子拭了拭額上的冷汗。

  正德聞言怔在那兒,半晌和喃喃道:「你說幼……幼……楊凌之妻闖法場?她持了父皇的手書……父皇何時賜了楊家東西,寫的什麼?」

  他喃喃自語,聲音甚小,只有案前的小太監聽得到。可是未得正德示意,也不敢大聲代他問話。正德愣了會兒,慢慢在御階上踱起步來,百官都瞧著他動作,只見正德在上邊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怔立出神,過了半晌才喝道:「傳諭,著御馬監張永前去問話。取回先帝手書給朕看,退朝!」

  菜市口,洪鐘氣急敗壞地在死囚台上踱來踱去。烈陽當空,照得他滿臉油汗也覺察不出。幼娘拿的雖不是聖旨,那副字畫也與本案無關,但那可是先帝親筆呀,眾目睽睽之下他搶又搶不得,損也損不得,只好僵在這兒了。

  忽爾他步子頓喝道:「韓氏,你想仔細了,硬闖法場阻礙行刑可是殺頭之罪,你夫楊凌作奸犯科,欺君罔上,是重罪不赦的惡人,皇上只殺他一人已是法外開恩,你小小年紀,難道不惜命麼?」

  韓幼娘舉那字畫舉地手都酸了,她抬起頭來乜斜了洪鐘一眼道:「你不是好人!」

  「什麼?」洪鐘大為驚奇,怒道:「楊韓氏,你敢誹謗朝廷命官?」

  韓幼娘道:「我相公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為國為民的好官兒,你說我相公不是好人,你便一定不是好人。」

  轉觀的百姓大多是升斗小民,擺攤賣貨餬口的苦哈哈,因為加稅的事對洪鐘幾個人恨得牙根癢癢,一聽到韓幼娘這話頓時齊聲喝彩,有那膽大兒的擠在人堆裡趁機罵他,把個洪鐘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他悻悻地一甩袍袖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老夫不屑與你計較!」

  洪鐘氣得張口結舌,就在這時,一騎快馬馳至刑場,馬上人一身宮中太監打扮,快馬從兩條草繩隔成的通道馳到台前,那人飛身下馬,身手竟頗為矯健。

  楊凌知道正德對幼娘有種姐姐般的孺慕之情,本來料定正德不會因為自己的事遷怒於她,再不濟憑著正德對先帝的感情見了那副賜畫也會饒恕她,可如今她弄出鬧法場的事來,楊凌可猜不透正德的衝動性格會怎麼處置了。

  這時一見宮中快馬奔來,他的心不禁提了起來,韓幼娘也瞪圓了眼睛,緊張地望著來人,四下雅雀無聲,張永飛身下馬,蹬蹬蹬走上半人高地斷頭台,楊凌瞧見是他,不由喚道:「張公公」。

  張永靠近了來,卻不與楊凌搭話,他湊近了裝腔作勢地看了看好那畫兒,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大禮參拜一番。洪鐘和程文義瞪著眼睛瞧著他慢吞吞地施禮完畢,洪鐘才耐不住問道:「這位公公,皇上有何吩咐?」

  張永現在已入了御馬監,統率著左驤馬,是苗逵手下四大首領之一,只是還無緣進入苗逵地枋心力量西廠。但身份地位已大大不同往日,在洪尚書面前說話也有了幾分底氣,聽到洪鐘頭號他,張永微微笑道:「大人稍安勿躁,咱家奉聖諭向楊韓氏問話。」

  說完他上前一步,和氣地對韓幼娘道:「楊韓氏,皇上問你,楊凌罪犯欺君,理應處斬,你一介女流硬闖法場,意欲何為?」

  韓幼娘抗聲道:「我相公是屈打成招,求皇上發回重審。」

  張永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你們候著吧,先帝爺這份字畫,咱家要請回宮去給皇上瞧瞧,楊韓氏,請將字畫給我。」

  韓幼娘全賴這副字畫暫時護住相公,聽了張永的話不禁躊躇起來,張永呵呵笑道:「楊韓氏,咱家奉了皇上旨意,難道還會誑你不成?」

  楊凌對幼娘道:「幼娘,將先帝丹青墨寶交予張公公吧,不必相疑。」

  韓幼娘聽了,這才雙手高舉,恭恭敬敬奉上字畫,張永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副已經裝裱過的字畫捲起來斜斜揣在懷中。扭頭對刑部尚書洪鐘道:「洪大人,皇上口諭,暫停行刑,法場候命!」

  說著張永轉身走下檯子翻身上馬,飛騎絕塵而去。

  保和殿內,正德持著那副畫念道:「森森百丈松,雖磊珂多節,用之大廈,終是棟樑之材。」,正德念罷恨恨一捶桌子,說道:「父皇,你計楊凌小過,對他寄望甚深,可他如今犯下的大罪,還算得是小小磊珂麼?」

  張永眼角一掃。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神情道:「皇上,奴才愚鈍,一直就想不透,皇上對楊凌信任有加,楊凌此人可謂前程似錦,何以去了陵上不過區區幾日,就糊塗地犯下這般滔天大罪?奴才沒讀過幾本書,但是也知道人若犯罪,必是有利可圖,若是欺君,那更該是有重利相誘,楊凌圖的是甚麼呢?」

  正德神色一動,轉首望向他道:「老張,有話就說,不必跟朕拐彎抹角地,你是說楊凌沒有欺君的理由?」

  張永陪笑道:「老奴可不敢說,不過照理說呢,就算陵上工程有利可圖,也沒有告發此事好處更大,楊凌怎麼這般愚蠢,老奴可是想不通了。」

  正德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有陵上目睹者親口作證,還有其他知情者奇怪死亡,這還不足以證明麼?何況他們可是招了供的。」

  張永諂媚地笑道:「是是是,所以老奴說自己愚鈍呢,說起來楊凌這幾個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好生生擒回京來不肯認罪服刑,非得動了大刑才招,這不是賤皮子麼?」

  正德聽出他言外之意仍是說楊凌是被屈打成招,不禁扭頭瞧了他一眼,回過頭來又端祥父皇那副字畫良久,不由想起那日父皇拉著他的手說過的話:「皇兒,朝中儘是一班老臣,可不能輔佐皇兒一世,楊凌此人重情重義,為政言軍頗有獨到見地,好好磨勵一番,說不定可做你股肱之臣呢。」

  正德一想起來,父皇的音容笑貌宛然就在眼前,不禁黯然神傷,他遲疑半晌才道:「可惜帝陵金井輕易動不得土,否則朕真想派人好生去察驗一番,看看楊凌是否真地欺騙了朕。」

  張永一聽忙道:「皇上,原本泰陵上是不可輕易動土的,可是如今皇上要遷陵,那兒就棄置了,莫說驗一驗,就是全刨開也不打緊了。皇上不如派人去瞧瞧,若是證據確鑿,朝野上下誰也再無二話可說,若是沒有問題,這風水既然不曾壞了,那麼只是動動土,說不定想些法子便可彌補,仍然可做帝陵之用,朝堂裡皇上也不必令百官為難了。」

  正德一聽猛地一拍額頭,叫道:「正是,朕一直記著那裡動不得,卻忘了今時不同往日,張永,你快去傳旨,楊凌一干人等押回天牢,朕要派人親往泰陵察驗。」

  正德說得十分歡喜,今日朝上三位顧命老臣齊聲反對,把加稅說得如此嚴重,正德還真地沒有膽魄壓制三公強行頒旨,況且見了父皇親筆,又聽了張永的話,他的心中也起了疑問,如果真如張永所說,豈不皆大歡喜?

  「老奴遵旨!」張永笑嘻嘻應了一聲,轉身急忙離去,他剛剛走到門口就見劉健、謝遷、徐貫、焦芳、劉宇、楊霖等大臣向保和殿走來,張永急著傳旨,也顧不上理會,匆匆地走了。

  李東陽、謝管是為了徵稅的事兒來地,有些話在朝堂上不便直言,想在後殿再好好和皇帝理論一番。至於徐貫等人卻是來勸皇帝加稅的,不過他們想了個折衷的辦法,就是稅賦因地而異,貧地少征、富地多片,如此一來富地今年的稅賦要翻兩倍,窮地只加三成,雖然一樣怨聲載道,只會造成富地變貧,貧地更貧,但這辦法總好過全國均攤。

  不料幾個人剛剛進殿,正德已欣然道:「眾位愛卿來得好,朕要派人去泰陵勘驗,以查實楊凌等人是否欺君犯上,你們看派誰去好?」

  這位小皇帝妙想天開,常常一個想法行了一半就拋在一邊另行其道。這些大臣們早就習慣了,雖說這班老臣還是跟不上正德的跳躍性思維,倒也能處之泰然、隨機應變。

  李東陽怔了怔立即說道:「臣願往泰陵一行。」

  徐貫知道他是反對加稅,聽王瓊說他還在弘治帝面前正話反說保過楊凌,這老傢伙不信風水,說不定會循私開脫楊凌,當下立即反對道:「不妥,堂堂當朝大學士,去做勘驗官麼?」

  謝遷反駁道:「徐尚書此言差矣,泰陵之事,即便不談風水,如今涉及加稅也是真的事關國運了,這是何等大事?老臣也要向皇上請行的。」

  徐貫是舉報帝陵滲水案的人,為避嫌疑,他當然不能去勘驗帝陵,心中一急,他急忙說道:「既如此,此事更當慎重,以老臣看,皇上應當選擇與此案毫無利害的朝臣前去才妥當。」

  焦芳問道:「那依徐尚書,該當誰去呢?」

  徐貫略一沉吟,說道:「不若如此,選一位勳戚、一位朝臣、一位翰林,三人同去,取回土來與禮部封存的金井土對照,有無差遲一目瞭然。況且三人分屬不同,彼此牽制監督,也公允地很。」

  他是深信金井已被人做過手腳地,所以夷然不懼,推舉的三個人一個是朝中臣子、一個是只有功名利祿並無實權的勳戚、一個是候補官兒,還沒牽涉朝政,自然最是妥當。

  楊霖聽了笑道:「既如此,臣推舉成國公朱剛,國公年老德昭,公正無私,既是勳卿,又是國戚,堪為最佳人選。」

  憲宗皇帝曾納成國公之女為妃,幫此楊霖有此一說。

  焦芳對楊凌頗有好感,想整楊凌的又是他心中死仇王瓊,他自然偏袒楊凌。不過焦芳不敢自薦冒險,他忽地想起楊凌抗旨待參時曾有一個趕考的舉子寫了篇錦繡文章對他聲援,這事兒朝中大臣知道的不多,但是焦芳此人最好搜集市井奇聞,卻是知之甚祥。

  焦芳暗想:這個舉子想秘是和楊凌有些交情地,那舉子如今已入了翰林院,他雖未必肯為楊凌捨命,但帝陵金井察驗時若有可便宜含糊的地方,他必然會給予楊凌方便。

  焦芳想到此處忙道:「臣舉存嚴嵩,此人乃今年新科進士,已入選翰林院庶吉士,這人文采出眾,又是新科進士及第,不曾涉足朝廷,可作欽差。」

  正德頷首道:「好,這兩人便定下了,那麼朝臣之中由誰去呢?」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都不作聲了。這件案子已經成了六部乃至三公在新帝登基後互相角逐,重新分配權力的演武場,只要摻合進去,必定得罪一方,誰肯胡亂答言?

  正德見無人應聲,便向眾人一一看去,禮部的、工部的、刑部的、……這幾個衙門都與案情有所牽連,不可用。正德搖了搖頭,他忽地瞧見兵部侍郎陳洪漠,不由喜道:「兵部與此案無絲毫相干,這朝中大臣就由劉卿去吧。」

  陳洪漠一聽嚇了一跳,這得罪人的差使他可不幹,陳洪漠慌忙推脫道:「臣謝皇上寵信,但臣不敢隱瞞,欽天監博士華傅乃微臣姻親,此案既牽涉到欽天監,臣該避嫌才是。」

  他見正德面露不悅之色,連忙又道:「不過微臣舉存一人,此人也是兵部官員,平素極是穩重,且與此案全無關連,只是……官職卑微了些。」

  正德不耐煩地道:「朕要派人去,只是想找些與此案無關的人去幫朕看個明白罷了,官職大小倒無妨,你說的是誰?」

  陳洪漠忙道:「兵部主事王守仁,此人素有賢名,可堪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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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零二章 陽明瞞天


  李東陽疾步走出宮門,剛剛鑽進轎子,立刻掀開轎簾喚過追隨多年的老家人道:「快,去一趟禮部,請侍郎王華大人來我府上飲酒斗詩。」

  禮部侍郎王華,兵部主事王守仁之父,成化辛丑年的狀元,是先皇弘治做太子時的東宮侍講學士,聲譽地位比之王瓊也不遑稍讓。

  兵部,非逢戰事時便是六部中最清閒的衙門,府庫司位於第二進跨院西廂房。大夏天兒的,關了窗戶悶得喘不上氣兒,開了窗戶那日頭又晃得厲害,許多兵卒雜役就躲出屋子坐在長廊下搖著蒲扇閒聊。

  一個穿著赤膊汗衣的役卒正唾沫四濺地講著今日菜市口的那樁奇聞:「聽說神機營楊大人是北宋忠臣楊家將的後人呢,要說這楊家,那女子就是比男人厲害。一馬高的砍頭台,前邊一丈外還欄著繩子吶,這位楊夫從一個箭步就竄上台去了,真比狸貓還輕。徐尚書大怒,親自登台監斬,嘿!人家楊夫人亮出一副畫來,先帝弘治皇上親筆繪的,就往丈夫頭頂上一擱,這是先皇賜的東西,管你是王侯公卿,有福氣見著了怎麼也得恭恭敬敬磕個頭,誰敢砍上一刀?就這麼著,四個劊子手全傻了眼了。」

  一個兵士聽得有趣,插嘴問道:「噯,其他幾位大人可沒先皇的墨寶護身吶,楊夫人又沒護著他們。怎麼不先砍了?」

  那赤膊漢子翻了翻白眼兒道:「你說吶?這是顧忌先帝墨寶有失,可不是下了聖旨單獨赦免楊大人,誰敢厚此薄彼砍一半留一半?其他犯官的家人豈肯甘休?天下人怎麼看?刑部尚書還不顏面掃地啊。」

  那士兵被一頓搶白,訕訕一笑不言語了。這幾個人圍著一張小方桌,桌上放著一個大號茶壺,六七隻茶碗,那赤膊漢子說得興起,端起只碗來咕咚咚灌了幾口才發現拿錯了,不禁向身旁一人歉然道:「哎喲,對不起王大人,小的錯拿了你的茶碗了。」

  那位王大人就是兵部府庫司主事王守仁,三十多歲年紀,白面微鬚,有些南人面相,一雙眼睛雖不甚大卻極為有神,聽了赤膊漢子道歉他擺手笑道:「喝便罷了,有什麼打緊?」。說著提起壺來替那漢子又倒了一碗。

  這位主事也穿著赤膊的汗衫,看不出進士模樣。這位仁兄和以李夢陽為首的大明七子吟詩作畫、研究詩文,彼此交從甚密,便是碰到販夫走卒、雜役奴僕,也能聊得甚是投機,這些衙役們與他都是極熟稔了的,從不拿他當成高人一等的官員看待。

  王守仁提起壺來倒滿茶水,微笑著看了眾人一眼,徐徐說道:「皇是龍顏大怒,為的是帝陵風水不好會損及國運,聽說皇上已決意遷陵,如此一來,勢必要加徵稅賦。今日朝上三位大學士雖暫時阻止了此事,但有龍脈受損的事兒在那擺著,恐怕加稅也是沒法子的事了。」

  一個衙役說道:「那可不是,風水這東西可馬虎不得,龍脈事關大明國運,若真的受到損壞那還得了?」

  另一個衙役聽了憤然插嘴道:「什麼風水!現在老百姓日子都過不下去了,還想幾百年後的事麼?我兄弟開著一個小馬行,專走京師通州這一路,也是個苦哈哈,一年賺下來的錢勉強能過日子,這一加稅,收入就少了。再說稅賦加了羸利有限。行腳商人肯租馬行代步的也必然減少,我兄弟正愁如何度日呢,更別提那些普通百姓了。」

  有個衙役搖著蒲扇問道:「聽說楊大人就是為了能讓百姓們有個活路,才瞞下帝陵漏水的事兒,說起來,那還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了。可是這風水也馬虎不得,王主事,你怎麼看?」

  王守仁沉思一下,說道:「依我看,世間萬物的存在都有它存在的道理,風水是一個存在,百姓也是一個存在,所以風水有風水的道理,百姓有百姓的道理。如果說寸方土壤受了破壞就會影響國運,那萬千百姓難以活命豈不更會影響國運?朱子說:『去人欲,存天理。』寄禍福興衰與風水,不是人欲麼?為了人欲置百姓生死於不顧,就是有違天理,兩相比較捨小取大,自然百姓的死活才是道理。」

  眾人聽得連連點頭,一個衙役笑道:「王主事書讀得多,講出來的話也叫人信服,到底格了七天竹子的讀書人,我們就比不得。」

  眾差役聽了轟堂大笑。原來這王守仁自幼好學,少年時崇信從道悟理,曾把道士請至家中求教,可那些道士哪懂什麼學問,除了念幾句講不通的死經以外,簡直說不出別的文字來,更談不到學問了。

  老子的道教,是古九流之一,名列三教,是真正的哲學大家,但是如今的道士,雖供奉老子為鼻祖,其實多師從於漢五斗米教之張道陵,與老子的道義是完全不同的。

  王守仁學無所獲,後來又隨大儒婁諒遊學,開始相信朱熹的格物知理,曾經對著家中一竿竹子悟了七天七夜,結果道理沒悟出來,卻受了風寒病倒了,此事在京師傳為趣聞,盡人皆知,是以大家聽了這番戲謔都會心大笑,王守仁為人豪邁不拘,不以禮教自守,況且此事已多次被人取笑,聽了竟也隨之大笑,沒有絲豪不愉之色。

  一個差官待眾人笑聲稍歇,說道:「這麼說王主事是贊同楊凌楊大人的,聽說內閣三位大學士也是保他的,如果王主事當初碰上了這樣的事,你會怎麼做呢?」

  「我?」王守仁怔了怔,不由沉思起來:「君王、百姓、風水、社稷……」這些事走馬燈般在他心裡轉動起來,過了良久,王守仁困惑的目光漸漸堅定起來,靜候答案的一眾差官衙役們雖未從他口中聽到那句大逆不道的話來,卻分明看到了他的回答,一時間眾人收了臉上的嬉笑,神情都莊重起來。

  …………

  楊凌入獄、上法場的消息,嚴嵩都從同僚們口中聽到了,對於楊凌他是深為感激地,但他功利心極重,帝陵風水案多少朝中重臣都插不上嘴,他不過一介無名小卒,縱然上疏也救不了楊凌,還白白連累了自己前程,無所作為只求書生意氣的事他是不會做的。因此聽說楊凌被斬,他雖然極為難過,卻明智的連法場也沒有去。

  但是韓幼娘以先帝墨寶阻止行刑、皇上將楊凌收押再審的消息一傳出來,嚴嵩的腦筋便又活絡起來。前些時候楊凌抗旨救妻,弘治遲遲不將楊凌收押,嚴嵩揣摩聖意是有心為楊凌開脫,是以急忙寫就一篇文章為楊凌大造聲勢。

  這次皇上停刑再審,下旨勘陵,莫非又有什麼深意在內?嚴嵩接了旨意立即閉門不出,仔細琢磨其中道理。他皺著眉頭坐在桌前,眼神兒直勾勾地沉吟半晌。剛被接進京來的夫人歐陽氏見夫人今日早早回業,一進了家門就端坐不語,忙沏了杯茶來,柔聲問道:「相公,今日可是遇上什麼為難事了?」

  嚴嵩對這位結髮妻子極是敬重,見妻子沏了茶來,忙雙手接過,向妻子強笑道:「喔,沒什麼,今日皇上下旨勘察泰陵,派了三位欽差,為夫也是皇上欽點的三人之一,我只是奇怪,我是新入仕的官員,殿試時又沒有特殊的表現,翰林院中才子如雲,皇上為何單單指定了我?」

  歐陽氏聞言不由抿嘴一笑,嗔道:「你呀,沒作官時想著作官,作了官又想陞官,現在皇上重用了你,卻又胡思亂想了。」

  嚴嵩連忙搖頭道:「夫人不知,天威難測呀,若是揣摩不透聖意,皇上想讓你向左,你卻偏偏向右,哪裡還有出頭號之日?」

  歐陽氏聽丈夫說得如此嚴重,也不禁蹙眉想了起來,她沉吟著道:「相公,今日楊韓氏法場救夫,聽說是靠的先帝一副賜畫,莫非皇上也聽說你和楊大人有交情,才反這事交到你手上,想讓你替他開脫不成?」

  嚴嵩頓足道:「為夫就是猜不透聖上是不是這個意思,所以才十分苦惱,若說皇上是有意讓我攘助楊大人,可是傳旨的人可是沒有絲毫的點撥,傳了旨就回宮去了,我將旨意反覆琢磨了多次,想猜不出其中有何喻意,若是皇上有意開脫他,多少總該對我有所點撥才是。」

  歐陽氏道:「妾身不懂國事,就從情理上想呢,你說一個做兒子的大官兒惱了一個人,尋了個罪名要打那人的板子,那人取了和這個孝順兒子的老爹往來書信攀交情,這個官兒把板子寄下來,然後叫人重新查他的案子,是想替他開脫呢,還是仍要治他的罪?」

  嚴嵩眼睛一亮,旋即便又搖頭笑道:「這比喻不妥,皇上那幅畫可比不得書信,先帝仁厚,賜過禮物的臣子可多了,又不止是楊大人一個……呀!不對,的確不同……」

  嚴嵩忽地想想侍郎程文義說過的話,那幅畫是峭壁勁松圖,圖上有先皇親筆題字:森森千丈松,雖磊珂多節目,用之大廈,終是棟樑之材。這分明是先帝托孤一般的信任,對楊大人那是寄予股肱之臣的厚望呀。

  嚴嵩握住歐陽氏的手,興奮地道:「為夫愚鈍,多虧賢妻提醒,我現在已明白聖意,只是……三位欽差,一位是兵部主事,還有一位是當朝的成國公,官職地位都遠在我上,為夫於公於私,都該攘助楊大人才是,可是恐獨木難支呀。」

  歐陽氏嘻嘻笑道:「我的好夫君呀,皇上若有意為楊大人開脫,豈會選中你來主導此事,說不定人家那位國公爺和兵部主事早已得了皇上秘諭了,你和楊大人有舊,朝中知道的人可不多。但是皇上有錦衣衛、有東廠、西廠,聽說那些探子無孔不入、好生厲害的,皇上能不知道麼?選取你出來,只是為了堵那些大臣的嘴罷了,這一趟呀,我看你只要裝聾作啞、扮個泥胎金菩薩,就算合了聖意了。」

  「泥胎金菩薩……」嚴嵩也覺得妻子說的甚有道理,只是忽地想到皇上用他,原來只是因為他與楊凌有舊,並非對他有所青睞,不禁有點悵然若失,那種猜明瞭聖意的喜悅,頓時也就淡了許多……

  …………

  午門外,欽差儀仗已然列隊齊整,王守仁、嚴嵩彼此不熟,見了面攀談兩句,便各懷心思站在那兒候著成國公朱剛。

  如今情勢,帝陵遷則賦稅加、百姓苦而社稷不安,昔日方孝孺為持正統誅十族而不悔,如今我王家為江山社稷又何惜此頭號?」父親王華的話又在耳畔響起,王守仁想起那個計劃,心中不覺有些緊張。

  他自幼好兵尚武,可是還從不曾上陣殺敵,親歷斯殺。而今日要做的事,無異於火中取粟,要冒著天大的風險,一旦事敗,謀劃此事的李東陽、王華滿門都有被抄斬的可能,以王守仁的定力,想及此事也不禁心中忐忑。

  若要不加稅唯有不遷陵,若想不遷陵唯有證明金井不曾被人動過手腳,李東陽無奈之下,請來摯友王華,曉以國家大義,與他定下了一個險計:「瞞天過海調包計!」

  金井井有條的土樣現存於禮部,而王華是禮部僅次於王瓊的最高長官,雖然這金井土壤看管甚嚴,但以王華的身份想要調包至少有七成把握。

  最難的卻是王守仁,他是王華之子,同時也不是個迷信風水的酸儒,李東陽料定由王華出面必可勸得他共謀此事,但是難就難在勘陵欽差有三人,而並非王守仁一個,想要一手遮天換掉泰陵取回的土樣可就困難之極了。

  李東陽與王華商議,要王守仁見機行事,隨身攜帶一包土壤,待取了帝陵金井土樣後,找機會將土樣換掉,然後通知暗中跟隨的府中親信家人,由家快馬趕在他們前邊回報李東陽、王華,二人只要一聽到王守仁得手的消息,立即趕赴禮部由李東陽纏住王瓊,王華負責換土,而帝陵所在又不遠,當日便可往返,時間上也未必那麼從容。

  所以王守仁的任務不但凶險,而且極其艱難。但帝陵內情形到底如何,就連李東陽、王華這樣博學的才子也不甚瞭然,那時既沒有帝陵可供參觀,更沒有帝陵的圖紙供人參研,李東陽能臨時想到這個點子,已是急智,實在無法制訂更詳細的計劃了。

  王守仁想到這兒不禁歎了口氣,成國公一門忠烈,自洪武朝至今,已有三位國公死後封王,聖眷極隆。這一代的成國公年紀雖老,人卻不糊塗,是個老人精,王守仁可不敢保證能在他手裡做手腳。不過老國公若是不肯放水,成功的希望就渺茫之極,就是眼前這位瘦竹竿兒似的翰林,觀其言行舉止,似乎也不是簡單人物。

  王守仁想到這兒不禁扭頭瞧了嚴嵩一眼,不料嚴嵩也正偷眼瞧他,兩人目光一碰,立即各自心虛地飄開,各懷鬼胎打著自己的算盤。

  就在這時,一頂八抬大轎吱悠吱悠地來到午門,後邊跟著八名侍衛,轎子落地,管家一掀轎簾兒,扶出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身著蟒袍、腰束玉帶,走起路來一步三搖、顫顫微微,王王守仁見了不禁大吃一驚。

  今年過年時他還曾隨父親去看望過這位老公爺,當時朱老公爺的第十四個玄孫在樓閣內放炮仗,氣得老傢伙提著雞毛撣子追著玄孫子滿大院的亂轉,那可真是健步如飛,怎麼才半年的功夫竟然蒼老成這樣?

  王守仁又驚又疑地急步上前去,深施一禮道:「守仁拜見朱老公爺,老公爺身子一向安好啊?」

  「什麼?」老公爺聲如霹靂,嗓門兒倒夠大的:「別跟蚊子哼哼兒似地,我老人家聽不見!唉,歲數大啦,今年都奔八十的人啦,眼也花啦,耳朵也聾啦,我是看也看不見、聽也聽不著……嗯?你是誰家的後生啊?」

  「這老頭兒連我也都不認識啦?」王守仁愕然睢向成國公,只見老傢伙眼中狡獪地精芒一閃,再仔細看時,仍是一雙蒼老渾濁的老眼正茫然瞧著他。

  王守仁見狀心中大喜:大事定了!他臉上剛露喜色,忽地瞥見嚴嵩正目不轉睛地打量他們神色,王守仁忙收斂心神心照不宣地重新施禮,也扯著大嗓門道:「守仁給老公爺施禮啦,老公爺一向可好啊?」

  註:王守仁,大明三百年第一牛人,經歷代渲染已成神人。雲中岳堪稱明史專家,寫小說數十本均以明朝為背景,但獨獨漏了一個王守仁不敢寫,涉及他的事只敢借他人之口略略提起,而不敢著筆敘之,小關避無可避,戰戰兢兢,要罵您就罵吧,俺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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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零三章 楊陵過海


  嚴嵩事先得了妻子提醒,已認定皇上有意為楊凌脫罪,那麼三位欽差中地最高的必定早就受了秘諭,所以自打老公爺一下轎子,嚴嵩就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看,那老狐狸倒沒想到這後生實也可畏,眼中神色只是稍有異動,已被嚴嵩結結實實瞧在眼裡。

  這一來嚴嵩更認定自己所料不錯。其實正德皇帝如果有心為楊凌脫罪,以他的性子管你別人怎麼想,直接就赦免了,才不懂這些彎彎繞的東西,老公爺也沒接到皇帝的秘諭。

  昨日李東陽一出宮門立即急約王華相見的事,早被這位成國公知道了。李東陽約的人有一個叫王自文,是個翰林學士,老公爺請來做幾個孫子的老師。

  王翰林到了成國公府,無意中露出了點口風,成國公能在疑心病甚重的朱家王朝屹立不倒,而且世受國恩,那是自有訣竅的。朱家的掌門人個個生了個七巧玲瓏心,可是外貌大多像個毫無心機的粗魯武夫,而且善於交際人緣。

  別看國公不上朝,朝中有什麼大事小情都瞞不過他。結合這兩天朝野林林總總發生的事情,其中有什麼文章,成國公猜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已料到李東陽約見王侍郎,與王守仁被點為欽差必有關聯。

  成國公想通此點不禁暗暗佩服李東陽、王華這幾個大明臣子的赤膽忠心。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竟敢冒著殺頭抄家的危險,但是成國公府現在上千口了人呢,老人家可沒那覺悟自己赤膊上陣,但是裝糊塗的本事還是有的,於是這個蚊子打眼前一過,就看出是公是母的老傢伙,就變得看不見聽不著、走路都打晃兒了。

  王守仁見成國公肯暗中相助,心情大定。三人上了官轎來到泰陵,御馬監總管太監、西廠廠督苗逵和工部左侍郎李傑忙上前見禮,然後陪著三位欽差步入帝陵。

  王守仁邊走邊暗暗摸了摸後腰裡塞的那袋黃土,瞧了一眼老公爺。只見成國公在管家扶持下,哆哩哆嗦地向前走著,還吼叫般地同苗逵說著話兒,好像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又瞎又聾。

  苗逵走到左殿口,就笑嘻嘻地停住了步子,向老公爺施禮道:「成國公,您老人家,咱家在這兒候著您。」

  成國公欣賞地看了他一眼,含糊帶喘地應了一聲便走了進去。李傑是舉報此案的最大功臣,參得倒其他四位欽差,他就是功在社稷,若是失敗了,至少一個構陷同僚之罪,所以也顧不得老公爺心有不滿,立刻寸步不離地跟了進來。

  三位欽差在金井石台前停下,王守仁大聲道:「老公爺,您年歲兒大了,就站在這兒監督吧。這取土之事交給我們如何?」

  他說著盯了嚴嵩一眼,王守仁定的計是取土後在途中掉包,如今有李傑在那兒看著,還有個嚴欽差,是根本做不了手腳,倒不如故做大方,讓嚴嵩去取土不致引人懷疑。

  嚴嵩站的離金井最近。剛才藉著燈光先向金井裡看了一眼,一瞧金井模樣不禁心中一動,原來金井就是這般模樣,要作弊果然容易。

  唉!只可惜這麼個表功的機會,卻白白給這位兵部主事,嚴嵩心中電閃,暗暗冷笑道:讓我扮泥菩薩可以,但是不能拿我當傻瓜,他們的計謀我已猜到了,得想個法子點出來,不怕他們不賣我這份人情兒。

  嚴嵩想到這裡忙客氣地道:「是是是,老國公儘管站在這兒督察,這取土這事交給我們晚輩便是,王大人,您請,學生在一旁守著。」

  王守仁聽了也不客氣,取過一把進陵時攜進的小鏟,上了白玉床,李傑頓時瞪大雙眼,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動作。成國公也不知道王守仁要如何取土以遮掩帝陵滲水事,但是他見李傑跟只老鷹似地站在那兒,兩隻手緊張地方都快曲成爪子,這麼虎視眈眈之下,小王如何作弊?

  老公爺一皺白眉,踱到李傑身邊,拍了拍他肩膀大聲笑道:「你就是工部侍郎李傑?嗯,好樣的,那些賊子連先皇陵墓出了問題都敢隱瞞,罪無可赦呀,要不是你,朝廷上下可都被瞞了過去。」

  李傑陪笑道:「老公爺過獎了,這都是臣子們的本份。」,他說歸說,眼睛仍是一眨不眨死盯著金井,生怕有人做什麼手腳。

  嚴嵩一看大喜,這個不開眼的壞蛋可是幫了自己大忙,正愁怎麼讓成國公知道我也是保楊凌的呢,這傢伙倒是給我這尊泥菩薩立功的機會。

  金井這名字聽說的人多了,沒親眼看到時誰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子,民間有些工匠有所透漏,出於虛榮心理,也大多吹噓的華麗不實,所以這幾位都是頭一次見識到金井的真面目。

  王守仁跪在石台上,也正在打量那直徑半尺、深約一米的土洞。他用手試探著摸了一下,四壁是粘潮的黃土,但是摸到底部,由於那裡土壤滲了米汁,卻乾硬光滑,王守仁心中怦地一跳:他們果然做了手腳了。

  王守仁剛剛想到這裡,嚴嵩那句念白般地「旁、敲、側、擊」便傳入耳中。王守仁心中如電光火石一般刷地閃過一個念頭,他眼角機警地向旁一瞥,只見李傑正瞪大雙眼看著他的的一舉一動,頓時失望之極。

  不料就在這時,高高瘦瘦的嚴嵩倏地一轉身,繞到李傑面前俯身施禮,狀極恭謹地道:「學生身為大明子民,亦當謝過大人,請大人受學生一拜!」

  這瘦竹竿作一米八幾的個頭兒。一轉來堵得嚴嚴實實。俯下身去施禮都擋得李傑什麼也看不見,李傑有心一閃身避開他,可是那樣做就太過明顯了,分明是對他不敬,對王守仁有疑,他只是略一遲疑的功夫,嚴嵩已拉著他手臂親熱地拍馬屁道:「刑部用大刑迫出口供,百官不服,這才發回重審,若是刑部有大人這樣的智者,旁敲側擊、三言兩語必可令那幾個犯官招供!」

  就在這時,只是上邊嚓嚓鐵鍬鏟土之聲飛快來,頃刻工夫王守仁已歡聲笑道:「金井之土已取得,取金匣來盛土」

  …………

  王瓊在書房內踱了半晌,忽地停下冷笑道:「那幫逆臣賊心不死,妄想取土勘驗,哼哼,那小小什長若非事實俱在豈敢誹謗?軍中健卒若無內情怎會突然死亡?我已著人守著盛土金匣,鑰匙盡毀,只餘我這一把,只要土壤無恙,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徐貫喜上眉梢地道:「欽差也該回來了吧?勝負成敗在此一舉啦!內閣三公包庇罪犯,將龍脈受損之事不放在眼裡,只計較些蠅頭小利,皇上必定心中不悅。此案一了,他們的前程也要盡了。」

  王瓊皺眉道:「徐尚書,我等此舉,乃是為了大明江山社稷,不是為了個人前程,內閣三公是冶國能臣,他們擔心加稅也是為了大明朝廷著想,徐公怎可如此說話?」

  徐貫忙陪笑道:「是是是,王尚書說的是。」心中卻不禁暗罵:老匹夫,就你光明正大、為國為民,怎麼又鼓動兒子去刑部告狀,想砍了人家的頭、再辱了人家的名?

  洪鐘說道:「王大人,我們不如即刻進宮,將楊凌不法事跡稟報皇上,等金井黃土一到,真相大白,殺他個有理有據!」

  王瓊略一沉吟,微笑搖頭道:「此事何須勞動你我出面,豈不顯得小題大做了麼?叫刑部侍郎程文義上個折子,以士子舉報的名義呈給皇上便是。」

  乾清宮中,正德皇帝正心神不寧地聽著大學士謝遷嘮叨。他今兒藉口給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已免了午朝,一直在這宮中候著消息。這健、謝遷聽說他要給太后請安,正好有皇帝大婚的事情要稟報磋商,趕緊也跟了進來。

  誰料小皇帝根本不想去見太皇太后和太后,兩位大學士深知時間的寶貴,一點也不浪費,立刻見縫插針勸諫皇帝不要耽於嬉玩、不要不帶侍衛在宮中行下頭、不要讀書時辰過少、不要不開經復,一番苦口婆心勸得正德皇帝一個頭兩個大。

  正德皇帝正不耐煩的功夫,一個小黃六匆匆奔來稟報:「啟稟皇上,刑部侍郎程文義有緊急奏折,事關帝陵滲水一案。」

  正德一怔,忙道:「呈上來!」正德接了折子,打開一看,奏折上程文義洋洋灑灑三千餘字,除去套話,查實楊凌明作清廉,暗中貪奢、巨資買妾、欺壓僧侶等等,請皇上允許與帝陵滲水案一併審理。

  正德猶如正等著揭開底牌的賭鬼,不知從帝陵帶回來的黃土到底是不是被人動過手腳,一見這了折子心就涼了一半,原來張永還說楊凌沒有貪污的理由,如今可是有了證據,正德只將那列舉的罪名看罷,後邊的內容再也沒有心思去看。

  他恨恨地將折子擲在龍案上,頰上肌肉突突直跳。在椅上呆呆坐了半晌,忽地一跳而起,勃然怒道:「把一干人犯統統給朕帶來,朕要親審此案!」

  劉健聽了連忙阻止道:「啟稟陛下,此事萬萬不可,法有所司,皇上萬乘之尊,豈可越權干涉?自古帝王除了獻文帝不知自愛,還不曾聽說有哪位明君行尊降貴去坐刑部大堂。」

  正德怒火中燒,指著他凜然喝道:「明君,明君,朕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你口口聲聲萬乘之尊,可我這皇上卻由得你指手劃腳,何曾有半點事情做得主?這天下是你的還是我的?」

  劉健聽地臉色鐵青,伏地免冠顫聲道:「皇上何出此言,老臣一片赤膽忠心,天地可鑒,若是老臣言語不遜衝撞了皇上,願乞皇上賜罪!」

  謝遷見狀忙打圓場道:「皇上,以帝王之尊去審理犯人,確實與理不合。皇上是天下共主,哪有皇帝親自問案的道理?不過皇上如果想聽審此案,不若在刑堂訊案大堂後邊高座旁聽,皇上以為如何?」

  正德皇帝揮手道:「聽審便聽審,隨朕去刑部大堂,我要瞧瞧他到底做了哪些黑心事,如此傷朕的心!派人告訴都察院、大理寺、勘陵欽差,一俟金井土壤到京,立赴刑部,三堂會審!」

  正德皇帝風風火火,帶著兩位大學士和張永、劉瑾、馬永成三個心腹太監,一路殺到了刑部,倒把魏紳、程文義嚇了一跳,二人趕緊派人去禮部把洪鐘請了回來,王瓊、徐貫聞訊也急急隨來。

  正德皇帝急不可耐。等洪鐘趕回來,立即下令升堂問案。因為此案只涉及楊凌一家,故此魏紳只將楊凌和韓幼娘、雪裡梅、高文心帶上堂來,將李鐸、倪謙、戴義和那證人什長押在堂下,聽候三司會審。韓幼娘等人倒不是來地巧,她們因為擅闖法場,在帝陵問明之前,是待罪之身,因此昨日也被收押女牢,只待帝陵案後再做處理。

  告方則是舉報此案的一眾文士楊霖、趙雍、王景隆等七人和人證玉堂春。

  玉堂春上得堂來,流波般的眸子飛快掃了一眼楊凌,見他一身白衣,染著斑斑血跡,手指都被枷得血肉模糊,眼中不禁流露出痛惜的神情。

  她連忙垂下眼簾,生怕被人看出了破綻,怯生生地上前跪下,嬌聲說道:「民女蘇三,叩見大人!」

  洪鐘捋鬚一笑,和顏悅色地道:「證人蘇三勿需害怕,你本楊府家嫂,現有士子程暉,說楊凌以官威壓人,強迫蒔花館將你聘走,而且館主一萬金不給答應(????),楊凌曾一擲萬金,你且把詳情細細說來。」

  玉堂春按照王景隆的吩咐,繪聲繪色地將楊凌強迫蒔花館將她們賣入楊家、名為婢女,實為妾侍的事情說了一遍。堂後徐貫、王瓊聽地眉飛色舞。那時楊凌剛剛進京,不過是東宮侍讀,哪裡來的萬兩白銀?

  這銀子必是來路不正,而且他既揮堆無度,那麼在帝陵受人誘惑,一現參與欺瞞帝陵滲水之事也便有了理由。

  可是正德皇帝卻越聽越是納悶,他方才在宮中看奏折,只看到巨資買妾,卻不知楊凌買的什麼妾,這時才知端的。只是玉堂春這番話多有不實之處,為了突出楊凌的跋扈無恥,王景隆待人教給玉堂春的話渲染得太過份了些,正德聽了不免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馬永成。

  馬永成忙附在正德耳邊,將事情細細述說一遍。正德自己主使做的事,自然信自己人的多一些,漫說楊凌沒有強權壓人,沒有因為一秤金不肯出讓就指使人毆打恐嚇,就算有這樣的不法事實,恐怕也要認為這是楊凌在賣力為自己辦事了。

  一聽玉堂春如此顛倒黑白,正德皇帝臉色通紅,感覺好像是在說他一般,實在忍無可忍,不由惱羞成怒地跳起叫道:「你這女子所供可是句句實言?要知道誣陷朝廷大臣,是要被活活打死地,你還不從實招來?」

  前邊除了洪尚書和魏紳、程文義,其他人都不知道後邊還坐了個正德皇帝。一聽到突然有人說話就連那班拄著水火棍的差役都嚇了一跳。

  這陣兒正德已經脫了變聲期,玉堂春等人與他不熟,聽不出他聲音,但楊凌和韓幼娘卻聽得出來。夫妻倆不禁對視了一眼,眼中均有狂喜之色,有了這個主兒聽了這齣好戲,脫困便更多了些希望了。

  玉堂春吃驚地道:「大人,這堂後是何人問話?」她說著一雙美目飛快地瞟了一眼韓幼娘,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裡也滿是疑惑之色。

  本來兩人商定的計策是等幼娘反駁時她才故作理屈詞窮、慌張害怕。從而道出實情,那才更易取信旁人。這時堂後突然有人問話,而且口氣顯然不信她說的話,玉堂春還道因為這一日沒有聯絡,幼娘又找了幫手來了。

  洪鐘聽見正德皇帝在身後發話,堂人、證人、犯人、三班衙役盡皆詫然,不禁尷尬地道:「後邊這…….這位是在堂後聽審的一位老大人,你無須多問,老實回話便是。」

  玉堂春見了韓幼娘示意眼神,心中已然會意,她嬌怯怯地跪在那兒。一副楚楚動人模樣,擔憂地道:「大人,民女不敢言語,那位老大人要對民女用刑呢。」

  洪鐘見這美女沒有見識,忙笑言寬慰道:「只要你實話實說,老實答話,老大人是不會責打你的,便是本大人,也會為你作主。」他瞟了楊凌一眼,又冷笑道:「莫管誰人權高位重,到了這堂前都得聽憑本官……呃,聽憑本官後邊那位老大人處置,你有何冤屈不平,儘管一一道來,有本官和那位老大人作主,誰也對你傷害不得!」

  玉堂春聽到這裡慌忙磕頭道:「多謝大人、多謝老大人,民女冤枉,民女冤枉啊!」

  洪鐘微笑道:「不必害怕,本官自會為你作主伸冤,蘇三,你儘管大膽說來。」

  玉堂春一指王景隆,放聲大哭道:「民女冤枉,民女陷害舊主,全是受了這位王三公子恐嚇,這位王三公子說,我家大人已被入了獄,如果民女不照他說的去做,他說要將民女賣入教坊司。」

  玉堂春哭得珠淚如串,氣噎不休地道:「王三公子還說用不了幾日,他王家就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果我肯依他,他便將我買回府去作妾,享盡榮華富貴。民女一介弱女子,家主遭冤,孤苦無依,無奈之下才陷告舊主,實非民女本願呀,求大人為民女作主……」。

  玉堂春話音未落,堂前堂後方纔還訕笑不已的十餘人盡皆聞言色變!

  就在這時,三位欽差的儀仗已進了已進了京城。而李東陽、王華還坐在家中始終不見家人回信,只道事不可為,兩人只默然對坐,黯然歎息。

  就在這時,派去帝陵打探消息的家人急匆匆返了回來,王華急忙一躍而起,顫聲道:「守仁那邊可有了消息?」

  家人道:「老爺,老僕追隨良久,始終不見公子爺示意,如今欽差儀仗回了午門,可是只停了一停,就直接去了刑部,老僕只好回來報訊。」

  王華與李東陽愕然相望:欽差不去皇宮覆旨,直接卻了了刑部?莫非……

  李東陽急忙道:「快,備轎……不!備馬,我們馬上趕去刑部!」

  兩位大人匆匆出了府門,家人牽過馬來,二人上了馬快馬加鞭直奔刑部大堂,堪堪奔至門口,只見一頂轎子在門口偏下,轎中鑽出一個搖頭晃腦的半百老人,李東陽還未下馬,見了那人不禁驚奇地道:「莫監正,你來刑部做什麼?」

  欽天監監正抬頭一瞧是大學士李東陽、禮部侍郎王華,忙拱手陪笑道:「見過兩位大人,皇上命下官測算雷擊示警,如今有了結果,下官這是向皇上稟報來了。」

  李東陽聞言驚道:「皇上果然來了刑部,他……他難道要御駕親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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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9:38
初登大寶 第一百零四章 皇帝發飆


  王景隆又驚又怒,他只道自己樣貌俊雅、人品風流,家世更是(??)比之一個武將也高出甚多。像玉堂春這般妖嬈如畫的美人兒,與自己正是才子佳人珠珠聯璧合,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竟然當眾反供。

  王景隆恨恨地指著玉堂春怒道:「你這賤婢,本公子好心救你,你竟誣蔑於我,我是堂堂禮部尚書的公子,豈會做出這種事來?你道反供便害得了我麼?」

  王景隆從袖中摸出從一秤金那裡討來的聘書,冷笑道:「這世上可有花了萬兩白銀買個女子回去做婢女的麼?若說楊凌碰都沒有碰你,誰會相信?」

  眾人瞧著這容顏嬌媚無比的美人,心中都深以為然:這位楊大人除非突然患了暗疾,否則哪有花了一萬兩銀子,買了這麼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回去做婢子的。

  正德皇帝在堂後聽的卻是感動無比,若不是帝陵滲水案就像一根刺,始終紮在他的心裡,他就要馬上下旨赦了楊凌了,這才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啊!替我辦事,替我承擔污名,要被砍頭了都不吐露真相,這樣的人不是忠臣誰是忠臣?

  徐貫忙湊到正德身邊道:「皇上莫信那女子胡言,皇上您想,就算尚書大人和三公子想給楊凌羅織罪名,買通這婢子誣陷於他,又豈會對一個剛剛收買的婢女說什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犯忌之言?」

  這樣的言語近乎反逆,王瓊就算真有野心,也會對任何人提起,更遑論玉堂春知曉了。所以不但徐貫、洪鐘不信,這連劉健、謝遷等人也不信。這些人闖蕩官場多年,韓幼娘、玉堂春這樣的女子哪有瞞得過他們的心計。

  可是這幾位不信,自有人相信。正德皇帝就是此事的幕後主使之人,方才玉堂春在王景隆授意下栽髒楊凌那番話不實之處太多,下德聽了這些顛倒黑白雷鳴般的「罪狀」,哪裡還會再相信徐貫這番話?

  正德皇帝斜睨了徐貫、王瓊一眼,只從鼻子裡發出一聲不悄的冷笑,連話碴兒也沒接。就在這時,外邊一陣喧嘩,刑部員外郎郭唯通匆匆進來稟道:「諸位大人,奉旨欽差成國公朱剛、兵部主事王守仁、翰林院庶吉士嚴嵩已取了金井土樣,到了刑部大堂……」

  正德一身便裝秘密而來尚未公開身份,這位員外郎只道兩位大學士和幾位尚書大人在這裡職位最高,劉健擺手道:「知道了。下去吧!」,待那主事退下,他轉身望向正德道:「皇上,您看……」

  一聽說金井土樣到了,正德的情緒冷靜下來,畢竟說一千道一萬,這件事才是根本,他看了一眼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說道:「這件案子先擱一邊。立刻升堂三司會審。」

  王瓊被人暗指窺權,可是又無法辯解,正暗暗惱恨,一聽欽差回來了,他自是高興萬分,只要這件大案坐實了,玉堂春那番胡言亂語還有誰會在乎?

  他立即欣然向正德道:「啟奏皇上,臣已頒布下嚴令,非微臣本人,任何人也動不得那金匣藏土,所以臣須馬上返回禮部,取來封存的金井土樣,」

  正德現在瞧著王瓊是怎麼瞧怎麼不順眼,總覺得這父子倆不地道,所以聽了只是冷哼一聲,說道:「謝大學士,你陪著王瓊去禮部取回金匣藏土,速去速回。」

  謝遷陪著王瓊急急離開。前邊洪鐘命人將一眾人犯、人證、告發者帶下堂去.親自將三位欽差迎進大堂。王守仁手捧金匣,跟在成國公後面,工部侍郎李傑也跟回了京師,寸步不離地隨在他旁邊。

  三位欽差在洪鐘陪同下來到後堂拜見了皇帝,刑部眾官員才曉得後堂那個錦袍少年就是當今天子。皇帝親審,千古少見,這些衙役官員個個戰戰兢兢,唯恐失了禮儀,想不到反而出了亂子。

  王瓊取了金匣回來,刑部尚書、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坐上主審位,洪尚書一聲高喝:「帶人犯!」。那個被皇帝親臨嚇慌了手腳的司務提轄官聽了不敢怠慢,呼啦啦將七個君子、一眾美女,連帶著楊凌、李鐸四個犯官及那個人證陸什長全押了上來。

  洪尚書見了氣地發暈,如今審的是帝陵水案,把無關人等都押上堂來算怎麼回事?洪鐘忍著氣道:「把不相干的人犯先押下去,現在本官和督察院、大理寺審理帝陵滲水案。」

  高文心瞧見大堂左側肅靜牌下立著一個武官,認的那武官服飾是軍中什長,頓時悟出他就是告發楊大人的那名軍中小官,高文心忙挨近韓幼娘你聲道:「妹妹,那個武官就是告發大人的那個什長,想法子接近他,我有辦法叫他做不得人證!」

  韓幼娘聽說那個武官就是害得相公險些人頭落地的惡人,瞪著他一雙俏目幾乎噴出火來,可是這大堂上證人、犯人、告發人熙熙攘攘,她們被擠在最右邊,要如何不動聲色地接近他?

  韓幼娘正在焦灼不安,雪裡梅聽見時機稍縱即逝,急得她匆忙附在韓幼娘耳邊關係密切:「姐姐,撒潑!」說著(??少兩字)撲向那個什長,哭罵道:「你這奸賊,為何誣陷我家大人?」

  韓幼娘頓時醒悟,立時也搶了上去。陸恩櫓猝不及防,被他們拉扯地狼狽不堪,可他是個男人,又不好施以拳肢,只好用手護信頭臉四處躲閃。

  司務提轄官見幾外犯婦扯住人證哭罵,急忙領著幾個衙役上來捉拿。高文心見人們的注意力都被韓幼娘和雪裡梅引開,迅即從秀髮中抽出三枝細如青絲的銀針攏在袖中,疾步奔過去勸解道:「夫人,莫要惹惱了大人,咱們還是下堂去吧。」

  雪裡梅和韓幼娘舞著一雙大袖,就像尋常婦人打架似的,纖纖十指不是拍就是掀,別人也看清陸什長的頭面,高文藝工作者心趁此機會,反手擎出三枚銀針,快捷無比地在陸什長腦後幾處穴道刺了幾針。

  那細如青絲地銀針刺中穴道,連麻癢的感覺都微乎其微,陸什長被韓幼娘兩人拍打的頭臉熱辣辣的,竟絲毫未覺有異。

  高文心一手醫術出神入化,平生只用來治病救人,害人還是頭一次,心中也緊張得要命。幸好她心中雖慌,那手認穴刺穴的功夫卻是一點沒受影響。她這銀針細小如絲,破壞了頭頂經絡穴道,暫時不會出現異狀,但經絡受阻血流淤積,只須三盞茶的功夫,那人五識就會受到破壞,幻聽、幻視、神志呆癡。

  高文心得了手。連忙向韓幼娘、雪裡梅使個眼色,二人會意,假意連哭帶罵地被提轄官及一幫衙役押解了下去。

  側坐上成國公攏著袖子笑瞇瞇地坐在椅上看著熱鬧,見三名女子和王景隆被押下堂去,才將目光轉回洪鐘臉上,扯著大嗓門道:「洪大人,就請開堂問案吧,老夫承了皇上旨意,和另兩位欽差已從皇陵取來金井土樣,請尚書大人當堂驗證,老夫也好向皇上交差!」

  洪鐘欠了欠身子陪笑道:「老公爺說得是,本官這就開堂問案!」他坐回椅上,向戴義楊凌四人冷冷一笑道:「爾等為謀一己之私,隱瞞帝陵滲水之事,受人告發後本官會同督察院、左都御史翟大人、大理寺卿鄭大人三司會審,欽天監監副倪謙本已畏法招供,奈何爾等心存僥倖,又有犯官楊妻韓氏法場鳴冤……」

  後堂上正德皇帝聽到欽天監三字,忽想起方才亂哄哄的眾官向他見禮時,好像欽天監監正也來了,正德皇帝轉目四望,一眼瞧見那位欽天監監正莫道維正鬼頭鬼腦地縮在一幫尚書後面,正德忙向他一指道:「你,過來,你來這裡做什麼?」

  監正莫道維見正德皇帝喚他。連忙屁顛屁顛地奔上前來跪下,說道:「皇上命微臣測算雷擊鴟吻脊獸,天意有何諭示,微臣經過測算,如今已經有了結果……」

  莫道維剛剛說到這兒,堂上洪尚書已高聲說道:「人命關天,皇上仁德,故命三位欽差大臣赴帝陵取土,現與禮部封存土樣對照,若是土樣有誤,爾等欺君罪上再加一等,按律當凌遲處死!來人吶,請上金匣!」

  正德皇帝聽到要驗金井土樣忙緊張地道:「噤聲!」說著倏地從椅上站起,緊張地走到堂後夾壁牆旁,側耳傾聽。

  那位欽天監監正張了張嘴,見皇上已跑到牆邊傾聽,只得閉口不言。可是皇帝沒叫他起來,他又不敢動彈,只得跪在那兒聽著。

  隨著洪鐘一聲令下,督察院左右僉都御史各自手捧一隻金匣上堂來,倪謙、戴義等人見了金匣身子禁不住蔌蔌地發起抖來。當初法場上利刃當頭,他們恨不得找盡理由只盼得多活一時半刻,可是這時想起翻供喊冤,被查證原判時生不如死的可怕後果,不由面如死灰。

  洪尚書、督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三人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向兩隻金匣拜了三拜,由左都御史啟去封條,打開了封存在禮部的那隻金匣。大理寺卿也將三位欽差從泰陵帶回的金匣打開,將兩隻金匣推到洪尚書面前。

  一時間堂上堂下一片肅然,靜得一根針落在地下似乎都能聽得到。洪鐘瞧見倪謙等人面如土色,不禁微微一笑,他存心戲弄,並不著急取土,先端起杯來啜了口茶,又慢悠悠放下,這才伸出雙手,從兩隻金匣子中各取出一捧土來,拘在手中細細打量。

  戴義、倪謙等人緊緊盯著他面容,神色惶恐之極。可是過了半晌,只見洪尚書眼睛越瞪越大,他的臉色也漸漸蒼白起來,那絲笑容凝結在臉上,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驚訝神情。

  洪尚書怔了半晌才語不成聲地道:「這金井土壤……這……這……」。成國公忽地伸出只手攏在耳朵上,大聲吼道:「洪尚書,這土樣驗得行徑樣了哇?」

  洪鐘手臂一抖,那黃土順著張開的指縫灑在桌上,他雙腿一軟,已一屁股坐回椅上。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卿品秩比他低,本來都在等著他來宣佈,這時見他像掉了魂兒似的坐立在椅上狀若癡呆。左都御史只好清咳一聲道:「回成國公爺,這金井土樣並無異……」。

  他剛說到這兒,洪鐘突然回過神兒似地直愣愣站了起來,抓起驚堂木「啪」地一聲,把左都御史嚇得一哆嗦,那後半截話頓時又嚥了回去,只見洪鐘揮手一指陸什長,怒不可遏地道:「大膽陸思櫓,你不是說金井滲水是你親眼所見麼?你可知構陷朝廷命官,那是何等大罪?」

  他急猝之下急急揮手,袍袖竟將那茶盞捲了出去跌在地上,「啪」地一聲摔得粉碎。

  那位可憐的陸什長,自從方才洪尚書對四名犯官說話時,就感到一陣陣噁心,眼前景物已飄來飄去,好像喝醉了酒一般。這時聽了洪尚書一聲大吼,他心中一急,只想大聲辯白,可是血氣一上湧,頭腦轟地一下頓覺頭重腳輕,天旋地轉,踉蹌兩步竟一跤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經這一摔,他的頭腦徹底迷糊了,臉頰蹭在地上被茶杯的碎片劃破,鮮血流了滿頰,他也不覺沉痛。嘴唇一挨到青磚上茶水,他竟興奮異常地爬了起來,兩隻手徒勞地拘著磚上水痕,興高采烈地道:「大人,我沒有說謊,我沒有說謊,你看,你看,好多水,到處都是……哈哈哈……我要陞官啦,我要發財啦,李大人,我找到水啦,找到證據啦,皇上呢?你不是說皇上要升我的官嗎?」

  洪鐘見狀咚地一下又栽回椅上:這下全完了。他早不瘋晚不瘋,偏偏這個時候嚇瘋了,誰肯信他是現在才瘋的?堂堂刑部尚書,聽信一個瘋子謠言,將四名朝廷重臣屈打成招,這……這……

  陸什長瘋瘋顛顛地抱住戴義,把他當成了站在一邊的李傑,只是不住地討官要錢,他腦中忽又幻想陞官發財後,娶上幾房象方纔那幾個美人兒般的老婆,他一把抱住這老太監,連親帶啃地傻笑道:「小娘子,不要跟著楊凌啦,他被皇上砍了頭啦,皇上升了我的官,你就做我的媳婦兒吧。」

  戴義被他啃了一臉口水,忍不住將他狠狠摔開,直起腰來望著李傑哈哈大笑,狀極得意,他雖不知是誰做了什麼手腳,卻已知道這驗土的險關已經安然度過,昔日在司禮監時那跋扈囂張的氣勢頓時又回到了身上。

  李傑滿臉汗水,面色如土道:「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陸什長被戴義推開,猶自嘟囔道:「小娘子好生粗魯,你不信皇上升我的官麼?皇上?皇上,你告訴小娘子,是不是升了我做大官,嘻嘻嘻……」

  正德皇上在後邊早氣得七竅生煙了:好一幫臣子,居然把個瘋子的話當真,害我要屠戳忠臣、遷移帝陵,攪得朝臣反對、百姓不安,這些昏庸罪名全編排在了朕的身上了。

  正德皇帝火冒三丈,他蹭地跳下椅子剛剛推出兩步,就見那位欽天監監不在此列還跪在面前,正德不禁怒道:「你更深夜靜跪在這裡做什麼?有什麼要緊事奏來?」

  莫道維絞盡腦汁想出一句絕妙的卦詞,和那句給人算命的「桃源三結義,孤獨一枝」差不多,他的八字批語是「雷擊宮廷,應在泰陵。」這時案情明瞭,莫神棍隨機應變,立馬奏道:「啟稟皇上,臣夜窺天象,推演出十六字揭批「雷擊宮廷,應在泰陵,無端停工,遽生天象」。

  正德皇上聽了臉色鐵青,他咬著牙格格一笑,飛也似地直奔前堂卻了,一眾官員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正德皇帝鐵青著臉登上大堂,理也不理慌忙撲下來跪倒相迎的三位主審官,他搶上主位,抓起驚堂木一通亂拍,口中厲聲吼道:「把他押下去,報他扶起來,把他們帶上來,你給我滾下去!」

  下邊一眾大臣也不知道皇上口不擇言說的都是誰跟誰,大堂上頓時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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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零五章 正德斷案


  正德皇帝一通瞎指揮,有的忙著磕頭見禮,有的人想討好皇上,可是分不清皇上是要以誰拉下去,把誰帶上來正亂作一團時,嚴嵩見機不可失,猛地站出來大吼一聲:「統統肅靜!」

  這一聲吼倒比正德拍得「啪啪」直響的驚堂木管用,狼奔兔走的人群立刻刷地定在那裡,只有瘋瘋顛顛的陸思櫓猶自抱住一位刑部檢校嘻嘻哈哈高喊著陞官發財。

  楊凌方才一直沒來得及細看這幾位欽差大人,這時瞧見嚴嵩那瘦瘦高高的個頭兒,忽地想起他來,再聯想起帝陵驗土安危無羔的蹊蹺事,楊凌心中不禁驚疑不定。

  正德皇帝看了嚴嵩一眼,讚道:「你很好。來人,給楊凌四位愛卿看座。四位愛卿,如今真相大白,四位愛卿官復原職,俟後就回府養傷,然後仍要擔負督造帝陵之責,至於誣高陷害者……」

  正德一指仍在嘻笑胡言的陸什麼,冷冷地道:「把這個瘋子給我拉下去,把所有人證、人犯全都帶上堂來,朕今日要親自斷案!」

  皇上臨時客串主審官,下邊哪有不賣力奉迎的,當下過去幾個衙役,七手八腳抬了那瘋子出去,嗵地一聲丟進第一過堂的候審室內,又有人將哆哆嗦嗦的七位京城名公子和韓幼娘一干人等帶上堂來。

  三班衙役卯足了勁喊過過堂威,正德端坐正堂,面前兩坯黃土,開邕新自問案了。工部侍郎李傑一看正德瞧向他,身子立刻矮了半截,帶著哭音兒奏道:「皇上,是臣一時糊塗,這瘋子平素說話倒還齊齊整整的,微臣一時不察,又因帝陵茲體事大,事關國運昌隆……」

  他知道這時再辯解那純粹是找死,還不如痛痛快快認罪。抬出帝陵來,證明他對先帝陵寢的重視,皇上心腸一軟,這罪就輕多了。

  他哪曉得方才莫神棍在後堂編了幾句瞎話兒。這一提起帝陵,正德忽地想起,「雷擊宮廷,應在泰陵。無端停工,遽生天象。」這句話來,心頭一股惡氣頓時發作出來,把袍袖一甩,驚堂木改當暗器了,嗖地一聲衝著李傑撇來。

  驚堂木「砰」地下正敲在李傑的額頭上,頓時烏青一塊,痛得李傑唉喲一聲。正德喝道:「帝陵帝陵,你害的帝陵停工,天雷示警,轟了朕的皇宮,還敢提起帝陵?剝去他官衣,摘去頂戴!」

  立時兩個差役麻利地拉起李傑,將官衣官帽剝下,在他後膝彎一踹,將他踹跪在地上。楊凌見了微微有些不安,畢竟帝陵金井的確是做過手腳的,李傑並未冤枉他,他倒擔心被逼急了鋌而走險,一口咬定金井滲水屬實,沒準兒還給自己惹來麻煩。

  禮部侍郎李鐸看他面有不忍,輕輕耳語道:「楊大人不可心慈面軟,你以為他會因此感激罷休麼?打蛇不死,後患無窮!」

  這句話若平時說來,楊凌必然不會往心裡去,可是他是剛剛鬼門關走了一遭的人,對此有切膚之痛,對於朝堂上冠冕堂皇,談笑之間刀劍加身的危險已有所領悟,聞言輕微地點了點頭,想起差點兒就因此人和幼娘人鬼相隔,目光不禁向幼娘望去。

  韓幼娘還是那般俏麗,只是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有些紅腫,但那雙溫柔的眼眸仍深情地注視著他,楊凌不禁向妻子寬慰地一笑。

  韓幼娘也回了一個笑顏,那笑容裡儘是滿足和歡喜。楊凌瞧見玉堂春、雪裡梅挨在韓幼娘身邊,想起這兩個女子重情重義,自己遭逢大難,不離不棄地幫助幼娘,不禁感激地向她們點了點頭。

  不料楊凌這一示意,兩個女孩兒臉頰竟然有些發熱,倏地害羞地移開了目光,楊凌不禁有點莫名其妙。他還不知道當日韓幼娘感激之下與三女結拜,曾發誓「同船合命、禍福與共」。

  同地什麼船?自然是楊大老爺這條船嘍。兩個精明過人的丫頭聽在耳中,早知幼娘心意,只不過當時她們也抱定大事不成,以楊凌之妻的身份隨他赴死的決心,對於能救他出來,希望實在渺茫。這時楊凌死而復生,那份心思活泛起來,這心裡頭就那麼自在了。

  正德瞪著眼瞧著李傑,一時想不出要如何發落,忍不住轉向洪鐘問道:「洪鐘,李傑誣告大臣,陷構欽差,杜撰帝陵滲水,該當何罪呀?」

  方才正德衝著洪鐘嚷了一句,嚇得一向見風使舵的洪老尚書乖乖退下堂去,跑到神棍莫道維身後躲著去了,此時一聽皇上身他問話,洪鐘頓時受寵若驚,還以為皇上不追究他的罪過了。

  洪鐘慌忙搶上兩步說道:「臣啟皇上,大明律,誣告者一經查實,反坐之。」

  正德皇帝不耐煩地道:「少廢話,到底如何處置?」

  洪鐘忙道:「皇上明鑒,誣告反坐,就是他誣告的官員受到什麼刑罰,就給他什麼刑罰。」

  洪鐘忙道:「他誣告的官員判的是殺無赦,來人,把他拉下去殺無赦!」

  李傑急了,他還道洪鐘能拉他一把,哪想到他竟落井下石,李傑指著洪鐘怒道:「洪尚書,我誣告大臣?若不是你請了聖諭動刑,豈會有屈打成招之事?」

  洪鐘反口相譏道:「你若不是誠心害人,聽說了消息大可向皇上稟報,請皇上查證,何必尋了一個瘋子冒充證人,我是受你蒙蔽。」

  李傑氣急敗壞地道:「我與幾位大人無冤無仇,何必害他?我聽及帝陵滲水,對徐尚書稟報此事,是徐尚書要我暫勿聲張,搜集證人證物,我才暫不言語。尚書大人,是不是這樣?」

  徐貫一聽要扯他下水,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道:「胡說,老夫只說帝陵滲水是何等大事,豈可捕風捉影,叫你查實了再報,誰叫你搜集什麼證人證物了。你與幾位大人無仇,難道老夫就有仇不成?」

  劉健、謝遷等人本來還想為他們求情,一見他們危急時刻只顧推卸責任,不禁滿臉鄙夷。王瓊瞧了三人醜態,不禁氣極,厲聲喝道:「夠了!」

  他喝止了三人的爭吵,一轉身直挺插地跪在地上,凜然道:「皇上,臣等不察,檢舉有誤,有誤告之罪,但請聖裁!」

  王瓊除去頂戴放在一邊,磕頭不起,他這招以進為退比洪鐘三人高明多了。先把罪名說成是失察誤告,再把三個尚書一個侍郎全綁在一條船上,諒你新皇登基,根基未穩,敢隨意處置這麼多重臣?

  正德一見跪著四個人,倒有三個是尚書,倒真有點失措了,他求助地望向幾位大學士,劉健趁機奏道:「皇上,臣以為,洪老尚書濫施重刑,屈打成招,險置四位欽差於死地,而且帝陵欲遷的消息傳出,致使民心不穩,確是有罪。但洪尚書也只是受人蒙蔽,辦案不當,其心並無私慾,臣以為可著他……著他致仕還鄉便是!」

  洪鐘聽得身子一顫,他辛辛苦苦熬到一品大員的地位,如今只一句話便一切成空了,數十年辛苦,竟然如同一夢。李傑卻聽得心膽欲裂,劉健這是要丟卒保軍了,他是內閣之首,連他也存了這心思,自己還能活麼?

  正德聽了點頭道:「依大學士所奏,刑部洪鐘著即致仕還鄉。」

  劉健又道:「工部尚書徐貫,聽聞帝陵工程有了差遲,先是過於謹慎、知情不舉,後又未曾查實就告發大臣,輕慢怠乎,有虧職守,臣以為應予……」。

  劉鍵剛想說降價罰俸,正德已自作聰明道:「好,也一併致仕了吧。」

  劉健頓時噎在那兒,半晌說不出話來。正德奇道:「劉愛卿的建議甚有道理,繼續說下去啊。」

  劉健長吸一口氣,飛快地說道:「禮部尚書王瓊,以詩禮教化天下,德高望重,桃李成溪。他與此案本無關聯,只因誤信人言,為肅清吏治,促請皇上處治貪墨官員,情有可原。然王瓊並非言官,卻行風聞上奏之舉,亦應制裁,可罰俸三年以為懲戒。」

  他生怕正德又半途插嘴,所以這番話說地跟炒豆兒似的又急又快,正德不悅道:「王瓊僭越本職險些鑄成大錯,如此莽撞,怎麼執掌科舉、祭祀、禮儀邦交諸事?罰俸未免太輕,便……遷南京禮部尚書吧。」

  謝遷、李東陽聽了正要上前再替王瓊求辯,不料王瓊自以為一心為國,皇上卻昏匱不明,心中一陣悲涼,已憤然磕頭道:「皇上體恤老臣,老臣感激不盡!」

  正德聽他口氣憤懣,不禁怒道:「你還不服麼?你執掌禮部,教化天下,卻連自己的兒子也沒教好,他逼迫他人婢女陷害家主,這也是堂堂禮部尚書府上作出來的事麼?」

  他冷笑著轉向刑部侍郎魏紳,說道:「魏侍郎,民告官,造謠中傷,該處以什麼刑罰?」魏紳這人鐵面無私,眼中只有王法,沒有人情,聞言立即躬身道:「回皇上,以民告官,造謠誹謗,一經查實應削去功名,流放發配。但臣以為,帝陵疑案雖然不實,但告發楊凌強買婢女的事僅憑那女子一面之辭,尚不足採信,應予查證方能入罪。」

  正德仰天打個哈哈,冷笑道:「不用查了,這件事朕知道的一清二楚,此事乃因壽寧侯的家人仗勢欺人,謀奪暮蒔花館三名女子而起,那時朕尚是東宮太子,聽聞此事後著侍讀楊凌予以搭救,他的銀子也不是貪墨來的,是朕給他的,你是不是還要查查朕說的是不是真話?」

  魏紳慌忙跪倒道:「臣不敢,既是皇上為楊凌作證,那這誣告罪名便屬實了。」

  王瓊聽說皇上要將他的兒子削去功名充軍發配,頓時臉色發白。再也不敢硬項抵抗,只是磕頭為兒子求饒,幾個豪門公子也全沒了往日氣焰,跪在地上只是發抖。

  李東陽聽了可真急了,這七個公子哥兒雖算不得人物,可是每人背後有一個朝中重臣的老爹。如今六部一下子罷免了一半的官兒,朝中已然人心不穩,如果再有幾位大臣懷恨不滿,他們如何掌理朝政?

  帝陵案棄了一個李傑保三位尚書。如今看來楊凌霸女案只有棄了王景隆,保住其他六人了。李東陽當機立斷,立即說三道四道:「皇上,買通楊府女婢,陷構楊大人的只是王景隆一人,其他書生少不更事。只是貪慕虛榮,跟來湊個熱鬧,不宜重處。」

  謝遷、劉健、王華等人情知懲罰過重,不利於朝廷,紛紛跪下求情,正德恨恨地道:「也罷,附和隨從的六個人朕可以不予計較。蛤王景隆卻是羅織罪名,誣陷朝廷大臣的首犯,若赦了他,朝廷體面何在?把此人削去功名,流配貴州,一生不得錄用!」

  王瓊聽得一陣絕望,王景隆跪在地上彷彿失了魂兒一般。他這一生算是完啦,過了好半天,他才悠悠緩過氣來,恍惚聽見皇上判了李傑死罪,令人將他押了下去。

  王景隆淒淒然一笑,死罪?還不如也判自己一個死罪,好過這樣活活受罪。自己本來一個前程似錦的世家子北,如果不是被那小賤人誑騙,怎麼會落到生不如死的地步?王景隆心頭陡生一股惡毒的念頭:「小賤人,你不是巴結那個楊凌算計我麼,我就算發配貴州,也要買通亡命之徒,將你活活折辱至死,叫你悔不當初……」

  司禮太監戴義見皇上也欽判了案子,王瓊仍不睛放棄,跪在那兒苦苦替兒子求情,忙從椅子上出溜下來,跪奏道:「皇上,貴州貧瘠荒涼,此去又是關山重重,煙瘴處處,發配去那裡可是九死一生吶。依奴才看,既然各位大人求情,皇上不如將他發配泰陵做個苦役,為先帝修陵鋪路,贖其罪孽,既懲冶了他,又體現了皇上的仁厚。」

  王景隆心中正琢磨著惡毒念頭,一聽要她去泰陵做苦役,雖說苦是苦了點兒,可是畢竟在京師附近,父親雖放逐去金陵為官,在朝中門生故舊仍盤根錯節,到時找人活動一下,還怕出不來麼?

  可他一抬頭,正瞧見戴義衝著他陰陰一笑,只瞧見這不懷好意的一笑,王景隆頓時如同一盆冰水從頭淋到腳,整顆心都變得冰涼。

  正德欣然道:「甚好,就這麼辦!」王瓊深知兒子若去了泰陵,其凶險更甚於去貴州,急得幾欲發狂。劉健等人與他共事多年,見了心中不忍,只得上前將他扶起,悄聲允諾他照應王景隆老夫子這才垂淚退下堂去。

  正德將眾人都打發下去,只留下楊凌一家,這才訕訕地走到楊凌身邊道:「楊侍讀,朕……朕險些負了你了。」

  楊凌心中也頗為悻然,他不相信風水的重要還甚於萬千百姓性命,所以幫著戴義等人瞞下了帝陵滲水之事,可是畢竟是有事瞞了這小皇帝了,他忙躬身施禮道:「皇上切勿如此說,皇上無論以一國之君,還是以先帝之子的身份如此處置,都是本份中事,臣無怨言。」

  正德慚然笑道:「愛卿,你且寬心好好養傷,待傷養好了,朕是要重用你的。你且先回去,那三個嘮叨老頭兒還在外邊候著朕,朕回頭再偷偷去你府上看你。」

  楊凌忙道:「多謝皇上關心,皇上還是不要輕易出宮了,給三位大學士知道了,又要上奏折勸諫,微臣這便回去了。」

  他已除去手銬腳鐐,但是雙踝血肉模糊,要走出這長長的大堂,也痛得鑽心。韓幼娘和玉堂春一左一右扶著他,雪裡梅、高文心隨在身側,向正德皇帝施了禮,轉身便走,正德見韓幼娘板著俏臉,雖然禮儀不失,但表情渾然不像以前待他那般親切,心中有點難受,忽地叫道:「且慢!」

  楊凌詫異地轉過身,只見正德又走過來道:「若不是幼娘姐姐持了父皇的墨寶攔阻,朕險些失去一位忠臣,幼娘姐姐有功於社稷,朕要封賞。」

  他略一沉吟道:「朕要頒旨,欽封幼娘姐姐為誥命夫人,幼娘姐姐就不要再生朕的氣了吧?」

  韓幼娘見堂堂天子給自己賠不是,也不敢得寸進尺,忙福了一禮道:「臣妾哪敢生皇上的氣?多謝皇上賞賜。」

  身份是韓幼娘的一塊心病,她丈夫是秀才的時候,就總覺得自己一個獵戶的女兒配不上人家,現在有了皇上誥封,心中如何不喜。

  正德見韓幼娘眉梢泛起一絲喜氣,這才放下心來,開心笑道:「朕不但要賞姐姐,還要賞楊侍讀。王景隆不是說你花了萬兩白銀買婢女不合情理麼?呵呵,那銀子可是朕出的,就當朕買下送與你作妾好了。內務府已經給朕定了皇后還有兩個皇妃的人選,嗯……就定在朕大婚之日吧,到那一日朕下旨把她們兩個賜你為妾,圓房成親。」

  「啊?」楊凌聽了大吃一驚,韓幼娘也有些意外。玉堂春和雪裡梅卻是又驚又喜,兩人眼神一碰,都刷地一下移開來,禁不住暈生雙頰,但那盈盈眼眸裡卻儘是說不出的羞怩開心。

  高文心眼簾微微垂著,神色平靜,看不出絲豪異狀。韓幼娘雖曾許過暗喻共侍一夫的承諾,但她自知奴婢身份難除,根本不曾存在過這種亡妄想,自然不像玉堂春二人那般患得患失。

  小皇帝一拍楊凌肩膀,先是鄭重地道:「你成婚之是便是朕成婚之日,朕發誓與你同喜同賀,一生不疑,從此既是君臣,也是好友!」

  他說著又欣然道:「上次在山中放的焰火宮燈很好盾,朕一直想再瞧瞧呢,等朕大婚時再無人有借口阻止朕點燈放火了,哈哈哈,朕盼這大婚還真是盼了許久了。嗯,朕大婚之夜,你來宮中,幫朕好好放一把焰火.」他反手一揮,笑道,「朕要看一晚的焰火,徹夜不熄……」

  高文心聽了這糊塗命令差點笑出聲來,玉堂春和雪裡梅對視一眼,俏俏的嘴角兒禁不住向內一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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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零六章 紅袖侍酒


  柳榆槐樟,沿著溪水錯落生長,因為這幾日剛剛下過大雨,因而洪水瀉過的痕跡十分明顯,一些老樹挨著河水的樹根虯結裸露在外面,落水乾涸的河道上散落著一些枯樹幹。

  一株垂楊柳下,斜斜的一塊青石,石下匯成一方湍旋清澈的河水,大約一人多深,四丈方圓。左邊山坡上就是左哨營五百親軍建起的營房,山道下是高老莊,從這兒可以俯瞰整個村莊,看清自己家園中的院落亭台。

  進入六月中旬,天氣炎熱,鄉村環境雖然清靜幽雅,可是知了晝夜聒噪不休,叫人難以入睡。此時,一張香妃竹榻就搭在小河邊上,楊凌跟老太爺似的躺在竹榻上,斑駁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讓人錯錯欲睡。

  他的雙手雙腳都纏著白布,一要魚竿兒矗在他的身前,魚漂兒在水面上輕輕地打著晃兒,魚兒早脫了鉤,卻無人去換上魚餌。

  從京師回來已經十天了,楊凌被夾棍拶指弄得血肉模糊的手腳在女神醫高文心的精心侍候下早好的七七八八的了,可是韓幼娘、玉堂春幾人不敢大意,見他腕上足踝嫩肉初生,怕磨破了皮兒,仍然縛著厚布好生將養。

  身下這湘妃竹榻是嚴嵩贈送的禮品,嚴家在地方上算是個小地主,進了京城可就排不上字號了,既送不得大禮,乾脆送些應時的雅物,倒挺合楊凌的心思。

  楊凌對帝陵取回的土壤為何沒有破綻,一直心下存疑,嚴嵩拜訪時他也曾旁敲側擊地試探了一下,嚴嵩心裡一直以為成國公和王守仁才是奉旨作弊的人。說不定楊凌也知道真相,所民倒不敢據功自有,更不敢說出實情。

  可是他既以為自己窺破了其中秘密,又心癢難搔,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也是助了把力似的,所以言語間不免透露出些許消息,楊凌聽出是成國公、王守仁和嚴嵩三人聯手助他渡過難關,心中的感激自然難以言喻。

  回來這幾日,錦衣衛錢寧、於永,神機營三司官佐、內宮衙門劉瑾、馬永成等這些有交情、有關係的人大多親來探望,走不開的也托人送來厚禮。

  這些人出手何止千金,楊凌挨了頓打,上了趟菜市口表演了一通清官秀,忠仁名譽傳民間,還賺得缽滿盆溢。戴義、李鐸、倪謙幾人可沒得比,不但比不能,他們還得買了禮物也上門來探望楊凌,到此情形他們也知道能夠免死九成九是賴著楊凌,這個探望自是謝恩的,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罷了。

  楊凌曾任職東宮侍讀,歸屬詹士府管轄,民以詹士府也禮節性地派人前來問候了下。楊凌如今是帝前寵臣,灸手可熱,詹士府也不敢怠慢了,竟然派來一位翰林學士慰問。

  楊凌是宣府最年輕的秀才,十六歲就得了功名。詹士府派來的這位更不含糊,這位正德帝的侍講學士名叫楊廷和,十二歲時就是名滿巴蜀的神童,由學政特批跳過童生、秀才直接考上舉人,十九歲中進士,二直八歲入翰林。那一溜兒輝煌,楊凌的學歷跟人家一比,可真是米粒光華與日月爭輝了。

  好在這位年這五旬的楊學士為人很隨和,平素說話也絕不因為自己飽讀詩書就開口閉口的充滿酸腐氣,兩人一番攀談,楊凌對這位侍講大學士頓生好感。

  楊廷和本來只是礙於皇帝的面子,才受了詹士府差遺前來看望,對這位秀才出身、火箭般串升起來的帝前寵兒,他心中也是不以為然的。

  可是一經攀談,楊廷和發覺這位秀才說話雖然雜亂無章,對於種種事務的看法沒有一個系統的觀念,但是每每口出奇語,必一言中的,或能道出其中厲害,若能舉出解決之法,雖然有些奇思妙想過於激進,未必適合朝廷採用,但是這咱超人一等的見識就是許多飽讀詩書的宿儒也想不出來,有時漫不經心的一句話,細細想來竟是在有道理,楊廷和不禁對他刮目相看,頓時收了怠慢之心。

  幸好楊凌不知道這位本家的赦赦威名,與他攀談時想起點什麼才無所顧忌地放膽直言。他的學問雖比不得楊廷和,可是偶爾隨意一句話,有可能就是後世有識之士觀諸歷史後總結餘下的結論,他這時說出來,在楊廷和眼中,自然覺得此人頗有遠見,見識不凡。

  這就像一個頑童和一個武林高手,頑童無意間的一句話,一個舉動,愉好蘊含了什麼至理在裡面,他自己雖茫然不知,可是看在行家眼裡,卻是大受啟發。

  楊凌說的那些不成系統的錯錯落落的觀點、見識,楊廷和可不敢以為這些發人深省、前所未聞的話楊凌本人也不知就裡,還道人家是不肯深談。

  但他學問何等深厚,只消受此啟發,結合他的學識和經驗,自然推演化出真正可以施之於朝政的舉措,這一來楊廷和可不敢當他是不學無術之輩了,還道此人深藏不露,不由對他肅然起敬。

  楊大學士倒不忌才,回去後提及楊凌,頗多讚譽。楊廷和在翰林院中極有威望的才子,有他一句贊語,再加上那個新晉的翰林嚴嵩沒命地吹捧,原本對於楊凌越級高昇,比他們苦讀多年還在翰林院熬年頭混日子感覺不滿的翰林們可不敢太張狂了,原本經常公開斥責楊凌秀才出身,難堪大任的馬上少得多了,這樁好處倒是楊凌始料未及。

  李鐸戴義等人其實第二天來看了楊凌後便趕回泰陵去了,倒不是他們傷勢好的比楊凌更快,而是現在他們巴不得當初被洪鐘打的再狠一點,如果他們被抬回泰陵督工,才顯出他們對朝廷的忠誠呢。

  楊凌這回也學了個乖巧。不敢再怠慢公事貽人口實,本想跟著趕回泰陵去,戴義卻以為他是「放心」不下那位誣告他的王三少爺,急忙地拍胸脯、表忠心,一副「我辦事你放心」地模樣。

  可他一臉地奸笑,楊凌可不想和王瓊結下不解之仇,看了他模樣反而更不放心了。恰在這時,當今正德皇帝的恩旨到了,正德皇帝這道旨意,先把弘治帝送給楊凌的那副懸崖勁松圖送了回來。

  估計正德也知道怎麼比他也比不過先帝的繪畫水平,所以那畫上他也沒敢胡亂塗抹、填首詞加句詩什麼的,不過他卻蓋了一方大印。比字畫比不過老爹,那就比誰的印大好了。正德那方印,跟玉璽差不多大小,挺好一副山水畫,上邊通紅一個四四方方大印,怎麼瞧怎麼不倫不類。

  正德旨意上誥封了韓幼娘為三品誥命夫人,囑咐楊凌好好養傷,在家中靜候旨意安排。楊凌本來就不是真心想去修墳,這一來就順理成章留在家裡享福了。

  迎來送往的忙了幾日。今兒消停了,楊凌就叫人搬了竹榻,和幼娘到這山澗溪水旁乘涼釣魚。韓幼娘見相公有了倦意,輕輕將溫潤柔軟的小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拉過一旁柔滑的薄衿替相公搭在腰間,然後踮著腳尖兒悄悄地走開了。

  她這一動,只是略有倦意的楊凌就醒了,楊凌瞇著眼,悄悄張開條縫兒看著幼娘。只見幼娘躡手躡腳走開了些才恢復了身形,她站在一棵樹下轉了兩圈兒,仰著臉兒打量了一番,又鬼鬼祟祟地扭過頭看了眼楊凌。

  楊凌好奇心起,不知道韓幼娘要幹什麼,一見她扭頭,心閉了眼裝睡。韓幼娘見楊凌睡熟了,又四下張望了幾眼,然後飛快地拉起裙裾塞在腰間,挽起兩隻袖子,往掌心裡淬了口唾沫,雙手一攀樹幹,雙手交替攀援,迅捷得像只靈猴兒,俏臀左晃右晃,刷刷地攀上了高高的樹幹。

  楊凌吃了一驚,本來還怕韓幼娘據摔下來,可是看到她這麼矯鍵的身手,不禁大為歎服,韓幼娘站在樹幹上神色間很是欣然,好像很久不曾玩過這遊戲似地。

  這是一棵有些年頭的老桃樹,下邊的枝幹被樵夫已經砍去,只留下些尖銳的枝杈,樹冠茂盛的葉子裡掩藏著許多核桃大小茸毛未褪的青桃。

  韓幼娘踮著腳頭摘了些下來,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包好,又揣回懷中爬下樹來,跑到河邊將青桃拿出來在河水裡洗淨了,拿起一個來喀嚓咬了一口,也不管那桃子是否酸澀,吃地津津有味兒。

  楊凌悄悄站起來,慢慢走了過去,他的腳腕上纏著厚厚的布帶,不是那麼靈活,一不小心踩在一塊石頭上。嘩啦一聲,把剛剛從河邊站起來的韓幼娘嚇了一跳,她身子一跳,一腳踏進了河裡。

  等她忙不迭地把腳拔出來,扭頭瞧見相公笑吟吟地站在身邊,不禁尷尬地站在那兒,縮著腦袋像個等著挨訓的孩子,小嘴裡還露著一角泛著清澀香氣的桃子。

  楊凌瞧見韓幼娘裙裾紮在腰帶上,一隻繡花鞋水淋淋的,左手用手帕兜著六七個小青桃,右手拿著個啃了一半的,微黑俊俏的臉蛋兒紅撲撲的,俏挺的鼻尖上還掛著兩顆細密的汗珠,就那麼傻傻地站在那兒,不禁噗哧一笑,說道:「我的三品誥命夫人,在做什麼壞事?」

  韓幼娘一向溫婉賢惠,楊凌都幾乎忘記了她的年齡,瞧她現在這副模樣,才省起她是個從小在山裡野慣了的孩子,說到底如今不過才十六歲而已,正是貪玩愛瘋的年紀,卻已相夫持家,扮作人婦了,也虧得她能忍了這麼久。

  見韓幼娘憨態可掬地站在那兒,難得露出副傻傻的表情,楊凌笑嘻嘻地替她把裙擺拉下來,拂開她腮旁的髮絲,溫柔地道:「喜歡吃青澀的果子,回頭叫家人去買就是了,這樣的野裡子帶些澀味兒,不好吃的。」

  韓幼娘本性調皮好動,自嫁了這秀才老爺可不知忍了多久了。今日回到熟悉的山林一時忘形居然爬樹摘果。做為一個已婚婦人,又是誥命夫人,這般不顧形象,還真擔心楊凌責備她。可是一瞧楊凌滿臉寵溺,韓幼娘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她趕緊嚥下嘴裡的桃子,丟開手裡啃了一半的桃子,忸怩地捉著衣角窘道:「相公,人家……人家……對不起……」

  楊凌笑笑,不以為然地道:「不就是爬了樹嗎?爬就爬了唄,咱家沒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他攬住幼娘肩膀往竹榻旁走,邊走邊道:「你別想那麼多,這些天在家,我只見你打坐練氣,那棍棒功夫可是好久不碰了。幼娘,練武功可以強身健體,並不是什麼低三下四的行為,誥命貴婦怎麼了?你別太在意別人看法。別忘了,市井間現在可都說相公是楊家將後人呢,楊家的女子武藝高強那是當然的,呵呵,回頭我叫兵要在後園開出塊地來,以後每天你仍要練武,相公也跟你學。」

  他坐在竹榻上,順手一扯,韓幼娘就跌坐在他腿上,韓幼娘忸怩地作勢掙扎了一下,就羞笑著不作聲了。楊凌攬著幼娘的纖腰,大手不老實地襲上她柔軟的酥胸,貼著她耳朵道:「幼娘,這兒長大了不少喔。」

  韓幼娘剛過十六歲,身體還在成長,胸脯兒已慢慢飽滿起來,含苞欲放的小胸脯兒在貼身的褻衣下顯得漲鼓鼓的,大白天兒的在這山上被相公如此大膽地撫弄,羞得韓幼娘臉蛋兒熱騰騰的,她抓住楊凌的手,羞不可抑地道:「相公,不要,這是在外邊啊。」

  楊凌嘿嘿一笑,不忍見她難堪,順勢放低了手,一碰到那水淋淋的青桃子,楊凌忽地心中一閃,驚喜失聲道:「幼娘,你是不是有孕了?怎麼……怎麼愛吃酸桃子?」

  說著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摸向幼娘平坦的小腹,韓幼娘羞地推開他的手道:「沒有呢,沒有呢,人家從小就愛吃青桃兒」,說著她轉過臉兒來,怯怯地道:「相公,幼娘是不是太不爭氣了?」

  楊凌失笑道:「怎麼會,我們繼續努力,總會有的嘛,再說,如果不生,也不見得是你的事。」

  「嗯?」韓幼娘詫然不解其意,女人不就是生孩子的麼?如果晃能生不是女人的罪過還能怪誰?

  楊凌不想跟她解釋那些太難說清的東西,看了她俏眸圓睜,一臉詫然地可愛模樣,不禁在她頰上吻了一下,笑道:「來,脫上鞋子吧,濕著穿著不舒服。」,說著不由分說替幼娘褪下鞋襪,露出一雙白生生的小腳丫。

  女人的腳可不是隨便給人看的,就算是自己相公,大白天兒的在這外面韓幼娘也臊的不行,她忙將腳丫蜷到榻上,拉過薄衿掩住。在她心裡,還是牽掛著方才丈夫滿臉的失望神色,真的呢,都同房四個月了,這肚子咋這麼不爭氣呢?

  小妮子撫著肚子連吃青桃的胃口也沒有了,嘟著小嘴兒想了半晌,她忽然吃吃地道:「相公,皇上什麼時候大婚呢?」

  楊凌心中一跳,丟下自己剛脫下的靴子吱吱唔唔難以應付,皇上大婚就是他納妾的時候,還是奉旨納妾,怎麼拒絕啊?

  自打從京裡回來,這事兒他就有意避而不談,反倒是府中上下,人人都適應地很,好像老爺納妾天公地道似的,大尤其皇上所賜,府裡的奴僕出去對人說起都是一臉的自豪。玉堂春和雪裡梅也早已自學地以妾禮侍奉他和幼娘了,好運玉娘姐姐叫起來,似乎也別有一層寓意。

  楊凌滯了一下,吱唔道:「皇帝賜下,相公也不知如何拒絕了。玉兒、雪兒都是好姑娘,可是你也看到了,官場險惡,這次倒了三位尚書,朝中不知多少大臣對我不滿呢,跟著我……未必是福啊。」

  韓幼娘雙手樓著膝頭,淺淺一笑起來:「相公總是杞人憂天呢,幼娘真不知道相公到底擔心什麼,相公不要怪罪幼娘大膽,相公,你以為要如何對她們,她們才會開心、才會幸福呢?」

  她幽幽一歎道:「相公,你不知道皇上許了親事後她們心裡有多歡喜呢,我卻覺得出來。有時想想,人家進了咱家的門,不這樣還能怎麼辦呢?幼娘知道相公疼我,可是要是幼娘得了個善妒的罪名,幼娘……真的不會開心呢。對玉兒、雪兒來說,能夠跟了相公,就是她們的福氣。她們雖出身卑賤,可是重情重義,咱家落難地時候,肯捨命陪著咱,相公官兒越做越大了,妻妾滿堂是幼娘預料中的事。如果真要迎些姐妹進門兒,幼娘倒情願是她們呢。要說起來,文心姐姐可是對相公恩情最重呢。要不是那什長被她做了手腳,幾位尚書大人絕不會那麼輕易就認罪的,相公不知還要受盡多少波折才出得來。」

  韓幼娘見他想得入神,還以為相公有些意動,不禁又羞層地推波助瀾道:「玉兒妹妹說,看文心姐姐的體態模樣,很好生養呢,說不定七郎兒虎……」

  「嗯!啊?……」楊凌省過神來,不知道韓幼娘在說些什麼,他正要再問一句,溪水下一人高的嵩草中一陣笑聲,兩個俏麗的女孩兒走出了小路,瞧見二人,欣然喚道:「老爺,幼娘姐姐。」

  楊凌抬頭一看,只見雪裡梅、玉堂春笑盈盈走來,雪裡梅一身青衫,懷中抱著一具古琴,玉堂春也穿的像個婢子,挎了一個籃子,她是習舞樂的,雖是一身婢子服裝,走起路來仍是步履輕盈,如風擺構柳枝,姿態曼妙之極。

  二人身後,高文心剛剛轉過草叢,她的一頭青絲用青帕包住,神態嫻靜地隨在二人後邊走過來。

  玉堂春二人到了跟前,向楊凌蹲身見禮,韓幼娘匆匆穿上鞋襪,下地拉住雪裡梅道:「你們怎地來了?」

  雪裡梅笑道:「玉姐兒親手做了酒菜給老爺和姐姐送來,我想要是老爺釣魚悶了,聽聽曲兒也是好地,便抱了琴跟來了。」

  玉堂春將籃子放在榻旁,氣息有些微喘。楊凌見她挎著籃子趕啊二里多山路,嬌嫩的臉頰上滿是細密的汗珠,不禁說道:「玉兒,我跑到這兒乘涼,倒累得你們跑來跑去的,真是有勞你了。」

  玉堂春暈著臉瞟了他一眼,嘴角含著甜笑低聲道:「老爺不必客氣,婢子應該的。」高文心走過來,文靜地襝衽施禮道:「老爺,請再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她小心地坐在榻邊,將楊凌手腳上的布帶解了下來,輕柔地撫著傷處觀察了一陣兒,見這次上山並沒有磨破傷口,被夾爛的地方嫩紅的新肉已經漸漸硬實起來,臉上不禁浮現出滿意的笑容。

  她從懷中摸出一個布包,攤在榻上,從中抽出一要細細的金什,素白地手指在楊凌腿上比劃了兩指,找準了穴道一針刺了下去。

  楊凌本來長出新肉的地方就癢癢的,被她捻動金針,只覺大腿先是一麻,接著又酸又癢,不禁條件反射地伸直了腳,倏地踢在高文心的大腿上。

  楊凌只覺腳尖碰到人家姑娘富有彈性的大腿上,忙不好意思地縮了回來,訕訕地尋個話題道:「小姐,就是這小小一根金什令陸什長神魂顛倒……啊!啊,不是,是神志錯亂了麼?」

  雪裡梅「哧」地一聲笑。湊趣道:「老爺說錯啦,陸什長是三要銀針變得神志錯亂了,這一根金針神魂顛倒的……好像另有其人。」

  高文心神色淡淡的,好似沒有聽到一般。她一邊專注地捻著金什,一邊輕聲解釋道:「我用這金針活絡血脈,大人傷處便能好地快些。昨兒吏部侍郎焦大人不是說朝中為了六部尚書的安排,眾臣爭執不下休麼?依小婢盾,大人也享不了幾天清福啦。」

  雪裡梅將二人表情瞧在眼裡,不禁扮了個鬼臉,對韓幼娘嘻笑道:「文心姐姐的神針我是見識過了,只昌不曉得是不是真有能令人神魂顛倒的醫術,世上若真有這功夫,天下的女孩子都該去學一學。見到傾心的郎君抬手就是一針,呵呵呵……」

  高文心捻著金針,臉色仍平靜如不,但是雪裡梅「見到傾心的郎君就是一針」出口,不知怎地,好卻手上一亂。

  志凌只覺腿上疼了一下。抬頭看時,只見高文心微低著頭,秀頸優雅,肌膚如玉,只是呼吸急促,呵氣如蘭,水一般的眼波中神色閃爍,也不知是羞是慍。

  雪裡梅見了吐了吐舌頭,包著琴盒自走到柳下,取出琴來置於膝上,素指挑撥,琴音悠揚響起,聽起來是一首曲調古樸的曲子。

  楊凌聽之不懂,高文心胸中所藏可不止是醫術,聽出那曲子是《古相思曲》。那強自平靜了許久的面容終於遏制不住浮起一抹暈紅,楊凌只覺腿上又是一疼,不覺苦著臉道:「姑娘輕些……疼……」。

  高文心咬著唇,黑白分明的眼睛睇了他一眼。清秀的臉蛋兒紅馥馥的,忽然間似是充滿了嫵媚的女人味兒。她不自然地抬起手來挽了拘鬢角的秀髮,把自己羞紅的臉頰全埋了下去,按信楊凌那一條大腿只是扎個不停,楊凌半邊身子酸麻不已,卻又敢聲張,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總算高文心及時醒覺,看到楊凌大腿發顫,好像正在忍耐痛苦,忙起了針,換了一條腿,待她用完了針,玉堂春才提過籃子,請楊凌和幼娘用餐。

  難怪玉堂春累得流汗,那籃中放了一個西瓜,四色精緻的小菜,十多張薄軟的糖餅兒,最上邊還擱了一壺竹葉青,瓷壺用毛巾包了幾塊窯藏的冰塊鎮著,東西還真不少。

  六月天竹葉青加冰,這種喝法自然高文心說地,就是玉堂春雪裡梅原來待過的蒔花館飲酒也沒這般講究。高文心老父好酒,家中建有儲冰地窖,如今倒全便宜了楊凌。

  榻上剖瓜飲酒,溪邊垂柳撫琴,持杯舉箸,紅袖環伺,而且個個容顏俏美,對他有情有意,對於古代的風流老子們來說,是不是最為夢想的生活了?那麼對於現代的男人呢?

  楊凌舉箸一望,水村心亂如麻。唉!是不是我橫下心來盡情享受現在擁有的一切,才是更真實的面對生活,也讓我、和我身邊的人都過得更開心呢?不管是否本意,畢竟這一切,都已來到了自己身邊,地位就像一個磁場,當你升到一定的高度,不管你自己想不想,該出現的,總是要來的。

  韓幼娘坐在楊凌對面,小口地咬著甜軟的烙餅,甜蜜地替楊凌布菜。玉堂春翠袖半挽,為楊凌斟滿了杯子,杯中酒液金黃碧翠,聞之芳香撲鼻,高文心站在竹榻旁輕聲說道:「老爺,這竹葉青裡加了砂仁、紫檀、錄歸、陳皮和冰糖、蛋清,性平暖胃、活血補血,對老爺的傷大有裨益的。」

  玉堂春雙手捧杯,在悠雅的琴聲中嫣然吟道:「田家足閒暇,士友暫流連。三春竹葉酒,一曲鯤雞弦。請老爺滿飲此杯!」

  受不了啦,受不了啦,楊凌渾身不自在,這種「腐朽墮落」的封建士大夫生活,也不是沒經過培養鍛煉的人就能泰然處之的啊。

  他接過杯來,神情倉促地剛想答話,遠遠地有人高聲喊道:「楊大人,楊大人在哪呢?咱家是谷大用,聽到了你應一聲吶。」

  「谷大用?」前兩天馬永成出宮採買倒是來過,谷大用隨侍帝前,輕易出不得宮門,他來了。那麼皇上……

  楊凌想到這裡慌忙從溫柔鄉里跳起來,急急穿上靴子,他剛剛站起身來,就見十多個青衣箭袖的彪壯漢子,從那草叢路口閃了出來,後邊踱出一個花花公子,身穿一件淡色素花的箭衣,下穿青袖散腳褲,褲腳窩窩囊囊地塞在羊皮短靴中,形似燈籠。這是這月份京師紈褲子弟最風流的打扮。

  那公子模樣長得倒俊俏。手裡吊兒啷當地提著一枝鞭梢兒烏黑的馬鞭,老遠地望見楊凌他便哈哈大笑道:「楊侍讀,朕略施小計就逃出宮來啦,你的傷可好些了麼?」

  楊凌趕緊上前見駕,施禮相迎道:「皇上怎麼來了,微風臣不知,未曾遠迎」,正德皇帝笑嘻嘻地舉起馬鞭在此他肩上敲了一記,假意斥道:「少跟朕來這一套。」

  他閃過楊凌肩膀向後邊瞄了一眼。嘖嘖道:「羨慕死朕啦,你想釣魚便釣魚,想吃瓜便吃瓜,想跑到山上睡覺便有人給你扛來竹榻,朕在宮想幹什麼都有人痛不欲生地進諫,被人管得喘氣來,唉!苦哇,真想和你換一換,過些舒心日子。」

  楊凌聽了嚇了一跳。正德雖是一句戲言,可是自從上次險些挨刀,楊凌對這些他平素並不在意的小節可不敢再馬虎了。他不在乎。正德不在乎,便別人在乎。在有些人眼中這些恰是君臣父子必須遵守的禮節,否則就是不君不臣,不忠不義,楊凌可不敢再授人口實。

  他忙陪笑道:「皇上是一國之君。百官對皇上自然寄望甚深,他們也是為了皇上好啊。」

  正德悻悻地哼了一聲,這時谷大用去河邊濯洗了一方手帕,跑回來遞給正德。正德接過來胡亂抹了把臉,然後拉過楊凌手腕看了盾,欣然道:「愛狂卿身子好了,這便好,這便好,朕難得出宮一趟,這些煩心事不去說他,你也不用假惺惺勸諫,朕知道你和那些書獃子不一樣,呵呵……走了,陪朕好好遊玩一番,回頭朕還有件大事要和你議廣義地說呢。」

  楊凌回頭看看,飛快地向玉堂春等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退開,然後遲疑道:「那……,皇上不妨也去柳下聽琴欽酒,一起釣釣魚如何?」

  歷史上正德皇帝好色的名頭太響了,楊凌不通歷史,但野史逸文看過不少,據那上邊說起正德逸事,曾說他夜遊宣府,看見一戶人家就進去,自己喚過女眷寵幸,讓人家的男人在院子裡等著,然後興盡再去玩下一家,楊凌看這段故事時,除了對正德皇帝這麼麼飢不擇食的審美觀點和超強性能力有所懷疑外,倒未懷疑他好色的真假,畢竟歷史上是眾口一辭的。

  自從天緣巧合認識了正德皇帝,雖說目前還看不出正德絲毫好色的跡象,可是今天這環境、這情調兒,呃……真地很容易叫人飽暖思淫慾。再說正德漸漸長大,也快大婚了,萬一碰了女人開了竅呢?不得不防啊。

  楊凌多少有了警戒心,所以想把女人調開,哄正德去釣魚。不料正德皇帝聽了皺眉不耐道:「聽曲釣魚有什麼好玩?走,你既然身子好了,去把你的親軍調來,陪朕去山中演武,看看士卒打仗,那才好玩。」

  楊凌現在可供操練的只有五百親軍,人數既少而精,彈藥也顯得充足,所以在楊凌的要求下,日常山中演兵是常有的事,楊凌沒想到正德說的好玩居然是玩槍玩炮,這個倒好辦。他鬆了口氣,忙道:「皇上要看演兵那倒容易,只是皇上龍體貴重,上了山須在掩體內觀看黨演軍,不」可輕易現身。

  正德喜道:「這有何難,走走走」,他急不可耐地拉住楊凌,向幼娘喊一聲道:「幼娘姐姐,朕和楊侍讀去看演兵啦,你們自己釣魚聽曲兒吧。」

  楊凌足踝上肌膚新生,不敢走得過快,他向韓幼娘楊了楊手,隨著喜滋滋的正德走在山間小路上,順手折下一枝蒿草味兒濃郁的青草嗅了嗅,隨意問道:「皇上有什麼大事要與臣商議?是要臣去泰陵督建麼?」

  正德走在前邊,隨口說道:「泰陵上的事你掛個名就行了,現在戴義幾個人賣力地很,朝中也不見有人聒噪,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是不知道哇,現在六部缺了幾個官兒,朕不想再用白髮老頭兒,想任命你為刑部尚書,可一大幫老頭兒不答應,說你德望才識不足擔此大任,氣得朕沒法兒。不是大用精明,給朕出了個好主意。」

  楊凌一聽這幾位太監大哥又幫他出好主意了,一顆心不禁提溜了起來。只聽正德振振有辭地說道:「他們不是說你才識不足,不堪重任嗎?朕叫你出席經筵,好好震一震那幫死老頭兒,對了……經筵你知道吧?」

  自從正德繼位後,百官不斷上疏要求皇帝重開經筵,楊凌早就聽說過了,怎麼會不知道這經筵是什麼東東?他一聽正德皇帝叫他出席經筵,去與飽讀詩書的文武百官談經論道,議論文學典章、朝政大事,這位冒名頂替、有名無實的楊秀才嚇得心裡就像幾百隻蛤蟆在跳井,頓時卟嗵卟嗵卟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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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4 21:46:14
初登大寶 第一百零七章 經筵重開


  楊凌沒帶過兵,好在手下的將領都是身經百戰爬上來的,楊凌只是將自己一知半解的理論教授給他們,融合到他們的作戰經驗當中而已。

  自從手下只剩五百親軍以他的能力倒可勉強對付,楊凌對這五百親軍可不是按照士兵的方法培訓的,而是按培訓軍官的方法進行培養。

  這些人中不乏一些軍事素質較高的人才,一經將領傳授和楊凌的大膽支持,以火器為主的進攻、防守、撤退、埋伏、迂迴、內線變外線、包抄合圍的戰術戰法使得似模似樣。

  不過正德皇帝這年紀暫時可領會不了那麼多,在他眼中恨不得自己親自上陣操刀殺敵那才好玩,現在楊凌的軍隊是火器,楊凌可不敢讓他冒險。不過那炮聲隆隆、槍聲陣陣看得從未見過這場面的正德摩拳擦掌,看到興奮處忍不住道:「朕大婚之後要在禁中演武,火器過於犀利,到時調刀槍兵來,你與朕對戰。」

  楊凌含糊應了一聲,讓這精力旺盛的小皇帝習武練兵未必是壞事,一開始或許打打鬧鬧的成份居多,時日久了,他必然會對領兵用兵有所瞭解,到時自己如果再故意打敗他幾次,依小皇帝不服輸的性子,必然會認真鑽研兵書。

  楊凌心中倏然想到這些紛迭的念頭,可是經筵一事壓在心頭,現在卻沒心情去想那麼多了。讓我參加經筵?我說什麼啊?你如果知道五百年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你敢幹不敢就站上清華講台對教授們指手劃腳?

  楊凌這個愁啊,直到強顏歡笑地將興盡的正德皇帝送走。楊凌才愁眉緊鎖地回到府中。進入後園花庭,兩個婢女看見老爺回來了,忙上前見禮,楊凌神思不屬地點了點頭,張眼望了望,問道:「夫人呢?」

  那小婢高文蘭原是高家侄小姐,楊凌也不忍讓她做些下作粗活,留在內院做了侍女總管。她匆匆迎上來道:「夫人和雪兒姑娘、文心姐姐去後園採摘蔬菜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韓幼娘閒不住,高家內園後宅有大片的空地,幼娘看著可惜,開闢出一畝地種植了許多新鮮菜餚。一開始她還只敢指手劃腳,後來見楊凌不聞不問,頗有縱容之意,就換上粗衣親自上陣了。

  她的農活比這府上丫頭還精通,在她精心伺弄下,那地裡蔬菜生得極好。每天府上使用的新鮮蔬菜都是自家所種。

  楊凌唔了聲,走進內書房坐在椅上,望著架上琳琅滿目的線裝書,忽地想到韋小寶要進宮時,陳近南要他閱讀的那厚厚兩摞武功秘籍……的目錄,楊凌不禁一聲苦笑。

  門口兒青影一閃,似有一個人影兒輕盈地一掠而過,楊凌沒有注意。緊接著那人卻倏地閃了回來,驚喜道:「老爺回來了!」

  楊凌抬頭一看,站在門口的青衣美婢正是玉堂春,她好似剛剛去晾曬了衣服似地,衣袖半挽,露出兩截雪藕似的皓白玉腕,那張素臉未施粉黛,卻仍美得令人目眩。

  她瞧見楊凌一身甲冑未卸,臉上毫無歡顏,忙乖巧地迎上來道:「老爺可是有甚心事?」

  楊凌怎好說出自己要上考場了,這是嚇得?他忙強笑一聲道:「唔,沒有,剛剛去山上陪皇上演兵,有些乏了。」

  玉堂春這才釋然,不禁嫣然一笑,輕盈地走過來道:「老爺身子可好,就穿著這麼重的盔甲上山,難怪的呢」,楊凌本該回營中把盔甲換了,只因心中有事,而且送走正德後離家門更近,所以就直接回來了。

  玉堂春說道:「老爺,讓婢子給您寬了甲冑歇一歇吧。」楊凌站起身來,皺眉道:「早說不必自稱小婢,怎麼還這麼說?」

  玉堂春替他解著甲上絲絛,聽了俏臉沒來由地一紅,羞澀地垂下眼簾道:「婢子還沒……還沒……皇上還沒大婚呢。」

  這妮子不好意思直接說,轉而繞到皇帝大婚的事上去,反正現在誰都知道皇帝大婚就是楊凌大婚了。楊凌聽了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他的盔甲製作精良,不但精美帥氣,而且十分沉重,書格上中間部分全是書籍,玉堂春疊好了踮著腳尖兒想把盔甲放在高格上,卻力怯北不上去,便蹲下身子放在下邊。

  楊凌瞧她背影,曲線玲瓏、千嬌百媚,一身貼身的青衫婢衣,這一蹲下,翹臀盈盈圓圓,好似圓規畫出來的一般,線條說不出的迷人,心中不由一跳,忙轉過了眼去坐回椅上隨意撿起本書來看。

  忽地戶肩上一沉,楊凌一扭頭,只見兩隻纖美的手掌搭在肩上正替他輕輕按摩著肩頭,楊凌想起蘇三乖舛的命運,原本命中注定蘇三要淪落風塵,先嫁商人為妾,經歷一聲牢獄之災,最後嫁與王景隆,至於她成為王三妾室之後是否幸福,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故事中都是圓滿結局。

  而今呢?這個乖巧美麗的女子卻陰差陽錯地來到自己身邊,王景隆反而逢難去了泰陵,她的命運又該如何呢?將來又會流落誰家?

  楊凌忽地按住她手,輕輕問道:「蘇三,你今年多大了?」

  玉堂春被她按住手背,不禁紅著臉答道:「一秤金買我來時才七歲,如今婢子已十五歲了。」

  「十五……」,楊凌心中一動,問道:「你的家人……你還記得麼?如果有機會再見到……」。

  玉堂春飛快地截口道:「婢子沒有家人!」

  楊凌不禁啞然。這才想起她是被父母以幾百文錢轉賣給妓院的,那時她已七歲,怎麼會不記事?若說心中沒有恨意,又怎麼可能?

  玉堂春的身子靠近了些,低低地道:「婢子出身寒微,又淪落風塵。早忘了自己怎麼來地,又將哪裡去。自進了楊家的門,遇到老爺和夫人,婢子就像到了天上仙境。一天比一年過得還快樂,如今楊家就是我的家,您和夫人就是我的親人。」

  她這一靠近,楊凌只著一層薄薄袍衫的肩頭忽然感到一種異樣的感覺,那樣富有彈性,而又柔軟美妙,楊凌立刻意會到那是她的乳房。他的心不禁怦怦地跳起來,全身的觸覺神經似乎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右肩上。

  姿意感受著那種美妙銷魂的感覺,柔軟,有彈性。她才十五歲啊!難道尤物都是這麼早熟的嗎?

  天似乎更熱了,窗外的知了叫地好煩人,怎麼就一點風都沒有呢?

  玉堂春說得動情,猶不自覺地道:「幼娘姐姐對我們說過你的擔心,老爺,你肯為我們想得這麼長遠,我和雪兒心中不知有多感激,從來別人只是看中我們相貌,誰肯為我們這麼著想?」

  楊凌覺得掌背上一涼,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兒已撲蔌落了下來:「人生如一夢,玉兒只希望自己苦了這麼久,能做一場美夢,夢之長短,誰還會去計較。豈不聞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老爺怎麼會有那麼奇怪的想法,你不知道……不知道玉兒的一顆心早就給了你嗎?」

  耳聽得一個如花似玉的玉人兒在耳邊如此呢喃,誰的心腸還能硬如鐵石?楊凌暫時拋開了亙在心底的惱人秘密,只想回身安慰她兩句,可是肩膀一動,玉堂春已經覺察自己偎得太過曖昧,忍不信一聲嬌呼,倏地彈開身子。

  楊凌回過頭,只見這史上聞名的美人兒,一雙眸子念頭淚深情地望著他,紅潤羞澀的臉頰上卻漾著甜美的彷彿沁出蜜來的笑意,一副予取予求的溫柔敦厚婉模樣。

  楊凌心中猛地升起一團豪氣:這流傳千古的美人兒都能被我征服,我還怕些什麼呢?難道這是經筵就如此可怕,我就征服不了幾個老朽?

  他霍地站了起來,一把抓信玉姐兒的雙手。玉堂春的手一被他握緊,一雙眼頓時迷迷濛朦的好像要沁出水來,那張紅嘟嘟的小嘴兒也半開半闔的,身子都要軟了。

  只見楊凌抓住了她一雙柔荑,深情地說道:「玉兒……」

  玉堂春的心臟怦怦地跳著,好半晌才從嗓子眼裡呻吟了一聲:「嗯?老……老爺……」

  「去,幫我把所有的史書統統找出來,老爺我今天要徹夜讀書!」楊凌鬥志昂揚地道。

  玉堂春:「…………」

  ……………

  經筵終於重開了。

  天天上奏苦諫,就差寫血書的翰林學士、督察御史們彈冠相慶、歡欣鼓舞:一個不開經筵的皇帝怎麼能算是好皇帝?如今滿天神佛都被他們的精神所感化,天子終於回到明君的正途上來了。

  可是神機營參將楊凌也要參加經筵的消息,又把他們驚呆了。經筵是文武百官皇帝講經論道的場所,大明從未規定武將不可以參加經筵,但是從來沒有一個武將主動去參加經筵,楊凌就算是個儒將吧,可那學識難道夠格在經筵上一展身手麼?

  皇上要給他兵權,要寵信重用他,那都忍了,這經筵可是文官們的聖地,也是他那種人來的麼?這是最嚴重的挑釁!

  正德皇帝重開的第一場經筵。因此萬眾矚目。

  翰林院、督察院、詹士府,包括朝中文官們就像當初進京趕考一般,引經據典、徹夜苦熬,一篇文字斟酌了又斟酌,刪減了又刪減,最後寫得花團錦簇,背得滾瓜爛熟,務必要一鳴驚人,讓楊凌灰頭土臉。

  文華殿上,時辰未到已是百官雲集,竟比上朝時還熱鬧。反正正德皇帝開了金口,今日經筵,文武百官皆可參加,就是沒事的也跑來看熱鬧。

  今日經筵重開,內閣三大學士了極為重視。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人任同知經筵事,吏部尚書馬文升、兵部尚書劉大夏、戶部尚書韓文,新任禮部尚書倫文敘盡皆到場,講官是詹干府楊霆和,展書官是翰林院楊廷和。

  這排場可謂空前豪華,司禮監大太監王岳親自領著兩名首領太監、八個小黃門,捧了經史子集來布設御案和講案。一到了文華殿瞧見許多武將。攤販老王岳嚇了一跳。他侍候了四代皇上了,就沒見過這麼多武將跑來參加經筵的,按說這些人中只會寫自己名字的武將大有人在,他們跑來湊什麼熱鬧?

  王岳這人雖然位高權重,為內相之首,手中掌控著東廠、西廠。不過為人忠心耿耿,又沒野心,戴義雖是他寵信的人,可是一聽說戴義隱瞞先帝陵寢滲水的事,王岳的痛心憤怒不在正德皇帝之下,所以堂堂司禮監首領太監下獄,王岳竟不聞不問,始終置身事外,因為他是這一態度,所以與戴義交好的東廠范亭也不敢輕舉妄動,以致張繡對拯救楊凌也畏首畏尾起來。

  如今戴義出獄,對王岳袖手旁觀已暗暗懷恨在心,只是這老王岳雖然是特務總頭子,人卻老實得很,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文華殿上本來是文官天下,今兒到的京中武將數量竟然不比文官少,的確是大明開國以來頭一次,所以文武百官便按照上朝的規矩,左殿站文官,右殿站武官,文官之首以劉健為尊,武將雖將劉大夏排在首位,但是小小的三品參將楊凌站在殿前,無論品秩比他高低的武將都隱隱後退半步,將他眾星捧月般擁在前邊。

  激動啊!長臉啊!今兒武將總算可以挺直腰板進文華殿了。至於楊參將的學問……可別以為這些武將不識字就缺心眼兒,事先早打聽過了,神童老子楊廷和大學士都誇過他呢,那還差得了?

  楊凌硬著頭皮站在那兒,打定主意多說不如少說,不懂的堅決不說,逮住了機會就一通瞎說。要論子史典訂那是一竅不通,除了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師蔫」「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也背不出幾句,斗文學不行,侃大山總行吧?

  是故此時楊凌一身盔甲,英俊不凡,雙腳不丁不八屹立當地,雙目似闔不闔,神情沉靜如水,要是配把大鬍子,冷不丁一瞧還以為誰把關帝聖君的塑像給抬了來。

  內官劉瑾等人當初被楊凌講述異國見聞的話兒給忽悠蒙了,真當地時間他學貫中西、無所不知呢,所以出了這麼個包主意,正德皇帝盲聽盲信,一聽經筵時間到了,居然頭一次興致勃勃地上殿聽課來了。

  自德皇帝登殿升座,百官三拜九叩後,帶刀侍衛將講案抬到正德的龍書案前,鴻臚官傳旨開講,倫文敘和楊廷和因為是正德帝初次開經筵,作為講官倒沒有長篇大論,只是講了講洪武帝開經筵,帝王以百官為師學習儒家經典的重要意義,就微笑著退到一邊,把戰場交給了文武百官。

  新任工總尚書老臣楊隨守立即出班,講起四書五經來,他的這番話是早就擬好的,說起來引經據典、抑揚頓挫,說到妙處眾文臣心花怒放讚不絕口,瞪大了牛眼等著看打仗的眾武將卻哈欠連天,連正德皇帝也兩眼發直。

  王老先生又將余勇追窮寇,一篇八股文滔滔不絕地背出來,連豎起耳朵想從中找出點話題的楊凌也聽得倦意頓生。

  楊凌不由暗暗歎了口氣:這些人之乎都也,談的全是首先文章,偶爾有點能觸及現實的東西,可是千百年前的聖人所面對的世界格局、勢力分佈與如今大不相同,生搬硬套毫無意義,所謂經筵,實在無聊之極,難為老朱家的孩子了,這一百多年都怎麼忍的?

  王鏊說完了退下去,楊芳又赤膊上陣了,他的兒子楊霖夥同一景隆陷害楊凌,雖然有三大學士求情,說他兒子少不更事、貪慕虛榮,跟著瞎起哄,所以正德沒有予以懲治,卻下旨對楊芳狠狠呵斥了一頓。

  誰不信自己的兒子?何況楊芳原本就覺得楊凌諂媚事君,是個不學無術的小人,楊術冷冷地瞧了眼昂然挺立、目不斜視的楊凌,兩把疏朗的眉毛一擰,朗聲說道:「方纔楊大人、王大人說了四書五經、聖人之道,這經講完了,臣便來講講史。」

  「陛下,自古君王治天下,皆以道德教化四方,以文武為臂指治理百姓,故選賢任能、親賢臣遠小人,則成聖君;而親小人遠賢臣則嬉戲遊樂,疏於政事,致使小人當道、朝政腐敗。昔漢靈帝寵信十常侍,梁武帝迷信佛道,寧徽宗寵信童貫、蔡京,耽於遊樂,朝政被一班官權奸所把持,陰冒於陽,臣欺其君,小人擅權,下將叛上,引致亡國亡身,此當為後世者戒!」

  正德皇帝打了個哈欠,雙眼無神地道:「朕不開經筵,你們哭著喊著開經筵,朕開了經筵,難道就是講這些所謂經史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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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零八章 快漏餡啦


  童貫為北宋「六賊」之一,楊芳說漢靈帝寄信十常侍、梁武帝迷於佛道,都不帝提及那些奸佞名姓,唯獨說及宋徽宗時提了人名,而且把大將軍童貫排在權相蔡京之前,顯然意有所指,眾武將傻不愣登地聽不出來,可是眾文臣早已在下邊竊竊私語了。

  楊芳見自己一番苦心,正德皇帝卻聽不出來,也顧不得再玩暗喻了,忍不住跪地說道:「讀史便是為後人戒。皇上當習道德文章,諄信明義,崇德報功,則垂拱而天下治。如今皇上好騎射懶讀書,聽說皇上已多次擅離皇宮,去西郊觀武,沉迷於此小技,非賢明天子所為啊。」

  楊芳話音剛落,殿上一個悠悠的聲音道:「原來好騎射演武便不是賢明之君,大人的史書真是讀的好哇,嗯,禁中演武開疆拓土的秦皇漢武原來都不是賢明之君。」

  楊芳倏地轉身,只見楊凌搭話,立即道:「子曰:……」

  楊凌一聽又是「子曰」,立即截道:「子曰:你不要每句話都用我的。」

  「哈哈哈哈……!」這一下不但那些武將顧不得皇上坐在上邊,忍不住哈哈大笑,就連許多文臣都忍俊不禁,掩口而笑,以臻楊凌這句名言後來灰飛煙滅下將對付文臣的有效殺性武器,常常把曰了一半的文臣噎得直翻白眼兒。

  李東陽急咳兩聲。掩住了笑意,肅然道:「楊大人,朝堂之上,皇上面前,不可拿聖人取笑!」

  楊凌閃目望去,果見許多文臣憤憤然頗為不滿。遂向李大學士笑道:「大學士恕罪,下官只是覺得孔聖人時候,是春秋戰國,諸國格局、情勢、人文、朝政、經濟與現在皆有不同,千年下來滄海桑田劇變,已是人物兩非。聖人教化萬民的仁義禮智信,固然放之四海而皆准,而且千古不可變,但是聖人對於朝政的觀點看法,卻是針對當時時政的,如果今人胡亂引用、拘泥不改,假聖人之名胡言亂語,不但害國害民,也是敗壞聖人清譽。」

  其實只要出仕為官,真正脫離書本的文人,在施政之時早已覺得光靠聖人之學期成績不足以冶天下,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不過是自吹自擂罷了,倒代賢臣皆稱孔孟門徒,但是冶政方針早已揉各黃老之學了。他們嘴上說說是一迴腸蕩氣事兒,心裡也是不信只憑聖人留下的幾句話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的。

  所以聽了楊凌這番解釋,李東陽沒有作聲。楊凌轉向楊芳問道:「楊大人說只習道德文章便可垂拱冶天下,而演兵習武則是小技。如今苗疆作亂、韃靼虎視眈眈,此乃大明目前內外的大患,是否只憑教化便可平息?只重教化、不重民事、不重軍事,國家可以長治久安嗎?」

  楊芳聞言不屑道:「一攝亡命之徒作亂,不過是芥癬之疾而非社稷之患,韃靼元人負隅蠻荒,並無大志,何足為慮,小題大作,不過是危言聳聽罷了。」

  楊凌擊掌笑道:「妙哉,陳勝吳廣之流只是芥癬之疾,蒙元蠻人不足為慮,嗯!想必大宋朝當初像你這樣的賢臣必定大有人在。」

  楊芳漲紅了臉怒道:「陳勝吳廣反的是暴政,正因暴秦不習教化,苛刻於民,百姓這才一呼百喏,群起反抗。」

  楊凌反問道:「那元朝滅宋呢?元人是正義之邦嗎?元人不足為慮嗎?」

  王鏊跳出來道:「那又不同,如今元人四分五裂,地處僻荒,形同野人,有何可懼?」

  楊凌道:「元人本自關外來,還不是入主中原?如今又回關外去,阻元人於關外便不足懼了?」

  工部尚書楊守隨出班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四海承平,國泰民安,因此施德政仁政於民足矣。韃靼蠻人,生於苦寒之地,以遊牧為生,精擅騎射,非我農耕所長,與之較武是為不智。故只須以一軍阻野蠻於國門之外,內亂不生便罷,他們如何有隙可趁?」

  楊凌伸出一指道:「第一,四海承平、國泰民安,說順了嘴了那說說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以臣侍君,應該時時有憂患意識,不是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觀主義者麼?如今我大明仁政深得民心,可惜這幾年天災不斷,海內不時有走投無路者聚眾亡命,這些事不奏於皇上知道,你口口聲聲在皇上面前四海承平、國泰民安,是何居心?」

  楊守隨氣得花白鬍子一撅一撅的,這句話還真是成了套話,說的人不經心,聽的人不入耳,偏偏楊凌拿這句話挑他字眼,把這位本家老大爺氣得夠嗆。

  楊凌又伸一指道:「第二,你說此一時彼一時也,那麼也承認施政當因時而變、因地而變、因勢而變了?那麼抱守規矩、不知變通,也是聖人教導你的嗎?」

  「第三!」楊守隨剛欲張嘴,楊凌一聲大喝,又制止了他。這老頭兒如果又長篇大論地說出來,楊凌哪是對手,趁著都是老頭,腦筋轉得沒年輕人快,加上每句話不是捎上皇上,就是捎上歷代開國之君、亡國之君,老頭兒說話謹慎,怕犯了忌諱,只要他猶豫一下,想組織一下語言,那就可以說下去了。

  楊凌舉起第三指,侃侃而談:「只消內政承平,便不擔心外敵?你怎麼知道外敵便不會和我們一樣在發展、在進步、在承平他們的內政呢?居安當思危,也只有太祖皇帝、成祖皇帝那麼雄才大略、目光長遠的英明之主才會幾度發兵征討元人,防止他們在關外重新坐大呀。」

  楊守隨、楊芳(……怎麼老楊家這麼多人作官?楊家是第一大姓麼?)、王鏊氣得財務處腦充血,他把太祖、成祖抬了出來幫戰,這還怎麼辨啊?這人也太無恥了!

  其他的百官有心幫忙也不敢出面了,有的人已開始想不起當初的話題是什麼了,怎麼說著說著談起對外軍事問題了?

  楊凌不敢給他們時間考慮,又道:「第四!」,正德聽地大喜。轉頭四下瞧了瞧不禁有點兒遺憾,怎麼沒把劉瑾、谷大用那幾個有眼光的人才帶來呢,瞧楊侍讀說話多耐聽啊,比他們念的經可好聽多了。

  楊凌跨前一步。扭頭瞧見一眾武將聽得入神,不禁有點兒慚愧:「俺這墨水兒,也就糊弄糊弄你們這般大老粗啊」,他扳著手指道:「第四,你說元人善射,而我中原之人不以武力見長,那麼漢唐時多次擊敗極其強大的遊牧民族匈奴、突劂,作何解釋?傳說金兵是女真不過萬,過萬無人敵,可是金人對上農耕民族的岳家軍,卻屢戰屢敗,驚呼:「撼山易,撼岳家軍難!」這又作何解釋?謝安以南方八萬人打敗北方前秦符堅的二十七萬騎兵六十多萬步兵又作何解釋?本朝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數次北征,殺得元人望風而逃,有時大軍一到,他們逃得影兒都看不到,這又作何解釋?我告訴你,東漢時,我漢人只派出一路大軍就將匈奴滅了一半,趕走一半,就是這些漢人手下的殘兵敗將一路西逃,連續征服東西哥特人、日爾曼人,致使遙遠西方一個疆域極大的帝國滅亡,你可以想像一下,我漢人武功,當初是何等威風」

  楊凌也不知道這些傢伙有多少道理要和他講,反正抬出了放牛的娃兒朱重八、滅十族的屠夫朱棣還怕不夠,乾脆把整個漢人都捎上了,那時的民族主義可比現在還要強百倍,他說一句,熱血沸騰的眾武將便喊一聲「好!」

  正德跟聽說書似的,眉飛色舞、抓耳撓腮。

  楊凌一番話下來,誰敢再反駁,那就是反大明!反朱元璋!反天下漢人!如果一句話說不好,將來就可能給人留下話柄,這些人官場經驗何等豐富,楊凌的話處處是坑,誰也不願意陷進去。

  可是……不反駁,那豈不代表他勝了?

  好多大臣悄悄摸摸準備了一晚上的文章,暗暗歎息一聲,他們準備的資料都是脫離實際、空談理想道德的東西,和人家說的根本不貼邊啊。

  楊廷和左右瞧了瞧,只見諸武將摩拳擦掌、劉大夏側目而視、眾文臣面面相覷、三學士閉口不言,至於御案後邊喜得前仰後合沒點皇帝樣子的正德……,楊廷和決定直接無視。

  三位經筵事不發言,作為講官,楊廷和只好出面作總結講話,他清咳一聲,微笑道:「張而不馳,文武不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治國理論,有文有武,有政有經,的確不能以一法而通達萬事,不過……聽楊大人所言,難道以為兵事可決定一切麼?」

  楊凌一聽大喜,楊廷和這是要他作總結發言了,總算混過來了,他忙含笑拱手道:「非也,正如方才諸位大人所言,決定一切的仍是內政。政令通達、吏治清時,百姓富裕,才談得上強國強兵,下官所舉的例子,那些國家無一不是君賢臣能、國家富有,才能練出強兵。但是為君王者莫有不重視軍事的,下官只是聽楊霖楊大人有所偏倚,這才放膽直言。兵事應常備,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兵事是施政的補充和保障,不可平時廢施,急來抱佛腳。下官是武將,所以在兵言兵,談的也只是國政的一點。呵呵,經筵嘛,就是廣開言路,不拘一格,至於說的對不對,可不可用,那已非下官之事了。」

  楊廷和微微一笑,剛想說話。正德已拍著書案喜道:「很好,甚合朕意。朕身子也乏了,還要去給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這便撤了吧。」

  楊廷和躬身應聲,吩咐經筵結束。百官下殿。正德站起身來,見楊凌被眾武將圍在當中,忙高聲喊道:「楊愛卿,回頭來東暖閣,朕有話與你說。」

  皇上發話了,眾武將也不敢糾纏太久,過了一陣兒,楊凌晃著被拍得發麻的兩個肩膀,也離開了文華殿,趕往乾清宮。

  乾清宮是內廷正殿,橫九間,內五間,兩頭是東暖閣、西暖閣。由於弘治皇帝以前常在東暖閣處理奏折、辦理政備,正德繼位後也常在這裡辦公。

  楊凌來到乾清宮正殿前的御路上,正要折向東暖閣。忽地金亭子吱呀一聲,兩個小內侍推開殿門,從裡邊走出一行人來。

  乾清宮前露台兩側這兩座石台上的鎏金銅亭,稱做江山社稷金殿,亭子四面各設四扇隔扇門,這子圓形攢尖式的上層簷上安有鑄造古雅的寶頂,象徵江山社稷掌握在皇帝手中。宮裡人都稱之為金亭子。

  這裡素來除了灑掃太監,是不准人進入的。楊半角不禁注意地看在眼裡了一眼,只見兩個小內侍持著拂塵走出殿門,一左一右站定,隨後兩個宮女擁著一個淡黃宮裝的俏美麗人,從殿六姍姍走了出來,美人兒螓首微側,那雙妙目恰與一身戎裝的楊凌對個正著。

  一瞧見楊凌,那宮裝美人先是一怔,然後眼中放出歡喜的光芒,那如新月般的淡淡蛾眉也倏地彎了起來,楊凌認得是福公主,慌忙上前一步,在台下躬身道:「臣楊凌,見過公文殿下!」

  如今福公主的皇兄做了皇帝,按禮該改稱長公主,所以楊凌如此稱呼。永福公主心兒跳得有些快,她對面這男子算是唯一接觸過的宮外年輕男子原本就存了一絲莫名的情感,楊凌進京後又一直不消停,總有他的消息通過小太監們傳進後宮,再通過身邊嘴快的宮女讓她曉得,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啦。

  前些天聽說因為帝陵案入獄,永福公主還真地為他擔了不少心思,只是無論從哪個方面,她都不便也不能出面為他求情說話,只能心裡盼望老天保佑,能留他一條性命,後來楊凌果然大難不死,可讓這小姑娘開心了許久。

  想不到本以為難得見上一面的人,今日竟然可以瞧見。永福公主怔了一怔,才開心地綻開笑臉道:「原來是威武伯楊大人,免禮平身!」

  「是!」楊凌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不敢抬起頭去看她,永福公主瞧得心頭有點兒失落,就算見了又如何呢,兩人雖在咫尺之間,彼此卻似天涯之遠呀,永福眼中喜悅的光芒不禁黯淡了些。

  就在這時,永福公主身後有個道士走了出來,這小道士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穿的竟然是官身道袍,那是有品秩的朝廷道官,道髻上插著一枚紫檀鉤,滿頭黑髮如同漆染,容貌清奇俊逸,但是年輕俊朗,可看不出什麼仙風道骨。

  他一出來,身後又跟出個小道僮來,比他還小兩歲,鼻似懸膽,目如朗星,漂亮得不像話,不過他穿的卻是普通的灰青色道袍。

  年長的道士瞥見台下立著一位將軍,不禁微笑稽道道:「永福殿下,這位將軍是……?」

  永福公主忙道:「這位是皇上親軍侍衛統領楊凌楊大人,楊將軍,這位是弘佔真人。」

  楊凌見永福公主對那少年禮敬有加,忙躬身道:「末將楊凌見過真人。」

  他心中卻不禁暗暗嘀咕,不是說自從弘治皇帝驅走術士番僧後不再寄信佛道了麼?誰又找來這麼個毛頭小子裝神弄鬼了?居然敢直入內宮,讓公主陪同進入金亭子,看來極受上寵啊。

  永福公主見楊凌神色平淡,知道他仍是不明這少年身份,不禁莞爾一笑,她輕提裙裾,款款而下,那兩個道士和小太監、宮女隨在後邊下了石階。

  永福公主走到楊凌身前柔聲說道:「楊將軍,這位真人是正一嗣教致虛沖靜承先弘佔真人,掌管天下道教事,是龍虎山第四十八代天師。」

  楊凌嚇了一跳,原來是國師,難怪永福公主這般禮遇。他倒沒想到堂堂國師竟然這麼年輕,連忙又重新向國師見禮。

  國師身後那個面如冠玉的小道士擠到永福公主身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楊凌,然後皺起一雙有些女性化的彎眉疑惑地問道:「你說是楊凌?抗旨救妻的楊凌嗎?」

  那位弘佔真人年紀不大,卻極有氣勢,他微微皺雙眉,斥道:「符寶,退下,不得無禮。」

  那小道士吐了吐舌頭,又倏地方退回他身後去。楊凌見那叫符寶的小道士隨意湊近公主身邊,永福公主竟毫無慍色,心中不禁暗暗稱奇,不過這位天師雖然官品不高,就像內閣三位大學士,都是五六品的官兒,可好權力卻是極大,不是隨便可以得罪的。

  他忙笑道:「是,抗旨不敢,只是民間以訛傳訛罷了,殿下,皇上相召,要臣去東暖閣見駕,臣這便去了。」

  永福公主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捨,她微微頷首,望著楊凌離去的背影兒有點發怔。可是那位張天師瞧著楊凌背影竟然也怔在那兒,眉頭蹙著似乎若有所思。

  永福公主很快醒覺自己失態,白玉似的臉上不禁閃過一抹紅暈,她郝然轉身道:「天師已祈過了福,可還回後宮見過母后麼?」

  「啊?」天師張諺碩手指攏在袖中正在掐算,聽見永福公主詢問,忙道:「不了,皇上大婚之日小道再進宮祈福吧,今日到了京師就匆匆前來拜見皇上和太后,小道想趁隙去成國公府上拜訪一下。」

  第四十七代天師張元慶奉聖諭娶的是成國公的女兒,欽賜蟒衣玉帶,本人既是國師,又是皇戚,這位小天師是張元慶獨子,成國公的外孫,既來了京師當然想去見見外公。

  永福公主嫣然笑道:「既如此,本宮就回去了,小安子,送國師出宮。」

  弘佔真人身永福公主稽首一揖,隨著一個內侍向外走去。那個叫符寶的小道士追上去與他走了個並肩,悄聲道:「哥哥,你剛剛掐算甚麼?是不是那個楊凌面相有些古……?」

  弘佔真人倏地停住腳步,一把摀住了他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住嘴,禍從口出!」

  他飛快地瞧了眼前邊帶路的小太監,見他沒有注意,這才鬆了口氣,放開手說道:「回去再說,再給闖禍,不帶你出來!」說著急急追上那小太監向前走去。

  符寶愣愣地站住,伸出手指掐算一陣,莫名其妙地撓撓頭,急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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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一百零九章 帝王家事


  張天師自龍虎山來,自有道觀三十六名弟子隨行。

  一輛巨型馬車停於宮門外,張諺碩上了馬車,那小道童竟也跟了上去,一進了馬車放下轎簾,小道童摘下道冠,一頭青絲如瀑布般傾瀉下來,俊臉上頓時多了幾分柔媚之氣。

  這小道童眸如秋水,眉似遠黛,長髮披散,竟然是個女孩兒家。

  她神色緊張地望著兄長,低聲道:「哥哥,那個楊凌有問題呀,看他面相,是早夭福薄之人,可是如今不但合命格貴不可言,而且壽祿極高,豈不蹊蹺?」

  天師張諺碩乾笑兩聲道:「哪有這種事?或許你算錯了,又或許他做了什麼善事,命運改變也是可能的,寶兒,此事不可再提。」

  「哦?」寶兒溜溜兒的眼珠一轉,眸光邪魅而得意:「哥哥是說父親傳下來的道術有問題?那咱天師道傳了一千多年,難道都是騙人的不成?」

  「寶兒!」張諺碩忍著怒氣狠狠瞪了妹妹一眼:「不要賣弄你那點道術了,大道清虛、術法小技,咱們的術法用來趨吉避凶、明哲自保尚則不足,改天逆運、辨識國勢更是從來做不到的。你看那位楊將軍眸正神清,絕非奸佞之人,這就夠了,若真是有人為他逆天改命、延壽增福,這種道行是你我對付得了的嗎?難道你還要提著桃木劍,上皇宮裡捉妖不成?」

  小天師年紀不大,性子卻極穩重,他壓低了嗓門道:「我本江湖閒散人,又何必,君恩賜予?禍福無門唯自招呀,皇家的事不要摻和,也不要提起,那不是我們招惹的起的。」

  朱家王朝一向刻薄寡恩。朱元璋靠著宗教起家,生怕別人也有樣學樣,所以對僧道兩門極為忌諱。

  龍虎山張天師和曲阜的孔聖人,不管誰坐了江山對他們都是禮敬有加的,朱元璋也不敢破俗,可是他卻在國政上限制佛道兩家的勢力發展,連龍虎山發放度諜的權利都收歸京城道錄司管理,生怕他們勢力太大,小天師豈敢招搖?

  更何況鬼神之說實在縹緲。做皇帝的希望別人都信鬼神,這才利於他坐穩江山。但是否決不希望一個真懂法術的人出現在他面前,那是皇權也管束不了的力量,必然會想辦法除去。這道理張天師一脈早就明白了,所以他們盡可以裝模作樣地為皇家祈福,被皇帝看出來是假的都不怕,反而不敢讓他看出一點真本事來。

  況且個人運勢他們看得出,都未必左右得了,而國家運勢變數更多,決非道術可以一窺天機的,楊凌這種面相怪異的人居然出現在朝廷中,誰知道是福是禍,自然避之為吉。

  他們住在江西龍虎山,這幾年江西寧王曾多次派人帶著兒子的生辰八字上山請他卜卦,為兒子占算運道。寧王是世襲的王爺,他的兒子自然也是寧王,還算個什麼勁兒?雖然寧王來使口口聲聲說是兒子自幼多病,做父親的過於擔心才請天師卜算,但是他的野心卻瞞不過這個小天師。

  要不是楊凌一臉正氣,張諺碩都要懷疑是某位藩王遣進京的探子了。他是天師,可就算是天師也不知道哪塊雲彩有雨呀。當初燕王靖難不就成功了!誰知道楊凌如今算是哪一門的,這種事還是裝糊塗莫沾惹的為妙。

  不過他對這個妹妹極是寵愛。見語氣搬弄是非了,忙又和顏安慰幾句。說起這張符寶來,雖是一個女子,而且是張天師妾室生地,但是在龍虎山地位很是特殊。

  第46代天師張無吉曾被人彈劾為禍鄉里欺勢霸女,被皇帝流放他鄉,張元慶繼承哥哥的天師之位後一直行事低調,奉公守法,不敢胡為,也不敢吹噓道術仙法,只是老實本分地做他的天師。

  可是弘治四年皇帝遣太監來龍虎山賜印賜符,那位太監一時興起,借傳聖諭要求張天師祈瑞雪降臨、群鶴舞空,以為祥瑞。要百鶴來翔天師自有他的辦法,可是要老天下雪可就有點為難人家了。

  張天師硬著頭皮選定日子,唸咒畫符地祈禱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他懂得氣象還是運氣好,那天果然大雪紛揚,著實地露了把臉。

  等他回到朝天宮,才知道第四房妾劉氏剛剛誕生了一個女嬰,張元吉認為是這個女嬰給他帶來的好福氣,所以對這個妾生的女兒極是寵愛,為她取名符寶,常常帶在身邊,地位與別的庶子大不相同,她和這位嫡兄哥哥從小玩到大地,所以彼此感情很好。

  但是這次張符寶見哥哥前所未有的神色凝重,頭一次疾言厲色地斥她不知好歹,張符寶心下也慌了,惴惴然地不敢再胡言亂語。

  車到成國公府前,早有人提前趕來報訊,張諺碩是成國公的外孫,他雖是國師身份,但卻是以親戚身份探親,沒有長輩出來迎接的道理,所以出來的兩個表達式哥朱賀義、朱賀禮相迎。

  成國公老當益壯,自己的親生骨肉歲數也差了不少,最大的兒子都六十了,最小兒子才二十四,嫁給張天師的小女兒今年剛剛三十三歲。兩位表哥將天師兄妹迎進府去,剛剛轉過照壁,就見一個滿臉通紅、酒氣醺天的男子被人扶養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險些撞在張諺碩身上。

  朱賀義皺了皺眉,對扶著那醉漢的三旬男子道:「六哥,薜兄又喝醉了?」

  那位六哥「哎」了一聲,笑道:「他哪回不醉的?甭管了,我送他回去。」,他瞧見張諺碩兄妹一身道袍,已知道是表弟表表妹來了,不禁和顏一笑道,「我送這位朋友回府,表弟表妹請去堂上,爺爺等著見你們吶。」

  張諺碩含笑拱手,目送二人出去。張符寶伸手從照壁旁花盆中摘下杯口大的花兒嗅了嗅,問道:「表哥,外公是武將,你們交往的人也都很豪爽啊,每次你們的朋友來府上都喝得酩酊大醉麼?」

  朱賀禮失笑道:「薜兄可不是武將,而且是弘治六年的頭甲進士呢,是個大才子。」朱賀禮說著無奈地搖了搖頭,歎息一聲道:「只是自從尚了寧清公主,做了駙馬都尉,唉……不提這個了。請旱吧。」

  張諺碩兄妹詫異地互視一眼,隨著他們走了進去。

  …………

  楊凌來到東暖閣。谷大用眼尖,第一個看到他來,急忙笑嘻嘻地迎上來說道:「楊大人來了,皇上正等著你呢,快來快來。」

  那經筵的主意是他出的,如今楊凌果然震住了一眾文官,把正德皇上哄得眉開眼笑,他自然興高采烈、與有榮焉。

  正德一見了楊凌就興奮得俊面通紅,說道:「楊侍讀,來來來,賜座,哈哈哈,今天朕真是開心啊,看見那些平時在朕面前像一堆蒼蠅似的老傢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真是笑死朕了。這回朕要升你的官,我看誰還敢反對。」

  楊凌微笑著向皇上見禮,回道:「托皇上的福,微臣也是僥倖過關罷了。皇上關愛微微臣,臣銘感五內,可是臣年輕識淺,如果貿然提升為六部公卿,確實形同兒戲,僅憑一場經筵,眾大臣們是不會服氣的,便是臣,收下也不敢擔當此任。」

  他這一說,不但正德,便連正德皇帝身邊的谷大用、馬永成、劉瑾三人都愣了,劉瑾到底讀過幾本書,急忙勸道:「甘羅十二能拜上卿,楊大人如何做不得刑部尚書?有當今皇上為你保駕,區區幾個文臣反對何足懼之?」

  楊凌一夜惡補,這歷史知識還真沒少長進,知道甘羅拜相的故事。心道:「甘羅十二拜上卿?他還十二就被砍了頭呢,瞧你舉這例子,真夠彆扭的。」

  楊凌本來就對貿然進封上卿有所顧忌,今日朝堂上見到文武百官的態度,更堅定了他的決心。

  如今只論聲名,楊凌可謂如日中天,而且禁中大內有皇上、宮外有錦衣衛做後盾,現在又徵得了一班武將的信賴,楊凌認為即便自己身死,有這些人際關係的照拂,有威武拍的俸祿,也足以讓幼娘……和奉諭娶進門來的雪兒、玉兒衣食無憂了。

  可是如果真地做了尚書,便得陷入與眾文官的勾心鬥角當中去,一年的時間,分也結下了,自己也走了,幼娘怎麼辦?那引起筆桿子可不全是善良之輩啊,如果那時有人再來搬弄是非,聖眷能否一直如故呢?

  存了這份心思,楊凌已決定無論今日經筵辯論如何,對於刑部尚書一職都要堅辭不受。劉瑾等人自從皇登基,這人氣權利都比往日大了許多,這幾個素無大志的傢伙也挺知足的。

  只是他們上面橫著個老王岳,瞧見他們哄得皇上不像話,有時不叫去訓斥他們一頓,弄得他們挺彆扭,合計要是關係密切的楊凌做上卿當尚書,宮外有人,他們的日子也能更好過些,這時一聽楊凌不想當官,可真應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那句古話,頓時七嘴八舌勸告個不停。

  楊凌不好說出自己打算,只好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對正德道:「皇上,您初登大寶,此時該想法獲得百官擁戴才是,前些日子為了微臣貶了三個尚書,好處呢,是皇上由此立威,壞處呢,是皇上甫登至尊,就貶謫大臣,難免百官不服。這時微臣要是破格提拔,大臣們會怎麼想呢?說不定擔心皇上要將一班老臣全都撤換,於朝政不利呀。」

  正德聽楊凌說得入情入理,心下十分感動:「父皇果然慧眼如炬,這個楊侍讀一點野心都沒有,這麼大的官兒送到他頭上他都不要,一門心思只為朕考慮。」

  小孩心性兒,誰對他好,他當然恨不得把能給人家的好處全送出去。楊凌這一說,他更覺得不封他個大大的官兒,未免對不起自己的忠臣,可楊凌說得也有道理,那給他個什麼官才合適呢?

  正德在蹙起眉頭正想琢磨一下,一個嬌俏的翠衫小姑娘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她瞧也不瞧旁邊的人,便於工作對正德道:「後兄,寧清公主居然被一個家奴欺負得哭泣不上止,真是豈有此理。皇兄對這事可恥下場不能置之不理。」

  楊凌一瞧這冒冒失失闖進來的翠衫女孩兒是正是永淳公主,連忙上前見禮,劉瑾幾個人也跪了一地。氣得小臉通紅的永淳公主理也不理他們,圓溜溜的大眼睛裡籠著一層委曲的霧氣,盯著正德不放。

  正德對這個調皮活潑的御妹手足之情倒挺重的,見她氣得呼呼直喘,忙站起來呵呵笑道:「寧清公主?出了什麼事了,瞧把你氣的,來來,皇兄這兒有剛剛進奉來的滄州金絲棗蜜餞,你來嘗嘗,有話慢慢說。」

  正德皇帝自己沒點皇帝樣子,永淳小公主對這剛剛登基的皇兄也缺少為人臣子的覺悟,她嘟著小嘴兒,氣鼓鼓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正德的位子上,拍著桌子說道:「寧清姑姑從小就很疼我們的,皇兄現在做上皇帝,可得替她撐腰。」

  今兒薜駙馬進宮見皇姑,居然被公主府上的女職工官給趕了出去,氣得姑姑掉眼淚,可她找到太皇太后訴苦,太皇太后卻斥責她不知禮,真是氣是我了。

  永淳公主說罷,從盒子裡拈出一個蜜棗兒,丟進嘴裡恨恨地嚼著。馬永成如今是大內的總管,一聽永淳公主告的這狀,神色間不由有點發慌。

  他眼珠一轉,湊進正德耳邊悄悄嘀咕了幾句,正德聽了不以為然地對永淳公主道:「喔……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宮裡有宮裡的規矩,就是駙馬也不能壞了規矩呀,要不太皇太后能訓斥皇姑麼?真是小題大作。」

  永淳公主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指著正德「你……你……」了半天,眼淚吧嚓地就是說不出話來。馬永成在旁邊咳嗽了一聲,陰陰地道:「殿下,皇上是您的皇兄,也是您的君上,請注意為人臣子的禮義。」

  永淳公主霍地拾起那盒蜜餞,劈頭蓋臉地朝馬永成砸去,跺著弓鞋怒道:「好好好,你是皇上,你殺了我算了!」說著一提裙裾就要衝出去。

  正德瞧見馬永成臉上粘著塊蜜餞,頭上還頂著幾塊,不禁眉毛眼睛一陣亂動,強忍著沒笑出聲來。他見小皇妹氣得嬌軀亂顫,忙做和事佬道:「算啦算啦,皇兄幫你還不成麼?」

  他一扭頭瞧見楊凌,不禁喜道:「楊侍讀,你跟皇妹去一趟,瞧瞧發生了什麼事,只要哄得皇妹開心了就成,省得她又來亂丟我的東西。」

  楊凌嚇了一跳,忙道:「微臣是外臣,這好像是內務府的責任吧。」

  正德不耐煩地道:「無所謂無所謂,反正我稟過太皇太后了,朕的大婚是要禮部、內務府來合辦的,這天使人選由禮部鴻臚官溫則安和你擔任,這陣子皇宮大內你是要經常出入的。」

  正德說著想起什麼似的,從腰間解下自己的團龍玉珮遞給他道:「內宮不比外宮,尋常的牙牌進不得的,朕這塊玉珮你先帶著。」

  永淳公主淚珠兒還沒干呢,毛茸茸、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瞧了楊凌半天,忽地叫道:「我認得你了,你怎麼穿上」盔甲進乾清宮了?」

  永淳小公主個頭兒剛到楊凌胸部,也不知是年紀小還不懂男女這別還是被她那個好脾氣的老爹給寵壞了,她竟然湊到楊凌跟前兒撫摸了他胸口的甲冑鱗片一下,嘖嘖讚道:「看不出,很結實呢,挨上二十板子一定沒事兒。」

  小姑娘一湊近了,一股香風撲來,楊凌不禁尷尬地退了一步,谷大用張了張嘴兒,剛想提醒永淳殿下注意公主儀範,瞧見馬永成腦門上還粘著風塊蜜餞,她那位二桿子皇帝哥哥跟個沒事人兒似的杵在那兒不以為然,便於工作明智地不吱聲了。

  楊凌上次便是被這小丫頭給支出去做了永福公主的替罪羊,被氣頭兒上的弘治帝給打了一頓,如今老皇帝換成了小皇帝,這位小公主更是肆無忌憚了,他見了這個黃毛丫頭還真有點害怕。

  永淳公主伸指在他胸口一點,滿意地道:「很好,你就穿著這身行頭,跟本公主去十王府教訓教訓那幫囂張的家奴。」

  正德皇帝拿著團描小扇遮信嘴巴,乾咳兩聲,向他連使眼色,示意他快反這小煞星哄走,嘴角里卻又含含糊糊地道:「事關皇家體面,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萬事有朕作主。」

  這位寧清公主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呢?

  原來明朝的公主下嫁後並不與丈夫往在一起,而是遷居宮內的十王府,自住一殿,皇帝指派一個宮中女官負責公主寢食飲居,就是公主想見駙馬,也要得到這位女官的同意,否則駙馬連宮門也進不來。

  由於這女官是皇帝派去地,等同於奉旨欽差,就連公主也不敢得罪她,更不好去對皇帝說出想見丈夫的話,所以沒結婚的公主是枝頭的鳳凰,一旦尚了駙馬,過得大多很窩囊。為了夫妻能見一面,許多公主駙馬常以重金賄賂女官,結果女官氣勢越來越囂張。

  明朝的駙馬無論多大學問,一旦尚公主為駙馬,就得甜辭去官職獨居駙馬府,有的還能在宗人府混個差事,大多數卻只拿俸祿沒有官職,既納不得妾,又不敢出入青樓之地,成了活鰥替。

  而且公主一旦逝去,皇家所賜的府邸財產全都要收回去,這駙馬的權勢連朝中一個小官都比不了,那些女官又大多對宮中有權的大太監時常孝敬錢財,有人撐腰,所以駙馬爺也奈何不了他們。

  馬永成收了寧清公主府女官的錢,知道是因為寧清公主府的女官嫌收的賄銀少,故意阻止人家夫妻見面,所以一聽永淳公主要尋那女官的麻煩,便對正德低語幾句,指說薜駙馬時常不經允許就出入皇宮,有損皇家顏面,女官只是按律辦事,叫皇帝不要插手這些後宮女人間的事。

  永淳古靈精怪的,如何聽不出皇兄話中的意思,她皺了皺鼻子,也不反駁,心中暗暗打著主意冷哼一聲道:「走吧,跟本公主去十王府。」

  楊凌無可奈何,只好隨在她後邊去處理皇帝家事。永淳公主走出乾清宮,輕輕盈盈地沿著曲廊走到僻靜無人處,四下一瞧忽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望著楊凌道:「本公主聽說……你前些日子險些被皇兄砍了頭?」

  楊凌瞧見她神色,不禁謹慎地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道:「是,微臣受人陷害,一時無法辯白,幸好皇上聖明,微臣才得以脫獄。」

  永淳公主背著雙手,老氣橫秋地點了點頭道:「嗯,自古有句話叫『伴君如伴虎』,想必楊大人現在是深有關體會嘍。」〕〕

  楊凌史覺得這位永淳公主神色有點兒古怪,心裡毛毛地有種危險的感覺。這種從小嬌生慣養的女孩兒本來就不好侍候,偏偏她還是個公主,楊凌實在頭痛同這種小女孩兒打交道。

  永淳公主眼波一轉,慢慢地瞇起來大眼睛,稚氣的臉上滿是「我要陷害你」的表情,一臉黠笑地道:「被人陷害很可怕吧?拉到菜市口滋味好受麼?」

  永淳狡猾地笑道:「你以為我聽不出方才皇兄的意思?告訴你楊大人,如果你不幫我姑姑出氣,不用送你去菜市口,本公主直接叫錦衣衛將你拿下砍頭!」

  楊凌乾笑道:「公主殿下,總得讓微臣瞭解前因後果才好做決定吧?微臣死不足惜,擅殺大臣,對公主可是令名有礙呀。」

  楊凌嘴上說著,心中不禁暗暗叫苦:這還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啊,她哥哥提著寶劍滿宮追殺壽寧候。現在這位小公主又想追殺我楊參將不成?

  永淳公主忽地「咭」兒地聲笑,如同春花綻放。她小小年紀,這一得意笑起,居然雅態研姿,舉措也嬌媚之極,她笑吟吟地道:「礙什麼礙?如果我說你膽大包天,對本公主非禮,你想想夠不夠殺頭之罪?」

  楊凌一聽勃然大怒,永淳公主陡見楊凌雙眉一凜,那股怒氣勃發的氣勢竟然把小公主嚇得倒退了一步,她知道楊凌同這些內官交好,所以虛言恫嚇,怕他循私,哪曉得這一番話,楊凌已將她看成草菅人命的蛇蠍美人。

  楊凌強忍怒氣,垂著眼簾,淡淡地道:「公主殿下是金枝玉葉、鳳子龍孫。微臣算得什麼?皇上既然遣了這件差使,微臣自然秉公處理,若是理不在殿下這邊,只望公主殿下能諒解微臣。」

  永淳公主見楊凌這麼一副淡淡的表情,不禁有點訕訕地道:「我……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當然是有理才要你幫我出氣……」。

  她見楊凌雖然執禮甚恭地站在那兒,可是雙眼直盯著腳下,竟是看都不屑看她一眼,也不禁芳心一怒,只想:我是堂堂大明公主,憑什麼對你這般低聲下氣地解釋?

  她把翠袖一甩,板起俏臉道:「記住你說的話,秉公處理!否則,我也不會放過你,哼!」說完一轉身,氣沖沖地去了。

  ……………

  乾清宮內。負責泰陵工程的司禮太監戴義風塵僕僕地剛趕了回來,劉瑾谷大用等人地位低微,原本在他面前只有點頭哈腰的份兒,可是自從戴義對王岳生了嫌隙,也知道自己論人脈、論地位不及王岳,而劉瑾等人現在雖然有勢無權,卻是當今皇上極寵信的內侍,有心結納他們,所以見了面竟也和顏悅色,與往昔不屑一顧的表情大不相同,倒讓劉瑾等人歡喜不勝。

  正德見了戴義忙道:「戴義,朕有一事正要與你商議,所以急急地把你找回來。」

  戴義受寵若驚地道:「皇上有事但請吩咐,奴才敢不應承?」

  正德沉吟著道:「泰陵工程用度如何?可還缺銀子麼?」

  自從出了帝陵滲水案後,泰陸多少引起了朝臣更多的關注,戴義現在還真不敢從裡邊大把地撈銀子,倒真的甚是賣力,要權當是做政績工程,所以朝廷撥付的工銀用度綽綽有餘,聽了正德問話,戴義忙道:「回皇上,泰陵工程用銀已足敷支用了。」

  正德頷首道:「嗯,那就好。朕要大婚了,大婚及賞繼需銀一百八十萬兩,朕跟戶部要銀子,韓文卻要朕從內庫支會,可是馬永成掌著內庫呢,盤查了一下,如今內庫也不富裕,頂多使出一百萬兩,還有八十萬兩沒法著落。朕尋摸著八十萬兩戶部總該答應了,可是韓文只肯給朕三十萬兩,其餘的差頭他要朕以銀鈔賞賜下去代替銀兩。哼!朕一時糊塗差點兒就應承了,還是劉瑾提了個醒兒,朕才明白過來,朕可是登基、大婚集於一年舉行,這樣的雙喜臨門,要朕給臣子們和守邊將士發銀鈔,這不是寒磣朕嗎?所以……

  正德看了戴義一眼,心中有點遲疑:「讓戴義打著泰陵工銀不足的幌子跟朝廷要銀子,這麼做是不是對父皇太不恭了?」

  戴義見正德神情猶豫,還以為皇上是想從泰陵工程上往外擠銀子。他現在極想討好正德,心目中趕緊盤算了下,如果控制嚴點兒,層層管事工頭都不許撈錢,購買材料時也節省點兒,四五十萬應該勉強能湊得出來。

  戴義盤算定了,忙跪奏道:「皇上安心,泰陵工程原本估計用銀三百八十萬兩,奴才和幾位大人為皇上辦差,不敢怠慢疏忽,工程進度也快著呢,估摸三百三十萬兩足敷支用,這餘下的五十萬兩,就從陵上支用吧。」

  正德一聽大喜,忍不住站起來道:「什麼?泰陵工程可以擠出五十萬兩麼?」他略一沉思,又沉下臉來狐疑地道:「你莫不是為了討好朕,要對先王陵寢偷工減料不成?」

  戴義一聽急忙道上:「皇上,奴才哪敢吶。實在是原告估計得多了些,如今工程已完工一半,奴才細細算過,地上宮陵築罷應可省下數十萬兩銀子,奴才不敢隱瞞,本來就想著稟告皇上的,恰好皇上要用銀子,奴才敢不為皇上分憂?」

  正德這才轉怒為喜道:「這便好,這便好。只要不誤了父皇陵寢便成,朕為這事兒可愁了許久了,偌大的內廷都是王岳掌著,朕去問他拿主意,可他也沒什麼辦法,想不到你倒有本事幫朕解憂。」

  「王岳?」戴義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他原本對王岳忠心耿耿,可是他入獄待死,王岳竟袖手旁觀,如今戴義已恨王岳入骨,他偷眼兒一瞧,見眼前只有劉瑾、谷大用、馬永成三個人,他們都是王岳不怎麼待見的太監,戴義便壯著膽子陪笑道:「那是,那是。縱然有辦法,怕是王公公也捨不得拿出來呢。」

  「嗯?」正德聽出他話中有話,不禁疑惑地瞧他一眼,問道:「此話怎講,你老老實實給朕道來。」

  戴義慌忙磕頭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王公公掌著東廠、西廠,奴才一句話讓他老人家不開心,要奴才死就跟輾死一隻螞蟻似的,奴才可不敢說。」

  正德一聽火了,他「啪」地一拍桌子怒道:「難道王岳比朕還厲害?你怕王岳便不敢向朕直言麼?」

  劉瑾聽出戴義弦外有音,不禁陰惻惻地笑道:「戴公公,這裡除了皇上就是咱家三個奴才,都是向著皇上地,有什麼話儘管對皇上說嘛,不管對不對的,皇上知道了也就行了,除了殿中咱們幾個,絕不讓外人曉得也就是了。」

  戴義心中暗喜,忙道:「是是是,是奴才糊塗了,奴才不敢說,倒不是不怕皇上,實在是捕風捉影、無憑無據地,怕惹了皇上生閒氣。」

  他一邊說,一邊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道:「皇上,東廠督百官和錦衣衛,權柄滔天,平時光是孝敬銀子就不知得了多少,至於西廠,督著東廠呢,那油水更是不得了,隨便擠出來點兒,也不會讓皇上您這麼發愁啊。」

  再說了,這東廠西廠是誰督管著?司禮太監王公公啊,咱大明的稅監、礦監、鹽監、珠監,全是司禮監王公公派出去的,這些內廷監察自建衙門徵收稅賦,民間說:「稅賦之權戶部佔其三,司禮監倒有七成,若說司禮監籌不出這點銀子來,那可真得奇了。」

  要不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呢,王岳掌著司禮監不假,大明以外號「剝皮」著稱的內廷監察在歷朝歷代也在有人在,可是弘治一朝還是相當安份守己的,雖然下邊層層盤剝的事王岳也制止不了,也不可能耳目那麼靈通,但是上繳京城的銀子他大多是如數按比例音樂會戶部和內庫,手中所餘確實不多。

  但是現在戴義一番話,儘是可能、也許、估計,真要追究起來還沒有責任,卻已讓正德疑心大起。正德聽了又驚又怒地道:「王岳敢這般欺瞞朕麼?你說的可是真的?」

  戴義忙俯首道:「皇上問起,奴才只是就事論事,依據常理猜測而已,可沒有憑據。」

  劉瑾對王岳也早有不滿,可是王岳四朝元老,宮中耳目也眾多,沒有把握他可不敢胡亂說話,今天的機會可算是十分難得了。劉瑾趁機道:「這些事兒若真有人存了私心,戴公公怎麼可能知道呢?能包打聽的只有東廠西廠,可兩廠又都是王公公的手下,誰敢胡言亂語?」

  正德一聽心中疑雲更重,忍不住憤怒道:「先皇寵信王岳,將東廠西廠盡付於他,朕秉國以來也從不過問,王岳把持兩廠多年,恐怕盤根錯節的儘是他的親信了,當然不會有消息讓朕知道。哼!看來朕該好好查查他們了。」

  戴義喜上眉梢,卻故作憂心忡忡地蹙眉道:「東廠西廠均為王公公掌轄,錦衣衛又素愛東廠轄制,皇上要查,怕也查不出什麼來呢。」

  正德「啪」地一拍桌子,不服氣地道:「東廠西廠還不是皇帝准他建的?東廠西廠都是他的人?嘿難道朕就不能再建一廠麼……對!朕再建一個內廠,由朕親自掌轄,東廠、西廠、錦衣衛、文武百官,都在我內廠監察之下,看誰還敢瞞朕!」

  戴義、劉瑾、馬永成、谷大用四個人一聽,那心倏地一下就跳到嗓子眼了,皇帝親自管轄?說得好聽,皇帝哪有功夫管理廠衛,還不是掛個名頭兒找別人打理。

  天上掉餡餅啊,說不定砸一來就落在四人當中,督東廠、西廠、錦衣衛、文武百官,乖乖隆地咚…………

  就在四個人屏著呼吸,缺氧缺得耳朵都嗡嗡作響時,正德天子一拍桌子,說出一句妙想天開的話來:「去把凌叫回來,叫他給朕組內廠!」

  「啊!」劉瑾等人一聽全傻了眼。輯事廠一直是由宦官管理,從來沒用外臣,難道正德皇上想讓小凌子進宮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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