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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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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5:34
第90章 焦芳用計


  焦芳陪笑道:「是,只是......王鏊、劉芳兩位大人剛剛吃了閉門羹回來,老夫怕是也要鎩羽而歸,楊大人是皇上面前得力的臣子,有件事老夫想請大人幫忙進言」。

  楊凌心中一閃,恍然道:「大人也是為了信陽之事來的麼?不瞞大人,下官方才也勸過皇上......」,楊凌把事情源源本本對他說了一遍,輕歎道:「皇上年幼,尚不識民間之事,有些事未必能和皇上說的清楚,下官現在也沒什麼辦法呀」。

  焦芳這人不像王鏊、楊芳等人講什麼書生節氣,雖然年逾七旬白髮蒼蒼,他熱衷名利的心思可是一點沒減。如今楊凌是正德帝跟前紅的發紫的人物,他早有心結交,所以他官位雖比楊凌高,對楊凌態度卻極為謙卑。

  聽了楊凌的話,焦芳蹙著白眉想了陣兒,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從小住在宮中,不知民間疾苦也在情理當中。不瞞楊大人,老夫是河南泌陽人,家鄉也在遭災之列,河南全境如今災民嗷嗷待哺,受災者豈只一地。泌陽、信陽等地的親友上京相托,老夫怎麼也得在皇上面前進一言吶。既然直諫不得,老夫想委婉相求,不過這事兒還得楊大人伸以援手,還望楊大人相助」。

  「哦?若能對百姓有所助益,楊凌自無不允,不知老大人有何高見?」楊凌忙道。

  焦芳聽他答應,忙欣然湊上來對他低語一番,楊凌聽了詫然望了他一眼,心道:「雖說皇帝少不更事,可也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了,他頑心雖重,但是會欣賞這種小孩子把戲麼?」

  不過這位老大人既然說了,不妨助他一臂之力,如果真能成功,那也功德無量了。楊凌點頭道:「這個好辦,卑職這就去,明日大人備好東西等著皇上召見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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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早朝,正德皇帝擺駕中和殿,一進了殿門,他就打了個哈欠,對候在這裡的楊凌發牢騷道:「天天起這麼大早,困死了。最可恨還是那種龍椅,要我說,製作龍椅的人一定和皇帝有仇,那椅子板兒太硬,坐著難受。椅背太深,腰借不上力。兩邊的扶手又太遠,想扶一下都沒法扶,坐在上邊真是要多累人有多累人」。

  楊凌聽了有些想笑,記得大明曾有位木匠皇帝,可是印象中好像並不是他,聽他說的這般頭頭是道,莫非朱家子孫對木匠活都有天賦麼?

  谷大用見皇帝說這些事情,忙把宮女太監們都打發了出去。劉瑾現在雖是正德皇帝跟前的紅人,可現在職務還沒有什麼變化,仍是鐘鼓司的掌印太監。這邊下朝,他在那邊指揮敲鐘打鼓,忙的不亦樂乎,這時是沒時間趕來侍候皇上的,其餘馬永成、張永等人各有所司,皇帝身邊只有谷大用一人侍侯。

  正德在龍書案後坐了,從桌上錦盒中拿起塊酥脆的點心一邊吃,一邊含糊地道:「對了,你說河南多產寶,今日要著人進獻幾件希罕物兒,快拿來我瞧瞧」。

  楊凌微笑著對谷大用使個眼色,谷大用早得了他囑咐,連忙走到殿前,高聲喝道:「宣吏部侍郎焦芳進見!」

  不一會兒,白髮蒼蒼的焦芳攏著袖子一溜小跑地從前殿跑過來,走到殿門前先呼呼地喘了一陣兒,才邁進門檻噗地跪倒,高呼道:「臣焦芳見過皇上」。

  正德喝了口茶,笑容可掬地道:「焦愛卿請起,朕聽說河南多寶物,你可曾帶了來,快拿來給我瞧瞧」。

  焦芳磕了個頭道:「啟稟皇上,河南這地方不產金、不產銀、不產珠寶玉器,所謂的寶物只是些別的地方希罕少見的活物兒,臣恐驚了聖駕」。

  正德一聽大樂,什麼金銀珠寶,那種東西有什麼好玩的,一聽他說是別的地方少見的活物兒,更是心癢難搔,少年心性兒一起來,也不顧皇上的威儀了,他拍著桌子急不可耐地笑道:「快快,快拿出來給朕瞧瞧,朕就喜歡這些東西」。

  「是,微臣遵旨!」焦芳抬頭看了楊凌一眼,楊凌笑了笑,微不可察地對他點了點頭,焦芳這才放心。

  他今兒進諫,實也冒著極大的風險,若是皇上見了他呈獻的東西不喜反怒,那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弄不好他就得去天牢和王瓊王大人作伴,現在有楊凌點頭答應,一會兒皇上萬一發火,有他保著應該也不會有事了。

  焦芳硬著頭皮從袖中摸出三個小盒子,恭恭敬敬地捧在手上,說道:「臣的家鄉別的寶物不產,所產者儘是這種希罕物兒,請皇上御覽」。

  正德著急地道:「起來,起來,快拿過來給朕瞧瞧」。焦芳起身上前,將三個盒子放在正德面前的龍書案上,焦芳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盒子,輕輕向正德面前一推。

  正德睜大眼睛,只見那盒子中一隻須爪顏色金黃,逞半透明的小東西,背上披著墨厚的殼子,長尾巴上團著一個勾子,好像威武的大將軍一般,不禁驚奇地笑道:「這是甚麼?好生有趣!」

  他說著就要伸手進去撫摸,楊凌連忙一把拉住他道:「皇上小心,這東西叫蠍子,身有毒性,若被它尾上的勾子蟄了疼痛難容,且莫碰它「。

  正德喜道:「原來這個可愛的小東西就是蠍子,長得很是威武漂亮,五毒之名朕是聽過的,可惜卻沒見過,改日把這些毒物都湊在一塊兒,叫它們咬咬看,朕看它們誰更毒些,那盒中還有什麼,也拿出來瞧瞧」。

  谷大用拿起盒蓋將那盒子蓋好,又打開一個,裡邊盒中一個軟軟趴趴的東西,黑乎乎的,在盒子裡飛快地打著轉轉兒,正德看了不喜,皺了皺眉道:「這是什麼?」

  焦芳道:「回皇上,這東西叫錢串子,河南百姓生活窮苦,身無餘財,瞧這活物兒一節節的如同串錢的串子,便以它來打趣,盼著有朝一日家境也能富裕些」。

  正德『喔』了一聲,不感興趣地道:「這個錢串子不好玩,第三件是什麼?」

  焦芳又打開一個盒子,盒蓋一掀,只聽嗡地一聲,一件小東西從裡邊呼地一下飛了出來,在殿裡胡亂轉了兩圈了,一聲鳴叫飛出殿門去了。

  正德皇帝瞧的目瞪口呆,他大驚小怪地笑道:「這是何物,是鳥兒麼?怎地飛走了?」

  楊凌見這麼尋常的東西正德皇帝都沒見過,瞧著還真是可憐。不過想想曾經有都市的孩子到了鄉下,居然不認的玉米苗,還奇怪這種雜草為什麼長得那麼整齊,那麼這位皇子不認得這些東西也就不足為怪了。

  楊凌笑道:「皇上,這東西叫蟬,又叫知了,因為它的叫聲像是『知了』二字,這東西餐風飲露,以樹汁為食」。

  焦芳雖是一身的學問,可是自古人都以為蟬是喝露水長大的,還有人專門賦詩讚美蟬的高潔,吸取樹汁他也是頭一次聽說,不禁看了楊凌一眼,隨即對皇上附和道:「楊大人說的對,河南一地這些年不是旱就是澇,地裡都不長糧食,連鳥兒都快餓死了,只有這種不需要吃東西的活物兒才能活得下去」。

  正德聽了不敢置信地道:「河南地方如此貧瘠麼,那兒所產的寶物,就是......。就是這蠍子、知了、錢串子麼?可憐!好生可憐」。

  焦芳趁機跪倒道:「皇上慈悲,先帝和皇上治下,本來是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的,奈何河南連著幾年天災不斷,所以百姓日子過得甚是貧苦,雖然還沒有易子而食的慘聞,但許多百姓已三餐難斷。臣前兩日遇到幾個逃難出來的鄉親,才知故鄉災情之重。

  臣雖是河南人,同樣也是皇上的臣子,所以不敢誇張此事驚聳聖聽,同時也不敢知情不報欺瞞皇上,所以冒昧上奏天聽,請皇上為河南的百姓作主」。

  正德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瞧了瞧那桌上的盒子,失笑道:「焦侍郎好手段,罷了,朕就准了你們這些河南藉臣子的折子,免了河南的錢糧。既然給了恩德,要免就多免些,朕就免......河南五年的賦稅,我看如何?」

  焦芳一聽大喜若狂,他噗嗵一聲跪倒在地,把頭磕的咚咚直響,連呼皇上聖明,那讚美的詞語滔滔不絕如同洪水氾濫,連正德聽了都覺得吃不消,他捂著嘴兒哈哈笑道:「罷了罷了,你且下去吧,一會兒午朝時朕下旨就是了」。

  正德轉眼瞧見楊凌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不禁含笑裝怒地瞪了他一眼,說道:「你莫得意,今日朕本來以為有希罕物兒玩呢,卻是大失所望,這件事著落在你身上,三日之內,你要尋件好玩的事兒給朕做做」。

  楊凌笑嘻嘻地應了聲是,陪著吏部侍郎焦芳磕頭謝恩,一同退出了大殿。焦芳拉著楊凌的手連連道謝,興奮的語無倫次。

  楊凌聽他說河南人氏必對他此番義舉感恩戴德,不禁笑道:「這也未必呢,朝中大臣多對下官有所誤解,恐怕......就連同為河南藉的楊芳、王鏊兩位大人對我也視如敵寇呢」。

  焦芳一擺手不屑地道:「莫理他們,百姓只認得誰給他們飯吃,誰讓他們活命,至於那班知禮不知行的書蠹,莫去理會」。

  焦芳是天順八年進士。弘治初年移霍州知府,擢四川提學副使,調湖廣。不久,又遷南京右通政,後又遷禮部右侍郎,直至坐到吏部侍郎的位置。

  他為了顯示自己的才華,常常上書奏事,針對朝廷和地方的事情提出自已的見解,希望能引起弘治帝的重視,能夠重用他。

  可惜那時官員多少都有些地域情節,他先後任職的禮部、吏部,尚書王瓊、馬文生二人雖對朝廷忠心耿耿,但是私德上也不能做到盡善盡美,焦芳的奏折常被他們壓下不報,這些官員大多是南方人,所以焦芳對南方官員極為仇視。

  如今朝中除了大學士劉健,柄權的人大多是浙江、湖南、江西一帶的才子,所以這朝中他能看得上眼的官兒也就沒有幾個了。

  楊凌來自雞鳴,是北方同鄉,又是天子近臣,而且剛剛慨然幫了他的大忙,使他能對家鄉父老有所交待,焦芳心中自然感激涕零。

  聽楊凌說他受朝臣岐視,焦芳想起自已所受的排擠,不免起了同仇敵愾之心,當下拱手道:「楊大人今日善舉,救活河南百姓數十萬,今後大人若有所遣,只須知會一聲,老夫但能力所能及,無有不允」。

  楊凌笑了笑,向他謝了一聲,拱手恭送這位大人離開了。他現在只想在有限的生命裡盡可能活的開心一些,能做好事時就順道做一些,雖然機緣別人一輩子求也求不到,他卻沒有什麼大志,所以這位中組部副部長的話全沒往心裡去。

  午朝散後,正德鬆了口氣,他回到乾清宮散了儀仗,一邊吃著零食,一邊叫小太監去把馬永成幾個人喚來,再尋些新鮮花樣解悶兒,這時外邊有人揚聲道:「武英殿大學士劉健、謹身殿大學士李東陽、華蓋殿大學士謝遷求見皇上。」

  正德皇帝啊了一聲,慌慌張張的趕緊一掀簾子,把蜜餞盒子塞了進去。上一次他沒有在意,接見劉健時桌上擺了一盒乾果,被劉健看見了頓時慷慨陳詞一番,責備皇上不注重龍體,胡亂進食、不按時辰進食,弄的正德道了歉發誓以後不再亂吃東西,劉健這才罷休,今兒若被他們看到,三個大學士一齊開口,那還能活麼?

  正德藏好了蜜餞盒子,才端然坐好,說道:「請三位大學士進殿」。

  殿門外三個老頭兒應聲走進殿來。這三位大學士今日聯袂趕來,為的是一件大事。新君繼位,六宮無主,雖說皇帝年紀不大,可是這事兒也得盡快安排了。

  當然,納後的事正德自已是做不了主的,他們前來,也只是禮節上徵求皇帝的同意,只要他一點頭,自然有人全程操辦,皇帝只要等著進洞房就行了。

  選立皇后,作范中官,敬稽典禮,那是何等大事,重要性雖不及皇帝選拔繼承人,但是透明度卻高的多,母儀天下的正宮之主,必須由內務府敬慎選擇,挑選出候選人後再由內官、內閣陪同太皇太后、太后來進行商榷決定,選擇的人模樣還在其次,必須是官宦家的女兒,身世清白、賢良淑德,堪為天下之母。

  此時的正德帝,除了對唐一仙有些朦朧情愫,對於男女之情還懵懵懂懂的,床第間的事更是擀面杖吹火,一竅不通,所以令三位大學士喜出望外的是,這幾天商量點什麼事兒都讓他們頭痛不已的正德皇上,居然出奇的配合,沒有提出任何意見。

  三位大學士本來端著肩膀,一副戰鬥臉,只要正德反對,立即便展開口水大戰,一見正德皇帝如此配合,三個老臣喜孜孜的告辭,直奔內務府談鱗選皇后的事去了。

  正德皇帝還不太明白給自已選老婆意味著什麼,他從桌子底下掏出蜜餞,拈起一塊兒咬了幾口,趴在桌子上邊想了會兒,還是沒覺得這事兒和自已有什麼關係。

  等他抬起頭來,看到楊凌站在面前,正德皇帝忽然一拍腦門道:「朕才想起來,你好像也很久沒回家了吧?今天就不必守在宮中了,回家去吧,反正你不用早朝,明兒也不用來得那麼早。

  呵呵,我記的父皇散了朝都是和母后在一起的,去的次數少了母后就不開心,你離開這麼久,幼娘姐姐一定也不開心了,叫她不許怪我呀。喏,這盒子蜜餞你拿回去吧,當我送給幼娘姐姐陪禮的」。

  楊凌一聽正德放他回家,喜得週身三千六百個毛孔都張了開來,他也顧不得再和正德皇帝客套,急忙興沖沖地謝了恩,挾了那盒蜜餞,先跑去見了柳彪,囑咐他好生約束官兵,不日就要移兵駐紮皇莊。

  然後他要了一匹快馬,一出皇宮就翻身上馬,歸心似箭地直奔護國寺而去。這時滿城百姓生活如常,只是衣著都穿成了素色,頭上纏著白巾,一路上隱隱聽得寺院中悠揚的鐘聲飄蕩過來。

  王瓊這個大小寺院鳴鐘三萬響,晝夜不准息的規定,到今天恰是第三天,估計敲的次數也快並不多了。雖然沒有人替他們數著,那些和尚敲的倒用心敬業,一下也不敢馬虎,據說有些寺廟已經敲壞了好幾口鍾了。

  楊凌飛馬奔到護國寺街,一進了自已宅子的胡同兒,就看見一頂小轎迎面而來,兩個青衣家僕隨在轎旁擦著他身子過去了。

  楊凌翻身下馬,牽著馬兒興沖沖地走到自家門口,伸手一推,那院門兒沒關,楊凌立即推開院門牽了馬進去。

  他一進院子,就瞧見雪裡梅彎著腰站在院角兒,她秀項纖細、肌膚凝玉,僅是側面望去那道倩影就說不出的高雅迷人。

  只是這位氣質不俗的美人兒此刻穿的是布衣、繫著藍圍裙,頭上纏著一道白綾,纖腰上頂著一個小簸箕,正在向院角柴枝紮成的小角落裡撒著雞食。

  聽見聲音,雪裡梅攸地一扭頭,瞧見是他,頓時又驚又喜,她雀躍地擱下簸箕,興沖沖迎上來,張嘴喚道:「大......」,楊凌馬上噤了她聲,悄聲笑道:「不要叫,幼娘在裡邊麼?我偷偷進去」。

  雪裡梅臉上喜悅中帶著一絲羨慕,她忙不迭點了點頭,嬌聲道:「嗯,姐姐在呢,方才有人來拜會大人,見你不在家,他還說這兩日新帝登基大禮已成,大人很快就會回來呢,幼娘姐姐和我們聽了都開心死了。嘻嘻,想不到他前腳剛走,大人就真的回來了。」

  「哦?」楊凌一邊將馬韁繫在大槐樹上,一邊隨口問道:「是什麼人找我?找我何事?」

  雪裡梅溫順地跟到樹旁,掠著額邊散落下來的秀髮抿嘴笑道:「那位公子似乎滿懷心事,卻沒跟我們說,只說他是禮部尚書的三公子,叫王景隆,還說明日還來拜會」。

  「王景隆?」這名字好熟悉,楊凌忽地想起王景隆不就是歷史上玉堂春的真命天子麼。王景隆上門,不用說,是因為老王瓊被關了十多日,三位大學士求情皇帝還是不允,王家沉不住氣求到他門上了。

  想不到王景隆和玉堂春她們倒底還是見了面,如果說這就是命,不知道這本來夙命中注定的情人,是否仍有緣在一起。楊凌可記得那個故事中的蘇三和雪裡梅最後都嫁給了王景隆,成了他的寵妾。

  楊凌心裡想著,用怪異的眼神打量了雪裡梅幾眼,雪裡梅不解其意,見楊相公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瞧,這一仔細打量,多日未見的楊相公瞧上去又多了幾分成熟、威武的男人味兒,她的芳心不由一跳,眸中沒來由地泛起一絲羞意,白玉似的俏臉騰地浮起一抹嫣紅。

  楊凌醒悟過來,這些事想也沒用,反正明日王景隆還會來,如果蘇三和雪裡梅命中注定和他有緣,那也不妨玉成其事,王家官宦世家、書香門第,也不會委曲了雪裡梅她們。

  楊凌想透澈了,便拋開心事,將馬鞭遞與雪裡梅,向她笑了笑,躡手躡腳地走向自已房門。房門半掩,,迎面撲來一股肉香味兒,楊凌的心裡充溢著見到心愛的人的幸福感覺。

  他悄悄探頭兒向裡邊看了一眼,只見韓幼娘背對著她坐在灶前,她穿著月白色裙子,內襯想必已拆了,所以單薄的衣衫襯得嬌小的身子比往昔又瘦了些,纖腰婉約一束,小翹臀卻仍是那般豐盈。

  楊凌心頭熱乎乎的,他攸地跨進門去一把將幼娘攔腰抱了起來,大手在她屁股上一拍,在她的驚呼聲中哈哈大笑道:「相公回家,不來迎接,為夫執行家法,先打三十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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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5:52
第91章 定計除奸


  楊凌聽到『韓幼娘』驚呼時的聲音,便已覺得不對勁兒,可是這一巴掌已經收不回來,「啪」地一聲響,手感果然與幼娘不同,綿綿軟軟的雖有彈性卻不像幼娘那般結實。

  楊凌正發愣的功夫,韓幼娘掐著一把水靈靈的小蔥兒,從裡屋攸地一下跑了出來,口中驚喜地叫道:「相公回來了?」她這一跑出來,瞧見面前情景也不由的呆住了。

  楊凌莫名其妙地摞下懷中抱著的女子,那女孩兒臉蛋兒羞的跟紅瑪瑙似的轉過身來,楊凌一瞧竟是玉堂春,自已的臉也騰地一下紅了,他訕訕地道:「你怎地穿了幼娘衣服,還......還剪短了頭髮,這個......這個......我......」。

  玉堂春滿面通紅,芳心中也不知是羞是惱,見自家老爺訕訕的頗不好意思,她也怪不自在的,慌慌張張的還忍著羞意蹲身施禮道:「大人回來了」。

  蘇三施過了禮,眸光一轉,瞧見從裡屋趕出來的幼娘和小雲正瞧著自已,頓時更加困窘。想起方才楊相公一巴掌拍的那叫一個響,現在臀部上麻辣辣的都直癢癢,幼娘姐姐和小雲一定是聽見了,她忍不住捂著紅布似的臉蛋兒趕緊跑了出去。

  小雲姑娘忍著笑道:「小婢見過老爺!」說著她不待楊凌答話,趕緊見機閃了出去。

  楊凌嘿嘿乾笑兩聲,說道:「她怎地穿了你衣裳,還剪了頭髮,我一時......」。

  韓幼娘表情怪怪地道:「兩位妹子衣衫都有繡花,為了給皇上服喪,便換穿了我的,她說今後不用歌舞娛人,就......就剪了頭髮」,她說著話兒,已走到楊凌身邊,仔細打量他半晌,幼娘嬌軀一縱,已翩然撲入楊凌的懷中,顫聲道:「相公,人家......人家好想你......都想死你了......」。

  這一聲喚蕩氣迴腸,喚得楊凌也不禁兩眼濕潤,幼娘小鳥依人般地依偎在他懷中,眼波盈盈,撫摸著他的面頰癡迷地道:「相公黑了、瘦了,可是......也強壯了,斯文中還多了些威武呢」。

  楊凌眨了眨眼睛,欣然道:「當然了,相公現在可是威武伯呢」。

  韓幼娘溫柔地點著頭道:「嗯,妾身知道了,這事傳著快呢,街坊們早向妾身道喜了。」

  楊凌蹙了蹙眉,奇怪地道:「怎麼老是妾妾的,你一向不這麼說話,聽著怪彆扭的」。

  韓幼娘抿嘴兒一笑,柔聲道:「相公現在有官有爵,家裡可不能沒點兒規矩,以前妾身不懂事,這還是請教了玉兒妹子才曉得的」。

  楊凌搖頭笑道:「相公不喜歡,聽著像你矮我半頭似的,還是自稱幼娘我喜歡」,他俯在幼娘耳邊,低聲道:「尤其是你樂極的時候,一直叫著『幼娘要死了,幼娘要美死了』,相公聽了心裡就像有根水草兒在撩撥著似的,癢癢著呢」。

  韓幼娘聽的紅了臉,羞羞怯怯地道:「相公,妾身......人家......」。

  楊凌瞪了瞪眼,手掌威脅地從她的纖腰移下去,蓋住豐隆的翹臀,作勢輕拍了兩下,幼娘嬌軀一顫,忙不迭道:「幼娘,幼娘,是幼娘想相公了」。

  楊凌美滋滋地笑了笑,柔聲道:「真的想了?」

  韓幼娘趕緊認真地點頭:「嗯嗯嗯,想了,真的想了」。

  楊凌微微瞇起眼,壞笑道:「都哪兒想相公了?」

  韓幼娘已不是未經人事的處子,一聽相公這話,臉頰頓時紅的象朵盛開的石榴花,咬著嘴唇不敢答這羞人的話兒。

  楊凌在她唇上親了一口,呵呵笑道:「我的寶貝兒還害羞呢,相公不問便是」。

  韓幼娘頓時鬆了口氣,不料楊凌又道:「那你說,想相公哪兒了?」

  韓幼娘嚶嚀一聲,把發燙的臉蛋兒埋進他懷裡,小拳頭一通胡亂地捶打,嘴裡暱聲不依道:「相公好壞,相公一回來就欺負人家」。

  楊凌抬起她的下巴,見小妮子顰眉似鎖,嬌喘如絲,貝齒輕咬著紅唇,顯得分外嫵媚動人,心中頓時情熱不已。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幼娘攔腰抱了起來。韓幼娘趕緊攬住了他的脖子,吃驚地道:「相公......你......你做什麼?」

  幼娘一對上楊凌那對噴火的眸子,立時醒悟過來,馬上身子也軟了,力氣也沒了,反對的聲音更是說不出來,只敢吃吃地道:「大......大白天兒的,門......門。。。。。」。

  玉堂春、雪裡梅和小雲在院子裡站了半晌,就見一隻草鞋伸出來哐哐兩聲將門踹上了,片刻的功夫就聽裡屋一聲嬌呼,過了片刻只聽大老爺的聲音怪叫起來:「呀,你的手剝了蒜的?好熱、好辣。。。。。嗯......喔......喔......」

  看看再無聲音傳出來了,雪裡梅臊得面紅似火,壯著膽子趴在玉堂春耳邊顫顫地道:「老爺好過份,怎麼......怎麼白晝宣淫哪」。

  玉堂春被她急促的鼻息噴在耳朵裡,自已鼻翅急促,臉蛋兒嫩的像要滴出水來。她還沒說話呢,小雲忽然扎撒著沾滿白面的小胳膊大驚小怪地叫道:「壞了、壞了,人家的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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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凌將王景隆送出門去,回到堂屋中坐下,不由長長地出了口氣,虛情假意的客套還真夠累的。這位王三公子比他還大著兩歲,可是人卻幼稚的很,明明對他滿懷的怨恨,神色間根本不會掩飾,還要低聲下氣地求人,也真難為了他了。

  旁邊扮作婢女的玉堂春乖巧地遞過一杯茶來,楊凌接過喝了一口,瞧了她一眼笑道:「你看這位王公子如何?」

  楊凌接見王景隆時,特意把玉堂春和雪裡梅都叫了來扮作侍女,想看看她們對王景隆的看法。玉堂春昨日被他在臀上拍了一巴掌,一直不好意思見他,直至今日被他召喚,才羞羞答答地出來。

  聽了楊凌問話,她側頭想了想,蹙眉道:「這位王公子雖是世家子弟,但胸無城府、言語幼稚,看起來也不過爾爾。我覺得他央求大人的話實無幾分誠意」。

  楊凌聽了大出意外,這兩人不該一見鍾情才對麼?怎麼蘇三對他卻是這麼個評價?

  他卻忘記了記憶中的蘇三與王景隆相遇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那時的王景隆不過是一個年少輕浮的紈褲子弟,空長了一副好皮囊,而蘇三卻是倚樓賣笑的妓女,根本無權挑選恩客。能遇到這麼個年少多金、又俊俏多情的官宦子弟已是燒了高香,她怎會不就此將自已的幸福繫在他的身上。如今心態身份不同往日,她看人自然角度也有所不同。

  另一邊雪裡梅嫣然笑道:「王尚書有三個兒子,大公子在金陵為官,二公子在杭州為官,這位三公子年紀比長兄小了三十歲,聽說是王尚書第六妾生的庶子,不過王尚書五十歲上才得了這個幼子,所以對他十分的寵愛。

  這位王公子平素與京師貴介公子們章台走馬,柳巷賞花,也是個一擲千金的主兒,不過他頗有名聲才氣兒,將來沒準兒也是要做官的,王家一門官吏,門生故舊甚多,今日大人賣他個順水人情,對自已也是大有助益的」。

  楊凌笑了笑,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睛想了想,這位王景隆的確是一表人才,雖有些浮華不實的神氣,不過那是京師這些貴介公子的通病,也不算什麼問題。

  只是瞧這兩位姑娘和他根本不來電,看來什麼一見鍾情、夙世姻緣都是扯淡,人的感情是最不可琢磨的東西,際遇一變,很多事情都不可再循常理來了。

  他歎了口氣,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不料他的手剛伸出去,玉堂春就條件反射地向旁邊一躲,倒把楊凌又好氣又好笑,他閃眼瞧見雪裡梅捂著嘴兒在一邊偷笑,不禁假意嗔怒地瞪了她一眼,擺了個架子喝道:「放肆!去拿官袍,老爺我,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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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景隆騎在馬上神思恍惚,自見了那兩個靈秀脫塵的美婢,那驚艷的倩影便一直縈繞在他心裡,方才在楊家不敢抬頭多去看上一眼,這時候想起來滿腦子就是一個美字,卻想不起她倆的清晰模樣了。

  昨日他來拜訪楊凌,只有一個小丫環來應門,今日復來,果然如願見到了楊凌,而且得到了他幫忙進言的允喏,更令他驚羨的是,立在楊凌身後的兩個美婢。

  那兩個美貌婢女千嬌百媚、麗質盈盈,比自已的夫人可要漂亮許多了,更難得的是,雖說那兩位姑娘都是侍女,可是那種神情氣質卻有大家閨秀的風範,看著實在叫人心動,王景隆想著兩位姑娘的嬌俏模樣,不禁惋惜地歎了口氣:從來佳人配才子,怎麼她們卻落到了楊家,真是明珠蒙塵啊。

  前方行人漸多,王景隆搖搖頭,拋開憐花惜玉的心思,放緩了馬速。這些日子老父出了事,王景隆四處奔波求救於父執輩的官員,平素吟花賞月的所在也顧不上去了,今日實在推卻不過,他已答應好友去「醉仙樓」飲宴。

  如今得了楊凌那權臣答應幫忙,想必父親定可無恙出獄,王景隆的焦慮也輕了許多。他來到「醉仙樓」下,一個小二滿臉堆笑地迎上來道:「喲,王公子,您可有日子沒來啦,快快樓上請,還是綠珠閣,公子爺們都等著您吶」。

  王老尚書被皇上下了大獄,這小二也早聽說了,可是他哪敢當面找不痛快,只是故作不知,王景隆將馬韁往他懷裡一丟,嗯了一聲徑直上了三樓。

  「醉仙樓」在京師算是一流的大酒樓,一共三層,四四方方的樓閣,中間圍成了個院子,植著許多奇花異草。平素這裡飲酒談笑,絲竹雅樂聲起,美妓翩躚起舞,端的是人間天堂。

  如今舉國為皇上服喪,雖然大明的酒樓客棧都照常作生意,以接待南來北往的客商行人,不過音樂舞伎是嚴格禁止的,所以清靜了許多。

  三樓綠珠閣內,六位貴介公子正在飲酒談笑,見王景隆進來,一個公子撫掌笑道:「順卿,你可來的遲了,該當自罰三杯才是」。

  男子二十行了成人禮,便可以賜以表字,王景隆的表字順卿就是這位楊霖公子的父親楊芳楊詹事取的,兩家一向有通誼之好。王景隆強笑了笑,抱拳施禮道:「小弟路上先去了趟威武伯府,所以耽擱了些時間,諸位兄台好友莫怪,莫怪」。

  楊霖聽了推杯道:「甚麼?順卿竟去求那威武伯?哼,那奸佞讒言媚上,鼓惑聖君,朝野誰不側目視之?順卿竟向他屈服,求他為令尊出面,此時傳揚出去,王老尚書一世英名都要蒙污了」。

  旁邊幾位公子都連連點頭,刑部侍郎的公子趙雍冷笑道:「聽說那賊子為了留在皇上身邊,勾結內宦讒言在京師劃出皇莊七座,改任了皇帝的親軍侍衛統領,如今又鼓動皇上下旨,不許富省官員在本省任職,以至大臣們怨聲載道。」

  另一位公子也不悅地道:「十年寒窗苦讀,誰不想功成名就、錦衣玉食,得以風風光光衣錦還鄉?我是浙江人,難道我若做了官只能去苦寒偏僻之地,卻不能回家鄉任職麼?順卿結交這樣人物,真是叫人不恥!」

  王景隆被說的玉面通紅,羞憤地道:「諸位好友,家父年老邁年高,如今被關在天牢中,為人子的怎能不憂心如焚?我雖強顏歡笑,上門求助,其實恨不得將那賊子銼骨揚灰,才解我心頭之恨。」

  楊霖拍案道:「這才是讀書人的風骨,奸佞不除,朝野不安,如今楊凌根基未穩,還有機會除去他,若坐看他勢大,豈非天下禍事?」

  趙雍歎道:「談何容易,如今他正在陛下面前得寵,三位大學士雖對他不滿,似乎也無意除去他,我等百無一用的書生,能奈何得了他麼?」

  楊霖笑道:「賢弟何必自甘菲薄,楊凌既是奸佞之臣,必多不法之事,我等若是用心探訪,總能抓住他的把柄,到時將確鑿證據呈於御前,還斬不得他麼?就算皇上寵信他,此法行不得,只要我們尋了機會,就憑我們七個滿腹經綸、飽讀詩書的才子,難道就想不出辦法懲治這賊子麼?」

  王景隆精神一振,恨聲道:「不錯,我們可以著家丁僕役盯著他,搜羅他違逆不法的證據,一朝將他扳倒,我們七君子之名聲傳宇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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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皇莊風雲


  楊凌來到乾清宮,見馬永成和谷大用都在殿中,谷大用侍候在正德身後,馬永成站在案前正說著話兒。瞧見他來了,正德帝打斷馬永成的話向他笑道:「叫你晚些來,果然夠晚的,朕都下了早朝了你才到」。

  楊凌見了禮,笑嘻嘻地道:「皇上囑咐臣多多休息,那是皇上的體恤,臣若是來的早了,豈不有負聖意?」

  正德皇帝撇撇嘴道:「假惺惺,你有娘子陪,自然不願陪我了」見楊凌怔了一怔,他不禁哈地笑起來,拍手笑道:「果然被我猜著了,幼娘姐姐就像母后一樣,天下的女人都差不多,哈哈!」

  楊凌聽得啼笑皆非,馬永成、谷大用聽他一個皇帝,還毫無顧忌叫人家幼娘姐姐,也只好陪著乾笑,也不敢指摘他的毛病。

  馬永成乾咳兩聲,陪笑向楊凌打了招呼,趕緊岔開話題對正德皇帝繼續說道:「皇上,老奴在朝房裡把您的意思透露了之後,戶部尚書韓文韓大人就說了:『國庫空虛,理財的官兒又不是東宮請來的那些玩雜耍變把戲的可以無中生有,如今八達嶺正在築城,泰陵也在修建,皇上應該節用才是』」。

  正德聽了一拍桌子怒道:「這叫甚麼話?咱大明一直薄稅養民,朝廷收的稅賦本來就不多,何況我還說過要內庫中拿出一半的錢來,只不過叫他們把北海的園子修一修、雜草拔一拔,造幾條小船兒朕閒瑕時去遊玩,也來這許多說法,這班鳥大臣!」

  馬永成點頭哈腰地道:「是,是,吏部侍郎焦芳焦大人就說啦:『平民百姓家也有額外的用度,有時也會踏青遊玩,在家裡修個園子亭子什麼的,何況是皇家呢?朝廷一向寬容,如今天下積欠的錢糧、逃匿的稅收,不計其數!哪怕只催征回來一兩成,也不用叫皇上限了用度』」。

  正德帝聽了轉怒為喜道:「焦芳?是昨日拿了小活物兒向朕進諫那個焦芳?呵呵,這個官兒進諫的方法有趣,不像那些老夫子動輒悲天憫人,好像朕不聽他的話,天就要塌下來似的。嗯,聽他這話兒還挺體貼朕躬的,這是個好官」。

  馬永成陪笑道:「皇上說的是,可是焦大人馬上就被韓大人、楊大人、劉大人等一通責備,駭的他也不敢應聲了。」

  弘治皇帝時甚少出遊,他一輩子出過紫禁城的次數不多,私下裡帶著兒子雖出去誑過,也只是在市井裡走走,皇家花園自然去不得,年久失修,北海都荒蕪了。

  如今正德要修整一下,其實工程並不大,所費銀兩也極少,楊凌事先也已聽他透過口風,也隱約聽聞朝臣們之所以堅決反對這事,不過是防微杜漸,怕這口子一開,皇上的玩心越來越重,所以堅決反對,務必要將皇帝束縛在紫禁城中。

  在楊凌看來,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修不修的對如今的大明沒什麼影響,對他所知的歷史同樣不會產生改變。這點事還沒到勞民傷財的地步,楊凌又沒奢望能把正德改造成人民公僕,自然不置一辭。

  正德憤憤不平地嘟囔了陣兒,又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說道:「那就先這樣吧,他們不掏錢,朕花自已的,你給朕好好看緊了錢袋子。對了,現在你陪楊凌去趟城郊,接收一下朕的皇莊,有空朕還要親自去瞧瞧呢」。

  楊凌和馬永成見他心情不好,趕忙的領了旨意退出殿來,先去見柳彪統領著的五百親軍。楊凌見了馬永成,想起當初就是馬永成送來銀子為唐一仙贖身,自已才把三位姑娘領回了家,本以為是救了人家出火坑,現在卻害得一仙姑娘芳蹤杳然下落不明,心中不免有些悶悶不樂。

  馬永成見他神色鬱鬱,不禁奇怪地道:「楊大人,怎麼心事重重的,可有什麼心事?」

  楊凌強笑道:「哦,沒什麼,對了,上次公公送來銀兩為唐姑娘贖身,我只花了一萬兩,一直沒找到機會把剩餘的銀兩還給公公,一會兒回到家裡,再取了銀子還你吧」。

  馬永成眉開眼笑地道:「不必,不必,皇上寵信楊大人,在皇莊內還賜了大人一座大宅子呢,這份看重別人可比不得,今後咱家還要楊大人多多幫扶照顧呢。」

  他又得意地炫耀道:「何況今時不同往日,咱家已經掌管了內庫,宮中採買的差使也全交給咱家了,這點銀兩算什麼?」

  楊凌這才曉得馬永成已掌了宮中的財政大權,連忙向他道喜一番,馬永成喜滋滋的滿面是笑:皇宮中幾萬口人的日常用度何等浩大,他從一個小小的採辦變成了後宮財政大總管,簡直是一屁股坐到了金山上,往昔口挪肚攢省下的萬把兩銀子自然不放在心上。

  京師西郊,七座村莊連成一片全被正德圈為了皇莊。楊凌奉旨要長駐在此,又聽說皇上已賜了他現成的宅子,哪有不把幼娘帶來的道理。所以他領著五百親軍,又趕回去攜了家眷,這才趕住西效。

  新帝登基,京師已安定下來,突然這許多兵丁動作自然瞞不了人,何況領頭的又是近來風頭甚健的楊凌,消息立時傳遍京師。正在酒樓飲宴的趙雍等人也聽說了消息,連忙遣了一個家人跟去看個究竟。

  楊凌率軍到了西效,太陽彤紅,已經快要下山了。此時遠山如黛如煙,眼前田野肥沃,莊稼綠油油的連成一片,小溪像一條玉帶似的繞過田間,氣氛無比幽雅。

  一畦畦一壟壟的莊稼地裡,鳥鳴蛙叫,好一派悠閒的田園風光,幼娘、張氏等人看了心下歡喜,玉姐兒和雪裡梅難得見到這種鄉下景色,更是心為之迷,神為之醉。

  賜給楊凌的宅子在七座村莊中是最富裕的,這座村莊錯錯落落地住著五六十戶人家,院子都用半人高的籬笆隔開,庭院周圍曲水溪橋,綠柳依依,村中小徑上正有牧童趕著牛羊回家。

  路上有那婦人老漢瞧見這大隊的人馬,都滿眼驚奇的駐足觀看,這些人雖然就住在京效,卻像一輩子沒出過門兒似的,顯得極為木訥淳樸。

  楊凌到了地界兒一聽說這村子的名字不禁啞然失笑,這座村子叫高老莊,也不知道吳承恩那小子是不是也來過這地方。

  不過來到這世上這麼久,楊凌已經知道這世上的人還不知道《西遊記》這本書,估計老吳不是還沒出生就是還沒動筆,要不是這時代沒有什麼版權保護,寫書也掙不了錢,楊凌差點兒動手剽竊一把,讓自已在四大名著中留著名兒。

  村長率著幾個鄉紳早早地候在村口,一見了他們便畢恭畢敬地迎了上來,這位村長年紀不大,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歲數。看他打扮談吐,也是讀過詩書、家中殷實的地主。

  楊凌隨著他們的引領來到自已的新居,這是一座前後三進院落的大宅子,高門大院兒,吊簷門斗下高懸一塊新制的金漆黑地的匾額:「威武伯府」,下邊朱漆銅環的大門洞開著,一進門兒就是畫影照壁,看起來原主人是極闊綽的人家。

  楊凌的五百親軍小村子可招待不起,楊凌早吩咐下去,命大軍暫時在威武伯府後邊不遠的一大片桃杏林子邊紮下營帳,自已埋鍋造飯,萬勿擾動地方。好在五百軍兵說多不少,說少也不多,二十多座大帳紮下去,也就住下了。

  一進了宅子,除了恭敬相迎的村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還有兩排男女僕人肅立在那兒,楊凌見前來迎接的家人奴僕雖然個個青衣小帽兒,但是神情氣質都帶著些儒雅斯文,不禁心中暗自喜悅:誰說這小皇帝少不更事,這人情兒做的實在是好呢。

  筵席雖開在威武伯府,卻是村長高員外和鄉紳們湊份子籌備的,眾人進了宅子,家人們將為數不多的箱籠搬了進去,立刻就展抹桌椅,擺開筵席,款待新主人了。

  楊凌和高員外等人並不熟悉,女眷又是在內庭獨自開席,彼此除了些客套話兒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馬永成更是只和楊凌答訕些話兒,對這些鄉下土包子理都不理,高員外是個甚乖巧的人。見了這架勢,答對應酬了一會兒就趕緊告辭了。

  楊凌甚為客氣地將高員外等人送出門外,返回來和馬永成、柳彪以及親軍中幾個將官又飲酒談笑一番。馬永成酒足飯飽也笑嘻嘻地告辭了,楊凌要取了銀兩要還他,馬永成死活不肯,逕自鑽進小轎打道回宮了。

  等楊凌把柳彪幾個人也送走後,偌大的院子就冷清了下來,兩個家人點了兩隻紅燈籠,趕去懸在宅子門口兒,然後掩了大門,一繞過照壁,見這位楊老爺正站在鮮花怒放的院子裡望著月色發呆,二人忙趕過來候在一邊。

  楊凌嗅了嗅鼻子,問道:「怎麼有股子藥香味兒?」

  老管家忙躬身道:「老爺,這宅子的......舊主人在圃子裡栽了些藥材,現在正開著花呢,所以有些藥味兒」。

  楊凌喔了一聲,滿意地看看自已的新居,又微笑著望望天光夜色,只覺這古色古香的宅院,這幽雅淳樸的鄉村風光令人感覺特別的愜意,更何況它的女主人又是那般可愛。

  溫柔鄉是英雄塚,還是英雄的幸福窩兒?楊凌忽然覺得如果無慾無爭,就這麼和幼娘住在這兒,種種花栽栽草,那種幸福生活豈不比神仙還逍遙?

  楊凌微笑著扭過頭,看到那兩個家人恭敬地站在一邊,其中一個管家模樣的老僕神態舉止尚還沉穩,另一個年輕些的少年卻對他有些畏懼,不禁溫和地一笑道:「不要害怕,我這個老爺沒甚麼架子,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是不會隨便懲罰下人的」。

  老管家聽了連忙應道:「是是,老爺寬仁,後院兒的席已經撤了,老爺剛剛搬到家來,身子乏了,是否現在就安歇?丫頭們已經把老爺夫人的臥室安置好了呢」。

  他說完了見旁邊那個斯斯文文的小後生還愣愣怔怔的,忙用肩膀拐了他一下,那青衣小帽的僕人連忙道:「是,是,請老爺安歇」。

  楊凌奇怪地瞧了他一眼,總覺得這僕役有些奇怪,他還以為是自已新來乍到,彼此不熟,所以這個僕傭有些畏怯,所以也沒太往心裡去,便隨和地道笑:「嗯,我自已蹓噠著,你們撤了中堂的筵席也早些休息吧」。

  這座宅子真的不小,前院照壁後大廳院兩邊就是兩排廂房,是家丁僕役住的地方,中堂會客大廳左右各是穿堂的兩間房子,一間書房,一間是會見重要客人的小廳。

  穿過中堂是個花園,假山水池,曲廊亭台,處處籐蘿纏繞,風兒一吹,還有一股清新的花香,雖然園子不大,卻極是精緻,頗有江南水鄉園林的味道。

  楊凌心中更喜,現在夜色晚了,看得不清,明日好好看看,這小地方的宅院還真的如同仙境呢。他踱過曲廊,剛剛通過月亮門兒進入後院內眷們的居處,就聽到隱隱綽綽一陣哭泣聲傳來。

  楊凌心中一驚,趕忙腳下加速循聲趕了過去,後院兒是凹字形兩層小樓,正對面的一層是個花廳,廳門口站著兩個女婢,見了他趕忙的施禮道道:「奴婢見過老爺」。

  楊凌聽見哭聲從廳中傳來,也顧不上理她們,急忙奔進廳裡,只見韓幼娘、玉堂春、雪裡梅以及大嫂張氏都面有悲色,雲兒正從地上扶起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素衫少女。

  楊凌驚道:「幼娘,發生了什麼事?」

  韓幼娘見了他,忙迎上來拉住他手,傷心地道:「相公,這戶人家好可憐呢,你......你想法子救救她們好不好?」。

  楊凌驚訝地道:「這戶人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他嘴裡問著,心已怦怦地跳起來,可別是小皇帝受了別人盅惑,為了賜他宅子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吧,那這樁罪過自已可承擔不起了。

  蘇三拉過那素衫少女道:「這位姑娘是這宅子舊主人高老爺家的親戚,是高家的侄小姐,高小姐,你把事情告訴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本事大的很,一定能救下你的姐姐」。

  楊凌看了眼那位素衣少女,只見那少女十七八歲年紀,頰上生了幾顆雀斑,容貌倒是周正標緻,她正輕輕地拭著淚水。

  楊凌忙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且說與我聽」。

  原來幼娘等人在後庭吃飯時,幾個人因為新遷居處,見到院中風景又是這般神仙般的所在,心中歡喜不禁,幾個女子坐在花廳中邊吃邊聊,不時欣然歡笑。

  有一個侍立在一旁的婢女,見了她們談笑,臉上不禁露出悲慼神色,時不時悄悄轉過身去找淚,玉堂春正坐在她對面,瞧見她神色有異,便將她喚過來問個究竟,這少女初時尚且慌張掩飾,後來捱不過只得跪下謝罪,把事情說了,這一番慘事聽得幼娘幾人也不禁心軟落淚了。

  原來這幢大宅子的主人叫高廷和,就是前幾日剛剛被正德皇帝押到菜市口砍頭的那個倒霉太醫,弘治帝服了藥物,鼻子流血不止而逝,正德一怒之下,給皇上服藥的太監張瑜和太醫院那位院長大人劉文泰都被拉去砍了頭,他這位負責給皇帝開藥的醫生還能被放過嗎?

  而且他的罪責更甚於那兩個死囚,刑部為了有所區別,判了三人死罪,而高廷和更是罪加一等,被判抄家,財產充公,兒子判斬刑、女兒發配教坊司,其餘人等全部造冊為奴。

  這位高太醫家裡人丁稀少,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叫高文心,年方十八歲,本來早已許配鄰村李家。可是三年前李家老太太過世,李家少爺守孝三年,這女兒的婚事就拖延下來了。結果現在被抓進了教坊司。

  這位素衫少女叫高文蘭,還有一個弟弟高文舉,就是在前庭侍侯楊凌的那個年輕人。高廷和的兄長高廷正死的早,高太醫就把哥哥一雙子女接進家來照應。本想著今年八月就給女兒完婚,然後把高文舉過繼到自已膝下,也幸好遲了一點,不然高家這唯一的香火,也要被拉去砍頭了。

  原來好生生一個家庭,頃刻間家破人亡,自已原本是少爺小姐的身份,還要留在這裡侍奉佔據了自已家的人,此情此景,如何不叫人傷心落淚?

  楊凌聽了她的敘述也不禁心中惻然,韓幼娘拉住他手道:「相公,高家姑娘是個知書答禮的大戶人家小姐,被送到那種地方叫人糟蹋,那不是生不如死麼?相公你救救她好不好?」

  楊凌聽了心中不禁猶豫起來,從教坊司要個人,以他的身份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可是對方是欽犯,這就不是輕易可以招惹的事兒了。高廷和的罪可是和先帝之死有關吶,他的親眷能隨便往外救麼?

  同情是一碼事,可是想路見不平,也得惦惦自已的斤兩呀,這事兒正德皇帝怎麼想,他同意放人麼?

  楊凌正在猶豫不決,高文蘭見他猶豫,已噗地跪倒在地連連哀求:「大人,求求你救我妹妹出來,她知書答禮、為人善良,救過這十里八鄉不少的病人,一直都在做善事,求大人救她。」

  高文蘭嗵嗵幾個頭磕下去,嬌嫩的額頭已經見了血,幼娘見了更加不忍,哀求道:「相公,女子名節那是何等大事,人家又是這樣一個好女孩兒。相公,既然咱們來了這裡,也是一場緣份,怎好見死不救?」

  楊凌吸了口氣,心頭暗自苦笑:傻丫頭,就你以為相公本事大,弘治帝天年已盡,誰不知道這個太醫死的冤,可是滿朝文武就沒一個出面求情的,那些御使們還上折子要求嚴懲有關人員呢。

  再說,如今都過了三天了,高小姐若是不肯屈從,恐怕早已自盡身亡了,若是怕死屈服,現在已經不知生張熟李接了多少客人,救也晚了,若她真是落得這般下場,還會願意回來見到她的親人和舊日的家僕麼?

  楊凌心中想著,一抬頭瞧見幼娘和玉姐兒、雪裡梅幾個人殷殷期盼、無限信任的目光,又看了看那個猶自不停磕頭,額上已血跡斑斑的少女,不由長歎一聲,重重地一跺腳道:「好,我去!你們在家候著,我立刻進城,去教坊司」。

  楊凌匆匆來到營帳,領了四個佩刀侍衛,上馬直奔京城,村中道路蜿蜿蜒蜒,馬行難快,好半天的功夫才拐上了官道。

  要如何救人呢?如果這是出於正德帝的報復手段,而自已貿然把人救了,那麼......

  一陣風來,楊凌思及高太醫及其家人的下場,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他猛地扭頭向村中望去,宅前兩盞燈火已變成一抹微光。

  楊凌暗暗警醒自已:仕途凶險,今日我在朝堂上風光無限,萬一哪一天栽了,那是什麼下場?如果我的幼娘、還有一直跟在我身邊的那些女孩兒,她們也被送到......

  楊凌心頭一寒:我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的隨波逐流了,一味依靠皇帝的寵信,最安全也最凶險,為了我愛的家人,我必須得想辦法擁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有人試圖對我不利,哪怕他是皇帝,那麼他也是我的敵人,我楊凌做事只講良心,可不講什麼君臣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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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凌不敢莽撞行事,先去了趟錦衣衛見了錢寧,聽說要救的是欽犯,錢寧也面有懼色,不過這廝還有些良心,再三規勸之下,又提點了些教坊司的規矩,這才藉口有要事待辦,慌忙地逃了。

  原來教坊司隸屬禮部,設左右韶舞、左右司樂各一人,這地方可不只是管理官妓,教坊司是朝廷的禮樂機構,宮廷各項大禮需要的音樂歌舞同樣需要教坊司負責。

  教坊司分妓家、樂家兩種。妓家男子,其妻女皆從事賣笑生涯;而樂工,一般來說其妻女皆為歌妓。一旦入了教坊司,世世代代生男為奴、生女為娼,如今教坊司不少的妓女甚至還是百餘年前甚至更早時候一些犯罪的官宦世家、大臣王侯的後代。

  教坊司雖說由左右韶舞、左右司樂負責,但是由於宮廷禮樂常常需要教坊司負責排練演奏,為了方便調遣,宮中還有一位太監負責指揮教坊司,這人才是教坊司真正的掌權人。劉瑾以前就做過教坊司的主管太監,後來因為被人告發收受賄賂,被弘治免了職,專司鐘鼓司,每日敲敲鐘、擊擊鼓,干的雖仍是樂系的活兒,可是卻沒了實權。

  楊凌一聽是宮裡太監負責教坊司,不由大喜過望,如今他出面,就算王岳王公公也得給幾分面子,何況旁人,就算有正德橫在那兒一時救不出人來,只要請主管太監發句話,暫時不把那位高小姐送去接客也可緩上一緩了。

  楊凌思及於此,不去教坊司,先奔了皇城,到了皇城外邊,才猛然醒起如今這時分宮禁已閉,就算是他揣著宮裡的牙牌,也別想叫得開宮門,不禁傻了眼。

  北京城南的教坊司附近,三步一樓、五步一院,京師的妓院歌樓大多集中於此,教坊司內,右韶舞司空明翹著二郎腿兒品著茶,眼皮子一耷拉,對面前站著的人道:「高家還是沒有人來麼?」

  面前那人年約五旬,長著兩撇鼠鬚,身穿皂衫,頭戴綠色角巾兒,陪笑道:「大人,高家被抄沒了,一家子全拿作了奴僕,哪有人捨得來花銀子」。

  司空明不悅地哼了一聲,教坊司的妓女有歌妓、舞妓、樂妓等不同種類,皇上的旨意沒有明令接客,那麼教坊司就有權利安排這個妓女從事何種職業。

  如果高家肯花上大把銀子,雖然高小姐這一輩子做定了妓女,而且將來如果成了家生了子女還要世代為娼,但不一定便是賣身的娼妓。司空明還以為能撈上一把,如今瞧來高家果然是牆倒眾人推,再也沒人肯扶持一把了。

  他把茶碗一摞,瞧見那綠帽子樂戶還站在跟前,不由把眼一瞪,喝道:「還愣著幹嗎?去,叫幾個人把那位大小姐洗洗涮涮,今晚就掛牌接客」。

  綠帽子搓著手陪笑道:「大人,那妞兒性子烈著呢,可別得罪了客人,要不小的先給她開苞,這女人吶,有了一次,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司空明一聽呵呵地笑起來,他笑罵道:「咱們教坊司有年頭沒進來有身份的女子了,這位文心小姐父親是醫官,侍候皇上的太醫,她自已又是個女神醫,排著隊想嘗她滋味的人多了去了,不准你動,放出話去,拔頭籌的價錢翻倍,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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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6:24
第93章 覓計救人


  楊凌返回鎮撫司弄了身袍子換上,命四名親兵暫留在鎮撫司,獨自一人趕往城南教坊司。官員平素出入煙花柳巷就不能明目張膽,何況是在為先帝服喪期間。

  楊凌雖不是去嫖妓,可是心情同樣緊張,他把帽沿兒壓得低低的,儘管北京城他認得的人不多,而且不是老頭子就是老太監,還是越小心越好。

  楊凌鬼鬼祟祟地進了教坊司,只見十多個同樣鬼鬼祟祟的男人也先後溜了進來,個個都穿著不起眼的長袍,戴著寬沿帽兒,有的還拿把小扇子遮在臉上,一個個賊眉鼠眼地四處亂瞧。

  先帝過世,樂藉戶的賤民連替皇上帶孝的資格都沒有,妓院是照常開門的,稀奇的是今日來嫖妓的人和他一般鬼祟。楊凌偷偷打量一番,沒發現戴綠頭巾的教坊司僕役,心中正在奇怪,旁邊一個拿著扇子遮臉的男人打量他一番湊了上來。

  他遮著臉低聲笑道:「老弟,開封銀子可是翻倍的,你也想來嘗嘗女神醫的味道?嘿嘿,我看還是過兩天再來給我涮鍋好了」。

  楊凌聽他說話骯髒,不禁厭惡地皺了皺眉,可是一聽他說開封,提著的心又一下子放了下來,難道那位高小姐還沒被人糟蹋?

  他忙掩飾了厭惡神色,也扮出一副嫖客嘴臉道:「女神醫大名鼎鼎,我也只是趕來碰個運氣,自然比不得兄台財大勢大」。

  那人見他說話客氣,彼此又不認識,便刷地收了扇子,四下瞧了瞧壓低聲音道:「老哥我可是早就來了,教坊司可是有年頭沒進犯官家眷了,想玩個良家閨女難啊」。

  楊凌一瞧這位自稱老哥的仁兄,頭髮雖是黑的,卻已一臉的褶子,那副模樣實在是憔悴蒼老了點。

  那位仁兄猶自沾沾自喜地道:「老弟,這種大家小姐哪懂什麼花活兒,不適合你的,我來花銀子不是享受床弟間的滋味兒,懂麼?要的就是她的身份,把當朝六品御醫的女公子壓在身子底下,舒坦吶」。

  楊凌聽他這麼無恥,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出去,只聽這位「大哥」又恬不知恥地道:「聽說剛剛要她開門迎客,她就撞了桌角了,教坊司的人都進去救人了,也不知道今天這牌子還掀不掀得開,嘖嘖嘖,下邊沒見紅,上邊倒先見了紅了」。

  前邊一個青襟長袍的馬臉漢子聽到他聲音攸地轉過頭來,一看清他相貌立時低聲驚叫道:「管老闆?」

  這位仁兄嚇了一跳,急著想拿扇子遮臉卻已晚了,他瞧見前邊那人也不由失聲道:「戴員外,怎麼是......唔唔唔......」。

  他話未說完,那位戴員外已衝過來摀住了他嘴,急聲道:「噤聲噤聲,莫要被人聽到」。管老闆掙開他手,瞪著眼道:「到這兒來的誰不是打的這主意?還怕見人麼?」

  戴員外訕訕地笑道:「你不怕?你不怕幹嘛要遮臉?」

  管老闆乾笑道:「她只不過從我這兒進過藥材,我管平潮又不欠她什麼,想捧場就捧場啦.不過高小姐活人無數,是京師有名的女神醫,人緣太好,若是被人知道與我的名聲總是有礙」。

  他看了戴員外一眼微微冷笑道:「不過你戴小樓戴大員外可不該來啊,且不說你家中有九房嬌妻美妾,起碼人家高小姐可是救過你的命,你也好意思來趁人之危?」

  戴員外臉兒一紅,無恥地道:「救過命怎麼了?哼!你不知我求了她多少次她才肯上門醫我,我可是花了二十兩黃金,她臨走還摞下一句話,叫我多做善事,莫要為富不仁.好呀,我今天就賞她面子,讓她在我胯下知道知道什麼叫為富不仁」。

  這對無恥之徒!要不是楊凌自已也鬼鬼祟祟見不得人,他一定尋個由頭把這兩個敗類弄到錦衣衛去修理修理。兩個色鬼正說著話兒,穿著系紅線的搭膊子,頭戴青色頂巾,一副標準的教坊司樂藝官打扮的右韶舞司空明從後堂走了出來。

  司空明走進大廳拍了拍手掌,四下竊竊私語的人立即肅靜下來,司空明流里流氣地笑道:「多謝各位爺們捧場,今兒的姑娘想必大家都知道,是朝廷六品犯官、御醫高廷和的女兒,她和野菊齋的金針劉、杏花居的三指田,可是並列京師的三大神醫,身份高貴。各位爺們平素不管多大的身份、有多少銀子,你可是連人家大小姐一指頭都碰不到,是不是呀?」

  底下嗡嗡然一片響應之聲,司空明得意地一笑,又道:「可今兒不同,只要你捨得花錢,這位大小姐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兒,呵呵,這機會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好啦,閒話少說,今晚的開苞銀子起價三百兩,爺們們覺著合適的儘管給價」。

  他一說三百兩,下邊已是一片嘩然,三百兩銀子嫖一次雖說是大家千金,可這也太貴了,當下已有些人打了退堂鼓。管老闆、戴員外雖然也有些肉疼,可是一想到平素他們只能點頭哈腰陪著笑臉的大小姐,今天得玉體橫陳任其雲雨,又實在不捨得放手。

  管老闆盤算了半天這得賣多少藥材才掙得回來,終於一咬牙喊道:「我出三百兩!」戴員外橫了他一眼,揚聲道:「三百零一兩!」。

  楊凌摸了摸懷裡,稍稍有些放心,今天他取了銀子要還馬永成,還沒來得及交回幼娘,懷裡有四千兩銀子打底,他就不太擔心了,實在不行今晚就冒充嫖客把高小姐包下來,明日宮門一開再去找那管事太監。

  廳子裡捨的花錢的主兒一番角逐,最後只剩下管老闆、戴員外和一位公子仍在繼續叫價,此時價錢已咬到460兩,楊凌忽地揚聲喊道:「我出五百兩」。

  他一下子加了四十兩,那三個人不禁都意外地向他瞧了一眼,司空明眉開眼笑地道:「好好,這位公子請上前答話」。

  楊凌硬著頭皮走上前去,那兩個缺德帶冒煙兒的壞種和那位公子都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眼,右韶舞司空明笑呵呵地看他走近來,忽地怔了一怔,臉上露出驚異之色,那驚愕的神情只是一閃即逝,隨即便哈哈笑道:「這位公子一看就是個風流倜儻、憐香惜玉的主兒,高小姐初涉雲雨也禁不起怎麼伐撻,今夜就交給公子了」。

  戴員外一聽忙道:「且慢,我出五百二十兩」。楊凌立即道:「六百兩!」

  司空明嘿嘿一笑,說道:「價錢是由得各位爺們出,可是姑娘許給誰,可是咱說了算,方才當著這麼多人我已說過高小姐今夜歸這位公子爺了,還能反悔不成?就五百兩了,公子爺您後邊請」

  眾人都是一愣,這位樂官有毛病啊?怎麼有錢還往外推呀,楊凌心中也暗暗奇怪,不過這時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馬上隨著那位韶舞大人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向後廳走去。

  這司空明還真的認識楊凌。前幾日弘治殯天喪儀、新帝登基大典,教坊司負責宮廷音樂的左右韶舞、左右司樂整日在宮中忙碌。楊凌是禁宮侍衛統領,一直在皇城內巡防,他沒注意這些伶人樂伎,可是司空明卻認得他的模樣了,方才認出這是皇上面前紅得發紫的楊大人,他豈能不存心買好。

  司空明將楊凌帶到一處雕樑畫棟的小樓前,低聲笑道:「小人就侍候公子到這兒了,高小姐性子暴烈,不過已被小人灌了壺烈酒綁在床上了,公子爺今晚一定盡興」。

  發配的犯官女眷是從來不用藥物的,因為急著捧場的人大多喜歡的也就是她們羞憤欲絕的表情,司空明以為楊凌也好這一口兒,陪著笑臉道:「顫聲嬌、助情花一類的東西,小人可是一點沒用,不過我瞧公子威武不凡,想來提槍跨馬、揮指千軍也是容易的,何況駕御一個女子?」

  楊凌聽得心中一凜,攸地回首向他望去,司空明目光與他一碰立刻謙卑地垂了下去,微微哈著腰道:「小的叫司空明,是教坊司右韶舞,今兒能夠侍奉公子爺,那是小的榮幸,公子儘管玩個痛快,小的告辭了」。

  司空明暗暗點了楊凌一下,寄下這份人情,就悄然退了下去。楊凌聽他口氣,似乎認得自已身份,心中驚疑不定。可是現在已到了門前,他也不能丟下一個苦命女子掉頭便走,楊凌定了定神,推開樓門走了進去。

  樓閣不大,房中有桌有椅,桌上還有一壺酒,幾個拼盤,看來教坊司收了銀子招待客人還是蠻周到的。再裡邊便是一張繡床,床幔分掛在兩旁的金鉤上,繡床上躺著一個女子,只穿著褻衣褻褲,一瞧見有人進來駭得目眥欲裂,立即驚恐地掙扎起來。

  她這一使勁掙扎,連繡床都跟著晃動起來,楊凌這才發現她手腳被白綾繫在木床四角上,這女子秀髮綾亂,頭上纏著白布,隱隱還滲出血痕,一張通紅的臉孔,嘴裡也繫著一條白綾以防她咬舌自盡,這般扭曲掙扎似若顛狂的模樣,除了那曼妙成熟的身材尚可一看,臉蛋兒可真是看不出美醜了。

  楊凌連忙插好房門,走到她的身邊,那女子眼神更加焦灼悲憤,她拚命地掙扎著,口中唔唔直叫,楊凌忙道:「你不要怕,我是......想來搭救你的。」

  那女子聽了一怔停下了掙扎,驚慌的眼神似信非信地打量著他,楊凌見她只著褻衣,嬌軀曲線畢露,飽滿豐盈的酥胸將湖水綠的胸衣高高聳起,在一個陌生男子面前頗為不雅,連忙拉過一床錦被替她蓋上,輕聲說道:「小姐勿需懷疑,在下是受高文蘭、高文舉兩姐弟之托,來搭救小姐的」。

  高小姐聽到自已堂妹、堂弟的名字,這才信了,她唔唔地叫著,眼中又禁不住流下淚來。楊凌忙道:「我給你解開束縛,你且莫要聲張,稍後我們再詳談救你逃脫之法」。

  高文心連連點頭,楊凌將她口巾和綁住四肢的白綾解了下來,高小姐一把擁住被子顫聲道:「妾多謝恩公救命大恩!」

  楊凌別過頭去道:「高小姐先不必謝我,能伸以援手我自會援手相助。但是有句難聽的話我可得說在前頭」,他吸了口氣,低沉著語調道:「你是欽犯,我沒有把握一定救你出去」。

  高文心紅腫的眼睛定定地瞧了他半晌,方淒然一笑道:「妾身還是要多謝公子,只要妾身能清清白白地死去,公子這份大恩大德,妾身已是感激不盡了」。

  楊凌聽得心中一歎,他硬起心腸道:「高小姐,不是楊某無情,可楊某也是有家有業的人,做事不能無所顧忌。唉......能不能赦免你,全在皇帝一句話。明日一早我便進宮,先托管事太監將你的處置緩一緩,至於救你出去......我還得再想辦法」。

  高文心拭了拭眼淚道:「妾不怕死,只怕清白有染,若是能夠逃脫顧然好,若是不能,不過一死罷了,公子不必過於為難。公子今日救下妾身,已是莫大的恩德,請教公子高姓大名?」

  楊凌回頭看了她一眼,毫不遮掩地道:「在下神機營參將楊凌!」

  高文心的眸子一下睜得老大,驚喜地道:「楊凌楊侍讀?」她已經絕望的心瞬間充滿了狂喜,眼前這人竟是敢於抗旨的那個東宮侍讀、新老兩代帝王跟前極寵信的大臣。如果自已真能得脫苦難,除了他還能有誰能辦得到?

  ............

  天光微亮,高文心仍在沉睡當中,擔驚受怕了幾天,昨日又失血過多、被灌了一壺烈酒,熬到後半夜,她終於忍不住睡去了。

  高文心睡著睡著,忽地感覺似乎身邊有人,這幾天她時時警惕,對此最是敏感,雖然意識剛剛甦醒,仍是激靈一下,霍地睜開了眼睛,一迎上那對發亮的眸子,她駭得瑟縮了一下,定睛一看,這才看清是楊凌,不禁有些窘迫地將被子拉到了下巴上。

  楊凌微微一笑,直起腰來道:「看你睡的正香,我正不忍叫你,想不到你就醒了」。

  高文心帶著些窘意道:「叫楊大人笑話了,小女子實在太過疲倦......」。

  楊凌笑了笑接過話茬道:「我知道,現在我就要進宮去,如果諸事順利,最遲下午教坊司就會派人將你移室獨居,我會找機會慢慢向皇上進言,如果至晚我還沒有消息......」

  高文心的臉刷地一下白了,她咬了咬唇,冷靜地道:「妾身明白,如果今晚掌燈之前,妾的處境仍無變化,便是事不可為,妾自會尋機去死......,無論如何,妾對大人的恩德感激不盡」。

  楊凌無力地揮一揮手,歎息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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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鼓司衙門,劉瑾正在威風凜凜地指揮數十個小太監忙忙碌碌的撞鐘敲鼓。景陽鍾由八個小太監扶著巨木撞動,這種不刻全八卦只刻乾卦的巨鐘在大明只有三口,一口在天壇,一口在東嶽廟,一日在這御花園內,代表著天地人三才。

  御花園中有一處更漏房,裡邊放著一架巨型七寶燈漏,高一丈六尺,引御花園的活水激動機件,自動運轉。機件中有雲珠和珠梁,梁的兩端有龍頭,用來調整水流的緩急。七寶燈漏裡有12個抱著時辰牌子的木偶,輪流走出來報時,還有4根小木分別去撞鐘、敲鼓、擊鉦、打鐃,報告時刻。

  看準了時刻的小太監就站在門口用小旗兒通知站在景陽鐘樓上的掌印太監劉瑾,劉瑾便指揮小太監們撞景陽鍾、敲司辰鼓,宣告早朝開始,百官上殿。

  敲罷鐘鼓,劉瑾下了樓,正要去鐘鼓司衙門喝口茶吃些點心,忽地瞧見楊凌走來,忙迎上去笑道:「楊大人,怎地有空來這裡?」

  楊凌拱手道:「劉公公,楊某可是特意來找你的」。

  劉瑾奇道:「楊大人何事找咱家?來來來,且去鐘鼓司吃口茶,咱們再詳談不遲」。

  楊凌忙一把拉住他道:「公公且慢,楊某這事兒著實有些著急,鐘鼓司可是沒時間去了」。他把劉瑾扯到一邊,將事情源源本本對他說了一遍。

  楊凌對他沒有絲毫隱瞞,既然這事兒是想讓正德開口赦人,與其遮遮掩掩,讓正德知道了認為他蒙蔽天子,不如坦然做個好人,那時正德縱然不答應也不會怪罪於他。

  劉瑾聽他說完笑道:「嗯,這事兒十有八九是洪尚書為了討好皇上才加的懲罰,犯官家眷充入教坊司那一套萬歲爺可不懂。」

  他四下看了看,又壓低嗓門道:「咱家實話對你說吧,皇上惱恨高太醫醫死了先帝,將他們一干人拉出去砍了,可是事後一查,竟是先帝病發時張瑜一時驚慌拿錯了藥物,嘿!高太醫、楊院判是冤死了,可這事兒能怎麼辦?只好將錯就錯。」

  楊凌聽了直發愣:堂堂天子,原來也可以死的這般窩囊,他一道旨意就可以令萬千人頭落地,而他自已,卻因為身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一時驚慌拿錯了東西就丟了性命。

  他蹙起眉道:「如此說來,高小姐豈不更加冤枉?死者已矣,怎麼再讓無辜的人憑白受過?」

  劉瑾不以為然地道:「這算什麼?為了皇家的體面,就算死上一千人、一萬人又有何干係?張瑜拿錯藥的事已有風聲傳出去了,若是皇上赦了她,豈不是更坐實了此事?所以,想要赦免她,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不過......」。

  楊凌一聽急道:「不過什麼?劉公公不要再賣關子,還請快快教我!」

  劉瑾奸笑兩聲道:「大人有憫人之心,真想救人其實也不難,這事兒只要辦得既圓了皇上的臉面,又能給皇上一個體恤臣子的風光,呵呵,赦免一個無關緊要的黃毛丫頭又算得甚麼事?」

  楊凌深知劉瑾最善揣磨正德的心思,急忙追問道:「楊某本想托公公引薦我去見見教坊司的管事公公,想不到公公還有如此妙計,還請劉公公不吝賜教,若那女子得脫大難,一定會對公公感恩戴德,給你立上長生牌位,一日三柱香地供著」。

  劉瑾被他誇的一張老臉象盛開的菊花似的,他連忙擺手謙遜了一番,直至楊凌急不可耐了才拉過他手臂貼著耳朵密密言語一陣,楊凌聽了欣然作揖道:「楊凌以為難如登天的大事,公公出馬,立時迎刃而解,此計甚妙,只待大功告成,楊凌定當擺酒設筵,答謝公公」。

  劉瑾笑瞇瞇地道:「楊大人何須客氣,就憑你我的交情些許小事咱家還不該幫忙嗎?走吧,咱家先帶你去見見教坊司靜公公,安頓了那女子。靜公公平素對咱家愛理不理的,可是自從皇上登基,他倒是常陪著笑臉想巴解我,這點事情他定然是要答應的。」

  ............。。。。

  早朝散去,刑部尚書洪鐘、工部尚書徐貫回到朝房取昨日呈給內閣的文卷,見吏部尚書馬文升坐在朝房內愁眉緊鎖,面有憂色。洪鐘不由奇道:「馬大人,何故唉聲歎氣?」

  馬文升瞧見是兩位同僚好友,不禁歎道:「三位大學士去後宮向太皇太后、太后請安,商研皇上大婚的事去了,老夫在此候著等著討主意呢,官員異地為官的旨意一下,老夫的門庭每日來發牢騷的官員絡繹不絕,老夫可是實在吃不消了」。

  洪鐘笑道:「也不全是吧,有些窮省的官兒這回有機會去富省任職,卻是歡呼雀躍呢。不過皇上這道旨意干戈動得實是不小,那些封疆大吏誰沒有個親友故舊,回原址為官彼此照拂、也是情份中事,這回遷了地方,可就沒了機會了,難道把家族宗親全搬走不成?」

  工部尚書徐貫的族弟就在金陵老家為官,此次也在遷官之列,聽了這話冷哼一聲道:「這主意原本就有失考慮,聽說是鐘鼓司掌印太監劉瑾和親軍統領楊凌這二個不通政事的蠢材進的讒言,弄致如今怨聲載道」。

  馬文升蹙了蹙白眉道:「此事雖有些莽撞,其實未必沒有益處,否則內閣三位大學士也不會票擬了,如今聖旨已經下了,我們做臣子的就該一體施行才是,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徐貫見他不悅,也冷笑道:「大人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楊凌雖得聖眷卻一直不能插手朝政,安知不是他想假公濟私尋個富甲一方的地界兒為官?」

  他取了自已的文卷憤然走出朝房,一眼瞧見自已的心腹手下工部左侍郎李傑匆匆迎上來,不禁奇道:「李傑,督建泰陵是何等大事,你怎麼擅自回京來了?」

  李傑本來滿面焦灼,一看見他不禁又驚又喜,連忙迎上來道:「大人,陵上出了大事了」。

  徐貫驚疑地道:「陵上出事了?到底出了何事?」

  李傑左右看看,湊近了他悄聲說道:「大人,泰陵玄宮洩氣,金井出水啦」

  工部尚書徐貫聽了「啊」地一聲,臉色大變,懷裡抱著的文卷頓時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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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6:41
第94章 如此容易


  徐貫一聽大驚道:「玄宮洩了地氣,金井噴湧泉水,此乃不祥之兆,應該立即稟報皇上,再遷良址」。他剛剛轉過身,忽又心中一動,停下腳步想了想道:「督造泰陵,以禮部為首,其他各部的官員對此是什麼看法?」

  李鐸說道:「下官負責築造羅城,聽說金井出水趕去看時泉眼已被堵住,禮部侍郎、欽天監監副和戴公公正在訓斥幾名士卒,還鞭笞一個什長,說金井噴水是胡言亂語、造謠生事。

  下官見他們神色慌張,想親自下金井看個究竟,卻被禮部侍郎尋個由頭兒給阻了回來,這事兒還是我私下問了那遭鞭笞的什長,才知其中端詳」。

  徐貫奇道:「什麼麼?他們故意遮掩不報?這卻是為何?......啊!老夫明白了」。徐貫忽爾恍然,不由得冷冷一笑。

  當初勘探帝陵是禮部侍郎和欽天監監副負責的,早在年初皇上大病時帝陵便已定址開始建造地下陵寢,到如今耗資已極巨大。若是這時才發現勘探有誤、風水不好,禮部和欽天監的官員少不得要丟官免職,他們自然想要遮掩此事。

  而司禮監的太監戴義主管泰陵工程的用度,這等肥差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碰上的,若再得新勘探陵址勢必曠日持久,等到帝陵重新選定,就未必是他來督造了,所以......

  李傑見徐貫沉吟不語,又道:「下官督造的是外圍工程,陵寢重地是由神機營的官兵負責,下官幾次想偷偷潛進去探個明白,那些官兵得了戴公公命令,一再阻止下官進入,是以下官才尋個借口趕回京來向大人稟報」。

  「神機營?」徐貫聽了這名字忽地想起楊凌來,楊凌不是正負責這些徵調的官兵麼?他心中若有所悟,沉吟半晌忽地滿面春風地笑起來:「李傑,這件事你做的很好,不過此事涉及禮部、欽天監、神機營,而戴義又是內相王公公的親信,既然現在只是風聞,我們可不能就這麼稟報皇上,不然若是情況不實,我們得罪的衙門可太多啦。」

  李傑聽了急道:「大人,泰陵上每天大把的銀子象流水似的往裡淌,如果現在不趕緊察個明白,還不知要浪費多少錢呢......」。

  徐貫伸手阻住了他,語氣一緩,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道:「李傑,你年方三十有二,就榮膺二品侍郎,年輕有為、前途遠大,老夫對你一向是青睞有加啊。

  你要知道,仕途險惡,這些個衙門的官員可不是省油的燈,如果抓不到真憑實據,憑白得罪了許多人物,與你的仕途可大有影響呀。老夫在朝廷上已經待不了幾年了,而你卻是前程遠大,試問老夫怎麼如此莽撞,耽誤了你的前程?」。

  李侍郎感激地拱手道:「大人對下官的栽培之恩,下官一直是牢記在心的」。

  徐貫呵呵一笑道:「嗯,那就聽老夫的,你馬上趕回陵地,暗中察訪此事,一俟得了確鑿證據,我們再將此事稟報皇上」。

  李傑見徐尚書如此謹慎,只得拱手告辭。徐貫捻著鬍鬚,望著他背影微微一笑,心中滿是得意:地宮金井,是陵寢最緊要的地方,為防內裡機關布設洩露,才著神機營官兵建築。

  如果李傑所說的事屬實,而神機營的人也是知情不舉,那這欺君之罪楊凌便也難逃干係,楊凌呀楊凌,你深得聖眷,想要扳倒你還真不容易,可如今卻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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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朝時,正德先在金殿上接見了第一批赴京的藩王使者。如今代王、晉王、魯王、寧王四位王爺恭賀新帝登基的賀使已經進京,除了賀表那種千篇一律的東西,進貢的賀儀多是些金蟾蜍玉如意一類的吉祥物兒,雖然金貴,禮物卻不甚多。唯有江西寧王,除了尋常的金珠玉器,抬上殿來的箱籠竟然足足有三十口箱子,一時滿朝文武盡皆側目。

  地方的藩王漫說沒有這般財勢,就算江南地方富裕,藩王富可敵國,又怎麼會這般愚蠢,竟敢在皇帝面前如此炫耀,也不怕犯了天子的忌諱麼?眾位大臣一時都有些好奇,不知道這寧王進貢的是什麼禮品。

  諸王進貢的貴重禮品唱儀官將都要一一唱名,曉諭百官。可是這些箱籠在禮單上卻不曾公佈,看起來又不像是什麼貴重物品。正德坐在龍椅上,接過小太監呈上來的禮品單子,只看了幾眼就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

  一旁谷大用見皇上只顧看那單子,忙湊近了提醒幾句,正德這才醒悟過來,對藩王使者安撫一番,著鴻臚寺好生接待,然後急不可耐地道:「諸位愛卿可有本奏,若無要事,朕便要去給太皇太后、太后兩位老人家請安去了」。

  工部尚書徐貫馬上出班奏道:「啟稟皇上,臣有本奏」。

  正德瞪了一眼這個不開眼的東西,著急地問道:「何事上奏,愛卿快快說來」。

  徐貫躬身道:「皇上命禮部、工部、欽天監、內務府、神機營負責先帝泰陵工程,如今各部官員都盡忠職守,但神機營參將楊凌卻遲遲滯留京城,實在此負聖望。泰陵是先帝陵寢,神機營負責地宮建築、機關布設,乃泰陵最最緊要之處,臣以為應速著楊參將赴任,以免有所差遲」。

  正德帝心不在蔫地道:「嗯,朕知道了,這兩日朕要楊凌去接收皇莊,雜事多了些,後日朕便命他去陵上便是。各位愛卿還有本奏麼?既然沒有......退朝!」

  正德一回到後宮,便對谷大用急道:「快快,把寧王叔進獻的綵燈、煙花給朕取來」。谷大用連忙叫小太監抬進兩口箱子,打開一口箱子的箱蓋,只見箱子裡整整齊齊碼放著一盞盞燈籠。

  恭賀新帝登基的禮物是可以使用喜色的,但是寧王進獻的燈籠沒有採用大紅,那一盞盞花式奇巧、五彩玲瓏的燈籠,都以竹蔑紗絹製成花草蟲魚的形狀,模樣維妙維肖,也不知用了多少能工巧匠才制的出來這許多精緻的燈籠。

  燈上的紗絹使用的都是淡色,有些沒有紮成鳥獸的燈籠就在絹上繪了些人物故事,設想精妙,窮極巧思,看得正德皇帝手為之舞,足為之蹈,一時合不攏嘴來。

  另一口箱子掀開來卻是各式的煙花爆竹,中間都以軟棉紙隔了開來,雖然一時看不出巧妙來,可是裹在煙花外面的彩紙上都繪了這種焰火燃放爆炸時的花樣,看了後更加惹得正德心癢難搔,不由連連讚歎:「諸位藩王送的禮物,只有寧王最可朕的心意,真是實實的好東西。」

  正德正開心不已,劉瑾陪著楊凌走了進來,二人剛剛去見了教坊司管事太監靜公公,這位靜公公還不到三十歲年紀,生得白白胖胖、富富態態,他一見正德皇上跟前兒兩個紅人聯袂相求,所托的又只是暫時拖延犯官家眷處置這等小事,當下滿口應承,為了表示自已對二人的敬重,靜公公立即揣了牙牌親自趕去教坊司,楊凌才放下心來。

  楊凌一邊往乾清宮走,一邊盤算著怎麼按劉瑾的計策向正德開口,不料剛剛踏進東暖閣,還沒來得及說話,正德就一把拉住他手臂喜滋滋地道:「你們來的正好,快來看看寧王進獻的好東西」。

  「寧王?」楊凌唬了一跳,自從來到京城,他也不是沒考慮過自已所知有限的關於這個朝代的信息,寧王的事他可是知道的,可是這位寧王造反造的太無能了,按照歷史的發展,根本不算個禍害,所以楊凌一直也沒太把他放在心上,不過突然聽到他的名字,仍是不免一驚。

  正德樂呵呵地扛起一筒沉重的大型焰火道:「來,我們去御花園放焰火!」

  楊凌見他像扛著火箭筒的到處亂晃,連忙上前將焰火搶了下來道:「皇上小心,這種東西裡邊有火藥,可是萬萬大意不得」。

  谷大用聽楊凌一說也才省起這東西的危險,方才一時大意整箱的抬到皇上跟前,還讓他親手搬弄,這要是不小心弄燃了一枝,就算皇上無恙,若只是受了驚嚇,也夠砍他腦袋了,谷大用頓時嚇的臉色蒼白,慌忙奔上來從楊凌手中接過焰火放進箱中,叫小太監趕緊將焰火箱子搬走。

  正德眼巴巴地看著他們把箱子抬走,戀戀不捨地道:「可惜......可惜,這時光尚早,點綵燈又不是時候」。

  楊凌又潑了一桶冷水道:「皇上,如今尚在大喪期間,如果在御花園中大放綵燈,被群臣們知道了還是一樁麻煩事,況且太皇太后、太后兩位老人家也定是不肯答應的」。

  正德到底小孩心性,雖也時常想念父皇,但是見了這新奇好玩的東西,又怎能耐得住性子不去碰,可是聽了楊凌的話,他也知道這事兒不能由著自已的性子,不禁嗒然若喪。

  劉瑾見正德皇帝滿面失望,忽地靈機一動,不禁呵呵笑道:「皇上若想觀看這焰火綵燈,倒也不是沒有法子,可是說出來皇上難免還是要愛到三位大學士責怪的」。

  正德忙道:「老劉有什麼好主意?快講快講!」

  劉瑾笑嘻嘻地對皇上道:「皇上圈了七個莊子,可還沒得空去瞧瞧呢,若是借口去皇莊瞧瞧,大學士們縱有微辭,想必也不會太過責備,到了那裡咱往山坳中一鑽,還不是想點燈就點燈,想放火就放火?」

  正德眼睛一亮,立即撫掌道:「好,朕去自已的莊子瞧瞧,他們還能再來饒舌不成?楊凌,你快快回去準備一下,朕午後要去皇莊瞧瞧」。

  楊凌見劉瑾望著自已使了個眼色,心中頓時恍然:「劉瑾果然了得,他這法子可是一箭雙鵰,既如了皇上的意,也幫了我的忙了。」楊凌息了勸阻皇上出宮的念頭,立即忙道:「是,臣馬上去辦」。

  *******************************************

  楊凌回到鎮撫司,領了四名親兵飛馬趕回高老莊,連家也沒回,先去了神機營大帳。官兵此時正在後山上伐木除草,要建幾處營房出來。這五百親兵楊凌一直交由柳彪帶領,楊凌趕到山上找到柳彪,把皇帝要來放焰火的事對他說了,又仔細囑咐一番,柳彪立刻集合親兵親自帶著人進山安排去了。

  楊凌一切安排妥當又急忙返回家中。他一夜未回,韓幼娘幾人雖不信他會出事,可是心中難免牽掛,一夜也都睡的不太踏實。

  這時幾個人正在花園葡萄架下乘涼,如今快六月的天氣,天氣悶熱,加上昨夜睡的不太好,幾個人都精神不振,有點昏昏欲睡了。

  韓幼娘支著下也,無意間一抬頭,瞧見楊凌沿著曲廊大步走來,立即跳起來喜道:「相公回來了!」其他幾人回頭看見楊凌都喜悅地迎了上來,楊凌目光一掃,見只有幼娘、張氏、蘇三和雪裡梅四人,那位高文蘭姑娘並不在旁邊,便道:「高小姐不在麼?」

  雪裡梅道:「我們請了她來廊下喝茶,可是高家小姐說她已是府上的奴僕,非要在一旁以婢禮侍候,幼娘姐姐見了不忍,只好打發她離開了」。

  幼娘一見相公滿頭是汗,忙拉了他到廊下坐下,說道:「相公,瞧你跑的這一身汗,先喝些茶解解渴,文心小姐現在......現在如何了?」

  幼娘一提起那位文心小姐,幾個女子都有些緊張,四雙妙目不禁都投注到他身上,楊凌瞧瞧四下沒有外人,便壓低嗓門道:「別擔心,高小姐暫時還沒有事,我已托付教坊司的人看顧著呢」。

  幼娘幾人聽了頓時鬆了口氣,大嫂張氏不禁合掌喜道:「謝天謝地,那麼一位無辜的好姑娘,幸好蒼天有眼」。

  楊凌歎道:「你們呀,欽犯是那麼好救的麼?皇上不赦了她欽犯的身份,誰把她領回家誰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罪!」

  幼娘張氏來自鄉下,蘇三和雪裡梅整日裡擺弄的又都是琴棋書畫,哪曉得其中利害,一聽楊凌這話幾人臉色都變了,蘇三擔心地道:「這事情竟有這般嚴重麼?那......那是不是這位姑娘便救不得了?」

  楊凌搖搖頭道:「也不盡然,我倒是討來一個辦法,可是還沒來得及和皇上說。如今皇上要來皇莊,今晚定要在咱這裡用膳的,這一路上我想了又想,如果今晚幼娘你陪我去見皇上,說不定就能馬到成功」。

  幼娘奇道:「甚麼?相公要我去見皇帝?!」

  楊凌點頭笑道:「依著皇上的性子,用這辦法我有六成的把握可以讓皇上赦免了高小姐,如果......你去皇上面前露一面,再做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樣,那把握至少便有了九成。只是......我擔心你見了皇帝會怕的連話也說不出來,若被他看出破綻那便不美了」。

  韓幼娘聽了認真地想了片刻,決然道:「相公,就算見皇帝......見皇帝我也不怕,你告訴我怎麼做,我一定能做的到」。

  楊凌安慰道:「你不用擔心,這個皇帝沒有一點架子,很好說話,你以前曾經見過他的」。

  韓幼娘吃驚道:「甚麼?我何時見過皇上?」

  楊凌微笑道:「不記得曾經來咱家祝賀咱們搬來京城的那些東宮侍讀了麼?那個扯著破鑼嗓子一會兒叫你嫂子、一會兒叫你幼娘姐姐的傢伙,便是當今皇上了」。

  *******************************************

  神機營掌火器,士卒擅使火銃火炮,如今官兵持在手中的卻是江西寧王進供的巨型焰火。楊凌一回到村中首先想到的就是預防山火,因此吩咐柳彪進山尋找一個草木稀少的地方。

  柳彪先找了村中地保問清了四周的地況地貌,按照地保的指點,很快找到了一處峽谷,這裡草木稀少,僅有的百餘顆樹木也被柳彪派人削去樹枝拖走,只餘下一顆顆光禿禿的樹幹。

  天色垂暮,正德才在御林軍的護侍下趕到高老莊,後邊的大漢將軍抬著十五口箱子,除了十箱焰火,居然還帶了五箱綵燈。

  等到這大隊人馬沿著山中小路進了那處峽谷,天色已大黑了。楊凌今見他帶來五箱綵燈,乾脆叫人取了出來全都掛在那百十株樹幹上,這五大箱竹蔑彩絹製成的綵燈一經支開點燃,頓時猶如漫天星火,本來漆黑荒涼的山谷立時充滿了一種神秘浪漫的氣氛,使人疑似置身星河之中。

  這樣美麗的夜景不只正德從未看過,便是隨他前來的劉瑾、谷大用以及滿坑滿谷的官兵都瞧得心曠神怡,生怕驚擾了這仙境般的氣氛。

  待到「嗵」的一聲,第一枝焰火升空,旋即如同金菊銀絲漫天怒放,一會如流星雨,一會如火樹銀花,一會又如萬千火龍、銀色垂柳,腥紅的、湛藍的、金黃的顏色,奼紫嫣紅絢麗無比。

  楊凌站在正德身邊,仰望著這時美麗的讓人失神的夜空,心中只遺憾沒有帶著幼娘一起來欣賞這難得的美景。

  燦爛總是短暫的,不知多少能工巧匠,耗費了多少銀兩製造的焰火終於燃盡了,山谷裡瀰漫著一股硝煙味兒。楊凌使勁地吸了口嗆人的火藥味兒,在心中暗暗發誓,明年將要離開這個人世之前,一定也要讓幼娘欣賞一次無比美麗的焰火,場面一定要比這次更大、氣氛更浪漫,讓幼娘心中永遠留著一個浪漫的夢。

  直到興沖沖地踏進威武伯府,正德皇帝還是興奮不已,這樣的一幕景色對一個久居深宮,卻又充滿浪漫的小孩子來說,實在是一種不可抗拒的衝擊,以至豐盛的酒筵席上他一直興致勃勃地談那些焰火。

  皇帝老子不吃飯,別人怎麼好開動?大家只好一起在那兒挺著。正德興奮了半晌,才對楊凌笑道:「楊凌,幼娘姐......咳咳,你的夫人呢?朕怎麼沒有看到?」

  楊凌心中暗喜,連忙起身道:「回皇上,拙荊自從知道皇上要來,也歡喜的很呢,可是她是婦道人家,不好出來見你」。

  正德擺手道:「哪來這些規矩,請她出來見見吧,呵呵,早知道這麼好玩,你應該帶她一起去的。對了,你還沒有告訴過她我的身份吧?」

  楊凌忙道:「皇上吩咐過的,臣哪敢違背?她還不知道您就是那位小公子呢」。

  正德大喜,好像又找到了好玩的東西,他連忙道:「快要她出來,呵呵,想必一見朕,她一定會嚇得大吃一驚」。

  幼娘出來時,楊凌、正德、韓幼娘都大吃一驚。幼娘是故意裝出的震驚,不過雖說已經知道這位皇帝就是當初見過的那位小公子,她的心情還是十分緊張,雖是做作,倒有七分的真實。

  楊凌和正德可是真的嚇了一跳,楊凌雖說要她裝扮的像是久病在床,可是也沒想到韓幼娘會這般形象。頭髮凌亂,臉色臘黃,好似剛剛拖著病軀從床上爬起來似的,正德瞧見她模樣不禁大吃一驚,吃吃地指著她道:「你。。。。。。你。。。。。。怎麼這般模樣?」

  韓幼娘緊張地摸了摸臉蛋兒,也不知蘇三塗的這薑汁會不會被人看出破綻。楊凌見幼娘還是有些緊張,忙替她答道:「皇上,拙荊自從上次大病之後一直未曾痊癒,這身子越拖越弱,微臣實在是。。。。。。唉!她這病如果有郎中時時在一旁服侍,慢慢調理也就好了,可是......咳!」

  正德不以為然地道:「那你便找個好郎中嘛,難道你連個郎中也請不起了?」

  楊凌愁眉苦臉地道:「皇上有所不知,拙荊患的是婦人之病,何況還要人隨時服侍在旁,男人實在是不方便呀,臣找來找去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郎中,後來好不容易尋到一個郎中,不但醫術高超,而且又是女子,實在是最合適的人選了,可是她......咳!不提也罷!」。

  正德聽的莫名其妙,問道:「既然找到了合適的郎中,為什麼不聘她上門診治?你又有什麼難言之隱了?」

  劉瑾瞧了楊凌一眼,湊到正德跟前溫聲細氣地道:「皇上,楊大人寧可讓夫人病著,也不敢找那位女郎中,實在是因為......那位女郎中是高廷和的女兒」。

  正德聽了一呆,半晌才奇道:「高廷和?高廷和是誰?他的女兒很了不起麼?既然是做郎中的,為甚麼不能給幼娘姐。。。。。。楊夫人看病?」

  劉瑾聽的差點兒腦充血,他連吸兩口大氣,才一臉怪異地道:「皇上,高廷和就是......就是給先帝診治病情的那位太醫呀」。

  正德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瞧了瞧楊凌和病體孱弱的韓幼娘,默然半晌才緩緩問道:「是他的女兒?我記得他的女兒好似也受了懲罰,那女子現在在哪裡?」

  劉瑾忙道:「回皇上,高太醫失職誤診被砍了頭,他的女兒......刑部判她充入教坊司永世為奴了」。

  「哦?教坊司?」教坊司這衙門正德自然知道,可是卻從沒人向他提起過教坊司除了宮廷禮樂歌舞還有什麼,他不禁奇怪地道:「入教坊司為奴?在那裡做些甚麼?」

  劉瑾陪笑道:「就是陪人喝喝酒、跳跳舞,哄男人開心」。

  劉瑾說話八面玲瓏,這句話可是一點毛病挑不出來,首先教坊司的確有這種樂伎,誰知道教坊司安排給高小姐的是不是這一種。至於另一種更卑微的,若真有人挑毛病,一句皇上年幼,免得污了聖聽就足以對付了。

  正德聽了果然大為不滿,拋除他還不能理解的貞操節氣,這種懲罰讓他感覺好似沒有懲罰一樣。這種奴婢做的也太開心了,這是為奴呀還是享福呀?

  正德不悅地拂袖道:「洪鐘那個老糊塗,這算是甚麼懲罰?劉瑾,明日你就去教坊司傳朕的口諭,調那個高......什麼和之女到威武伯府充作家奴,專司為楊夫人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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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舉人的信


  翌日一早,女神醫高文心小姐脫了樂藉,被一頂小轎悄然接出城去。

  晌午,禮部尚書王瓊被皇帝恩旨赦免出獄。白髮蒼蒼的王尚書一出刑部大獄,便猶如凱旋而歸的英雄般,被趕來迎接的官員們圍起來噓寒問暖,那番作派真是轟轟烈烈.朝中官員來了大半,三位大學士雖然不方便露面,也遣人送了賀儀。

  尚書府上大排筵宴,一班有文采的官員,不免分韻斗詩、恭賀奉迎一番。酒至半酣,王瓊端起杯來走到大廳中央,團團一揖道:「諸位同僚好友,王瓊觸犯天顏,犯罪入獄,多虧諸位好友多方施以援手,王某才得脫牢籠,王某真要多謝諸位了。這一杯酒,老夫敬大家!」

  王瓊說罷,舉起杯來一飲而盡。他雖在家中設酒答謝諸位同僚,仍謹守著禮儀,為先帝穿著一身重孝,白髮白鬚,滿面的正氣。前來賀喜的官員見尚書敬酒,紛紛起身應和。

  吏部尚書馬文升笑道:「王尚書道德文章,天下敬仰,身為禮部尚書後更是克盡職守,那日為了勸誡皇上守禮,一時激憤衝撞了聖駕,原本算不得什麼大事,縱然我等不上書求免,皇上也一定會赦了大人的。」

  王瓊聽吏部天官如此讚譽,不禁欣然一笑,走回席前坐下道:「馬尚書過譽了,我華夏上國乃禮義之邦、食禮之國.聖人創五禮,我等便該懂禮、習禮、守禮、重禮。此乃經國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後嗣的大事,身為臣子的豈能見君有過而不言?但能勸得皇上守禮,漫說坐牢,縱是一死那又如何?」

  王鏊連連點頭稱善道:「聖人以禮明德,以禮敬德,所謂人無禮不生、事無禮不成、國無禮則不寧,大人犯顏直諫堪稱百官之表率,我等上折求恕,乃是份內之事」。

  右都御史、總督宣化、大同、山西軍務的兵部侍郎劉宇劉大人聞言忽道:「據下官所知,皇上親軍侍衛統領楊凌楊大人今晨曾向皇上為大人求情,他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說不定此番大人出獄出力最大的便是楊大人呢」。

  王瓊聽了拂然不悅,冷笑道:「一介孺口小兒,仗著是東宮舊臣,得以出入朝堂之上,他懂得什麼?哼!老夫規勸皇上回殿守靈時,就是他讒言阻止,老夫一怒之下才使硯擲他,他豈會為老夫求情?」

  楊芳聞言道:「楊凌進言為尚書大人求情,此事確是有的,不過......依本官看來,他必是見尚書大人入獄,群情洶洶、百官憤怒,為免自已成為眾矢之的,才這般惺惺作態!」

  刑部侍郎趙簡之一拍大腿道:「正是,老大人在獄中這幾日想必還不知道,那楊凌還向皇上進言,著天下富省官員不得在本省任職,美其名曰杜貪防污,如今鬧得是烏煙瘴氣、一塌糊塗」。

  「甚麼?」王瓊驚怒道:「治世之道,不以法令為亟,而以教化為先。若要杜貪防污,該當論禮樂、正身行、廣教化、美風俗。以制度戒貪,何如以道德教化?這不是捨本逐末嗎?」

  工部尚書徐貫瞧見周圍官員論及楊凌提諫的這條新政大多頗有微辭,心中暗喜,他微微一笑道:「王尚書說的是,善法令禁於一時,而教化維於可久,此等經國之論,豈是他區區一個同進士出身的秀才懂得的?」

  吏部侍郎焦芳原本在吏部任職,是王瓊的老部下,迫於顏面不得不來道賀,但他心胸狹窄之輩,王瓊出於私心曾經打壓於他,焦芳一直耿耿於懷,此時冷眼旁觀,見他們對新帝寵信楊凌,使他竄升迅速大多心懷嫉恨,心中不由暗暗冷笑,悄悄打起了自已的算盤。

  兵部尚書劉大夏蹙著白眉道:「嗯,老夫也覺得那小子鬧騰的有些不像話了,昨兒皇上突然出宮去了西郊皇莊,夜裡西郊山谷中彩霞漫天,神機營左哨軍奉聖諭駐紮在那裡,今日朝上老夫問起昨日之事,皇上竟說是觀看夜間演武,依老夫看,嘿嘿......」。

  劉大夏說到這裡住口不語,只是不斷搖頭。

  王景隆和他那幾位知交好友坐在廳邊自成一席相陪,聽了他們說話,趙雍笑道:「諸位,聽到了麼?如今朝中百官對那奸佞多有不滿,只是可惜拿不住他不法的實據,我等若能立此奇功,豈不快哉?」

  楊霖搖頭道:「難,朝中百官誰不耳目靈通?他若有岔子,早該被人揪住了。」

  趙雍冷冷一笑道:「趙老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楊凌奸詐狡猾,行事小心,才叫人尋不得他把柄,找不到把柄,我們不能送他一點麼?」

  王景隆聽了奇道:「這要如何送得?楊兄可有甚麼妙計?若有真憑實據那也罷了」,他壓低嗓音道:「若是偽造證據陷構大臣,這可是大罪呀」。

  趙雍冷笑一聲道:「順卿,若非楊凌激怒令尊,老大人豈會一怒之下驚了聖駕?老人家年逾七旬,還要受牢獄之苦,身為人子,這仇若是不報,真是枉為昂藏七尺的男子漢了」。

  王景隆被他激的臉一紅,急忙說道:「小弟怎麼不想著替家父出這口惡氣?只是實無憑據奈何的了他呀!」

  趙雍傲然笑道:「辦法還不是人想出來的?你前兩日曾去楊府托楊凌為世伯斡旋,今日正好借這個因由上門謝恩,主動與他攀交,哼,待和他廝混的熟了,我們再見機行事」。

  他說到這兒也低下聲音輕輕地道:「便真的找不到,那便栽些髒物給他,到那時扼其七寸、百官彈劾,還扳不倒他麼?只要做的巧妙,他有什麼證據說是我們栽髒?」

  趙雍的父親是吏部侍郎,這個衙門整治人的手段趙雍多少也聽過一些,他對楊凌倒是沒有私人恩怨,只是早聽得父親和叔伯長輩們對楊凌頗為不滿,認定他不是個好官,想做個仗義除奸的英雄。

  王景隆聽了先是一喜,想了一想忽又作難道:「可是......楊凌明日便去督造帝陵,難道我追去帝陵攀交不成?」

  趙雍剛剛想出一個足以讓楊凌倒台的重罪,一聽這話更加歡喜,不禁眉飛色舞地道:「甚好,他不在家,府中只餘一班沒有見識的女眷,更方便我等行事了」。

  王景隆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道:「趙兄,楊府只餘一班女眷,我如何能登門拜訪?」

  這一說趙雍也呆了,楊霖卻呵呵笑道:「我有法子了,今天皇上不是脫了犯官高廷和的女兒樂藉身份,貶入楊家為奴麼?嫂夫人纏綿病榻久矣,一直尋不得良醫,王兄今日可去楊府答謝一番,然後提及想攜妻診病,諒來楊凌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如此一來他縱然不在家,王兄豈不是也可登堂入室了麼?」

  楊霖聞言大喜,讚道:「不錯,此計甚妙,順卿且依計行事,待摸清楊家底細,再徐圖之!」

  王景隆聽了也不禁不喜,不知為何,心中忽地翩然躍上兩個楚楚動人的美婢倩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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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下富有江南風韻的高府花園明媚俏麗,轉入那道已被蒼苔染成碧綠色的石門,腳步輕輕一動,九曲迴廊下水池陰影處的叢叢金紅色的游魚便聞聲攸然游去,逃向草叢深處。

  假山石上垂下籐蘿無數,從池塘上憑空搭起一道簾蓬,直連到曲折石廊上的根根橫柱上,將陽光掩住,只在枝葉間瀉下無數斑駁陸離的光影。

  這樣靜謐優美的景色,楊凌卻全無心思欣賞。昨夜他護送正德皇帝回京,早上派親兵隨劉瑾去教坊司傳了聖諭,護送高家小姐回來,他卻奉命留在了宮中。

  楊凌還道小皇帝又有什麼貪玩的主意,想要支使他去做,想不到散朝後正德皇帝卻告訴他,朝中大臣對他滯留京城不奉差使多有不滿,要他明日即趕赴泰陵,楊凌無奈只得答應。

  如今的身份地位他已甚是滿足,也不想再求聞達,只想多些時間陪伴幼娘,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他不是含著金飯匙出生的王侯公子,想要有份無憂無慮的生活,有些事,就必須得去做的。然而泰陵完工至少也得四個月,他還有多少個四個月可以消磨?

  楊凌想著心事,一下下向前走著,正覺難以開口對幼娘說出離開的話來,忽地聽到悠悠揚揚若有若無的一陣琴聲叮咚傳來,他知道那是雪裡梅在撫琴,停下腳步傾聽了片刻,心中愁緒更勝,楊凌不禁悠然一歎,繼續向前走去。

  石廊綠葉掩映,一踏進來便覺涼爽幽靜,楊凌拐過一角,忽見曲廊探出半彎,懸在水上築了個荷葉狀小亭,亭蓋翠綠,四柱卻是木材本色,顯得古色古香。

  亭下池水蕩漾,池上俏生生一個人兒憑欄而坐。她一襲青衣,雙手扶著欄杆,下巴優雅地搭在手背上,臨水照影,秀髮如墨,額上只繫著一條白綾。

  楊凌不覺放緩了腳步,那青衣少女聽到腳步聲忽地回頭望來,楊凌見這少女似是從未見過,不覺怔了一怔。

  那少女回頭瞧了他一眼,忙站起身來匆匆走上兩步,向他盈盈拜倒道:「文心已候著大人多時了,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婢此生無以為報,請大人受小婢一拜!」說著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

  楊凌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少女就是自已救回來的那位女神醫,他連忙虛扶了一把道:「小姐請起,切勿如此稱呼,楊凌實在慚愧的很,未能讓皇上赦免了你,可是如今這奴僕的身份只是用來應付外人的幌子罷了,女神醫名滿京師,楊凌是絕對不敢以婢女相待的」。

  楊凌一邊說,一邊打量她,昨夜她額上流血,臉有淚痕,披頭散髮滿面漲紅,早上睡醒時也難看的很,這一打扮起來可就耐看的多了。

  她的五官不算絕美,既沒有幼娘那般嬌俏、也憐兒那般妖媚,但是眸正神清,由裡到外週身上下都給人一種纖塵不染的感覺,那種風華卻非僅憑相貌便可具備的。

  高文心輕輕起身,低聲道:「高家逢難,小婢家破人亡,如今已是無家可歸的人了,大人救了我,這份恩德便是山高海深,何況聖旨是那般容易更改的麼?大人能做到這樣地步,已是小婢想都不敢想的結局。小婢也不敢再存癡念了,只想做楊府一個小婢,高文心三字,從此不提也罷」。

  楊凌昨夜見到她時,這少女也如尋常女子一樣,驚慌失措驚駭欲絕,想不到現在神情沉靜如水,言談落落大方,與昨夜竟判若兩人。

  楊凌聽她如此說,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家裡一個玉堂春、一個雪裡梅已經身份尷尬不清不白的了,要是再摻和進來一位女神醫,那楊家的後花園可真的太熱鬧了。

  楊凌忙道:「左右不過是一個空虛的身份,小姐何必介懷?我知道小姐是許了鄰村李員外家公子的,回頭我便著人去與李公子知會一聲,早日接你過門完婚」。

  高文心嘴角露出一絲似譏誚、似自嘲的笑意,淡漠地道:「大人,李公子家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他又是堂堂的舉人身份,你認為他會娶一個犯官之女、一個進過教坊司的女人麼?」

  說到這裡,她原本平靜的眼神忽然湧上一層霧氣,悲傷地望著楊凌。楊凌頓時語塞,躲閃著她的目光道:「小姐一介女流,無妄之災從天而降,你又哪有力量抗拒呢?凡有幾分天良,誰又會忍心苛責與你?這樣吧,我立即修書一封,說明原由,著人送去李府」。

  高文心張了張嘴,還未及說話,楊凌已轉身急急去了,高文心怔怔地佇立半晌,才淒然歎道:「世事冷暖,人情如霜,文心到此地步已經不堪之極了,楊大人,你又何苦多事,讓我再蒙羞慚?」

  楊凌想不到救了人還有一堆爛攤子要自已收拾,如今他住的是高家的宅子,無論高文心是小姐還是丫頭,待在這兒都夠叫人彆扭的。

  其實他心中也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位李舉人是否在乎高家落難,是否在乎高小姐進過教坊司,如今他也是急病亂投醫,只希望能憑著自已的身份和聲望,修書一封講明經過,希望能讓那位舉人老爺相信。

  楊凌回到書房,急急地寫了封信,交給老管家要他立即赴李府一趟,老管家一輩子待在高家,雖說如今高家落了難,可是對舊主仍極有感情,一聽楊大人要撮合小姐與李家完婚,立即取了書信興沖沖奔李家村去了。

  楊凌剛剛遣走管家,王景隆就攜了四色禮物登門拜訪來了。楊凌瞧他上次忍怒含恨,軟語相求的模樣,只道王瓊一出獄,這位王公子是再也不會上門了,想不到王尚書剛剛開釋,他便來道謝了。

  王景隆存了「結納」之心,這番神情動作可就自然多了,再不是上次登門那種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楊凌也不想與門生故舊遍天下的王尚書結仇,見這位王三公子十分的熱情,也不好失了禮數,連忙奉茶款客,場面話不鹹不淡的嘮了半天,王景隆才話風一轉,提出要攜妻子上門求醫,請楊家這位女神醫為她診治。

  楊凌這才恍然,只道他是因為這個緣由才前倨後恭,本來對他的態度還存著幾分疑慮,這時也頓時釋疑。

  他略一盤算,如果李家公子見了自已書信肯接納高小姐,為了掩人耳目,不致讓幼娘生病的事被人揭穿,還是要三不五時的請高小姐到府上來的,幼娘本來就沒有病,這個順水人情不妨送於王景隆,當下一口答應。

  王景隆又敘談一會,見今日楊凌會客,廳下只有四名家僕侍候,並未喚出上次見過的那兩位美婢,知道今日無緣得見了,只好悵然若失地告辭離去。

  楊凌送走王景隆,在書房又坐了會兒,喝了兩杯茶的功夫,老管家就急匆匆地趕了回來,楊凌見了大喜,連忙把他迎進來問道:「老管家,書信送到了麼?李家公子怎麼說?」

  老管家氣得臉色脹紅,憤憤地道:「老爺,小人拿了您的書信趕去李員外府上,李家居然像避瘟神似的,連門都不讓我進,只叫我將書信從門縫塞進去,老奴候了小半個時辰,李家公子才寫了封信,又順著門縫兒塞出來,從始至終,居然連面都不見」。

  楊凌聽了老管家這話不禁心中一沉,他急忙要過那位李公子的回信,展開來仔細讀了起來。這封信是一封典型的文言文,文字偏僻、內容高深,這位假秀才讀著那位真舉人文謅謅的書信還真的頗為吃力。

  楊凌一個字一個字看了半天,才大致明白了信的內容。這位李公子的信中絕口不提高家遭難的事,也不提高小姐進過教坊司的事,信中先講了一通女子應遵守的禮義廉恥,後邊又自豪地從李家上五代至今出仕入宦的光輝事跡,最後很客氣地問了一句,大人是要我這個舉人做你家婢女的夫君嗎?

  楊凌看完了頓時噎在那裡,他正發呆的功夫,韓幼娘喜孜孜地趕了進來,說道:「相公,我今早做了酸梅湯鎮在井裡呢,你要不要喝上一碗?」

  楊凌拭了把汗道:「嗯......幼娘啊,去給我拿套褥子涼席夾被,相公今晚不去後院了,就在這書房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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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帝陵金井


  楊凌看了李舉人的回信,對高小姐實在有點慚然以對,想想這時若對她說了只怕更令人家傷心,只有先把這事放一放,以後糊亂含糊過去罷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去後宅,便在書房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去了泰陵。

  高文心心如明鏡,其實早已揣知如此結局。她的父親是本地人,又是宮中太醫,在鄉里間名聲極卓,高文心幼隨慈父,學了一身高超的醫術。高太醫在宮中當差,鄉間有得了疑難雜症的村人求上門來,這位大小姐總是不計身份,拋頭露面為人治療,一來二去名聲也闖了開來。

  接觸的人多了,高小姐對那位素未謀面的相公也有所耳聞,知道李府詩禮傳家、世代書香門弟,也對這位相公家的行事作派有所瞭解。

  她既然進過教坊司,無論身子是否清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沒有人有辦法把她的清白宣告給天下人知道。李家是有身份的地方士紳,豈能娶進一個新媳婦來叫人說三道四?況且她現在還是奴僕的身份,李家斷不會為了她自降身份。

  楊凌不好意思回到後宅見她,倒令她感覺有些過意不去。如今高文心對自已的未來不敢再抱任何奢望,韓幼娘雖對她照顧有加,以客禮相待,高文心仍執拗地著婢衣、施婢禮,以奴婢自居。

  泰陵在長陵西北方的筆架山,楊凌剛剛接旨時曾經來過兩次,這次再來,見方圓近二百丈的羅城已初見規模,陵園內規劃的香殿、廂房、神廚奉祀等尚未建造,但金井寶山城已經築起。

  金井是地宮最中心的位置,也是整個皇陵最緊要的地方。雖說只是負責施施工蓋蓋房子,不會有什麼差遲,楊凌仍遣了自已直接統轄的左哨軍人馬負責築造帝陵寢宮。負責陵內工程的是第三司的那位新都司馮唐,這人沉穩踏實,也吃得了苦。

  陵園外邊不遠處山上建了一排房子,是欽天監、工部、禮部、神機營各部官員日常辦公的所在,陵地上連得祿、彭繼祖和馮唐三人聽說參將大人到了,都先後趕回拜見。

  彭繼祖一見了楊凌便呵呵笑道:「大人,隔上個把月你過來瞧瞧便成,我們哥幾個也是在上邊看著那班兔崽子幹活,這陵寢怎麼造自有別的衙門操心,沒有什麼事的」。

  楊凌說道:「嗯,倒是辛苦諸位將軍了,不過皇上頒了這差使,各部的官員都守在陵上,我要總是不來,難免要被人指摘。其實本官也覺得咱們的人不過是出出苦力,只要官兵們不偷懶便成,築陵的事咱們這些當兵的能插的什麼嘴呢?」

  馮唐微微皺著眉,一副欲言有止的模樣,聽了楊凌的話,終於忍不住道:「大人,前幾日午飯時,曾有兄弟報說地宮金井滲水,這事下官還沒向大人稟報呢」。

  連得祿摸著臉上的麻子,不以為然地道:「我說老馮,你也太謹小慎微了,地宮挖的那麼深,虧得這是在山上,要不然幾十口井也掘出來了,滲水有什麼稀奇的?」

  這幾位將軍識字不多,風水更是一竅不通,極本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厲害。馮唐被提拔不久,被連都司一諷刺,不由得老臉一紅,急忙辯解道:「

  末將聽說了也沒覺得有甚麼了不起的,可是奇怪的是,欽天監倪大人和禮部侍郎聞訊卻急匆匆帶了人趕去,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末將見了奇怪想跟進陵去瞧瞧,卻被他們阻住,倪大人借口要勘察地理以測吉凶,把守在裡邊的七八個兄弟都趕了出來,直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允許我們回到地宮」。

  楊凌神色一動,傾身上前,注意地看著他道:「說下去,後來如何了?」

  連、彭二人見他神色有些凝重,也不敢胡亂說笑了,只是瞧著馮唐,馮唐道:「下官回去後發現那井口並無泉水溢出,稍候戴公公和工部李侍郎也聞訊趕來,恰聽到一個什長對別人說起發現金井溢水的事。戴公公聽了勃然大怒,竟然奪過鞭子笞責了他一番,不許任何人再造謠生事。末將看他們如此謹慎,這才起了疑心」。

  楊凌在房中慢慢踱了幾步,沉吟道:「地宮是置放先帝棺槨的地方,如果地宮滲水,的確是一件大事。不過.....挖掘那麼深的地宮,就沒見過有不滲水的。

  地宮周圍不是也以黃土、清膏泥、石頭砌成三道厚達十二米的防水牆麼?我上次來時還看到李侍郎親手執箭射擊夯土層,檢驗夯土是否結實,可見挖掘地宮時滲水是常有的事,為何金井滲水這般緊張?」

  他想了半晌不得要領,不禁探詢地看了楊一清一眼,楊一清也搖了搖頭,說道:「大人,諸位大人都是領兵打仗的將領,這些勘輿風水的東西咱們是不曉得的,不過.....欽天監和禮部那位侍郎大人一定知道,何不問問他們?」

  連得祿了嗤道:「小楊,你沒看那幾位大人看不上咱們帶兵的?連參將大人他們都不太理會呢,若是存心想瞞,你問得出來?」

  楊一清微微一笑,只是望著楊凌,楊凌會意地呵呵一笑道:「不說?不說咱便自已去看,走,一清著人帶上香案,本官要祭了地陵,再去裡邊瞧瞧」。

  楊凌到了泰陵,隆而重之地點香敬陵,大張旗鼓地祭拜了一番,然後命地宮中的兵丁都退出來,才率著三位都司官進入地宮勘察,這一番故作聲勢,早有其他衙門的人看了奇怪,趕回去稟報自家大人了。

  所謂地宮金井,又叫穴中,是皇陵的龍穴所在,所以一旦掘成,就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意觸摸的了。這金井其實只是一個直徑半尺,深約一米的洞孔,自開鑿時起,上邊便加了罩棚,見不得日月星三光。

  而且開鑿洞穴時取出的土稱為吉土,要呈送給皇帝御覽,然後保管在禮部大堂,待皇上安葬以後,再和奇珍異寶一起回填,以求鎮墓,息壤,由此可見其重要。

  所以這處金井,理論上只有五位奉旨大臣才有資格伸手探看。楊凌上了香、淨了手,這才來到地宮,地宮上邊已經罩了頂,但是還沒有封土,地宮內巨大的宮柱、石台已經佈置了七成,置放棺槨的石台中央,就是那口勾通陰陽,交流生氣的金井。

  楊凌來到金井旁,伸手探了探井壁,雖然有些涼潮之意,卻不像是被水浸過的,不禁一怔,馮唐忙道:「大人,末將曾詢問過那位什長,可他一口咬定,確曾親眼見到金井湧水,而且當時在地宮中的幾個兄弟也都這樣說,總不會是一起看錯吧?」。

  楊凌想了想,扶著石頭將大半個身子都探了進去,在洞底一陣摸索,洞底感覺很是乾燥,但金井中央應該是鑿出的凸圓形土塊,可是這時隱隱內凹,而且有些磨手,似乎杵了什麼東西。

  楊凌摸索一陣,挺起身來在燈下觀看,手上的灰土很是乾燥,但是灰土呈粉末狀,不像是洞底夯實的原土,他心中不覺起了疑心。

  楊凌疑慮重重地返回住處剛剛坐下,欽天監倪謙和禮部侍郎李鐸就匆匆忙忙趕了來。一進門倪謙就不甚自然地笑道:「楊大人剛剛回來便去地宮察看了?楊大人從京中來,可是皇上對帝陵建造有什麼旨意麼?」。

  楊凌起身笑道:「原來是倪大人、李大人,快快請坐。皇上對帝陵十分關心,擔心官兵懈怠,延誤了工程,所以叫本官回陵上督促官兵,本官剛剛去祭拜過先帝陵寢,正想去見見諸位大人,想不到兩位大人倒先來了」。

  倪謙讓戴公公扯住工部侍郎計算工程用度,絆住工部李侍郎,自已匆匆趕來,只想知道楊凌是否知道了地宮前兩日溢水的消息,聞言強笑道:「工程進展順暢,並無任何不妥,楊大人不必擔心。」

  楊凌淡淡一笑道:「本官只是負責帝陵安危、督促官兵守紀施工,說起來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況且我一個門外漢就是擔心怕也看不出什麼來。不過.....怎麼本官聽說前兩日地宮金井出水了呢?」

  倪謙身子一哆嗦,乾笑道:「那只是一名什長偷吃酒醉了看花了眼,其他官兵也便以訛傳訛的謠言,實不足信!」

  「是麼?」楊凌盯著他道:「本官聽說幾位大人已經去察看過了,原也不信他的話,不過本官剛剛親自去瞧了瞧,那井底果然濕氣甚重,灰土泥濘,像是有些滲水呢」。

  禮部侍郎李鐸一聽臉色大變,心道:「那泉眼已用木插子塞住,又用三灰土夯得結實,怎地又滲水了,還得尋機會再堵塞嚴實才行。可是楊凌是聖旨上指明的五大臣之一,又是皇上跟前紅人,我雖官階高於他,怕也支不開他,有他在這,如何能動的手?」

  倪謙也是心中恐懼,急忙說道:「地底陰暗潮濕,灰土泥濘也屬正常,我等認真察看過,實不曾.....滲水.....」,他說到這裡難抑恐懼,聲音已忍不住發起顫來。

  楊凌呵呵一笑道:「沒有事就好,不過既有傳言,這事可馬虎不得,本官要將此事稟報皇上,請皇上派精通地理堪輿的高人再來看個究竟,等他們看了無恙,將來若再有事,咱們也不沾干係了」。

  倪謙二人聽了異口同聲地道:「萬萬不可!」,倪謙上前一步拉住楊凌手臂急道:「築陵大事,豈可因為臆測風聞便驚動天子,楊大人不要莽撞」。

  楊凌見他們驚慌神色心中已篤定了八九分,他不由冷笑一聲道:「二位大人,金井出水的事楊某已查的一清二楚,人證物證盡在我手,二位還要瞞我到幾時?」

  倪謙二人頓時大驚,李傑額上滲出顆顆冷汗,臉色臘黃,難看之極。欽天監倪謙雙膝發抖,抖了半晌忽地拜倒在地,惶然道:「楊大人,我等也是迫於無奈,不得不行此下策,求楊大人救我!」

  楊凌向楊一清使個眼色,楊一清會意地退了出去,悄悄掩上了房門。楊凌這才上前扶起倪謙,霽顏一笑道:「大人何必如此,不過內中詳情到底如何,還望大人源源本本說與我聽,楊某要聽的仔細、聽的明白,才能決定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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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景隆坐在楊凌的書房中,手捧茶杯,狀若老僧入定。

  這裡原本是太醫高廷和的書房,牆上無字無畫,書架上儘是些醫書,根本沒有什麼可供消遣的東西。

  他這七天已經來了楊府四次,除了第一次來時,楊夫人讓侍女扶著她病懨懨的出來見了他和妻子張氏一面,攀談幾句便返回了內宅,以後再上門都是現在候在門口的那個老管家帶著兩個僕人伺候他。

  王景隆初時也蠻客氣地與他攀談一番,旁敲側擊打聽楊凌的情形,可惜這位老管家對楊大人的瞭解還沒他知道的多呢,從這老僕口中根本套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這位老管家是問一句答一句,不問話便站上一天也不吭一聲,有時王景隆坐的無聊,想在客廳中走走,老管家也亦步亦趨地寸步不離,弄得他一籌莫展,根本找不到機會下手栽髒。

  不過他的夫人張氏體弱多病長年臥床,因之染了帶下之疾,這病又不便請郎中細診,是以越拖越重,自來到楊府請高小姐診治,竟然大見效果,這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王景隆用計不遂,權當帶妻子來問診治病了。

  只是他每日來了便如坐禪一般實在枯燥無聊,那兩位令人動心的絕色美婢更是一面也不曾見到。在他想來,那兩個女子只是楊府婢女,平素操持府中雜役,他坐在這兒總是有機會看到的,不料來了幾次見不到人,不由越發思念起那兩個美婢的妖嬈臉龐、風流身段兒來,弄得王三公子好似得了相思病,每每身在書房,一顆心早鑽到人家的後花園去了。

  王景隆放下茶杯,看看時辰夫人該是針灸完畢的時候了,不由暗暗歎了口氣,正覺失望,忽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然後門口老管家恭恭敬敬地道:「兩位姑娘怎地上前院來了?」

  只聽一個清脆悅耳的少女聲音道:「文心姐姐今日需用梅花針,這針擱在書房針匣中呢,我來替她取去」。

  隨著聲音,兩個青衣素面、清秀脫塵的少女翩然出現在書房門口,王景隆一見這兩個嬌娃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對佳人,不由又驚又喜地站起身來,欣然道:「原來是二位姑娘到了」。

  自高家小姐回來後,上上下下沒有人把她當成奴僕看待,但是這位高小姐始終以婢禮對待幼娘,玉堂春二人何等乖覺,馬上有樣學樣,只是這身清素打扮對於二八芳齡的美麗少女來說,只會更加養眼,看得王景隆一時不捨得將眼光移開。

  玉堂春本來她覺得這位王公子金玉其外、徒有其表,可是這幾日見他都親自陪伴病妻上門求醫,覺得這書生性子雖然浮華不實,待夫人倒真是個癡心真情,對他的看法不由大為改觀。

  她倒記得上次是以婢女身份見的王公子,這時見王景隆起身相迎,忙側身施禮,笑盈盈地道:「王公子,小婢是奴僕身份,可當不起你這貴人的禮。今日文心姐姐要給尊夫人再施一次梅花針,我取了針便去,公子請再稍候片刻」。

  玉堂春容貌尤勝雪裡梅三分,青衣雪膚,襯得潤如美玉,這一笑更是燦如春花,看得王景隆心癢難搔,不覺跟著她走到書架旁的倩影轉著身子道:「好好好,有勞姑娘,多謝姑娘,姑娘蘭心惠質,氣質高雅,王某豈敢以婢女相待,這禮是當得的「。

  玉堂春走到書櫃前,踮起腳尖取了放在上格的針盒,聽見王景隆誇她不像婢女,心下歡喜,不禁莞爾道:「呵呵,王公子人品出眾、才華橫溢,是名噪京師的大才子呢,小婢常聽我家大人提起公子,能蒙公子誇獎,小婢榮幸的很呢。」。

  雪裡梅站在二人身後,聽他二人互相吹捧,不由衝著玉堂春扮個鬼臉,做了個乾嘔的表情,玉堂春看到雪裡梅動作,忍不住「咭」地一聲笑,隨即便覺自已失禮,不禁紅了臉,趕緊閃過去向他一福道:「公子寬坐,小婢去了」。

  王景隆瞧玉堂春向他一笑便紅了臉,然後像朵雲兒似的飄然而去,還當這少女被自已風流倜儻的模樣吸引,不覺心中一蕩,癡癡望著二人消失的門口瞧了半晌,好似她飄然而過時的幽香仍在鼻端徘徊不去。

  雪裡梅牽著玉堂春的手跑到後園長廊上,才停下腳步格格笑道:「好肉麻,很久沒見你使手段誑人了,瞧王公子神魂顛倒的模樣,都不見你這麼誇過老爺」。

  玉堂春嗤地一笑,白了她一眼道:「咱們老爺還用誇麼?要是能誇得他也神.....神.....我還巴不得吶,唉!大人在朝為官,多一個朋友總好過樹一個對手,王尚書家可甚有勢力呢,我還不是為了咱家老爺?」

  雪裡梅笑道:「不要臉皮,老爺現在可不用你疼呢,是不是想讓老爺從陵上回來時再親親熱熱地賞你一巴掌?」說著趁其不備,忽地在蘇三臀上一拍,格格笑著逃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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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7:41
第97章 鎯鐺入獄


  楊凌先去地宮逛了一圈,故意驚擾他們,果然把心中有鬼的兩位大人給引了來,這時再用話一誆,欽天監監副倪謙、禮部左侍郎李鐸頓時面如土色,不由跪倒在地連連求饒。

  楊凌聽了二人說出金井洩水的實情,又講了在風水中不吉的說法,心中暗暗吃了一驚。他雖不信風水,但是卻十分明白在信風水的人心裡,這事何等緊要。

  記得小時候他搬遷新居,奶奶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在後窗上貼了面小鏡子,說是將邪氣驅出屋子,結果住在後樓的一個老頭兒見了大為不難,認為把邪氣趕到了他家,為了這個原因老太太和那老頭子很是吵了幾架,兩個老人你追我趕的往窗戶上貼鏡子,反正後來上邊一層窗戶密密麻麻全是小鏡子了,也看不出誰家的更多。這事十分好笑,所以楊凌直到現在還記的。

  現代人尚且如此迷信,何況古人呢?這帝陵可是給先帝蓋的,如果這事兒被正德知道了,那可就不是吵吵架那麼簡單了,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楊凌想清這一點,立即變色而起,拂然說道:「二位大人,這樣的大事也敢欺瞞皇上嗎?難道你們就不怕滅門抄家?對不住了,楊某要立即趕回京城,向皇上稟明此事,請皇上下旨遷陵」。

  倪謙、李鐸一聽駭的魂飛魄散,他們因為一時貪心遮掩了此事,其實心中患得患失也時有後悔。可是這事已經引起了工部左侍郎李傑的懷疑,現在想要反悔揭出此事,那位想立下大功的李侍郎未必肯善罷甘休,若是就此事奏他們一本,再有那幫御使們一摻和,這幾人就是想求個罷官免職的結局也不可能了。

  二人思及抄家滅族的可怕後果,不禁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頃刻間額上已是鮮血涔涔。楊凌雖然瞧的不忍,可是正德皇帝就算再寵信他,也不會聽說他們糊弄先帝陵墓這樣的大事還會手下留情,他狠了狠心,不理二人的苦苦哀求,抬腿便要出去。

  李鐸見楊凌不為所動,慌忙跪前兩步,痛哭流涕地抱住他的大腿嚎叫道:「楊大人不要走,楊大人留步啊,我等一時貪心鑄下大錯,抄家砍頭不足為惜,可是這事未嘗不是澤惠百姓的善舉啊,大人。

  楊大人,我大明歲入只有四百萬兩,泰陵前期投入銀兩就已達到二百三十萬兩,全部工程峻工至少要耗銀三百八十萬兩,就算我們當初發現了馬上就稟報皇上擇地遷陵,這已投進去的銀子也收不回來了,那可是二百三十萬百姓一年的口糧啊。

  大人,如今河南河北水患不斷,甘肅陝西已三年大旱,若是皇上遷地造陵,無銀可用,勢必要徵收重稅,到那時千萬百姓豈不雪上加霜?

  大人,你可曾見過親生父母將孩兒交換與鄰居,互相宰殺幼子烹食充飢?你可曾見過八旬老婦一日三餐只有觀音土可吃,吃的腹大如鼓活活撐死?

  楊大,聖人道:『君為輕,社稷為重』,就算大人不念我二人的死活,難道你忍心看著千萬條冤魂出自你手?大人要為了一已前程,置天下黎民百姓與不顧麼?」

  楊凌聽了這話神情一呆,不覺停住了腳步。欽天監倪謙方才磕頭求告,費盡了唇舌,就差說要把他剛納的兩房美妾也送給楊凌了,楊凌仍不為所動,這時見李鐸這番話竟似打動了楊凌,他不禁心中大喜,連忙也跪上前來抱住楊凌另一條腿道:「

  楊大人,地陵挖掘甚深,滲水是常有的事,若是再換一處又滲了水那怎麼辦?到那時百姓不堪重負,必定苦不堪言,為了這一座地下的宮殿,恐怕那時要連......要連金鑾也要動搖了。

  其實自古帝陵滲水十之七八,倪某若是不知其事,豈會曉得以木刺灰土封堵的法子?那滲水處封堵了便無大礙,只待先帝靈柩下葬,地宮封閉,便再無風險了,還求大人開恩,救救我們,這對我二人是件恩德,對天下百姓卻是善舉,不但我們感激涕零,便是天下的百姓都承您的恩惠呀」。

  楊凌入京後也聽說過大明王朝歲入多少,一聽帝陵所耗竟是全國一年的稅賦,他不禁躊躕起來。

  記得在雞鳴縣做師爺時,就聽說許多百姓家中窮苦,積欠稅賦多年,那裡戰亂頻仍,但天災較少,還不是最貧脊的地方。而李鐸所提的那幾個地方比雞鳴更苦,自已真要為了給死人造一座墳墓置萬千百姓於水火之中不成?

  楊凌一時難以取捨,他仰起頭來心中暗想:弘治皇上,你是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如果你在天有靈,你是希望給自已造一個富麗堂皇、風水甚佳的墓地呢,還是希望讓萬萬千千的百姓能夠少些苛捐得以活命?

  唉!楊凌沉思良久,心中儘是哀鴻遍野、百姓食不裹腹、衣不蔽體的情形,如果把這事稟報皇上,不用說這幾位大臣都是要砍頭的,而他立下這大功,陞官那是一定的了。

  可是朝廷徵收重稅的時候,天下的百姓會怎麼看?再過一年多自已撒手而去,幼娘留在這世上豈不是要替自已承受天下百姓的唾罵?

  楊凌咬了咬牙,霍地轉過身,緊盯著倪謙問道:「倪大人,我探看金井,手指可以摸到木柄,若是以燈一照,立即無所遁形,封堵金井滲水的法子,就只有木刺三合土這一個麼?」

  倪謙和李鐸聽出楊凌口氣鬆動,不由狂喜,倪謙小心地想了想,才謹慎地道:「法子自然不只這一個,可是最快的便是這個辦法,那日下官生恐為人所知,事急從權才用了這辦法。大人的意思是......?」

  楊凌搖頭道:「中間插入木刺,日久木刺腐爛地下水還要上溢,就算那時已瞞得過皇上,可是我也與心不安,你可有什麼法子可以渾然天成,叫人瞧不出破綻,同時也可以真正封閉那些滲漏?」

  倪謙喜形於色道:「多謝大人救我!只要大人若相助在下,在下還有更妥當的法子,只須以碎石灌入漏處,以土夯實,再以黃泥滲以一定比例的糯米汁澆灌覆蓋,則可保無虞,而且瞧來渾然天成,除非硬生生掘開來驗土,否則縱是神仙也看不出破綻,只是這法子需要費些時間」。

  楊凌點頭道:「好,為了天下百姓,我相信大行皇帝泉下有靈,也會贊同我這麼做的。今日我便找個由頭調出左殿金井處守衛的官兵,由大人親自動手抽出木刺,予以封堵,三日時間可夠麼?」

  倪謙狂喜道:「夠了夠了,時間足夠了,在下只須兩日,便可做的天衣無縫!」

  ............

  如今已過了八日,楊凌悄悄巡視在這座無與倫比的地下宮殿中,地宮內部已經初見雛形,巨大的地宮不用樑柱,全用券拱,前、中、後、左、右五個華美的殿堂完全用純石築造,看起來富麗堂皇。

  這樣龐大的工程即便擱在現代,也是耗資甚巨,況且那時生產力低下,單是開鑿、削平,再千里迢迢運來一塊平整的巨石,其成本就已令人瞠目結舌,看來自已的決定還是值的的,與其數百萬兩白銀白白丟在這裡,何如給百姓些好處。

  楊凌在左殿停住,這裡的地面是工序、工藝極為複雜、普通工匠難以燒製的『金磚』,一塊塊金磚平坦的就像是鏡子一樣,盡頭貼著高大平整的石牆就是漢白玉鑲邊的石棺床,中央就是那口金井。

  望著這口金井,楊凌不禁輕輕鬆了口氣,倪謙到真是一雙巧手,楊凌在他封堵後又重新檢查過,洞穴下木塞拔出,施以土石米汁,裡邊便不再緩緩滲水,如今除非將土刨出來驗看,否則僅憑雙手觸摸已是再難看出絲毫破綻。

  那位工部侍郎李傑,時常借口檢驗工程要進入地宮,只是一直被倪謙幾個人借口阻住,或者陪他進陵使他難以檢查,可是如果一味這樣掩飾未免令人起疑,所以倪謙封堵金井後,楊凌便故意放他單獨進入地宮。

  楊凌在暗中偷偷觀察,見他果然沒有看出什麼破綻,這兩日來的也少了,提著的心這才慢慢放了下來。

  楊凌在陵中轉了會兒,正要轉身出去,楊一清突然匆匆走來,面帶焦灼的神色道:「大人,神機營有人失蹤了」。

  楊凌一怔,急問道:「失蹤?是不是有不守軍紀的士卒偷偷下陵了?在這裡怎麼可能失蹤?」

  楊一清搖頭道:「這裡四下沒有人煙,軍卒不會偷偷下山的,而且失蹤的那人......便是前幾日說見到金井洩水的那個什長陸恩櫓」。

  楊凌聽的心中一陣急跳,他急忙說道:「馬上派人去找,務必要找到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楊一清點頭道:「是,卑職已著人尋找了,但問過許多人,軍中士卒已有半日不曾見過他,更巧的是......今日一早,工部李大人忽然藉故回京了,卑職看過李大人轎夫的腳印,那轎子看來重量不輕......」。

  楊凌聽的後悔不迭:「李傑每日鬼頭鬼腦的想要進陵來檢查,弄得自已也只顧著這金井,怎麼竟忘了除了物證還有人證」。

  他焦急地想了想道:「當日在陵中目睹此事的七名士卒立即調出去,混入陵前軍中,同時密囑所司官員看緊了,不可再走失一人,至於那什長......」。

  楊一清截口道:「大人,卑職已著人回京請鎮撫司的兄弟密緝此事」,他說著踏前一步,壓低嗓門道:「大人,那七個人便是七個甩不掉、藏不住的活證據,您看......要不要......」。楊一清說著右手向下狠狠一削,臉上帶著冷冷的笑意道:「陵上有咱們的人,大人儘管放心,保證做的乾淨俐落」。

  楊凌聽的心中一震,吃驚地望向楊一清,楊一清淡淡一笑,說道:「大人,蝮蛇蟄手、壯士解腕,無論是功名利祿還是嚴刑拷問,對那幾個小卒來說,都是一道過不了的坎兒,大人不可有婦人之仁啊」。

  楊凌情知他說的是實話,可是這種冷血的政客論調他實在難以適應,一時心亂如麻,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他猶豫掙扎了半晌,心中善惡激爭良久,終是捨棄了那份殺機。

  頹然一歎,他苦笑著拍了拍楊一清的肩膀,說道:「一清,你也是我的部下,如果有朝一日你威脅到了我的安危,我該如何對你呢?算了,空口無憑,縱然他們說的舌燦蓮花,也未必就能證明什麼,況且已經走了一個陸恩櫓,這事是遮不住,罷了......不要再提了」。

  楊一清望著楊凌離去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這位大人什麼都好,可惜做事卻不夠果斷,常言道無毒不丈夫,少一個證人就少一份危險,都火燒眉毛了,豈能不當機立斷?

  楊一清摸了摸下巴,暗暗琢磨起來。他不是世襲錦衣衛,又沒有楊凌那樣的好運氣,這一輩子本來是很難提升的,但是做了楊凌的親隨,眼看他小小年紀就前程似錦,他的前程就是自已的前程,兩人的利害關係緊緊連在一起,他怎能不替楊凌考慮?

  況且楊凌是一位難得的待人和氣又不專權的上司。南鎮撫司呈到京師的公文,只要可以便宜行事的楊凌都放心交給他去辦,而且錦衣衛的高官大多靠滿手血腥陞遷,整日裡絞盡腦汁想著害人詐財,像楊凌這樣的上司簡直可以說是錦衣衛中的異類,如果他被治了罪,自已到哪裡再找這樣的上官?

  楊一清一咬牙,也悄悄閃出了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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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殿上文武百官隊列疏散、神情憤懣。

  眼看上朝都小半個時辰了,內侍已三次入內宮促駕,可是上邊那張龍椅仍是空空如野。這要在弘治皇帝的時候,可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但是到了正德朝,這已是第四次了。

  眾官員正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個小太監匆匆從側翼屏風後閃出來,拖著長音喊道:「皇上上殿,文武百官接駕啦!」

  文武百官聞言連隊列也來不及整,匆匆跪倒見駕,有人偷偷抬頭一看,只見正德皇帝頭戴翼天冠、身穿團龍袍,仰著頭一路哈欠地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小皇帝走上階石,一屁股坐在龍椅上,滿臉的不耐煩,他看了一眼群臣,又看了看殿門外,這時候光線清減,太陽還沒出來呢。正德沒好氣地垂下眼皮,說道:「諸位愛卿平身,有本早早奏來!」

  內閣三位大學士此時也是一肚子氣,他們方才催促內侍請皇上升殿時,才聽說皇上昨兒已經廢除了尚寢宮和文書房侍從,這還了得?這麼一來皇上晚上幾點睡覺、退朝後幾點讀書都沒人看著了,豈不天下大亂?

  三位大學士憋足了勁想直諫一番,正德皇帝話音剛落,謝遷立即出班啟奏。這位老臣果然不愧『侃侃』之名,一開口便滔滔不絕:「皇上,近幾日來皇上視朝太晚了,有時已旭日高昇才上殿來,朝中侍衛執役人等久立疲乏,也有失禮儀。而且上朝晉見的官吏、外國朝貢的使臣,都久候多時,非但精神睏倦,抑且廢時誤事。

  須知早朝乃人君首務,天下觀瞻,於此為系。為人君者,身系天下,恐懼修省猶恐不及,若君怠於上,臣荒於下,太平之治,何以能成?臣等叨膺重寄,憂切於中,也是誠恐聖心別有所繫,防誤不小,故冒死上陳,請陛下三思!」。

  正德抬起一隻眼皮看了看他,木然道:「朕知道了」。

  劉健見正德皇帝根本不以為然,心中甚怒,他立即出班朗聲說道:「皇上,自古人君,未有不以憂勤而興,驕佚而壞者。聽說皇上廢了尚寢宮和文書房侍從,臣以為此事大大不妥,古語有云,罔游於逸,罔淫於樂,廢興之機,於此系焉,皇上應立即恢復舊制、按時早朝!」

  劉健說完腳步向後一退,他左手邊李東陽立即閃身而出,正德皇帝見了這架勢不禁慌了手腳,他連忙說道:「朕知道了,朕一定改正。呃......此事容後再議,諸位愛卿還有別的本章麼?」

  徐貫向工部左侍郎李傑使了個眼色,李傑會意,立即抖擻精神應聲而出,氣貫丹田、聲震屋瓦地道:「皇上,臣有本奏!」

  正德皇帝如釋重負,急忙說道:「愛卿快快講來」,李東陽見狀,微微一笑退了回去。

  李傑昂然說道:「皇上,臣奉旨督造大行皇帝寢陵,深感責任重大,是以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懈怠......」。

  李傑說了半天,正德聽的無趣,只唔了一聲,根本不置可否,李傑沒等到皇帝的讚譽之詞,心中微感失望,只好話風一轉繞上正題:「臣前些日子聽說帝陵地氣不正、穴結無情,玄宮金井竟然泉湧,此不吉之兆也。奈何欽天監倪謙、禮部侍郎李鐸、司禮監戴義、神機營楊凌不知出於什麼心思,竟然隱瞞不報......」。

  他說到這兒,朝堂上轟然一聲,猶如晴天一個霹靂,百官立時喧嘩起來,此案一下子牽進去五個衙門,可算是正德朝第一大案了,一旦察實,不知多少人要人頭落地,他們如何不驚?

  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人也是十分驚愕,互相以目示意,都是微微搖頭表示不知。謝遷看了李傑一眼,眼光又移到工部尚書徐貫面上,見他眼中得意的神色一閃即隱,心中頓時瞭然,不禁暗暗哼了一聲。

  劉健心中也有點不悅,他身為內閣首輔,這麼大的事,工部事先不說與他知道,竟然繞過他直接奏達帝聽,徐貫這爭寵之心也太過明顯了。

  禮部也是被參的衙門之一,但是王瓊卻神色泰然、毫不驚慌。徐貫事先已找他密議過,王瓊心中認定皇帝不守禮儀,如今又懈怠朝政,必是楊凌和劉瑾等內監一眾親信唆使誘惑,已將他們視為朝廷大患,故此一聽便立即下定決心,哪怕捨了李鐸也要拿下楊凌。

  李傑一說完,他便出班跪地奏道:「皇上,幾位奉旨欽差深受皇上信賴,才得以托附如此重任,想不到他們竟然如此膽大妄為,罪不可赦!臣身為禮部尚書,下屬官員亦參與其中,臣有識人不明之罪,實是惶恐,請陛下降罪」。

  徐貫飄然而出,向正德皇帝奏道:「皇上,年前為帝陵勘址時,王尚書正在京城籌措春闈之事,縱有不知之罪,亦屬情有可原。

  但是陵上奉旨督造的諸位大臣,竟連龍脈受損、傷及國運的大事也敢欺君不報,實應立即拿問,明正典刑,以告慰先帝在天之靈」。

  正德皇帝聽說父皇陵園出事本已怒極,再聽說龍脈受損傷及國運的話,心中更加不安,那點兒困意頓時去了,他氣得一下子跳了起來,可是想了一想又有些疑惑,不禁問道:「此事可當真麼?你們可有什麼真憑實據?」

  李傑立即斬釘截鐵地道:「臣有證據,陵上負責地宮工程的一個神機營什長陸恩櫓曾親眼目睹金井湧泉,這個人證臣已帶回京來了!」

  正德一聽可是真的怒了,他啪地一拍御案,喝道:「其心可誅!立即將這一干人等押解進京,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會審,若察明屬實......」

  他心中攸地想到楊凌,稍稍猶豫了一下,隨即想到自已對他信任有加,可是連他也循私舞弊,為圖利益蒙蔽自已,心中又是傷心又是憤怒,他咬了咬牙道:「若是他們果然欺君犯上,斬!」

  *******************************************

  自從知道神機營什長陸恩櫓失蹤,楊凌膽戰心驚,一夜都沒有睡好,他還沒有幼稚到會認為京營的官佐當逃兵或者在山上被野獸吃掉,李傑一日一夜沒回來,他就已經猜出大事不妙了。

  事已至此,楊凌唯有寄望於金井的特殊性,金井在風水中是龍脈重地,輕易動它不得,而且倪謙封堵的甚是巧妙,除非掘井驗土,否則根本看不出曾經洩過水,朝中即使有了人證,沒有物證也斷然沒法處置這麼多大臣。

  倪謙、李鐸聽說那個被鞭笞的什長失蹤,工部侍郎李傑返京的消息,一時嚇得手足無措,與戴義一早就慌慌張張來找楊凌商量對策。

  戴義是司禮監四大首領之一,掌印太監內相王岳身邊的親信,一向與東廠范亭交厚,他眼見大家拿不出辦法,眼中不禁凶光一閃,獰笑道:「咱家立即回京,遣人除了那枚卒子,我看徐貫李傑還玩得出甚麼花樣!」

  楊凌急忙阻道:「不可,若是陸什長果然被他買通帶走,必然保護甚嚴,徐貫李傑不是蠢人,若是以他為餌,誘我們上勾怎麼辦?不可上了這個當」。

  李鐸搓著手惶然道:「那怎麼辦?那怎麼辦?我們便坐以待斃麼?」

  楊凌暗想:既然大家都迷信風水,如今也只有以風水制風水了。楊凌正想問問欽天監倪謙可否在風水上做些文章,忽地大門哐啷一聲被人撞開,彭繼祖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粗著嗓門叫道:「大人,出了事了,一字門後那座白玉橋突然塌了,兩邊的土方也塌陷大片,調去挖河的十幾個兄弟全活埋在裡邊了」。

  「甚麼?」楊凌大驚立起,旋即便想到昨日調出地宮的那七名兵卒便是遣去橋下挖河,怎麼這麼巧,他們去的地方便出了事?

  楊凌心中生疑,立即扭頭向楊一清看去,楊一清一迎上他目光,眼神立即閃爍著移了開去,神情頗有些不自然。楊凌心中恍然,已猜出是他動了手腳,他情知楊一清是為了自已好,可是這個舉動不但害的那七個無辜的士卒送了性命,而且還牽累了其他的人,楊凌一時也說不出心中是種什麼滋味。

  他明白如果他夠果斷、夠無情,想在這官場上成功地混下去,就得學會當機立斷、一切似利益為第一,該除去的人就得毫不留情地除去,阻在他路上的絆腳石就得一腳踢開,可是從感情上,他實在接受不了成為一個冷血的政客。

  楊凌跺了跺腳,只好對彭繼祖道:「走,快去陵前看看,組織人來搶救!」他領著一干人等剛剛衝出房門,就見數十名隸屬刑部、皂衣紅帽的衙役捉著腰刀衝了過來,人群中有人高聲喝道:「聖旨到,督造帝陵的一干臣子跪接聖旨!」

  楊凌等人聽了大吃一驚,立時齊刷刷快刀切蔥般跪了一地,只見人群一分,一個赤紅臉、花白鬍鬚的魁梧老人大袖飄飄,疾步走上前前,只一腳踏定,便立即展開聖旨,用洪亮的山東口音喝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察督造帝陵欽差大臣欽天監倪謙、禮部左侍郎李鐸、司禮監首領太監戴義、神機營參將楊凌涉嫌舞弊工程、欺瞞聖上,立即緝拿進京,著三司會審勘罪,欽此!」

  紅臉老人說罷,把手一揮,喝道:「諸涉嫌犯官自報姓名,給我拿下了!」

  禮部左侍郎李鐸一瞧來人是刑部右侍郎魏紳,不禁身子一顫,頓時癱在了地上。這赤紅臉的魁梧老人,是山東曲阜人,和孔聖人是同鄉,雖說長得像個糾糾武夫,卻是正宗的讀書人,成化十七年的進士。

  此人剛正耿直,只認法不認人,曾有冒充外戚招搖撞騙者,刑部各司衙門生怕那人真是國戚,無人敢拿下問罪,魏紳接了狀紙,二話不說立即帶人將他拿下,這案子之後魏紳名滿京師直達帝聽,此後凡有涉及朝臣外戚的大案,而皇帝想要嚴懲的,大多派遣此人出面。

  次數多了,大家也摸出了規律,只要魏老頭兒出面,那人便是死了九成了,恰好傳說中陰間的鬼判是個紅臉,大家背地裡便乾脆叫他魏判官。李鐸見是他來,自料必死,頓時身子軟的稀泥一般。

  魏紳身後一眾衙役可不管面前跪著的都是二三品的朝中大員,惡狠狠撲上來,只聽戴義顫聲道:「奴才司禮監戴義!」

  話音一落,嘩愣愣鎖鏈一套,隨後一口大枷便戴在了他頸上。

  李鐸、倪謙、楊凌一一自報姓名,立時枷鎖纏身押上囚車,直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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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廷議風水


  三法司聯署問案,通常只受理複審,然而這次帝陵金井出水事關重大,而且牽涉多個衙門,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卿受皇命會審此案,一時風言風語傳遍京師。

  刑部右侍郎魏紳將楊凌、倪謙等人剛剛押至刑部大牢,工部尚書徐貫、禮部尚書王瓊便得訊來到刑部拜訪,二人雖不談及涉案諸人的案情,卻大肆鼓吹龍脈受損危及社稷的緊要以及皇上對此事的重視,聽的刑部尚書洪鐘心中惴惴不安。

  關進牢中的這干人等涉及多個衙門,最叫他頭疼的便是有司禮監的人和皇上御前紅人楊凌在內,他一時揣磨不透聖意到底要嚴懲到什麼程度,心中正不知所措,如今聽了兩位尚書大人的話,好似迷途中點亮了一盞明燈,頓時以為有了主意。

  刑部右侍郎魏紳將楊凌等人卸下囚車,親自送入大牢,安排妥當後剛剛走出獄門,便見兩個錦衣官校拿著公文正與牢頭爭執,魏紳立即急步趕過去問道:「甚麼事在刑部大牢前爭吵?」

  牢頭躬身道:「魏大人,這兩位是鎮撫司掌刑百戶,要提審帝陵案疑犯」。

  魏紳向那兩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百戶瞧了一眼,二人見是名震京師的直吏魏紳,氣焰便不敢再向對著牢頭時那般囂張,一個錦衣衛百戶上前施禮道:「下官崔緹,見過魏大人。大明律,凡屬觸犯皇帝陛下和牽涉到朝中官員們的案件,鎮撫司有訊問乃至拷打之權。不過既然皇上已將此案交付三法司,我們鎮撫司不再爭審便是,可是我們卻要旁聽此案,無論提審、刑訊囚犯,還請大人及時告知我等出席。」

  魏紳對錦衣衛的跋扈早有不滿,聞訊大怒,說道:「此事雖涉及帝陵和皇家,卻是官員舞弊貪污所致,與謀反大案無關,況且皇上已將此案全權交付三法司,錦衣衛也能插手麼?」

  崔緹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職責所在,自該秉公辦理。可這也是錦衣衛的職責,皇上旨意上可沒說不許錦衣衛督察此案」。

  魏紳仰天打個哈哈,一捋長鬚道:「戴義是司禮監的人,誰不知道錦衣衛與司禮監東廠形同一家,請轉告提督張大人和鎮撫使牟大人,還是避避嫌疑的好!」魏紳說罷拂袖而去。

  兩位錦衣百戶走到階下望著魏紳背影,拿這老頭子一時也沒了招兒。崔緹皺著眉頭道:「刑部將案子發由魏判官掌理,恐怕要令鎮撫使大人為難了,這老匹夫連皇親國戚都不放在眼裡,豈會在乎我們?」

  另一個錦衣百戶黃子維笑道:「崔兄,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洪鐘那老傢伙謹小慎微,最是見風使舵,咱們直接將貼子呈給他去,諒他不敢拂了牟大人面子」。

  不料洪鐘自以為已窺知皇上心意,接了二人呈上的鎮撫使牟斌的貼子,沉吟良久後對刑部左侍郎程文義道:「去,告訴兩個錦衣百戶,就說此案緊要,相關人犯還未齊全,故此不能審問,請他們回去吧」。

  刑部左侍郎程文義擔心地道:「大人,拖得一時拖不了一世,升堂審案時,如果錦衣衛強要插手,那便如何是好?」

  洪鐘老奸巨滑的嘿嘿一笑,說道:「到那時三司會審、舉朝矚目,隨便叫魏紳找個由頭把他們阻在外面,牟斌難道敢冒天下之大諱,強行闖入公堂不成?」

  處事一向玲瓏八面的洪鐘今日敢向錦衣衛叫板,倒令程文義心下驚奇不已,他應了聲「是」,悄悄退了出去。

  洪鐘微笑暗想:「我一個刑部衙門不是錦衣衛的對手,可三法司同堂問案,那牟斌敢同時得罪三司公卿麼?此案審的明白,到時怕內相都要換人了,到那時我的聲望地位一時無兩,牟斌見了我還會如此囂張麼」。

  鎮撫司牟斌房內,提督指揮使張繡背負雙手,在房中踱來踱去,半晌方重重地哼了一聲道:「真是愚蠢,修建帝陵本來是一件難得的機會,有此資本,楊凌便可更進一步,他怎麼竟然摻和進這樣大案中去?我剛剛趕回京城,還不知其中詳情,那陵中可是真的滲了水麼?」

  牟斌微笑道:「滲不滲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在時以仁厚治天下,咱們錦衣衛的聲勢已大不如前,如今如果讓禮部、工部那班文臣再扳倒了司禮監和錦衣親軍的話,那文官們可是更加威風了」。

  張繡瞪了他一眼,斥道:「如此說來,此事是真的了?龍脈受損事關國運,那是何等緊要大事?你怎麼敢泰然處之,還要為那個惹禍精撐腰麼?」

  牟斌雖是錦衣衛下鎮撫司統領,但是由於掌握著錦衣衛最要害的部門,權力地位比之張繡不遑稍讓,聽了張繡這麼說,不禁曬然一笑道:「大人,挖塊地就損及國運?那些愚夫俗子們的說法,你真的信麼?

  呵呵,昔年宋徽宗因為後嗣不盛,聽從風水先生說法,勞民傷財將汴梁城西北角地勢加高數倍,說是從此便可子孫興旺,國運昌隆,結果如何?

  他迷信風水之學,大興土木、修道成仙,結果成為亡國之君,連他兒子宋欽宗也一塊兒被金兵俘虜走了,二帝被擄,堪稱天下奇聞,還有本朝......」。

  「夠了!」張繡臉皮抽搐了一下,半晌才道:「常言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這些事雖然虛無縹緲,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如今事已至此,唯有盡人力而聽天命了。你派人聯繫楊凌,看他有何說法、打算,如果能救他出來,盡量去做。如果事不可為,而且牽連到我錦衣衛的話......你明白?」

  牟斌點了點頭,沉靜地道:「卑職明白,我已著人去辦了」。

  *************************************************************************************

  魏紳將楊凌等人作為朝廷欽犯,分別囚入單獨的牢室,彼此不得見聞,以免他們串供。楊凌獨自關押在一間霉氣甚重的囚室內,正呆呆枯坐,一個獄卒用刀柄「當當」地瞧了瞧鐵欄,說道:「吃飯了」,說著隨手遞進一個飯缽來。

  楊凌自被抓進京城,關進這暗無天日的囚室,還水米未進,早已飢腸轆轆,聞言忙站起來走過去接那門縫間遞進的飯缽。那名獄卒半低著頭,機警地四下看看,忽地抬起頭來,低聲笑道:「楊大人,久違了,牟大人著卑職向你問話,你可要聽仔細了」。

  楊凌見他一抬頭,竟是錦衣千戶錢寧,不禁又驚又喜,失聲道:「是你?錢大人怎麼混進來了,小心被人發現」。

  錢寧微笑道:「我若不來,隨便派個兄弟,只怕你以為是刑部誑你,豈肯直言?放心吧,刑部有我們的人,帶你出去不得,但進來瞧瞧卻無妨。牟大人問你,事情可做的天衣無縫?」

  楊凌心中一震:「牟斌這麼問,顯然已認定帝陵入水是千真萬確的事了,聽他語氣,倒不像很在乎風水之學。」

  楊凌不敢輕易說出實情,他與牟斌交情不深,若是牟斌有意誑他,那真是自尋死路了,所以楊凌含糊地道:「卑職不明白大人的意思,金井本就沒有差遲,何來破綻可尋?」

  錢寧豎了豎大指,微笑點頭道:「如此最好,可是朝中有人構陷,這事兒總是難以說清」,他又說道:「大人有什麼打算,可告知與我,我自會回稟牟大人,傾力相助」。

  楊凌思索了一陣兒,與錢寧商定了幾條辦法,可是都是施加壓力,迫使三法司放水的招法,這種事想補救是根本不可能的。錢寧聽了蹙眉想了會兒道:「難,實在是難,這事兒鬧的這麼厲害,恐怕不是那麼好解決的。」

  楊凌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錢兄盡力而為便是了。古人說:「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楊某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我行事只要能對得起天地良心,就是了,事已至此,盡人力聽天命吧!只是......還望錢兄著人通知拙荊一聲,若皇上震怒累及家人時,叫她持著內堂供奉之物求赦於皇上,錢兄把話帶到,楊某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感激不盡!」

  錢寧定定地瞧了他一會兒,歎息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其中緣由,兄弟我是做不來這種好人的,不過楊兄這樣的人,兄弟也是非常敬重的,楊大人放心好了。我已遣人透話給其他幾位大人,讓他們咬緊牙關堅不承認,大人好自為之」。

  魏紳返回刑部,思及錦衣衛與東廠關係密切,而東廠又是司禮監的嫡系。今日錦衣衛積極插手,難道是為了營救司禮監太監首領戴義不成?

  魏紳想到此處,擔心錦衣衛買通獄卒串供,急忙又飛馬趕回刑部大牢,安排獄卒四人一班,守在犯官牢門前,而且他親自坐守大牢再不離開。

  錢寧前腳剛走,魏紳就回來了,四個牢門前日夜不停由獄卒把守,饒是錦衣衛無孔不入,想再通風報信也難如登天了,錢寧試了幾次險些引起魏紳疑心,只得按楊凌的囑咐回稟牟斌。

  三司衙門此後突然會審兩次,錦衣衛果然被排擠在外,眼見錦衣衛的權勢受到挑戰和排擠,連張繡也大為恚怒,當下錦衣衛密探四出,製造謠言、誹謗禮、工、刑部官員,同時搜羅他們的把柄。

  三法司會審兩次,楊凌四人眾品一辭,任憑那個什長出面指證,只說他含忿誣陷,弄得三法司一籌莫展。無奈刑部尚書洪鐘只得在早朝時向正德皇帝啟奏道:「啟稟皇上,臣奉旨與督察院、大理寺審理帝陵滲水案,人證提於公堂當面對質,但四名犯官一口咬定那名什長犯了臆病,眼花看錯,狡不承認,臣請皇上下旨,允許刑部對四名犯官用刑」。

  雖然「刑不上大夫」這條優惠待遇,早被朱重八那個放牛娃破壞的乾乾淨淨,但是除了錦衣衛的詔獄,還從不曾聽說刑部也可以對官員施以酷刑迫供,此例一開,刑部執掌生殺大權,就要變成第二個錦衣衛了,百官聞言,不禁為之側目。

  大學士劉健立即出班奏道:「皇上,這事萬萬不可,四名犯官是否真的有罪,目前只有一名人證,並無物證證實,臣聽說那名什長曾因故遭到督造欽差戴義鞭笞,自古捕風捉影、因為一點個人恩怨,膽大包天陷構朝廷大臣的刁民也不是沒有,若是重刑之下屈打成招,豈不冤枉?」

  徐貫急道:「皇上,錦衣親軍可是有代天子行刑的職權的,但此事因事涉司禮監,為避嫌疑,皇上將犯官交由三司審訊,那幾名犯官知道龍脈受損傷及國運,下場極是嚴重,人存死念,自然狡頑,不用重刑是不會招供的,所謂事急從權,請陛下恩准」。

  謝遷出班奏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大明得天下,乃天命所歸,如果一道風水便可以得天下失天下,豈非得之不正、失之荒謬?聖人向來視風水為妖妄之術,先帝昔年『李廣案』後便曾驅逐數千名道士番僧術士,以為其妖言惑眾,陛下豈可因一人之言降罪大臣?」

  正統儒家弟子向來不信風水,認為得道者得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認為命運的禍福關鍵,全在於個人內心的修養,如能心存善念,體會天心,就可轉禍為福改造命運,所以朝中文武百官對於風水大多是持反對意見的。

  不過皇帝殯天,尋塊佳地安葬,找個風水師探看一番無關朝政,所以他們一向睜隻眼閉只眼,但是現在刑部要藉故擅權,三位大學士可就有些不滿了。

  而且民間現在已謠言四傳,說因為先帝遷陵,朝廷要徵收重稅,許多百姓為之惶惶不安。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三位大學士打理朝政,錢糧用度雖不致捉襟見肘,可是也知道禁不起如此揮霍,況且大明幾個經受災患的地方已有民變跡象,此時加稅無異於火上澆油,所以三位一向同進同退的大學士意見一致,認為工部、禮部小題大作,是別人用心,打定主意要予以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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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九十九章 王三策反


  正德不悅地道:「為人子者,孝道為先,先帝陵寢進水,這還不算不吉麼?不算大事麼?」

  李東陽見正德帝極為不悅,忙出班奏道:「皇上,大地任何一處被動土,都是拂逆了自然之道,哪來這許多玄奇?況且就算從風水來說,也有人生禍福由天定,賢達能安命的說法。

  所謂:『吉善之地惟道德之士能居之』泰陵本是吉地,為何突然金井湧泉向人示兆,成了凶地了?先帝乃大明中興之令主,自古少見之明君,難道先帝無福居於那裡麼?」

  他以風水駁風水,其實意思和劉健、謝遷一樣,仍是認為徐貫、王瓊小題大作。馬文升聽了有點兒待不住了,他雖對三位大學士一向尊敬,不過並不代表他對三人就言聽計從。

  官員不得在本籍為官自古就有定例,可是這種制度早已名存實亡,自從楊凌和劉瑾向皇帝進言重循此例後,馬文升被官員們吵得焦頭爛額,對楊凌攪得朝政大亂極為不滿,因此一聽三大學士維護楊凌等人,不禁說道:「大學士此言差矣,自古有言:『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此均影響個人命運變數、朝廷社稷安危的大事,自該慎重對待,豈可小視之?」

  戶部尚書韓文管著大明的錢袋子,現在民間風聞朝廷加稅的事快速傳開,京師富裕之地還罷了。有些地方百姓食不裹腹,只能芶且偷生而已,這條政令若真的執行下去,他就要首當其衝上下為為難,所以最怕遷陵地人就是他。

  當下也急忙閃身出班奏道:「皇上,聖人有云:『貴不在其所。謂之天命』,我大明天命所歸在,運道昌隆,風水旁門小術,何足道哉?」

  三位大學士和戶部尚書意見一致。大講天命正道。吏部、工部、禮部、刑部四位尚書同仇敵愾大談風水,孝道,一時在殿上你來我往,爭論不休。

  正德皇帝被他們吵的暈頭轉向,只好無奈地向劉大夏問道:「劉尚書。你以為如何?」

  劉大夏躬身道:「陛下,臣也以為寄國運與風水可笑之極,若說風水可決國之禍福,那麼治國平天下也不用君賢臣清、也不用聖人之道了,想當初大宋被元人亡國之時只要給他的先帝遷個風水寶地,元人會乖乖退兵了。」文武百官聽了這話不禁竊笑起來。

  劉大夏待眾臣騷動之聲稍減。又道:「所以臣以為不必有金井不可妄動的顧忌,盡可遣朝中大臣前去檢查,金井是否被人做過手腳,自可一目瞭然了」。

  正德皇帝也不知風水術該不該信,但總覺得這事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妥當一些,聽了劉大夏這麼說,他正想招欽天監上殿問問是否可以檢查金井。禮部尚書王瓊說道:「皇上,臣聽說當時亦在金井旁目睹金井湧泉的七名兵士在修築帝陵時意外死亡,這還不是欲蓋彌彰地最大證據麼?何需派人去陵上檢查,使先帝泉下不安,臣以為,就算損及國運的說法過於虛妄,但是這些人欺君犯上總是不假。理應嚴懲,心敬傚尤!」

  正德聽了下定決心,一拍御案道:「好!著刑部施刑,看看他們還嘴硬到幾時!」

  …………

  六月初二,一早就雷聲陣陣,但雨卻淅淅瀝瀝的不大,快到晌午時,一頂小轎冒雨出現在泥濘的鄉間小道上。

  威武伯府,這幾日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當中,韓幼娘聽說相公出事,嚇得魂飛魄散,她去過刑部多次,但那里門禁森嚴,根本不許她進入。

  泰陵出事後,正德帝已著人監管帝陵,不許所有人下山,韓家父子也困在山上下不來,韓幼娘一介弱女子,求告無門,整日趕去逡巡在刑部大牢外,可是始終找不到機會見相公一面,心力憔悴,已傷心欲絕。

  好在她經過打聽,知道相公雖然過了兩次堂,卻沒有受刑,四名大臣也沒人招供,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此時幼娘在玉堂春和雪裡梅地陪同下剛剛回到府中,高文心聞訊匆匆趕了來,一進門瞧見幼娘臉色,便知她今日還是沒有見到楊大人。

  高文心扶著門口沉默半晌,只能輕歎一聲,走進房來抓起一件衣服給幼娘披上,柔聲勸慰道:「夫人,你不要過於擔心以免傷了身子。這兩日,外邊的人都在傳說,是朝廷想要增加賦稅才藉口帝陵不吉做幌子,老爺是為了大明百姓才入獄的,人心所向,老爺吉人天相,一定能轉危為安的。」

  韓幼娘花容慘淡,聞言只是強笑了笑,淚花兒只在眼中打滾,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小婢悄悄站到門口,低聲道:「夫人,王尚書家三公子來了。」她也知道這兩日家中氣氛迥異,是以不敢高聲言語。

  雪裡梅聞言柳眉一挑,勃然怒道:「他來做甚麼?我家老爺出了這麼大事,誰有閒心思給他夫人看病?趕他出去!」

  玉堂春連忙攔住道:「且慢,他是禮部尚書之子,或許能拜託他求王尚書出面為大人求情。」

  雪裡梅冷笑道:「你說他這幾天為什麼不登門了?滿天下地百姓都說禮部、工部聯手編排咱們老爺地不是,他老爹就是陷害咱們老爺的人。他會救老爺麼?」

  青衣小婢怯怯地插嘴道:「夫人,幾位姑娘,王三公子……是一個人來的,並沒有攜夫人同來。」

  「嗯?」韓幼娘和玉堂春幾人互視一眼,神色間都有些困惑,韓幼娘想了一想。咬牙站起道:「我們一些婦道人家,原也商量不出個主意,我去見他,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高文心攔住道:「夫人且慢,大人落難。王家總是有些嫌疑的,夫人不宜直接出面,依小婢看,還是先著人探探他來意才好。」

  雪裡梅氣沖沖地道:「我去他。他王家恩將仇報,我倒要看他王三公子有何說法?」

  玉堂春白了她一眼嗔道:「就你那脾氣,去了只會壞事」,她向幼娘徵詢道:「夫人,不若我去瞧瞧吧,王三公子來過多次。小婢對他比較熟悉,先探探他來意如何再定主意」。

  韓幼娘點了點頭道:「蘇三妹妹性子沉穩,便麻煩你去一趟吧。」

  低沉壓抑地雷聲在天際滾滾而過,王景隆站在中堂門口,看了眼陰沉沉地天際,又瞧瞧垂手站在一邊的老管家,老管家神情木然,今兒即沒往書房讓他,也沒奉上一杯茶。王景隆不禁微微一笑,心中卻極是暢快。

  他和幾位好友本想整倒楊凌,可是始終也抓不到他的把柄。趙雍出主意讓他到楊府尋找機會栽髒陷害,比如上門求醫饋贈禮物時夾帶些違禁或逾制的東西,在他們想來,楊凌這個秀才是個鄉下土包子,未必懂的這些東西。還不老老實實鑽進套中嗎?

  可是王景隆也不傻,趙雍讓他在贈送地禮物中悄悄夾帶明黃色地布料,可是這種方法太過顯眼,極易被人發現,而且一旦出事他也脫不了干係,所以一直膽怯不敢施行。

  他們這些人指斥弊政口若懸河,似乎鏟奸除惡只是彈指間的事,可笑的是,這幾個公子就像那位想給貓兒戴上鈴鐺地天才老鼠,主意是不錯的,可是真讓他們去幹,卻一籌莫展了。

  後來王景隆在書房後窗瞧見花院池塘中一左一右有兩座假山,忽地妙想天開,想勸說楊家再池塘中再築座假山,要知道一池三山可是摹擬帝王的僭越行為,而且到時可沒證據把他也攀進去。

  可惜這法子雖然巧妙,他卻一直見不到楊凌,如果讓妻子冒昧和楊夫人談花園建築又怕引人懷疑,直至王瓊等人突然發動,以迅雷之勢拿下楊凌,也就用不到他出面了。

  可是這幾日京城加稅的傳聞愈傳愈是離譜,平頭百姓幾乎將王瓊、徐貫等人視作吸取民脂民膏地奸佞,楊凌反倒在民間甚有清譽,成了為民請命的忠臣。

  王景隆知道了氣不過,恰在這時蒔花館地一秤金聽說楊凌倒了,一時興奮把三個清倌人被強行買走的事說給了去逛窯子的禮部員外郎聽,王景隆妻子多病,又沒妾侍,也是時常流連青樓的主顧,與禮部員外郎有些交情,聽他說了後一時以為奇貨可居,頓時有了主意。

  他自忖若能鼓動玉堂春、雪裡梅反咬楊凌一口,將他塑造成欺壓良善、強買美色的偽君子,那他當初為妻子抗拒聖旨留下的良好形象便轟然倒塌,只要有了這一樁事做口子,就可以編出更多的事來編排他,搞臭了他地名聲,誰還會信他是為民請命,父親的聲譽也就不會受影響了。

  是以王景隆也沒和幾位朋友商量,就急急忙忙跑上門來了。在他想來,憑他的相貌才氣、家世身份,要拐得一個青樓出身的美貌女子傾心,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麼。

  玉堂春來到中堂,老管家見了忙道:「蘇姑娘來了。」

  玉堂春向他擺了擺手,示意這老僕退下,自己悄悄走到王景隆身後盈盈一拜,輕聲道:「小婢蘇三見過王公子。」

  王景隆停了一停,才轉過身來,訝然道:「哎呀,是蘇小姐來了,失禮失禮。」

  玉堂春說道:「王公子請堂上坐,夫人沒有同公子一起來?公子,楊家現在有些事情,文心姐姐又是欽定的犯奴身份,如果公子想帶她回去為夫人診治,我家夫人可是不敢擔當的。」

  王景隆走到中堂坐下,歎道:「王某不是為了賦內地病而來的,楊凌出事,王某也有耳聞,唉!楊凌深受聖寵、前程似錦,想不到竟夥同一些貪官污吏合起伙來欺瞞朝廷,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玉堂春臉上怒氣一現,可是正不知他突然一人冒雨前來是何用意,只得強忍了火氣。王景隆見她立在面前不作聲兒,忙道:「蘇小姐請坐。」

  玉堂春欠了欠身,淡淡地道:「公子面前,哪有小婢的坐位?」

  王景隆擺手道:「小姐說哪裡話來?小姐知書答〔禮、麗質天生,王某可從不曾將小姐視作婢女。」

  玉堂春淡淡一笑,避開話題道:「今日公子冒雨前來,既非為了給夫人看病,卻是有甚麼事麼?若是事關重大,不方便讓小婢知道,小婢去請夫人出來便是了。」

  王景隆連忙起身攔住道:「小姐且慢,既然小姐動問,那王某就冒昧了,不敢有瞞小姐,王某今日前來,正是為了……為了蘇小姐。」

  「甚麼?」玉堂春俏臉上一片愕然,不敢置信地道:「王公子是……是為了小婢而來?」

  王景隆見堂上再無旁人,詭異地笑了笑道:「小姐在楊府,真是只是一個婢女麼?」

  玉堂春眼神動了動,滿面疑惑地道:「王公子這話……到底甚麼意思?」

  王景隆冷笑道:「偽君子,真是偽君子,他既然垂涎小姐美貌,將小姐聘回家來,就當好好愛惜小姐才是。可恨他竟然為了自己重情重義的好名聲,將姑娘這般千嬌百媚的女子買回家來,行妾侍之事,卻居奴婢之微,真是令人心痛啊!」

  玉堂春聽他語氣,似乎認為自己是楊凌的妾侍,可是平時卻被當成丫頭使,不知自己是妾是婢,和他冒雨跑來有甚麼關心,心中驚疑不定,也便沒有反駁。

  王景隆見她欲言又止,更加認定自己所料不錯,他得意地道:「楊凌花費萬兩白銀將姑娘從蒔花館贖出,卻充作奴婢,這事兒說出去誰肯相信?他當天下人都不長眼睛!哼!還要裝腔作勢,只可惜了姑娘你,如此才情相貌,本該被人如珠如玉般呵護,卻落得如此下場。」

  玉堂春眨著一雙妙目,見這位公子爺痛心疾首,就差捶胸頓足號啕大哭了,可他轉來轉去,還是沒說到點子上,只好喃喃道:「王公子……何出此言,其實我家大人待我……待我很是愛惜,並不曾屈待了我。」

  她說到這兒想到楊凌此次得罪了天子,說不定就要被砍頭抄家,自己一顆芳心剛剛有了寄托,卻又落得這般結局,人說紅顏薄命,還真是命運多桀呢,眼圈不由的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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