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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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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09:39
第70章 後宮起火


  只聽朱厚照哼了一聲,頗有威嚴地道:「永淳,一點規矩也沒有,見了我也不知道行禮」。

  那嬌憨的少女聲音道:「算了吧,皇兄要肯講規矩,母后還少操些心呢,你整天我我的,從不稱孤道寡,我見的什麼禮?」

  楊凌立在屏風後,聽到朱厚照喚她永淳,心道:「弘治帝現有一子兩女,這個就是弘治最小的女兒永淳公主了,聽說她才11歲,難怪如此調皮,另一個自然就是永福公主了,這兩個小姑娘來做什麼?」

  永福公主年方十三歲,比朱厚照小了兩歲,卻端莊溫柔、十分知禮,小妹調皮,她也微笑著不去管她,仍然對朱厚照襝衽施禮,行了正式的宮廷禮節:「皇妹永福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朱厚照素來不喜宮廷禮儀,方才雖然訓斥小妹,其實倒很喜歡她那樣隨和的態度,這時見永福公主真的施禮大禮,只好端然而坐受了這一禮,然後像個牽線木偶似的一抬右臂,乾巴巴地道:「皇妹免禮、平身,你們平素從不來春坊,今日這是......?」

  永淳公主搶著道:「太子哥哥,後宮現在鬧得厲害,你快去......」。

  永福公主突然咳了一聲,打斷她的話說道:「你們都退下去吧,我們有話要和太子殿下說」。

  「是!」谷大用機警得很,連忙答應一聲,一擺手,帶著兩個小太監退出門去,輕輕掩上了宮門。

  永福公主挨著軟榻坐了,面帶憂色地道:「皇兄,你快去後宮一趟吧,父皇一向最疼愛你,你出面或許能息得父皇的雷霆之怒。」

  朱厚照一時摸不著頭腦,疑惑地道:「父皇何事發怒?」

  永福公主說道:「剛剛午朝時,李大學士彈劾壽寧侯,說他巧取豪奪、廣占私田,在皇家賜的近四千公頃良田外又霸佔了近一千八百頃,與民爭利更不在話下,又慫恿家人私相買賣兩淮殘鹽120萬引,此外還霸佔民居、強索青樓妓女為妾,結果和壽寧侯當庭大吵,父皇一怒之下將兩人都下了大牢,這......唉......!」

  「啊?!」朱厚照傻了眼,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他呆了片刻,動了動眼珠道:「兩人......兩人都下了大獄,好像以前也有人彈劾過壽寧侯,父皇從未如此震怒,這回是怎麼了?」

  永淳公主哧地一笑,蹦蹦跳跳地湊上去攀住他胳膊道:「李學士指斥壽寧侯外戚專權時一時失言,有提極母后張氏一榮俱榮之語,壽寧侯趁機指責他以臣下身份,訕言皇后為張氏,是大不敬,罪應處斬。

  李學士勃然大怒,搶了金瓜武士的臥瓜錘在金殿上追打壽寧侯,他一個近六十的老頭兒,哪裡打得過壽寧侯,反被壽寧侯奪去金瓜踹了他兩腳,父皇大怒,說他們在君上面前有失禮儀,所以一同下了大獄」。

  朱厚照聽得直想笑,他翹著嘴角道:「怎麼會這樣?呵呵,咳咳,這......」,他一邊說,眼角一邊往屏風後邊溜,可是外邊坐著兩位公主,楊凌哪敢應聲兒。

  永福公主白了幸災樂禍的小妹一眼,擔憂地道:「皇兄,父皇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李東陽被下了大獄,謝遷、劉健、劉大夏這班人率了滿朝文武跪在大殿求情,父皇憤然避入後宮,可是母后聽說壽寧侯被抓,又向父皇哭鬧不休,我和皇妹見勢不妙,才來見你......」。

  朱厚照雖然頑皮,卻最是敬重父親,聽及此處忙起身道:「我說呢,父皇從不許任何女子擅入東宮講學之地,你們今兒怎麼會來,我這就去後宮,你們......」。

  他剛說到這兒,遠遠的有人高呼:「陛下駕臨東宮,太子出迎!」這是宮中專門負責唱禮的太監,聲音亢亮悠遠,永福公主聽了跳起身來慌道:「糟了,父皇正在火頭上,若見了我們不聽旨意,恐怕更要生氣了,這這這......」。

  永淳公主一扯皇姐,說道:「快,先躲起來,父皇說不定是來檢查皇兄功課的,等他走了我們再出來」。

  說著永淳小公主拉著皇姐躲向屏風後面,朱厚照攔阻不及,二人已隱入屏風後面,等了片刻,不見屏風後面傳出驚訝之聲,朱厚照正覺納悶兒,宮門開啟,弘治帝走了進來,朱厚照見了連忙俯身拜倒道:「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弘治擺了擺手,向身邊隨侍的苗逵示意一眼,苗逵忙帶了人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輕輕關上了宮門。

  朱厚照起身,悄悄打量父皇神色,只見父皇神色平和,眸中似乎還帶著一絲笑意,不像勃然大怒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同時又有點兒奇怪。

  殿門一關,弘治也不再擺著皇帝的架子,他隨隨便便在書案旁坐了,拍拍錦榻道:「皇兒,坐!」

  朱厚照挨著父皇坐下,他不便提起後宮剛剛發生的事情,只好問道:「父皇剛剛罷了午朝,怎麼不歇息一下,瞧您,又冒汗了」。

  弘治慈祥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母后正和父皇嘔氣呢,父皇來你這裡躲躲,呵呵,這兩日大學士們忙著春闈的事,你的功課可曾擱下?」

  朱厚照故作訝色,奇道:「母后和您嘔氣了,這是為什麼?」

  弘治照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面容一整道:「皇兒,你真的不知道嗎?」

  朱厚照心中一震,瞧見父皇洞沏心腑的眼神,他的額頭不覺滲出汗來。

  *** *** *** *** *** *** *** *** *** ***

  楊凌躲在屏風後面聽著這些皇子、公主議論國事如議家常,帝王之家、母儀天下的皇后原來也和尋常家夫妻一樣,他正聽得有趣,便聽外邊高喊皇上駕到,緊接著一團香風,兩個宮裝的小佳人急匆匆地閃到屏風後面來,楊凌不由驚得呆住了。

  匆匆一瞥,只見一個身著明黃色宮裙的少女,姿容秀美,神氣溫婉,也就十三四歲,頭上挽著一個高聳烏黑的雲髻,雲髻下一張雪白嬌媚的小臉,眉如新月,眼含秋水,一眼瞧見了他頓時驚得櫻桃小口兒張成了O形,險些便叫出聲來。

  另一個小姑娘還是個黃毛丫頭,穿著一身絳紫色宮裙,小小的瓜子臉,年紀雖小,卻模樣可人,她的身材嬌小得如同一個香扇墜兒,她瞧見了楊凌也不由瞪大了眼睛,但是看見姐姐欲待驚呼,連忙一把掩住了她的櫻唇,向姐姐輕輕搖頭。

  永福公主被妹妹摀住了嘴,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她眨了眨眼,向妹妹示意了一下,永淳這才放開了手,二人扭頭,兩雙明媚的大眼睛瞪著楊凌。楊凌苦著臉,先作了個揖,然後向外邊指了指,再指指自已,最後又拱了拱手,愁眉苦臉的如演啞劇。

  嬌小的永淳公主不禁嗤地笑了一聲,連忙掩著口,大眼含笑地瞪了他一眼。瞧見他這副模樣,永福公主眼中也不禁露出了笑意,這時弘治皇帝已經進了屋,二人生怕被父皇發現,連忙又向裡靠了靠,這一來挨得楊凌更近了。

  楊凌和永淳都不甚在意,可是永福公主已是十三歲的大姑娘了,頭一次挨著一個男人這麼近,心中不免有些侷促。那時節禮教大防,正處於一個比較尷尬的時期,有些大儒對於男女之間不再要求得像宋代以來那樣苛刻,另一些卻嚴格要求復古,對於禮教要求的愈來愈嚴苛,比如海瑞,只因為五歲的女兒從男子手中接了一個餅子,他就認為太過逾禮,逼著女兒活活餓死以全名節,都有點走火入魔了。

  永福公主皇家天冑,雖說性子落落大方,可是同一個青年男子這麼藏身一處,也著實不自在的很,況且她在宮中,真正見過的男子實實少得可憐。這時偷眼一瞧,這人身著打扮似是太子身邊的侍讀,長得俊逸高挑,鼻直口方,十分的英俊,俏面不由更紅起來,迷迷糊糊的也沒有聽清外邊說些什麼。

  楊凌身邊伴著兩個小美女,以他幾世的眼界倒沒有神魂顛倒,加上皇帝和太子都見過了,她們的身份也未必能震撼得了他。他向兩位公主告過了罪,見她們也不敢聲張,這才放下心來,豎起耳朵聽著外邊的動靜,只聽外邊低聲訴說一陣,然後弘治帝哈哈大笑,他和太子說些什麼卻沒有聽到。

  原來太子向弘治坦白了自已收羅證據、授意李東陽向皇帝彈劾的事,他倒還有些義氣,沒有招出楊凌來,弘治聽了哈哈大笑,他微笑道:「皇兒,李東陽當朝大學士,為人機敏,你這些小小伎倆,蔫能瞞得過他?不過有些事即便彼此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這麼做也沒有錯」。

  皇帝呵呵笑道:「有些事自已不便開口,便該由臣子出面來挑明。皇兒呀,朝中的貴戚王族侵佔民利日趨嚴重,豈只壽寧侯一家,父皇和幾位大學士正在正準備革除一些弊政,對皇親勳貴之家接受土地投獻、侵佔民利等行為進行限制呢」。

  他嘉許地看了太子一眼,說道:「只是父皇一直找不到一個契入點得以順利推行新政,以免招致整個皇族和功臣勳卿們的反對,父皇正為此發愁呢。呵呵,若不是父皇......李東陽雖是直臣,也未必敢在金殿上搶了金瓜、施展拳腳,朕只是借他的手,給壽寧侯一個教訓罷了」。

  弘治蹙著眉又歎道:「我對皇戚一向優渥寬仁,但近來壽寧侯兩兄弟的確過於放肆了,關他幾天,挫挫他的銳氣也好」。

  朱厚照瞠目道:「原來父皇......父皇早有懲戒他的意思,我說呢,李東陽的膽子怎麼變得這麼大,原來是出自父皇的授意,只是......只是父皇怎麼連李學士也一起抓了起來?」

  楊凌在後邊聽得也暗暗吃驚,自已實在是小瞧了李東陽,更小瞧了這個有些癡肥的胖皇帝,現在看來,還不知道是誰被誰當槍使呢。

  弘治拍了拍他的手,微笑道:「傻孩子,若不如此,你的母后不是更不肯罷休了麼?國事好辦,若是你母后不依不饒,朕也有些頭痛呢」。

  他說著又淡淡一笑,說道:「不過皇兒一向貪玩,從不關心國事。谷大用那幾個人又只會一味地討你歡心,弄些雜耍藝人在東宮中胡鬧,朕也不是不知道,這回你突然關心起民間疾苦來,煞費苦心地搞了個什麼路人遺諫,可是那個楊侍讀出的主意?」

  永福公主也正貼著屏風偷聽父皇和太子說話,聽了這話不由心中一動,側首向楊凌望來。她這一動滿頭珠釵滑動屏風,吱地發出一聲響,室中只有弘治父子說話,靜得出奇,一聽這聲音弘治立即厲聲道:「誰?敢偷聽朕和太子說話?給朕出來!」

  楊凌向兩位公主望去,只見永福公主小臉通紅地望著他,永淳公主烏溜溜的眼珠兒一轉,伸出一根纖纖素指,點了點楊凌,又指了指外面。楊凌苦著臉指指自已的鼻子,小公主十分優雅地點了點頭,笑得甚是愜意。

  楊凌無奈地向永福公主看去,只見她一臉的歉然,可是目中也有哀求之色,他不由得苦笑一下,心道:「這兩位小公主也真是的,偷聽你老爹談話,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說去了頂多被訓斥兩句,何苦要我頂缸?」

  他卻不知弘治只對太子十分寬榮,對公主的管束還是很嚴厲的,在一個怕父親的孩子眼中,父親的訓斥當然已是極重的懲罰。楊凌無奈,只好硬著頭皮走了出去,頭也不敢抬,急急走上兩步,噗地跪倒在地說道:「臣楊凌見過皇上,皇上駕到,微臣躲避不及,只好匆匆避到屏風後,不想驚了聖駕,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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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儆猴熬鷹


  弘治皇帝又驚又怒地站起身來,手指楊凌,氣得一時半晌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對楊凌很是欣賞。前幾日楊凌對於軍事上的見解,弘治事後和劉大夏提及,劉大夏雖覺其中尚有許多細節還待推敲商榷,但是對他的見解也持肯定意見,認為的確獨立特行、頗具卓見,是以也不吝讚美。

  楊凌侍讀太子,不講四書五經,只講山川河流、風情人俗,甚至異域他國的事情,弘治自有耳目通報,也早已事先知曉了。不過弘治自已頗好音樂和繪畫,臣子們常常為此再三進言,擔心皇帝耽於此道,誤了政務。弘治每次聽了都只是一笑置之,認為是酸儒之見,所以他對於太子博聞雜學也不以為然。

  在他想來楊凌是宣府第一秀才,學識自然是不差的,而今他不講聖人之言,卻從旁門左道入手,想來也是知道太子的脾性,所以才棄了『讀萬卷書』而用『行萬里路』的法子教授太子,也算是頗費苦心了,因此對他極為讚賞。

  但是今兒他在這裡教授太子為君之道,頗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伎倆,如今竟被楊凌躲在暗處聽了去,饒是弘治一向待人寬厚,也不覺惱羞成怒。

  他冷冷地看了楊凌一眼,忍著氣道:「楊侍讀,你只是驚了聖駕麼?」

  楊凌吃吃地道:「皇上,臣......臣不明陛下的意思」。

  弘治一拍書案,一字字道:「楊凌,昨日太子可曾出宮,去過甚麼地方?今日李東陽彈劾張鶴齡的折子,可是出自你的授意?」

  楊凌心中一寒:「這事兒做的何等隱秘,皇上怎麼知道了?難道八虎之中有皇上的耳目?不,不會的,如果是八虎通風報訊,皇上早阻止太子私自出宮了,不會事後才知道,那麼是誰走漏風聲的?東廠?錦衣衛?他們不會拆自已的台,還能是誰?」

  楊凌想著身子一震,突然想起那個聽說已經秘密成立的西廠,難道是無孔不入的西廠秘探?西廠的復立極其秘密,現在還未正式公開,西廠的督主是誰還不知道,西廠的成員也大多身份詭秘,是西廠的人麼?

  他跪在下邊胡亂想著,弘治恚怒地道:「你膽大包大,慫恿太子出宮、擅入煙花之地,毆打侯府家人,這也罷了,身為臣子,彈劾他人時卻不能光明正大、直奏於君上,卻暗施詭計,馭使大臣、利用君上,實是其心可誅!」

  皇上越說越怒,在書案上重重一拍,楊凌不由得一哆嗦,為帝王者最忌的便是臣壓主上、最恨的便是在君王面前玩弄權謀,雖說弘治以為是自已見權臣侵佔民利,故而為民請命,卻認為自已欺太子年幼,使用計謀利用太子,這可是犯了天子的忌諱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弘治若是龍顏大怒,會吝惜於斬了自已一個小小的侍讀麼?楊凌越想越怕,吶吶地伏在地上不知該如何解釋。朱厚照有心為他求情,可是見父皇滿面怒容,一時也不敢輕易開口了。

  就在這時,門外苗逵的聲音道:「金夫人,皇上正在檢查太子功課,您還是先去後宮侯著吧,等皇上回宮,一定會見您的」。

  然後只聽一個女子聲音道:「滾開,我現在就要見皇上,皇上,臣妾冤吶,皇上,為臣妾作主啊!」

  弘治怒道:「甚麼事?」

  苗逵打開殿門,誠惶誠恐地道:「皇上,金夫人她......」。

  他話未說完,已被人一把推開,一個年約五旬的貴婦人衝了進來,見了弘治噗地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道:「皇上,臣妾冤枉,鶴齡一向安分守已,不敢胡作非為,怎麼會強佔民宅、私賣官鹽、強娶青樓女子呢?都是那李東陽嫉恨皇上寵信鶴齡,才出言污蔑,求皇上為臣妾作主啊,嗚嗚嗚......那孩子長這麼大還沒進過牢獄呢,皇上......」。

  弘治皺了皺眉,溫聲道:「金夫人請起,壽寧侯在金殿有失臣儀,朕只是略加薄懲,方才朕已對皇后說過,過上幾日便要赦他出獄的,勿需驚慌」。

  楊凌瞧了瞧身旁跪著的婦人,心道:「這就是當今皇上的丈母娘麼?好極了,但願她這一打岔,皇上便忘了懲治我才好」。

  金夫人不依不饒,繼續哭鬧道:「皇上,李東陽在金殿上追打鶴齡,他受不得激,才奪錘打人,實實怨不得鶴齡啊,這孩子哪有什麼罪過?皇上要懲治,應該嚴懲李東陽才是,求您放了鶴齡吧」。

  弘治鐵青著臉,肥胖的身子因為激動呼呼直喘,朱厚照見了忙扶住他,擔心地道:「父皇,您且寬心稍坐,不要過於激動了」。

  弘治在榻上坐了,見金夫人哭鬧不休,心中愈加憤怒,轉眼瞧見楊凌跪在那兒,門口谷大用也在探頭探腦,不由恨恨地一指谷大用,罵道:「混賬東西,給我滾進來!」

  金夫人正三嗨嗨一後勾地哭著,被他疾言厲色一聲大吼嚇得一愣,一下子收住了哭聲,谷大用連滾帶爬地跑進來,跪在地上,弘治面沉似水,厲聲道:「你們這幾個膽大包天的東西,竟敢鼓動太子出宮,被壽寧侯府的家人打傷了太子,朕剮了你們的心都用,若是太子有所不適,朕滅了你們九族!」。

  谷大用磕頭如搗蒜,連聲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太子出宮是為考察民情,哪想到會有那豪奴大膽......,老奴該死,老奴為了太子,拚死向前,也被侯府豪奴給打了呢,皇上!」

  他靦起臉來給皇上看他臉上青淤的傷痕,金夫人聽說太子被自已兒子府上的家丁給打了,這一來也嚇得不敢吱聲了,直愣愣地跪在一旁瞧著。

  弘治見金夫人不在吵鬧,心中暗暗吁了口氣,他瞪著谷大用道:「哼,若不是你們鼓動太子微服出宮,怎麼出發生這樣的事情?朕不懲罰你們,你們今後還不定會惹出多大的事來。苗逵,慫恿太子出宮者,一共幾人?」

  苗逵連忙跨前一步,躬身道:「啟稟皇上,侍讀楊凌、內監劉瑾、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高鳳、邱聚九人昨日隨同太子出宮,至晚方回!」

  弘治喝道:「把這九人押出午門......」

  楊凌聽得激靈一下,只聽弘治喘了口氣,繼續道:「每人廷杖三十,以儆傚優」。

  苗逵忙道:「遵旨!」他把手一擺,幾個小太監進來抓了楊凌、谷大用就走,谷大用跟死了老娘似的號啕大哭:「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饒命,太子爺救我呀」。

  楊凌有點兒納悶,打就打唄,不就三十板子麼?頂多歇兩天也就是了,皇上沒砍他的頭,他已是長出了口氣。谷大用在東廠待過,卻深知錦衣衛行刑獄吏的板子功夫可不是衙門裡打人的板子,那些人都受過專門的訓煉,通常只有練到在磚頭上面蓋一張紙,一板子下去磚頭粉碎而紙張不破的錦衣校尉才有權執刑。

  所以他們行刑全看皇上心意,皇上若是不想讓人死,幾十板子下去打得血肉橫飛,看著其慘無比,其實上點金瘡藥歇上兩天啥事都沒有。若是不想讓他活,下杖時看起來很輕,皮膚也不破,但打起來痛徹心腑,只三十杖,皮下的血管就會寸寸斷裂,肌肉潰爛難愈,不久必死,根本無藥可救。

  谷大用不知道皇上心意,只看弘治臉色鐵青,認為這回是死定了,是以哭得其慘無比。

  朱厚照有點不安,他總覺得出不出宮是自已才能拿的主意,楊凌、谷大用他們只是聽命從事罷了,如今自已無事,他們卻被揍了一頓,心裡有點兒過意不去,他吶吶地對弘治道:「父皇,他們......」。

  弘治一拂袍袖,說道:「皇兒是國之儲君,他們竟敢領了皇兒私自出宮,致使皇兒受傷,這樣大逆不道,不剮了他們已是法外施恩,皇兒不必多言!」

  金夫人聽了心中一寒,本想要求立即開釋張鶴齡、嚴懲李東陽的話便不敢再出口。私帶太子出宮若算是大逆不道的話,兒子府上的家丁打了太子,那該是什麼大罪?這事兒可沒聽家人說起過呀,什麼時候他們把太子打了?」

  金夫人心裡正畫著魂兒,弘治又道:「金夫人請起,不要再跪著啦,朕意已決,來人吶,傳旨下去,李東陽殿前失儀,罰俸三月以示懲戒,著即出獄。壽寧侯侵佔民利,證據確鑿,關押三日,罰俸半年,著即約束家人、退還不法得利。欽此」。

  「至於太子被打的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金夫人,金夫人此刻囂張氣焰盡失,不敢再倚仗女兒受寵胡言亂語,她忐忑不安地盯著皇上,只聽弘治慢悠悠地道:「壽寧侯事先並不知情,否則也不會鬧出這樣的事情了,這事兒就算了吧,總是皇家的難堪,不要聲張出去了」。

  金夫人唯唯喏喏,連忙道:「是,是,皇上聖明,皇上開恩!」

  弘治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金夫人若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去後宮見見皇后,勸慰一下,朕還要查閱太子的功課」。

  金夫人聽了忙不迭道:「是,臣妾告退,臣妾不打擾皇上了」。這婆娘連忙抹抹臉上的淚痕,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她見脾氣一向甚好的弘治這番龍顏大怒,心中有些害怕,本想立即出宮,想想又怕皇后仍然不依不饒再惹怒了皇上,急忙的又奔後宮去了。

  朱厚照見人都退出去了,忍不住涎著臉扯住弘治的胳膊哀求道:「父皇,昨日出宮是兒臣的主意,楊凌和大用他們都是我身邊的人,你把他們都打廢了,以後誰還敢跟著我呀?」

  弘治聽了呵地一聲笑了,他緩緩坐下,瞪了兒子一眼道:「知道護人了?哼!當朕不知道你如何胡鬧麼?若沒有這般人鼓動,朕看你也想不出這許多胡鬧的花樣。谷大用、劉瑾那般人只知道討好你,弄些不上檯面的小兒花樣來嬉戲,教訓他們一下也是應該的」。

  朱厚照聽父皇語氣平和,知道他方才是做戲給金夫人看,不禁放心地嘻嘻笑起來,他也一屁股坐在弘治身邊,替他捶著肩問道:「那......楊侍讀呢?人家可是個手無縛腳的書生,一個白白嫩嫩的屁股可經不得打的,父皇把他打殘了怎麼辦?」

  永福公主在屏風後聽見皇兄說什麼白白嫩嫩的屁股,不禁羞紅了玉面,輕輕地呸了一口。少不更事的永淳公主不禁奇怪地瞧了她兩眼,永福公主見她瞧著自已,不禁又羞又惱,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永淳公主吐了吐舌頭,不知道姐姐為什麼樣子怪怪的,與平時全不相同。

  楊凌講的那些天方夜譚的故事,對朱厚照的吸引力不亞於劉瑾等人的雜耍馬戲,那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甚至做夢都想不到除了大明,世上還有這麼些多姿多彩的地方,相識雖然時間不長,他現在對楊凌也甚有感情,可捨不得他受了傷害,因此趁機為楊凌求情。

  弘治哼道:「楊凌麼......此人倒是個允文允武的可造之材,你莫要小看他是個書生,真正的大將之才,是不用親自捉刀上戰場的。他於兵事上的見解,劉大夏那樣的老將也甚是讚賞呢。」

  他輕輕笑起來:「此人小小侍讀,敢於秉忠與王侯作對,倒是個忠心的臣子。而且他知道自已人微言輕,懂得借助李東陽和你這東宮太子迂迴上諫,不是個愚腐的愣頭青,朕很喜歡呢。

  如今朝中六部尚書都已垂垂老矣,幾位大學士年紀更是不輕,父皇覺得,這人若再好好磨煉一番,將來必是我兒得力的臂膀。」。

  他見兒子還有些糊塗,不禁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你奇怪朕為什麼要懲治他麼?呵呵,此人年輕莽撞,太過年輕胡鬧,行事不計後果,若不經過一番磨煉,少年得志,難免要目中無人、那時好好一個柱樑之材,便要成為驕橫跋扈的權臣了,懂麼?」

  朱厚照啊了一聲,似懂非懂地道:「原來......父皇要磨磨他,就像......。就像兒臣讓人熬鷹一樣,越是要用他,越是要好好折騰折騰他,呵呵呵,只是......。這個磨煉先從屁股磨起,兒臣可有點兒奇怪。」

  弘治聽了兒子的比喻本來甚是欣然,待聽了他後邊的話,不禁啼笑皆非,這個兒子,還是不懂事呀。

  永福公主因為是自已發出聲音楊凌也不得不出去頂缸,聽他受罰心中十分不安,聽了父皇這話,這才長長出了口氣。永淳公主向姐姐豎起大指,眨了眨眼睛,姐妹二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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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0:25
第72章 廷杖十奸


  楊凌常聽戲文裡有一句「推出午門斬首」,方才聽了弘治一句大喘氣的話嚇了一大跳。其實午門是皇宮外朝的正門,也是朝廷舉行重要典禮所在,朝廷處斬人犯從不在午門外執刑的。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這個地方不能死人,因為這地方也是朝廷施以廷杖的地方,廷杖之下過去和未來不知還要死多少人,而且都是活生生的被打死,比菜市口殺人可淒慘得多了。

  楊凌和谷大用被太監轉交給宮中侍衛綁赴午門外,午門外早已站了一大群人,上首端坐一名監刑的內官太監,他身後左邊站著三十名小宦官,右邊站著三十名錦衣衛,前方是五十名手持朱漆木棍的行刑獄吏,瞧那架勢著實有些駭人,這一來連楊凌也有些心驚了。

  老遠的看見監刑太監的模樣,谷大用不由面如土色,他帶著哭音兒道:「壞了,是司禮監范亭范公公監刑,楊大人,我們今日怕是難以活命了」。

  楊凌問道:「范亭?他很厲害麼?」

  谷大用哆嗦著道:「范公公是司禮監王岳王公公手下二號人物,執掌東廠的,他一向最是心狠手辣,我們這下完了,你看著吧,宮裡的規矩,監刑的公公若是靴尖向內一收,那就是要死不要活,三十板子足以將人活活打死了」。

  楊凌本來聽得眉頭直跳,一聽是東廠廠公督刑,心中忽然起了幾分希望,自已可是東廠和錦衣衛派到太子身邊的人,但願這位廠公貴人不忘事,還記得自已是誰,那麼打的時候,或許會手下留情。

  兩人被押到范亭面前,只見地上早已趴著一個人,身上被麻布裹得緊緊的,只露出個腦袋和肩膀一動也動不了,瞧見二人來了,那人苦笑道:「楊大人,谷公公,你們也來了?」

  谷大用瞧見是他,不禁又驚又怒,他尖聲道:「錢寧,是你向皇上告發的麼?」

  錢寧直挺挺的象木乃伊一般躺在那兒,他梗著脖子向谷大用翻了翻白眼兒,無奈地苦笑道:「如果是我告發的,我還會躺在這兒麼?」

  他苦兮兮地道:「在壽寧侯府外,我的手下不慎掉了一塊腰牌,結果被三法司順籐摸瓜,把我給揪出來了」。

  旁邊端立著的小太監高聲喝得:「噤聲,犯人不得喧嘩!」

  片刻的功夫,劉瑾、馬永成等人也面如土色地被押到了午門外,范亭緩緩站起身來,旁邊小太監端過裹著黃綾的朱漆盤子,范亭從盤中取過詔書,高聲宣讀皇帝的旨意:「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楊凌......」,他念到這個名字頓了一頓,眼睛飛快地瞟了楊凌一眼,見他也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已,唇角不禁露出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笑意。

  范亭繼續念下去,將十個人的名字一一念出,宣罷聖旨,把手一擺,幾個人齊刷刷地被摁倒在地,每人都被一匹麻布將身子裹得緊緊的動彈不得,雙足也被人用繩索綁住,楊凌見自已只是被扯掉了外衣,倒沒光著屁股,稍稍放下心來。

  錢寧趴在他旁邊,悄聲道:「放心,行刑的校尉都是我手下出來的人,不會著實打的,只是那最後一摔可做不得假,到時憋口氣兒忍住了就好」。

  楊凌緊張地道:「多謝錢兄指點,我頭一回,還真有點兒緊張」。

  他趴在那兒抬起頭費勁兒地瞧向范亭,想看看他的腳尖是外八字還是內八字,想不到從幾個行刑大漢的腿縫間只看見見范亭舉著個茶杯仰臉望天,一雙二郎腿顫顫悠悠的,不由呆住了。

  他轉眼去瞧谷大用他們幾個,只見幾個人也是大眼瞪小眼,這些人都知道宮裡內監打人的規矩,所以今天看范亭不按套路走,都有點莫名其妙。

  只見一個小太監湊到范亭身邊,哈著腰聽他囑咐幾句,便直起腰來揚聲喝道:「行刑!」十個錦衣衛的小旗官手執木棒走到楊凌他們身後,高高舉起木棒,大喝一聲,呼地一棒子抽了下來。

  那棒子風聲凜冽,瞧起來威勢駭人,可是這一棒子抽在屁股上,楊凌只覺得麻辣辣的,倒沒多少痛楚的感覺,他正奇怪,陡聽身旁石裂山崩一聲慘嚎,真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楊凌嚇了一跳,扭頭向錢寧望去,見他咧著嘴,扭曲著面孔,殺豬也似的叫的奇慘無比,可是一對上他的目光,卻見他偷偷向自已眨了眨眼,眼神狡黠無比。楊凌恍然,連忙也跟著大聲慘叫起來。

  十名小旗一人打了三棒子,便退了下去。那號令的小太監又威風凜凜地喝道:「輪刑!」五十名軍士聞言,五人一組掄著棒子排著隊,輪流上前執杖施刑,他們喊著號子,喊一聲「著實打」啪地一棒子打下去,再換一人喊一聲「用心打」又是一棍子下來,楊凌雖覺那軍士似乎手下留情,可是除了方才由小旗開場的那三棒甚是輕微,現在打得多少也有些疼痛,所以慘叫聲半真半假,也不全然是作偽了。

  他聽旁邊谷大用他們喊得甚是淒慘,還道這些人做作的功夫到家,可是扭頭一看,左側挨著他的羅祥以頭搶地,挨一棒子慘叫一聲,被麻布緊裹住的身子不住扭動抽搐,像一條蛆蟲,臉上痛得涕淚橫流,不由得怵然心驚:「看來他們並沒自已這待遇,是真真的在挨打了」。

  他抬頭向范亭望去,只見范公公正舉杯自飲,神情悠然自得,那翹著的二郎腿還輕輕地抖動著,卻望都不望自已一眼。楊凌暗暗慶幸,看來範亭是記得自已是誰了,若不是他吩咐下去,自已這三十杖挨完,恐怕真要不死也殘了。

  三十杖打完,軍士們棄了木棒,提起綁在他們身上的麻布四角,呼喝一聲舉了起來,楊凌見錢寧二目圓睜緊閉呼吸,當下不敢怠慢,也忙深吸口氣,只見四名軍士一齊發力,大叫一聲,將人高高地蕩了起來,「嗵」地一聲摔在地上。

  這一下摔得楊凌眼前一黑,幾乎岔了氣,他強忍劇痛,趴在地上半晌喘不過氣兒來,好半天才絲絲地抽著氣醒過神來,只聽左右一片呻吟之聲,偷眼瞧瞧,高鳳羅祥他們有幾個面色慘白,潔白的小衣沁出一片血紅,人已經暈了過去。

  范亭慢悠悠地站了起來,一甩袖子說:「執刑完畢,咱家要回宮覆旨去了,走罷!」。范亭領著一眾執刑的錦衣衛離開了,只剩下十個人趴在午門外頭動彈不得。

  過了好半天,才有幾個東宮的小太監出來將劉瑾等人攙起,一直趴在那兒的錢寧趁勢翻身坐起來,谷大用等人被打得有氣無力,早已無力招呼他們了,被幾個小太監連拖帶拉地弄回宮去。

  錢寧從懷裡掏出兩個小瓶兒來,丟給楊凌一瓶,說道:「全喝光,這是上好的金瘡藥,保證不會落下病根兒」。

  楊凌艱難地坐起來,那班錦衣衛雖然手下留了情,三十棒子下來,仍是火辣辣地疼得厲害,估計屁股不但打腫了,而且必然破了。

  錢寧手下的人趕過來扶起他和楊凌,攙出好長一段路,活動血脈,走得兩人只覺得麻不覺得痛了,這才喚過馬車把兩人扶了上去,錢寧來受刑時早有準備,車上鋪了厚厚的軟墊,還有個錦衣衛的郎中候在車裡,當下便把兩人扒了褲子上瘡藥。

  兩個人肩並著肩光著屁股趴在那兒,錢寧說道:「楊大人,我先送你回家,然後回去養傷,哎喲,輕點兒,這屁股真是痛得厲害」。

  錢寧吩咐了郎中一聲,又問道:「楊大人,我的手下丟了腰牌,被人找上了錦衣衛,奶奶的,壽寧侯果然了得,我堂堂的錦衣衛掌刑千戶,打了他家一個小小的家丁,居然請動聖旨,施以廷杖。不過太子出宮的事兒,我可一個字也沒有吐露呀,你們怎麼也被押出來受刑了?」

  楊凌知道弘治必定另有一班人馬負責偵伺宮裡宮外的舉動,十有八九便是那傳說中已經秘密成立的西廠秘探,他不敢隨意說破,只道:「我們回宮被有心人看到了,稟報了皇上,所以才把我們抓出來挨打,只是......連累了錢大人,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錢寧故作豪氣地道:「自已兄弟,本該有酒一起喝,有打一起挨,一點皮肉之苦算得了什麼?為了太子爺,再受些苦也是值得的。」

  他湊近楊凌,低聲笑道:「聽說今兒午朝,李大學士和張鶴齡在金鑾殿上打起來了,皇上一怒之下,把他也下了大牢,嘿嘿,能讓他蹲蹲大獄,我心中也快意得很,他娘的,這個結算是結下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等著瞧,哈哈哈......哎喲」。

  他這一笑,牽動傷口,忍不住笑得呲牙咧嘴,實是說不出的難看。

  車到護國寺街楊家門口,楊凌擔心自已傷勢被幼娘看見為他擔心,所以拒絕了錢寧派人護送的好意,獨自下了車隱忍著痛意一瘸一拐一向院中走去。此時夕陽西下,日光餘暉灑落院中,觸目一片金黃。

  楊凌估計幼娘正在房中做飯,所以待他走到門口,便直起腰來,看看沒什麼破綻了,這才放心地推門兒走了進去。灶上火勢已微,一個黑色的罈子汩汩地冒著熱氣,一股濃郁的中藥氣味嗆人口鼻,卻見不到幼娘身影。

  楊凌見狀不由一驚,他失聲道:「幼娘,幼娘?」喚了兩聲不見回答,楊凌急忙忍痛撲進房去,房中光線昏暗,只見幼娘蜷在床上,蓋著被子一動不動。

  楊凌慌忙撲過去,抓住她瘦削的肩膀道:「幼娘,幼娘?」他探了探幼娘額頭,額上熱得燙人,韓幼娘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她聽見相公的呼喚費勁兒地睜開眼睛,想要說話,可是牙齒格格作響,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楊凌心膽欲裂,他驚恐地抱住幼娘,心中又痛又悔。這幾日他也看出幼娘食慾不振、氣色甚差,可是他覺得幼娘練武的人,身子一向強健,應該只是普通的傷風感冒,所以沒有太往心裡去,這時見她這副憔悴模樣,楊凌也像心被掏空了一樣,慌得難受,悔得燒心。

  幼娘在他懷裡掙扎了一下,呻吟道:「好冷啊,相......公,幼娘好冷,我......我口渴得厲害......我想喝水......」。

  楊凌忙道:「我去,我去,等等,我給你打水」。

  他慌裡慌張地跑到外屋,翻了半天,才把碗找出來,又到處搜羅,卻找不到開水在哪。在家裡這些事從來不用他操心,他渴的時候,溫得正好的茶水便送到了面前,他餓的時候,熱氣騰騰的飯菜便給他端上了桌,一切都是那麼自然,現在要他去照顧幼娘了,他卻什麼也找不到,想起幼娘的好,他心裡更加的難受。

  幼娘病得那麼厲害,難道讓她喝涼水不成?楊凌舀起一瓢水,又丟回缸裡,他跑到灶前將藥罐子提到一邊,那提環燙得他差點兒脫手將藥罐丟掉。

  楊凌匆忙打了半壺水,坐在灶上,一股腦兒塞進去七八根木柴,眼看著火勢劈啪地燒起來,他才放心地趕回房裡,點燃了油燈,端到幼娘面前,然後將幼娘摟在懷中,輕聲道:「幼娘,我正在燒水,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了」。

  眼前的燈光,晃得幼娘微微瞇了眼,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睜開失神的眼睛,咳嗽了一陣,愧然微笑道:「相公,你回來了,幼娘好沒用,我......去......去看過郎中了,說我著了風寒,可是抓了藥回來,正熬著藥就撐......撐不住了」。

  楊凌見她一邊說話,身子一邊不住地打著冷戰,臉色的暈紅充滿了病態,燈光下隱見她頸部肌膚泛起玫瑰色的疹紋,那模樣根本不像是感冒傷風,不由驚慌地道:「甚麼風寒,這狗屁郎中耽誤事,我帶你去看大夫,找最好的大夫」。

  他不由分說,顧不得幼娘無力的掙扎,抱起她的身子便向外衝去,門口不遠正準備收攤的老漢驚訝地望著這位鄰居楊大人衝到面前,惶急地問:「老大爺,這附近哪裡有醫生?不不,哪裡有郎中、有大夫?我要找最好的大夫!」

  那位喜歡饒舌的老漢聽他稱自已老大爺,不由受寵若驚地道:「大人,咱這條街最好的郎中是野菊齋的劉先生,金針劉京師聞名吶,不過他那兒診金著實......」,瞧見楊凌眼中直欲噴出火來,老漢忙改口道:「這條街往那邊走,盡頭第三家便是了,大人......老漢家裡有輛小車,大人要不要載了夫人去,這路途也不算近呢」。

  楊凌忙不迭地點頭,老漢匆匆跑回家取了雙輪小車出來,楊凌見小車平素是用來拉貨拉些人,有些骯髒,忙回去取了床被褥,鋪好後將幼娘放在上邊,替她蓋好了被子。這一番折騰,幼娘呼吸更加急促,雙眼緊閉已經人事不省了。

  楊凌心急如火,拉起小車一路小跑地奔向野菊齋。只是他現在自已也是腿腳不便,舉步維艱,卻拼了性命地使勁奔跑,夕陽下那蒼涼的身影看起來讓人說不出的酸楚。

  「夫人年紀輕,又一向體健,故此撐到現在才發病,說來這可不算一件好事,寒邪在體內鬱積久了,一旦發作,如大廈之傾,再要醫治,唉......」,金針劉捻著鬍鬚輕輕搖了搖頭。

  這位楊大人方才勢如危虎,拉著車踢開店門直搶進堂來,又掏出錦衣衛的牌子強行驅走了那對正在要求醫治不孕的富翁和他的第十二小妾,扯著他胳膊來給娘子看病。

  見來人是錦衣衛的人,劉大夫本來還有幾分懼色,只是一論起病理來,不免職業病發作,又開始搖頭晃腦起來。

  楊凌急得額上的汗珠子一顆顆滾落下來,他嚥了口唾沫,擔心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幼娘,懇求道:「先生,求您想想法子,我娘子要如何醫治?先生放心,不管多貴的藥,花多少銀子,我都肯的,先生多多費心」。

  金針劉蹙著白眉道:「夫人這病時日已久了,人體衛陽虛損,最易感受寒邪,病變有外寒、內寒之分。我看夫人雖身體強健......可是恐怕曾經久歷寒苦,外寒入體經久不散,遂引發內寒發生,寒邪為陰邪,陰勝則寒。故而氣血凝結、阻滯經絡閉塞不通......。」。

  楊凌聽到這裡,想起當日住在楊家坪時,寒冬臘月的,幼娘每夜僅以薄衿裹身,日日受寒受凍,莫非她的病根便是自那時落下?楊凌想到那段日子裡幼娘受的苦,不禁心痛如絞、潸然淚下,這時他見金針劉說得出病因,心中浮起一線希望,急忙追問道:「先生,那麼請問要如何醫治呢?」

  金針劉皺著眉沉吟道:「夫人寒氣長期襲體,阻滯經絡氣血不行,本來以她的身子慢慢或可緩得過來。可是不久她又居於亢熱之地,亢陽之氣過甚,陰陽相沖,將寒邪之氣迅速逼入脾腎,導致脾不能運化,化生水谷精微升清和統血。腎不得納氣,調通水道,生髓和溫熙濡養全身。水液迫使串於血液......」。

  「他媽的......」,楊凌聽他還在陰陽五行,不由得毛了心,他蹭地一下跳起來,揪住金針劉的衣襟,面目猙獰,再也沒有一絲斯文神色,大聲厲吼道:「不要再對我講病理了,我只問你,要如何醫治?要如何用藥啊!」

  金針劉也不生氣,他憐憫地望著楊凌,微微搖頭道:「病入肓荒,難以醫治」。

  楊凌一鬆手,跌坐在椅上,茫茫然呆了半晌,他忽地跳起來大吼道:「我不信,我不信,不會的,我還沒有死,幼娘怎麼可以死?」

  他抱住昏迷不醒的韓幼娘,垂淚道:「偌大的北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個能醫治幼娘的人!」他將幼娘小心翼翼地放在車上,推起了車子,因為一路奔跑撕裂了創口,血跡已從印透了他的後衫,楊凌拉著車邊走邊喃喃地道:「蒼天有眼,決不會讓幼娘死掉的,決不會!」

  金針劉微微搖頭,雖知眼前這人是錦衣衛中人,得罪不得,但出於名醫的尊嚴,還是待他走出門後,悄悄地嘟囔了一句:「北京城內,我劉某的醫術或不敢稱第一,但我治不好的病......恐怕也沒有旁人能治了。你若是信我,還可用些虎狼之藥,使她暫時清醒留下遺言,現在......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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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0:43
第73章 九城尋醫

  
  楊凌帶著幼娘跟掉了魂兒似的遊走在大街上。

  幼娘好著的時候,總是溫馴的地站在他的背後,如同細柔的春雨般潤物無聲,漸漸的不但別人忽略了她的存在,連楊凌都似乎習慣了她的默默奉獻和支持,然而直到現在突然意識到她並不能像影子一樣永遠追隨著他、照顧著他、陪伴著他,幼娘也有離開他的一天時,楊凌才驚覺到那種失去的恐懼。

  楊凌此時又急又怕,汗透重衣,被風一吹身上涼涼的,鮮血淋漓的屁股他根本就顧不上考慮了。神針劉的話他聽明白了個大概,一想來更是心痛如絞。自已只覺得幼娘堅強能幹,怎麼就沒想過她小小年紀,稚嫩的肩膀能承受多大的壓力呢?

  一個年方十五歲的小姑娘嫁到楊家,獨自苦苦著支撐門戶,沒有幫助、沒有希望,沉重的心理壓力和艱苦的生活,日以繼夜的辛苦操持,使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只是靠精神硬撐著她不倒下去。

  寒冷的冬天裡,她每晚只蓋著那麼一點被子,不久搬到驛署去住,那裡的火炕使驟寒變為驟熱,她的身體寒氣已深入肺腑,根本適應不了這種突然的變化,那時她便已經種下了病根,只是她底子好,直撐到現在才病發。

  楊凌現在真是欲哭無淚了,他方才憑著一股子急勁兒,拉著幼娘奔了這麼久的路,現在又累又餓,真的再拿不出一絲力氣走路了。

  艱難地拐過一個路口,一輛疾馳而來的馬車急急地停在面前,馬車上一個人勒著馬韁破口大罵:「他媽的,你不想活了?怎麼都不看路,要是驚了我家老爺,送你去衙門吃板子」。

  楊凌冷冷地看著他,一字字道:「我剛剛吃過了板子,還是當今皇帝賜的板子,你有本事,儘管也來試試!」

  那人如何信他的話,他哧笑一聲正要說話,楊凌從懷中取出玉牌,向他面前一亮,沉聲道:「叫你的老爺下車,我是錦衣衛同知,現在要用你的車!」

  那車伕吃了一驚,他看了看,並不認得錦衣衛的牌子,可是既然牽涉到了廠衛,那可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遲疑著回頭沖車裡說道:「老爺,你看......」。

  轎簾一掀,一個青袍微鬚的中年男子探出頭來,藉著路口客棧掛的燈籠瞧了瞧楊凌的腰牌,不由暗暗吃驚,達官貴人他見過不少,自然認得錦衣衛的腰牌,這幫祖宗他可惹不起,他暗叫晦氣,乖乖地下了車,拱手道:「見過大人,不知大人怎麼稱呼?」

  楊凌抱起幼娘輕盈的身子放上馬車,喘息著道:「我沒時間和你搭訕,現在我要用你的車,還要用你的馬伕,回頭自會放他回去」他說著自已也爬上車去,將幼娘小心地放在轎椅上,輕輕在幼娘滾燙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噙著淚道:「幼娘,有相公在,你不會死的,你要是不在了,相公就陪你走,陰曹地府鬧一遭,來世我們還做夫妻」。

  他說完了,回頭見車伕還在發怔,不由怒吼道:「你還不走?」

  車伕嚇了一跳,連忙道:「去......去哪兒?大人您也沒說呀」。

  楊凌無力地擺了擺手,半跪在幼娘身邊,抱住她身子說道:「去找郎中,你是車伕,應該知道京師誰是名醫,挨家的走,快!」

  車伕猶猶豫豫地指著車下的中年人道:「我家老爺就是名醫,而且還是御醫呀」。

  「甚麼?」楊凌又驚又喜,連忙跳下車,幾乎一跤摔倒在那中年人面前,他拉住那人急道:「先生貴姓?先生請給我家娘子看看,她......她......」,楊凌興奮之下,又想哭又想笑,竟然說不出話來。

  那人雖是御醫,可也不敢得罪錦衣衛,方才忍著氣下車,現在見他變得前倨後恭,心中不覺有些快意,他自得地一笑道:「敝姓田,是太醫院的醫士,不知尊夫人有何不適?不過此處不便診脈,大人且隨我回蝸居,待我再細加診斷」。

  「好好」,楊凌忙不迭地答應,想想剛剛把人家醫生趕下車,正不知該怎麼給人家騰位子,那位田大夫笑道:「算了,尊夫人有恙在身,就不必下車了,寒舍就在前邊,咱們步行前往吧」。

  楊凌也顧不得禮儀了,只好陪著小心,隨同這位田御醫到了他的家。這位田御醫的家瞧來頗為豪華,門楣上高懸一塊金匾「杏林居」,到了地方楊凌抱起幼娘,隨他走進院子直入大堂,只見堂上高懸『醫道聖手』、『賽華陀』、『當世名醫』等大大小小數不清的牌子,楊凌更覺心中安定不少。

  那位田御醫溫吞吞地淨了手,一邊用雪白的絲巾擦拭著,一邊走近來,端詳著楊凌懷中昏迷的幼娘,蹙眉道:「尊夫人似有寒熱在身,皮竅閉塞,高燒不退呀!」

  楊凌連忙點頭,顫聲道:「對對對,神醫可有法子救她麼?」

  田御醫微微搖著頭,替幼娘號了一會兒脈,才面有難色道:「寒熱之病,非我所長,太醫院十三科,在下主修的小方脈,不精於此道,只是......依我看來......縱有專科神醫,也難吶!」。

  楊凌不知大明太醫院分為大方脈、小方脈、婦人、傷寒、瘡瘍、針灸、口齒、咽喉、按摩、接骨、金簇、眼科、祝由十三科,還以為這些太醫都是包治百病呢,他雖不懂什麼叫小方脈,卻聽得懂他的話,不禁失望地道:「神針劉也說無藥可治、無人可治,難道......難道幼娘真的要離我而去麼?」。

  田御醫本來面有難色,聽了這話不由脫口道:「你去看過金針劉了?他說治不得便治不得麼?我雖不精於此道,但是滿北京城最擅治寒熱病症的除了已逝去的當世名醫吳清遠吳先生,便只有家兄一人了,若是家兄在,未必便治不得」。

  楊凌精神一振,忙追問道:「令兄在哪裡?快快請令兄給拙荊看看,只要醫得好,楊凌願傾全部身家相謝」。

  田御醫在宮中任職,不得私自開館坐堂,但他的哥哥因天生瘸了一條腿,五官不正未能入朝任醫官,所以開了這家杏林居。這家醫堂與野菊齋不遠,兩家一向是競爭的對手,聽神針劉斷言這病人已不可治,田御醫自然不肯服氣,他醫不好,只要自家醫好了,那這名聲便打出去了,神針劉再也休想和田家爭一日之長短。

  是以田御醫振作精神,對楊凌道:「大人勿急,家兄去三河老家探親去了,路並不遠」,他轉身對車伕道:「紹堂,你立即駕車回三河老家,把大老爺趕快接回來,就說京中有貴人請他診治」。

  「是,老爺」,那車伕答應一聲,好在馬還未下轅,連忙牽出大門,長鞭一揮,嘩啦啦地去了。

  *** *** *** *** *** *** *** *** *** *** *** ***

  翌日早朝,弘治帝精神飽滿,十分快意。昨日藉著整治楊凌等人,成功地壓住了金夫人的氣焰,也不知她是怎麼對皇后說的,回到宮裡皇后雖仍悲悲切切的,卻也不敢哭鬧不休了。

  推行限制皇親貴戚權利的新政籌謀已久,但是最大的阻力便來自皇后一家,而且利益可能受損的諸皇帝貴族,必定也盯著張家,張家如不遵守律令,旁人自然也會有樣學樣。如今壽寧侯受到懲治,再發佈新政必定阻力大減。

  不出弘治所料,原來還想再等上一段時間,時機更加成熟再推行的新政在早朝上,讓已釋放出獄的李東陽和劉健、謝遷幾個人一唱一和地,順利頒布下去了,滿朝文武都知情識趣地沒人敢出言反對。

  弘治心中大樂,看看今日沒有什麼其他要緊的政務需要處理,正要宣佈罷朝,禮部尚書王瓊出班奏道:「臣啟萬歲,臣聞東宮侍奉太子的幾個內官專以犬馬嬉戲之術進奉太子,阻撓詹士府輔佐太子讀書,近又聽聞太子侍讀楊凌也與他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皇上,太子是國之儲君,一身繫於天下,楊凌本是秀才出身,蒙陛下恩寵,破格賜予為同進士出身侍讀東宮,他不思饋報皇恩,反與佞人勾結,禍亂東宮,臣請陛下罷其東宮侍讀之職,驅出朝廷」。

  弘治怔了一怔,不悅地道:「愛卿是因為聽聞楊卿昨日午門廷杖的事麼?他雖同受杖責,朕只是因為他未盡侍讀之責,不能阻止內官以玩樂耽擱太子讀書略加懲戒罷了,朕昨日往東宮考察太子學業,太子知識見聞皆有增益,此固三位太傅的功勞,未嘗沒有侍讀輔佐之功」。

  老王瓊不依道:「陛下,侍讀本來就有監督太子讀書之責,未盡其責,便難稱其職,臣以為應另選賢能侍讀東宮,春闈張榜後,皇上自可再擇賢能遣往東宮。臣執掌禮部,這是臣的職責範圍,是以不敢不奏」。

  弘治微笑道:「愛卿的忠直,朕是知道的,不過楊凌在東宮一向還算盡心,昨日朕已對他進行懲戒,似不必再......」。

  王瓊頓時伏地大哭道:「皇上寬厚仁慈,但儲君之事便是社稷之事,絲毫大意不得啊,內宮只是服侍太子起居,縱然有些荒唐還可容忍,身為侍讀不能盡其職責,卻萬萬不可寬容,臣掌禮部,怎能見過而不言?見過而不參?見過而不諫吶?」。

  弘治最受不了王瓊的號淘大哭,滿朝文武屬他的淚腺最為發達,動不動就來一出哭諫,可這老臣道德文章皆十分出眾,為官也一向清廉,弘治也拿他沒辦法,見他又悲嚎起來,弘治無奈地看向劉健。

  劉大學士心有靈犀,一對上弘治帝的眼神,立即出班奏道:「皇上,王大人春闈擇士,輔讀東宮的提議,臣附議。楊侍讀人微言輕,阻止內官進獻之事,非其不願,實不能也。

  至於楊凌,此人年方十六便成宣府頭榜秀才,文才定然不凡,前些時他寫下的軍中改制以及統兵、練兵之道也甚為不俗、頗具新意,臣以為,楊凌侍讀之職可免,但此等允文允武的人才朝廷應當予以提拔任用,皇上不如宣他上殿,當廷奏對,若合聖上之意,或在朝任職、或外放為官,一經歷練,蔫知不會成為我朝肱股之臣呢?」

  弘治聞言大悅,他原本有心將楊凌留待皇兒登基後再用,但是自從年前一場大病,身體每況愈下,所以這些天為皇兒未雨籌繆的心思也迫切了起來。

  朝中這班老臣忠心可嘉,但穩健有餘、進取不足,而且他們這歲數恐怕也撐不了幾年,若不給皇兒找個可用的臣子輔佐,幾年之後,老臣凋零,他如何放心得下?

  所以這時一聽王瓊再三請求罷了楊凌侍讀之職,他便動了這個心思,你說他任侍讀不稱職,可不是在朝為官也不稱職,我給他個官做,總不算是你禮部失職了吧?虧得劉健能體察他的意思,想出這個兩全齊美的辦法。

  弘治怕王瓊再說出什麼反對意見,立即欣欣然一指御書案旁侍硯的小太監,說道:「你去,傳朕的口諭,著楊凌立即上殿」。

  那小太監嚇了一跳,平素都是由秉筆司專門負責的人員擬好旨意派人傳旨,他還從來沒有出過宮,承擔這樣的差使呢,小太監慌慌張張地應了一聲,趕緊的步下側方御階,他只覺得頭重腳輕,興奮得險些一腳踏空摔了下去。

  小太監剛剛走下御座台階,弘治忽道:「慢著!」,小太監連忙轉身,只見弘治沉吟一下,微笑道:「抬宮中的錦輦去,呵呵,恐怕他現在行不得路了」。

  階下文武百官頓時一陣騷動,錦輦相接?這是何等殊榮,只有幾位大學士和朝中元老有時候進宮才有這待遇,看來王尚書老眼昏花,這回是一腳踢在鐵板上了,弘治皇帝這是擺明了要維護重用他嘛。

  *** *** *** *** *** *** *** *** *** ***

  此時楊凌乘了向田御醫借的馬車,縱馬狂奔。幼娘的氣色越來越差了,嘴唇皸裂、氣息奄奄,臉色灰敗的讓人痛心,楊凌的心也隨之沉到了谷底。

  他苦苦等了一夜,田府車伕才把那位快顛散了架的杏林高手帶了回來,這位田神醫比乃弟果然高明多多,他一瘸一拐地挪進醫堂,望、聞、問、切一番,立即斷言道:「尊夫人得的是傷寒,此病隱忍多時早該發作了,只是尊夫人體魄強健遠超他人,是以一直硬捱到現在」。

  楊凌這一宿熬得眼睛裡血絲密佈,他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提心吊膽地問道:「可......可......可有救治的法子?」眼前這人已是他最後的希望,生死攸關時刻,他問著話,牙關不但格格直響,身子都禁不住抖了起來。

  田神醫微微皺著眉道:「本來是有法子的,我的《通真救苦丹》專治傷寒表裡內外,是虛實反變發汗的妙方,只是......唉!」

  他歉然望著楊凌道:「尊夫人就醫太晚了,這丹藥須以當歸、赤芍葯各兩錢。甘草、麻黃草各四兩、加官桂五錢,研為細末,以熱酒烘培三日後立即服下,並另配一方藥劑便可治癒,可如今......恕田某冒昧直言,尊夫人已是決對撐不過今日了」。

  楊凌腦袋一陣暈眩,他眼前一黑,抱著幼娘的身子搖搖晃晃的直欲從椅子上跌下來,那田神醫見了大吃一驚,他刷地從袖中抽出一枝銀針,一下子刺入了楊凌頭頂,楊凌大張著雙眼,喉頭咕咕直響,好半晌才把那股腥甜之氣嚥了回去。

  他定了定神,慘然一笑道:「沒......沒救了?」田氏兄弟見他夫妻伉儷如此情深,也不覺深為感動,田神醫默默抽回銀針,同情地道:「大人,回家替夫人準備後事吧,田某無能......唉!偌大的京城,或許只有昔年的太醫院院正吳清遠先生能有辦法,可惜......七年前吳先生已經作古,京師名醫我皆瞭如指掌,除他之外恐怕再無人......再無人有起死回手的妙手治療這急症了」。

  楊凌如同泥雕木胎般呆立了很久,田神醫看得心驚不已,都準備再給他一針了,楊凌的眼珠才錯動了一下,癡癡地又問了一句:」沒救了麼?」田神醫答了一句:「沒......」,眼睛一對上他毫無靈動的眼珠子,田神醫不覺深深一震,竟然再說不出話來。

  楊凌點了點頭,慢慢抱起幼娘,定定地看著田神醫道:「請神醫把馬車借我,我要遍訪京城名醫,只要幼娘還有一口氣在,我就要再尋名醫,討一個救活她的方子!」。

  本來像這種名醫最忌諱的便是出得他門,再去尋別的醫生尋醫問藥,但田神醫兄弟此時絲毫不惱,他們連忙喚過車伕,幫著楊凌將幼娘抬上車去,楊凌帶著幼娘漫無目地的在街了走了一陣,腦子活絡了一些,他忽地想到護國寺那群洋和尚,不由得精神一振,神醫、御醫都不管用,這西醫怎麼樣?

  楊凌心臟怦怦的快跳出腔子了,他急忙對車伕道:「快,快去護國寺,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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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天子呼來


  車伕答應一聲,撥轉了馬頭。楊凌低頭望著懷中面色已變得灰白的幼娘,貼著她冰冷的臉頰,垂淚道:「幼娘,再堅持一下,不要丟下相公,相公再陪你去找醫生,你一定要堅持住,幼娘,你答應過陪我一生一世的......」。

  那車伕一個粗豪的漢子聽得也心中酸楚、幾乎落淚,他眨了眨眼,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馬背上,吆喝一聲:「駕!」,驅趕著馬車向護國寺飛奔而去。

  此時頭一次奉了聖旨出宮辦差的御前小太監領了四個小黃門、八個錦衣衛,再由兩個大漢將軍抬了宮中的錦輦興沖沖地趕到楊凌家,卻見鐵將軍把門,那是鄰居老漢幫楊凌鎖上了。

  小太監懵了,這可怎麼辦?回宮繳旨?小太監沒了主意,正挨家挨戶的敲門打聽,楊凌的馬車急匆匆奔回街來。兩個錦衣衛見奔馬甚急,便高聲喝道:「站住,內官奉旨辦差,何人縱馬狂奔?」

  楊凌心中焦急,滿腦子渾渾噩噩的一門心思想著趕快去見醫生,見有人攔路,不禁急道:「什麼人攔我車駕?」

  傳旨的小太監剛剛問清楊凌帶了家眷求醫去了不在家中,他悻悻然走出那老漢家門,一眼瞧見楊凌,不由心中大喜。昨兒他隨皇上去過東宮,曾親眼見過楊侍讀,自然識得他容貌,小太監連忙高呼道:「楊侍讀,皇上有旨,宣你即刻上殿見駕」。

  楊凌急得冒汗,未加思索地道:「沒空,快快閃開,我要帶幼娘去看病!」,說著對車伕揮手道:「快走,快走,馬上去護國寺」。

  那車伕咋了咋舌,聖旨都敢不接,錦衣風有這般威風麼?他也不敢怠慢,趕忙揮鞭一揚,馬車從幾句大內侍衛旁邊穿過去,直奔護國寺。

  望著馬車絕塵而去,四周圍觀的百姓全傻了,八個錦衣衛、四個小黃門都拿眼睛看著傳旨太監,現在他就是欽差,自然一切要聽他調度。

  那小太監才十四五歲,任嘛不懂的年紀,今天臨時被皇帝抓壯丁派他來宣旨。他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情形。旨意傳到了,人家不奉旨,那該怎麼辦?這好像......好像壓根兒就沒聽說過有這種情形,我該問誰啊?

  傳旨小太監都快急哭了,如今皇上和滿朝文武都在金殿上候著呢,自已如何交差?

  若是年長的太監,遇上這千年難得一遇的情形,或者拂塵一揮,調頭回宮覆旨,由得皇帝老子大發雷霆,任是殺那犟種全家還是滅他滿門,都不關他的事了。如果碰上個心狠手辣做得了主的,說不定一聲令下,立即著錦衣衛將抗旨的臣子當場格殺了。

  可這小太監全沒主意,只想著把楊凌帶回去,否則皇帝一怒,他的屁股就要挨板子。他在原地轉了兩圈兒,帶著哭音悲憤地一揮手,尖聲叫道:「走,跟上楊侍讀!」

  得,欽差發話了,那就跟著吧。小黃門、錦衣衛牽著馬,兩個大漢將軍抬著錦輦,傳旨太監頭前帶路,追著楊凌下去了。

  滿大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剛剛考完頭場準備下午再考的舉子們見了這幕奇景,向追在小太監身後看熱鬧的人們問明了經過,不由又驚又笑,既覺抗旨不遵的楊凌實在荒唐,心底裡卻也暗暗佩服他這種勇氣。

  一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們更是感動得眼淚汪汪的,這樣癡情的男子戲台上也找不著呀,一時間天子下詔抗旨不遵、六品侍讀抱妻求醫的奇聞以驚人的速度傳遍京城。

  小太監追到護國寺,恰好看到楊凌抱了人跌跌撞撞地又搶出門來,幾個高鼻子藍眼睛的番人搖著腦袋追在後面,手指頭在胸前腦門上亂畫。

  敢情那時西洋醫術只是比較擅長外科手術,由於顯微鏡、聽診器等器械都未發明,由此推動的內科醫學遠比外科落後。醫生們擅長的穿顱術、放血術、催吐術對幼娘的熱病全不適用。

  這些傳教士東來時倒也帶了些西洋醫治傷風感冒的藥物,只是藥效其實並不好,而且這幾年也都用光了,所以對幼娘的病也是愛莫能助。

  小太監追上楊凌,興奮得小臉通紅,他連忙撲過去一把拉住楊凌哀求道:「楊大人,皇上在金殿等著吶,你......你先把你娘子送到郎中那兒讓人看顧著,咱們先去見見皇上吧」。

  楊凌淒然笑道:「見皇上做什麼?陞官發財麼?你回宮覆旨去吧,我要帶幼娘回家」,他酸楚地望著幼娘道:「自來了京城,我就沒有好好陪過她,天天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現在我要回去陪她,回去陪著她」。

  楊凌現在已萬念俱灰,不要說他生命本不久矣,縱然能長命百歲,沒有幼娘陪在身邊,那還有什麼意義?此時艷陽當空,他的心卻是冷澈入骨。

  小太監傻愣愣地呆在門口,想了想還要再追,那幾名宮中的錦衣侍衛見圍觀的人群太多,忍不住湊到小太監身邊低聲道:「公公,回宮覆命吧,再這麼追下去,皇家體面何在?」

  小太監六神無主,看看日頭已近晌午,生怕皇帝等得急了,他跺了跺腳,氣急敗壞地道:「走,回宮,馬上回宮覆命!」

  他丟下兩個大漢將軍抬著空蕩蕩的錦輦慢慢而行,自已和其他人打馬如飛,直奔皇城。

  ***************************************

  弘治帝與臣子們又議了會政務,看看時辰早朝早該散了,便罷了早朝,令文武百官各回本位,獨留下謹身殿大學士李東陽、華蓋殿大學士謝遷、武英殿大學士劉健、禮部尚書王瓊和建昌侯張延齡在宮中用膳。

  弘治想借共宴的機會緩和皇戚們和幾位大學士之間的嫌隙,畢竟自已倚重的這班老臣如果和皇親之間總是鬥來鬥去,著實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

  他已暗暗授意劉健、李東陽一會兒在午宴上替張鶴齡求情,然後當著張延齡的面開釋壽寧侯,同時請他們一起考察楊凌的學問,有這幾位點頭,再授予楊凌官職,便也無人反對了。因為是家宴,弘治特意把皇后也喚了來,陪同她的弟弟一起進餐。

  張延齡自今日上朝就提心吊膽,見皇上態度隨和,還把皇后姐姐也喚了來陪他,這才定下心來。昨日他的母親金夫人一回到家,就驚惶失措地找他,告訴他太子被打的消息,張延齡聽了也嚇了一跳,他不敢怠慢,立即趕到哥哥府中追問那日毆鬥的緣由。

  嚴寬當時正趴在床上裝死,聽說二侯爺來了,還當是來了主心骨,連忙佝僂著腰,一跳一跳地跟個老蝦米似地跳到他面前,見面就哭嚎著將事情來龍去脈訴說了一遍,求他為自已作主。

  建昌侯聽他說完,便知道他那日打的小書生必是太子無疑,張延齡不由恨得牙根癢癢,哥哥入獄全因這賊子引起,他還要鼓動自已出頭,若是張家因此失了聖眷,砍了他的頭也挽不回來呀。

  這位張二老爺聽完了嚴寬的哭訴二話不說,蹦起來就是一個兔子踢鷹,嚴寬馬上慘叫一聲,滾到地上玩鳥兒去了。人說外甥象舅舅,今兒個舅舅學外甥了,建昌侯那一腳奇準無比,正踢在上回朱厚照跺中的地方,嚴寬大腿根上又挨了一腳,頓時慘嚎一聲,在地上滾了幾滾,抽著氣昏了過去。

  他的小妹見狀猛撲過去,哭得梨花帶雨,也不知道建昌侯這一腳是不是就此斷了嚴家的香火。張延齡鐵青著臉,戟指點著哥哥這個寵妾厲聲道:「哭什麼哭?若是這混賬死了卷捆草蓆扔到野地裡餵狗!若是他命大,叫他以後給我收斂著點兒,把他的尾巴夾到腚溝裡,少他媽出去惹事。

  還有,把那惹禍的文書趁早送回那女子手中,他媽的!跟太子搶女人,老壽星上吊,你嫌自已命太長了!」

  他凶晴一掃,對著滿院子噤若寒蟬的下人們厲聲喝道:「嘴巴都給我閉嚴點兒,誰把這事兒吐露出一星半點,我割了他舌頭!」

  張延齡揍了嚴寬一頓,又命令工匠們趕緊連夜拆除擴建時佔用了道路和民宅的房舍,以免授人口實,直忙得清晨才算有了點成效。

  這時他見弘治談笑風生,對兄長受彈劾的事提也不提,漸漸放下了心事,也曲意奉迎起來,一時賓主說歡,氣氛漸漸熱絡。

  這兒正說著話,那小太監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噗嗵一聲跪倒在地,哭唧唧地道:「皇上,奴才有罪,奴才辦砸了差事了」。

  弘治疑惑地道:「什麼事辦砸了?你起來回話」。

  小太監不敢起身,跪在那兒道:「奴才去傳旨,楊侍讀聽了旨意,只說夫人患了急病,要陪她四處求醫,叫奴才先回宮來覆旨,他......他抗旨不遵,奴才沒有法子,只好自已回來了」。

  酒宴上眾臣工聞言齊齊色變,這楊凌吃了熊心豹子膽麼?漫說他妻子生了急病,就算那時天上正下刀子,接了聖旨也得立即應召啊,今天這事兒簡直是聞所未聞,這下弘治帝豈能不怒?

  弘治縱有容人之量,一聽這話臉色也沉了下來,他「啪」地一聲將象牙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幾位大臣見狀慌忙起身拜倒,跪在地上大氣兒也不敢出了。

  只聽弘治驚怒道:「好個楊凌,好大的膽子,他竟敢抗詔!」

  *********************************

  楊凌回到家門將幼娘抱下車,剛剛走到門口,只聽一個清越的聲音說道:「楊侍讀,真是巧,在下剛剛進京,正要登門拜訪,想不到就......咦?這是......啊!尊夫人怎麼了?」

  楊凌扭頭一看,只見一個面容清矍的老人幾步邁到面前,驚訝地看著他懷中的幼娘,楊凌呆滯地看了他半晌,一時沒醒過神來,那老人見他神思恍惚,忙道:「在下是雞鳴驛的藥商吳傑,大人可還記得麼?」

  旁邊還有尾隨著楊凌看熱鬧著百姓,吳傑不敢說出自已的官方身份,是以用這個身份提醒他。楊凌聽了,恍惚覺得很是熟悉,他不由自主地點頭道:「記得,你是吳傑」。

  吳傑遲疑地看了韓幼娘一眼,問道:「楊大人,尊夫人這是......怎麼了?」

  楊凌淒然一笑道:「幼娘患了傷寒,已病重不愈了」。

  「啊?」錦衣衛千戶吳傑驚訝地道:「傷寒?在下倒是有個方子,大人可否一試......」。

  楊凌格格一笑,神色怪異地道:「我已經看遍京城名醫了,誰也沒有辦法,你治得了麼?」

  吳傑老臉一紅,說道:「在下只是略知藥理,說到治病......實在是慚愧,不過這方子是在下的伯父吳清遠傳下來的,據說對傷寒具有奇效......」。

  楊凌聽說吳清遠這幾個字,就像七魂六魄忽然附了體,他跨前一步,瞪大雙眼吼道:「你說誰?吳清遠?太醫院院正吳清遠?」

  吳傑嚇了一跳,他退了一步吃吃艾艾地道:「正......正是他,我的伯父確曾任職太醫院院正,只是七年前就已過世了,大人聽說過他麼?」。

  楊凌狂喜,他仰天大叫一聲,急忙對吳傑道:「快快,快進房來,告訴我你那方子!」

  ............

  楊凌的房內,門窗緊閉,吳傑和田氏兄弟都站在堂屋裡神色緊張地等候著房中的消息。

  吳傑抄了張方子後立即叫那車伕去抓藥來,車伕趕回「杏林居」,田氏兄弟聽說昔日的妙手神醫吳清遠有遺世的方子可治這急症風寒,立即親自抓了上好的藥材,跟來看個究竟。

  吳傑的傷寒妙方叫《合掌膏》,專治急症傷寒,不省人事者,這藥是不需服的,只以川烏,草烏,斑毛,巴豆,細辛,胡椒,明礬,乾薑,麻黃按一定份量配藥,研為細末。用好醋打糊為丸,夾在病患腋下、腿彎,雙掌再各持一丸,另一人俯壓其上,雙掌相扣,肢體相合,覆以厚被,直至通體透汗,再以黃泥水洗淨便好。

  楊凌身上蓋了厚厚的三層棉被,雙手和幼娘冰冷的小手緊緊扣在一起,身上熱汗滾滾,他貼著幼娘的臉頰,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滴落到幼娘的額頭。

  感受著她細微的呼吸,楊凌在心中不停地呼喚:「幼娘,醒過來!幼娘,你聽到了麼?一定要活過來,你答應過陪相公一生一世的......」。

  身下,幼娘似乎聽到了他心中的呼喚,許久許久,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呻吟......

  *********************************

  皇宮中,弘治帝負手踱步、半晌不語,張延齡忍不住怒道:「皇上對楊凌如此恩寵,他竟然如此囂張、做出目無君上、大逆不道的事來,真是豈有此理,皇上,應該立即將他斬首、以示天下!」

  禮部尚書王瓊氣得白髮飛揚,也憤然道:「天地君親師!楊凌枉讀了這許多聖賢書,竟連這種道理也不懂,此人不殺,朝廷威嚴何在,陛下,請下旨吧」。

  劉健等人雖有憐才之心,可是楊凌這回玩的實在太離譜了,天子有詔而不奉,那是禍滅九族的大罪,真個殺了他一個人都算是便宜他了,他們如何說得出請陛下開恩的話?

  李東陽見弘治帝腳步越踱越慢,慢慢地雙眉一擰似要下旨了,他心中一緊,急智突發,猛地想出一個辦法來,這時也顧不上會不會管用了,他立即跪前一步,激憤無比地道:「皇上,不要再猶豫了,臣也以為楊凌該殺。陛下召他進宮,聖詔一下,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漫說他妻子正患重病,就算他家裡火上房了,也得立即趕進宮來,怎可如此有悖綱常,主次不分?」

  李東陽振振有辭地道:「更何況,若那患病的人是他父母高堂那還罷了,至少還佔個孝道,可是妻子算什麼?妻子逝去,再娶一個便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何愁沒有嬌妻美妾,這個楊凌有妻無父、有親無君,常言道:妻子如衣服......」。

  劉健、謝遷一時聽得莫名其妙,李東陽乃是當世的文學大家,怎麼今兒說話如此粗鄙不堪?再說陛下明明有愛才之意,是以才遲遲難下處斬他的決心,你不愛惜後進也就算了,怎麼也跟著落井下石啊?

  他倆還沒回過味兒來,李東陽挺著腰,一條三寸不爛不舌唾沫橫飛,把為人妻子的貶得漫說衣服,已是連條褲衩子都不如,他正罵得起勁兒,母儀天下的六宮之主張皇后已玉面飛紅、勃然大怒,她啪地一拍桌子,柳眉倒豎、鳳眉圓睜,嬌聲斥道:「李東陽,你給我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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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恩威並施


  弘治皇帝有點兒怕老婆,雖說大事不糊塗,但平素極是寵讓皇后,這時見她大怒,也不禁嚇了一跳。張皇后怒視著李東陽,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一雙俏目幾欲噴出火來。

  昔日自已誕不下皇子,這班人便整日地上書要求皇帝納妃。昨日李東陽奏了哥哥一本,又將他關入了大牢,今天他藉著楊凌的事情竟然敢當面對自已指桑罵槐了,這還得了?

  張皇后冷冰冰地道:「皇上選賢任能,首重德行。楊凌結髮之妻重患在身,性命危在旦昔,此時若楊凌接了聖旨,棄下妻子上朝面君,那便如何?

  那便是喪盡天良、天地不容!天地君親師?哼,你們也曉得天地君親師!一個人不修德性、不敬天地、不重情意,會是個忠孝仁義的君子麼?那時他上朝面君是敬畏君王呢還是貪慕榮華富貴?」

  張皇后說著不禁瞪了寶貝弟弟一眼,這個小弟實在糊塗,這群讀書人慣會含沙射影的伎倆,他竟然瞧不出來,還跟著瞎起哄。

  張皇后話風一轉,轉而對弘治帝嬌聲道:「陛下,臣妾知道陛下惱怒楊凌有負聖眷,可這也正說明陛下慧眼如炬識得人才呀。自古以來的賢臣有幾個沒有觸怒過天顏的?楊凌不貪權不圖利,重情重義,頗有古賢者之風呀。

  昔年漢光武帝時宋弘不也以『糟糠之妻不下堂』為由拂了聖意麼?唐太宗時房玄齡妻還當庭拒旨呢,這兩位古之明君都沒有降罪於臣子,可見只有聖君臨世,才會有這等賢臣出現啊」。

  李東陽挪動了一下跪酸了的腿,砸巴砸巴嘴,好像在品滋味兒:「嗯,皇后娘娘這話我愛聽,看來女人還是得讀書,要不然哪說得出這話來啊」。

  張延齡被姐姐瞪了一眼,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直到這時才明白過來:「哎喲,敢情這幾個老傢伙是當著和尚罵禿子,暗勸皇上別寵幸正宮呢,嘿,這些讀書人還真是一肚子彎彎繞啊」。

  想通了這一點,張延齡立即扯著嗓子道:「皇上,皇后娘娘說的對,楊凌不該殺!」

  弘治被皇后一番話打動了,想想皇后說的也有道理,楊凌真要棄結髮妻子生死於不顧上朝見駕,這樣的人以後還敢用他麼?」。

  他正琢磨著,陡聽國舅爺喊了一聲,不由奇怪地道:「建昌侯方才不是建議將他明正典刑、公示天下麼?怎麼又不該殺了?」

  建昌侯臉上一紅,說道道:「這個......這個......,微臣也是剛剛想得明白,事有輕重緩急,當然君事重、家事輕,但是面君也沒有急事嘛,救人的事卻緩不得,這個......」。

  劉健聽他說得費勁兒實在忍不住了,忙插嘴道:「皇后娘娘說的對,皇上是仁愛之君,才有賢良之臣起而效之,楊凌此舉,實是陛下教化之功,善莫大蔫」。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弘治帝雖知這老臣的心思,卻仍忍不住輕笑,他坐回案旁,思索片刻,呵呵一笑道:「都起來,都起來,被這楊凌一鬧,吵了朕和諸位愛卿的興致,來來,繼續飲酒,楊凌的事麼......暫且擱下,明日再議吧」。

  皇帝要擱置再議,等於把一個比宮門還大的風向標矗在臣子們面前,只要不是瞎子,誰還看不明白?這人不立刻抓起來,還要改日再議,議什麼?議是抬著錦輦去抓他還是扛著枷鎖去抓他不成?劉健等人放下心來,心中十分歡喜。張皇后也覺得扳回了李東陽一局,是以洋洋自得,宮筵上杯籌交錯,頓時呈現出一派皆大歡喜的美好局面。

  *********************************

  楊凌緊擁著幼娘軟軟的毫無生氣的身子,正焦慮萬分,忽聽她幼娘呻吟了一聲,頓時如聞仙樂綸音,他興奮得聲音發顫地喚道:「幼娘,娘子?」

  又過了半晌,幼娘強撐著又應了一聲,楊凌大喜,他緊了緊汗水淋漓的手掌,眼見幼娘疲憊不堪,仍是睜不開眼來,生怕她再昏睡過去,他忙貼著幼娘的耳朵說起話來:「幼娘,你快點兒醒過來呀,你喜歡相公抱著你說話,等你身子好了,相公天天晚上抱著你,陪你聊天,好不好?」

  「我的親親娘子,相公捨不得離開你。前兩天你不是說要去買棵棗樹種在院子裡麼,改天咱倆一塊兒去買,在院子裡種上棗樹,你說要養雞,那咱就養雞,對了,再養條看門狗,雞飛狗跳的才夠熱鬧。

  幼娘,京城比不得鄉下,你一個人呆在家裡,又沒什麼消遣的事做,等你好了,我就和你早日生一個,不!生一打小寶貝兒,讓你一刻也閒不下來,你喜歡麼?你要活著才能陪相公去做這些事,要不然相公就要再討一個漂亮妻子,陪她聊天、陪她種樹、陪她養......」。

  「不......不要......」,韓幼娘身子扭動了一下,忽然呻吟著說了一句。楊凌的話一下子停住了,他僵了半晌,才從幼娘濕膩的髮絲間猛抬起頭,狂喜地盯著她。

  燈光下,幼娘的臉蛋兒仍是一片病態的嫣紅,鼻尖上冒著細密的汗珠,但是頸項間玫瑰色的疹紋已經完全消失,那種灰敗的氣色也不見了。她長長的眼睫毛抖動了半晌,微微睜開眼睛,卻又疲倦地閉上,呻吟著道:「相公,人家......好倦,不想睜眼」。

  楊凌忙不迭地道:「好好,不睜,不睜,你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屋子裡一片靜謐,只聽到兩個人怦怦的心跳聲,楊凌感覺幼娘的小手漸漸有了暖意,用臉頰輕觸她的額頭,已經只是溫熱,他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

  又過了半晌,幼娘才似攢足了力氣,她扭動了一下嬌軀,弱弱地道:「相公,好熱呀......」。楊凌忙道:「別動,小心受了風,藥丸還沒化完呢」。

  幼娘溫順地嗯了一聲,喘息著道:「相公......能不能輕一些兒,幼娘喘......喘不上氣來」。

  楊凌差點兒以頭搶地,感情幼娘是被自已壓得喘不上氣來,他還以為幼娘到現在還沒力氣說話呢。楊凌急忙以肘支地,稍稍撐起了身子,韓幼娘喘息一陣,慢慢地張開了眼睛,她打量著楊凌汗水淋漓的面龐,愛憐地道:「相公,幼娘感覺好多了,你......你歇息下吧」。

  楊凌嗯了一聲,稍稍移開點身子側靠著她,幼娘閉上眼睛,過了會兒又輕輕地道:「相公,幼娘還想聽你說話」。

  「嗯!......說......說什麼?平時都是我睡著,你趴在我耳邊說啊」,楊凌愣愣地道。幼娘微帶著絲羞意道:「像......剛才那樣的話兒,幼娘都沒聽......相公說過,我好喜歡聽......」。

  ***************************

  楊凌抗旨救妻的消息在北京城一傳開,全京城無論高低貴賤所有的『衣服們』便全部站在楊凌一邊為他搖旗吶喊了。

  京中的官員也分成兩派,彼此爭得面紅耳赤、吵得不開可交。結果當天一下朝,家中有女兒的大臣便受到一番疲勞轟炸,晚上又被妻妾們撲面一片枕頭風,立場不堅定的立刻便豎起了白旗,決定對這事兒裝聾作啞不置一辭,倒楊派立即變得人單勢孤。

  皇上沒有立即下旨緝拿楊凌的消息一傳開,一些第六感比較敏稅的言官就開始站到了楊凌一邊,查考古例、翻閱卷宗,開始未雨綢繆,為楊凌的行為尋找起理論依據來。

  京中的舉子們對此也多有議論,有個叫嚴嵩的江西舉子更是寫下了一篇長賦到處傳揚,先把弘治帝誇得花團錦簇如堯舜再世,又引經據典,大肆讚揚楊凌是受了陛下教化,君明臣忠,一通兒吹拍,似乎非如此君便不是明君,臣便不是忠臣了。

  楊凌自已也忙得不可開交,他修書一封,托吳傑帶回雞鳴,叫韓氏父子立即進京。以他想來,這番抗旨不死也要坐牢,幼娘病體初癒,如何受得了這個打擊,是以根本不敢向她提起,只盼韓氏父子能早日到京,幼娘也好有個照應。

  楊凌見幼娘病體虛弱,又去買了個小丫環回來照顧她,去官府登記主僕文書時,衙門裡的人連主簿帶衙役全趕了來堵在門口圍觀,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看上一眼少一眼的架勢。

  翌日清晨,頭一次沒用幼娘喚他,滿腹心事的楊凌就早早地起身了,他收拾停當,留戀地看了一眼仍在沉睡中的幼娘,悄悄喚過小丫頭雲兒囑咐一番,便趕往紫禁城。

  楊凌臀傷未癒怕誤了時辰,路上雇了輛車子,照例來到角門旁,禁宮侍衛驗過了他的腰牌,皮笑肉不笑地道:「楊大人,內宮早傳出旨意來,若是楊大人來了,不必去東宮侍讀,就在午門外跪候聖諭便可」。

  楊凌怔了怔,拱手道:「是,多謝將軍」。他蹣跚著走到宮門前,那些身著朝服、手舉笏板的文武大臣正在候著宮門開啟,見一個六品官兒走過來,不由都面露驚訝之色,紛紛行以注目之禮。

  楊凌目不斜視,逕直走到宮門正前方端端正正地跪下,俯首不語。

  平坦的石板剛剛跪下去還沒什麼,可是時間久了膝蓋又酸又疼,宮門口有官員負責察視文武百官儀容,楊凌現在是罪臣,不敢輕舉妄動再授人口實,只得強自忍耐。

  未幾,悠揚的鐘聲遠遠傳來,天空第一縷曦光照射在朱紅色的宮門上,宮門應聲而開,百官上朝。楊凌垂著頭,只看見一雙雙官靴從身畔走過,發出輕微的沙沙的聲音。

  早朝開始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楊凌雙手撐地,雙膝已麻木得沒有了知覺,頸子因為總保持著一個姿勢也變得酸痛難忍,汗水從他的額頭一顆顆滴落下來。

  鐘鳴鼎響,一群官員魚貫而出,從楊凌面前走過,楊凌精神一振:早朝散了,皇帝該召見自已了吧。可是又等了許久,宮裡仍是靜悄悄的。

  楊凌不禁絕望起來,難道皇帝要讓自已活活跪死在這裡不成?他已經受不了這種長久保持一個姿勢的隱性折磨了。楊凌雙手努力按著地面,眼前金星亂冒,頸部的肌肉都在突突地哆嗦。

  楊凌都不知道自已是怎麼撐到午朝結束的,直到一個小太監走到身前向他高聲喚道:「楊大人,陛下宣你進宮」,他才清醒過來。。

  楊凌好半天才爬了起來一搖一晃地跟在那小太監的後面向宮裡走去,跨金水橋、經太和門,過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穿過乾清門,楊凌在小太監的帶領下直入內廷,楊凌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皇帝在內殿見他,看來至少是沒有殺頭之禍了。

  楊凌被引到一處殿前,小黃門躬身唱道:「稟皇上,楊凌求見」。

  只聽裡邊一個老太監朗聲道:「陛下有旨,宣他晉見!」楊凌跨進門去,只見弘治皇帝身著明黃色便服,立於案後正揮毫作畫,旁邊那個叫苗逵的大太監磨墨侍候,這座御書房除了他們再無旁人了。

  楊凌連忙搶上兩步,跪倒在地道:「罪臣楊凌叩見皇上,罪臣萬死!」

  弘治恍若沒有聽到,他端詳著畫紙,提筆又勾勒一陣,然後擱下筆笑道:「如何?」苗逵讚道:「陛下的畫筆力森森、神韻內蘊,實是大家之作」。

  弘治哈哈大笑,說道:「你懂些甚麼,呵呵,楊侍讀,你來看看朕這副畫如何?」

  楊凌見他談笑晏晏,對自已抗旨的事絕口不提,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他忐忑不安地應了一聲,起身湊到弘治面前向御書案上望去,只見紙上繪著一座山峰,峰上樹木叢生,山巔濃墨緩出一棵筆直的青松,似欲直插雲霄,遠處隱隱尚有山巒起伏,整幅畫雖然簡單,筆力確實不俗。

  楊凌不懂畫,可他前世好書法,古詩詞記得極多,眼見這副山水濃淡相宜,可是卻無法評價,便取巧道:「陛下功力雄厚,更難得的是這副丹青寓意深遠,志懷天下,看這森森千丈松,雖磊砢多節目,施之大廈,必是棟樑之材啊。」

  弘治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淡笑道:「楊卿莫只看到這株奇松,你瞧這山上樹木,有的細而直,可做椽桷,有的筆直粗壯可作棟樑,但是更多的卻是那歪歪曲曲奇形怪狀的,便只好劈做燒柴了」。

  他悠悠一笑,唇角卻噙著冷意:「楊卿,你是願作棟樑之材、椽桷之料還是一捆劈柴呢?」

  楊凌想也不想便跪倒在地,大聲道:「臣,願做櫞桷之料!」

  苗逵晃了一下,差點兒打翻手裡的端硯。弘治本以為他剖肝瀝血、慷慨陳辭一番,想不到從他嘴裡聽出這麼個詞兒來,弘治怔了半晌才驚奇地道:「甚麼?你願做櫞桷之料?」

  楊凌俯首道:「是,臣文不能像劉謝李三公那般助陛下治國安天下,武不能統率千軍萬馬、馳戰於荒漠草原,揚威四海,是以願做櫞桷之料,能為陛下守得一鄉一縣、造福一方百姓臣便心滿意足了」。

  弘治聽了啞然失笑,只覺這個臣子雖有謀略,可是性子卻直爽的可愛,根本就是個愣頭青,他瞥見楊凌說著話兒,雙膝還在微微地打著顫,也不知是嚇得還是在午門外跪的,心中不由浮起一絲憐意:「罷了,今日讓他午門長跪不起,在文武百官面前也算是懲戒過了,此人還是要用的,若嚇得他從此做事畏首畏尾,可就得不償失了」。

  他呵呵一笑,說道:「起來吧,你有心和劉謝李諸位愛卿比較,這心氣兒已是極高的了,他們也是從你這年紀,你這身份一天天熬出來的,當初如你一般時,還未必有你今時今日的雄心,所以你也不必自甘菲薄了」。

  他說著繞回書案後,提筆在畫上題下「森森千丈松,雖磊砢多節目,用之大廈,終是棟樑之材」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然後遞與楊凌道:「這張畫朕就賜給你了,願你記得今日說過的話,時時自省其身,呵呵,你退下吧」。

  楊凌莫名其妙地接過弘治的墨寶丹青,神情有點兒茫然,皇上把自已在宮門外晾了一上午,進來送給自已一張面,然後就打發他回家了?這還真是天威不可測了。

  他如釋重負地說道:「是,臣告退」,說著雙手將張畫高高舉過頭頂,畢恭畢敬地退了下去。弘治帝見他退出了御書房,眼中露出一絲笑意,他微微頷首道:「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嗯,小小年紀,能有這番見地,不枉朕一番栽培。苗逵,傳旨,楊凌罷東宮侍讀,改任神機營中軍官」。

  苗逵吃了一驚,忙道:「陛下,楊凌剛剛受到懲治,就提升為中軍官,恐朝臣們又要非議了,皇上,是不是先讓他任個副都司,以後再慢慢陞遷?」

  弘治苦笑一聲,心中暗想:「朕何嘗不想慢慢磨煉,只是朕怕天命將盡,沒有時間了呀。如今朝中六部、內閣三公皆是老臣,主少臣老,雖說他們忠心耿耿,但畢竟是臣子,若不為我兒再扶值一股力量,平衡內外臣工,我兒如何駕馭這萬里江山、滿朝文武?」。

  弘治帝想著擺了擺手道:「罷了,旨意上就說安排他去神機營任職,至於具體職務麼......王越督著十二團營呢,他一向辦事穩妥,著他安排吧。

  對了,再賜兩瓶金瘡藥給他,昨天楊凌抗旨,抱妻求醫,今兒朕給他來個楊妻奉旨,為夫敷藥,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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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糊塗差使


  楊凌抱著尚未裱糊的皇帝墨寶,坐著雇來的小車兒回到門前,下了車邁著八字步一步三搖地往回走,比大臣們上朝還有威儀。

  只是嘴快的小丫環雲兒早已興致勃勃地把老爺挨廷杖、抗聖旨壯舉告訴幼娘了,他的做作根本瞞不了人。韓幼娘聽了雲兒的話,正坐臥不寧地等候著夫君的消息,聽見相公聲音,急忙搶出房來,一把抱住他,眼裡溢著喜悅的淚花兒道:「相公,你可回來了,幼娘擔心死了」。

  她還未梳發,清湯掛面,秀髮披肩,這種漢唐以來婦人家居時的普通髮式和現代女子的披肩發極為相式,配著她一身素淨的月白裙,柔媚嬌弱。楊凌見病體初癒的小嬌妻臉頰還有些蒼白,不禁擔心地道:「你病剛好,田神醫不是讓你臥床靜養麼,怎麼下地來了,快回去躺著,對了,田神醫開的調和身子的藥喝了麼?」。

  旁邊小丫環雲兒怯怯地道:「老爺,奴婢熬好了藥,可是夫人嫌苦不肯喝,她說坐在床上喘氣兒就行,已經喘了好一陣了」。

  楊凌見過幼娘練氣功,聽這小丫頭說的有趣,不禁噗哧一笑。幼娘焦急地道:「相公,皇帝沒有再怪罪你吧?幼娘聽說你被打了三十板子呢,傷得重不得?」

  皇上沒有治他的罪,楊凌也就不擔心被幼娘知道了,他呵呵笑道:「沒事的,你瞧我這不是好好的麼?你快些養好身子,不讓相公擔心才好」。他說著湊近幼娘低聲道:「別擔心,打得可不疼呢,就和相公打你屁股時勁兒差不多」。

  韓幼娘聽了臉兒一紅,嗔道:「瞧你,還說瘋話,有人呢」。楊凌這才醒悟到家裡添了一口人,可比得以前的二人世界。他忙咳嗽一聲,從懷裡摸出串銅錢遞給雲兒,說道:「雲兒,去市上買點綿白糖回來給夫人拌在藥裡,快去吧」。

  雲兒脆生生地答應一聲,接過錢趕緊地出去了,楊凌這才和幼娘相互攙扶著往屋裡走,楊凌見幼娘穿這月白裙,長袖緊腰裙擺如雲,顯得身子單薄了些,不禁擔心地道:「你再加件比甲再好,昨兒剛剛出了場透汗,可再受不得涼了」。

  幼娘扶著他到了炕頭兒說道:「如今四月天了,穿多了難受著呢,相公,你快趴下,我給你瞧瞧傷勢」。

  兩個人早已風雨幾度,楊凌倒不介意在她面前裸露身體,他趴在炕頭兒讓幼娘寬衣,好在那時還沒發明內褲,這小衣夠肥大的,脫得也容易。

  幼娘輕柔地替他褪下小衣,瞧見有一部分粘連在臀部上,竟然不敢去動,還是楊凌自已忍痛扯了下來。楊凌的屁股雖被打得皮開肉綻,其實並沒有傷筋動骨,好好將養一番估計連疤痕都不會落下,可他這兩天到處奔波,傷口一裂再裂,現在有些地方還在滲著血水,原本粉光緻緻、嬌嫩無比的一個大好臀部,都要變成大花臉了。

  韓幼娘掩著口兒,淚花直閃,楊凌覺得屁股有些涼,扭頭瞧見幼娘傷心模樣,不禁奇道:「幼娘,怎麼了?我走路雖覺有些疼,可沒覺著傷筋動骨呢」。

  韓幼娘吸了吸鼻子,傷心地道:「相公的創口久傷未癒,再治好了也要落下疤痕了」。楊凌好笑道:「那又如何?又不是我娘子的小屁屁受傷,呵呵,家裡有藥麼?給我敷上點兒,只要不痛也就是了」。

  韓幼娘又羞又氣,她白了楊凌一眼,嗔道:「相公整日的油嘴滑舌,不說一點兒好聽的」。楊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黠笑道:「相公不說好聽的麼?昨日不知是誰趴在我懷裡聽得臉紅心跳、神魂顛倒呢」。

  韓幼娘「呀」地一聲,羞得頰騰雙暈。她身子剛好,心一跳得厲害就慌慌的有些氣喘,幼娘招架不住地跳下地,說道:「相公,你先歇著,幼娘這就去街上買藥」。

  韓幼娘剛剛拉開房門,就見兩個健僕抬了軟榻,上邊趴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進了院子,後邊還跟著兩個家僕,提了不少東西,韓幼娘疑惑地問道:「請問,您找誰?」

  錢寧趴在軟榻上,瞧見是個清純可愛象滴露珠兒似的小美人兒,秀髮披灑,眉眼宛然如畫,卻未挽成婚後婦人的那種三綹頭,還道是楊凌新招的丫環,不禁心癢癢的:「這小子的確好福氣,找個丫環都美得讓人心跳,這要是我,早拉上炕暖腳了,哪捨得她端茶遞水,不知道他捨不捨得出讓,回頭跟他說說,我拿四個丫頭跟他換」。

  錢寧想著,露出一個賤兮兮的笑容,打量著她柔婉動人的體態笑道:「你家老爺楊凌楊大人在家麼,我是特意登門探望的」。

  韓幼娘聽得有點兒自卑:「我......我就這麼像個小丫環麼?」,她低頭看看自已的打扮,有點兒怏怏不樂地襝衽道:「原來是我相公的朋友,您快請進」。

  錢寧吃了一驚,他刷地把淫笑一收,忙道:「原來是楊夫人,失禮失禮,在下錢寧,是楊大人的朋友」。屋內楊凌聽到了揚聲道:「幼娘,是錢大人來了麼?快請他進來」。

  錢寧任職錦衣衛掌刑千戶,種種殘酷虐殺犯人的手段施行起來眼都不眨,血淋淋的場面早已司空見慣,可是這樣一個人對自已的身體偏偏愛惜到了極點,從他受杖刑前所作的安排就可見一斑了。

  這廝回家後就趴在床上好生將養,為免尊臀上留下疤痕,竟是一動也不敢動了。第二日楊凌抗旨的消息傳到他的耳中,錢寧以為楊凌這回必死無疑,還暗暗惋惜好不容易搭上的東宮這條線就此斷了。

  今兒早朝聽說楊凌奉旨長跪午門,深諳官場的錢寧立即嗅出一股不同尋常的意味兒,馬上派人找宮中擔任禁軍統領的朋友打探消息,居然被他探聽到皇帝賜了楊凌一副畫。

  錢寧當機立斷,現在擺明了皇帝要保楊凌,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連買禮物的時間都沒顧上,馬上把旁人探望他時送來的東西,連封都沒啟就順手帶了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錢寧被抬進楊凌臥室把軟臥搭在椅子和炕沿上,見楊凌趴在炕上身上蓋著被子,忙笑道:「楊大人,昨日在下就遣人前來探望,可是大人不在家,今兒個我身子好了些,就自已過來了」。

  楊凌笑道:「多謝錢大人,說起來還是我連累了大人,還勞動大人來看我,實在過意不去」。錢寧打個哈哈道:「你我同為錦衣同僚,又同在宮前受仗,緣份非淺,這種見外的話就不要說了」。

  他說著賊眼亂瞄,看見楊凌扔在炕頭上的那卷宣紙,不由暗暗吃驚:「這個楊凌和陛下到底什麼關係啊?他私帶太子出宮、當眾抗拒聖旨,皇上不但不怒,還賜給他親筆做的畫,皇上賜的無論什麼東西,哪個王公大臣請回家去不立馬裹上黃綾,早晚三柱香的供奉哪,那是皇帝的恩寵和信任,他可倒好......皇帝親筆墨寶......」。

  錢寧瞧著那畫兒著實有些心疼,他故作隨意地道:「這炕頭上是......呵呵,楊大人果然不愧是文人,在家裡養著傷還要吟詩作畫不成?」

  楊凌一拍腦門,他心裡一直沒有什麼君權至上的思想,所以別人看來理所當然的事情經常就忽略了,方才一回家就顧著和小佳人膩了,倒把皇帝的畫給忘在一邊了,這可是錢哪,不但是古畫,而且是皇帝的墨寶,這要留給我和幼娘的後代,將來值多少錢吶。

  楊凌連忙對幼娘道:「娘子,快把這副畫收到櫃子上邊好生放著,呵呵,這是當今皇上賜的,可別弄壞了」。

  韓幼娘剛剛替錢寧沏了杯茶進來,聽說炕上丟的那卷不起眼的東西是皇帝所賜,趕緊拿起來,一時到處尋摸著,竟是不知道放在哪兒才覺安全了。韓幼娘畢竟來自僻遠山村,天子在她心中,簡直如同神話般的存在,如今竟然親自見到了天子所賜的東西,也難怪她誠惶誠恐了。

  楊凌笑道:「擱櫃子上吧,回頭找人裱糊了,做個匣子裝起來就不怕磕碰了」。錢寧艷羨地道:「皇上賞的?呵呵,這下我就放心了,聽說你昨兒個抗了聖旨,為兄擔心了一宿呢」。

  他不經意地又拉進了層關係,楊凌對這位手握重權的掌刑千戶也有親近之意,聽了他的場面話,便也笑道:「錢兄掛懷了,這話可再傳不得,楊凌哪敢抗拒聖旨,只是愛妻急病,當時乞求傳旨的公公寬恕片刻罷了,街頭百姓以訛傳訛胡說八道,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錢寧乾笑兩聲,正想再奉迎幾句,宮中傳旨的太監到了,幸好這秉筆司傳旨太監懂得規矩,面南背北地站在院子裡傳旨,根本沒進他的屋。楊凌趕忙的穿戴起來,在幼娘的陪同下走出去跪接了聖旨。

  待楊凌送走欽差回來,錢寧又吹捧一陣,見幼娘捧著兩瓶御賜的傷藥等著給相公敷藥呢,便乖巧地拱手告辭。楊凌一身披掛還未卸下,人家又送了一堆的禮物,盛情之下親自將他送到門口,雙方正要拱手言別,就見一頂小轎吱悠吱悠地到了面前。

  那轎簾兒一掀,一張蒼白的馬臉從轎子裡探了出來,一瞧見楊凌正站在門口兒,那人不由喜出望外,連忙顫巍巍地道:「楊大人,咱家還怕尋不著你呢,天可憐見,哎喲,可算是見著大人了」。

  楊凌、錢寧定睛一看,只見那人頭髮花白,臉色白裡透青,正是宮中採辦太監馬永成。錢寧失聲道:「馬公公,你怎麼......這般模樣還要出宮採買麼?」

  馬永成沒好氣兒地白了他一眼,說道:「採買甚麼,我這副模樣還能辦差麼?快快,咱院子裡頭說話兒,叫人瞧見了不好」。

  楊凌和錢寧對視一眼,莫名其妙地又轉回了院子,馬永成苦著臉向楊凌招手道:「大人近前來,咱家失禮了,好不容易叫人抬上轎子,我可是不敢再挪動一下,這屁股全都被打爛了,我這條老命啊......」。

  楊凌知道宮中八位太監受的刑遠比自已要重得多,見他說著說著眼淚都要下來了,忙湊上前去說道:「公公該當好好休養才是,怎麼還出宮來了?」

  馬永成苦笑道:「誰說不是呢,還不是太子爺......」,他說到這兒四下一瞥,錢寧會意,忙喚了人要出去,馬永成忙道:「慢著慢著,別忙著走,叫下人們出去,錢大人也留下吧,這事兒沒準還用得到你」。

  錢寧一聽太子還有事要他辦,只覺得頭皮發麻,只好把下人們都打發出去,也湊上前來,馬永成呼呼地喘著道:「楊大人,今兒個可是第三天了,你當初誇下的口,太子爺可是當了真兒。

  這兒也沒外人,咱家就對你直說吧,太子爺看上人家姑娘了,宮裡幾個爺們實在受上了太子爺的折騰,可教坊司的人是苗逵苗公公的手下,咱家也不敢相托呀。這事兒還得著落到你頭上,這兒是我攢的全部家當,一萬四千兩銀子,不管你用什麼法子,都得把人贖出來,人就先安頓在你這兒吧」。

  馬永成說著無比肉痛的掏出一卷銀票,遞到楊凌手中,又道:「詹士府受了聖意,現在對咱們幾個爺們看顧得緊呢,我得趕緊的回宮去,事情就這麼著了,你辦妥了明兒到後宮門口,會有運水的小太監向你問消息,好了好了,咱家得回宮了」。

  馬永成指揮著採買司的兩個僕役抬著他出了門,一溜煙兒的又去了,楊凌握著那卷兒銀票呆了半晌,才求助地瞧向錢寧道:「錢兄,你看這事兒......」。

  錢寧還不知道嚴寬被張延齡一腳差點兒踹死,早已不敢打玉堂春的主意了,所以也覺得事情有點兒撓頭,可他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好道:「這事兒......既然太子爺發話了,需要錢某之處,楊大人儘管開口,要不......咱硬去贖人?」

  楊凌咬著牙跺腳道:「好!就不信了,一萬多兩銀子還贖不了一個人?......呃......對了,太子爺喜歡的到底是哪一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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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三姝進門


  楊凌忙把錢寧又請回屋裡共商對策。他是錦衣衛不假,不過提督張繡給他安排的是南鎮撫司的職務,在京師只有柳彪、楊一清兩個親隨,真要辦案子可沒多少可供支配的人手。再說錢寧是個狠角色,有這個地頭蛇的幫忙,可以事半而功倍。

  這事要不是有個壽寧侯府摻和在裡邊,錢寧辦這點事兒易如反掌,不就是幾個還沒翻牌迎客的清倌人麼?就算是紅遍京師的名妓,大大小小的官兒也只是私下去做恩客,他要索人,誰敢把這事兒翻到檯面上來替她撐場子?

  但是現在這事兒鬧上朝廷了,要去討人就得加些小心了,最要命的是太子爺到現在連人名都沒說出來,到底要去贖誰啊?

  幼娘聽二人三言兩語,已知道相公是要幫太子贖買一個青樓妓女回來。她見相公和錢大人對面而趴愁眉苦臉,便提醒道:「相公,太子喜歡了誰,總該有些蛛絲馬跡吧,你說說那時的情形,或許能猜得出」。

  楊凌回想片刻,說道:「那個嚴寬向一秤金強行索人,當時太子爺追去看熱鬧,嚴寬出言不遜的時候,出來一位叫雪裡梅的姑娘斥責了他一番,太子對她大為讚賞呢」。

  錢寧一拍軟榻,軟榻晃悠了兩下差點兒翻了,嚇得他趕緊抓牢了,然後呵呵笑道:「那沒錯了,才子佳人,一見鍾情,肯定是她」。

  楊凌苦笑道:「好像未必吧,後來太子被嚴寬打了一拳,鼻血直流,是一位叫唐一仙的小姑娘送給他一方錦帕擦血,我看太子瞧著人家的目光頗有情意呢」。

  錢寧恍然道:「著哇,美人情深,百煉鋼也化繞指柔,殿下沒經歷過風月場面,突有佳人呵護備至,錦帕傳情,怎能不為之意動神搖?那一定就是這位唐一仙姑娘了」。

  幼娘插嘴道:「相公,太子說讓你三日之內討回那個嚴寬的買妾文書,這文書買下的便是這位唐姑娘麼?」

  楊凌搖頭道:「不是,嚴寬要討的是一位玉堂春姑娘」。

  提起這個名字,他不禁想起戲曲中這位美女的悲慘經歷,依稀又似見到那位長髮少女素衣如雪、婉然佇立於樓閣之內,恍若一副古典仕女圖般的優雅情景,楊凌說道:「三位姑娘中,這位玉堂春姑娘行止儀態最具風情,太子一直惦記著要把贖人文書還回去,現在又要我和嚴寬搶著贖人,莫不成喜歡的人就是她?」

  幼娘聽了也不禁苦笑:「如此說來,這糊塗差使可沒個著落了,難不成把三個姑娘都帶回來養著?」

  錢寧一聽,脫口道:「好主意,三個人裡只有一個是侯府和東宮在搶的人,另兩個原本不相干,憑咱錦衣衛的名頭兒要討來是易如反掌。反正也卯上了,一個還是三個就沒區別了。三個全帶回來,這一注無論怎麼押都不會錯,哈哈,走走走,我現在就去叫人,大人儘管出面討人罷了」。

  錢寧對壽寧侯到底有所忌憚,反正楊凌正蒙聖眷,壽寧侯只要識相也不敢得罪他,還是讓他出面才好,是以話裡話外仍是以他為主。

  當下錢寧喚進家人吩咐幾句,那家人領命急急去了,幾盞茶的功夫,北鎮撫司來了十多個人,都身著便服,這些人有的正在牢裡折騰犯人呢,聽說千戶大人有命,換了常服便來了,身上還有股血腥味兒,端地是個個煞氣逼人。

  錢寧還命人又帶來一具錦榻,鋪得鬆鬆軟軟的,讓楊凌靠臥在上面,兩人在十多個便衣校尉的陪同下直奔百順胡同兒。

  眼瞅著快黃昏了,百順胡同尋芳客漸多,錢寧為了掩人耳目,在錦榻上加了罩子,就像一頂軟轎。來到蒔花館,館中的龜公倒也見過一些有身份的老爺藏頭掩面地來逛窯子,可時辰這麼早就來的倒頭一回見,他匆忙的迎上來陪笑道:「幾位爺,有相好的姑娘嗎?要不要小的給您叫來幾個瞧瞧?」

  領頭的是錢寧的心腹,一位錦衣衛百戶,叫關隆,他沉著臉道:「走開,爺要去後進院兒,叫一秤金出來見爺」。說著一擺手,一行人大搖大擺直趨後院兒。

  後院中蘇三、唐一仙、雪裡梅三姐妹正在房中閒坐,因為喝花酒的雅客來的都比較晚,三個人懶懶散散的正在描眉修臉。

  寒裡梅瞧見蘇三懶洋洋的,不禁抿嘴兒偷笑道:「嘻嘻,姓嚴的已經乖乖把文書還了回來,三姐還是悶悶不樂,莫不是......惦記上人家那位公子了?」

  蘇三兒聽了臉一紅,睨了她一眼嗔道:「去你的,胡說些甚麼?」,她黛眉一斂,幽然歎道:「那位公子真是信人,果然逼得嚴寬退了文書,一定是位有權有勢的大人物,唉,人家哪能看上我這樣的苦命女子?我只是......只是身子有些倦了,所以才提不起精神」。

  唐一仙吃地一笑,瞟著她挪揄道:「可說的呢,擔驚受怕了整三天,現在不用擔心陪著那隻大猩猩了,偏又牽掛起一個玉面公子來,那負心人兒又不肯來看你,怎得不芳心寸斷、身心俱疲?」

  這一來寒裡梅也觸動了心事,忍不住興致勃勃地道:「那位公子還真是俊逸得很呢,連我看了都有些動心,他年紀雖輕,可那眼神兒比起毛頭小子卻多了幾分味道,叫人看了好想偎進他懷裡」。

  唐一仙哼了一聲,鼻子一翹道:「兩個眼高於頂的丫頭,一動了春心,就只顧想著俊俏哥兒了,要是我呀,只願嫁給當朝侍讀郎楊凌楊大人」。

  她眸子亮亮的,興奮地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他為了心愛的女人,連皇上的旨意都敢違抗呢,這樣的男人,要是能嫁給他作妾,我連做夢都能笑醒」。

  蘇三和雪裡梅瞧她一副花癡模樣,不禁都笑了起來,雪裡梅打趣道:「就你敢想,我們這樣的人,要是能嫁給那日見到的那位俊俏公子,已經算是燒了高香了。

  楊凌大人......我聽禮部員外郎寧大人說,他抗旨之後,幾百個大臣跪著要皇上殺他,皇帝就是不肯,結果禮部王尚書和內閣三公追到後宮,這些臭老頭兒,嘿!結果皇后娘娘對幾個老頭子發了脾氣,才把他們灰頭土臉地趕出來。」

  「那是天子近臣啊,當今皇上可寵著他呢,咱們哪有福氣見到這樣的大人物?」說起楊凌,雪裡梅的眼睛裡波光流動,好似也醉了。

  蘇三癡癡地聽著,半晌才歎息一聲道:「算啦,兩位好妹妹比我還會做夢呢,快打扮起來吧,一會兒又挨媽媽罵了」。

  唐一仙搖搖頭不再發春夢了,她端起一個酒盅兒來飲了一口,然後拿起紅赭石染的唇紙染起了嘴唇。

  蘇三瞧她又喝那東西,擔憂地道:「一仙,怎麼又喝砒霜?那種東西還是少用為妙,傷身體的」。

  唐一仙不以為然地道:「很多人都用的,有點兒害處可好處也不少呀」,她磨挲著臉頰美滋滋地道:「你看我這臉蛋兒是不是白嫩了許多?客人都說我現在膚白如玉,一入庭堂滿室生春,嘻嘻,等我奪了你玉堂春的名頭,姐姐可不許生氣呀」。

  蘇三方要答話,只聽院中一秤金能溢出十斤蜜糖的聲音道:「喲,幾位爺,這是打哪兒來呀,快請堂上坐著,不知你們想見哪位姑娘」。

  雪裡梅忙道:「快些打扮了吧,有客到了」。

  一秤金將那幾個看起來神情、眼神兒都有點怕人的漢子領到堂屋,只見十幾條大漢往門旁一立,那兩頂軟轎中的客人也不下轎,逕被人抬進屋去,不由得眼皮一跳,只覺來者不善,瞧這模樣兒這些人可不像是來吃花酒的人。

  一秤金猶豫片刻,瞧瞧那些大漢吃人的眼神兒,只好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唐一仙三個人打扮停當,等了半晌還不見一秤金喚她們見客,正在奇怪的功夫,就聽一秤金象死了人似的哭音道:「三個姐兒都出來吧,有恩客替你們贖身呢」。

  唐一仙三人聽了大吃一驚,急忙搶步出庭,只見院中站著十多條面目陰森的大漢,雙手抱臂,直挺挺地立在那兒,不禁嚇得花容失色。這些大漢渾身透著股子嗜血的陰冷氣息,叫人看了心裡就毛毛的。

  三個小美女不知將要侍候什麼可怕的老爺,相互依偎著猶如待宰的羔羊,怯生生地進了一秤金的堂屋。

  錢寧半靠著軟綿綿的錦榻,一瞧見這三個活色生香的美女,不禁兩眼放光,他貪婪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滴溜溜轉了幾轉,才戀戀不捨地收回來,對一秤金懶洋洋地笑道:「好啦,老闆娘是明白人。呵呵呵,不用哭喪兒似的,你該感謝我兄弟,要不然......哼哼,以後有什麼事找到我頭上,我替你說句話,可是你花多少錢都買不到的」。

  一秤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一認出楊凌,馬上千恩萬謝的拍馬屁,說他神通廣大,嚴寬昨兒一早就讓人退回文書,取了銀子走了。

  錢寧一聽壽寧侯服軟了,立刻就硬氣了,馬上亮出身份,耀武揚威地要丟下倆錢兒就把三個女子贖買回去,楊凌見一秤金哭得可憐,聽她說從小培養幾個撐檯面的清倌兒不容易,心中一軟,不顧錢寧的攔阻,給她硬留下了一萬兩銀子。

  蘇三一進門瞧見軟榻上坐著楊凌,滿腔憂懼立即化作心花朵朵,開心的兩頰飛紅,那眼神兒再也移不開了。

  錢寧等一秤金在文書上摁了手印,笑嘻嘻地對門口的侍衛道:「去,招三頂轎子,把三位姑娘送到楊大人府上去,呵呵呵,事兒辦完啦,咱們走吧」。

  文書籤訂,今後玉堂春三人是作妾作婢,全憑買主做主,與一秤金再無半分瓜葛了。一秤金眼瞅著三棵搖錢樹就這麼飛走了,心裡真是說不出的難受。

  唐一仙三人被帶到楊凌府上,才知道他就是名噪京師的楊凌,這一來連唐一仙都開心的不得了。像她們這樣的出身,根本沒有指望做人正妻,若能被個文士或官家買去作妾,已是最好的歸宿,至於這官家或文士是老是醜,那就聽天由命了。

  現在楊凌要功名有功名,要官身有官身,年青英俊,又是名噪天下的情種,簡直成了她們眼中的唐僧肉,做夢也夢不到這麼好的歸宿了,若能給他作妾,她們是千肯萬肯。可是楊凌安排三人在廂房住下後,對她們將來的身份卻隻字不提,這可叫三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楊凌其實也為難的很,太子既沒說要贖誰,又沒說贖了人之後怎麼辦,就這麼往他這兒一丟,他能怎麼辦。

  暫時給她們個奴婢身份吧,裡邊可有太子要的人,能讓她伺候麼?而且這事兒現在又不能和她們直說,所以楊凌只好裝傻,把三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兒也弄成了悶葫蘆。

  她們滿心疑竇的,可雖說是青樓出身,畢竟是姑娘家,難道還能靦著臉主動問他何時納自已為妾不成?於是三個姑娘就這麼在楊家不主不僕、不妻不妾地住了下來。

  楊凌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先去宮城後門傳了訊兒,等了一個多時辰才候到太子回話:「知道啦,沒丟我人就好,替我照顧唐姑娘,有機會我去看她。父皇現在看得緊,六個侍讀隨身,奶奶的,王瓊真是老匹夫!」

  楊凌聽了太子爺不倫不類的旨意,哭笑不得地回到家,摸著下巴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好怎麼打發剩下的兩個女人,後世京戲《玉堂春》的曲目肯定是沒啦,所以蘇三嫁了誰,今後的命運如何,連他也不知道了。

  想了半天,他忽地想到韓氏父子就要來了,那哥倆兒也不知娶了媳婦兒沒有,要是還沒有......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呀......」。楊凌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直到瞧見幼娘在一旁狐疑地看著他,這才想起召韓家父子進京的事兒還沒告訴她。

  反正他們也快到了,就再瞞兩天吧,到時給幼娘一個驚喜。楊凌想到這兒又賊笑兩聲,對幼娘道:「我問過錢寧了,不必急著去神機營報到,這兩天在家養傷。住在西廂房的三位姑娘,叫小雲好生照顧著些,千萬不要得罪了人家」。

  幼娘應了一聲,想想不管怎麼樣那裡邊有太子爺喜歡的人,自家相公在朝為官,和她們處好關係至關重要,於是對小雲吩咐一聲,對幾位姑娘的起食飲居小心照顧。

  彼此就住在一個院子裡,又都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怎麼可能整天悶在屋子裡?一來二去的,幼娘和她們熟稔了,這才發覺她們和自已想像的大大不同,不但不是煙視媚行、舉止妖俗的女子,而且三人言行舉止落落大方,一舉一動都透著高貴典雅,十分招人喜歡。

  那時候大富之家對女兒的教養都沒有青樓上心,只要上點檔次的青樓,琴棋書畫、歌舞儀態,是清倌們從小就接受的培養,教出一個色藝俱佳的女子極其難得,所以名士才子常往風流之地尋找紅顏知已。

  幼娘聽說她們是自小兒被父母賣去青樓,身世讓人垂憐,心中大為同情。三個女孩兒只道幼娘便是自已將來侍候的大婦,更是曲意奉迎、故意結納,兩三日的功夫,三人竟和幼娘處得極其融洽,宛如姐妹一般。

  楊凌在家歇了三天了,傷處已好的差不多了,明兒一早就要去神機營報到了。一早上,幼娘替相公燉好老母雞,見相公仍在熟睡,就溜到西廂房看望三個姐妹。

  雪裡梅三姐妹習慣早起練功,現在雖不用每日吹簫彈琴、練習歌舞,卻仍起得甚早。幼娘一進門兒正瞧見蘇三披著頭逶地的烏黑秀髮,正在練著舞步。雪裡梅坐在鏡前,烏髮紅顏,對鏡梳妝,那動作也是說不出的優雅,心中頓時羨慕不已。

  當初在雞鳴驛時,她曾與馬憐兒共處幾日,馬憐兒早起梳妝時儀態便是這般動人,當時幼娘瞧了,就是自已也是女兒身,都覺得怦然心動,私下裡極是羨慕。

  如今看了三人宛如大家閨秀的模樣,幼娘忽地想起昨日錢寧登門,錯把自已認成丫環的事兒來。小妮子知道相公官兒越做越大,結識的人越來越有身份,自已畢竟是從小地方來的人,雖然平素十分注意,言行舉止仍不免帶著些兒土氣,要是能跟她們討教些儀態行止、答對學問......

  幼娘想到這兒微微赧顏笑道:「三位妹妹多才多藝、儀態端莊,姐姐卻只懂得舞槍弄棒,看了你們真是好生羨慕呢」。

  唐一仙正在調配砒霜,聽了韓幼娘的話,她丟了砒霜瓶子,跑過來拉住幼娘的手笑道:「舞槍弄棒才好呢,看哪個登徒子敢欺負人,當頭就給他一棒子,不如姐姐教我武藝,我把自已最拿手的功夫也教給姐姐好不好?」。

  幼娘喜道:「好呀,妹妹最擅長什麼?」

  唐一仙得意地道:「妹妹最擅長吹簫」。

  幼娘說道:「嗯,只是姐姐笨得很,不曉得能不能學會,妹妹且把你的簫拿給我瞧瞧,等相公睡醒了咱再學不遲」。

  唐一仙格格一笑,摟著她肩膀兒遞了個媚眼兒,得意地晃著腦袋道:「妹子這簫技呢,是不用簫的,全憑一張嘴,姐姐要學,得看你嘴上功夫的天賦了」。

  韓幼娘怔了一怔,不用簫的簫技?她心中忽地想起相公要自已吹過的那羞人的「簫」來,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心裡臊的要死:「這小妮子!這小妮子!果然是青樓裡出來的人,怎麼這種事兒也能對人講起的,還......還說什麼技巧,可真真的羞死人了」。

  韓幼娘捂著發燙的臉頰,又羞又惱地跺腳道:「該死該死,唐家妹子,你......你......你說的什麼瘋話,這......這也可以說得,可以學得嗎?」

  唐一仙愣了,她茫然四顧,奇怪地道:「怎麼啦?怎麼學不得了?好多人還誇我這功夫了得呢」。

  正在對鏡梳頭的雪裡梅動作停了一下,然後猛地把梳子一丟,不顧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蘇三原本雪白的臉蛋兒漲得通紅,她眼裡溢著淚花兒,雙肩抖動著忍了半晌,忽地一頭搶到炕上,拉過床被子蓋住腦袋,一串沉悶的笑聲從被底傳了出來。

  唐一仙左瞧瞧、右瞧瞧,猛然明白過來,這一來她的臉也像著了火,忍不住又羞又臊地叫起來:「天哪,幼娘姐姐,你在說什麼啊,人家可不要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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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登大寶 第78章 參見參將


  一陣蕭聲悠悠響起,時而潤柔輕細,甘美而幽雅,時而飄逸,淒淒又切切,讓人如癡如醉。

  韓幼娘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條地逢鑽進去,誰知道這該死的丫頭說的無蕭之蕭竟是口技呀,方才一句無心之話,根本就把自己和相公的閨房事都說給人家聽了,這以後還怎麼好意思和她們相見?

  玉姐兒坐在床頭雙手撐著床沿兒,腦袋低著,嘴唇兒翹著,仍在苦苦地忍笑.雪裡梅坐在旁邊,輕輕用肩膀兒撞了她一下,悄聲道:「別笑啦,小心幼娘惱羞成怒.再說了,前人之事,後者之師……哼哼,玉姐兒色藝雙絕,不知道是不是更擅於這吹蕭賞月的雅事呢?」

  玉姐兒頓時紅了臉,她們雖然是清倌兒,可是久在歡場,這些隱喻哪有不明白的,她抬頭瞧了幼娘一眼,見她沒有注意,便恨恨地在雪裡梅的大腿上擰了一把。

  唐一仙轉眸見幼娘佩服神色,不由更是得意,她純心賣弄,嗚嗚咽咽的蕭聲漸隱,忽地有一隻悅耳的百靈鳴叫著,聲音忽遠忽近,如同在枝頭跳躍,高聲歡唱。未幾,遠遠近近百鳥鳴,聽起來就如四面八方皆是種種鳥兒歡鳴。旋即聽得撲愣愣似是百鳥驚飛,那空靈深沉的蕭聲又復響起。

  楊凌聽得一陣悅耳的蕭聲,悄悄起身著衣踱進院中,靜靜地聽了會兒。直到蕭聲歇去,才鼓掌讚道:「吹得好蕭!玉兒擅舞,雪兒擅琴。這一定是仙兒姑娘吹蕭了?」

  只聽屋裡「噗嗤」一聲,也不知道是誰在偷笑,然後低低切切一陣打鬧,隨即雪裡梅、唐一仙和蘇三擁著幼娘走出房來,幾人臉上都紅紅的,一看見他幾個人又不禁想笑,目光閃爍著顯得很不好意思。

  楊凌瞧她們神色古怪,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話,正覺得有些納悶兒,丫鬟小雲從院外走了回來。一見唐一仙正站在院中,忙道:「唐小姐,你要我買的砒霜,藥房裡不肯賣呢,說要有郎中的方子,還要有地保的簽押才行。」

  楊凌聽了嚇了一跳,疑道:「買砒霜做什麼?」

  蘇三插嘴道:「大人,仙兒向人討了個潔膚的方子,那方子是用砒霜賠的,對身體極是有害,她都飲用了半年多了。勸也勸不聽。」

  唐一仙白了她一眼,說道:「姐姐多事,這方子不少人用著呢,也不見害了身子呀,我小心些不妨事的。」

  楊凌聽了大搖其頭,忙道:「用量再少也是毒藥,毒素在體內長期積累,十幾年的功夫就會牙齒掉光,兩頰內凹,像個老太太一般,而且腦子也會不好使了,變得傻傻的,你說值得麼?其實要使膚色變白方法多的很,何必非用穿腸毒藥呢?」

  唐一仙嘟著小嘴兒道:「人家知道啊,用東瓜子仁、橘皮、桃花,研末服用,用桑葉煎汁洗臉可潔膚,可是效用不好啊,聽說用龍腦、檀香、珍珠拌膏最是有效妙,但是那麼貴地東西我又用不起。以前我雇過鄉下樵夫幫我抓蝙蝠的,蝙蝠血倒是好用,可是又腥又稠,清理起來好麻煩……」。

  楊凌想了想道:「你試過蛋清、蜂蜜麼?如果有瓜果下來,還可以用黃瓜切片敷臉,很多……我聽說很多人用的,效果很好。」

  唐一仙奇道:「這個法子卻不曾聽說,好用麼?那我回頭就試試。」

  楊凌道:「當然管用,不過……那砒霜卻得馬上丟掉,再不可用了,那些東西十分傷身,姑娘本就麗質天生,何苦自傷自殘來更換容顏。」

  唐一仙聽他讚自己美貌,心中樂開了花,不禁點頭如搗蒜,甜甜地笑著答應了。楊凌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肯聽,只有以後注意了,他展顏一笑,又道:「這樣才好,對了,你方才吹地那蕭著實優美動人,可是怎麼其中還有鳥鳴之聲呢?」

  唐一仙柳眉一挑,又得意地賣弄起來:「楊大人,我這蕭呀,是不用蕭的……」

  她話未說完,韓幼娘忽然「啊」地一聲,一把扯住楊凌道:「相公,給你燉的雞湯也該好了,你還是趁熱先喝一碗吧。」

  一個人丟人就夠了,要是兩口子一起丟人,那以後只好躲起來不見人了。韓幼娘自己失了言,不免嚇得提心吊膽,竟忘了唐一仙剛剛奏過的曲子,相公再蠢,又怎麼會猜到那些東西上去。

  三姐妹見幼娘緊緊張張地把相公推進了屋,待她房門一關,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

  ………………………………

  次日,錢寧派了轎子來接楊凌,送他去東安城北的東輯事廠見王岳。如今內官中范亭提督東廠,與錦衣衛均權勢。苗逵掌御馬監,統率護衛皇宮地武驤、騰驤、左衛和右衛4衛營。

  提督京師三大營的內禮監掌印太監王岳,是唯一一個地位猶在他二人之上的內官。王岳為人耿直忠厚,沒有什麼野心,是以深得弘治信任。

  這次他得了弘治帝的旨意,還真的著實費了番心思,楊凌的職位低了不合聖意,高了朝臣又不滿。最後還是范亭幫他出謀劃策,緊急遣調一名參將赴大同人副總兵,給楊凌騰了個參將的位子。這種內部運作直接繞過兵部、吏部、內閣,待任命一下,他們想反對也晚了。

  楊凌進了東廠的門兒,在一名掌班地引領下步入府衙大堂,廳上高懸一塊「白世流芳」的匾額,廳右的影壁上刻著胰式土案的故事。繞過影壁便是東廠祠堂,供奉著歷屆東廠廠主的牌位,左邊的小廳便是廠督日常處理公務的地方。

  楊凌慢騰騰地走進小廳,只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監坐在椅子上,骨瘦伶仃滿臉皺紋,看起來毫不起眼兒。旁邊坐著一個太監,楊凌認得就是那日午門督廷杖的范亭范公公,東牆上頭有個香案,上邊供奉著一副真人高的雕像,對聯橫批是「精忠報國」四字,不用看也知道供奉的是岳武穆了。

  楊凌進了房間正要側身施禮,范亭呵呵一笑道:「免了免了,知道你身子不方便,不用行大禮了。這位就是咱們王公公了,你兩位還是頭一次見,以後還要常打交道的,熟悉熟悉,以後在好行走。」

  那老太監呵呵一笑,聲音有些嘶啞:「你就是楊凌啊?嗯,瞧著是個人物,皇上把差使交給咱了,皇宮裡頭咱家又不便召你去,所以就到范公公這兒來坐坐啦。一會兒讓范公公陪著你去營裡走一趟,咱家歲數大了,可折騰不起,新去了軍中,也得有個人幫襯,范公公還給你們調了兩個人隨你軍中聽用呢。」

  范公公一臉畜無害的笑容,接口道:「是啊,就是柳彪,楊一清那兩個人,你也認得,人機靈,武藝又好,你帶去當個親兵,也稱心些。」

  楊凌忙道:「是是,多謝公公。」他心中暗暗提了幾分小心:「這位范公公是真的有心幫我,還是安插眼線在我身邊?柳彪這兩個人隸屬錦衣衛,他說調便調來了,看來這位范公公和張提督關係可不一般哪。」

  楊凌在對面椅子上小心坐著,抬頭瞧這老太監,王岳佝僂著身子,眼窩深陷,和他說著話兒,時不時的還沾點兒口水塗抹眼角,想是患了干眼病一類的毛病。

  一位跺跺腳北京城地皮亂顫的大人物,竟是這麼個風吹就倒地尋常老頭子,實在太出楊凌預料,畏懼之心也便去了。老王岳說話有點兒囉嗦,說了半天也不過就是皇上眷愛,要盡忠職守不要負了聖意一類的套話,倒是范亭見老公公翻來覆去也沒講出什麼來,趁他口乾喝茶的功夫,給楊凌介紹了下營中的情形。

  待王岳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離去以後,范亭便召了兩頂官轎,領了百餘名番子,陪同楊凌直奔神機營。京師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共近十萬人,分別駐紮在北京四城。

  神機營駐紮在南苑,設營官一人,副將兩人。營下編中軍、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軍,全營共計兩萬五千人。神機營的營官歷來又京中王公擔任,但這營觀卻是個虛職,有職無權,根本無權參與軍務,是以軍中大事又兩位副將打理。

  神機營副將張春、六紹洪早聽說這位少年得志地參將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兩個人老於世故,早已設擺香案,隆而重之地迎接這位東廠督主和御前紅人,等著宣聖旨、授手印了。

  此時左哨營校場上旗番招展,全軍肅立,將士們個個衣甲鮮明。陣前有十多匹騎著戰馬的將軍,在靠近轅門的地方正在靜靜等待。

  一騎神俊的黑馬打了個響鼻了,腦袋撲愣愣地搖了搖,馬上的將軍拍了拍馬首,安慰著愛駒,然後微微歪了歪身子,向中間馬上一位全身披掛了黑色盔甲,如同石雕鐵鑄般的將軍懶洋洋地道:「鮑參將,我說咱擺這麼大陣勢做什麼?」

  那位黑甲將軍哼了一聲道:「是鮑副參將,劉都司不要逾了規矩!」

  劉都司窒了窒,笑嘻嘻地道:「鮑大哥,齊參將高昇了,咱們左哨營除了你,誰還賠統領這五千健卒呀?聽說這位新任參將是個書生,嫩的毛還沒長齊呢,咱用得著這麼看得起他麼?」

  那位虎目黑鬚、威風凜凜的將軍紋絲不動,盔甲上頰當,喉嚨連他半邊臉都遮了起來,所以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聽了劉都司的話,他地眼皮子抽動了一下,仍是默然不語。

  另一側一個身材精壯的將軍用鞭稍頂了頂眉批,露出汗涔涔的額頭。焦躁地道:「就是嘛,這麼甲冑齊全,好像聖上親臨似的,都快熱死我了,我說鮑大人,你這小子什麼來路啊。不用這麼給面子吧?」

  「嘿嘿!」一個身材瘦削的麻臉將軍晃著腦袋,盔甲上火紅的流蘇隨風飄起,他撇瞥嘴巴笑道:「什麼來路?你們幾個也太無知了吧?我早打聽明白了。這位新上任的參將大人是太子侍讀,據說和壽寧侯張家關係匪淺呢。前兩日他為去尋醫救治娘子,連皇上的聖旨都封辭了,可倒好,他把當今聖上晾在金殿上,愣是沒事兒。人家宮裡有人呀,聽說皇后娘娘力保的,唉,人比人氣死人吶,咱們沙場征戰,苦熬半生,人家剛他媽的鑽出娘肚子,就一腳蹬到咱頭上去了。」

  黑甲將軍臉頰抽搐了一下,低喝道:「連都司,你給我閉嘴。」

  連都司聽了他訓斥,悻悻地一撥馬頭到了轅門口,向自己的心腹冷笑道:「齊參將陞遷,他老鮑還以為自己能頂上這缺兒呢,現在希望落空,就趕緊兒的拍人家馬屁了,還真夠熊的。」

  那位副都司四下看了看,說道:「大人,這可未必呢,你瞧鮑將軍那架勢,像是夾道歡迎麼?我看搞不好,他想給這位新任參將來個下馬威呢。」

  連都司眼神一亮,笑道:「要真是如此,那可有樂子看了,我聽說那楊凌雖是書生,可是劉大夏劉尚書都誇過他呢,最不濟也是個趙括,這種少年得志的人,最受不得人激,他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這要和老鮑硬碰上了,嘿嘿嘿嘿……」

  他一臉的麻子都泛起了紅光,這幾天他四處打點,沒少花錢,原指望老鮑升參將,他能混個副參將,想不到憑空蹦出個楊凌來,銀子全白花了,心裡正心疼著呢,要是鮑盡沈和新任參將鬥起來,不管誰滾蛋,他不都又有了機會嗎?

  一陣馬蹄聲響,張春、劉紹洪兩位副將帶著幾十個親兵,陪著楊凌疾馳而來。楊凌不敢坐實了,雙腿緊夾馬腹,褪部虛抬,叫人一瞧那乘嘛的姿勢好似連馬也不會騎似的,轅門口一眾將官瞧了不禁面露鄙夷之色。

  幾十騎捲進轅門,校場上數千人馬肅立,竟是人不語,馬不嘶,寂然無聲,顯見平時訓練有素,軍紀嚴明。楊凌目光過處,陽光下處處都是甲冑的爍然閃光,這京營配備極好,五千軍兵人人身著重甲。

  張春、劉紹洪陪著楊凌馳馬直奔點將台,撥馬面向全軍,張春手中馬鞭傲然一指,得意洋洋地道:「楊參將,你看這軍中儀容如何?」

  楊凌見三軍將士站得筆直,如同一根根樁子一般,橫看豎看一條線,簡直比後世的閱兵意識不遑稍讓,他欣然讚賞道:「大人治軍有方,如此神兵,卑職在邊軍時真的是不曾見過啊。」

  張春聽了哈哈大笑,他翻身下馬,蹬蹬蹬上了點將台,傲然一立,鮑盡沈等人早已經隨著來到陣前,見狀立即翻身下馬,甲冑嘩愣地走到點將台前跪倒抱拳道:「神機營左哨軍副參將鮑盡沈、率領所部將士叩見將軍。」

  張春向楊凌一指道:「本將剛接了聖上的織意,東宮侍讀楊凌弓馬嫻熟,文濤武略,才堪大用,著實授神機營左哨軍參將之職,你等上前見過了。」

  鮑盡沈抱拳道:「是!」。他一甩袍袖站了起來,微微轉身看了楊凌一眼,帶著三為都司,六位副都司,一位中軍官向楊凌走去。

  楊一清牽著三人的馬匹站在點將台旁,柳彪隨侍在楊凌身後站在點將台前,這時見左哨軍眾將要參見上官,柳彪不便跟著受禮,急忙的向旁一閃,避開了幾步。

  鮑盡沈走到楊凌面前一丈開外,頓住了腳步,雙手抱拳沉聲道:「左哨軍副參將鮑盡沈率領全軍將士拜見參將大人。」

  楊凌微笑著伸手去虛扶了一把,還沒開口說話,笑容忽地凝結在臉上了,這一下還真的扶虛了,只見鮑大楚說罷,身形微側,端端正正對著柳彪拜了下去。

  底下五千軍卒可不認得誰是新任參將,諸位都司還在猶豫的當口,他們見副慘將都拜了,想也不想便跟著拜了下去,五千人一齊動作,甲冑帶動,只聽「嘩」。「鏗」。然後轟然一聲「拜見參將大人!」

  張春眼泡子都鼓起來了,他吃驚地道:「鮑盡沈,你拜的何人?」

  鮑盡沈更是一副吃驚模樣,說道:「我奉大人諭,拜見新任參將楊凌楊大人哪!」

  張春聽了又驚又恐,冷斥道:「你怎麼知道他便是楊參將?」

  鮑盡沈目不斜視,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行著標準的軍中大禮朗朗說道:「我聞聖上旨意說楊大人弓馬嫻熟,文武雙全,旁邊那位弱不禁風,明顯是大人的師爺,那這位少年英雄不就是楊凌楊大人了麼?」

  張春聽了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楊凌手舉在空中,愕然瞧著鮑盡沈,見他眼珠一轉,藐視地瞧了自己一眼,眼中滿是譏笑之意,楊凌頓時恍然大悟。

  他定定地瞧了鮑盡沈片刻,待面上的驚愕和潸然消去,神色恢復了平靜,忽然滿面春風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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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12:26
第79章 再失一局


  楊凌笑呵呵地縮回了手伸在空中的手,一步步向鮑參將走去,神色間並無慍意。方才忽然被鮑盡忱戲弄了一番,楊凌心中的確又羞又惱,不過他也明白空降部隊一向最易招致原班人馬的反對,況且楊凌若不是和弘治帝看對了眼兒,也不可能坐火箭似的竄到這位將軍頭上。

  想到這裡,楊凌便心平氣和了,對這位鐵塔般魁偉的將軍充滿敵意的舉動,不免有種憐憫之意,他笑吟吟地上前扶起鮑參將,把著他的手臂緩步向點將台上走,邊走邊對張副將道:「大人,怨不得鮑將軍誤會,聖上恩寵,所以頗多讚譽之詞,楊凌年未及弱冠,氣質風度本就比不得鮑參將戎馬半生的威風。」

  張春見他有意和解,暗暗鬆了口氣,他瞪了鮑盡忱一眼,轉首對楊凌乾笑兩聲道:「這廝是個莽撞人,衝鋒陷陣、戰場殺敵倒是條好漢,但卻沒有識人之明,才鬧出這誤將馮京做馬涼的笑話,楊參將今後與他為袍澤,可要多多擔待了」。

  鮑盡忱見楊凌拿他的戲弄毫無辦法,心中正在得意,聽了張副將的話,心中十分不悅,他一向自視甚高,雖知張副將是一番好意替他開脫,仍是忍不住冷哼一聲,肩膀一抖,刷地甩開了楊凌的手。

  張春見他官迷心竅,如此的不通情理,不由臉色一變,神情間溢起幾分怒意。楊凌見這位鮑參將這般不識抬舉,當眾再次折了他的顏面,心中有些恚怒。他一甩袍袖,冷哼一聲,轉身向張副將走去,與他比肩而立。這一來,鮑盡忱獨自站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全副披掛,直愣愣的忤在那兒,倒似成了他的親兵護衛。

  楊凌向張副將拱了拱手,然後看向台下,台下五千衣甲鮮明的勁卒肅然佇立、雅雀無聲,只聽得風吹旌旗,獵獵作響。楊凌目光一掃,只覺這些兵卒雖然隊列整齊,衣甲鮮明,瞧起來威武無比,卻總像是少了一股氣勢。

  他忽地想起雞鳴驛駐紮的邊軍,那些人雖然痞裡痞氣的,一旦列隊而戰,卻是煞氣沖天,那種往來縱橫,睥睨天下的氣勢是戰場廝殺中培養出來的氣概,而這些人站得雖然筆直,隊列整齊無比,卻明顯少了那種虎虎生氣。

  楊凌微微一笑,目光隨意地向柳彪一掃,說道:「柳彪、楊一清,台前聽令!」

  楊一清忙將馬韁丟給張副將的親兵,匆匆走到台前,與柳彪一起單膝跪地,楊凌道:「你二人本是我的親隨,本將今日任職神機營左哨軍主將之職,你二人今後也入軍中,為我親兵!」

  二人抱拳施禮道:「卑職遵參將大人諭!」楊凌點了點頭,跨前一步,面向全軍將士,卻不喚他們起來。

  鮑盡忱方才故意裝作認錯了人,領著全軍將士向柳彪大禮參拜,借辯白之機狠狠羞辱了楊凌一頓。可這時校場內數千人肅然而立,他剛剛拜過的人卻跪在楊凌面前動也不動,鮑盡忱見了心中又羞又惱,只覺楊凌是有意羞辱他,不禁緊攥雙拳,狠狠地瞪了楊凌一眼。

  楊凌拂了拂長衫,負手而立,提起調門朗聲道:「諸位左哨營的兄弟們,本將新來乍到,和大家還不熟悉,說點什麼好呢?嗯......如果非要站在這兒故作親切地和大家嘮家常,楊某可有點兒裝大尾巴狼了」。

  台下官兵想不到這位文人出身的將軍,開場白竟是這麼幾句話,不由得轟然大笑,原來被眾將約束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

  楊凌笑吟吟地站在那兒,等聲音漸漸小了,抬起雙手虛按了按,繼續說道:「勞動全軍將士搞出這麼大的舉動來,是歡迎本將就任,楊某受寵若驚啊。說起來無非就是彼此認識一下嘛,那我就在這兒自我介紹一下,鄙姓楊,叫楊凌,曾任雞鳴縣驛丞、詹士府侍讀,如今,大家都知道了,就是神機左哨營主將,初次見面,楊某向全軍將士們問好了!」

  楊凌說著雙手抱拳團團一揖,台下五千官兵見大將軍抱拳行禮,頓時甲冑亂響,剎那間跪倒一片,紛紛說道:「拜見參將大人!」

  楊凌雙手抱著拳,凜凜的目光從幾位都司臉上緩緩掠過,滿臉麻子的連得祿連都司見了不由身形一矮,跪了下去,那位粗壯肥胖的彭都司還在左瞧右瞧,見連得祿跪了,忙也跟著跪了下去,抱拳施禮道:「末將參見楊將軍!」

  劉都司見他兩人都跪了,猶豫著看了鮑參將一眼,也跟著拜了下去。三位都司一拜,後邊的幾位將佐哪敢怠慢,全都拜倒在地,張春站在楊凌身側,冷冷地瞪了鮑參將一眼,鮑盡忱儘管敢倚老賣老、裝傻充愣地戲弄楊凌,畢竟可以藉日認錯了人。這時眾目睽睽之下,又有兩位大營的副將在此,他可不敢明目張膽地抗命,略一猶豫,鮑盡忱只好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地跪了下去。

  楊凌恍若不曾看到身後的動靜,他長長吸了口氣,大聲說道:「為將者,要統兵練兵。這個統字,就是令出一門,令下如山。這個練字,既要練弓馬武藝,也要練軍紀號令。這,就是本將上任,首先要曉諭全軍的將令!」他頓了一頓,高聲道:「左哨營三司將佐何在?」

  連都司聽這位東宮侍讀進士說話語氣果決,並不像個只知之乎者也的書獃子,心中已起了畏懼之心,聞聲疾道:「左哨軍第一司連得祿聽令!」

  其他幾位將佐也一一報上官銜姓名,楊凌聽罷把手一揮,喝道:「三位都司各領本軍,明日辰時三刻校場集合,本將在此點兵!中軍官留下,其餘人等現在可以散了!」

  劉都司遲疑著向點將台上看了一眼,鮑參將正抱拳跪地,根本看不到他臉色,三位都司相視一眼,只得唯唯而退,各領本軍退出校場,一時間走得空空蕩蕩。鮑參將本想盡集三軍,先給楊凌來個下馬威,想不到楊凌下了個套兒,讓自已跪在這兒,三言兩語把人都打發走了,一時咬得牙齒格崩直響,臉兒都氣黑了。

  楊凌轉身,好像才看見他以的,連忙的將他扶起來,滿面春風地吩咐中軍官準備酒筵,要與副參將一齊款待張春、劉紹堂兩位大人,以盡地主之誼。鮑盡忱聽了再也隱忍不住,他怒沖沖地一抱拳,大聲道:「諸位大人,卑職身有不適,今日楊參將就任,卑職不得不抱病迎接,這酒筵卻無福消受了,鮑某先行告退了,失禮!」

  說完他也不待楊凌回答,抱拳後退三步,霍地一轉身,蹬蹬蹬下台去了。張春望著他的背影微微搖頭:楊凌這個參將是皇帝欽點的,將來的前程絕不只於一個參將,連這點眼力都沒有,你還妄想坐上主將的位子?

  只是......鮑盡忱在軍中資歷甚老,頗有些對他俯首聽命的官佐,真要狠下一條心來和楊凌擰著干,這兩個人一個是軍中老將、深孚眾望,一個是御前新寵,得罪不得,自已夾在中間,以後可就要頭疼了」。

  他想到這裡,不禁擔憂地瞧了劉紹堂一眼,只見這位第二副將也苦著臉向他望來,兩人目光一碰,相視一歎,同時大搖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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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時一刻,楊凌在柳彪的幫助下頂盔掛甲、肋下懸劍,出了參將大帳。

  楊凌聽錢寧說過,這些年國家安定、除了北疆,戰事並不多,京師三大營幾乎沒有用武之地,是以軍紀鬆弛,京營的主將如果家眷在京,是不必長駐軍中的,反正往返城中與南苑的距離馬程並不遠,他本想著晚上回家去住,但是今日一進大營,鮑參將就給他來了個下馬威,楊凌倒不想走了。所以昨晚便遣柳一清回城一趟,將自已駐在軍營的消息知會了幼娘。

  楊凌這時仍未將鮑參將的無禮太放在心上,官威久而自存,畢竟自已才是軍中主將,時日久了聲威自然崛起,鮑盡忱的影響就會慢慢減弱,只要他現在不再來找自已的麻煩,這事兒還是打個哈哈揭過了的好,兩人共掌左哨營,如非必要,大可不必和他鬧得太生分。

  此時校場上連得祿的第一司已列隊整齊,等候參將大人檢閱了。這個麻子例來篤信關情不管官兒大小,送禮卻要跳著級送。只比自已大一級的官兒,就算捨得花銀子他也不會把位子讓給你坐,所以送也白送。不過這免費的交情卻不妨賣給他,所以早早的就把第一司一千五百名官兵拉出來穿戴整齊在校場上候著了。

  第二司彭繼祖的人正慢騰騰地向校場集合著,一些士卒嘻嘻哈哈的正在打鬧,瞧見參將大人頂盔掛甲,領著四十多名身著黃銅鎖子甲的親兵進了校場,不禁噤聲起來,趕緊的走進隊列。

  楊凌往點將台上一站,配上這套明光鎧,還真增添了幾分英武之氣。只是這銅盔、戰袍、護鏡、戰裙、戰靴組成的明光鎧足有四十多斤,楊大將軍威武倒是威武了,要不是柳彪、楊一清扶著,他上馬下馬都嫌費勁兒。

  楊凌扶劍四望,又抬頭看看天,扭頭向柳彪低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柳彪低聲回道:「大人,已過了辰時二刻了,再有片刻功夫便是辰時三刻」。

  楊凌點了點頭,目光飄向校場一角,那裡本該有第三司的軍隊,但現在空落落的沒有一個人影兒。台下的彭繼祖和連德祿也注意到了這種情形,兩人湊近了竊竊私語,偷偷觀察著楊凌的反應。

  這位參將大人昨兒可是說過令出一門,令下如山。如今馬上辰時三刻,第三司炮營的劉士庸居然一兵一卒都不到,倒要看看這位參將大人如何下台了。

  楊凌真的怒了,他攥緊了劍柄兒,一雙劍眉也緊緊地蹙了起來。劉士庸一人既無膽子,也沒有必要得罪他,必是鮑盡忱主使無疑了,昨日看現場幾位將佐的表現,他就已瞧出那位劉都司和鮑參將眉來眼去的彼此關係非淺,想不到這位鮑參將昨兒當著兩位神機營副將折辱了他一番,今日仍要故伎重施。

  楊凌壓抑著怒氣,眼角偷偷瞟了站在點將台下的親兵隊長一眼,不知這人是否也是鮑參將一黨,若是待會兒過了時辰,我派他去執行軍法,擒了劉士庸來見我,他會不會聽命呢?楊凌現在能確信可控驅使的只有楊、柳二人,想要振起軍威,也嫌底氣不足,心中不免忐忑起來。

  過了會兒,楊一清悄聲道:「大人,馬上辰時三刻了」。

  楊凌吁了口氣,放鬆了肩膀向台下望去,只見第一司、第二司三千人馬肅然而立,無數雙眼睛都緊盯著他,楊凌的眼皮跳了跳,緩緩望向轅門去,正要下令親兵隊長執行軍法,就聽遠處人喊馬嘶,頃刻間一騎白馬潑啦啦衝進轅門,大呼小叫地道:「都給我快著點兒,馬上列隊集合!」

  楊凌一見他不禁怒火驟燃,忍不住大喝一聲道:「劉士庸,本將要你辰時三刻校場集合,何故來遲?」

  劉士庸翻身下馬,大步流星走到台前抱拳施禮道:「回參將大人,大人下令辰時三刻校場集合,卑職片刻不敢耽誤,現在正是辰時三刻!」

  他頭也不抬,高聲說道:「第三司全營人馬一千五百人,除三人生病外,其餘全部帶到,請大人檢閱!」

  第一、二司的人馬早已靜立台下,這第三司人馬一到,人喊馬嘶,雞飛狗跳,頓時踩踏得有半個月沒下雨的校楊塵煙四起,楊凌瞧他軍中有些個兵卒四處亂竄,好似找不到位置一樣,氣得身子都微微顫了起來:這些官兵天天都要點將演操,豈有找不到自已的站位的道理,那幾個兵痞分明是有人指使、故意而為」。

  楊凌一見,頓時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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