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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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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2:43
第80章 佛也發火


  楊凌仰天打個哈哈,連連冷笑道:「劉都司帶的好兵,果然辰時三刻來集合了」。

  劉都司一臉桀驁不馴地道:「大人將令如山,既說辰時三刻集合,末將自然是不敢遲了,可也不敢早了」。

  楊凌與他挑釁的目光一觸,心中忽地一震,意識清醒了過來。劉士庸神情間毫無懼色,分明是抓著了自已的語病,今日若想按軍法治他的罪,他必以執法不公抗命上告,這般一鬧,牛皮官司打起來曠日持久,全軍上下還有何人敬畏?豈不正遂了他們的意?

  楊凌按著劍柄,連吸幾口大氣,穩住了自已的情緒,站在台上一言不發。劉士庸見他語塞,臉上不禁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容,他起身道:「大人,兵士們沒個規矩,末將回本陣整理隊伍!」

  他翻身上馬趕回第三司,手中馬鞭揮得呼哨滿天,大聲叱喝道:「參將大人有令,馬上集合,快快各回本位,遲了鞭子侍候」。

  其餘兩司的軍兵見他趕羊一般的耍寶,不禁都紛紛竊笑起來。楊凌冷笑著看著亂成一鍋粥的校場,任由劉士庸耍寶。劉士庸得意洋洋地,看看這位參將大人已被整治的威風掃地、灰頭土臉了,這才約束好隊伍,一本正經地奏道:「啟稟參將大人,左哨軍第三司集合完畢,請大人示下!」

  楊凌恍若沒有聽到,自顧瞧著台下的中軍官問道:「中軍,鮑參將何在?」

  劉士庸搶著道:「卑職正要啟稟大人,鮑參將昨兒身子就不太舒服,今日愈發的重了,著卑職向大人告假呢」。

  楊凌瞧了他一眼,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劉士庸看了心裡一驚,暗道:「我是不是玩過火了,這小子要是毛了心,喊打喊殺的,真能把事情鬧大讓他灰頭土臉地走人麼?」

  他提著小心,只聽楊凌若無其事地說道:「這倒是了,昨日便聽說鮑參將患了病,本將剛剛到任,諸事忙碌,還沒來得及去看望他呢,一會兒演武散了,劉都司陪我去看看鮑參將吧」。

  他頓了一頓,又道:「今日演武,軍中將士甲冑齊全,為何手中卻沒有兵器?你們平日演武都是如此麼?」

  連得祿在馬上拱手道:「回大人,神機營接近皇城重地,恐驚了宮中和百姓,是以平素只有每月一次大演武時才動用火器,將隊伍拉進山中訓練,平素演武只演陣法、隊列的」。

  楊凌昔日見過邊軍的火銃隊,那種烏合之眾的打法著實慘不忍睹,自從得知調任神機營後,苦苦想了半晌後世練兵之法,以及在當前火器的技術水平下,如何提高火器射擊速度。

  火器在這個時代最大的剋星便是敵人的騎兵,如果能將三段式和三列式射擊法教授給士卒,配合盾牌手和騎兵,必成一枝奇軍。這時聽了連得祿的話,他不禁皺眉道:「神機營以火器見長,每個月只演武一次,士卒如何能熟練使用槍械?司庫官,去取槍械火炮來,全營開拔,本將要入山訓練!」。

  司庫官躬身道:「大人,火銃火炮要有大人您的印綬再能取出,請大人頒下手諭。再者,火藥炮彈等物由鮑副參將掌握,沒有他的令符也是動不得的,您看。。。。。。」。

  楊凌聽了緩緩後退兩步,坐在親軍安置好的帥位上,向椅背上一靠,說道:「既如此,今日暫不去山中演武了,三司所屬平素是怎麼訓煉的,今日照舊吧」。

  劉士庸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其餘諸將看向楊凌的目光都失了幾分敬畏,多了些鄙陋、夷。楊凌若無其事,只是用心觀察三司操練各自部屬。

  神軍營平素的訓練就是隊列行走、排演陣法,一套套早已練的滾瓜爛熟,倒真是極為熟稔,隊列走得可以媲美儀仗、那陣法演起來你攻我守,你守我攻,來來往往,花裡唿哨,看得人眼花繚亂,頗具欣賞價值。

  這些穿著重甲的官兵隊形走得漂亮、各種陣式的轉換更是巧妙無比,加上身著重甲,腳下沉重,舉止間鏗鏘作響,在校場上閃轉騰挪,塵煙四起,看得人熱血沸騰,一眼瞧去還真像一隻虎狼之軍。

  楊凌瞧在眼中,想起當日雞鳴驛下和葫蘆谷中亂軍廝殺的場面,兩相一加比較,頓覺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用來表演檢閱固然好看,可是實在沒有什麼殺傷力。

  他看得無聊之極,但身為主將又不宜離開,只得坐在那兒耐心等三司演武完畢。演武結束,楊凌立即帶了親兵,隨劉士庸一齊馳住鮑參將的營賬。劉士庸見他神色隨和,還道他被折磨得沒了脾氣,故此來向鮑大哥示好,心中戒意漸消。

  鮑參將的營賬在大營最裡邊,是倚山而建的一個四合院兒,門口有四名親兵站崗。楊凌隨著劉士庸進了鮑盡忱的臥室,只見鮑參將靠著被子半躺在炕上,頭上擱了塊毛巾。

  劉士庸道:「鮑大人,楊參將聽聞你臥病在床,特來探望。」

  鮑參將見了楊凌連忙作勢要掙扎下地,口中連聲道:「一點小病罷了,怎敢勞動大人。卑職這幾日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實在走不得路只好告假休息。大人今日點兵演武,觀我軍威如何呀?」

  楊凌扶住他欲下炕的身子,將半掀開的被子替他蓋好,微笑道:「寧大人和鮑大人帶兵有方,軍威嚴整,本將是大開眼界啊。呵呵,本將聽說鮑大人病了,本該馬上就來探望,可是三軍齊集校場,不好晾在那兒,所以過來的晚了,鮑將軍莫怪呀。」。

  鮑參將趁勢躺回床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沒什麼,還是軍中事務要緊,大人年少有為,咱們左哨營在大人手中,必定更趨壯大。末將老了,實在是沒什麼了」。

  楊凌淡淡一笑,瞥了劉士庸一眼道:「本將畢竟是文人出身,不知軍中規矩,要向老將軍討教的東西多著呢,這不,我昨兒個吩咐三司今日辰時三刻校場候命,結果一時有欠考慮,說成辰時三刻校場集合,劉都司準時而來,還被我誤會,把他訓斥了一頓,本將現在想起來還慚愧得很呢」。

  鮑盡忱吃地一笑,看了劉士庸一眼,樂呵呵地道:「大人這樣說也不算說是說錯了,呵呵,不過。。。。。。演武也算不了什麼大事,遲了就遲了,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意思意思也就得了,這些兵痞呀,用不著太講較的」。

  楊凌微微笑道:「本官若有鮑大人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將扶持協助,軍中上下一體同心,還何須燒什麼三把火呢?所以老將軍可要快些好起來呀,雖說軍中沒有戰事發生,可平素的雜務,本官一時還處理得焦頭爛額呢」。

  鮑盡忱忙道:「大人能得皇上恩寵青睞,豈會連這點事情都處理不好?呵呵,太過自謙了,這兩日軍中無帥,我只得強自支撐,現在楊大人來了,我總算可以好好靜養了,軍中諸多事務,都要請楊大人多操心啦」。

  楊凌立即起身道:「應當的,應當的,既然鮑將軍病體未癒,那就好生靜養,軍中的事也不必過於牽掛,本官這就告辭了。」。

  楊凌走到門口兒,吸了吸鼻子,嗅著屋子裡一股的酒味兒,冷冷一笑,昂然走了出去,丟下鮑盡忱和劉士庸愕然相對。

  *********************************

  「柳彪,你馬上趕回錦衣衛,如果張大人回了天津衛,就去找錢寧錢大人,再去東廠面見范公公,請廠衛的的人出面,就算把北京城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點鮑參將喜歡吃的佐料兒。一清,走,咱去找中軍官聊聊!」

  「胡中軍,本將剛剛上任,對原來正副參將的職司還不太明白,你且給我詳細說來」。

  ......

  「好!本官曉得了,鮑參將臥病在床,不能勞累,本將責無旁貸,書記官,記下了,從今兒起,軍中大小事務概由本官接管,糧草、軍資尤為重要,沒有本官印綬不得支用。借支錢糧的、迎來送往的花銷沒有本官簽字,不管是誰、概不銷賬。另外,明日就是發餉的日子吧?第三司的軍餉暫不要發放,本官昨夜接到投訴狀了,說第三司有幾個哨長、把總冒領餉銀,待我查明之後再說吧」

  「這些下級小吏,冒吃空餉、敗壞軍紀,必須嚴加管理。今後什長以上的軍官陞遷調動,必須本官點頭,否則概不生效。」楊凌冷笑著走到門口,又回頭囑咐道:「今兒中午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我要宴請連都司」。

  那個彭大胖子不是喜歡做牆頭草麼?好,那就先在牆頭上晾著吧,省得上趕著不是買賣。

  中軍官暗暗拭了把汗,這位文質彬彬的參將大人厲害呀,笑吟吟的就把鮑參將給剝光了,以前也見過軍中將領彼此勾心鬥角的,都是到處收買人心,建立人望,時不時的還要較量一番武功,誰用過這麼陰損的招兒呀。

  中軍官負責軍中內務,京營的內務官可是肥差,今日見識了楊凌的手段,這位胡中軍生怕楊凌大人為國盡忠、鞠躬盡瘁,再不辭辛勞地把自已的營生也搶過去親自幹,忙陪笑道:「是是是,大人放心,卑職馬上通知鮑大人,中午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

  楊凌聽了眉毛一揚,冷聲道:「不是說了鮑大人病臥在床,諸事不必請示了麼?本官的話你也不聽?」

  胡中軍慌了,連忙道:「大人誤會了,我說的鮑大人,他不是鮑大人,不是,我說的鮑大人,不是鮑副參將,是他的堂弟、左哨軍採辦官鮑盡忠鮑大人」。

  「哦?」楊凌眼睛一亮,馬鞭在掌中輕拍兩下,沉吟半晌才呵呵笑道:「軍中採辦官?那咱們大營五千官兵吃用花銷都是他負責採買了?」

  第二日,東哨營發放餉銀,第三司官兵一角銀子也沒領到,該司的軍需官得到的口訊兒是:昨日半夜有士兵用紙包了石頭丟進參將大人的臥室,舉報第三司有幾個把總虛報、冒領軍餉,所以第三司的餉銀要待總兵大人查個水落石出才能發下。

  軍需官被劉士庸一通臭罵,又跑去追問參將大人什麼時候才能查個明白......參將親兵柳彪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參將大人太忙,目前正在整頓營務,因為今兒一早參將大人的早飯裡居然吃出個死蟑螂來,參將大人為此大發雷霆,主將的飯菜都這般模樣,那普通士卒的飲食還是人吃的東西麼?所以愛兵如子的參將大人正查辦軍中的採辦官呢。至於查空餉的事兒,回去等候消息便是。

  楊凌真的怒了,五千軍兵眾目睽睽之下,一再戲弄三軍主將,真是佛也發火,他有得罪上官的能耐,那就準備承擔相應有責任吧。楊凌沒帶過兵,但他知道做一把手的都抓兩件事,一個人事權、一個財權。限制住了這兩樣,什麼資歷、威望、德高望重,都純屬扯淡。當兵的沒有餉銀可拿,他還管你是老幾?當官的跟著你沒前程,肯繼續傻冒的也不多。

  採辦司裡,鮑盡忠直著脖子冷笑道:「參將大人,五千條壯漢吶,這一冬天光大白菜就得啃進去多少棵呀?哪有那麼清楚的賬目?再說那些肉食,大人們簽了條子就來支用,喏!」他扯過一個大麻袋,指著裡邊亂七八糟的賬本道:「下官每日採買,往返就得好幾趟呢,身邊人手又少,會記賬的壓根兒就沒幾個,能算明白的更沒有了,這流水賬誰理得清呀?反正下官是沒有貪墨一分銀子,大人不信,儘管去查」

  楊凌瞧著那整整三麻袋不分借貸的流水賬,也不禁頭痛,取了人事權財權固然可以壓制鮑盡忱的霸氣,但卻不能剝奪他掌管軍械的權利,槍、火分離,是皇家彼此牽制的手段,要想讓他乖乖服軟,從此言聽計從,配合他的練兵計劃,就得拿住他的把柄,如果拿住了他貪污軍餉的證據,還怕他不乖乖服貼嗎?可這些賬目他哪有人手可以理得清啊?

  楊凌正在發愁,中軍官呼哧帶喘地跑進來,叫道:「大人,你的兄弟來軍中探望,下官不識得他的身份,不敢擅自放進營來,大人您去看看吧。」

  「我兄弟?」楊凌一怔,莫非是東廠或錦衣衛又派來一幫只會喊打喊殺的劊子手來幫忙了不成?他瞧了楊一清一眼,楊一清微微搖了搖頭,表示並不知情。

  楊凌踢了踢那個大麻袋,說道:「鮑採辦,你不用嘴硬,這三袋子東西,本官未必就理不了,一清,你留在這兒看著,本官先去轅門看看」。

  半人高的轅門柵欄內站著幾名兵丁,外邊還有七八個人,楊凌老遠就看見那個身材魁梧結實的大漢就是岳父韓林,岳父尋到這兒來了,不消說,幼娘一定也來了,楊凌喜得在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打馬如飛,馳至轅門口一勒馬韁,高聲喝道:「快快打開轅門」。

  幾名兵丁扭頭瞧見參將大人到了,連忙翻身拜倒,齊聲道:「參見大人」。

  這時只聽柵欄外一聲嬌脆的驚呼:「啊!好一位英俊的少年將軍!」

  楊凌定睛一瞧,見說話的是個握著折扇的小書生,也就十三四歲年紀,一襲青綢衫,頭戴公子巾,唇角一顆美人痣,那模樣兒比漂亮女子還要嬌俏三分。楊凌只覺這少年的模樣十分眼熟,又定睛瞧了兩眼,忽地驚叫一聲:「是你?!」

  那小書生方才只瞧見他側面,見這位頂盔掛甲的少年將軍英武不凡,正瞪著一雙桃花眼看得入神,一見他轉過臉兒來,不由驚喜地指著他叫道:」啊!是。。。。。。是他!」

  楊凌這時才瞧見那小書生身旁一水兒還站著三個公子,兩個俊俊俏俏、粉粉嫩嫩的穿著淺紫色書生罩袍,旁邊那個卻是頭戴六合一統帽,身穿緊腰窄袖袍,喜眉笑眼,麗質盈盈,可不正是韓幼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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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3:04
第81章 各自籌謀


  楊凌瞧見愛妻和三個女孩子驚羨的眼神兒,雄性心理急劇膨脹,也不急著下馬了,他昂昂然端坐馬上,待士卒們將柵欄推開,才雙手推鞍,威風凜凜地閃身下馬,很瀟灑地跳到了地上。

  戰袍裡綴著四十多斤重的鐵葉子,這一跳加上下墜之勢,楊凌一個踉蹌,差點兒被帶趴下,幸好旁邊兩個小卒趕緊搶上來扶住了他。

  楊凌扶了扶歪了的頭盔,訕訕笑道:「呃......身上的傷還不大好,呵呵,不大好」。

  玉堂春見他死要面子,忍不住「吃」地一笑,趕緊又掩住了嘴巴。楊凌臉有點熱,不敢再看幾位姑娘的臉色,急忙上前對韓林施禮道:「岳父,小婿正想著你們也快到京了呢,快請營中去坐吧」。

  韓林父子聽吳傑傳訊,說楊凌抗聖旨帶幼娘九城尋醫,只怕進了北京連給人收屍都來不及,故此憂心如焚地日夜趕路,一路不敢稍歇。

  進入京師範圍,就聽到沿途百姓轟傳楊凌的事跡,那拒旨救妻的故事傳的五花八門,不過結局倒都相同:侍讀楊凌有情有義,當今天子英明無比。只可惜最近北京城一直沒有下雨,不然感天動地版楊凌救妻一定也隆重上演了。

  父子四人趕到楊凌家中,只見鶯鶯燕燕、群雌粥粥,把個老實厚道的韓林驚得目瞪口呆,還以為倆月不到女婿已一口氣兒納了四房妾,這速度實在令人歎為觀止,直到幼娘向他悄悄說出唐一仙的身份和她們的來歷,韓林才恍然大悟。

  雪裡梅三人在家裡呆的無聊,見幼娘一家人要去探望楊凌,便也興沖沖跟了來。女人出門頗多不便,何況四個姿色殊麗的女孩兒。

  三人有時偷偷上街遊玩,做過幾套公子袍、武士袍,便翻出來穿在身上,唐一仙和幼娘身材相仿,自穿了公子袍,把武士袍送與她穿,八個人只留了小雲看家,都趕到軍營來了。

  見楊凌招呼他們進營,雪裡梅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襟,擔心地道:「楊大我,軍中不許女子進營的,我們進去......這方便麼?」

  楊凌對這些小節不甚在意,家屬探望有什麼不許的,何況她們是一身男子打扮,或可掩人耳目。楊凌擺手道:「這有什麼,難不成大家在營外敘話?況且......呵呵,你們來的正是時候,我恰有事請你們幫忙,來來,裡邊請,咱們慢慢再談」。

  幾位姑娘脂粉氣太濃,把門兒的小卒早瞧出端倪來了,只是不敢聲張。楊凌引他們進來,帶至參將帳中擺酒款待,席上一嘮才知韓威在雞鳴娶了張家姑娘為妻,如今成婚已經月餘了。

  楊凌本有心讓韓家兄弟進京後在家中住上段日子,一面是英俊兒郎,一面是俏麗佳人,說不定能日久生情呢,誰料韓威已成了親。

  韓武雖是十八九歲的大小伙子了,可身邊擺著三個如花似玉、遍體幽香的小美人兒,他看也不看,倒是對楊凌帳中的兵器盔甲愛不釋手,停地擺弄著,連飯都沒吃一口,看樣子雙方也是根本不來電了。

  玉堂春三人聽楊凌向韓林等介紹了這兩日入營就職來發生的事情,頓生同仇敵愾之心,況且清帳目抓貪官扮青天大老爺的事情實在有趣,一吃罷飯便催著楊凌趕快把賬冊取來要一顯身手。

  楊凌吩咐親兵帶了人去採辦司,和楊一清把所有賬冊都運回了帥帳。楊凌這套參將所住的宅子依山上緩坡建築,共分三進院落,每進院落間都要拾階而上,賬簿運到徑送到第三進院中,往堂屋中一倒,鋪了一地,又拿來筆墨紙硯請幾位姑娘清賬。

  玉堂春三人是學過算賬理帳的,那些混亂不堪的流水賬目一看就懂,不過楊凌見她們清理起來字雖抄得工工整整,用的也是流水記賬法,想要歸類統計加減收支十分麻煩。

  楊凌乾脆拿地一張紙來,畫了個簡單的三欄式表格。想三言兩語給姑娘們解釋清楚資產負債的借貸關係明顯不太可能,楊凌用了最簡單的收付記賬法,在表眉上標記好賬類,喚過她們講解了一番。

  這種記賬法通俗易懂,記載的賬清清楚楚,而且逐筆結計餘額,幾位姑娘底子扎實,人又冰雪聰明,聽他稍一講解,便覺出這種記賬方法的高明之處來,只是楊凌邊講邊在紙上畫的那些歪歪曲曲的符號,四位姑娘可沒一個認得了。

  楊凌見她們三言兩語便聽懂自已所說的記賬方法,教授阿拉伯數字還不輕而易舉,不料12345對這些習慣了用文字記賬的姑娘們來說並不好接受,每結出一筆數字,她們總是習慣性地先寫出漢字,才一個數一個數對照著翻譯成鬼畫符。

  慢慢的,每個人清理了一本賬之後,才漸漸適應了這種簡煉而新奇的數字,四人的速度也明顯快了起來。

  楊凌見四位賬房先生忙得熱火朝天,連幼娘都興致勃勃地當起了反腐鬥士,根本沒空答理他,想想老丈人還被扔在大廳裡,便匆匆趕回了前廳。

  一進門兒韓滿倉就興致勃勃地跳過來,抱住他手臂道:「姐夫,我和哥哥商量過了,想在你軍中當兵,你是大將軍,可做得了這主麼?」

  韓武正拉開楊凌那口寶劍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這時也眼光熾熱地看著他,楊凌沉吟一下,看向韓林道:「岳父,您的意思......」。

  韓林笑道:「他們既然喜歡,我也不攔著,只是不知凌兒是否為難?」

  楊凌這才點頭道:「徵兵入伍的權力我還是有的,況且我馬上要清理吃空餉的事,估計軍中必有不少空額」。

  滿倉兒喜道:「那太好了,姐夫是大將軍,就給我個把總當當吧,我在雞鳴驛看江把總帶兵時好生威風,快羨慕死了」。

  韓林聞言立即道:「這可不行,凌兒,不可答應他們!」

  滿倉兒睜起眼睛道:「為什麼不行?姐夫管著這麼多兵,分給我百十人管著怕什麼?我就不信憑我的武藝那些兵丁敢不服氣!」

  韓林對楊凌道:「凌兒,你讓他們當兵我不反對,但是必須從士卒當起,想陞官憑自已的本事,如果任人唯親豈不叫人戳脊樑骨麼?」。

  楊凌笑道:「凌兒也是這個意思,滿倉兒,你看姐夫這官兒來得容易,不知軍中多少將領不服呢,從兵丁做起才能孚眾望,才能多學到些新本事。我這軍中許多哨長、把總都不識字,你和兩位兄長武藝超群,又讀過書,好好幹下去,自可累功陞官,我真要現在就給你個官做,說出去光彩麼?」。

  韓武、韓滿倉聽姐夫說得在理,都點了點頭。楊凌又道:「目前你們剛入軍中,我看......咱們的關係先不要聲張出去,雖說內舉不避親,我相信你們的本事,可總有人喜歡嚼舌根子呢。還有,岳父,我看你也不要返回雞鳴去了,岳父一身的好武藝,不如一起留在軍中,你看如何?」

  韓威插嘴道:「爹,妹夫說的在理兒,如今二弟三弟都已入伍,小妹也在京師住,你留在這裡也省得牽掛」。

  韓林有些意動,遲疑地道:「那......難道你一個人返回雞鳴去麼?」

  韓威看了楊凌一眼,臉龐略有些紅:「兒子雖讀過書,卻沒有功名,這番回去也不過是做一輩子驛卒罷了,如果能入伍當兵,說不定能夠建功立業,榮耀鄉里,可是......一下子要妹夫安排這麼多人,可就不方便了」。

  楊凌喜道:「方便!如何不方便?我昨日查閱士兵花名冊,父子同軍、兄弟同軍的多著呢,就這麼定了吧。幼娘一個人在家裡我總怕她悶著,有嫂子來陪她,那也好得很吶!哈哈,這下子咱可真是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們了,有你們助我,我這秀才帶兵可就有了底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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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鮑參將坐在炕上面色陰霾地飲著酒,眉頭蹙成了一個大疙瘩。

  鮑盡忠坐在對面,焦急地道:「大哥,這個小白臉夠陰的啊,嘻皮笑臉地這軟刀子就捅下來了。他現在把整整三麻袋賬冊全拿去了,雖說我本來記得就不全,裡邊又亂七八糟的,可要萬一被他找出些什麼珠絲馬跡,那可怎麼辦吶?」

  鮑參將聽得心煩,他端起杯酒來一口飲了,冷笑道:「叫他去查,有我保著你呢,真查出來了,大不了打頓板子趕出軍營,我再托人給你換個差使。哼!這麼點事兒張、劉兩個副將還不睜隻眼閉只眼?你以為他們屁股就乾淨呀」。

  鮑盡忠怯怯地道:「可......可......可我怕他查出那件事來,那事兒要是查出來,可是要掉腦袋的呀」

  鮑參將聽了大吃一驚,他憤怒地道:「什麼!你這蠢貨把那東西也記在冊子裡了?」

  鮑盡忠苦著臉畏畏縮縮地道:「大哥,那東西......每次只能分批偷偷的運出去,而且肯接手的人也擔著風險,貨出手了才肯付銀子,我不記在賬上那麼零零碎碎的哪記得住呀?」

  「混蛋!那你不會單獨立本賬冊麼?怎麼連這也交出去了?」鮑參將真的急了,若不是這個堂弟一向忠心可嘉,他早一巴掌扇過去了。

  鮑盡忠歎道:「我是單獨訂冊放著的,可誰知楊凌那個親兵簡直是抄家的大行家,那雙眼睛太毒了,他屋裡屋外走了兩圈兒,能藏的東西一件也沒落下,全被他翻出來了。不過......冊子上邊我記的是木炭,他未必看得明白」。

  劉士庸從側首站起,在屋子裡胡亂踱步,神色不寧地道:「鮑大哥,再這麼鬥下去我們要吃虧的,如今我軍中的餉銀髮不下去,士卒牢騷滿腹。昨天他又放出話來要查我的空餉,現在下邊一些將佐也人心慌慌的,要不咱們服軟罷了,這小子後台硬,他又不是個善茬,並不好惹呀」。

  鮑參將鐵青著,狠狠地道:「你怕了?哼,我在軍中混了三十年,會怕他一個毛頭小子?會鬥不過他一個雛兒?他查,拿什麼查?那些賬本兒就算他看的明白,也得算到明年春天去,再說......那些東西......」

  鮑參將咬著牙一陣冷笑:「那些東西的用量根本沒法估計,誰知道我們平素演武能耗費幾何?他就算查出用量不對,心中有所懷疑,既沒人證,又沒物證,憑著一些捕風捉影的疑慮,他能把我一個從三品的將軍怎麼樣?」

  劉士庸遲疑一下,緩緩搖頭道:「大人,你沒注意麼?他來時帶了兩個親兵,現在身邊只有一個,另一個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唉,咱們應該多打聽打聽他的背景的,我現在才回過味兒來,他來的時候可是東廠范督公親自送來的呀,會不會和東廠有瓜葛?」。

  鮑盡忠聽得倒抽一口冷氣,鮑參將眼皮子也不禁一陣急跳。這時一個親兵匆匆奔了進來,說道:「大人,小的查過了,楊參將調走了賬目不是自已在查,而是從營外帶回來四個師爺,現在正在參府帳下後進院子裡查著賬呢」。

  「啊!」鮑參將扶案而起,眼中凶光四射地道:「好個楊凌!真下本錢呀,當我老鮑是善男信女麼?」

  親兵又道:「大人,這四個師爺,其實是喬裝打扮的年輕女子,把守轅門的幾個兄弟都親眼所見,楊參將想必也怕人多眼雜,所以把她們安排到參將府最後一進半山腰上那幢院落中了。」

  鮑盡忠喜道:「好呀,他身為主將,竟將女人帶入軍營,咱馬上參他,帶了張副將來抓他個人髒並獲,看他還有什麼臉面說話」。

  鮑參將翻了翻眼睛道:「擅帶女人進營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罪過,不過是打20軍棍,這小畜生細皮嫩肉的,挨了錦衣衛的三十板子,才兩天功夫就能騎馬了,明顯有人放水。你以為張春、劉紹忠那倆個人是蠢材,他們就不懂得放水麼?

  再說,打他20軍棍能出得了這口惡氣,我們還被他牢牢地控制著,他現在專權獨斷,又抓著我們的把柄不放,不讓這飛揚跋扈的小子吃下狠的,他以後會乖乖的麼?」

  「那......那怎麼辦?」鮑盡忠聽了更沒了主意。鮑參將一雙冷冷的眸子掃視了他們一眼,揮了揮手,親兵會意,忙退出房去掩上了房門。

  鮑參將緩緩坐下,雙手扶案道:「你們近前來!」,待二人靠近了,鮑參將臉皮子抽搐了一下,陰鷙地道:「依我之見,一不做,二不休,拼他個魚死網破!」

  劉士庸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帶得酒杯哐啷一聲滾了出去,酒水灑了一桌子,劉士庸臉色大變,顫聲道:「萬萬不可!大哥,此計不可行,堂堂一位參將在大營遇刺,必定朝野震動,我等性命休矣」。

  鮑參將陰沉地一笑道:「誰說我要殺他了?我要殺的是那四個查賬的假師爺!」,他指著劉士庸道:「你今晚筵請姓楊的,就說本官有意與他言和,我也去赴宴,他必定以為我們已服軟低頭。

  盡忠,安排絕對信得過的兄弟喬裝改扮,撬開後山柵欄,製造盜寇入營行竊的假象,然後直撲參將府中,把那四個女人給我殺了,帳本付之一炬!」

  鮑參將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獰笑道:「在他營帳中中死了四個年輕女子,他就是曉得是我幹的,諒他也聲張不得,哼哼,就算殺雞儆猴還震不住他,沒了賬本他也查不明白那團理不清的爛賬,到那時我看他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

  韓滿倉年紀小,楊凌將他留在身邊做了親兵,然後陪著韓林和兩位大舅哥出了帥帳,先奔第一司。連得祿見識了楊凌剝軍權、緝貪墨、查空餉的老辣手段,對這位年輕的參將心生敬畏,他送來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都安排妥了,楊凌陪著韓威步出轅門,兩個人沿著綠柳樹蔭行了一陣,楊凌終於忍不住道:「大哥,回去之後請代我問候黃縣丞、王主簿、江把總幾位大人,另外......。馬憐兒姑娘可還好麼?」

  韓威眼裡掠過一絲笑意:這個妹夫也夠能忍的,直到現在才出言相詢,他捂著嘴輕咳一聲,說道:「黃縣丞前些天安排了南下的客商照顧,馬姑娘已隨商隊扶棺返金陵了」。

  馬憐兒的事,他們父子兄弟心中都已默認的了,自從知道楊凌為了小妹抗聖旨的事後,韓威心中更無一絲嫌隙,更覺那位馬姑娘處境可憐,便道:「聽說馬昂要把妹子許給畢都司為妾,那日馬姑娘飛馬送你,畢都司在人前失了顏面,已經辭了這樁親事,馬昂失寵,在軍中頗不得意,你走後第二日就跑到驛署,和馬姑娘大吵了一架,兄妹失和,我再也未見馬昂去看過她」。

  楊凌喟然一歎,對著這位大舅哥,又不好有所表現,只是悶頭前行。

  韓威瞧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馬姑娘自你走後,便洗淨鉛華、白紗覆面,再不在人前拋頭露面了,我在驛署中也只是送些米糧菜蔬時才能見到她」。

  他說著頓了一頓,從懷中摸出一物道:「憐兒姑娘返金陵前,特意找到我,留下這件東西,說是......如果你有書信往來時,請人代送與你,我剛接了不幾日,這次有機會來京城,就給你帶來了」。

  楊凌停住步子,接過一看,卻是一隻繡著鴛鴦戲水的墨綠色錦袋,袋口都用細密的針線縫死,韓威歎了口氣,在他肩上重重一拍,打趣道:「大將軍,多情種,你為小妹能抗旨不遵,大哥對你再無二話。憐兒姑娘對你也是一往情深,若是方便的時候,托人往金陵探望她吧,我走了」。

  楊凌目視韓威遠去,又低頭看看手中的繡囊,茫然地坐在路邊大石上。

  春風拂來,身畔柳枝拂動,撥在他的肩膀上,也撥亂了他的心。

  對於幼娘,他們彼此的感情如同水乳交融,那種刻骨銘心是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他一直認為愛是專屬的、唯一的、完全排他的,對於憐兒,似乎更多的是憐憫和責任,可是離開雞鳴驛後,他才知道,那個女孩兒,同樣牽絆住了他的一縷情絲。

  這個世界,人們的愛情觀念和他的時代相差太遠,在這裡待的久了,有時他也茫然的去想,到底哪種觀念詮釋的感情才是正確的:愛情到底是不是天生專一的、排他的呢?還是因為從小受到的教育灌輸給了他這麼一種觀念?

  感情中最深沉、最偉大的應該是親情了,親情比愛情更能經受考驗,也更加深厚,親情可以同樣施予幾個親人,並不會因為對於一個人的愛就薄弱了對於另一個的感情,那麼愛情呢?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敢發誓,為了他深愛的幼娘,他死都不會皺一皺眉頭,可是為什麼心頭有時,還能浮起另一個女孩兒的身影?

  楊凌似乎又看到那個白衣勝雪、週身無處不媚的少女輕盈地沿著山路走來,如同一枝綽約朦朧,弱不勝衣的芍葯,在向他嫣然微笑。

  他低下頭,又看了看手中的錦囊,彎起甲衣上的絆扣兒挑開絲線,從錦袋中扯出一方白絹,雙手輕輕將它展了開來,一行行娟秀婉約、美如其人的文字映入眼簾:「

  君似明月我似霧,

  霧隨月隱空留露。

  只緣感君一回顧,

  使我思君朝與暮。

  魂隨君去天涯路,

  衣帶漸寬不覺苦。

  惜歎年華如朝露,

  何時啣泥巢君屋?

  三十六輪明月後,

  當為君作霓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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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黃米白米


  神機左哨營第一司大帳前,六條紅燈從桿上順下,照得燈火通明。

  鮑參將和劉都司頂盔掛甲立於帳前,身後隨著第一司的幾名守備、千總,遠遠看見大營方向飛馬趕來一群人,鮑參將與劉都司立即迎上前去,面帶恭順的微笑,看得身後一眾將佐面露鄙夷:早知今日,何故先倨而後恭耶?

  鮑參將滿面春風,對別人的目光毫不在意。此人驍勇善戰、累功高昇,但為人最是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哪裡容得旁人觸逆?不過一想到今晚之後楊凌欲哭無淚的表情,他就心中喜悅,這時的惺惺作態也就不以為辱了。

  楊凌帶著楊一清、滿倉兒共二十親衛,到了帳前縱身跳下馬來,鮑參將瞧了楊凌打扮,又是一怔。這兩日楊凌滿營亂轉,走到哪兒都是身著重甲,他為了迎合楊凌,此時營中眾將也是頂盔掛甲,猶如馬上就要上陣衝鋒一般。

  可此時楊凌身著一身儒衫,連柄佩劍都沒有帶,輕步上前,足不沾塵,儒冠後兩條飄帶飛揚,說不出的俊逸,這一下子鮑盡忱領著十多個重甲絆身、戰袍披掛的將軍躬身相迎,倒像是王侯校場檢閱三軍,氣勢頓然又矮了三分,鮑參將只道楊凌純心戲弄他,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楊凌瞧見眾將甲冑在身,心中也有些奇怪,軍中飲筵吃酒都這般隆重麼,怎麼沒有一個穿便服的。不及細想,鮑參將和劉都司已快步上前叉手施禮,楊凌忙搶上一步扶起道:「諸位同僚快快請起,都是自家兄弟,日日相見的,何必大禮參拜?」

  鮑參將換上滿面笑容道:「大人就職,末將與營中官佐還未曾設酒為大人洗塵,今夜月朗風清、辰光大好,難得劉都司設酒宴請大人,我們可要不醉無歸呀」。

  楊凌含笑答言,眼睛一瞥劉都司,見他神色緊張,臉上強作歡顏,一雙眼睛卻不住地瞧向鮑參將,不由暗暗提了幾分小心。

  短短兩日的接觸,他已知道鮑參將剛愎自用、目中無人,如今劉都司神態雖不自然,倒也符合他此時的心態,為何鮑參將卻如此熱情、坦然,毫無被迫低頭的羞窘?

  看來今夜的飲宴,未必那麼簡單,楊凌回頭若有深意地瞧了楊一清一眼,楊一清不著痕跡地微微點頭,把手一揮,二十名親兵立於帳下、手執馬韁,寸步不移,楊凌這才滿面堆笑,和鮑參將把臂入帳。

  ******************************

  參將府中,幼娘和玉堂春三女已清理出了半袋子賬目。雪裡梅望望已清理出來的賬冊,擱下毛筆,揉著皓腕笑道:「幼娘姐姐,咱們歇會兒吧,瞧這樣子,怕得清理個三兩天呢,也不急於一時」。

  韓幼娘正分撿著賬簿,聽了直起身來,一隻小手輕輕地捶著腰肢,說道:「可是的呢,剛剛吃了飯,就麻煩三位妹妹又來清理。我家相公心眼兒粗,也不說來看看你們,卻跑去赴那個鮑大將軍的筵了,真是對不住」。

  玉堂春麻利地擺開四個茶杯,茶水流轉、半滴不漏,斟滿了先拈起一杯遞與幼娘,半似開玩笑地道:「我看楊大人是很怕和我們在一起呢,他堂堂大將軍,難道還怕了我們女子麼?」

  韓幼娘瞧她蛾眉半蹙,那一種低徊宛轉的神情,分明露著幾分幽怨,心中不由一歎:「這三位姑娘怕是會錯了意了,平素待我儼然是妾侍主婦的態度,我又怎會覺察不出?

  都怪太子下了個糊塗命令,現在三個大姑娘擺在我家,也不知太子什麼時候才會接一仙姑娘入宮,到了那時又如何安置這兩位姑娘呢?」

  她接過杯來,瞧見玉堂春蔥白兒似的手指,在燈光下肌膚溫潤透明,如同美玉,她不但肌膚白膩如玉,那股書卷般幽雅的氣息更襯得她清麗脫俗,如同仙子謫凡。幼娘不覺有些奇怪,這三位姑娘中,若論相貌,這位玉姐兒明顯要超出雪裡梅和唐一仙一籌,而且性格文靜,頗有大家風範,怎地那位太子爺卻對唐姑娘情有獨衷呢?

  眼見玉堂春一雙幽幽怨怨的眸子盯著她,旁邊兒雪裡梅也悄悄豎起了耳朵聽著,幼娘只好含糊地道:「幾位妹妹美如天仙,是個男子靠近了都會不自在呢,漫說我家相公,你沒瞧我兩個哥哥今兒與你們同來,瞧都不敢多瞧你們一眼麼?」

  雪裡梅忍不住紅著臉道:「我們都是命薄如紙的女子,哪裡比得姐姐好福氣,楊大人未及弱冠已是朝廷三品大員,將來開府建衙、裂土封侯想必也不是難事,到那時姐姐就是一品誥命了。

  大人為我們姐妹贖身使我們得脫火坑,我們心內著實的感激,情願做一個婢女丫環,可大人現在也不發句話,這主僕的名份不早些定下來,我們見了大人都不知該如何稱呼才好呢。」

  聽她口氣,分明是迫不及待要幼娘明確她們的身份了,韓幼娘又好氣又好笑,她瞟了這小丫頭一眼,嬌嗔道:「去你的,說的好聽,相公若不是奉......逢見你們被人欺侮,哪會把你們三位請回來呀。做丫環?我家錢多燒的呀,花一萬兩銀子買丫頭?」

  花重金不是買丫頭,那是買什麼?韓幼娘一句話,玉堂春和雪裡梅聽在耳裡,喜上眉梢,兩位姑娘悄悄對視一眼,臉上都是一團喜氣:今兒總算得了幼娘的准信兒,再也不用半夜趴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猜大人的心思啦,幼娘姐姐的話在楊大人心中可比聖旨還要管用呢。

  雪裡梅端起茶來匆匆抿了一口,立即挽起袖子,露出勻稱、白晢的手腕,起勁兒地磨著硯台道:「姐姐,我們再加把勁兒,爭取今晚清理出來一袋,早日找到證據,咱家老爺才好整治那個不開眼的老鮑頭呢」。

  玉堂春喝了茶也翩翩然像個蝴蝶兒似的跑過去蹲在地上整理起帳冊兒來,韓幼娘不解其意,見只有唐一仙沒有動彈,轉眼瞧她,只見她坐在桌前,兩條秀氣的眉毛擰得彎彎的,緊盯著手中的賬冊沉思,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們說話。

  她攥著筆桿兒在自已吹彈得破的臉蛋兒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忽然搖頭自語道:「不對,這本賬一定不對勁兒」。

  幼娘聽了忙走過去道:「仙兒,可是發現了什麼?」

  唐一仙指著賬冊道:「姐姐,你看這本賬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韓幼娘認真看了看,奇怪地道:「不就是一本記載購買木炭的賬麼......哦!是不對勁兒,這軍營依山而建,有的是木柴可用,購買木炭做什麼?」

  唐一仙嘿嘿「奸笑」兩聲,得意洋洋地道:「這不是問題,營中高級官佐,帳中取暖飲酒吃吃涮鍋肯定要用木炭的,姐姐再猜」。

  她稍一點撥,幼娘也發現了問題所在,不禁興奮地道:「不對勁,的確不對勁兒,這本賬冊一定有問題」。

  玉堂春、雪裡梅聞言急忙湊過來問道:「發現了什麼?給我瞧瞧」

  韓幼娘指著頁上道:「你們看,這賬上記著去年五月,購木炭五百斤,下邊是支用情況,再看這裡,八月十四,又購木炭七百斤......,為什麼本該是冬天才用的木炭,春夏時節用的卻這麼多?」

  玉堂春瞧了說道:「是有些奇怪,而且他那些雜物都是記在一本大帳上,為什麼獨獨這些木炭卻單獨立賬?可是......賬上記的耗費的銀兩數目並不大,這幾文錢算什麼?」。

  唐一仙坐在椅上,搖頭晃腦地道:「君不聞白米黃米乎?」

  玉堂春和雪裡梅聽了齊齊一聲叫,說道:「不錯,這事不無可能。」

  白米黃米案不過是幾年前的事,這事兒當時名震京師、家喻戶曉,幼娘不知其事,玉堂春和雪裡梅卻是知道的。

  當時弘治帝寵信的大宦官李廣病死,弘治迷信他有長生不老之術,著錦衣衛去他府上搜尋,卻搜出本賬冊來,記載家中黃米白米的數量。當時弘治帝不解其意,還在奇怪李廣家人口不多,何以購入這許多米糧。經大臣解說,才知是指黃金白銀的數量,大怒之下命人抄了他的家。

  雪裡梅興奮地道:「不錯,價錢作不得準兒,一兩可以指一百兩,一千兩,但這木炭到底指的什麼?」

  唐一仙搶過帳本兒,寶貝兒似的揣進懷中,興奮得臉蛋兒通紅:「這個,等我告訴楊大人,他自然能查個明白」。玉堂春和雪裡梅瞧她好像生怕別人搶了她功勞似的,不禁相視一笑。

  便在這時,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笑道:「這事兒只怕楊大人是查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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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謀而後動

  
  隨著聲音,竹簾兒一挑,一個渾身黑衣、手執鋼刀的大漢走了進來,他頭上紮著黑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凶狠的眼睛。

  雪裡梅駭然失色道:「你是誰?竟敢擅闖參將府,不怕殺頭麼」

  那黑衣大漢聞言哈哈大笑,笑聲中兩邊「喀嚓」一聲窗稜破碎,又跳進幾個同樣黑衣執刀的漢子,將她們圍在當中。

  窗外月華瀉入,遠處鳥鳴蟲叫,近處樹影婆娑,說不出的靜謐,可是這靜悄悄的夜色中,殺氣卻溢滿了整個屋子。

  黑衣大漢身後也跟進幾人,黑衣大漢狂妄地笑道:「我是誰,這事兒只怕你們同樣查不明白了,黃泉路上,就做幾隻糊塗鬼吧」。

  他掃了一眼滿地的賬本,眼中凶光一閃,陡地大刺刺地走了過來,指著唐一仙道:「把你懷中的賬本交出來!」

  玉堂春見他逼近,想也不想,抄起硯台就擲了過去,那大漢一閃身避過了硯台,疾步靠近伸手去抓唐一仙。他見這幾個女子嬌嬌怯怯,哪裡放在眼裡,所以從玉堂春三人面前衝過,毫無顧忌。

  這時韓幼娘猛地靠近,並掌如刀,狠狠一掌切在他的手腕上,大漢只覺如遭雷殛,整條膀子又酸又麻,緊跟著韓幼娘閃身而出,纖掌叼住他的腕子一扼,一腳踹在他的膝彎側處,大漢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韓幼娘本想迅速擒住他以為人質,不料大漢身後的幾個殺手反應極為敏捷,雖然四女中竟有人懂得武藝大出他們意料,仍大喝一聲,舉刀便砍,四條人影挾著懾人心魄的煙煙刀光,掠起一陣風嘯,一閃即至,勢若雷霆。

  韓幼娘刀風襲身,已顧不得去抓那受傷的大漢,當下硬生生拗腰後仰,右足踢出,砰地一腳將那大漢打橫兒踢了出去,撞向四名疾撲上來的大漢,與此同時一柄鋼刀呼地一聲貼著幼娘的鼻子尖掠了過去,直至胸前。若不是這妮子小瞇瞇還不夠挺拔,當下就得見血。

  韓幼娘一身冷汗,鋼刀砰地一聲剁在案上,把唐一仙嚇得一下子驚跳起來,韓幼娘見機不可失,挺起身來,一拳搗在那揮刀大漢的腋窩裡,那大漢頓時鋼刀脫手,蹬蹬蹬連退幾步,右臂下垂,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

  韓幼娘身材嬌小,體力先天不如男人,所以韓林教她的功夫全是攻擊敵人軟弱易傷之處,大漢一退,韓幼娘立即拔下他的狹鋒單刀,猱身而上,鋼刀狂野地迎上兩個黑衣大漢,「錚錚!」金鐵交鳴,一刀分劈左右,竟然奇準地封架住對方的鋼刀。

  韓幼娘腕力不足,今兒用的又不是最趁手的風火棍,一對上這幾個武藝出眾的刺客,震得她也雙臂發麻,韓幼娘暗暗吃驚,憑著她的功夫,要是一人逃走,這些人自然攔不住她,可是帶著三個絲毫不懂武藝的姑娘,她哪能保證她們毫髮無傷。

  韓幼娘心中一急,立即撮唇長嘯一聲,把掌中一柄鋼刀揮舞得密不透風,像三位姑娘焦灼地道:「快,跟著我向下衝,前院官兵馬上就到」。

  被幼娘踢出的大漢正是鮑盡忠,韓幼娘的一彎嫩足在楊凌掌中把玩時如一朵羞澀的芙蓉花,開過尚盈盈,實是說不出的可愛,可是踢在鮑盡忠的胸口卻像是一隻大秤砣狠狠地捶了他一下,鮑盡忠滾出老遠,佝僂著身子,半晌透不過氣兒來。

  鮑盡忠吐出一口血沫兒,嘶吼道:「一個不留,統統剁了,把房子也給我燒了!」

  玉堂春三人雖然花容失色,卻也不失膽氣,眼見幼娘勢若瘋虎,強殺開一條血路,連忙鼓起勇氣緊隨在她背後,衝到了門口。

  韓幼娘一刀揮出,將竹簾齊刷刷削斷,喝道:「快走!」,隨即一探手從門邊桌上抄起還未及收拾的兩根筷子信手一拂,兩支竹筷一閃不見。

  身後跟上的兩條大漢眼見她手向後揚,想也不想便左右一分,一枝竹筷射空,另一枝貼著一個黑衣大漢的頰旁黑巾擦過,巾落,頰上一條血痕。

  鮑盡忠眼見三女揣著那本最重要的帳簿逃出了屋子,心中一急,幾個翻滾搶到門邊,一骨碌爬起來追了出去,韓幼娘被幾個大漢纏住,只需須臾轉身,鋼刀立即沾身,心中雖急,卻苦無辦法救助,只得揮刀苦戰,心中暗暗祈盼府中士卒能聽到嘯聲及時趕到。

  玉堂春三人跑出屋去,急惶惶看不清腳下,雪裡梅一腳踏空,「哎呀」一聲尖叫從石階上直滾下去,玉堂春見狀連忙追了上去。唐一仙跑在後邊,瞧見一個黑衣大漢追出房來,趕忙的抄起房前石台上擺放著的花盆,狠狠地砸了過去,同時向玉堂春大叫道:「玉姐兒快扶小梅走,去叫人來幫幼娘」。

  唐一仙不敢將黑衣人往玉堂春那兒引,她一折身向側旁月亮門奔去,邊跑邊不斷抓起花盆擲向鮑盡忠。那本要命的賬冊在唐一仙身上,鮑盡忠就像嘴前邊懸了一把草的蠢驢,想也不想便追著她過來了。

  月亮門外就是山野叢林,原任寧參將每早在林中散步健身,早踩出一條小徑來。唐一仙象只小牝鹿兒似的,在林中拚命狂奔,虧得她今日換了男裝,否則早被裙裾絆倒,饒是如此,逕旁枝草籐蔓也刮破了她的衣衫,臉上也添了幾道血痕。

  鮑盡忠胸口受傷跑得不快,眼見她越跑越遠,耳聽見身後那處宅院處人聲鼎沸,想是已被楊凌親兵發現了,不禁焦急起來,他一邊追一邊低低地怒吼道:「小丫頭,交出賬冊,我饒你不死,聽到沒有?你跑不掉的」。

  唐一仙摸摸懷中那本賬冊,芳心裡反而一陣狂喜。

  他這麼在意,看來這本賬冊真的大有問題了,這幾天進了楊家的門兒,楊大人從來不到她們屋子裡去,對兩個姐姐也不大說話兒,反而對她笑臉相迎很是客氣,楊大人一定是喜歡了她,如果把這賬冊交給他,豈不更加討他歡心?

  這一想唐一仙喜孜孜的,腳下也似添了幾分力氣,跑的更加快了。軍營四周的樹木被官兵們砍伐出了百十丈的防火隔離帶,因此坡下不遠全是一片平地,月光下一目瞭然,那小丫頭根本逃不下去。鮑盡忠眼見前邊山路漸盡,可供躲避的地方不多,心中不由大喜。

  唐一仙跑得氣兒都喘不上來了,回頭一瞥,已將那黑衣大漢扔出好遠一段距離,看看前方前方出現兩方巨石,夜色中黑沉沉的就像要擇人而噬的怪物。唐一仙急急跑過去,剛一轉過巨石,前面陡然一空,駭得她雙手連搖,半晌才止住身子,定睛一看,前方是一處斷崖,崖下有鱗鱗的光芒閃爍,好像是一條河。

  前無出路,後有追兵,還能往何處逃呢?唐一仙懷著一線希望回頭望去,如水的夜色中只見那條黑影正匆匆從林間沿著小路追來,她的心頓時涼了。

  第一次喜歡上楊凌時,她還不知道他是誰?只是聽了館中姐妹講述那位有情有義的的書生為了心愛的女人,敢於得罪天底下力量最強大的人,她小小的心靈中就印上了一個讓她無比崇拜的名字。

  玉堂春、雪裡梅、唐一仙三個女孩兒裡,她生得最是乖巧甜美,平素也最有人緣,大家都以為她最開朗調皮,誰知道其實三個人裡心理最成熟、性格最堅強的反而就是她?

  少女情懷,誰沒有詩一樣的夢?那個敢於為了心愛之人對抗天子的男人,就是她心中的夢。她悄悄畫過一幅畫,畫中的男子滿面蒼桑、風骨崢嶸,他站在高高的山巔上,罡風吹動他的青袍,絲毫也不能移動他的腳步。

  那是她心中想像的楊大人的形象,他應該有最堅強的肩膀,可以為她撐起一方天空,他應該有一雙最深情的眼睛,讓她的心為他激動。

  當她真正見到楊凌時,一時還無法把他和自已心中的那個夢畫上等號。他的樣子很好看,可是弱弱的,整天趴在屋子裡養傷,偶爾出來曬曬太陽,也是懶洋洋的,這副模樣和她心中的夢實在相差太遠。

  直到今日,他騎在高高的馬上,身穿一身最神氣的盔甲,從轅門外望上去,他威武帥氣的身影好像充塞了天地,背景只是一片湛藍的天空。那影子正是她心中的夢想。

  那一刻,瞧著這個英俊帥氣的大將軍,她的心真的動了,跳得從來沒有那麼快,楊凌的名字,和楊凌的形象開始在她心中重疊,構勒出一個清晰的他。

  她好想有一天能夠被他,被她心目中的英雄,這位英俊的少年將軍攬在懷中,讓他抱著自已縱馬飛馳,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哪怕跑到地老天荒。

  而現在,夢,始終是個夢,再也沒有實現的可能了,而且,這番心思,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或許不用多久,他就會把自已忘得乾乾淨淨了吧?

  唐一仙鼻子一酸,忍著淚從懷中掏出那本賬冊塞入石縫內。想了想,她忽又將賬冊抽回來,向回跑了兩步,就擱在路邊一塊及膝高的石頭背月一面上。然後拾起塊石頭,躲回巨石後面。

  鮑盡忠遠遠的看到了她的影子,不禁心頭大喜,看到她閃過巨石不見了,鮑盡忠急急地跑近來,剛剛繞過巨石,唐一仙就拼盡全力舉起石頭砸來。

  鮑盡忠大駭,慌忙向旁一躲,石頭砸在他肩膀上,好像把耳朵也刮了下來,痛得鮑盡忠一聲慘叫,只覺半邊臉火辣辣的,耳鼓嗡嗡作響,一時什麼也聽不到了。

  鮑盡忠一聲狂怒的大叫,舉刀便劈,這一刀勢若瘋虎,能一刀把人劈成兩半,但他重傷之下準頭不足,而且耳鼓受擊,腦袋有些暈眩,這一刀斜斜劈在石頭上,鏗地一聲齊柄斷了。

  唐一仙這小妮子已知難以活命,存心拉上他墊背,石頭一砸下去立即撲上來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向後拖去,鮑盡忠站立不穩,被這比他小了兩號的小女孩兒硬扯到崖邊,一瞧見下邊斷崖峽谷,鮑盡忠嚇得魂飛魄散。

  他匆忙放下捂著左耳的手臂,腳跟抵住了岩石,用刀柄處的鐵環狠狠地砸著唐一仙的肩膀,唐一仙痛得嗯了一聲,死咬牙關,還是拚命地往懸崖方向拖曳,只想把他拖下懸崖同歸於盡。

  一下,兩下,稚嫩的肩膀被單刀柄上系紅纓的鐵環磕得骨頭都快斷了,鮮血滲出衣袍,唐一仙痛楚忍受,忽然大叫一聲,死死地咬住了鮑盡忠胸前的衣衫。鮑盡忠被她一寸寸拉到懸崖邊上,都快嚇瘋了,他大吼道:「瘋女人,放開我,你他媽的!」

  鮑盡忠惡狠狠地抬起手臂,用刀柄狠狠地在唐一仙腦袋上砸了一下,「嗡」地一聲,唐一仙眼前一黑,一股腥鹹的液體順著臉頰淌下來,流進了她的嘴裡。她抬起頭,怒視著鮑盡忠。鮑盡忠看著那令人膽寒的目光,又是一記狠狠地敲在她的頭上,血流得滿頭滿額,模糊了她的眼睛。

  唐一仙如同騰雲駕霧一般,一陣暈眩,鬆了手踉蹌兩步,一腳踏空跌了下去。身形在空中翻轉,天下那輪紅紅的、朦朧的月亮是她看到的最後一幕景象,那輪血紅的月亮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個一身潔白盔甲的英俊小將軍飛馬向她馳來,頭上的紅纓在風中飛舞。

  「他......一定......會為我報仇的!一定會!」唐一仙心底裡微笑著想,軟軟的身子直墜谷底。

  ************************

  天色大亮,參將府第三進院落已燒為平地,幾縷青煙裊裊升起。

  楊凌望著廢墟愣愣地看了許久。幼娘拿著件袍子輕輕走過來,踮起腳尖為他披在身上,柔聲說:「相公,你站了半宿了,這樣也不是辦法,還是回去歇歇吧」。

  楊凌瞧見她的圓領箭袍沾了許多泥污草屑,還刮破了兩處,不禁愧疚地握住她的手,說道:「回來了?幸好你沒事,不然......我跳進火場的心都有了,唉,你病剛好,又山上山下的找人,奔波了半宿,回去歇歇吧,玉姐兒兩位姑娘正傷心著,你去勸解一下吧」。

  幼娘輕輕偎進了楊凌,低聲說道:「剛剛幼娘已經見過她們了。相公,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昨兒你飛馬趕回,像瘋了一樣,眼睛紅得嚇人,幼娘都快嚇死了。」

  楊凌歎息一聲道:「我在酒宴上就覺得不對勁,鮑盡忱不是有氣量的人,就算肯服軟,也不會神態那麼欣然,還有那個劉士庸,心神不寧的,我早該告辭離開的,回來的路上,瞧見山上起火,我怕你......,唉,跟著我,連進了京都是喊打喊殺的,什麼時候才能不讓你受苦呢?」

  韓幼娘感動地道:「相公......,你不要再自責了,幼娘嫁給你,就是你的人了,這一輩子富貴也好,貧窮也好,還能離開你嗎?就算咱們現在在楊家坪,還不是一樣要為了吃喝受苦,為了活著受苦?要防著山上的野獸,塞外的韃子,要擔心地裡的收成......

  相公為我做過的,比我付出的百倍都多,天下間有幾個男兒會為了妻子抗拒皇帝的命令?就算真的為你死了,死上一萬次我都不怨」

  韓幼娘拭了拭眼淚,說道:「只是......連累了仙兒姑娘她們,幼娘沒能護得她們周全,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如今要讓相公在太子面前為難,我......我......」。

  楊凌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道:「相公不是在擔心太子殿下,我只是想,如果不是我要她們幫忙,就不會給她們惹來殺身之禍,如今仙兒姑娘下落不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

  他剛說到這兒,聽到腳步聲響,回頭一看,只見楊一清走上階來,抱拳道:「卑職見過大人,見過夫人」。

  楊凌急道:「怎麼樣了?可曾找到唐姑娘?」

  楊一清道:「大人,卑職率人沿著山下河流窮索二十里,不見唐姑娘蹤跡,下流十里外已是百姓居住區,可是卑職向沿途百姓打聽,卻沒人知道消息,如今滿倉兄弟正率人繼續尋找,卑職擔心大人久等心急,是以回營稟報」。

  楊凌聽說不見屍體,心中不禁浮起一線希望,說道:「繼續尋找,實在不行拿我腰牌著地方官府協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大人!」楊一清抱拳施禮,楊凌又道:「鮑盡忠怎麼樣了?」

  楊一清臉上露出一絲詭笑,說道:「卑職弄暈了他,給他換上一身親兵的衣服,鮑盡忱等人裝模作樣趕來救火時,卑職率著百餘名親兵當著他們的面堂而皇之的把人運出了城,現在已進了錦衣衛的大牢」。

  楊一清頓了一頓道:「大人,進了咱錦衣衛的人,他肚子裡有什麼就能說出來什麼,肚子裡沒有的,想讓他說他也照樣說的出來,錢大人聽說是你送去的人,特意趴在板子上去看了看,很希望給你出把子力氣呢」。

  楊凌雖然滿腔憤怒和擔憂,聽了這話仍是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我都能騎馬了,錢大人的屁股還沒好麼?」

  楊一清乾笑道:「錢大人見送禮的人絡繹不絕,怕屁股一好,絕了人家表白心意的機會,所以準備再挺幾天」。

  楊凌這才恍然大悟,他還以為錢寧對屁股有偏好呢,感情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點頭道:「嗯,供是要他招的,證據也是要找的,鮑盡忱一個堂堂的從三品大員,我殺不了他,張副將也殺不了他,我要找齊了能殺他的證據,再呈給能殺他的人!」

  楊凌摸摸懷中的賬本,一字字道:「請錢大人費心多招呼招呼他,唐姑娘一日找不到,就不要弄死了他。哼!這回我不會再莽撞了,打蛇打七寸,鮑盡忱做了這麼久的官兒,不會沒有自已的關係,沒有完全的把握,我不會再動他,沒有完全的把握,我今後不會再為自已樹敵!」

  他握緊了幼娘的手掌,輕輕地說:「我不想再讓我的人為我擔驚受怕,也不想再讓我的人為我受傷,至於鮑大將軍,就讓他再逍遙幾日罷!」

  ******************************************

  一行車馬浩浩蕩蕩行在官路上,瞧那旗幟儀帳,應該是王侯一級的排場。天近晌午了,艷陽高照,一輛馬車掀開轎簾兒,對轎旁騎馬而行的中官道:「百順啊,樹蔭下歇歇吧,我身子乏了,要下去走走」。

  「是,王妃娘娘!」那中官連忙高聲喊道:「車隊靠著樹蔭兒停下啦!」

  車隊緩緩停在樹旁的白樺林下,轎簾兒一掀,一個身著深青絲袍服、同色霞帔鳳冠的四旬女子走下車來,輕輕舒展著腰肢,看著路旁綠油油的農田道:「嗯,這一出來走走,可就舒服得多了,一會兒給我把鳳冠霞帔除了吧,還大老遠的路呢,乏得上」。

  身後兩個侍女蹲身道:「是,娘娘!」。

  那王妃聽到樹梢兒上有鳥叫聲,不禁喜道:「這聲兒聽著悅耳,把我的緋兒帶出來,它也悶壞了呢」。

  一個小黃門舉著個金絲籠子匆匆奔過來,王妃接過鳥籠子,從小黃門手中接過鳥食兒,逗弄著那只畫眉鳥兒,一副喜笑顏開的樣子。

  這時一個微微有些駝背的老者迎了過來,王妃瞧見他笑道:「劉良呀,我在京裡買的那幾隻八哥怎麼樣?還不會說話呢,回去好好侍弄著,捻舌頭的時候小心著點兒,可別弄死了」。

  那個劉良陪笑道:「娘娘放心,娘娘心善的象觀音菩薩一樣,這些鳥兒跟了您,也算是有了福氣了」。

  王妃一聽不由笑起來,劉良趁機道:「娘娘,路上救的那個姑娘醒過來了,可是人好像傻了,問她甚麼都不記得,您看這可怎麼辦?」

  王妃聽了微微一蹙眉,說道:「那姑娘挺討喜的一張臉,怎麼就傻了?走,看看去」。

  中官、侍女、劉良幾人跟在王妃身邊走到後邊一輛馬車旁,車廂裡坐著一個姑娘,雙手抱膝驚恐地望著走過來的人。她的頭上裹著白色的棉巾,滲出幾抹紅色,俊俏的臉蛋兒因為失血過多有些蒼白。

  王妃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吶,怎麼穿著男人的衣服,是遇到了路盜劫匪麼?」

  姑娘驚慌地看著她,反問道:「你是誰,我不認得你,我為什麼在這裡?」

  劉良說道:「這是山西代王府的李娘娘,娘娘心善,瞧見你暈在河邊,叫我救下了你,你還記不記得自已的名字呀,是什麼地方人?」

  「名字?」姑娘怔怔地說了一句,忽然哭泣地道:「不記得,我什麼都不記得,我是誰,我怎麼在這裡?」

  王妃微微皺了皺眉,劉良低聲道:「娘娘,這姑娘腦子受了傷,現在可什麼也記不起了,您看,是不是經過前邊鎮子的時候,把她交給官府?」

  王妃瞧了瞧那滿面驚恐的女孩兒,哈下腰柔聲問道:」姑娘,你再好好想想,可想得起自已叫甚麼名字,家住哪裡?」

  「我......我......」,姑娘眨著眼睛,腦子暈暈的,似乎看到一個騎著白馬、英俊不凡的少年將軍正飛馳而來,她的面上不由露出一絲驚喜,意識中彷彿捕捉到了一個重要的名字,她剛要開口喚他,腦海中忽然又變得一片空白,什麼也記不起了。

  姑娘懊惱地搖著頭道:「我記不起,記不起來......」,她這一拚命搖頭,牽動頭上傷口,忍不住痛楚地輕叫一聲,摀住了腦袋,淚珠兒一顆顆滾落下來。

  代王妃見這姑娘長得俊俏喜人,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就像那畫眉鳥兒似的睇著自已,不由得心中一軟,說道:「瞧這姑娘,本來一定是個俊俏可愛的丫頭,也不知是被誰禍害成這樣兒。

  唉!她什麼也記不起,交給地方官府,那些人能有什麼辦法?碰上個喪良心的,沒的糟蹋了人家姑娘。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姑娘什麼都記不起,就帶她回大同吧,這麼小個丫頭,咱還養得起」。

  身邊的人應了一聲,那個中官顛兒顛兒的追上來問道:「娘娘,這姑娘傷好了是在外府當差啊還是送進內府?」

  代王妃把鳥籠子遞給劉良,不悅地道:「咱府上缺使喚丫頭麼?我救了人還要人賣身還債是怎麼著?」她一眼瞧見劉良,不由喜道:「劉良啊,你們老兩口兒不是沒個兒女嗎?就收了這姑娘做義女吧,平時就幫你照看著我那些寶貝兒吧,沒準兒陪著我那些機靈的小傢伙,這腦子就能想起點什麼來」。

  她呵呵一笑,走了兩步又道:「多俊的姑娘呀,連名字都想不起來,可憐哪,回到王府,再找個好郎中仔細給那姑娘瞧瞧,對了,她還沒名字呢,也不能總這麼姑娘姑娘的叫,既然送給你家了,就叫......劉良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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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四月廿八


  弘治十八年四月初七,十二團營提督官王岳、英國公郭勳臨檢神機營,查神機營左哨軍副參將鮑盡忱、第三司都司官劉士庸等大小將佐共計十三人貪墨軍餉、中飽私囊,另有不法事待查,帝震怒,著錦衣衛鎖拿進京候參。

  四月初八,監察院監察御使王良臣、兵科給事中陳霆彈劾神機營左哨軍參將楊凌攜婦人入營,夜宿軍中,帝下詔,楊凌重責二十軍棍,降一品留用,罰俸半年。

  再次日,帝召楊凌入宮,嚴詞訓責,另命提督王岳整頓軍紀,賜楊凌雙虎符,率軍山中演武......。

  山坡下,一隊隊士卒分組在前方的山谷中進行著行進射擊和原地射擊訓煉,炮聲隆隆,硝煙四起,至此楊凌率大軍開拔到山中苦訓已經二十多天了。

  左哨營三司兵力合計4500人,加上直屬參將的親兵和督戰隊,共計五千人。其中步兵3600人,人手一枝步兵火銃;炮兵400人,配備野戰重炮盞口大將軍160門,同時這四百人每人還配有一枝防身用的手銃,;另500人配備多管火銃。

  楊凌得了金批令箭,委特權全權處理演兵習武事宜,著全軍領用了火器彈藥,再把這只部隊拉上校楊的時候,他當時幾乎以為穿越時空又回到了現代:除了楊凌的親兵督戰隊是快馬長刀,整只部隊可以說是一支完全火器化的部隊,這是大明朝的軍隊嗎?尤其是經過了滿清時期大刀長矛的斷層帶,楊凌這種激動的感覺尤其強烈。

  儘管現在的火器射速慢、射程近,單獨同大股騎兵作戰還具有致命的缺陷,但是如果能保持住這個勢頭,那麼在不久的將來,在火器突飛猛近的時刻,我們就不會落在全世界的後面,一個最先進、最文明的國家,就不會成為西人眼中愚昧落後的種族,任人欺凌打壓。

  既便具有這些缺點,這種火器在當時的城市戰、叢林戰中照樣具有遠超過大刀長矛的威力,那根本不是血肉之軀和個人武藝可以敵對的東西。

  楊凌在雞鳴驛時見識過大將軍炮的威力,雖然遠不能和現代武器相比,但由於那時的防禦體系同等的薄弱,所以它的開花彈殺傷力並不弱於現在的大炮,還有那種多管火銃,足以在兩軍交鋒的一瞬間造成大量的殺傷。

  這種全火器裝備的部隊目前雖不是最佳的遠征作戰利器,卻是京師防守平亂的最得力臂助,楊凌知道現在憑他的權力和這支軍隊的配置還不宜去考慮那麼長遠的事情,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最短時間內讓他的軍隊成為神機營五大營中最精銳的部隊,甚至是整個京師十二團營十萬大軍中最強大的力量。

  要做到這一點就容易多了,經過十天的空膛隊列練習,現在士兵們可以熟練地執行三列式對戰和三段式行進射擊,射擊速度和射擊密度比原來提高了三倍以上,這一來左哨軍的戰力立即大幅提升。

  軍中原本對他的能力還抱有懷疑態度的將領頓時心悅誠服,連彭大胖子和連麻子望向他的眼神都充滿敬服,楊凌直至此時才明確軍中賞罰陞遷制度、訓練隊、哨、伙的獨立作戰能力,表現出色能力超群的士兵可以破格提拔,而怠懶無能的低級軍官就地免職,這一來軍隊立即士氣高昂,原本懶散的士兵都像脫胎換骨的豹子般精神奕奕。

  楊凌站在山坡上觀看著士卒們的演練,十餘天來的訓練,他白晰的臉龐被曬黑了,但是精神氣質卻多了幾分堅毅和果決。楊凌滿意地點點頭,被他勒令脫去重達四十斤的盔甲後,士卒們的行進速度和應變能力明顯提高很多。

  原本對摘盔卸甲極為不滿的將領們看到士卒們比原來快一倍的反應速度,也不得不承認看似士兵們自保能力減弱了,但是對敵的殺傷力和躲避傷害的機會其實反而增強了不少。

  「他奶奶的,我也帶了半輩子的兵了,可是就想不到可以讓士兵成站、蹲、臥三排射擊的?還有一個裝藥、一個點火、一個負責射擊的三人一班射擊法?三個人一枝火銃,打得風雨不透,愣是比原先一窩蜂的射擊強出一百倍!」

  彭繼祖佩服地望了楊凌一眼,對他道:「大人,日頭烈了,到棚下歇息會兒吧」。

  楊凌點點頭,二人返身回到山坡上以樹幹、樹枝搭起的棚下,連得祿搓著手掌道:「大人,這兩日看著手下練兵,我也有些按捺不住了,為將者當身先士卒,大人為什麼不允我們下去帶領士卒練習行軍廝殺呢?」

  楊凌端起杯來喝了口茶,看了坐在帳中的將領們一眼,笑道:「哦,那你告訴我,為將者要如何身先士卒?」

  連得祿道:「那還用說麼?要鼓舞士氣,戰場廝殺時身為將官者就要衝鋒在前,一軍之將,是全軍之魂,將勇自然兵勇。嘿嘿,不是在大人面前自誇,末將打起仗來可是勇猛的很,苗疆平亂時,末將任百戶之職,親率三百士兵夜中摸上山去,連踹苗子三座大寨,趁亂還殺了他們號稱萬人敵的苗疆峒主」。

  楊凌頷首笑道:「不錯,果然勇猛,足以當得百戶之職」。

  連麻子聽了誇獎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瞟了眾將一眼,只聽楊凌又道:「若你現在還是如此想法,你便該做一輩子百戶,再無陞遷機會」。

  連麻子笑聲嘎然而止,彭繼祖「噗哧」一笑,賊兮兮地望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我便知道大人必定另有話說,沒有插口果然是對的」。

  連麻子喃喃地道:「怎麼......大人覺得末將奮勇在前不對麼?」

  楊凌正色道:「對,不過是在你任百戶之職時才對。將領衝鋒在前,自可鼓舞全軍士氣,使得人人奮勇殺敵。但你現在已是都司官,手下一千五百軍兵,我問你,刀槍無眼,你若衝鋒在前,亂軍中被敵人殺了,試問你那一千五百個兄弟何人指揮?群龍無首下會不會全軍覆沒?」

  連麻子雖覺楊凌問的有理,可是為將者難道因為這個就臨戰畏縮嗎?他的臉上不禁浮起不服氣的神色,其他諸將也大多面露異色,只有三兩個人似有所悟地沉思起來。

  楊凌指著山下在把總、哨長、什長指揮下時而合縱,時而分兵的健兒道:「這就是我不允許你們下山,放手讓這些下級官佐獨立帶兵的原因。

  一直以來,這些將佐在你們的眼中只是一個應聲蟲、傳聲筒,只是負責傳達你們的命令,既沒有獨立指揮作戰的能力,也沒有獨立指揮作戰的膽量。所以大將成了軍中至關重要的人物,才有什麼臨陣不可換將、三軍不可奪帥一類的話。

  我卻以為,一個只靠個人聲望和勇猛鼓起全軍士氣的將領,是最失敗的將軍。你看,在這裡,各支隊伍行止戰退皆一目瞭然,你身為將領隨時可以知道你的兵在哪裡,哪裡佔了上風,哪裡趨了敗勢,隨時發出命令,調遣調整全軍的力量分配。

  如果你自已先衝到前邊去了,不要說身在局中你看不到敵我雙方的戰局變化,就是你手下的人想請你出面指揮都找不到人,若是你一旦戰死沙場,全軍頓化一盤散沙,哪怕十倍於敵,也只能任人宰割,這是士卒無能,還是將領之過?」

  連麻子一時語塞,楊凌又道:「為大將者,我不需要你是千人斬、萬人敵,只要你能居中指揮,調度有方,你有本事把你手下的官佐、小校,人人都培養成千人斬萬人敵那才是上將之才,那才是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

  這些本來很樸素的道理聽在這些從未意識到小卒子作用的將領耳中,真是新奇無比的理論,有幾個從小卒子升起來的將領領會的最快,已不住地點起頭來。楊凌瞧他們一臉的信服興奮,不禁暗暗忱惜:可惜我沒在軍隊待過,否則寫本兒《論軍隊基層建設的重要意義》,著書立說,將來沒準兒能傳下本《楊子兵法》呢」。

  他喝了口茶,瞇起眼睛看著對面山上的一片叢林,那裡坡勢較矮,林木也並不茂密,但是在這兒瞧了半晌,卻看不到林中有一個人影兒,楊凌不禁滿意地笑了。

  楊凌從自已的親軍和督戰隊中抽調了三百人,要楊一清、韓林、韓武領了這些人正在那林中訓練,經過十多天來的苦訓,看來已頗見成效了。

  楊一清搜索、暗殺、設伏的本領一流,韓家父子武藝比楊一清還要高明,而且常年在山中打獵,簡直就是天生的山地叢林戰高手,機關埋伏、循跡追蹤的本領出神入化,有他們三人教授,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訓練出一枝特種精兵來。

  楊凌已經要求南鎮撫司特別提供一批專供錦衣衛偵緝、暗殺的專用軍械了。他著意地看在眼裡眼山林,繼續道:「讓兵卒們再練兩天,等他們再熟練些,就該你們出手了。到時你們各領一軍,彼此以對方為假想敵,練練怎麼行軍佈陣,怎麼調兵遣將,讓他們多些實戰經驗」。

  「諸位將軍,要調兵遣將,不但要熟悉你手下的兵將,還要瞭解敵軍的實力和攻防,真正上戰場可不像在這裡看得這麼清楚,所以斥候的作用不可低估」。他想起雞鳴驛葫蘆谷那次險些全軍覆沒的大混戰,不由深有感慨地道:「一個好的斥候,有時可以抵得上千軍萬馬,他們的一個消息,可以決定一場戰爭的勝敗,世上料事如神、洞燭先機的諸葛亮,畢竟是可遇而不可求呀」。

  關守備笑道:「大人說的是,況且就算是孔明先生,一生也有失算的時候,我們這些臭皮匠就更不行了」。

  眾將聽了都大笑起來,這時一個士兵閃了進來,楊凌扭頭一瞧,見是自已的大舅哥韓威,他立即向幾位將佐點了點頭,跟著韓威走了出去。

  韓威接了妻子回京後也投到軍中來了。雖說這世道好男不當兵,可是畢竟比獵戶或驛卒地位高些,況且這京營的軍餉不但是全大明軍隊中最高的,軍中主將還是他的妹夫。

  楊凌跟著他走到一叢樹下,問道:「大哥,你打聽的怎麼樣了?」

  韓威道:「這事兒奇怪,你查到的證據上鮑盡忱盜賣槍丸火藥,甚至連賣與誰家、多少斤兩都寫的明明白白,明明已經呈進宮去了麼,可是現在鮑參將和劉都司在獄中公開的罪名仍是貪墨一項,兩人好端端的呢」。

  楊凌身子一震,驚怒道:「甚麼?他們還活著?他們到底走了誰的門路,連這個罪名都能掩蓋下來?」

  韓威搖頭道:「那折子你是呈給皇上的,可是監察院十三道御使、六科給事中不知從什麼門路知道了內容,你一本我一本的天天上折子呢,皇上就是留中不發」。

  楊凌沉思半晌,斷然道:「不行,我得回去一趟,唐姑娘為我生死未卜,我不能看著兇手逍遙法外!」

  韓威吃驚道:「這一來回得一天一宿,你是主帥,擅離大營再被人知道又要被參了」。

  楊凌道:「無妨,這兩日彈藥耗費已欲殆盡,皇上賜我雙虎符,要徵調彈藥非我不可,順便去趟兵部便是了。

  ******************************

  四月二十八日夜,京師大雨。

  這是久旱之後第一場大雨,從晌午直下至夜幕降臨。暴雨傾盆如注。街上渺無人跡,青石板路被雨水沖刷的映著三兩樓台下的燈籠閃著幽幽的亮光,兩匹鐵騎疾如旋風,便在此時冒雨入京。

  馬上兩名騎士披著蓑衣,微微俯身避著驟雨,雄健的駿馬從雨水暢漾的大路上一掠而過,碗大的馬蹄濺起的波蕩瞬間被大雨撫平,嘩嘩地流淌著,一絲痕跡不曾留下。

  東安門北鎮撫司,千戶於永正坐在椅上品著茶水,笑瞇瞇地望著廊下串成線的雨水象簾子似的傾瀉下來:年初他在京郊剛買了三頃良田,今年一直未曾大雨,還以為這回要虧了收成了,老天有眼,瞧這一場下得狠的,幹得冒煙的土地可解了渴了。

  他正笑吟吟地盤算著,忽地兩個披著蓑衣的男子從雨幕中急急闖入大廳,雨水從兩人身上迅速流下,匯成了一條小溪。於永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什麼事這麼著急,下著傾盆暴雨的也不安生?」

  楊凌一抬頭,瞧見那翹著二郎腿的錦衣千戶正是上次見過的那個金髮碧眼的德國貴族後裔,他一邊解下蓑衣一邊笑道:「原來是於大人,呵呵,怎麼今兒又是你當值麼?」

  於永見這解下蓑衣走過來的人穿著一身軍中普通士卒的衣服,英俊而瘦削的臉龐上幾綹頭髮還在滴著雨水,臉龐被雨澆得,卻一時記不起他是誰來,不由疑惑地道:「你是兵部的人麼?什麼事擅闖我鎮撫司衙門?」

  楊凌笑道:「於大人貴人多忘事啊,兄弟是楊凌,可還記得麼?」

  於永「啊」地一聲,一下子想了起來,最近風雲一時的人物,他怎麼會不記得。於永頓時滿臉陪笑地道:「原來是楊大人,失禮失禮,你怎麼......怎麼這身打扮?」

  楊凌呵呵笑道:「這身衣服,回京方便,對了,牟大人在麼?」

  他問的是北鎮撫司鎮撫使牟斌,於永這人慣會鑽營,知道眼前這個大兵打扮的錦衣衛同知是張提督面前的紅人,牟大人和掌刑千戶錢大人都禮敬三分,忙道:「不巧,牟大人帶著錢大人一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不知大人有什麼事差遣,或許卑職可以效勞。」

  楊凌聽了有些失望,這些事情他不便向於永說起,只好隨口道:「哦,也沒什麼,本官回京辦差,順道來看看兩位大人」。

  於永笑嘻嘻地道:「大人有心了,如今雨還沒停,大人不如坐下喝杯熱茶,說不定一會兒兩位大人就......喲,可巧,大人回來了」。

  楊凌一回頭,只見兩頂轎子抬進了院中,直到了廊沿下,兩個身著飛魚服的人從轎中急匆匆鑽出,快步踏進廳來。楊凌連忙向前施禮道:「卑職楊凌,見過大人」。

  鎮撫使牟斌神色凝重,緊繃著臉兒跨進門來,見了楊凌不由怔了一怔,奇道:「你怎地回了京了?」,隨即不待他說話,立即道:「回來的正好,快快隨我房中敘話」。

  楊凌見錢寧跟在牟斌身後,也是神色惶惶的,甚至忘了跟他打招呼,不知道出了什麼大事,心情也緊張起來,當下急忙的一擺手,叫韓威暫且留下,跟著牟斌直趨書房。

  牟斌進了書房立即搶到書案前拾起筆來匆匆寫了幾行字,拿出印衿蓋了,遞與錢寧道:「快,你立即著人快馬去趟天津衛,請張大人馬上回京!」

  錢寧應了一聲,接過那張紙來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楊凌不由急道:「大人,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神情如此凝重?」

  牟斌心神不寧地道:「楊同知,詳情一會再談,你今晚務必要連夜趕回軍營,恐怕隨後著你率軍回京的旨意就到了,皇上......皇上早朝時暈厥在朝堂之上,至晚方醒,我一直候在宮中,看那情形,這次皇上他......他怕是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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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4:10
第85章 率軍入宮


  朝房內,三位閣老、六部尚書和輪值大臣正焦急地等候著東暖閣的消息,暴雨像一條條鞭子似的抽打著大地,也抽得他們的心不停地抽搐。

  這些老臣大多白髮蒼蒼,朝房內只聽得外邊風急雨驟,電閃雷鳴,幾個人卻默默無語,只是注視著乾清宮的方向,滿面憂慮。

  猛地喀喇喇震天撼地的一個驚雷,震得猝不及防的幾位老大人一個哆嗦,隨著又一道閃電,一個人影兒閃進了房中,高聲宣道:「聖上有口諭!」

  幾位老臣聞言霍地站了起來,吏部尚書馬文升激動得鬚髮直顫,一迭聲道:「張公公,皇上醒了?皇上怎麼樣了?」

  劉健等人也是滿面激動,他身為閣臣之首,強自抑制著情緒,向司禮太監張公公參拜道:「臣等接旨」。

  眾大人這才醒悟,一起拜了下去,張公公說道:「皇上口諭,朕躬無恙,諸愛卿勿需掛懷。眾位愛卿是國之柱石,不可過於勞累,著即回府休息,由宮中御馬監遣車相送。明日朝會歇了,朝中諸事悉由三位大學士決斷,」

  張公公傳了旨意轉身要走,劉大夏急了,他唬地跳起來攔住張公公道:「張公公,聖上龍體到底如何,太醫可有說法?」

  劉大夏是弘治帝的愛臣,張公公雖是司禮監四大首領之一,也不敢得罪,但這事是他隨便說得麼?張公公只得道:「劉大人,莫要難為咱家,這些規矩您還不懂麼?」

  劉大夏怔了一怔,悵然鬆開了扯住他袖子的手,瞧這樣子皇上的病情不輕啊,否則豈會見都不見他們一面就吩咐他們回府休息,對消息封鎖的如此嚴密?

  眼見張公公出了朝房,馬文升重重地頓了頓足,對當日輪值的吏部右侍郎焦芳道:「老焦,今夜你要時時候著東暖閣的消息,如果皇上......皇上有急事相召,千萬不可延誤了」。

  弘治帝喜用老臣,這位吏部右侍郎焦芳也是個七十一歲的白髮老人了,不過卻精神矍爍,身板兒很是硬朗,他明白馬尚書話中之意,也深知這事的重要性,聽了他吩咐忙拱手道:「是,大人儘管放心,下官時刻候著,不敢怠慢」。

  馬文升點了點頭,這時門外御馬監的車駕已經駛至門前,皇帝遣車相送,這恩寵就是這些老臣以前也不曾生受過,此時見了心中卻毫無喜悅,冒雨登車之際,李東陽站在車轅上翹首望了一眼乾清宮的方向,遠遠的只見燈火如晝,宮女、太監進進出出,氣氛十分緊張,不禁喟然長歎一聲。

  張皇后、太子朱厚照和永福、永淳兩位公主守在東暖閣外,雖只一門之隔,可是裡邊那位他們最親近、最重要的親人情形如何,他們卻只能通過太監和御醫們的口中探得些許消息,未得弘治召見,連他們也不得進入。

  東暖閣內,弘治倚在靠枕上,聽著耳畔嘩嘩的大雨聲發怔,王岳、苗逵、范亭三人跪在面前,額頭緊緊挨著地面,大氣兒都不敢出。

  弘治年前就大病一場,養了月餘才好,而這次在朝堂上突然昏厥,整整搶救了一天才醒,他自知身子已熬得油盡燈枯,這一次真是大限不遠了。

  他是個極迷信的人,如今京師大旱之後,突降暴雨,而且就在他暈後不久,在他想來,這已是蒼天給他的最明顯的預示:我是天子,天公垂淚,風雨大作,可不正是朕要殯天了麼?

  他歎息一聲,心裡一直在想著讓他放心不下的兒子,他繼位時年歲也不大,可是兒子如今雖然15了,卻仍性情跳脫、不夠穩重,那決不是朝臣心目中一個合格君王的形象。

  這個兒子精力充沛、聰明過人,但是卻像一匹野馬,受不得半點拘束,原以為兒子再大一些就會沉穩起來,然後現在已到了把天下給他的時候,他......能行麼?

  他看了一眼戰戰兢兢跪在面前的三個最寵信的內官,他們對自已都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可是如果換了尚且年幼的太子,他們還能不能做到這麼忠心?亦或逐漸倚權自重、以臣壓主?他們手中可掌據著大明最精銳的京師三大營和最大的秘探組織呀。

  弘治不能不擔心,各地的藩王雖然早被削去三衛,但未必就沒有野心,前些日子楊凌呈給他的鮑參將貪墨的賬冊,更是讓他有所警覺,朝中待京營將領極為優渥,一個三品大員竟可以為了些蠅頭小利甘犯軍法,如果各地藩王授以珠寶美女,難道就不能有人被收買麼?

  況且京營火銃的彈藥製作是軍中極大機密,在這時並不是隨意一個工匠都可製作出最精良的火器和彈藥,那些聲稱購買火藥槍枝用以除盜自保的地方豪強,經錦衣衛一查竟全是子虛烏有,那些彈藥去向竟是就此下落不明,那點數量的火器倒是不足為慮,慮者怕是有人尋了工匠仿製。

  火銃在北地不敵騎兵,但在南方水田、叢林,山野中卻是極好的武器,更是被削去三衛無法堂而皇之練兵的王爺們可以迅速裝備一支軍隊的最好選擇,購買火器的人能是誰?是楚王、寧王,還是吳王?這些都不可不防呀。

  弘治出神地想著,半晌才長歎了口氣,疲倦地道:「擬旨」。

  候在紫檀小長桌後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忙應了一聲,捉起一隻狼毫,只聽弘治息急促地喘吸了一陣,才道:「第一道旨意,魏國公徐輔掌神機營二十載,然御下不嚴、軍紀渙散,軍中大員私售軍資,敗壞綱紀,今撤去神機營營官之職以示懲罰,神機營兩員副將各自侯參,暫著英國公郭勳掌理軍務」。

  他靜了靜又道:「第二道旨意,御馬監武驤﹑騰驤﹑左衛、右衛4營調出皇宮,駐守九城,三千營巡哨京師,五軍營、神機營分屯京師左右,調神機營左哨軍入宮駐防」。

  苗逵聽了機靈靈打個冷戰,身子俯得更低了。皇上突然調防,顯然是因為御馬監四營久駐宮禁,這是有所防備了,可是皇上當著自已的面下旨,顯然又對自已個人仍然很是信任,一時間苗逵心中翻來覆去,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弘治感到頭腦一陣暈眩,有些想要嘔吐,他硬撐著道:「第三道旨意,曉諭各地衛所駐軍,嚴守關隘,全軍戒備,所有藩王不得擅離封地、不得無旨進京,否則以謀逆論處!」

  他說一道旨意,那秉筆太監磕一個頭,然後提起筆來勿勿寫就。弘治聽秉筆太監寫罷,匆匆念了一遍,嗯了一聲道:「就這樣,下去用印吧」。

  弘治說著又擺了擺手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把太子喚進來,朕要和他說說話兒」。

  ******************************

  楊凌走進了朝房,這朝堂是一個長長的通間,裡邊光線昏暗,因為皇帝病危朝會已停,這朝房裡現在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個正沒精打彩的文官背對著他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楊凌也沒驚動他,逕走到牆角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往椅背上一靠,只覺得腰酸背痛。

  那日從錦衣衛出來,楊凌本想先回家去瞧瞧,馬至護國寺街見院中已熄了燈火,不想擾了幼娘,便連夜趕回了山中,也虧得他沒有耽擱,朝廷的旨意也是風雨不誤,他前腳進了帥帳,後腳聖旨便到了。

  根本不曾稍歇的楊凌立即又率大軍返京,這一路疾行更加辛苦,比起他單騎狂奔卻慢得多了,五千官兵足足走了三天一夜,至今日才返回京師。

  楊凌在朝房外已覆了聖旨,可是等了會兒傳旨太監還未召他進見,楊凌想起如今皇上的病情,看樣子說不準兒什麼時候才能見他,便躲進了朝房想先歇上一會兒。楊凌並直了兩條腿,長長地出了口氣,合上雙眼迷迷糊糊地歇息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聽到一陣腳步聲響,半睡半醒的楊凌睜眼一看,見到幾個不相識的人走了進來,能有五六個人,都是三四品的文官,楊凌見與已無關,便又合上眼睛養神。

  這幾日三位大學士仍有宮中辦公,各司有需要決斷的事情便逞進宮來,那幾個文官剛剛向大學士呈了公文,因為其中有幾件是急待批復的,便暫來朝房等候。

  這幾位大人的眼神兒都差點兒,也沒人看清昏暗的牆角還坐著個武官,便在長凳上坐下嘮起了公事。吏部左侍郎王鏊憂心忡忡地道:「皇上龍體欠安,朝野為之震惶,這幾日也不見好,許多事情三位大學士又不能獨斷,這可如何是好?」

  詹事楊芳安慰道:「王大人勿需著急,聽說皇上已下旨著東宮與三公議政,太子是儲君,當此時刻,有些事是可以替陛下做主的」。

  王鏊歎道:「太子年幼,尚不知民間疾苦,若是遲上些時候才予批示,不知又有多少災民遭殃呢」。

  那趴著的輪值官聽見聲音醒了過來,扭身瞧見是王鏊不由笑道:「原來是濟之,我說聽著聲音耳熟呢」。

  王鏊這才看清那趴在桌上瞌睡的輪值官是右侍郎焦芳,忙拱手道:「原來是焦大人輪值,皇上龍體如何?」

  焦芳搖頭一歎,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一個老太監捧著堆奏折走了進來。這太監正是侍奉東宮的鐘鼓司太監劉瑾,太子受皇命替父盡責與三公議政,便把身邊幾個得力的太監都帶了來。當然,他們也不過就是送送簽押的批奏,傳傳需詢問的官員,算不得什麼大事。

  可是劉瑾原本只在鐘鼓司撞撞景陽鐘,敲敲司辰鼓,是個不起眼的太監,而今他手裡捧的是朝廷的令諭,傳喚的是朝中的大臣,雖說干的活是個跑腿夥計,可是接觸的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他的心中不禁大生「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感慨。

  尤其如今皇上病危,東宮登基已是轉眼兒的事,做為太子信任的人,他將來的前程無限光明,一想到這些,劉瑾的工作熱情頓時高漲,在謹身殿、文華殿等三位大學士辦公場所和朝房間整天跑來跑去的,他也不覺辛苦。

  此時他捧來的是工部和刑部兩個官員的折子,兩人點收了,向他道了聲謝,劉瑾笑嘻嘻地受了,好像是他批復的一般,神情間頗覺光彩。

  王鏊問道:「這位公公,信陽水患,報荒求賑的折子還沒批下來麼?」

  劉瑾道:「咱家收到的只是工部和刑部的折子,想是三位大學士還不曾閱過那折子」。

  王鏊頓足道:「我加了急字的,怎地還不批復,信陽洪水氾濫,百姓衣食無著,朝廷應及時免賦稅、賑災糧,遲了若激起民變如何是好?」

  劉瑾猛想起聽宮中幾個大太監議論過地方百員謊報災年,諉脫稅收的事情,不由賣弄地笑道:「大人勿急,如今才剛剛進了五月,哪有訊期來的這般早的?沒準兒是豐歲妄報荒年呢,說不定是那地方官和朝中信陽籍的朝臣狼狽為奸,買好地方,博取名聲,大人得查准了才好」。

  可巧,侍郎王鏊恰好正是信陽人,一聽劉瑾的話他如何能忍,頓時勃然大怒,砰地拍了一下桌子道:「公公莫要含血噴人,信陽大水早有稟報,這災荒的事難道還是假的不成?朝中大事,你懂些什麼?不要信口雌黃!」

  劉瑾被他訓斥得滿面通紅,臉上有些掛不住,不禁又羞又惱地冷笑道:「咱家說的也是些髒官貪官慣使的手段,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大人不是那狼狽為奸的人,何必這樣發惱,叫旁人瞧了還道你心虛呢」。

  旁邊的詹事楊芳也是信陽籍的才子,聞言立即冷笑道:「若是作弊那便該拿出作弊的證據來,難道只憑著你的三寸不爛之舌,行那胡亂誣蔑的本事麼?」

  劉瑾怒了:「奶奶的,咱家好心提醒你們不要被地方官騙了,一個個半截入土的、比我還大著幾歲呢,怎麼都跟個愣頭青似的,咱家招你惹你了?」

  他一時忘了上下尊卑,也沒好氣地道:「若是著咱家去找證據,朝堂上還要你們這些人做什麼?我只說或許是官員勾結,又沒說一定便是,你若不心虛,怎麼給踩了你尾巴似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楊芳老頭兒大怒,站起來厲聲喝道:「我乃朝廷堂堂三品大員,你這連聖人書都不識的閹人是什麼東西,也配在朝房說話?」

  劉瑾被人當面罵作閹人,正觸了他心中禁忌,一時面皮紅得發紫,他也顧不得厲害,上前便是一掌,正打在楊老頭兒的臉上,楊芳一聲怪叫,猱身而上伸出五指就撓了劉瑾一把,劉瑾臉上頓時五道指印,一個老書生、一個老太監吼叫著扭打在了一起。

  王鏊等好友見這閹人竟敢在朝房內毆打朝廷命官,立即湧過來打做一團,也有那和楊芳不相熟的,不過同是文官,不免同仇敵愾,假意相勸,只是雙手抓著劉瑾膀子不放,楊芳得隙,劉瑾頓時又挨了兩記老拳。

  楊凌坐在暗處早被他們的爭吵驚醒了,彼此的爭執他也瞧在眼裡,雖說史上的劉瑾是個壞得不能再壞的大惡人,可今兒這事他原也沒說什麼過份的話,信陽可能確實發了大水,不過虛報荒年、買好地方,為自已謀求陞官資本的事兒也不是沒有,說的不對不理會他就是了,何必發這麼大的火呢。

  為這麼點事兒,這麼多好鬥的老頭子就打起了群架,還真是夠無聊,楊凌又好氣又好笑地衝過去,把劉瑾硬從人堆裡扯了出來。

  幾位大人瞧見闖出救人的是個武官,不禁怒道:「你是什麼人,這閹豎用心險惡,信口雌黃,誹謗朝廷大臣,你竟敢插手救他?」

  楊凌聽了有點兒惱火,他皺眉道:「諸位大人,區區一點小事用不著這麼扣帽子吧?今天這事兒不過是因他無心的一句話,大家各退一步也就事了,何必咄咄逼人呢?」

  劉瑾被拉扯得披頭散髮,這時瞧清救他的人是楊凌,頓時如見親人地扯開嗓子道:「楊大人,你瞧瞧,你瞧瞧,這像什麼話?我說什麼啦,他們這也太欺負人啦」。

  這邊正吵著,一個小太監站到門口喚道:「哪位是楊凌楊大人,皇上召見!」說完了一瞧朝房內這架勢,那小太監也愣住了。

  楊芳等人久聞楊凌之名,卻不認得他本人,此時一聽這人就是楊凌,不由得愣在那兒,楊凌趁機把臉上掛著五條血凜子的劉瑾拉出了朝房,好一通安慰,劉瑾才哭唧唧地告辭找朱厚照告狀去了。

  楊凌跟在小太監後邊進了乾清門,直趨後宮,剛剛拐過一個曲廊的月亮門,一個提著宮裙的少女急匆匆從籐架子後邊搶了出來,兩下子猝不及妨,那少女竟一頭衝進了他的懷裡。

  楊凌趕忙的扶住了她,那少女哎呀一聲,俏臉通紅地從楊凌懷中跳開,揉著發酸的鼻子,眼睛一對上眼前這個男人的目光,那姿容秀美的少女忽然愣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瞧著楊凌,忽然滿面驚喜地衝過來,一把上前他的胳膊,興奮地叫道:「原來是楊將軍,快,快,快隨我去救人,皇兄正在追殺國舅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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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4:27
第86章 弘治大行


  楊凌認出那少女是永福公主,一聽太子正在追殺國舅,他也顧不上向公主施禮了,急忙問道:「太子在哪裡?請殿下快帶我去」。

  永福公主領著楊凌急忙繞過籐蘿架子跑了出去,那傳旨的小太監見楊凌跑了,不由傻了眼:怎麼這位大人有抗旨的癖好啊,可是公主殿下帶著他離開,一時他也不知該怎麼辦了,只好也跟了上來。

  楊凌穿過一個長廊,就見十多個太監宮女正站在那兒滿面驚惶,朱厚照俊臉漲紅,手中持著一柄利劍站在一處假山前,假山對面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從山石的縫隙問看著朱厚照動作,朱厚照一追他便繞『山』而走,顯得極為可笑。

  永福公主急道:「楊將軍,快制止皇兄,壽寧侯從父皇殿中一出來,皇兄便奪了侍衛寶劍一路追到這兒來了」。

  楊凌聽了急忙上前喚道:「太子殿下,不可衝動」。

  朱厚照霍地一轉身,喝道:「誰敢多嘴,孤便一齊殺......」,他一眼瞧見楊凌,不覺一怔,神色頓時緩和下來,喜道:「楊侍讀,來得正好,快幫我擒住這亂臣賊子!」

  壽寧侯站在對面,聽說是楊侍讀,也不由大喜,這是皇后娘娘救過的人,怎麼也該還我這個人情吧,他急忙大呼道:「微臣冤枉,楊侍讀救我,我是壽寧侯張鶴齡」。

  朱厚照呸了一聲,罵道:「你這賊子,任誰也救不了你,乖乖讓我一劍斬了便罷,否則本太子抄了你滿門!」

  楊凌扯了扯朱厚照,疑惑地道:「太子,堂堂一個侯爺被你提著劍追得到處逃命,傳揚出去朝臣們恐怕不會甘要,壽寧侯到底做了甚麼?」

  朱厚照恨恨地道:「楊侍讀,方纔我掛念父皇安危,跑回來看他,這個全無心肝的畜生,膽大包大的奸賊!我父皇正在床上昏睡,他與張延齡卻站在殿角嘻笑低言,這也罷了,談笑中他竟然拿起帝冠戴在自已頭上,這樣大逆不道,你說該不該殺?」

  楊凌也嚇了一跳,雖說只是一頂帽子,可在那皇權至上的年代,那帽子就是一個象徵,就憑這一條,若給這壽寧侯安個謀逆的大罪,也不為過。

  楊凌瞧了壽寧侯一眼,見他臉色蒼白,雙手還在突突發抖,便對太子道:「殿下,若論罪責,他是該殺,可是也該明正典刑由朝廷來執法才是,你若是在宮中就這麼誅殺了一位侯爺,不知情的人必然傳出謠言,況且陛下一向厚道侯爺,若是因此影響了陛下的病情,殿下如何自處,目下還是皇上的病體為重呀」。

  朱厚照聽他提及皇帝,忽地醒道:「是了,他見了我立即逃了出來,我去追他時已驚醒了父皇了。快快,回去看看父皇,免得父皇擔憂!」

  朱厚照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撇下嚇得半死的壽寧侯,一手提著寶劍,一手扯著楊凌,急匆匆奔向乾清宮。

  壽寧侯不知太子和楊凌低語些什麼,見楊凌三言兩語便將太子勸走,自已這個親舅舅反不如外人在太子面前得勢,想了想一甩袖子,直奔坤寧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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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太子監國,不必通報就可晉見,楊凌被他拉著,急匆匆的闖進了東暖閣。弘治帝倚在靠枕上正望著門口,楊凌不敢多看,急忙跪倒在地,高聲道:「臣楊凌叩見皇上」。

  弘治帝方才醒來,恰見壽寧侯和太子急急離開,這時見楊凌晉見,也不急著與太子說話了,他打量楊凌幾眼,微笑道:「平身,楊卿從軍時日尚短,卻已頗具英武之氣了,朕心甚慰」。

  楊凌躬身道:「謝陛下誇獎,臣奉旨練兵,不敢懈怠,只是時至今日尚未有所建樹,有負聖望,臣實在慚愧。」

  弘治呵呵笑道:「楊卿不必過謙,你的練兵之法頗具成效,短短時日,有這般成效,朕已很是滿意了,你來了就好,苗逵,與楊卿去交接宮禁吧」。

  楊凌有些意外,他本以為弘治必定還要考較他一番,所以路上還做過一番準備,想不到弘治帝問也沒問,就著他換防去了。楊凌見苗逵在門口應了,便也施禮退出,與苗逵交接宮禁去了。

  站在弘治榻旁的朱厚照奇怪地道:「父皇,你說對臣下要待之以厚,又說楊侍讀可做我股肱之臣,為何三言兩語就把他打發了出去?」

  弘治拍了拍榻,要兒子坐下,對他說道:「皇兒,賞罰須有度,過則賞不知恩、懲不知懼,楊凌遷升迅速,已是百官側目,若恩寵過甚,可不是好事。」

  他握住兒子的手,呵呵笑道:「他是東宮舊臣,如今侍衛大內,皇兒登基之後,又有擁立之功,難道朕還要再送他個托孤之臣不成?呵呵,你的臣子,這份恩德,就由你來給予吧」。

  朱厚照聽了父皇這話,不由惶然道:「父皇,何出此言,你的身子......」。

  弘治見他傷心,忙打斷道:「皇兒,方才朕醒來,見你急急追著國舅去了,有什麼事麼?」

  朱厚照一聽,臉上又氣得通紅,他恨恨地將事情又敘說了一遍,弘治聽了不禁啞然失笑,他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些許小事,皇兒何必在意?壽寧侯如此輕浮,能是成得大事的人麼?兒之大患,唉......不在朝廷之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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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皇后聽了張延齡跑來報訊兒,正領了宮女慌慌張張地要搶出去救人,就見張鶴齡失魂落魄地趕進宮來,這才放下心來,她板著俏臉坐回錦墩上,對宮女們道:「統統退下!」

  張皇后年過三旬,但是本就是貌美如花的麗人,加上保養得宜,雖是生過幾個孩子的婦人,瞧來仍如二十許人,神態端莊、容貌嫵媚,與永福公主站在一塊兒都如同一對姊妹。

  皇后與弘治十餘年的夫妻,伉儷情深,眼看皇上時日不多,這些日子她心中也悲慼萬分,如今兩個不懂事的兄弟還來惹事,心中也著實有些惱了。

  其實這事兒要擱在尋常人家也就不算什麼了,不就是大舅哥戴了下妹夫的帽子麼?可是對方是皇上,這事兒就得看你怎麼說了。

  他倆本來是受了妹妹的指點,去探望弘治帝的病情,表表做臣子的忠心,弘治帝精神不濟,和他們聊著聊著就瞌睡起來了,兩人不敢驚醒皇帝,又不好一聲不吭就這麼退下,只得在宮角閒談等候。

  張延齡來了見弘治帝病情嚴重,擔心他駕崩之後,張家的權勢受到影響,張鶴齡卻毫不在意,在他想來,就算皇帝駕崩,做了新皇的仍是他的外甥,外甥是皇帝,妹妹是皇太后,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他對張延齡笑道:「二弟不必擔心,皇上若真的大行了,我兄弟的權力只怕會更大呢,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都要大封群臣,到那時讓妹妹以太后身份為我們討個差使,神機營不是還沒有正式的營官麼,我們就去掌了神機營,我做營官,你做副將,那可就是數萬雄兵在手呀,而且神機營一向是由王公執掌,我從壽寧伯升為壽寧侯也有幾年了,這回還不弄個壽寧公當當?」

  張鶴齡說的忘形,瞧見疊放在案上的弘治衣袍,順手取了帝冠往頭上一戴,笑嘻嘻地道:「到那時,當今天下,除了皇帝就是你我了,我們兄弟說話和皇帝說話又有什麼區別?」

  說來也巧,太子朱厚照恰在此時趕至東暖閣,一瞧兩位國舅站在殿角談笑,心中已是不樂,再見他頭上竟然戴著帝冕,頓時又驚又怒,見他灰溜溜地逃出大殿,立時抽了侍衛寶劍追了出去。

  張皇后見哥哥無恙,不禁恨恨地道:「兩位哥哥忒不爭氣,你們輕浮無行,怎麼竟敢戴上帝冠。陛下若發了怒,就連我也不好為你開脫了」

  壽寧侯哭喪著臉道:「是哥哥胡鬧,可太子是你親生兒子,對我這親舅舅竟也下得了手,若等他繼了大統,我們兄弟還有活路麼?」。

  張皇后哼道:「皇家無親情,像皇上這麼仁厚的天子古往今來本來就沒有幾個,你們......唉,如今皇上要去了,你們以後都謹慎些吧,再被那些大學士拿了把柄,還有誰給你們撐腰?」,她說著想起皇上的病情,不禁哀然欲淚。

  壽寧侯急道:「皇后,這不是咱小不小心的事啊,哪些個王侯哪個不是耀武揚威的?哥哥們夾起尾巴做人,你這皇后面上光彩麼?妹子,你是不知道太子當時那股狠勁兒,對我哪有一點兒親情呀,要不是楊侍讀救下了我,哥哥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

  他說著忍不住哭訴道:「皇后啊,如今皇上病危,咱張家的靠山就要倒了,太子從小就和咱們生分,就連對您,也沒有個兒子樣兒,等太子做了皇帝,咱張家頭上可就懸了一把刀,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落下來啊」。

  張皇后被他說的心亂如麻,想想這個親兒子確實從小就和自已不親近,尤其後來聽信謠言懷疑自已不是他的親娘,感情更是疏遠,心中悲苦不已,也不禁珠淚滾滾,傷心道:「是我張家的福祿盡了麼?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對我卻無一點仁孝之心,如果他真的想要整治張家,本宮又能如何呢?」

  張延齡眼珠轉了轉,一拍腦門道:「妹子,咱張家憑什麼發達?聯姻吶,你嫁給了皇上,咱張家才有了這等榮華富貴,想要和下一個皇帝親近,咱還得聯姻」。

  皇后怔了怔,疑道:「和太子聯姻?太后還在呢,挑選皇后的事情可由不得我作主呀」。

  張延齡道:「妹子誤會了,哥哥說的聯姻不是和太子聯姻,而是和太子最寵信的大臣聯姻」。

  皇后怔怔地道:「和誰?劉健?李東陽?還是......哪位大學士的孫子年齡合適?」

  張延齡一撇嘴,不屑地道:「太子不待見我,對他們也煩著吶,和他們聯姻有什麼用?方才太子追殺哥哥,我本想去勸,太子回手一劍,險些刺我個透心涼,聽哥哥說話,那楊凌三言兩語就能勸走太子,還不是太子跟著的寵臣麼?妹妹你對他有救命之恩,把他攏絡來更是方便的很」。

  張皇后聽了玉面一寒,拂袖道:「豈有此理,楊凌已有妻室,堂堂公主,豈能與人作妾?就算是做平妻,公主也沒有與人分享夫君的道理,簡直是皇家的笑話?」

  張延齡連忙指著自已的鼻子道:「是我,是我,誰說要嫁公主了?咱一家人不說見外的話,這大明的駙馬爺那叫一個憋屈,有點出息的誰願意做呀?他現在官威正盛,妹妹肯把公主嫁他,他還未必肯呢,我說的是我的女兒」。

  張皇后奇道:「甚麼?你的女兒?那你嫁便是了,又何必來問我?不過......你的女兒好歹也是侯府千金,難道嫁與他不嫌人笑話麼?」

  張延齡笑道:「我那女兒是個妾生的,沒什麼打緊,不過我這侯爺的面子還是要留的。要不說出去不好聽,若是說皇后娘娘賜婚,那便是一樁美談了,懿旨之下,誰也不能說三道四,他也得以平妻相待,既顯出皇后對楊凌的信任,又全了咱家的體面,豈不兩全齊美?」

  張鶴齡狐疑地望著這個一向缺根筋的弟弟,總覺得這個法子有點兒戲,拉攏新帝身邊的寵臣,當然是自保的好辦法,而且看方纔他低語幾句,太子就應聲而去,除了弘治帝,能這麼擺佈太子的好像還真沒幾個,可是......塞給人家一個女兒便能讓他為張家賣命麼?和親的把戲玩了上千年了,還有幾個肯信的吶?

  張皇后怏怏不樂地道:「罷了,我的兒子要做皇帝,反要駭得兩個哥哥嫁女兒去討他的寵臣歡心,本宮真是心灰意冷了。你願意折騰,我也懶得管你,只是這麼有損顏面的事我可不替你出面,你想談便自已去,他若允了本宮出面賜婚便是了,只是......那楊凌愛妻至深,為了她連聖旨都拒辭了呢,你的女兒又不是國色天香,這事......」。

  張延齡笑道:「皇后妹子放心,楊凌雖對妻子重情,可也年少好色,我聽說他已納了幾房美妾呢,我的女兒雖非國色,可模樣也俊俏的很,你既允了那就好辦了,我尋機會去和他說說,畢定馬到成功」。

  張鶴齡暗暗搖頭,悵然想道:「瞧這模樣,原來的如意算盤全都要落空了,連皇后都對太子一點把握都沒有,還有誰能讓他有所忌憚呢?要保住張家這份基業,靠這個沒腦子的弟弟可不行,還有哪棵大樹能攀附呢?或許......」

  *********************************

  京營是一支很奇怪的隊伍,一直認來都說強軍必定軍紀嚴明,而京軍卻是個怪胎,他們裝備比邊軍好,戰力比邊軍弱,然而軍紀嚴明又勝於邊軍。

  楊凌將神機營三司兵馬佈防於宮內各道關隘,每日巡防各道宮禁城門,不敢稍有懈怠,生怕這些官兵驟然進駐紫禁城,幹些偷雞摸狗、勾引宮女的勾當。

  幸好這些事情都是多慮了,連得祿、彭繼祖現在對他言聽計從,第三司都司是楊凌從第三司中就地提拔的一位副都司,此人雖無大才,勝在為人沉穩踏實,奉行軍令一絲為苟,因此奉了楊凌的將令,對屬下約束甚嚴,加上軍中的下級官佐對楊凌極為擁戴,所以楊凌率兵進宮時曉諭三軍的將令,得以貫徹三軍,無人敢予違背。

  一連巡視了兩日,官兵們在那些將校們約束下,都能克盡職守、循規蹈距,楊凌提著的心便放了下來。

  除了軍紀問題,他也沒有好擔心的了,弘治皇帝只有一子,朱家的那些皇子皇孫們又早就打發出京去禍害地方百姓了,太子登基毫無懸念,根本不會存在諸王奪謫的情況,弘治移兵換防也只是例代帝王新舊更迭時正常的預防手段罷了。

  軍紀沒有問題,這駐防大內的任務也便完成了大半。只是弘治病體一日不愈,或者太子一日不登基,這駐防的責任便不得解除,宮城諸門封閉,進宮送接奏折的大臣都是從專門設立的角門進出,他這三軍主帥這時可是根本離開不得。

  楊凌踱到午門口兒,駐守的官兵見將軍來了,都紛紛向他施禮,楊凌向他們點頭示意,走近了宮門,隱隱聽到外邊有說話的聲音,楊凌心中頗為感慨:弘治皇帝真是頗受臣子們愛戴呢,自從他病重封禁宮門以來,每日都有大批的官員聚在午門外候著皇上的消息,每有一個臣子取了奏折出去,都有一大群官員一擁而上,問東問西,沒有大半個時辰休想離開。

  他搖了搖頭,返身踱向金水橋,剛剛走出宮城的陰影,建昌侯張延齡就在一個小太監的引領下迎了上來,笑容可掬地迎上來道:「楊大人?本侯是建昌侯張延齡,尋找大人可有一陣了」。

  楊凌見這位侯爺與壽寧侯相貌頗有些相似,他忙也拱手見禮,詫異地問道:「侯爺尋下官有什麼事?」

  建昌侯呵呵笑道:「一件天大的喜事!來來,楊大人借一步說話」。建昌侯拉豐楊凌走開幾步,微笑道:「大人年輕有為,聲震京師,小女頗為欣賞大人的人品學識,故此本侯毛遂自薦,想促成這段姻緣,你我兩家結為秦晉,這還不是大喜事麼?」。

  楊凌聽得訝然失笑,呵呵地道:「侯爺好生莽撞,楊凌早已娶妻,哪有福氣再聘侯爺家的千金過門?」

  建昌侯哈哈一笑道:「這我當然知道,楊大人攜妻九城尋醫的事已是家喻戶曉,可小女正因如此才心慕大人,大丈夫三妻四妾實屬尋常,平妻之舉古之美談,這有何妨?」

  楊凌微笑搖頭道:「多承侯爺美意,楊凌此生只有一妻,侯爺的美意楊凌只有心領了」。

  建昌侯拂然不悅道:「楊大人,這事兒皇后娘娘也是點了頭的,娘娘很欣賞你,你我兩家結親,今後有皇后娘娘照拂,你的前程自不待言,若是不允,我倒沒什麼,怕是皇后娘娘也要不悅呢」。

  楊凌眉尖一挑,說道:「哦?這......算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了?」

  張延齡聽他語氣,心中不由大憤:小子太不識抬舉,你是在炫耀敢抗聖旨,便不將娘娘的懿旨放在眼裡了麼?

  張延齡紫紅了臉皮正要再鼓唇舌,忽聽得鐘鼓悠然一響,聲波蕩遍皇城。第一聲時尚不覺得,可隨即他便發覺不對,此時既非上朝時候,何來鐘鼓聲音,而且鐘鼓不是先後擊響,而是同時鳴起。

  他心中升起一種不祥之感,不由抬頭向乾清宮翹首望去,只聽得鐘鼓聲綿綿不斷,悠然九響,聲音澈傳禁宮內外。

  所有行走的、佇立的士卒、宮女、太監們都返身望向後宮,停了片刻,大內皇宮寂然無聲,連宮門嘈雜的朝臣們的聲音都一下子消失了。鐘鼓鳴訖,頓了片刻,鐘鼓聲再次響了起來,先是一個人,再是幾個人,然後所有的人都向乾清宮的方向跪了下去,俯身磕頭。

  建昌侯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終於雙膝一軟,也惶然跪了下去,楊凌正茫然不知何故,忽聽身後厚重的厚宮一陣急始驟雨的聲音,也不知多少人在瘋狂地拍打那厚重的宮門,嚎哭聲穿透午門從外邊傳了進來.

  楊凌怵然驚醒,慌忙跪倒在地,他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皇帝......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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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正德頒詔

  
  楊凌趕到東暖閣,皇帝身邊的近臣已俱換了白衣。

  瞧見楊凌趕來,張永急忙迎了過來。弘治皇帝廷杖的那頓板子,打在他們身上,可是實實在在的,這幾個人足足趴了半個月才敢下地行走,如今和楊凌還真有日子沒見了。

  今天弘治帝服了太醫奉上的藥物後突然鼻血長流,用盡了法子都止不住,鮮血濕透了十餘條毛巾,未過多久竟溘然逝去,朱厚照伏在屍身上痛哭,誰勸也不聽,劉瑾、張永等幾個近侍正在著急呢。

  最後皇后都噙著淚發話了,太子還是不聽,也執意不准任何人挪到皇帝遺體,混堂司的太監候在宮外等著給皇上潔體著衣,可是又沒有敢拂逆太子,大傢伙都在那僵著呢。

  這時見了楊凌,張永如見救星,趕忙拿起件喪服迎了過來,楊凌一邊穿戴,一邊聽張永憂心忡忡地道:「楊大人,殿下傷心痛哭半晌了,又不許內侍們移動皇上的身子,我等空自著急,卻想不出得體的話兒勸慰太子,你快去看看吧」。

  楊凌紮好孝帶,把寶劍遞給宮門旁的侍衛,趕緊的走進東暖閣。朱厚照跪坐在榻前,仍在默默垂淚。張皇后、永福、永淳兩位公主俱是一身縞素,猶如三朵帶雨的梨花,泫然立在他的後面。

  楊凌瞧見皇后和兩位公主,連忙要拜下去,張皇后急忙擺了擺手,然後向他使個眼色,又扭頭瞧瞧太子,幽幽歎息一聲,拉著兩位公主退出了寢殿。

  楊凌見皇后和公主離開了,便悄悄走到朱厚照身邊挨著他身子跪了下去,朱厚照仍然癡癡地拉著弘治已冰涼的手掌,只是默默啜泣,看也不看旁邊的人。

  楊凌低聲勸慰幾句,朱厚照仍是一言不發,楊凌見他神色恍惚,對別人視若無睹,心想請將不如激將,這小太子年紀小,什麼節哀順變的話也聽不進去,不如振奮一下他的精神,楊凌想了想道:「殿下,記得臣給你講過的那個故事中的皇帝說過的話麼?一代帝王就像日出和日落,總有一天,太陽將會隨著一位帝王的逝去而沉落,但會隨著新的天子而升起。逝去的君王化作天上的星辰,在天上看著自已選擇的繼承人,看他會不會辜負自已的重托」。

  「殿下,皇上是古往今來難得的仁君、明君,你是皇上唯一的兒子,即將成為大明的帝王,成為新的太陽,你會有負陛下的厚望麼?」

  朱厚照聽了神色動了動,他吸吸鼻子,握緊了弘治的手,稚氣的臉上帶著宣誓般的表情道:「我決不會辜負父皇的期望,我會像父皇一樣,成為一個有道明君,一個有為的天子」。

  楊凌道:「臣相信每一個朝代、每一位太子,當他登上皇位、坐上龍椅的時候,都會這麼想,都會發自內心地想當一個好皇上,但是他們有的做到了,有的卻成了平庸之君,甚至是昏君、亡國之君」。

  朱厚照霍然回頭,憤怒地瞪著他道:「你懷疑我的話麼?你說我做不到?」

  楊凌平靜地道:「臣相信殿下的話發自本心,相信太子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但是有這種雄心壯志還不夠,明君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全天下的百姓在一位仁厚之主殯天之後,都在翹首看著新皇的作為,如果他只會在這兒哭哭啼啼,能成為一位明君麼?」

  朱厚照聽了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青,他年紀還小,哪受得了楊凌的激,憤然半晌後他忽然跳起來大喝道:「來人,為父皇潔體更衣」。

  楊凌唇邊不由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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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官監搭設靈堂、佈置宮闈,混堂司為弘治帝潔身淨衣,巾帽局、針工局、內織染局為王侯公卿、各堂各部的官員準備著喪服。

  把守宮門的神機營將士甲冑外穿了件白衫,便連手中的火銃都裹上了一層白綾,待宮內一切佈置完畢已是夜霧如紗,宮禁中處處高懸白紙裱糊的燈籠,整個宮中一片愁雲慘霧。

  靈堂設在乾清宮正殿,殿內素幔白幃,香煙繚繞,十分莊重肅穆,中間高高拱奉著弘治帝的牌位。禮部早在皇帝病危時就已擬定了新皇御極的各項禮儀程序以備應用,這些程序說起來簡單,也就是先成服,再頒遺詔,然後舉行登極大禮,可是其間種種繁瑣雜儀五花八門,叫人聽著都眼花繚亂。

  楊凌對於宮中這種種喪葬禮儀全不知曉,不過他倒不必擔心失儀,他雖在新舊兩代皇上面前得寵,可是現在其實連朝政的邊兒都還沒摸上呢,根本沒有資格入殿哭靈行禮,只須在殿外控制各班侍衛,維持宮禁即可。

  各部各堂的主事官員們淒淒惶惶地踏進乾清宮,便連許多甚少踏入宮門的公侯勳卿此時也都露面了。楊凌站在殿階下,見六部九卿、三位大學士從宮內走出來,向遠處眺望,須臾的功夫,兩行太監簇擁著一乘肩輿走來,有人高聲道:「皇太子駕到~!」

  階上十餘位朝中老臣匆匆奔下階來撩袍跪下,劉健泣聲道:「請皇太子入殿成禮!」

  朱厚照不懂得這許多規矩,司禮監兩個首領太監王岳、張壽一左一右攙著他,不時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怎麼邁步、怎麼行禮、怎麼說話,皇太子朱厚照神情恍惚,全沒了平素調皮的勁頭兒,只管像個木偶似的一一照辦。

  楊凌待他們都進殿去了,這才立起身來,過了陣兒,忽地一陣呼天搶地的號啕,韓林走到楊凌身邊,輕歎道:「大人們哭靈奉安了,不得進入宮門的官員們聚在午門外痛哭呢,這時節可別出了亂子,將軍還是去巡視一番吧」。

  韓林倚仗武藝和演武時卓越的表現已被提升為把總,他為人甚守規矩,私下雖稱呼楊凌為凌兒,但公事時必以下屬身份相見,絕不逾越,楊凌勸了幾回,韓林執意不從,他也便由著岳父了。

  今日弘治帝小斂,百官哭靈、守靈,楊凌生怕出什麼岔子,所以調了最信任的韓家父子和楊一清、柳彪各領百名持槍佩刀的親軍,將乾清宮團團圍住,守得風雨不透。聽了岳父的提醒,楊凌點了點頭,低聲道:「這裡有勞岳父了,凌兒去四城走走」。

  乾清宮內,鴻臚寺贊禮官出班唱儀,劉健、李東陽、謝遷三名托孤大臣將朱厚照扶上黃綢龍椅,百官鷺行鶴步,趨前跪拜新君,山呼海嘯般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震屋瓦。

  楊凌就在這辭舊迎新的呼聲中離開了乾清宮,在兩名舉著燈籠的親衛引領下巡視宮城去了,渾不知大殿上宣讀先帝遺詔、再請新帝下恩旨這樣循規蹈距、一成不變的舊例禮儀,今天居然也會破天荒的出了岔子,他還沒有走到午門口兒呢,乾清宮內已經像個菜市場似的亂哄哄的了。

  弘治自覺身體難愈時已對身後事做下了安排,這時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岳噙著眼淚奉上了弘治帝的遺詔,首輔大學士劉健傳諭降帝遺詔,頒布新帝登基喜詔,然後宣佈新帝大赦天下、犒賞有功之臣。

  這本來都是安排好的,所謂新帝恩旨,哪個太子在先皇未逝的時候他就敢開始研究下一屆領導班子問題的?說到底還是老皇帝事先定下的主意,從古到底太子登基都是這麼個套路。

  劉健只知道當今太子比較頑劣,哪想得到這位仁兄是隨意拳創派祖師轉世,根本不按套路走啊。這位老臣擦乾了眼淚,先宣佈了先帝遺詔,並定明年為正德元年,然後領著文武百官三跪九叩拜見新帝。

  隨後他又展開一道聖旨,以新帝的名義大赦天下:非待死、待審之囚一律赦免出獄,詔令蠲除農夫拖欠的三年以上部分的賦稅,詔令蠲免漁民未納的三年以上的魚油翎鰾等物......

  這道表示新帝仁恕聖政的旨意宣完,第三道新帝加封後宮、犒賞擁立之臣的恩旨便頒下來了: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人加封為太師、太傅、上國柱,太后紀氏晉為太皇太后,皇后張氏晉為太后,太紀王氏為太皇聖妃,金妃、戴妃為太妃,馬妃常妃等亦晉太皇妃......

  舉凡新帝登基,股肱老臣都會有這種待遇,臣子們也習以為常了,反正這些職務雖然光彩,但都是有祿無權的虛職,不會對現在的朝廷權力分佈有甚麼影響,所以文武百官只是洗耳恭聽,也沒人吱聲,大殿內百十號人竟是鴉雀無聲。

  可是受了楊凌的激,一門心思想好好表現表現的正德皇帝朱厚照,雖然只是三分鐘的熱情,可這三分鐘還沒過呢。他支愣著耳朵聽得倒挺認真,在他想來,聖旨既然是以他的名義下的,那他就該好好聽聽。

  待他聽到壽寧侯、建昌侯各賜皇田千頃、授雙祿的時侯,立馬從龍椅上蹦下來怒沖沖地喝道:「劉大學士且住,壽寧、建昌兩個侯爺爵祿已經夠高的了,不必再賞!」

  壽寧、建昌兩位侯爺跪在下邊聽了正德這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恐懼、羞慚、憤怒,種種表情跟開了染料坊似的,這麼當眾剝壓恩旨,簡直令人顏面掃地,以後兩人還如何見人?這個小皇上,做事真是不留餘地呀。

  劉大學士舉著聖旨也傻了,這位大學士博古通今,侍奉了幾代帝王了,還沒聽說過新皇登基時當場反悔要撤了別人的恩旨的,自已怎麼撤旨呀?那簡直形同兒戲,也是對弘治帝的大不敬。要是不應,新帝頭一道口諭自已這大學士就拒辭了,那皇帝顏面何在?

  李東陽見他愣在那兒,急忙跪前一步奏道:「壽寧、建昌兩位侯爺是當今國舅、皇上至親,皇上厚人薄已、甘作表率,臣子們敢不應承?今天是大日子,旨意既下了,再撤回來頗為不妥,依臣之見,兩位侯爺回頭上表請辭推恩便是了」。

  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心中暗恨,被新皇當眾拂了顏面,還得主動請辭謝恩,皇上倒落個寬以待人、嚴於律已的好名聲,這李東陽太會拍馬屁了,可是形勢比人強,兩兄弟無奈何,只好連聲應是。

  正德對父親弘治最是敬愛,眼見到兩個舅舅在垂死的父皇身邊全無悲傷,還拿著帝冠嬉玩,那種對方背叛、欺騙了他最親近的人的感覺,令他對二人深惡痛絕,所以竟克制不住當庭剝了他們的賞賜。

  聽了李大學士的安排,正德覺得只要便宜沒讓他們佔去就好,別的也不太在意,於是點頭應允,又坐回了龍椅。下跪的百官見這位新天子的作派出此離奇,都面露驚異之色,正德皇帝可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什麼金口玉牙、君無戲言,覺得不對就改唄,難道打腫臉充胖子就叫皇家體面了?

  劉大學士見這位時有驚人之舉的新皇帝坐回了龍椅,這才提心吊膽地又念了下去,文武百官這回也都精神了,一個個不知正德帝又要拿誰開刀,還好,正德小皇帝聽著念出的一個個名字,倒是未再反對。

  劉健念完了聖旨,偷偷抬起袖子拭了拭額頭的冷汗,剛剛出了口氣,正德帝又發話了,他蹙著眉毛,奇怪地道:「劉大學士,是不是漏了個人吶?」

  劉健的心裡咯噔一聲,這心又提起來了,他連忙展開聖旨,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又扭頭向旁邊督念聖旨的王岳、張壽兩位司禮監太監又詢問了一遍,這才如釋重負地道:「啟奏陛下,臣並無遺漏」。

  正德聽了奇怪,記得父皇說過楊凌可為他股肱之臣,又說寵賞的恩德應該由他來給予,怎麼這以他的名義頒下的恩旨卻沒有楊凌的名字?

  可憐的弘治帝若真的在天有靈,此時一定後悔自已沒有在囑咐兒子後事時,註明每件事情執行的具體時間。正德想了想道:「不對,確是漏了一人,原東宮侍讀、今神機營參將楊凌,年輕有為,堪為棟樑之材,唔......既然旨意上漏了,那回頭再補道旨意,就叫他......嗯......叫他入吏部任個侍郎吧」。

  劉健聽了正德這話,差點兒一個倒栽蔥從階上摔下去,區區一個參將武官、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同進士,就想進入六部之首任侍郎?劉健急忙跪道,高呼道:「皇上,萬萬不可」。

  謝遷、李東陽兩位大學士,戶部韓文、禮部王瓊、以及劉大夏、馬文升等六部尚書一齊跪倒,吏部尚書馬文升急道:「皇上,官員晉陞自古有世襲、納貲、軍功、薦舉、郎選、恩蔭和科舉之法,無論哪一條,楊參將都嫌德望、能力、資歷不足,豈可驟升吏部侍郎之職,請皇上三思。」

  左侍郎王鏊、詹事楊芳等幾位前幾日與劉瑾毆鬥的大臣對楊凌全無好感,一聽他小小年紀就要入吏部,坐上僅次於尚書的位子,頓時群起反對,其餘百官也各有言詞。

  正德到底剛剛做上皇帝,一見下邊跪倒了大半的臣子,心中也有些慌了,可是就這麼把話收回來他面子上又過不去,正德皇帝只好面色難看地道:「既然如此,我......朕便收回這道旨意,改授楊凌威武伯吧」。

  劉健一聽皇帝不晉楊凌的官,又改晉爵了,哪裡肯答應,和一眾官員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那位淚腺發達的王瓊王尚書又號啕大哭起來,捶胸頓足地只說天子濫授恩賞,必至群情洶湧、百官不服。

  正德皇帝自覺讓了一步了,見百官仍是不依不饒,這下他也火了,他騰地跳下御座道:「這皇帝是我當還是你們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皇帝莫不如不當了」。

  朱厚照說著扯下玉帶就要脫龍袍,唬得老王岳和張壽兩個大太監連忙撲上去抱住了他,文武百官正在哭鬧,正德鬧出這麼一出來,倒真把他們唬住了。

  李東陽見狀急急一想,楊凌年紀尚輕、才幹品德也需觀察,他做個武將對朝政不會有什麼危害,品秩高些倒還沒什麼,但是現在便到吏部擔任要職參予政務,他的德望豈能令百官心服?

  至於封爵,雖然草率些,倒也不違祖制,於是李東陽急忙高聲道:「是,臣遵旨,臣以為,可授楊參將不世威武伯,賜誥書,陛下以為使得麼?」

  正德聽見有個得力的大臣允了,忙道:「使得,使得,便由李大學士草詔罷了」。

  眾臣聽了李東陽的話,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也不再高聲反對了,只有王瓊抽嚥著一時還停不下來。

  原來大明封爵有世襲、軍功、恩澤、外戚這幾種情形,楊凌便屬於恩澤了。方才李東陽大聲喊出授楊凌不世威武伯,賜誥書,那就是告訴大家,楊凌授的不是世襲爵祿,而且只賜誥書、不賜券書,不過就是加了個好聽的爵號,多了幾擔俸祿,為這個可犯不著跟皇帝作對,故此反對的聲音大為減弱。

  劉健的心臟可實在是受不了這位正德大帝的折騰了,好在現在該舉行的典禮也都舉行的差不多了,於是劉健急忙安排文武百官在乾清宮內守靈,估摸著只不過在那兒跪著燒燒紙,這下一定不會再捅出什麼簍子來了。

  內官王岳見新帝登基之事已定,忙也著人去坤寧宮請了太后和兩位公主來乾清宮一起守靈。

  此時楊凌還不知道這會兒功夫自已已經莫名其妙地去吏部轉了一圈,然後就成了伯爺了。他施施然巡察了各道宮門後,隨便和宮中將士一起吃了頓飯填飽肚子,此時已是快三更天了。

  這麼大一座皇城走了這麼一圈兒,楊凌腳後跟都痛得要命,可是宮城內又不能騎馬,他好不容易一步步捱回乾清宮,腿都快累斷了,這時見弘治帝殯天的東暖閣冷冷清清沒有人影,便打發了兩名親兵離開,自已繞到廳中坐了,脫了靴子揉腳。

  楊凌把一雙腳血脈揉開了,剛剛撿起靴子想要穿上,忽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這三更半夜的,雖說宮裡亮著燈呢,也著實嚇人一跳,楊凌機靈一下轉過了身子,一瞧見那人,楊凌更是大吃一驚,不由得一下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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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四面樹敵


  楊凌被拍得一激靈,他猛地扭頭一看,只見朱厚照白衣孝帽地站在他的背後,楊凌哎呀一聲,急忙穿上靴子跳下地來,剛剛御極的正德天子按住他肩膀道:「瞧你的模樣也累的不輕,就不要跪了,我今天被人跪都煩了,自個兒也跪的腰酸背疼」。

  他舒展了下腰肢,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楊凌在這位平易近人、從無尊卑觀念的太子身邊隨便慣了。可是如今朱厚照已是皇帝了。見了皇帝卻不施禮,他心裡還真有點惴惴不安,但朱厚照的手還按在他肩上,他也不好掙開。

  楊凌只好苦笑道:「臣巡視各道宮禁剛剛回來,皇上,如今你已是九五至尊,這稱呼上也該改一改了」。

  朱厚照苦笑了一下說:「我......朕還不太習慣,反正不在百官面前,你我還像在東宮時一般便是了。」

  楊凌問道:「皇上,您不是在乾清宮正殿為先帝守靈麼?怎麼一個人來了這兒?」

  朱厚照擺手道:「被那些人吵得煩死了,一個個像商量好了在演戲似的,隔一會兒就哭一陣兒,還總得叫我領苦,我就藉著尿遁逃出來了」

  他長吸了口氣,留戀地端詳著東暖閣內熟悉的擺設,輕聲歎道:「好想念父皇,剛踏進這屋子的時候,我就感覺父皇像是還在裡邊似的,在裡邊批著奏折,見到我來了,開心地叫內侍端上蜜餞乾果......」。

  他這一說,眼睛裡又溢起了淚珠道:「很小的時候,父皇抱著我,就是在這裡,親手教我寫字、教我畫畫,有時他批閱奏折,就讓我在一旁練字。

  記得有一次我趁他出恭的時候,拿了筆在奏折上亂塗亂畫,等父皇回來,為了向大臣交待,只好故意打翻墨汁把那些奏折都染了,這才瞞過朝臣,就這樣子,六科給事中還是上了十幾道折子責備父皇」。

  朱厚照出神地道:「那一次,父皇頭一次對我發了脾氣,他罰我抄寫《三字經》三十遍,我只抄了兩遍就不耐煩了,於是磨著劉瑾、張永幾個識字的太監幫我,他們硬著頭皮幫我抄了,我知道父皇一定看得出來,可是他還是故作不知饒過了我。如今想起了好生內疚,我真想讓父皇再罰我一次,我就坐在他旁邊,認真地抄書給他看。」

  朱厚照說的泫然淚下,楊凌聽了暗自感動,從古至今宮闈間父子兄弟們勾心鬥角的事多了,像這樣的父子情深能有幾人?」

  朱厚照說到這兒嘴角一撇,曬笑道:「我跪在大殿上,按著內侍的提醒該上香時上香,該磕頭時磕頭,該哭時才能哭,我也不知道這是思念先帝還是演給誰看的,吵得我昏頭轉向,有些人假惺惺的,偏哭得比誰都傷心,真是不耐煩守下去了」。

  楊凌暗道:「這些排場禮儀本來就是做給別人看的,也難怪這個蔑視禮儀的小皇帝看不慣」,他靈機一動道:「皇上,你既思念先帝,又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不如今夜就在這裡秉燭抄書,把那《三字經》抄足三十遍,以慰先帝在天之靈吧,這樣悼念豈不勝過大殿上的三跪九叩」。

  朱厚照聞言面上一喜,讚道:「說的對,我把父皇昔年懲罰的抄書今日抄足,父皇在天有靈,看到我真心悔過,一定會非常開心」。

  當下朱厚照磨拳擦掌,坐到了龍書案後。如今這龍書案上也鋪了一層白綾,楊凌從案旁瓷瓶中取出一卷紙來鋪在案上,用翠玉鎮紙壓好,輕輕研磨著硯台。

  朱厚照拈起筆來,瞧見楊凌站在案旁,便道:「你也搬張椅子坐下吧,我知道你巡視宮禁一定比我還要乏得多」。

  見楊凌搖頭不肯,朱厚照又道:「坐了吧,不必拘於臣禮,現在父皇去了,朕能說知心話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人了,自從第一眼見你時,我就感覺你與別人不同,你看著我時,既沒有畏懼之意,也沒有別人那種討好的眼神,我喜歡這種平常人的感覺,你也坐了吧,一邊研磨一邊陪我說話兒」。

  楊凌聽他這麼說了,瞧瞧殿內沒有旁人,這才答應了,搬了把椅子坐在正德旁邊。正德認認真真地默寫著百家姓,楊凌在一旁研著磨,仔細端詳,正德倒真是寫的一手好字。

  朱厚照四字一句,寫到「酆鮑史唐」時忽然停下了,他端詳著唐字半晌,猛地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對楊凌道:「對了,我才想起來,唐姑娘在你府上可還好麼?」

  楊凌見他瞧著唐字發呆時,心中已經覺得不妙,這時聽他出口詢問,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這幾日正德還一直沒顧上問他,如今看來是瞞不過去了,楊凌只好硬著頭皮把鮑副將殺人滅口、唐一仙生死未卜的事對正德說了一遍。

  正德聽罷悵悵地望著那個唐字許久不語,眼神迷茫茫的,一副若有所失的樣子。楊凌想起那天率兵搜到懸崖邊見到那沾滿鮮血的刀柄,又憶起初在蒔花館遇到的那個巧笑嫣然的女孩兒,一時也心中傷憐,悵悵然的說不出話兒來,兩個人就這麼癡癡地坐在那兒,只聽得燈花劈剝聲響。

  朱厚照才是15歲的少年,對唐一仙初見時產生的朦朧好感和情愫,還沒到不可割捨的深厚程度。可是這畢竟是他喜歡上的第一個女孩兒,今日弘治帝駕崩,他的心情本已悲傷到極點,再聽了這消息,心中更加失落。

  他倒沒有遷怒於楊凌,癡癡想了半晌,朱厚照面上忽然浮起一片冷肅的殺氣,冷笑著道:「唐姑娘重傷墜崖!鮑盡忱......劉士庸......鮑、盡、忠,好、很好,我記住了」......。」。

  朱厚照握筆的手一緊,使勁兒向下一頓,那枝衡水侯店特供的紅木狼毫啪地一聲斷成兩半,就在這時,殿門哐啷一聲,湧進一群人來,隨即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大聲道:「皇上......,你......你大膽!」

  楊凌嚇了一跳,什麼人這麼大膽子敢斥喝皇上?他跳起來向外一看,只見八九個身著孝衣的大臣站在面前,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位識得的大學士也赫然在內,當先厲叱的那位老大人白髮白鬚、老態龍鍾,正滿面通紅,對他怒目而視。

  楊凌這才恍然,方纔他與正德並肩而坐,不講尊卑的朱厚照不在乎,可這些臣子們看了會怎麼想?正德抬起頭來瞧見王瓊神情,不在意地道:「王尚書何必驚怒呢,是我......是朕要他坐著回話的,先帝敬重諸位老臣,私苑奏對時必茶座侍候,朕就不能體恤下臣子麼?」

  六部九卿的諸位大臣見楊凌如此逾禮,竟與皇帝比肩而坐,人人又駭又怒,朱厚照這番話雖抬出先帝來堵了他們的嘴,但楊凌哪能與弘治禮賢的老臣比資歷,況且那些老臣儘管受了賜座,也沒人敢跟弘治比肩而坐的。

  王瓊平生最重禮教,仍忿然道:「皇上賜座,那是皇上的恩德,可是做臣子的與皇上並肩而坐,真是無父無君、有悖綱常,實乃禽獸也!」

  怎麼兩句話不到,我就變成禽獸了?楊凌聽得莫名其妙,心中也有些惱火,可是瞧這位老大人白髮蒼蒼,年紀足以做他爺爺了,他只好壓了壓火又忍了下來。

  正德皇帝不耐煩地道:「王尚書,你到底有什麼事來見朕?」

  他這一問倒提醒了王瓊,王尚書狠狠地瞪了楊凌一眼,轉身向正德拜道:「皇上,老臣請皇上移駕乾清宮正殿為陛下守靈」。

  正德聽了蹙眉道:「乾清宮正殿人多嘈雜,朕實在不耐的很,先帝昔年曾在這裡親手教導朕讀書寫字,朕今晚想在這裡默撰文章,用以悼念先帝」。

  王瓊聽了聳然變色,慌張地道:「皇上,人子盡孝,無論天子庶民,皆應盡心盡禮。先帝大行,皇上當率文武百官為先帝守靈,此乃聖人遺制、祖宗家法,豈可廢之?皇上居此悼思先帝,雖是用心良苦,但卻與禮不合,臣請皇上立刻赴乾清宮守靈,太后和公侯百官都等著皇上您吶」。

  正德忍著氣道:「朕悼念先帝,自有朕的主意,你等且先下去吧。」

  王瓊大怒起身,老態龍鍾的跨前兩步拱手施禮道:「皇上是天子,一言一行皆為天下人的表率,豈可擅改禮制?」

  他一眼瞧見正德寫的字,雖是背向而視,仍認出是篇《百家姓》,心中更加恚怒,他一指那墨跡淋漓的紙張道:「這文字與悼念先帝又有何相關?」

  一牽涉到聖人禮制,王瓊可不肯向正德妥協了,語氣立時變得咄咄逼人。他是禮部尚書,弘治大斂治喪的主持官,在這些問題上,便是劉健等三位大學士都得聽他的,是以旁邊站著的六部九卿雖不發一言,但神態臉色顯然與他同仇敵愾。

  楊凌見這老臣咄咄逼人,弄得正德十分難堪,眼看又要小孩氣發作,有心替他們轉圜一下,忙道:「王大人,皇上思念先帝,因此才來到先帝居住的暖閣。睹物思人,未嘗不是人子的孝心,大人不如先回轉大殿,待皇上寫完這篇文章,便去殿上守靈罷了」。

  王瓊聽了這番大逆不道、忤逆先帝的讒言,不禁勃然大怒,他攸地抓起桌上硯台向楊凌擲去,口中怒喝道:「你這佞臣賊子,先與皇帝並坐,目無君上,如今身為臣子不盡心竭力勸阻皇上,還要再進讒言,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指手劃腳?」

  王尚書這一抓,順帶著連那篇紙也帶飛了起來,刮到正德臉上,尚未乾透的墨跡頓時在正德臉上留下兩道黑痕,楊凌向旁一閃,那硯台啪地一聲打在殿柱上碎成幾塊,汁水四濺摔落在地。

  正德皇帝見王瓊口口聲聲什麼君臣父子,但是在自已這個皇帝面前卻如此氣焰囂張,藉著維護什麼禮儀君臣,飛揚跋扈的不可一世,不禁氣得渾身發抖。

  弘治待臣子極是優渥縱容,他自幼孤苦,為人又有些軟弱,臨政時日一久,這些老臣們也習慣了只要佔住個理字,就在他面前慷慨陳辭,從來都是直顏犯上的,何況如今對著正德這個小皇帝?

  謝遷見正德皇帝臉色鐵青,已似要大怒了,連忙跪倒在地道:「請皇上遵守禮儀遺制,立即移駕乾清宮」。

  他這一跪,其他臣子都跪下了,異口同聲道:「請皇上立即移駕!」

  六部九卿跪地促駕,那聲勢一時將正德也壓住了,他強忍了怒氣,只得說道:「眾卿平身,朕......朕去便是了」。

  劉健見他服軟,心中暗暗鬆了口氣,不料正德馬上一指王瓊,問道:「王尚書,你口口聲聲講什麼君臣父子,如今在朕的面前如此囂張跋扈,可算失禮麼?」

  王瓊一怔,瞧見正德臉上墨痕,也覺的自已方才過於孟浪,已經失了臣儀了,他便跪倒說道:「臣萬死,一時激憤,在皇上面前失了為人臣子的禮數,請皇上治罪」。

  正德冷笑一聲道:「豈止失了禮數,這墨跡都拍到朕的臉上了,還不是大不敬的罪過麼?」

  王瓊直著脖子磕了個頭,昂昂然地道:「臣有罪,願受皇上懲罰,只要皇上立即移駕乾清宮,臣萬死不辭!」

  正德皇帝大聲道:「好,乾脆!你認罪便好,楊凌,立即把王瓊抓起來投入天牢!」

  眾位大臣聞言紛紛跪地求情:「皇上恕罪,王尚書耿耿忠心,一時出言無狀,請陛下寬恕」。

  楊凌也勸道:「皇上御極登基的大日子,怎好囚禁朝中大臣?請皇上赦免了王大人吧」。

  王瓊聽了冷笑道:「你這佞臣閉嘴,老臣對皇上不敬,自該受皇上的懲罰,你恃寵而驕、不守臣禮,鼓惑帝君,早晚必受嚴懲!」

  正德聽了惱羞成怒,他漲紅了臉指著楊凌憤憤地道:「你也不奉朕的旨意麼?」

  楊凌見他怒極,不敢再繼續勸解,只得招過了侍衛,將王瓊押了下去。正德這才冷哼一聲,也不理會群臣,逕自一甩袖子跨出房門去了。

  眾臣紛紛起身,看向楊凌的眼光,多有鄙夷憤怒之色。

  李東陽瞧著楊凌,心中暗想:「這人身為小小侍讀時,就敢設計向先帝揭發外戚權臣的不法勾當,該是個耿直忠忱的臣子才是,何以天子孟浪無行,他身為皇上寵信的近臣不出言勸阻反而予以縱容?若說他貪慕權勢奉迎皇上吧,憑他為妻子甘冒殺頭之罪抗拒聖旨的行為卻又不像,這人到底存的什麼心思?」

  他故意慢騰騰起身落在最後面,等群臣都走光了,才對楊凌意味深長地道:「為官者當謹身修德、勤政愛民、時時自省已咎,你深蒙帝恩,當思忠君報國,且勿驕狂任性、自誤前程呀」。

  楊凌無奈地道:「李大人,下官蔫敢媚君惑上?唉!現在皇上正在氣頭上,等回頭找到機會下官一定會為王大人進言的。大人不必擔心,莫非大人忘了大學士金殿持錘追打壽寧侯的事了麼?有此成例在先,王尚書寢宮奪硯飛擲楊參將算得了什麼罪過?」

  李東陽聽他提起自已與壽寧侯大鬧金殿的事,不由微微一笑,深深凝望他一眼道:「如此最好,少年得志,更該謹慎謙虛、忠君報國,楊大人千萬莫把自已歸入壽寧侯一流才好」。

  李東陽說罷轉身離去,楊凌瞧著他背影,想起方才六部九卿諸位大人瞧著自已悻悻然的神色,不由苦笑一聲:「今日弘治帝駕崩,對我可是流年不利啊,先是得罪了外戚,現在又得罪了內閣,除了那位正德皇上,自已怕是已處處樹敵、危機重重了!」

  楊凌正想著,門口兒人影一閃,一個人影兒閃了進來,一進門就向他諂笑道:「楊大人好本事,王瓊這老匹夫倚老賣老到處指手劃腳,咱家服侍東宮的時候,他就不只一次向皇上遞折子說咱們爺們誘導太子嬉玩,害得咱家和張永、大用等人屢受先帝責斥,如今他被關進大牢,這可真是大快人心啦!」

  楊凌定睛一瞧,眼前站著的人滿面春風,正是劉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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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5:15
第89章 劉瑾議政

  
  5月18日,正德皇帝登上承安門(天安門)詔告天下,新帝登基。

  他將秉國詔書放在一隻金燦燦的鳳凰口中,親手給金鳳凰繫上黃綢絲帶,由司禮監首領太監將金鳳順著城垛放下,城樓下禮部官員跪在地上,雙手高舉用雲朵裝飾的金漆盤子接旨,然後飛馬送到禮部抄寫後加印遍告天下,正德正式成為大明天子,這就是「金鳳頒詔」了。

  然後正德皇帝在百官簇擁下返回金鑾殿,登上龍椅,接受百官朝賀,此時諸藩王及四夷諸國的賀使和賀儀還在路上。

  正德就位後,立即宣佈了秉國後的三道聖旨,各部各道立即雷厲風行地執行起來。

  第一道聖旨是那位上崗頭一天就被投進大牢的喪儀總指揮、禮部尚書王瓊早就擬好的,「達天明道純誠中正聖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孝宗陛下殯天,要求舉國居喪。

  臣民全部著孝,帽子上纏以白布。京官在新帝登基大禮後仍要一律披麻帶孝,不許穿著朝靴而代之以草鞋,摘去紗帽的兩翅而代之以兩條下垂至肩的白布。

  大小寺院鳴鐘3萬響,晝夜不息。三日之內,各路四品以上官員分批整隊前往乾清宮舉行送靈,每人號哭15次,由禮部員外郎指揮,一時間全體參哭人員動作協調,一哭皆哭,一止皆止,乾清宮內有如在奏交響樂一般。

  第二道聖旨是正德皇帝和三位大學士以及六部九卿幾番討價還價,最後以不當皇帝相威脅才定下來的,命令禮部左侍郎李傑、欽天監監副倪謙、司禮監太監戴義、工部左侍郎李鐸、神機營左哨軍參將楊凌提督監造弘治帝的泰陵工程。

  雖然迫於正德皇帝耍無賴,內閣大學士們不得不屈服,將楊凌也排入負責督造帝陵的官員之中,可是在聖旨上卻故意將他排在了最末,不過胸無大志的楊凌實在對不住正德皇帝對他這番苦心,他根本就不在乎。

  對別人來說,督造帝陵不但是一件榮耀無比的事,而且對於以後的仕途陞遷大有助益,楊凌卻巴不得由指揮一下,他只要跟著跑跑腿就好。要他主持大禮天天奔波在陵園中,莫說他沒那個能力,而且心底裡也不太樂意。

  大學士們這番刁難反而成全了他,現在楊凌只是負責指揮從五軍都督府及三大營中抽調來的上萬名官兵供役,人員一到位,禮部、工部、欽天監就開始指手劃腳,楊凌幾乎成了閒人,人家懶得看見他,他也不用天天到場,倒是樂得逍遙自在。

  第三道詔書正德皇帝就舉起了屠刀,把在文官身上受的窩囊氣全撒在了那些倒霉鬼身上。因為孝宗皇帝是服了藥物後突然流血不止死的,服侍孝宗皇帝吃藥的太監張瑜、太醫院院判劉文泰、御醫高廷和被處斬,太醫院使施欽革職,太常寺少卿李宗周等相關官員貶官外放。

  令群臣莫名其妙的是神機營副參將鮑盡忱、都司官劉士庸、採辦官鮑盡忠等大小十餘個待參的武將也被拉到菜市口陪砍。鮑參將和劉都司是從天牢裡押出來的,鮑盡忠卻是從錦衣衛要來的,監斬官給他驗明正身時還真的費了一番勁兒。

  雖說錢寧對他十分體貼,抽腸、鍛煉、懸脊、剜膝、刷洗那些要命的刑罰一概不用,也已被折騰的不成樣子了,連他的堂兄鮑參將都認不出他來。

  當是時也,法場人犯皆面無人色、,唯有鮑採辦興高彩烈、迫不及待地抻著脖子等著挨刀,一時博得圍觀百姓好一通喝彩。

  苗逵奉了先帝秘旨,正在秘密探察那些購買槍火彈藥的人到底是哪位蕃王,此事關係重大,弘治帝囑咐他未曾查清前便連朱厚照也不要告知,所以正德根本不知此事。

  等苗逵聽到聽到正德帝這道突然頒布的旨意時,立即飛馬趕到法場想喊一句「刀下留人」,可惜等他到了那裡,只看到死者家屬們在抬棺斂屍,往墓地送人了。

  *********************************

  新帝登基,國事繁重,三位大學士忙得不可開交,他們倒沒忘了關在天牢裡的那位同僚,但是多次求正德皇帝赦免王瓊不敬之罪,正德卻根本不予理會。

  有六部九卿諸位大人的關照,王老尚書在監獄裡一點苦頭也沒吃,但是這麼一位老臣被關在獄中十多天,朝臣們難免議論紛紛,他們不敢誹謗皇帝,不免就遷怒於楊凌了,這些文官見到楊凌大多冷顏而過,弄得楊凌好生尷尬。

  楊凌其實也幫王瓊多次說過好話,只是正德一想起那老傢伙立在他面前,噴得他一臉唾沫星子,那副囂張之極的模樣叫人恨極,誠心要給他個教訓,所以連楊凌的求情也不予允許。

  此時,御馬監剛剛奉旨調回皇宮,楊凌與苗逵交接了宮禁,自留下五百親衛暫留在皇宮之中,其他的官兵立時派遣到泰陵督建皇陵。一切處理停當,楊凌趕回乾清宮,剛剛走到殿門前,就見王鏊、楊芳兩位大人從宮中陰沉著臉走出來。

  楊凌見了忙駐足拱手為禮,這兩人見了楊凌不理不睬,冷笑一聲拂袖而去。楊凌知道這些對自已有看法的大臣都是耿直忠貞的大臣,自已陰差陽錯,成了他們眼中的奸佞之臣,也只能徒呼奈何,只好搖搖頭苦笑一聲進了大殿。

  小皇帝正在嘟嘟囔囔地批著奏折,閱過的就隨手丟在一邊,劉瑾執著拂塵站在一邊,他瞧見楊凌不禁微微笑笑,抬手想要打招呼。

  這些日子彼此都混得熟稔了,楊凌也知道小皇帝極隨和,因此豎指向劉瑾做出個噤聲的手勢,悄悄走到了正德身邊。

  那朱批過的貼子正晾在桌上,楊凌看見一份上批著:「撥學銀便撥學銀,奈何要從三皇五帝絮叼至今?若是硯台紙張嫌太多了,送與朕吧」。另一份上批著:「此等小事地方官員盡可辦理,若也要朕批閱,要爾等何用?」

  楊凌一瞧這折子,密密麻麻寫的蠅頭小楷,楊凌早知不管誰上折子,前邊儘是些讚美請安的套話,幾乎可以忽略不看,他匆匆向下一瞥,折子大意是百越地區有民眾取安南水稻與我朝稻種結合,產出一種新稻,較之原稻種耐旱抗蟲,產量也有增長,請皇上予以推廣。

  楊凌一瞧這份折子,忙道:「皇上,民以食為天,若有新稻可增產量,哪怕一畝增十斤,全國田畝所增何止億萬?皇上不可輕視呀」。

  正德一扭頭瞧見是他,不由喜道:「你回來了,朕正要著人找你,朕要將你的左哨營留在京師,大學士們不允,劉瑾出了個好主意,在京師附近圈出皇莊七座,你的人馬任朕的侍衛親軍,駐紮皇莊之內,呵呵,這下他們就沒話說了」。

  楊凌聽了不由一驚,如此一來自已豈不更是眾矢之的了?圈出皇莊,皇莊內的百姓所納的錢糧要比普通百姓還要多出幾分,百姓苦不堪言,這份罪名也要算到自已頭上了。

  他沒好氣地看了劉瑾一眼,劉瑾站在正德旁邊滿臉洋洋得意,還覺得自已給楊凌做了一件大好事,一廂情願地把楊凌這一眼當成了威武伯對他的感激。

  楊凌沒歎了口氣,撇下這事兒不談,先就那份奏折道:「皇上,這件折子應該交三位大學士好好議一議,這稻米既然抗蟲耐旱可以增產,與大明百姓十分有利,應交發地方試種,若真有奇效,便廣而推之,百姓受惠,誰會不感念皇上恩德?」

  他見正德聽了不是很在意,不由靈機一動,說道:「若這稻米真的好用,那便是皇上慧眼識珍了,介時臣請以皇上年號命名,稱之為『正德米』,那麼千秋萬世,人們都會記得皇上了」。

  這樣一說,正德帝果然大起興趣,他高興地道:「楊卿說的有理,那就這樣,著當地官僚士紳試種,每家不得少於兩畝,一旦果然優良,便予推廣」,他匆匆扯過那折子,把批複寫在上面,立即喚過門旁小太監道:「馬上送與大學士們閱辦」。

  這件事一下子觸發了楊凌的心思,記得在雞鳴驛時韓林曾經拿回幾隻蕃薯,北方人都以為稀罕物,現在已經是五月份了,這水稻效果到底如何,恐怕要後年才知道。

  蕃薯等物自已可是知道一定多產的,劉瑾圈了皇莊雖是一件壞事,但是如果我能讓皇帝答應在皇莊內廣種此物,等人人都知道了它的好處,百姓處然積極種值,京師是天下根本所在,這裡的百姓廣種這種糧食,不消幾年就可傳遍天下了。

  楊凌越想越是興奮,正算盤著如何開口,劉瑾已笑道:「楊大人,你的軍隊常駐京城,咱們就可以時常在陛下面前相見了。呵呵,方才楊芳、王鏊兩人拿了信陽水患的折子來見皇上,聽說皇上要圈皇莊讓你駐紮京城,還讒言阻止呢」。

  楊凌知道這是劉瑾向自已示好,不過一聽信陽大水的事還有人在上折子,不禁嚇了一跳,這都多少天了,朝廷還不處理,若真的餓死了人,豈不是逼得百姓造反嗎?他連忙追問道:「怎麼信陽大災還沒發下賑糧麼?」

  正德皇帝道:「劉大學士已下令調撥錢糧賑濟地方了,可是他們得寸進尺,還想要朕再免信陽三年錢糧,這水患嘛,是一時之患,大水退了便沒事了,何必要免三年錢糧?我方才險些被他們哭天抹淚的給騙了,幸虧劉瑾提醒,才沒上了他們的當」。

  楊凌覺得有些不妥,說道:「皇上,河南多災多難,百姓大多手無餘糧,這賑濟只是解決他們一時溫飽。況且大水之後必有瘟疫,百姓縱有些積蓄的也禁不起折騰,若是能減免一些錢糧,讓百姓有個盼頭,休養生息,於國於民都是好事呀」。

  劉瑾臉上有些掛不住,說道:「楊大人宅心仁厚,憐惜百姓,可是損害朝廷、買好地方的官員實在不少,這個例子一開,以後不知要有多少官員藉口災荒要皇上免這個免那個,那朝廷豈不是入不敷出了?」

  正德一聽點頭道:「不錯不錯,劉瑾說的有道理,我看他們說得過於誇張,一場水患便哀鴻千里麼?不能縱容了他們」。

  劉瑾又道:「朝廷盤查地方錢糧從來沒個定規、查的也不仔細,他們府庫中縱有錢糧,也常向朝廷哭窮。皇上年幼,可不能讓臣子們蒙蔽了,老奴建議皇上定下規矩,每年都要派人巡查地方錢糧收入,自已心裡有本帳,才不會被騙了」。

  楊凌驚訝地望了他一眼,想不到這不學無術、只知害人的劉瑾居然還有這番見地,後世通訊發達、制度健全,還有審計機關年年審計地方呢,這時的大明交通不便,消息閉塞,若不加強對地方的財政管理,的確不利於朝廷。

  不過這件好事若是委派內官的太監們去執行,只怕他們還是討好皇帝、中飽私囊的居多,那時出現一堆張剝皮、李剝皮,好事也變了壞事。楊凌忙補充道:「這主意甚好,這對加強朝廷的控制和歲入大有好處,皇上應該著戶部定下規矩,由他們每年派員予以執行。」

  劉瑾得他贊同,頓時滿面紅光,他這時還沒想過要從中撈什麼好處,只是想在皇上面前賣弄一下本領,楊凌是天子近臣、威武伯爺、看過的詩書比他這只識得幾個大字的人不知強了多少倍,楊凌能贊成他的看法,劉瑾頓覺自已不止會侍候人,還是有點真本事的。

  他一時高興,立即又侃侃而談道:「奴才還以為,楊芳、王鏊如此為信陽盡心竭力,是因為他們是信陽籍官員,所以偏袒鄉里,朝中官員尚且如此,地方官員則更為不堪了,為了防止裙帶關係和親人受賄,全國地方官員不應在本省任職,同樣的道理,漕運御史不能由江南人擔任。」

  楊凌眉毛跳了跳,心道:這劉瑾自已不是好人,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別人都想的如此不堪,他當天下的官兒都是營私舞弊之徒麼?但是轉念一想,這種方法從一定程度上的確可以防止循私。

  楊凌便道:「劉公公說的甚有道理,不過天下才子學士大多集中出於幾個地方,如果舉國官員皆不准在本省任職,那好多官員就不好安排了,不如規定富裕省份的官員為避嫌疑,不得在本省任職,這樣可供選擇的餘地也大一些。」

  正德登基後,正想不出什麼卓見可以發佈詔書以顯示新帝的本事,一聽劉瑾提的這兩條楊凌都大表贊同,還予以補充完善,頓時來了興致,他提起筆來認真記下,把這當成自已柄國後發佈的頭兩道新政。

  *************************************************************************************************************************************

  正德初做皇帝,還有些認真勁兒,可是那些奏折寫的又臭又長,內容又實在枯噪無味,批了一會兒便不耐煩,叫劉瑾陪著他去逗弄小猴兒去了。

  楊凌獨自走出乾清宮,立在宮門下停了一會兒。現在御馬監的四衛人馬已調回宮中,他已不必再常留宮中了,可是方才回來皇上還沒有要他離開的意思,他也沒找到機會開口。

  想想自從領兵進山再到進駐皇宮,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他和幼娘可謂咫尺天涯,同在北京城裡,走路也沒多少路程,彼此卻不得相見,心中實在思念的很。

  今日回不去,再過兩天也該能回去了,那小丫頭想我了麼?也不知她瘦了沒有。楊凌想著那嬌俏可愛的小妮子,身子裡不禁一陣燥熱,恨不得立刻飛奔回去,把那嬌滴滴知情識趣的小娘子摟在懷中恣意親熱一番。

  他正情思旖旎的望著院中的青籐發呆,一位文官走進宮來,瞧見他站在宮門前發怔,便逡巡著湊了過來,那人望了他一眼,橘皮般的老臉堆滿了謙卑的笑容,拱手施禮道:「這位可是威武伯楊大人?啊哈,果然是楊大人」。

  楊凌愣了愣神兒,扭頭見是個有幾分面熟的文官,這人年紀怕不有七十歲了,補服上繡著一隻錦雞,感情是位二品大員,楊凌忙拱手道:「下官失禮,大人是......」。

  那老大人呵呵笑道:「老夫吏部侍郎焦芳」。

  楊凌忙道:「原來是焦大人,焦大人這是.......想去見皇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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