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61
匿名  發表於 2011-6-24 22:10:25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利字當頭


  楊凌靠在床上,高文心坐在床邊,拿著塊熱毛巾胡亂地又給他抹了把臉,畢竟他剛剛才洗完澡,那臉蛋兒白裡透紅,氣色好得不得了,怎麼看也不像氣自奄奄,只好裝作剛剛用熱毛巾淨了面。

  焦芳坐在桌旁,不慌不忙地捻著鬍鬚,那笑瞇瞇的模樣很慈祥,如果不是偶爾露出一點奸笑的話,這位仁兄71歲高齡了,卻是耳不聾、眼不花,身子康健得很,白髮白鬚相貌堂堂。

  楊凌在回京的一路上琢磨入閣大學士的人選,也曾考慮過這位與自己關係相對較好的文臣。這位焦侍郎天順八年就中了進士,歷任庶吉士、編修、侍講、學士,後來又到地方做過同知、知州、提學副使、通政、太常少師、禮部右侍郎,如今做到吏部左侍郎。

  可以說他是技術職稱和行政職務都由低向高走了一遍,從政經驗和資歷都是上上之選。當今的三位大學士入閣時官職比他還小,他算是夠格晉位大學士的人之一。

  而且楊凌幫過他的忙,因帝陵一案楊凌入獄時他也為楊凌說過好話,所以楊凌對他頗有好感,把他列為一個可能的人選,所以曾要吳傑暗中調查他的情況,想不到自己還沒有決定要不要聯繫他,他倒先找上門來了。

  楊凌有氣無力地揮揮手,說道:「文心,你先退下吧,我要和焦大人談談。」

  高文心瞧他裝出來的那副死德性,不禁嬌嗔地白了他一眼,這才盈盈起身,嬌聲道:「是,老爺身子虛弱,千萬一要過於勞累了,婢子告退。」

  說著退了兩步,向焦芳施了一禮,這才悄悄退了出去,順手掩上了房門。

  焦芳好整以暇地呷了口茶,捻著鬍鬚道:「聽說大人回京途中遭了暗算,以致身受重傷,今日見駕之時都起不得身,本官在吏部聽說以後是憂心忡忡、坐立難安哪,所以急急告假,帶了三枝千年老參趕來探望。」

  楊凌摸不透他真實來意,所以假意應承道:「勞煩老大人牽掛了,一些皮肉傷,不妨事的。」

  焦芳忽地嗅了嗅鼻子,意味深長地道:「嗯,如今見了大人氣色尚好,本官也就放下心了。」

  楊凌見他動作,暗道:「壞了,若是身上敷了金瘡藥,豈能毫無味道,這老頭子夠精明的。」他乾笑一聲道:「大人公務繁忙,還要趕來看望,本官深為感激。」

  焦芳歎氣道:「大人是國之棟樑,如今朝中鼎柱只剩下李大學士一人,人心浮動,此時正需要大人力挽狂瀾、鎮定人心,所以老夫是真心期盼大人早日康復啊。」

  楊凌笑了笑,從榻旁几凳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藉低頭飲茶之機暗暗思忖:以這位焦大人的資歷和官職,此時趕來看望自己,還說的這麼諂媚,顯然是有意結納了。

  不過我假借受傷,退出這個風暴圈子以明哲保身,這老傢伙居然看得出來,精明得可怕呀,此人會成為我政治上的盟友麼?

  他若有所思地想著,將那杯茶一飲而盡,抬起頭來剛要將茶杯放回盤中,焦芳已迎上前來,雙手接過茶杯,又為他斟滿一杯茶,向他面前輕輕一推。

  見這白髮蒼蒼的吏部三品大員恭謹的態度,楊凌心中已有所決定,他想了一想,沉沉笑道:「老大人過譽了,楊某進仕之快令人咋舌,但是一直走的都是偏門,從來沒有參予朝庭大事,若論見識和經驗可比不得大人您,比起許多朝臣來,也是多有不如。」

  他沉吟一下,徐徐道:「皇上眷愛,做臣子的當然想為皇上分憂,這次南巡稅賦時,楊某所見所聞,心中倒是有些想法,只是不知是否淺薄可笑,所以也未敢進諫給皇上,老大人既然來了,本官正好請教一番,請大人代為推敲參詳如何?」

  焦芳白眉一揚,眸中閃過一絲驚喜,楊凌這番話出口就是有意接納他了。此人在皇上面前一言九鼎,如今掌握內廷大權的幾位太監對他也言聽計從,只要他肯提攜,還用再受馬文升那般人的氣麼?

  不過眼前這人年紀雖輕,南巡時收拾鎮守太監,返京平息內外臣工的攻訐,都是深思熟慮,謀而後動,手段十分的老辣,這可不是尋常人物,不知他要考較我些什麼?

  我得有些獨見解能讓他常識,但大略方針又必須和他一致才行,機會難得,我得小心應付了。焦芳想到這裡,就如當年進京趕考一般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把錦墩向前挪了挪,微微傾身,聚精會神地道:「不知大人有何高見,老夫願聞其詳。」

  楊凌道:「本官這次下江南,所經歷處大多是沿海一帶,那裡海盜猖獗,據本官瞭解是海民海商因海禁而走私,走私而海盜,這種情形屢禁不止,所以本官一直想不通,所謂堵不如疏,朝廷為什麼不能解除海禁,鼓勵民間通商呢?光以賦稅來說,歲入就何止千萬哪。

  本官回京時經過龍船廠,見那裡已一片荒蕪,昔年三寶太監下西洋的盛況已不復得見,據說是因為西洋之行耗資靡巨,國力難以承受,所以本官想……」

  楊凌看了看焦芳那張滿是皺紋的面孔,說道:「既然朝廷以宣揚國威為主的海運得不償失,也不必夢禁止民間通商呀,雖然朝廷以農為本,也不應抑商過甚,朝中百官難道見不到與各國互通有無的好處?本官百思不得其解,大人能為我解惑否?」

  焦芳皺起眉頭,深深地瞧了他一眼,心道:「原來楊大人也不甘寂寞,他想選擇解禁通商來做為政績麼?這可難了。」

  楊凌見他捻著鬍鬚半晌不語,神情有些不耐起來,焦芳見狀忙道:「老夫與大人甚是投緣,所以有些心腹的話願意奉告大人,若有不當之處,大人聽過也就算了,有些事……雖然人人心知肚明,卻實在是不便拿到檯面上議論的。」

  楊凌精神一振道:「那是,此乃晚輩向老大人求教,你我私下之言,自然不會叫第三個人知道。」

  焦芳聽了定下心來,沉吟片刻才緩緩地道:「大人真以為士子們讀書迂腐,見不到通商的好處麼?呵呵,那些只是場面話。且不說民間通商其利之大,就算當年鄭和下西洋時,雖然耗資巨大,遍賞諸國,也並非得不償失。」

  楊凌一向聽到的論調,都說是大明下西洋純為宣揚國威,國庫付出極大,卻沒有相應收入,才導致百官反對,一聽焦芳這話不禁有些意外,忙問道:「大人何出此言?」

  焦芳淡笑道:「老夫在禮部任職時,曾翻看過永樂年間諸國往來的文諜,依稀還記得一些事情。我大明朝廷不與外國通商,並不代表朝廷不需要咱們自己沒有的東西,不過都是以各國朝貢的方式進行交易罷了。

  這其中許多貨物因地域之別,供不應求,所以價格昂貴。老夫舉個例子吧,咱們大明需要胡椒,但是本地不產。由海外諸國進貢,其價抵同黃金,是原產國的二十倍。

  永樂五年鄭和第一次下西洋回來,每斤胡椒在大明的市價就降為十倍。至宣德九年,鄭和最後一次從西洋回來,胡椒價格跌至每斤100貫錢,我朝一年所需胡椒何止萬斤,這其中的差價令人咋舌呀。而當時中西交流的貨物多達萬種,國庫為之節省的錢財不可勝數,扣除天朝賞賜諸國和下西洋的耗費,還大有賺頭……」

  楊凌奇道:「但是本官怎麼聽說……朝廷禁下西洋是因為財政捉襟見肘,所以百官才群起反對呢?」

  焦芳深沉地一笑,目光閃動著道:「永樂年間,內部營建北京城,外部南征交趾,北征蒙元,處處用兵,處處花錢,然而百姓充實,府藏衍溢。這都是史有所載的,江南絲綢業、景德鎮的瓷器,乃至印刷、茶葉、船運、伐木都是因此興旺,何來捉襟見肘之說?

  而停止了下西洋之後,國庫反倒處處為難了。英宗年間,稍有水旱,就難以徵調濟民了,當初對外用兵時建造一座城池都綽綽有餘,如今建一座帝陵都要耗費歲入大半,這又作何解釋?」

  「至於揚商損農,更是無稽之談。有宋一朝,土地數量不及大明,田畝產量不及大明,百姓的稅賦比大明的百姓還要重得多,可是百姓卻能承受,生活和食物還比大明富綽。

  如今大明歲入最多時才不過區區400萬兩,僅為南宋時的十分之一,為的是薄稅養民,可百姓生活仍難以為繼,除了稅賦本身尚有弊病外,禁海禁商何嘗不是禍因?」

  楊凌聽得一呆。是呀,這些事以前怎麼從來沒有去想,僅憑那些花團錦簇的文章的指責,就把下西洋之舉貶得一無是處,自己可是深深見識到那些文官手中筆桿子的厲害的。如果此次回京被東廠殺掉,自己還不是蓋棺定論了,千古之後也坐定是個奸佞了?莫非這其中另有緣故?

  楊凌興奮得差點兒坐起來,欠了下身子才反應過來,忙又躺回榻上,誠懇而激動地道:「不瞞老大人,依本官看來,閉關鎖國實是誤國誤民,開禁通商,從根源上消滅海盜衍生之源,可以富國富民、可以靖清海疆、可以使我大明瞭解海外諸國,不致坐井觀天,實是好外多多,所以有心向皇上諫言,奈何這其中有何癥結,卻始終琢磨不透,大人可以詳細述說一番麼?」

  焦芳見他神色興奮,幾乎忘了正裝著重傷在床,心中也有些好笑。他雖對解禁通商不甚樂觀,不過能表現出自己的獨到見解,而且迎合了楊凌的心思,就算此策不可行,楊凌也必會引他為心腹,所以焦芳也抖擻精神,將自己所知所解慢慢說了出來。

  自從鄭和下西洋以來,最初輸入的大多是奢侈品,而隨著交流增多,物品大量輸入,價格不斷下落,日用品開始多了起來,這個楊凌倒是能理解。後世改革開放之初,最初從國外進口的也是國內短缺的高附加值產品。

  不過那時最先進的就是大明,進口的所謂奢侈品多是稀罕物兒,多了以後就開始大量進口原料,而輸出的卻是精美的綢緞、瓷器等東西,還刺激了國內手工業的發展。造船業、鑄鐵業等重工業也因需求增加而發展起來,可謂好處多多,怎麼就在一片反對聲中壽終正寢了呢?

  焦芳的回答讓楊凌大為意外,他原以為明代士子的小農思想使他們貶商抑商,輕視商業的作用,想不到其中緣由錯綜複雜。看來原準備進諫正德皇帝的策略,必須要予以修改了。

  楊凌對焦芳的到來真是萬分感激,如果抱著原來那種認識,在朝堂上駁斥百官的短視,宣揚解禁通商的好處,恐怕真要碰一鼻子灰回來了。

  焦芳得到楊凌將推薦他入閣的暗示,同樣感到此行不虛,他再三表示一旦入閣,將與楊凌在朝中守望相助,這才感激涕零地告辭離去。

  韓幼娘和高文心、玉堂春、雪裡梅四人就候在外廳,見楊凌緩步踱了出來忙迎上來,韓幼娘看出相公有些心事,不禁擔憂地道:「相公,你有公事要忙了?」

  楊凌不想讓她擔心,暫時放下心事笑道:「哪有那麼多事?面還熱著吧,來。相公吃幾口賢妻親手為我下的面。」

  他走到桌前,匆匆將一碗香噴噴的麵條喝光,抹了抹嘴巴道:「好了,相公吃得好飽,我先去園中散散步。」

  高文心張嘴欲喚住他,想了想卻又停住,幽幽歎息一聲道:「算了,也停了幾日了,不差在這一時。」

  韓幼娘這才省起另有一樁要事,不禁擔心地問道:「姐姐,相公他和你是分開進京的,前後相差了怕不有十日了吧?這十日不曾針灸,不會有什麼大礙吧?」

  高文心忍俊不禁地道:「應該不妨事吧,其實前後治療這麼久,想必早也該好了,只是姐姐也是頭一次治療這病症,為了以防萬一,才多說了一段時間。」

  反正面前三人都是楊凌的妻妾,都是自己的結拜姐妹,也沒那麼多顧忌,她忍不住格格一笑道:「老爺這趟公差來回兩個多月我可看著呢,一直為你守身如玉喔,經過我的治療,再有這番養精蓄銳,說不定……」

  她狡黠地道:「嘿嘿,說這定今兒晚上就可以一舉中的,讓你懷上楊家的骨肉呢。」

  韓幼娘聽了頓時滿臉紅暈,她羞怩地在高文心肩上輕輕一打,忽爾又想起相公在閨房中的百般花樣,心兒「撲通」一下,跳得輕快了起來。

  「相公的骨肉,我和相公的寶貝兒……」她情不自禁地撫向小腹,輕咬著唇兒,滿面旖旎的春光,那雙烏溜溜的眸子放出神往的光芒。

  高文心格格笑著,忽一扭頭,見玉堂春和雪裡梅神色古怪地瞟著自己身後,不禁摸摸臀後,又向肩頭瞧瞧,疑道:「怎麼了?有什麼東西?」

  玉堂春和雪裡梅似笑非笑地搖搖頭,彼此對望一眼,咬著唇兒都別過了頭去。高文心莫名其妙,哪知道二人想到了什麼。

  玉堂春忽想到如果夫君身子痊癒,自己蒙他寵愛時說不定這先結珠胎的人兒就是自己,這個可是憑運氣,幼娘姐姐可未必能搶得了先,不由怦然心動。

  她倏地扭過頭來瞟了雪裡梅一眼,只見小丫頭似乎也想到了什麼,垂頭喪氣地低著頭,眉心兒蹙著,神色說不出的懊惱,心知她這幾日天葵已至,不禁喜上眉梢。

  雖說四人結拜,彼此情同姐妹,可是這種事兒女孩子家總是有些私心的,玉堂春又豈能大方到那種程度?

  楊凌慢慢踱到內書房,成綺韻正坐桌邊無聊地翻著古籍。她已梳妝整齊,不知出於什麼考慮,她將女衫換去,穿著一襲男子的白色長袍,領口袖邊綴著紫色的花紋,浴後的皮膚如剔透的白玉一般潤澤,鼻如懸膽,紅唇白齒,她若真是男人,那風流秀雅的氣質可將楊凌比了下去。

  她似乎早知楊凌接見了焦侍郎必會再來見她,笑盈盈地擱下書說道:「大人書記中醫書倒比經史子集還多上一倍。瞧你勾挑註釋的這些地方,其實故作玄虛處甚多……可惜卑職三日後就要回金陵,否則卑職這裡倒有傳自孫思邈,可以養生練氣的陰陽之術奉上。」

  楊凌一愣,然後才回過味兒來,曉得她含蓄地說什麼陰陽術,其實指的還是房中術,不禁皺了皺眉,說道:「我看中你的,是你的才學,何必將自己歸於方士之流?」

  成綺韻怔了怔,卻肅然起身道:「大人教訓的是,卑職錯了。」

  成綺韻身材窈窕,一襲公子白袍,紫帶方巾,皎皎似修竹一枝,那模樣倒真是翩然脫俗,如同玉樹臨風。楊凌卻哼了一聲,知道她裝神似神,裝鬼似鬼,神情語態根本信不得的。

  他在桌前坐了,微微蹙著眉道:「怕是三天之內,你是回不了金陵了,本官原來把海禁的緣由想得太簡單了,今日聽了焦侍郎的話,才曉得其中錯綜複雜,一言難盡哪。」

  成綺韻挑了挑柳眉,詫異地道:「有何緣由?我料那位大人必是眼光高人一等,瞧出您才是此次化解內廷、外廷詰難皇上的幕後高手,所以有心投靠來了。莫不是為了得您賞識,故意危言聳聽?」

  楊凌搖了搖頭,說道:「原來是我把古人……呃……古人教誨下的讀書人看得簡單了,他們大多數可不是我想像中死抱著聖人教誨不放的書獃子,至少那些入仕為官,在官場上混過的人,大多不是這種人。」

  成綺韻抿嘴兒一笑道:「那是自然,自命清高、拘泥不化的讀書人縱然入了官場,也是待不久的,必然如大浪淘沙,最後被人逼得吟風弄月,嘯傲山林去了,能留下來的讀書人哪有那麼簡單的,大人何以發此感慨?」

  楊凌輕輕歎息一聲道:「大明禁海,緣由甚多,並非由於一個簡單的原因,如果我們不能對症下藥,僅憑你的那條妙計,朝中百官也未必響應。」

  成綺韻神色凝重起來,她翻過兩個杯子,提起壺來為楊凌斟了杯茶,說道:「如今好在朝中剛逢大變,畏於個人前程,許多官員未必敢刁難大人。何況內廷盡在你手,皇上又甚為信服你,這就掌握了大半的勢力了,外廷再安插幾個得力的人,將他們分化開來,事情大有可為。大人請慢慢說來,都是些什麼緣由,咱們抽絲剝繭,一一應對。」

  楊凌點了點頭,啞然失笑道:「本官想事情總喜歡不慮成,先慮敗,過於謹慎了,你卻比我樂觀得多。」

  他沉吟了一下,才緩緩地道:「這禁海的第一個理由,是由於朝中黨爭。」

  他苦笑一聲道:「這個黨,是文官和宦官黨之爭,內宦主掌海運,有兵有錢,權力極大,文臣忌憚內宦得勢會壞了朝綱。他們認為天朝上國可以自給自足,不與他國通商無足輕重,異域小國更不可能有能力毀了大明江山,而內宦掌權卻可能讓天下大亂,因此竭力反對宦官主導的海運,結果……從前勝了。」

  楊凌歎息一聲道:「風水輪流轉,如今我想解除海禁,似乎仍要倚仗內廷的攘助,外廷文官會作何感想?」

  成綺韻黛眉挑了挑,欲言又止,問道:「這第二條呢?」

  楊凌道:「這第二條,是由於帝王制衡。如今文官領軍、兵部、五軍都督府互相制衡這的什麼?預防將領擁兵自重而已。欲開海商,必有強大水師方可,寵大的水師儼然海上一國,尾大不掉怎麼辦?所以以永樂大帝的膽略魄力,也堅持以太監統領艦隊,太監無後代,就沒有裂土之心,且很難在士卒間建立絕對的權威,用他們才放心,可是文臣偏偏不放心他們。」

  他呷了口茶道:「第三個原因,才是我原來的看法,儒生柄國,講究什麼『父母在不遠遊』、『唯小人重利』,商賈末道也,於國計民生無甚大用。又以為天朝在大地之中,外國蠻夷皆不足取,不肯通商非不能也,是不願也。」

  「這第四個理由……」成綺韻吃驚道:「什麼,還有理由?」

  楊凌乾笑道:「最後一個,最後一個。這個理由,連我事先也萬萬沒有想到。」

  他想了想道:「海外貿易,利益之大令人垂涎欲滴,民間多少都在偷偷走私牟利,鄭和下西洋雖廣泛通商,嗯……壟斷懂麼?就是利益集於朝廷。沿海大小城市的士族官宦無論如何是沒有能力和大明朝廷的龐大艦隊競爭的。他們在朝中為官的種種關係自然找出種種理由,以為民請命的姿態拉攏蒙蔽更多的朝臣進諫阻止。沿海官宦士族土地本就貧瘠,全靠經商海運起家。自從海禁,事實上是禁而不止之後,連稅也不用交了,獲利更厚。所以倭寇鬧得凶了,他們比誰都激動,吵著要平倭抗倭,真要有人想靖清海疆,掃除所有的走私勢力,他們又會睜隻眼閉只眼,在朝中拖後腿,海禁反而成了他們為家族牟利的手段。」

  成綺韻聽得也呆住了,她想了一想,抽過一張雪白的信箋來,拿過架上狼毫。打開硯盒蘸了蘸,懸腕寫下四行字,將這四個理由簡要記了下來,然後蹙著眉沉吟不止。

  楊凌一邊說著四個緣由,一邊想著相應的對策,心中多少有了些打算,略一思忖,朝中百官既然有這種分化,各有所圖,如果舉措得當,比說服一群思想觀念完全固囿守舊的官兒,似乎還要容易幾分。想到此節不禁心中大定。

  他心中有了些主意,不禁十分喜悅,轉眸瞧見成綺韻用心的模樣,不禁微微笑了起來。成綺韻正蹙眉沉思,聽見輕輕笑聲抬起頭來愕然道:「大人笑什麼?」

  楊凌笑道:「我瞧你如同上科場考試一般,呵呵,是不是還要承題、破題?」

  成綺韻眼波一轉,莞爾道:「是啊,考個狀元出來,到時入閣拜相,更好為大人效力。」

  楊凌哼了一聲道:「就怕成姑娘真的做了宰相,楊某就不會被你看在眼裡了。」

  成綺韻難得見他和自己開玩笑,不禁欣喜非常,她剛想脫口說出:「我要做便做皇帝,把你納進我的後宮當皇后,看你還敢不敢藐視我的存在。」話到嘴邊兒,卻覺得這話太過大逆不道,楊凌是朝廷大員,說不定聽了這話便惱了,便倏地閉了嘴。

  楊凌見她欲言又止,問道:「怎麼?有什麼話要說?」

  成綺韻嫣然一笑,說道:「大人既然凡事未慮勝,先慮敗,如今明知禁海緣由繁雜,卻還有心說笑,可是已成竹在胸了麼?」

  楊凌開心笑道:「哈哈,果然冰雪聰明,不瞞姑娘,要是朝中百官真的是一群腐儒,只知固守聖人遺訓,楊某還真是一籌莫民,說理哪說得過他們?只怕我說得吐血,他們還認為我是妖言惑眾呢。既然大多是利字當頭,不管是為了朝廷之利,還是家族之利,那就不是鐵板一塊了。」

  成綺韻眸子一亮,急不可待地道:「大人有何妙策?」

  楊凌挺起身來,轉過身施施然向外便走,說道:「今日剛剛回家,可要去嘗嘗自家的飯菜了,成姑娘請。至於對策麼?我還需要找幾具人來,到時再一起商議吧。」

  成綺韻氣極,衝著他背影顧眸嗔道:「神氣什麼?等我再想出主意,看我還告不告訴你。」

  話一出口,她忽覺頰上一熱:「以前輕嗔薄怒,都是裝出來哄人開心的,如今這是怎麼了?自己在他面前,怎麼越來越沉不住氣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62
匿名  發表於 2011-6-24 22:10:42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奸臣擴大會議


  「大哥這些日子來過麼?」楊凌稍飲了幾杯,俊臉微醺,一邊向臥房走,一邊問道。

  「嗯,來過的,聽老管家說還沒進門兒就碰到了楊千戶,兩人站在門廊下聊了一陣兒,結果他進了家門,只說來探望我,問起相公的情形,大哥卻推脫說不知。」

  韓幼娘說完,幽幽地道:「其實……越是這樣,我越是擔心。我知道他們都瞞著我,相公在南方一定有什麼大事發生,那一刻我真想去找你,可是幼娘真去找你,一定給你添亂。平素在家裡我還得裝著若無其事,若是我慌了,家人就更沉不住氣了。」

  楊凌聽了停住腳步,握住了幼娘的小手。廊下的紅燈在蕭瑟的秋風中搖曳不止,忽明忽暗的光給幼娘俏美稚純的臉蛋兒籠上了一層迷離的光暈。

  楊凌輕輕摟住了她柔軟的身子,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柔聲說道:「我的幼娘長大了。」

  美人在懷,纖纖素手在握,四眸相對,望著幼娘眸中柔柔的情意,楊凌一時只願這樣的時光和感覺永無止盡地蔓延下去,過了許久,他才輕聲笑道:「只是……長大的是你的心,幼娘的身子可還是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讓相公一見了就忍不住想把你和口水吞了下去。」

  韓幼娘被相公的目光望得心象化了似的,魂魄飄蕩著不知身在何處,聽了他這句調笑的話,臉色微微地暈紅起來,她的眸子垂了一下,嬌聲道:「那你不吃呀,幼娘巴不得鑽進相公的肚子,時時刻刻隨在相公身邊呢。」

  楊凌邪笑道:「這個可有點兒難度,把相公吃進你肚裡,卻還勉強辦得到。」

  韓幼娘聽了頓時臉上發燙,摀住了臉頰不依地扭著肩膀嗔道:「相公又來胡說八道。」

  楊凌嘿嘿笑道:「胡說八道?我的幼娘好像最喜歡聽相公胡說八道呢。」

  一陣秋風拂過,帶來一片涼意,楊凌瞧幼娘穿得較少,便牽起她的手道:「走,咱們回房去。」

  掩了房門,又走進裡間,幼娘挑亮了燈盞,閃到屏風後邊除去外衣,楊凌瞧著屏風上映出的窈窕身影,忽地想起一事,說道:「等我一下,我去取點東西。」

  楊凌也不等幼娘回答,匆匆走出了房間,過了陣兒再回到房中,只見素色暗提花羅床幔已經放下,卻沒有合攏來,韓幼娘坐在床畔,只著紅綢筒褲、淡藍比甲,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他。

  她的一頭秀髮已經放了下來,本來英挺俊俏的臉蛋兒帶上幾分柔媚之氣。淡藍色的對襟比甲解開了兩個扣子,中間一抹粉嫩的肌膚微微夾成一道誘人的乳溝,兩邊露出淺粉色的肚兜來,小佳人活色生香,叫人怦然心動。

  她見相公兩手空空,不禁問道:「相公取什麼東西去了?」

  楊凌呵呵一笑,匆匆除去外袍,走到床邊說道:「往裡邊點兒,相公給你帶上。」

  韓幼娘兩手撐著床向裡邊挪了挪,好奇地道:「帶上什麼?」

  楊凌一拉她纖美的腳掌,癢得幼娘情不自禁地縮了一下,然後又乖乖地伸出來,只是因為怕癢,腳趾都可愛地蜷著。

  楊凌從懷裡掏出一對銀腳鏈兒,這對純銀打製的細鏈兒做工精美之極,每隻腳鏈上拴了三隻銀鈴,自懷中一掏,就發出悅耳的鈴聲。

  光看這純銀的質地,顯然是不及送給玉堂春和雪裡梅的珠寶名貴,但韓幼娘是楊家大婦,那滿匣的珠寶都是隨她取用的,她自然不會因此疑心丈夫不寵愛她。只是她畢竟也才十六歲,不是相公親手送到她手中的首飾,難免心中稍覺失落。

  這時見了這對漂亮的腳鏈兒不禁眸中泛起喜色,她抿著嘴兒一笑,順從地伸直了大腿,讓楊凌溫柔地替她把腳鏈兒繫在纖秀的足踝上。

  輕輕抬起腳丫兒晃動了一下,一陣悅耳的鈴聲呼起,韓幼娘不禁欣然笑了。楊凌呵呵笑道:「怎麼樣,喜歡麼?」

  韓幼娘心不迭地點了點頭,楊凌笑道:「有些女孩兒,給她配上精美的首飾,是愈增麗色,可是有種女孩兒,她自己就是一顆明珠、一塊美玉,不加修飾,愈顯其美,相公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這對素色的腳鏈兒,勉強配得上我的幼娘。」

  恐怕一籮筐鑽石也趕不上楊凌這句讚美的話兒讓幼娘開心了,她自知容貌不及玉堂春和雪裡梅嬌美,卻不知美和俏是兩回事,她那種宜喜宜嗔的俊俏模樣才是最叫人從心底裡喜歡的,楊凌這番話說出來,喜得她是心花怒放,滿足的她真是甘為相公死上一百次都無怨無悔了。

  楊凌瞧著她眼睛水汪汪的,卻故意歎了口氣道:「只可惜,這對飾物遠不及玉兒她們的名貴呢。」

  韓幼娘甜甜一笑,搖搖頭暱聲道:「幼娘喜歡,是相公送的幼娘就喜歡。相公親手送我的每樣東西,幼娘都珍惜著呢。」

  楊凌知道當初在雞鳴驛時送她的那粒小珍珠,如今實在是拿不出手的首飾,可是幼娘一直如珍似寶地珍藏著呢。

  他感動地攬過幼娘,在她甜美的小嘴上輕輕吻了一口,然後躺直了身子,長長舒了口氣道:「你喜歡就好,一路鞍馬勞頓,真是乏了,嗯……快睡吧。」

  「嚇?」韓幼娘睜大了一對楚楚動人的眸子,驚訝地看著微闔雙目的楊凌,半晌才吃吃地道:「相公……要……要睡了?」

  楊凌閉著眼嗯了一聲,含糊地道:「剛喝了酒,困著呢,快睡吧。」

  「……哦……!」韓幼娘那不會掩飾的小臉蛋上滿是失落的神情。怯怯地答應了一聲。女人是不能從男人身上跨過去的,楊凌已經躺下,她就爬到床角兒,想繞下來去把燭火吹熄。

  楊凌忍著笑,瞧她粉紅色的筒褲,裹著渾圓翹挺的臀部爬到床邊,忽地一下坐了起來,呵呵地笑著一把攬住她的細腰,扯得她跌坐在自己懷中。

  韓幼娘駭了一跳。待到翹臀感受到楊凌下體的變化,才曉得被相公戲弄了,她羞嗔不依道:「相公又戲弄人家。」

  楊凌啜著她圓潤的耳垂,含糊地低笑,大手已探進她的褻褲,撫摸著她光滑圓潤的臀肉,韓幼娘嚶寧一聲。不敢推卻相公的手,只把雙手掩著臉龐,羞怩地顫聲道:「相公,讓人家……讓人家熄了燈好不好?」

  楊凌除去她的比甲,一件緋紅色的肚兜兒,頂起胸前兩團優美的蓓蕾,輕薄的湖絲肚兜遮不住若隱若現的挺翹雙峰。

  在楊凌的動作下,酥胸見了光,窘得幼娘趕忙用手遮住了胸部,但隨即便被楊凌攬著腰肢,把褻褲也除了去,然後才在她光溜溜的小屁股上清脆地拍了一巴掌,低笑道:「乖媳婦兒,去吹蠟吧。」

  「啊?!」韓幼娘赤裸著胴體又羞又怕,哀求道:「相公,饒了人家吧。」

  楊凌被她青春稚嫩的胴體也勾起了心中慾火,實在不想再浪費時間,他哈哈一笑,鬆開韓幼娘自己跳下了地,大大方方將衣服全除了去,韓幼娘瞧了臉上一陣嬌紅,不禁羞澀地扭過了頭去。

  楊凌吹熄了燭火,跳上床去。夜色中,韓幼娘羞怯地偎入他的懷中,卻被楊凌的大手在鼓騰騰的胸上捏弄了一把,然後肩上一沉,被他向下邊按去,口中低低笑道:「既然你不肯吹那根蠟燭,那就吹這根吧。」

  「嗯……唔唔……」一時間夜色朦朧,朦朧中卻是無邊春色……

  不知過了多入,一陣悅耳的銀鈴聲響起,繡床上兩團柔和的光暈映著一對在空中急促搖擺著的纖纖秀足,和兩條粉膩的大腿間微微冒汗的英俊面孔。

  韓幼娘吃驚地聲音響起:「呀……相……相公,這鏈子……會發……發光的……」

  「呵呵,六隻銀鈴裡盛的都是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寶貝兒說它亮不這呢?」

  「啊!小心撞壞了它們,相公……讓人家摘了去吧。」

  「好……好……等你把相公吃進肚裡再說……」

  又過了許久,一對纏綿的人兒依偎著躺在榻上,身上橫搭了一條柔滑的緞被,楊凌的腳尋找著幼娘的腳丫兒,腳趾的觸碰讓她怕癢的避開,輕微地鈴聲繼續響起。

  終於,他的腳霸道地把幼娘的小腳丫緊緊絞了起來,一團光暈將它們緊緊纏在一起的腳映現在夜色中,楊凌這才開心地笑了起來。

  幼娘趴在楊凌懷中,慵懶的聲音輕輕地道:「相公,你去金陵,有沒有見到憐兒姐姐?」

  「……嗯……見到了。」

  「她還好麼?」

  「嗯,還好,現在寄住在她的伯父家裡。」

  「唉!憐兒姐姐還要兩年才能進咱楊家,她一個人寄住在別人那兒,雖說是親戚,日子一定也不好過。」

  「唉,這是禮制,誰有辦法呢?我也想過這件事,所以臨走時送給她伯父三千兩銀子,讓他好生照顧她。對了,她特意親……親手……做了年糕送給你,現在也不知盛在哪口箱子裡了,明兒讓文心找出來,你蒸了嘗嘗。」

  「嗯,相公……給我說說你去南方的事情好不好,我只隱約聽說一些,都是家人從外邊聽說的。」

  她格格地笑起來,說道:「百姓們傳說相公是龍虎山張天師的高徒,作法喚來巨浪淹死了上萬的倭寇,還說相公中了惡人奸計被連天大火燒過,卻毫髮無傷,相公真的這麼神勇麼?」

  楊凌嘿嘿笑道:「怎麼?不相信相公這麼厲害?」

  「那要……聽過了才知道,相公說給我聽聽嘛。」

  楊凌壞笑道:「聽過了怎麼能知道?要做過了才知道,今兒咱一夜不睡,相公也一定要你知道相公神不神勇……」捧住她的螓首,纏綿的密吻中,他的身子又慢慢覆上了幼娘柔軟的嬌軀。

  動人的嬌喘呻吟伴著清脆悅耳的銀鈴聲,再次在輕憐密愛中響起:「呀……人家討饒了……相公神勇……好……好神勇—饒了幼娘吧……」

  半個月,朝廷的動盪漸漸平息了。

  東廠范亭和幾個大檔頭,據說在內廠進攻當晚,就在混戰中反抗被殺,一了百了了。

  王岳和司禮監四大首領則被發配去南京孝陵各菜,路上遇到「劫匪」,除了抱頭鼠竄的戴義和老王岳,其餘三人全被盜匪殺死。

  楊凌聽到登門探望的谷大用說出這個消息時不禁輕輕一歎,這結局他自然早就知道,可是張壽等人這些年來培植散佈在各地的親信不在少數,如果讓他們安然待在南京,誰知道又會使出什麼陰謀。所以他狠下心來同意了劉瑾的計劃。

  不過王岳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平素又沒有什麼心機,楊凌知道他已經沒有反撲的能力,不忍讓他橫死,所以曾婉轉對劉瑾表達過自己的意思,如今看來他還是聽了自己的話了。

  戴義現在是萬萬不能留在京裡的,楊凌已答應讓他先過去段時間,等風平浪靜以後任命他為鎮守太監,這官兒雖沒以前大,便實惠卻遠超以前。戴義自然樂於從命。

  谷大用見楊凌聽了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其他表示,又繼續說道:「劉公公聽了大人的意思,出面向皇上保薦,今日早朝時皇上已任命焦芳為文淵閣大學士,入閣理政。另外一位大學士人選尚未決定,李東陽保薦了詹士府的學士楊廷和。皇上對他也甚有好感,本來有意答允,不過這位侍講學士可不是我們的人,劉公公怕他將來和咱們作對,現在正拖著吶,不知大人是不是另有更合適的人選?」

  「楊廷和?」楊凌記起兩人在府中交談,彼此倒甚為投機,這人倒是個從不誇誇其談的實幹人物,只是目前也實在不知他對自己的計劃是反對還是支持,如今自己聲稱重傷在家,諸事都由八虎出面,也不便去探他口風,這位置再虛懸個把月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想到這裡,他頷首道:「劉公公這麼謹慎是對的,讓他先拖著,咱們看看再說。可別弄個冤家上台,那可是自找苦吃了。」

  谷大用眉開眼笑地道:「大人說的是,咱家也是這麼想的。」

  楊凌又問道:「錢寧還沒去金陵上任吧?」

  谷大用道:「沒有。張繡罷官還鄉,牟大人榮升提督指揮使後,這段時間正忙著清理錦衣衛,錢寧暫時坐鎮北鎮撫,一時是顧不及和邵節武交接差事的。」

  楊凌微微一笑,錢寧雖然貪財酷厲,不過對自己一向友好,有他做南鎮撫司鎮撫使,對自己是大有助益的。南鎮撫司掌握著軍中工匠的調度使用,如果朝廷一旦同意開禁通商,有他在那裡,造船方面就不用自己太費心了。

  谷大用見他面露微笑,想起另一件更開心的事,不禁說道:「對了,南京科道給事中戴銑、四川道監察御史薄彥徽等人不識相,居然還在聯名上疏請皇上挽留劉、謝兩人。可惡的是他們在奏疏中大罵我等是奸佞,真是豈有此理,我們做奴才的陪皇上出遊玩樂就是本份,何曾做過什麼壞事?」

  楊凌吃了一驚,動容道:「朝臣和地方大員們開始聲援劉謝了麼?他們發動了多少人?」

  谷大用輕蔑地道:「哪有什麼大員?大部分是些言官、閒秩的官兒,唔……我想想,六科給事中呂翀、劉菃,南京兵部尚書林瀚、六科給事中戴銑,還有剛剛回京的右都御史楊一清、十三道御史薄彥徽等。」

  谷大用說到這兒,臉色漸漸發青,怨毒地道:「最可惱的是戴銑、蔣欽,他們竟說我們如騸牛騸馬般朽而無用,只可為奴、不可持政,這兩個……這兩個該殺的畜生!」

  楊凌瞧他手掌按在桌上,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滿是羞惱的光芒,也覺得這兩位御使有點太損了,一個人品德好壞、才學如何,和他是不是太監有什麼關係?

  身體健全的男人若被人說他無用,最不濟還要大打出手,在奏章裡拿別人心裡的瘡疤大作文章,嘲諷他人身體缺陷,這也是讀書人行為麼?

  這種事楊凌又不知該如何相勸。只好含糊地道:「這些人手捧聖賢書,除了讀書人看起過誰?更何況文中多有以狷狂自傲,以為這才是文人風骨的蠢蠹,谷公公不必過於計較了,皇上對這些人如何查辦了?」

  谷大用長長喘了口氣,抓起杯來狠狠灌了口茶道:「這些書獃子,咱家懶得和他們計較,可他們如此辱罵我等,豈能善罷甘休?劉公公以他們無端構陷之罪請了聖旨全權處置,罵得重的,就抓起來治罪。罵得輕的,就罷官降職。那個都僉事呂翀,以前與劉公公有舊,所以劉公公放過了他,可他竟又上一折,直接參奏劉公公,現在關進了大牢。倒沒打他,就這麼關著吧,啥時候這倔老頭子服了軟再說。」

  楊凌見他臉色鐵青,似乎那種屈辱感仍未消失,不由得心中一動:宦官身體有缺陷,自覺矮人一頭,所以一有機會就撈錢撈權,常人是為了享受,他們的心理中倒有八成是為了能得到別人的尊重。

  這個自卑若是利用的好,說不定鼓動他們做一番大事,得以名垂青史的誘惑更甚於那些好名的文人,再加上自己和他們的良好關係……

  楊凌沉吟不語,谷大用從羞怒中清醒過來,見他蹙眉沉思,以為他是擔憂百官又生波瀾,便安慰道:「大人不心擔心,除了這二十一人,別的官兒縱然心有不滿,也都隱忍不發,六部九卿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咱家就沒見一個出頭的。」

  楊凌沉沉一笑,重複了一句道:「二十一人……二十一人……」他忽想起成綺韻和他打過的賭,一時感慨不已。

  輕歎一聲,他抬起頭來,對谷大用道:「各位公公剛剛就任要職,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咱們這些日子匆匆往來,還不曾好好聊聊,這樣吧,明日谷公公代我將幾位老友請上門來,由我作東,咱們飲酒相聚一番如何?」

  楊凌在他們只是個普通奴才的時候,就能平等對待他們,言談舉止間從無任何不敬,神態上也沒有任何輕視的模樣,可以說拋卻官場上的利害關係,這八個人對楊凌也是感到很親切的。

  如今楊凌與他們利益攸關,至少目前可說是鐵板一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八虎自己才學不足,外廷中又只有這麼一個盟友,所以隱隱然都是唯他馬首是瞻的。

  一聽楊凌這話,谷大用欣然道:「好,這些日子咱家剛剛接手東廠,收編人馬,清理范亭的親信,忙得不可開交,如今剛剛得了空閒。前些日子朝政停頓了幾天,如今積攢的奏折甚多,全靠李大學士一人撐著呢,連帶著皇上這些日子也清閒不得,我們幾個不用常在跟前伺候,明兒就一齊來你府上相聚。」

  楊凌含笑道:「不不不,晚上,明晚兒來吧,除了你們八位,再把焦大學士、牟提督和錢鎮撫請來,咱們飲酒同歡,同時……我還有件大事要同你們諸位面議!」
匿名
狀態︰ 離線
163
匿名  發表於 2011-6-24 22:10:58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會議圓滿結束


  天氣越來越冷了,北方進入十五月中旬,已有了冬天的氣息,看那陰沉干冷的天色,大概再過向日就要下雪了吧。

  楊凌望著谷大有遠去的轎子漸漸消失在暮色中,輕輕歎息一聲轉身向宅院中走去,老管家指揮著家人慢慢將院門兒關上。

  差不多整整一年了,誰會想到僅僅一年的功夫,自己會有這番離奇的際遇?跨過月亮門兒,籐蔓早已變得枯黃,池水也不復春夏的神韻,破敗的荷葉有氣無力地耷拉在水面上。

  前方笛聲悠悠傳來,曲調輕快悅耳,那是成綺韻在教授玉堂春和雪裡梅樂技。

  成綺韻的琴棋書畫十分精通,不但高文心在這方面多有不如,就是擅長歌舞樂器、字畫文章的玉堂春和雪裡梅也略遜一籌,成綺韻每日待在府中枯候楊凌的消息,自從一時技癢在她們面前小試身手後,這兩個小丫頭就儼然把她以師傅相待了。

  門簾兒一掀,楊凌閃身進了花廳左首房間,玉堂春坐在羅漢床上,正在輕輕調試著琴弦,一見楊凌進來,忙跪坐起來,甜甜地笑道:「老爺回來了。」

  右首邊雪裡梅已趿了鞋子下地,替楊凌除下剛剛會客外出時穿的團花青綢的棉夾袍子。楊凌輕輕搓了搓手掌,微笑道:「嗯,還在學琴簫?現在內廠發展迅速,還不到半年,勢力已及到雲貴,我已告訴黃老過兩日把廠子裡那些老掌櫃的請來,到時你們把我傳授給你們的記帳之法教給他們,財源滾滾。沒有個好帳房,著實是耽誤事。」

  玉堂春二人應了一聲,想起當初楊凌傳授記帳之法時,身邊還有個情同手足的姐妹一仙,如今自己二人得償所願,嫁了傾心的男子,還受封誥命,一仙卻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神色不由得一黯。

  楊凌看出二人神色忽然低落,明白她們心中所想,不由得也是暗暗歎息一聲。自從內廠勢力急劇擴張以來,他已讓玉堂春手繪了唐一仙的畫像,曉諭內廠上下,暗暗打探這位姑娘的下落。

  他這般小心,是思及若是當初救了唐一仙的人因她姿色嬌麗起了不良念頭,將她強行占為已有,此時再通過官府大張旗鼓的尋找,難保那歹人不會殺人滅口,所以楊凌只好暗暗行動,可是迄今還沒有消息。

  楊凌輕歎一聲,擺手道:「你們先回房去吧,我和成大人有事要談。」

  玉堂春二女答應一聲,悄然閃出了屋子。成綺韻將手中紫色長笛滴溜溜一轉,用三根素白的手指輕輕捏著笛管,詫異地揚眉道:「大人籌劃的事情有了著落了?」

  楊凌站在廳中,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剛剛在山東、浙江、福建、廣西等沿海地區建立根基,哪能那麼快掌握那些當地大豪的底細,恐怕我要的消息一時半晌還不會傳回來。」

  成綺韻一身青衣婢服,卻盤膝端坐床上,把玩著手中的紫竹笛子,若有所思地道:「這麼說此事還要等下去嘍?」

  楊凌道:「不然,朝中現在已經漸漸穩定下來,我準備現在就開始試探,先利用車馬行遍天下的機會製造輿論,為我們的行動製造基礎。」

  楊凌輕輕一笑道:「當今皇上開明尚武,喜歡新奇之物,絕不是個保守的君王,何況他最信任我和劉瑾等人,告誡我說動八虎,一同向皇上進諫,再輔之以防止將領擁兵自重的措施,這禁海的第一理由就可以消失了。

  不過一直以來,做皇帝的最怕百官的輿論,他們掌握著話語權,隨時可以號召士林精英,一呼百應,製造出強大的聲勢,弄得做皇上的也畏首畏尾,怕成了臣子眼中的昏君。

  可是這世上萬物相生相剋,所謂老鼠吃大象,大象吃老虎,老虎吃貓貓,貓貓吃老鼠。士林中人比皇帝更愛惜他們的聲譽,他們不怕皇帝的大棒,卻怕百姓的咒罵。

  我們利用掌握的車馬行遍天下,可以接觸三教九流的機會散佈消息,製造強大的民間輿論來制約他們,他們再提反對意見就得三思而後行了,更何況等你帶人從江南回來,給他們一個大大的台階,至少一半的人會打退堂鼓,這第三條理由便也無影無蹤了。」

  成綺韻似乎十分喜歡看他自信滿滿、神采飛揚的神氣,雖覺這其中還有許多細節需要商榷,卻不願這時提出來。

  一雙澄澈如水的眸子含著微微地笑意,靜靜地注視著楊凌,傾聽完楊凌的話後,她將長笛橫在紅唇邊,玉指輕按,一串輕快優美的曲調傳出來,隨即戛然而止。

  成綺韻這才斂眉低笑道:「待我們沿海各城阜的人取了證據,這第四個理由也消失了,再讓他們也分享些好處,反而會變成我們的助力。不過……第二條理由怎麼辦?內宦與外臣的矛盾可是根本不可能解決的,除了外臣自來就輕視內宦的原因外,皇帝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皇帝重用內宦則外臣失寵,寵信外臣則內宦失寵,誰能左右君王誰便掌握大權,不是每個人都會因為名利而被制服的。」

  楊凌輕鬆的神色消失了,半晌才沉聲道:「借君王之威壓之、八虎之勢嚇之、百姓之名迫之、分化百官制之。總不成和和氣氣,讓每一個人都滿意,頑固不化者,只好把他們掃出去!」

  成綺韻柳眉一挑,擊節讚賞道:「這才是成大事的人,能追隨大人,是綺韻的福氣。」

  楊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猜不出她話中有幾分誠意。靜了一會兒,才輕笑道:「明日我約齊八虎和錦衣衛兩位大人商談此事,你現在不宜公開露面,扮作婢子在一旁聽聽吧。否則以你好奇的性子,回頭又要追問不休。」

  成綺韻狡獪多疑,難以信人的毛病形成多年,有時明知事情與已無關,沒有必要去打聽,也非要把事情弄個明白。否則就吃不香、睡不著。她自己也知道這是一種心病,可就是難以克制,想不到楊凌倒看出來了。

  她微帶羞意地笑笑,垂下眼簾應了聲是。

  楊凌又淡淡地道:「若論對人性的瞭解,我實不如你,兩位大學士被貶還鄉,朝中百官的反應果然被你猜中了。」

  成綺韻霍地睜大了眼睛,那好奇的毛病又來了,立即迫不及待地問道:「什麼反應?」

  楊凌歎息一聲道:「雖然他們心中對劉、謝離職多有不滿,可是敢上折請挽的只有二十一人,比你的三十之數要少多了。」

  成綺韻輕笑一聲,莞爾道:「大人不可因此大意,不肯出頭的人才是善於隱忍的人,不代表他就順從了咱們,雖然暫時不會添亂,以後拖拖後腿總是難免的。」

  楊凌笑著轉身向門口走去,漫應道:「由得他們,只要這清倭寇、開海禁的事辦得好,他們之中肯識時務的又何嘗會少了?」

  他走到門邊忽又順頭望了成綺韻一眼,想起什麼似的說道:「明晚……盡量把自己打扮得醜一點兒。」

  「是……啊?」成綺韻點了點頭才回過味兒來,不禁抬起眼來,驚詫地瞧向門口,楊凌已一挑門簾兒,閃身走了出去。

  成綺韻五指一合,握緊了紫竹長笛,在置琴的桌沿兒「篤篤」地輕敲了兩下,抿緊的嘴唇兒慢慢翹了起來。

  中堂右側的「采菊軒」裡燭火通明,濟濟一堂的都是當朝炙手可熱的新貴。楊凌左首坐著劉瑾,右首挨著牟斌,十二人觥籌交錯,已至酒酣耳熱之態。桌上炭火正紅,雕花的銅鍋內翻騰著滾滾熱氣。

  錢寧和谷大用等人剛剛登上高位,興高采烈,喝得東倒西歪,成綺韻和另一個侍婢穿著月華裙、桃紅色的小裌襖兒,站在一旁捧壺侍酒。

  錢寧性好漁色,初見兩個婢子進來時,頓時被成綺韻妖嬈的體態勾住了眼神兒,可他一瞧見成綺韻的臉蛋兒,馬上轉過頭去,再也不肯瞧她一眼。

  成綺韻那副尊容,就連楊凌瞧了都覺得對不起客人,一雙杏眼莫名其妙成了三角眼也就算了,鼻尖上生了幾粒粉刺兒俺也認了,可你的麻子點得也太多了吧?真影響食慾。

  眾人的眸子大都帶上了幾分朦朧的醉意,只有楊凌、劉瑾和牟斌眼神仍十分清明。這三人各懷心事,自然不肯多飲。

  牟斌是錦衣衛世家子弟,心高氣傲,一直對張繡等指揮使衙門官員依附東廠,唯東廠馬首是瞻,將原本平級的錦衣衛硬生生降了半格的行為心存不滿,算是錦衣衛中的少壯派領袖。如今他投向楊凌一邊,順利推倒了張繡一班人馬,今後錦衣衛何去何從,他必須要瞭解楊凌的意圖。

  如果楊凌仍然要他屈從內廠之下,像以前做東廠跟班打手一般為楊凌做事,他自然心中不願,可是楊凌現在勢力、名望遠在其上,又掌握著司稅監,錦衣衛衙門那麼多人僅靠敲詐勒索可吃不飽,而且他也不願背上那個惡名。

  如何保持相對獨立的地位,楊凌肯不肯分他一些好處,自己要付出多大代價,這些事不解決好,他就無法向追隨自己的親信們交待。

  劉瑾這個司禮監內相權力已被削去了一半,原來做為司禮監首領,手中有兵權、有財權、有『批紅』的政權,如今呢?兵權四分天下,除了他還有張永、苗逵和楊凌。別看今天楊凌沒請苗逵,從那日緝捕司禮監的事兒來看,苗逵分明和楊凌一黨。

  財權如今完全掌握在楊凌手中,有錢才使得動兵呀,張永和楊凌明顯走得也比和他近乎。至於『批紅』……唉,就他識得的那幾個字,對大學士的票擬能提出什麼意見來,除了同意兩個字,他也不會簽別的呀。

  劉瑾現在倒沒野心想扳倒楊凌,謀取更大的權利,可是他坐上這夢寐以求的寶座後,忽然發覺自己無論行使什麼權力都是有心無力,不免心中失落,此時只盼著別人快快喝醉,自己好向楊凌求教一番。

  楊凌剛剛舉起杯來,成綺韻站在側後邊纖腰一彎,迅速地為他斟滿了杯,眼睛溜溜兒瞟了他一眼。

  楊凌目不斜視,不敢抬頭看她那張麻子臉,逕自舉杯向劉瑾笑道:「劉公公,恭喜公公榮升內相之職,請公公滿飲此杯。」

  劉瑾乾笑道:「什麼內相,都是朝臣們的戲說罷了,咱家只知道服侍皇上,這些事可是不懂的,楊大人取笑了。」

  楊凌正色道:「哪裡是說笑,劉公公,咱們是好友。有些心裡話自然不能瞞你,內相位高權重,若是公公毫無作為,那就成了王岳第二,完全成了空架子,除了頂著這個名頭,可什麼也不是了。」

  劉瑾臉皮子一陣抽動,定了定神才道:「這個……咱家剛剛做上這個位子,許多事實在不明白,依著大人說,咱家應該做些什麼?」

  楊凌笑了笑,正色道:「公公掌著『批紅權』,可這批紅並非最終的決定,尤其內閣票擬大多提出幾條意見,請皇上參詳決定。你若不能挑出最合皇上心意、又能令百官心悅誠服的建議,那你批回的奏折,內閣還可以再次封還,一次兩次倒也罷了,時日久了,試問公公豈不威信掃地?到時皇上不悅,必然要將你從司禮監調開,是不是呀,焦大學士?」

  焦芳含笑點頭,劉瑾緊張地握緊了手掌,訕訕地道:「咱家與大人同舟共濟,可算不得外人,楊大人可有高見教我?」

  楊凌誠懇地道:「劉公公,聽說你與內閣李大學士不相往來,依楊某之見,公公平素應對李大學士禮敬有加,要知道,他的票擬,你的批紅,那是相互制約的,若是你們二人不能『將相和』,這事情怎麼能辦好呢?再者,公公不可對內閣票擬的奏折隨意批復,若是答非所問豈不惹外臣們笑話?公公尊嚴何在?天子腳下能人甚多呀,公公自己忙不過來,可心尋一個信得過、能幫你的人,凡有奏折,可以與自己好好商議一番再批復,這樣才能站穩腳跟。」

  楊凌為他出主意,卻不說讓他和自己舉薦的焦芳彼此友好,反勸他不要和李東陽嘔氣,讓他找個有才學的人幫他參詳奏折,也決不出口推薦,這一來劉瑾哪還有戒心,自然相信楊凌是一番好意。

  他感激地道:「楊大人說的是,一番良言,令咱家頓開茅塞呀,李東陽是大學士,那才華定是比咱家強百倍,以後我對他多多禮敬也就是了。咱家回去後就尋摸個可用的人,以後的奏折答對似模似樣,才不會叫外廷看輕了。」

  楊凌笑笑,說道:「只是這樣,也只能按部就班,應付好差事罷了。哎!這世界不公道啊,公公你看那些大學士,哪怕百年之後還有人記著他,傳誦他,流傳他的事跡,可是……再過十年,還有幾個人記得內廷王岳呢?就是現在,有幾個人還記得王岳之前是哪位內相呢?」

  劉瑾面皮微紅,訕訕地道:「唉!咱們內廷是侍候皇上的奴才,有功沒咱們的份兒,有過卻少不了咱們,咱家只求能安安穩穩做好這差事,流芳百世?那好事哪輪得到咱們呀。」

  楊凌道:「不盡然吧,本官這次下江南,這都一百多年了,江南百姓提起三寶太監來,那還是耳熟能詳。他的事跡,那是人人如數家珍哪。噢,對了。綺韻是本官在江南收的小婢,是這樣吧,綺韻。」

  成綺韻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他的椅子腿兒,這才不甘心地嬌聲道:「是的,大人。三寶太監在我們江南可是連三歲小兒都曉得呢。不說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就是那些官家老爺、讀書的先生,對他老人家都敬重得很哪。」

  劉瑾和幾個半醉的太監聽得熱血沸騰,連胸都挺了起來,過了半晌,劉瑾才輕輕歎了口氣,無比羨慕地道:「鄭公公……咱爺們哪兒比得了,再過幾百年可能都有人記得他七下西洋的豐功偉績,咱們……唉!」

  幾個太監垂頭喪氣地又塌下了腰,太監本來就自卑,古人講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沒有香火傳繼,死後默默無聞,想起來就算這些貪財貪權的內宦何嘗不是默然神傷?如果有機會名垂青史,他們垂涎的慾望實在比外臣還強。

  可是宦官只是皇帝家奴,又例來受文臣歧視,加上他們真有大見識、大學文的可謂鳳毛麟角,幾百年不出一個。哪有造福百姓的本事,所以一邊艷羨鄭和的功績,一邊繼續挨著罵撈錢撈權的大有人在。

  楊凌輕輕笑道:「永樂大帝一道聖旨造就了鄭公公的百世英名,人家那是運氣……本官此次下江南,發現一樁弊政,若是由我們進諫,請皇上予以革除的話,百年之後,你我的名望恐怕還在鄭和之上。」

  「哦?」劉瑾聳然動容,一時心熱不已,旁邊馬永成、谷大用等幾個太監的目光刷地一下,都投注在他身上。

  楊凌繼續道:「皇上將司稅監交給本官,斷了司禮監和錦衣衛的財路,那時是王岳、張繡當權,楊某還沒覺著怎樣,可如今都是自家人,我心裡可有點兒過意不去了。但是如今要是將司禮權交回司禮監,恐怕我的部屬也不好安撫了。我說的這道弊政若是能夠革除的話,不但可以名垂青史,而且……財源滾滾,諸位的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這話一出口,八虎、牟斌、錢寧和焦芳的眼神兒都亮了起來,眸子裡一對孔方兄爍爍放光。

  送走了八虎等人,成綺韻隨在楊凌身後慢慢向回走。

  楊凌扭頭笑道:「委曲你了,扮了一晚的侍女,看樣子,這些人對我的建議還是十分贊同的,皇上原本就不拘於固見,有他們先在皇上身邊吹著風,這事兒就好辦多了。」

  成綺韻輕輕地道:「嗯,對這些不學無術、不思黎庶之輩,曉以大義不如誘之名利,大人雙管齊下,要讓他們歸心,自然易如反掌。卑職……可是該返回金陵籌備了麼?」

  楊凌說道:「差不多了,如今錢寧聽說有銀子可賺,迫不及待要趕去金陵,錦衣衛在各處的暗樁可是根基深厚,有他們協助,搜尋沿海士族暗中通商證據的事必定可以很快完成。我歇了大半個月,扮作勉強出門還是可以的,明兒我找機會先去探探李大學士口風,如果他那裡陰力不大的話,你便先回江南吧。」

  成綺韻沉默不語,一陣風來,她忽然覺得身上有點寒意。

  楊凌無意識地回頭瞧了一眼,遠處燈光昏暗,夜色中也瞧不清她面上神色。楊凌說道:「你世居江南,不服北方水土,前兩日受了風寒,虧得文心的妙手,不過北方的寒冷,你還沒見過呢。介時屋裡屋外那是兩重天地,恐怕更要生病了,趁著還不太冷,早些去金陵吧。」

  成綺韻心裡忽然像注入了一股暖流,吹來的冷風也覺得柔了起來,她咬了咬唇,溫順地道:「是,那卑職明日候了大人的消息便趕回金陵去。」

  楊凌嗯了一聲,說道:「我吩咐小廚房給你留了飯菜,去吃些早點睡吧,如今天冷,火炕卻還沒燒起來呢。」

  成綺韻蹲身福禮,應了一聲是,目送著楊凌大步走向曲廊盡頭。遠遠風吹燈搖,將楊凌長長的身影扯曳到她面前……

  楊凌走過花廳,站在天井裡張開手臂吸了一口沁著冷意的風。覺得身子有點兒倦,正想回房去睡,忽想起今日招待八虎等人,還沒來得及讓高文心針灸,他猶豫了一下,見高文心堂姐妹的院中還亮著燈,就舉步走了過去。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而且這療程也沒有必須到那一天才好的道理。說不定這半個多月的辛勤澆灌,三位嬌妻總有一個能為自己懷上孩子吧?

  楊凌想著,嘴角噙起一絲甜蜜的笑意,嗯……再治上兩周吧,保靠一點兒,再長不算啦,文心這偏方的副作用實在是有點要命呢。

  楊凌走進院門兒,不便再繼續往裡走,他正要揚聲喚高文心出來,忽聽裡邊高文心拔高了嗓音兒道:「我與他還有什麼相干了?他為什麼要這般污辱我?」

  楊凌聽她證據激烈、語聲微顫,不覺怔了一怔,便停在了那兒。只聽房中一個男人聲音道:「姐姐,他家世代書香門第,官宦人家,你知道他在地方上頗有威望的,今日聽了這麼說,弟弟在府學裡都覺得抬不起頭來。我知道姐姐不是那種人,可是楊……楊大人現在……現在結交的都是些什麼人?你也看到了,那些人哪有一個有好名聲的?自古道人以群分,物以類聚,要說別人捕風捉影,可這眼睜睜見到的算怎麼回會事兒?姐,要不……你和楊夫人不是結拜姐妹麼?求她讓楊大人出面,如今在皇上那兒可就是一句話的事,求皇上赦了你的奴籍,咱們走得遠遠的,別和楊家再有啥糾葛了,高家的聲譽威望得來不益,雖說在朝廷中受了牽累,可是這十里八鄉的百姓還是尊敬咱們的,咱可別跟著楊家讓人罵……」

  「住口!虧你也是讀書人,知恩不忘報的道理都不懂了?姐的命是大人救回來的,你現在不再是個青衣小帽的奴才,是誰送你去府學讀書的?」高文心大怒,厲聲喝問著。

  房中另一個女人聲音勸道:「姐姐,弟弟年紀小不懂事,你不要怪他……」

  楊凌聽出是高文心和高文蘭姐弟在說話,高文舉原來就是讀書人,加上只是個普通奴僕身份,楊凌可以便宜從事,所以送他去府學讀書,希望他將來能考取個功名。

  聽這口氣,是高文舉在外邊聽了自己什麼閒話了,嘿!這樣的讀書人,是非不懂,好壞不分,難道悠悠眾人之口,就這麼可怕麼?高文心中那個他,又是誰在造謠呢?

  楊凌氣往上衝,剛想舉步進去,思及高文心如今的身份,心理必定敏感,她喝罵自己的堂弟倒也算了,如果自己進去喝斥,難免讓她傷心。

  楊凌學學歎了口氣,仰起頭來望著滿天星斗悠悠出神半晌,屋裡吵些什麼全然不入耳中。繁星滿天,低壓蒼穹,亙古時便已存在的它們,亮亮的就在眼前,似乎踏上房頂伸手便可摘下。

  楊凌吐出一口抑鬱之氣,微微地笑了:「管他呢,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自己心中真正在意的人,認得真正的自己便夠了。」

  他轉身欲走,房中高文心氣怒哽咽的聲音道:「好,你是真正的讀書人,你就離開保你的清白名譽去吧。自從大人來到這裡,修橋補路,從不憂民,民心?我不信百姓都和你一樣讀書讀瞎了眼!讓開,我要去為大人針灸了。」

  門兒哐噹一聲開了,門楣下,紅燈裡,只見高文心翠衣羅裙,纖秀婀娜,頰上淚痕閃閃,猶未拭淨。

  她瞧見楊凌就站在門口兒,不覺吃驚地停下腳步,一邊慌張地喚了聲:「老爺」,一邊急急拭了拭淚,想要上前,身形一動卻又仍堵在門口,生怕楊凌一怒,衝進去責罰她的堂弟。

  楊凌微微一笑,走上前牽住她的手,若無其事地說道:「走吧,楊某正是來請女神醫為在下施以妙手的。」

  他拉著不知所措的高文心施施然出了院子走向自己臥房,心平氣和,臉上帶著恬淡的笑意,竟是毫無怒色。
匿名
狀態︰ 離線
164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03:47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五十七章 開門見山


  楊凌的臥室分外間和內間,韓幼娘正在外間燈下替楊凌裁剪著衣料。楊凌帶回來許多貴重衣料,不過大多是女子所用。內中有葛布二十匹,楊凌替丈人和舅哥留了五匹,餘者留用。

  那時葛布極為精貴,只有浙江、廣東和江西向個地方出產,最精細的出自廣東雷州。這二十匹葛布是雷州上品葛布,每疋(pǐ同「匹」)不過三丈一二尺,就價值紋銀三兩。

  幼娘的女紅比玉堂春、雪裡梅高明多多,所以親手裁剪,想為相公做套合體的袍子,瞧見楊凌和高文心一前一後進了門,韓幼娘直起身子,用小手輕輕捶著腰肢向文心笑道:「姐姐來了。」

  高文心已拭去淚痕,她生怕幼娘看出端倪,匆忙答應了一聲,假借回頭掩門的機會避過了臉去。楊凌初時聽了高文舉的話十分憤怒,待想通了卻只可憐這人云亦云、自命不凡的學子,況且有高文心這屋關係,他更不便嚴苛,所以心事已完全拋開了。

  看見幼娘捶腰,他心疼地道:「你呀,早叫你把料子送去鋪子裡做,非要自己動手,累了就歇歇吧,我又不急著穿。」

  韓幼娘開心地答應一聲,說道:「相公先請姐姐針灸吧,你喝了酒要早些睡下,我再剪完這一段也就歇了。」

  楊凌嗯了一聲,見高文心已趁機會閃進了房去,他也走進了房間,大大方方地除去了外袍,一撩小衣趴在床上,將褲子褪了褪,露出了半邊臀部。

  高文心默默地坐在床邊,將十餘枝銀針一一插進他的臀後部,然後按著一定的順序逐一輕捻著。楊凌下巴搭在雙手掌背上,神情若有所思,過了半晌他緩緩地道:「文心……」

  高文心「嗯」了一聲,輕聲道:「老爺不適了麼?我輕些便是。」

  楊凌扭過頭來望著她模樣,忽然微微地笑了。高文心瞧著有點發慌,吃吃地道:「老爺笑什麼?」

  楊凌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十八歲,只比我小了一歲,是大姑娘了麼?呵呵……不算吧。其實還是個小女子呢,可你十八歲就名冠京師,與金針劉他們並列京師三大杏林高手,若從這方面說,也算是個大姑娘了。」

  高文心聽他一會兒大姑娘,一會兒小女子,不知他想說些什麼,眨著眼也不敢胡亂搭話。楊凌看出她有些迷惑,輕輕一歎道:「沒什麼,有感而發罷了。」

  他沉吟片刻,說道:「都是我一向疏忽了,自以為沒拿你當奴婢也就是了。卻忽視了別人的看法,過兩日我去宮中時和皇上說說,削去你賤民的身份。如果……文舉不願再住在這兒,我再替你們找幢房子……」

  高文心心中一顫,失聲道:「老爺,你……你要趕我走?」

  楊凌嗯了一聲,高文心俏臉兒刷地一下白了,只聽楊凌說道:「不是趕你,是趕走一個奴婢,你不再是楊府的奴婢,就不必人前以婢子自稱,人後才能和幼娘姐妹相稱,你恢復了女神醫的身份,誰再敢造謠生事,辱你清白,我才能削他的功名,治他的罪!」

  如果不再是世奴,彼此之間不可逾越的障礙也便消失了,機會豈不更大了一些?

  高文心想能了這一點,心中忽然有些喜悅,她輕輕低著頭,用細不可聞的聲調嗯了一聲,又不放心地道:「老爺不生文舉的氣麼?他……他只是個讀死書的呆子,老爺不要見怪。」

  楊凌笑笑道:「說起來他只是愛惜讀書人的身份,想避嫌罷了,我不會和他計較。」

  高文心心裡面輕鬆了許多,手上也輕快起來,過了一會兒,她才猶豫道:「恕婢子多嘴,聽文舉說,府學、太學的人都群情激憤,將老爺和八虎相提並論,指為……」

  她悄悄看了看楊凌神色,見他輕鬆自然,這才壯著膽子道:「指斥為……國賊呢。婢子知道老爺的為人品性,可是外人不知道呀。老爺不曉得士子們的厲害,所謂眾口爍金,文人們一張嘴,足可以毀了一個人呢。」

  她垂下頭,幽幽地道:「李繼孟幾句胡言,就攪得這四鄉八鄰的百姓把老爺當成了欺男霸女的惡人,其實……文舉一開始在府學還為大人辯解,只是夫子和士子們將八虎的惡行樁樁件件都和大人聯繫在一塊,大人與八虎交從過密,怎麼辯解也無人肯信,反把他罵作奴才,他又氣又惱,才想離開楊府表明心跡。大人如今的權勢地位,本不必結交八虎那種聲名狼藉的人物,要知民心可用,失了民心,婢子擔心對老爺您大大不利呀。」

  楊凌反問道:「何謂民心?民心是大勢所趨,這個大勢就是利,為民謀利者便得民心。」

  他想起了袁崇煥的一件事,不禁感慨地道:「我記得有一個國家,關外蠻族進攻這個國家時,有位袁將軍獨守一座城池,誓死不退,城中百姓覺得自己財產可以得到呵護,都無限感激。可是仗越打越隊,眼看城池不保,百姓擔心蠻族會報復屠城,那時不但錢財沒了,便連命都沒了,許多人便開始大罵袁將軍是為了立功陞官,荼毒百姓,責怪他兵力不足就不該苦戰累民。幸運的是蠻族頭領不慎在攻城時被打死,就蠻軍潰退。性命和財產都保住了,百姓們慶幸之餘,又痛哭流涕,把袁將軍視為再生父母了。」

  楊凌意味深長地一笑道:「僅從這件事你看出民心是什麼了麼?民心就是利,避害趨利就是民心,別以為老百姓會笨,所以民心可恃、民心可用,民心更可爭。只要我做的事有利於民,他們中大多數人是站在我這邊呢,還是那些士子們的空話一邊?

  莫說八虎現在並無大惡,就算他們真是大惡,目前可以合作,我也不能為了面子上的榮光與他們交惡。何況……我也不會蠢到自己做的事見了實效,才去爭取民心。」

  他嘴角翹了翹,車行、酒肆、青樓、商捨……這些地方三教九流,各個階層都有涉及,讓他們被包圍在我的人海戰術中吧,如果他們的左鄰右舍、丫環奴僕、馬伕書僮,甚至夫人兒女,都能接受至少不反對我的政見,我倒要看看這些被孤立的大臣和士子們還能堅持多久。

  楊凌見高文心沒有動靜了。不禁回頭一望,只見自己屁股上邊明晃晃十多枝銀針搖搖晃晃,煞是壯觀,高文心卻在癡癡發呆,不禁失笑道:「文心,你在做什麼?我瞧著自己跟個刺蝟似的,莫非這也是療程之一?」

  高文心臉兒一紅,驚醒過來,連忙動手又診治起來,吱吱唔唔地道:「不是,婢子是在想那位大人,他的用心不被人理解時,一定很是心酸。」

  「婢子知道老爺做的事是為了天下百姓,才不計個人名譽。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說,文心都會陪在你的身邊,脫奴籍……婢子真的好想,不過不管別人怎麼笑我、罵我,我決不離開楊府、離開老爺!」

  楊凌怔然瞧著高文心,燭光映照下她輪廓優美的臉龐上,那雙眸子堅定、平靜、坦坦蕩蕩,這麼大膽的表白,讓楊凌聽著一陣衝動,差點兒跳起來將她擁入懷中。

  只是他稍稍一動,滿屁股銀針亂晃,這才一下清醒過來,壓抑了心情,趴回枕上,輕笑道:「好,你不想走,沒有人能趕你走。只是……這針瞧著實在滲人,咱還是先專心把針扎完吧。」

  高文心情竇已開,如何看不出方才楊凌眼神中的含義,都怪……都怪……她懊惱地咬緊了嘴唇。

  李大學士府。

  楊凌和李東陽並肩走進書房。李東陽詫然望著楊凌,不知道他冒昧來拜訪自己是何用意。

  楊凌打量著這間書房。書房古香古色,几案裡邊一張紫檀木的八仙桌,桌上放著鎮紙、硯台,還有幾摞高聳的公文,桌旁一個大肚敞口的青花罈子,裡邊矗著十幾卷宣紙畫軸。再往後邊是木製的朱漆金花屏風,隱隱露出一角床榻。

  楊凌見了不覺有些意外,他沒想到李東陽竟然會在內書房見他,照說這麼極私人的地方除了府中的人和極親密的朋友,一般是不會往這裡相請的。

  楊凌的目光回到李大學士身上,兩人身前各有一隻細瓷的茶杯,房中沒有燃著炭火,稍稍有些冷意,杯中熱氣裊裊升起,未及面前卻已消去。

  李東陽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試探著問道:「楊大人今日到訪,不知有何要事?」

  楊凌恭敬地笑了笑,說道:「大學士公務繁忙,尋常的小事下官豈敢前來打擾。實在有一樁事關朝廷和黎民百姓生計的大事,下官想先徵詢一下大學士的意見。」

  李東陽心中翻了個個兒,如今的楊凌對皇帝的影響力無人能比,他有八虎那班狐朋狗友,又在內閣安插了一個焦芳,論權勢更是無人能比。而且兩人可說素無交集,他有什麼事來找自己商議?

  莫非趕走了劉、謝兩位大學士還嫌不足,他又要設計將自己清出朝廷以便獨掌大權?李東陽暗暗提高了警覺,呵呵笑道:「楊大人年紀雖輕,才幹卻超卓不凡,如此客氣,老朽可是受寵若驚了。其實大人若對朝政有所見地,大可直接上折眾議,若說私下商詢,劉公公身居內相,焦大學士又是大人的好友,似乎還輪不到老朽置喙吧?」

  楊凌正色道:「李大人是說八虎和焦芳?八虎貪權好利、無知平庸,豈是可以商議的人?焦芳雖有才幹,但頂多只能唯唯喏喏、遵旨施政,若論見識眼界,目光長遠,放眼當朝,除了李大學士,在下還能向何人求教?」

  李東陽眼皮一抬,霍然瞧向楊凌。目光炯然地瞧了半晌,嘴唇翕合半晌,竟是不知該如何答對。
匿名
狀態︰ 離線
165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04:05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各取所需


  李東陽頓時被楊凌的話驚呆了,此時此刻,就算是他,就算是在同僚好友面前,也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評價八虎和焦芳,楊凌做為八虎和焦芳一黨,竟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直言不諱,他瘋了不成?

  李東陽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方輕笑一聲道:「楊大人如此說話,不怕內廷中人和焦大學士和你翻臉成仇麼?」

  楊凌嘿嘿一笑,說道:「李大學士不怕被人當成造謠中傷、挑撥離間的小人,儘管說與他們知道便是。」

  李東陽怔了怔,忽地仰天大笑。楊凌含笑相視:既然二人是暗室以交談,無論如何推心置腹,這番話都不可能作為證據傳出去影響他們的聲名和官威,楊凌可以開誠佈公,李東陽自然也不必再有顧忌。

  果然,李東陽暢然笑罷,撫掌道:「時至今日,還能聽到如此暢快淋漓的話,尤其出自楊大人之口,實令老夫驚訝,楊大人今日造訪,到底有何目的,請直言相告吧。」

  楊凌笑笑,說道:「大道公義,說到底不過是利在其中,這種有江山之利、百姓之利、個人這利之分,下官今日來拜見大人,就是想為朝廷謀利、為百姓麻謀利。」

  李東陽目光一凝,注視著他道:「楊大人此話怎講?」

  楊凌長長吸了口氣,說道:「下官從江南回來,深覺江南自古富庶之地,僅靠田地已不能再有進展,江南商賈雖多,精美之物卻只有各地士紳富豪消受得起,受此制約,百姓得惠有限。再者,倭寇在沿海肆虐。雖未成心腹之患,但大明百姓多受其擾,朝廷駐重兵於沿海,處處被動防禦,卻防不勝防,大軍耗資靡巨,卻不能救沿海百姓於水火,種種弊病,皆因海禁而起。下官以為,若開禁通商,則倭寇產生之根源可除,不法私販再無容身之處。朝廷可增加大筆稅賦,黎民百姓也可從中獲利,何樂而不為呢?」

  李東陽大為驚愕,他只道楊凌如今大權在握,想創些政績樹立威信,卻沒想到他選了這麼一條艱難的道路。

  解禁通商未必是毫無缺陷的良藥,可是相對於禁海禁商,卻好久多多,他主持朝政多年,站在最高處,這其中關節自然看得明白,可是要推行這項政策,卻是朝野阻力重重。

  即便他和劉謝三人主持朝政時,又深得弘治帝信任,也知道如果費力不討好地去勸說皇帝解禁通商,弄不好反而引火燒身。

  李東陽與劉謝私下議論朝政,想及海禁中錯綜複雜的關節,也不禁大搖其頭,認為解除海禁遙遙無期。

  他們雖是實幹、能幹的賢臣,也想不到五十多年後,全面解除海禁就已成了當務之急。而且在朝野各方的一致支持下,在大明朝廷順利實施了,只是國家施政,先行一步、後行一步效果實是天壤之別,那時已經有些晚了。

  李東陽垂下眼眸,輕輕舉起杯來湊到了唇邊,沉吟不語。

  楊凌知道他還要消化一下自己的話,更要揣測自己的真實來意。是以靜靜等待,並不催促。過了半晌,李東陽才輕輕呷了口茶,放下杯子展顏一笑道:「楊大人以為平倭靖海、強國富民,解除海禁乃是必治的一劑良藥麼?」

  楊凌誠懇地道:「大人,強國富民的方法自然不只一條,不過解禁通商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大海橫在那兒,海線綿延萬里,中外貿易始終難以禁絕。造雙桅船者斬,只能斬我大明百姓,海林亦只能禁我大明百姓。常言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洋就像一個聚寶盆,因為倭寇作亂而棄了這棵搖錢樹,結果商道不通,商人失其生理,於是轉而為盜。

  現今倭寇橫行的苗頭比起海禁之初如何?愈發勢大了。各業利益所在,因而為盜,良民利益所在,亦下海為盜。大人入內閣多年,故舊遍及天下,耳目靈通得很,應該知道所謂倭寇,大多皆是我大明百姓。逼良為盜是一罪,斬倭禦敵是一功,是以沿海官吏指鹿為馬,掩蓋事實者皆有之。寇與商同是人,皆為利而來,市通則寇為商,市禁則商轉為寇,海禁一日不解除,禍患始終存在。

  如今朝貢貿易僅限於朝廷,是故私商貿易盛行。沿海的海商大賈、士紳世家走私甚是猖獗,如果取消海禁,再剿撫並用,清除頑固的海盜,允許百姓下海前往西洋、東洋貿易,不但倭患可以煙消雲散,以此為契機,還可繁榮百姓,強盛國家,何樂而不為?」

  李東陽望著楊凌,聽他侃侃而談,隱隱表現出痛惜和焦急的神情,心中不覺有些觸動。眼前這個人或許擅於權謀,或許諂媚君上,可是未必就沒有報效朝廷、造福百姓的雄心。

  如果他真的貪圖權利,目前他就該把心放在朝廷上,利用朝中的動盪,不斷安插親信、收服人心,鞏固自己的勢力,何必苦心竭慮去搞什麼解禁通商?

  他如今權勢熏天,又掌著司稅監,控制著在明的財源,可沒胡必要冒這個險吶。劉公、謝公,莫非你們都看錯了他的為人?結好權貴功卿、縱容皇上玩樂只是他為一展胸中抱負不得已而為之?

  李東陽輕輕歎息一聲,沉吟道:「禁海,自然有諸多弊病,強漢、盛唐、富宋……自古以來未見有禁海之舉,唯有我朝呀……」

  楊凌聽他語氣鬆動,心中狂喜,他站起身來,慨然道:「大學士,下官知道大人和朝中百官因在下一介秀才,迅速攀升,而又與內宦權奸交從過密而頗多誤解。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日久人心自現,在下現在也不多做表白。但解禁通商,下官實無私心,此事若成實是利國利發,而且海關和有司衙門,下官也願進諫皇上,交付地方官員管理。

  大人,自古外族難自海上來,如今異國造船能力增強,已有佛郎機人自萬里之遙來訪,公知再過百年如何?這知這海洋天塹那時不能成為坦途?

  大明在北方築了一道長城,難道那時在海邊再築一道長城,堂堂中華、炎黃子孫要處處築牆,將大好的海洋丟給夷人不成?要窩在家裡處處挨打麼?海域亦是我大明疆土,單是守土有責便不該將它放棄!」

  李東陽霍然動容。沉思半晌後,他徐徐說道:「解除海禁……難!」

  楊凌道:「大人是謙謙君子,所以說難,下官結交內宦,詬名滿身,所為何來?大人若是允了,其他的事自有下官去做。」

  李東陽瞧他一眼,忽地也站起身來。在室中徐徐踱步,楊凌見他沉思半晌,停下身形道:「天下以農為本,自由通商,若米糧外流,奈何?官府縱然禁止,也難以處處設防。」

  楊凌鬆了口氣,笑道:「如今天下,富庶華美之物誰能及得我大明?絲綢、茶葉、瓷器等物漂洋過海,一船獲利數十倍。縱然朝廷不禁,百姓會捨重利貨物而運輸普通用品麼?大明本來不允民間以銀兩為貨幣,但寶鈔信用不足,銅錢不敷使用,民間早已廣泛使用白銀交易。如今生產的貨物超越建國之初,白銀早已不夠使用,乃致物價上漲,百姓生活貧苦。

  若是貿易流入大量白銀,既可交付國內流通,還可就近購買周圍蠻族馬匹、牛羊,百姓除了稻米,還有肉食可吃,而現在有幾家百姓吃得起肉?再者海禁時漁民只有不禁風流的小船兒在近海捕魚,開了海禁巨船入海,那才是取之不盡的魚米糧倉啊。

  相當初大宋四海通商,百姓富裕,朝廷稅賦充足,而宋朝時田地不及我大膽遼闊,畝產不及我大明之出,百姓食用之物還是遠超我大明呀。」

  李東陽笑了笑,說道:「大宋田地不及我大明,可人口也遠不及我大明呀。你說的也有些道理,百姓輸出米糧的可能確實不大,但購買牛羊要受制於外族,捕魚難以應付百姓生存之用,一旦與外族交惡時豈不危險?

  江南是天下糧倉,蘇湖熟,天下足,通商之後絲綢之利數十倍於農田,百姓貪近利,有地者必棄糧而植桑,種地者必棄地而養蠶織布,其餘諸省皆非善耕作之地。若是糧儲不足,天災人禍時必激民變,百年後如何本官不知,可是眼前就可能出現的大亂卻不可不防啊。」

  楊凌一腔熱血,想的是關係國家歷史轉折的重要機遇,對當前大明的情形卻思慮不足,李東陽雖聽他描繪的前景頗為心動,可身為首輔大學士,他卻不能不想『食為天』這件頭等大事。

  不過楊凌一聽『蘇湖熟,天下足』,心中有些奇怪,後世的俗語不是常說『湖廣熟,天下足』麼,莫非這天下糧倉從近海向內地逐漸遷移過?

  楊凌忽地想起正德親政時曾批過一個試種安南高產水稻的折子,還有自己在雞鳴驛時當成水果吃過的蕃薯,他抑制住心中的激動,向李東陽拱手道:「李大人,若是下官能解決這糧食問題,將貧瘠的內陸變成充足的糧倉,大人可肯支持下官麼?」

  李東陽瞧著他,目光一閃,微笑道:「安南水稻試種的奏折已送回京來了,這稻種耐旱祛蟲,能增產一成,老夫已奏請聖上,明年便在適種之地廣泛種植,不過適種水稻的土地有限,增收一成可不足彌補江南米糧之失。」

  楊凌心中喜悅,那玉米地瓜可是好種的很,什麼沙地溫地,山坡草窠都能生長,農民若是再好好侍弄一番,各地糧食增收可不是一成,而是一倍都不止,這件大事自己怎麼竟一直忘記了。

  他現在只想趕快去吩咐部下搜尋這種植有蕃薯苞米的地方。既然朝廷還沒廣泛種植這種作物,顯然民間大多還不識得它的重要價值,自己搶先推廣它,自己說出來的話也便多了幾分底氣。

  想到這裡,他輕鬆地笑道:「李大人不必擔心,下官有辦法解決大明糧儲不足的問題,到時大人可肯鼎力支持?下官不才,蒙先帝、當今皇上寵信,卻無寸功於江山社稷,若能辦成這件利國利民的大事,余願足矣。」

  李東陽驚詫地看了他一眼:「好大的口氣,糧食種植靠地靠天,現有的米黍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在土地貧瘠、氣候不適的環境中大量增產的,這楊凌語氣也太大了吧?」

  他按捺住好奇,恬然微笑道:「好,楊大人若能辦成這件大事,便是大明第一功臣,比起開疆拓土、百戰之功有過之而無不及,老夫自然是要全力支持的,只是……」

  他歎了口氣,說道:「老夫老矣,不若年富力強之輩,近來時時感到身體疲憊,尋常的奏折批閱起來也吃力得很了。焦大學士年紀比老夫還要大上許多,本官也不忍讓焦大學士過於操勞,內閣的日常事務太多,沒有人分憂,便是有心助大人排除阻撓,恐怕也力有不逮呀。」

  楊凌一怔,李東陽這話不像推脫,又似推脫,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楊凌定睛瞧去,見李東陽握著拳堵在嘴上輕咳著,可是一雙老眼中卻隱隱閃過一絲狡獪,不禁恍然大悟。

  他暗暗笑罵了一聲「老狐狸」,口上卻呵呵笑道:「焦大人剛入內閣,朝政多賴大人操持,難怪大人不能周詳,聽說大人舉薦詹士府學士楊廷和楊大人入閣,下官也覺得楊大人才幹、政識超卓不凡,是大學士的適當人選,我想皇上一定會同意楊大人入閣之事的。有楊大人為您分憂,到時沿海開禁,接待使臣,制訂律法、用兵平倭、督造艦船、設立海關等等大事,想必大眾就可以分身顧及了。」

  李東陽一撫鬍鬚,說道:「但願能如楊大人所言,那樣老夫就放心了。」

  兩人對望一眼,不由得相視一笑。

  「甘薯,沒聽過?嗯……也叫紅薯、蕃薯、大地瓜……還是沒聽過?」

  楊凌歎了口氣,轉身欲走,那矮矮胖胖的米糧店老闆搔了搔頭,忽地叫道:「這位公子您說的是不是蕃芋?」

  「蕃芋?蕃芋是什麼東西?或許也是一個名字呢。」,楊凌心中想著,又急轉回身,欣然笑道:「有可能有可能,快拿出來給我看看,只要我一瞧就知道是不是了。」

  他來拜訪李東陽穿的是一身便裝,不過那一身高檔衣料可瞞不了人,加上身邊跟著八個彪悍矯健的手下,那派頭兒就是在京師也不是隨處可見的。米糧店老闆可不敢小瞧了他。

  他訕訕地一笑,哈著腰道:「公子,蕃芋那東西低賤便宜,獲利甚小,而且買的人也少,所以小店交不賣那東西,不過城北一帶的糧油鋪子可能有賣的。」

  城北?楊凌知道那一帶居住的大多是貧民,地瓜在後世確實是便宜東西,莫非這時還是稀罕物兒就不值錢了?他立即興沖沖地拱手道:「多謝老闆,我這便去看看。」

  楊凌出了店門兒,四個轎夫抬過綠呢小轎,楊凌鑽進轎內吩咐道:「走,去城北,逛逛米糧店。」

  轎夫不知老爺從大學士府中出來,滿城地逛糧鋪子是什麼意思,心中暗想:莫非大學士家斷了糧?也沒準兒,聽說李大學士是清官,家裡上百口子人,朝廷的俸祿又低,眼瞅著天冷了,要斷了糧可夠慘的。不過咱家老爺扣門了點吧。咋地也不能給人家送蕃芋吃呀,那玩意兒吃一冬天受得了嗎?

  他們想歸想,可不敢說出來,抬起楊凌便大步走向北城區。轎子吱悠悠地到了北城,拐進破破爛爛的貧民區,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米糧店,隨行的一個家丁打扮的番子擺了擺手,小轎停了下來。

  他機警地四下瞧瞧,示意兄弟們散開,然後走到轎旁低聲道:「大人,糧油鋪子到了。」

  楊凌倚在轎墊上已經睡著了。昨夜他宿在雪裡梅房中,這小妮子在閨房中花樣最多,一向膽氣最大,昨兒不知怎麼大了膽子,自己一直不忍要求的,她居然羞羞答答地要以後庭侍奉。

  看來雪裡梅也是做過準備的。早學著蒔花館裡聽來的方子,用豬脂摻了杏仁兒提煉的精油清洗潤滑了一番。嬌盈沃雪水蜜桃兒般的誘人溝壑中,一朵水燦雛菊香噴噴、柔膩膩,金針刺蕊,吐艷含芳。

  楊凌如獲至寶,抱著那初桃般的幼嫩臀瓣,只覺柔膩如油、張馳有道,再聽著雪裡梅如泣如訴的婉轉嬌吟,這一夜顛狂得狠了點兒。楊凌心中也知道這小妮子如此討好,是在擔心些什麼。

  女人嘛,有時光有一顆心還不夠,對她們說點兒廢話其實蠻有必要的,楊凌自然知道這個至理,暢快淋漓之後,摟著那嬌怯怯的身子又和她溫言絮語到了後半夜,哄得小妮子心花怒放,開心得都哭了起來,這才疊股而眠,不免有些倦了。這一路上小轎悠扇悠扇地,可就起了睏意。

  番子喚了幾聲,不見大人答應,急忙掀開轎簾兒,只見楊凌斜倚在轎墊上睡得正香,番子忙躡手躡腳地放下簾兒,示意眾人小心候著,莫要攪醒了大人。

  不料他這兒沒了動靜,那家糧油鋪子裡卻吵了開來,只聽一個男人聲音喝道:「走走走,你們這幾個叫化子,若要討口吃的,給了你糙米了,怎麼還在這兒聒噪?再來妖言惑眾,騙我老娘上當受騙,我就把你們送官究辦。」

  隨著聲音,一個棉布袍子的小老闆領著兩個夥計把兩個人推出了店來,那兩人穿著破破爛爛的烏黑色長袍,瞧那污垢也不知多久沒有換過了,天氣日漸寒冷,還真的有點兒可憐。

  這兩個乞丐都是瘦瘦高高的個兒,從後邊看,紅紅黃黃的頭髮,不像中原人氏,只聽一個乞丐用怪裡怪氣的聲調道:「老闆,我們不是乞丐,我們是上帝的使者,是傳播福音的,你的母親信奉天主,就可以得到救贖,得到心靈的平靜……」

  他還沒說完,那個小老闆瞪起眼罵道:「他媽的,什麼上帝?有玉皇大帝大麼?你們這些紅番鬼,趕快給我走人,再在這兒影響我做生意,別怪我不客氣了。」

  另一個金髮的黑袍人被推下了台階,一邊說道:「不要辱罵上帝,上帝告訴我們,我們都是相親相愛的兄弟姐妹,迷途的羔羊啊……哎喲……」

  他正要大發感慨,不知那小老闆用什麼東西打了他一下,捂著腦袋叫起疼來。另一個紅黃色頭髮的人不禁扯起嗓門大聲爭執起來。

  那番子掌班看兩伙人聲音越吵越大,正要上前趕走他們,免得吵醒楊凌,楊凌已聽到聲音醒來。他掀開轎簾兒皺眉道:「什麼事,誰在爭吵?」

  一言未盡,正好那個紅髮人扶著另一個金髮男人轉過身來,楊凌瞧了二人模樣,不禁一呆,這樣怪異長相的男人他自打來到大明也只在護國寺見過,可不正是那幫西洋傳教士麼?

  楊凌連忙起身下轎,呵呵笑道:「二位教士,好久不見了。」

  走近了瞧見這兩位西洋傳教士的模樣,只見一襲黑袍越發的破舊不堪,兩個人都是滿臉菜色,看來日子混得極慘,楊凌不禁吃驚道:「二位,你們這是……你們不是一直住在護國寺麼?皇……呃……那位善人老爺捐了三千兩銀子香油錢給寺裡,怎麼……把你們趕出來了麼?」
匿名
狀態︰ 離線
166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04:26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兵馬未動

  中國人瞧外國人大多模樣相似,如果扔人堆裡很難認得出來,這兩個人來到了中國,瞧著中國人模樣也差不多,實在記不清楊凌是誰了,何況今時今日的楊凌神情氣度,舉止言談,縱不做作也自有一種威嚴。

  不過楊凌一提起那位捐獻三千兩銀子香油錢的大善人,金髮人倒一下子想了起來,不禁驚喜地道:「啊!我們認得你了,你是那個大公子,那位年紀大些的公子,我是雅思各,公子還記得我?」

  另一個紅髮人也如見親人,笑瞇瞇地道:「我是火者亞三,我記得公子,您是……楊公子。」

  米糧店老闆站在台階上,瞧這位氣度不凡,領著七八個家人的公子和兩個叫化子認識,氣焰頓時矮了許多。

  楊凌雖記得他們模樣,可是不記得他們姓名了,這時聽他們自報姓名忙含笑道:「是呀,雅思各教士,火者亞三教士,你們好。我有些事情要向這裡的老闆詢問,一會兒再請你們去聊聊。」

  楊凌說著,向他們拱了拱手,步上台階笑問道:「店家,你們這裡可有蕃芋出售麼?」

  蕃芋口味較差,又不能長期代替糧食,只有這些貧民地區百姓才食用,那位老闆聽說生意上門,雖覺得以這位公子的氣度打扮,居然上門購買蕃芋有點奇怪,還是連忙陪笑點頭道:「是是,公子您請進門,我們這兒有蕃芋賣的。」

  老闆匆忙奔回店去,提出一袋兒蕃芋,打開口子讓楊凌看。楊凌一瞧不禁大失所望,那黃白顏色的塊莖植物看起來也是地下生長的,不過卻不是紅薯。

  他搖了搖頭,歎氣道:「不是這個,形狀和這個有些類似,不過味道很甜的,有的是紅皮的、有的是白皮的。嗯……我聽有人叫它甘薯,還可能叫紅薯、甜薯,另外還有一種糧食是金黃色的,大概……比小指甲還小點,一粒一粒的。」

  跟在一旁的雅思各和火者亞三聽了不禁驚奇地對視一眼,火者亞三忍不住插嘴道:「楊公子,你說的這兩種東西好像和我見過的非常相似。」

  楊凌忽地想起玉米和地瓜原產於美洲,好像就是通過歐洲傳進中國的,不禁欣喜萬分,連忙轉身道:「教士見過這東西?你在哪裡見過?」

  火者亞三聳了聳肩道:「哦,很久以前就見過了。按照公子的描述應該就是這種植物,嗯……是十二年前,哥倫布船長遠洋回來,從遙遠的地方帶回國的,我們六年前來東方時,國內已經大量種植了,我們也帶過很多種子的。」

  楊凌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道:「太好了,教士手中還有種子麼?我有很重要的作用。」

  火者亞三一攤手,聳聳肩道:「我們東來時帶了許多食用,可是從天竺逃出來時幾乎全都丟失了,僅剩的一些在呂宋輾轉搭船來大明時也吃光了。」

  楊凌聽了大為洩氣,可是……自己的的確確是吃過的,而且還是在北方,難道另有別人帶來這種東西?米店老闆一直在聽著他們說話,這時忍不住插嘴道:「公子,你說的這種東西可能我這兒是有的,你要不要看看?如果確實想買的話……」

  楊凌急道:「快拿來給我看看,如果確實是我要的東西,一斤一兩銀子,不……一斤十兩銀子!」

  老闆一聽一斤十兩銀子,頓時精神大振,慌忙說道:「公子爺您等等,小的馬上就來。」老闆說完拔腿就跑,直衝向後店,楊凌比他還要著急,恨不得追上去看個究竟,他在店中沒頭蒼蠅似的團團亂轉,兩個夥計讓在店角以敬畏的目光望著這個大凱子。

  一會兒功夫,店老闆扛著一隻不大的米口袋風風火火地又衝回來,氣喘吁吁地道:「公子爺,您瞧瞧是不是這東西。」

  楊凌急忙撲過去,從他肩上奪下口袋,放到櫃檯上,他的心砰砰直跳,打開口袋看到那黃澄澄的、前世根本不屑一顧的半口袋玉米粒子,楊凌差點兒沒哭出來,他抓起一把玉米粒,顫抖著捧在手中,簡直比發現了一袋黃金還要興奮。

  楊凌喃喃道:「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店老闆一聽正是楊凌要的東西,那半袋玉米粒子就是一百多兩銀子到手了,登時喜得合不攏嘴來。

  這時一個小孩子捧著一個煮地瓜從裡屋跑了出來,叫道:「爹,你扛著米口袋幹啥去,奶奶叫我來問問,什麼一斤十兩的?」

  店老闆哪來得及說話,他蹭地一下從孩子手裡奪過地瓜來,遞到楊凌面前,目光熱切地道:「公子爺,這是不是您說的甘薯?我家煮了一大盆呢,您要是喜歡吃,全都賣給你。」

  「啥?全都煮了?」楊凌瞧著他手中的煮紅薯,欲哭無淚,他痛心地叫道:「全都煮了?你……你就沒留幾塊兒?」

  老闆陪笑道:「沒全煮……還留了幾塊,不過已經烤了,您是有身份的人,我瞧那玩意兒煙熏火燎的實在難看,沒敢說出來。」

  「你……」楊凌恨不得踹他一腳,他恨恨地道:「快說,你這東西是從哪兒進的貨,只要讓我找到賣主,我就送你百兩紋銀。」

  這時一個呵呵的笑聲道:「我是個酒癡,想不到這京師卻有個瓜癡,是誰這麼喜歡啃地瓜呀?」

  門簾兒一掀,一個笑瞇瞇的大鬍子從裡屋走了出來,和楊凌正打了個照面,兩下裡一瞧,都不由得一怔,同聲說道:「是你?」

  那人又驚又喜,笑道:「原來是楊公子,這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呀。」

  楊凌一看那大鬍子竟是江南四大才子中的祝枝山,也不由失聲道:「是祝公子?你怎麼在這兒?」

  祝枝山走到近前,迎面一陣酒氣撲來,看起來這位祝才子果然是嗜酒如命。他笑呵呵地道:「楊公子大手筆呀,為了吃幾塊地瓜,捨得下這麼大本錢。呵呵呵,這裡店東是我的表弟,這西天麥和蕃地瓜是我家園子裡生的,帶來些給姨母和家人嘗個稀罕罷了。楊公子也愛吃麼?」

  楊凌一顆心落了地,既然找到了正主,也就不那麼急了,總之這祝枝山他是絕對不會放過了。兩下交談幾句,他就守財奴般扛起那袋被祝枝山稱做西天麥的玉米粒子,盛情邀請祝枝山和兩個西洋傳教士去酒樓一敘。

  祝枝山一聽有酒可喝,頓時欣然從命,幾個人來到一家大酒樓。楊凌吩咐手下將那袋玉米好生看住了,這才和祝枝山、火者亞三四人上了酒店,尋了一間雅間就坐。

  甫一落坐,楊凌便急不可待地問起這蕃薯和玉米的來歷,原來祝枝山是官宦世家,老父做過山西布政副使的高官,後來告老還鄉。

  祝枝山在33歲上中了舉人,此後十多年來再無進展。雖然求取功名之心甚濃,由於年歲漸長,對於仕途也不敢太抱希望了,便在蘇州老家置了房田產、又做起糧米生意,當起了富家翁。

  前兩年有一家百年前移居南洋的漢人因為得罪了當地權貴,輾轉逃回了大明,在祝老爺儲上為他料理果園,平素在果園裡種了些從南洋帶回來的農作物。

  那些東西雖非美味,不過勝在稀罕少見,祝枝山便時常運些給開設在各地的米糧店出售,由於各地人不曾見過那些東西,銷量並不好,不過偶有喜歡嘗鮮的,出價都比普通糧食要高得多。

  楊凌聽說他把這些高產作物當成稀罕物兒養活,全然不能想到其中對大明百姓的重大意義,不禁責備道:「祝兄呀,這些東西是什麼瓜果,那是極為高產的莊稼呀,若是在大明廣泛種植,不知可以救活多少百姓,你只養在一個小小果園裡,實在是暴殄天物。」

  祝枝山擼著大鬍子,眨巴著一對綠豆眼,對楊凌那種痛心疾首的模樣頗有點莫名其妙。

  其實莫說他是個賦閒文人,壓根不會去想莊稼增產的問題,就是史書有載玉米傳到中國後,長達數十年間,許多農民也只是在家中後院種上二三十棵,留著給孩子當稀罕物兒吃,壓根就沒想過用它來替代現有的農作物,更別提官方沒有注意並記載的那些年頭了。

  小時候寄住在山東平原縣的姥姥家裡,楊凌就聽姥姥念叨過紅薯半年糧的諺語,玉米的地瓜畝產幾千斤很普通。

  而且它的適應性很強,耐旱、耐瘠,耐風雨,病蟲害少,山地、坡地和新墾地都可栽培,不和稻麥爭地,煮熟曬乾的話能放上幾年,比稻米還耐儲存。

  想到這些優點,楊凌不禁欣悅非常,對祝枝山也有些歉然:自己要不是為了開禁通商,被李東陽提起糧食問題,還就一樣忽視了它,何況衣食無憂、不事生產的祝枝山?

  楊凌覺得語氣有些沖了,不禁訕訕地道:「小弟一時情急,出言莽撞了,祝兄莫怪。」

  祝枝山端起杯來,如長鯨吸水般一飲而盡,笑道:「無妨,楊老弟心繫黎民,是老祝慚愧才是。」他說完狐疑地看了楊凌一眼道:「不過……恕我老祝冒昧,老弟這般在意國計民生,莫非……是朝中哪位大人的貴介公子?」

  楊凌尷尬地笑了笑,不知說出自己身份,這位祝才子會不會拂袖而去。不過如今既要用到人家,瞞是瞞不住的,他猶豫了一下,說道:「小弟姓楊,單名一個凌字,忝為當今皇上的侍衛親軍統領,轄內輯事廠。」

  祝枝山聽了大驚失色,和他同桌飲酒,謙然自稱小弟的楊公子就是當今聖上跟前最得寵的那位楊大人?他惶然立起身,拱手道:「原來是楊大人當面,失敬失敬,學生實在失禮了。」

  楊凌意外地站起身道:「祝兄請坐,你我一見如故,何必如此拘禮?呃……」他看了祝枝山一眼,試探地道:「小弟在文舉子中聲譽可不甚好,本以為祝兄聽了我身份便要拂袖而去,祝兄不介意我的名聲麼?」

  祝枝山聽了也是一愣,隨即想起聽到的有關楊凌的一些傳言,不禁曬然笑道:「那些腐儒看人眼光『獨到』,學生可沒那般見識。且不提大人在民間名聲好得很,單是看大人對一個侍婢肯低聲下氣、對我這樣的文人肯折節下交、能為百姓口食如此用心,這胸襟、品行、為人又怎麼會差得了?」

  祝枝山和唐伯虎放蕩不羈、憤世嫉俗,屬於文中的異類,同樣不見容於那些正統文人。自已身受其苦,又和楊凌相識在先,見識過他的言行,自然不會為士林謠言所惑。

  楊凌一聽如逢知音,拉著祝枝山坐下,提起酒壺來為他斟滿一杯,兩人輕輕一碰,就唇飲了。彼此相視一笑,大生親近之感。

  火者亞三和雅思各兩個可憐的傢伙為了上帝的信仰,在這異域他鄉飽一頓,饑一頓的,如今好不容易有頓豐盛的飯菜,只顧著填五臟廟。

  這時聽到楊凌的話,火者亞三才驚叫起來:「你就是楊大人?大明皇帝駕前最寵信的大臣?喔……上帝顯靈了,上帝引領我來到你的面前,為我帶來了福音了。」

  楊凌呵呵笑道:「不敢不敢,兩位教士先生過獎了,本官公務繁忙,答應二位的事一直沒找到機會進言,不過二位可以放心,既然護國寺的西域蕃僧冷落你們,在這裡發展一直也不太順利,回頭不妨就搬去西城吧,暫時先住在內廠,回頭我再為你建造房屋。」

  楊凌的解禁通商一旦成功,其目的不僅僅是要和東洋、呂宋、琉球等地做生意,更遠的目標卻在西方,那些遠方的即將踏上海洋霸權的國家同樣是現在大明拒絕往來的蕃國,而在歷史上他們將扮演著重要角色。

  這幾個來自佛郎機的傳教士精通中西語言,加上他們比較超然的身份,以後將是很好的交流平台,在這樣的時代,一個得力的交流中介,可以發揮巨大作用,所謂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他怎麼會浪費了。

  聽了楊凌的話,兩個傳教士喜不自禁,連忙起身道謝。來中國這麼久了,中國人講究禮尚往來的禮儀他們是懂的。

  雅思各已忙不迭說道:「多謝楊大人,關於作物的栽培和種植我……很明白一些,知道在濕地、山地各種環境如何種植,如果大人想推廣這種作物,我願意為您效勞。」

  楊凌喜出望外,想不到眼前這人還是個植物學專家,祝枝山那兒有現成的糧種和熟練種植者,再有這位種植專家指導,那就方便多了。

  大明時已有了冬季種植的暖室,專門為皇室種植疏菜,由於田畝少,病害蟲害還能控制得住。楊凌恨不得立即帶著這些人飛馬趕回莊去,立即著手先做準備。

  楊凌向他謝過,轉首對祝枝山道:「祝兄,這次來京城,可是有什麼要事麼?」

  祝枝山雖然狂放不拘,自詡名士風流,似乎大有富貴如浮雲、權貴似蒼狗的境界,說到底一個男人誰不想功成名就,他功名上不能取得進一步發展,就想以舉人之身自薦個官兒做。

  這次他進京找到一位在工部當差的父執長輩,本想托他代為活動一番,可是如今朝廷格局大變,眾多官員都置身事外在冷眼旁觀。

  那位長輩知道李大學士如今處境微妙,內廷的劉瑾他又不想去求,這事兒本來已經無望了。如今自己結識的這年輕人竟是位高權重的楊凌,他的心眼兒不禁又活泛起來。

  祝枝山黑臉一紅,訕訕地道:「這個……老祝進京,本想找位父執長輩謀份差事做,空讀了半生詩書,總不成一輩子做個商賈呀,不過……」

  楊凌恍然,便笑道:「原來如此,祝兄名列江南四大才子,胸中自有丘壑,至於不擅八股,又怎能遮掩心中才學?」

  他沉吟了一下,徐徐說道:「保薦祝兄任一方縣尊,兄弟倒是辦得到,以後政績斐然,陞遷自然不成問題,不知祝兄可願屈就?」

  「屈就?」祝枝山早已喜出望外了,莫說他是個舉人,就是殿試的進士,能外放個縣令起步,那也是極難得的機會,大多數人或擔任個備用的散職,或者在翰林院中養老,哪有這份機遇?

  祝枝山忙不迭連連道謝。楊凌又和他商議從家鄉再運出一批玉米和甘薯糧種進京,祝枝山自然滿口答應。

  楊凌知道那玉米種子目下祝家便只有這些,不過甘薯要在暖窖中培養薯籐卻容易得很,準備大量培植,開春便廣泛種植。

  他雖權力極大,不過地方政事目前還無權置喙,推廣新糧的事在朝中會不會有人作梗阻攔,他也是心中無數。但現在多做準備總是好的。

  幾人盡歡而散,送走了祝枝山,楊凌陪同雅思各兩人返回護國寺,招呼那幾位傳教士收拾行裝同去高老莊內暫住,眼看天漸冷了,幾位剛剛傳教兼化緣回來的傳教士正在空蕩蕩的大殿中瑟瑟發抖,聽了這消息興高采烈地跑了出來。

  這些人說走就能走,除了兩口袋雜糧,幾床破棉被什麼也沒有,楊凌雇了輛大車,帶著他們出了西城,到了高老莊先送他們去後山內輯事廠。

  內廠現在開辦的如火如荼,黃奇胤和吳傑一個忙著內政,一個忙著開疆拓土,人員的安排、培訓、物資的調配、情報搜集和整理分析、機構的設置,以及借車馬行周轉貨物帶來的大筆收入的記帳和運用,種種繁雜之事十分重要,任何一環出了問題都可能影響到這個剛剛發展起來的機構的正常運轉。

  兩位檔頭整日忙著處理公務,有時連家也顧不上回,相對看起來楊凌這位總當家似乎太清閒了,不過作為掌控全局的人,楊凌認為他只需要控制內廠的發展方向,處理好方方面面的人際關係,多為他們爭取些方便和政策,給他們足夠的施展空間就行了。如果事必躬親,事事過問未必是一個好的領導者,所以日常事務放手讓他們去做。

  楊一清隨同於永去了南方,柳千戶正在按著楊凌在神機營時訓練羽林斥候的手段訓練著新招募的一群番子,這些年輕力壯的普通農民比起那些老兵油子更好訓練,忠誠度也高,如今這一批三百人也已初見成效了。

  楊凌的意見是在各地廣泛發展三教九流的人做情報的搜集者,以車馬行為傳遞途徑,但是各地必須要設立情報中轉機構。

  他吸取了錦衣衛外圍情報系統信息傳遞緩慢,輕重緩急不分的弊病,在各地情報中轉機構中就設立分揀、分析人員,將情報分門別類,按緊要程度上傳京城,大大增加了效率。

  同時他堅持這些搜集人員以招募的普通人和臨時性的線人為主,各情報中轉機構另設一支短小精悍的快速反應力量,另成一套體系為保障和應付各種突發事件,柳彪訓練的這些人員就是屬於這些人員,也是內廠的嫡系核心成員。

  瞧見楊凌帶了幾個衣衫襤褸的色目人進來,柳彪帶了幾個人匆匆迎上前來,楊凌笑著擺手制止他施禮,看著那些已經初具軍人氣質的新兵發射火器。

  這些兵丁大多習過武藝,有一定的冷兵器基礎,所以廠中重點訓練他們對於弓弩和火銃的使用,只見這些士卒舉槍平射,「砰砰砰砰」一排響,硝煙瀰漫中前方幾十米外樹立的人形靶子有些已被打得七倒八歪。

  楊凌讚許地點了點頭。柳彪見他神色也不禁露出矜持的笑意。火老亞三瞧見了好奇地道:「大人,您的士兵使用的火器是不是秒嫌笨拙呢?不但裝填彈藥要費時費力,而且射程也不遠。」

  柳彪幾人聞言頗不服氣,他輕蔑地看了這個黃發碧眼的番人一眼,要不是一時猜不透他和廠督的關係,定要呵斥一番了。

  楊凌聽了卻不禁心中一動,火槍的射速和射程問題一直是制約它發揮更大作用的瓶頸,可是楊凌卻不懂火器,他曾對神機營中的火器工匠提過現代火器和子彈的一些原理,不過以那時的工藝水準和火藥,顯然還無法做到。

  楊凌迫於無奈,才大力發展一窩蜂的火箭發射器,這樣在城市近戰中他的軍隊也足可以一當十,以少勝多了。這時聽了火者亞三的話,他忽然想到,莫非這位傳教士會製造更先進的火槍?

  楊凌轉身笑問道:「教士先生可有什麼高見?」

  火者亞三自從知道他的身份,就知道自己能否被大明朝廷認可,公然在大明傳教幾乎完全取決於眼前這個人了,是以上前一步,立刻賣力地解釋起來。

  可是他的中文水平有限,說些平常的社交語言還沒問題,一涉及到專業術語,有些話就語蔫不詳了。火者亞三急不可耐,瞧見旁邊一個番子背著一枝火銃,便向他要過來,端在手中向楊凌解說。

  那時明軍使用的火銃又中火門槍,火門槍結構很簡單,發射一般需要兩個人,一個裝入火藥,椿實,再插入鐵彈或鉛彈,然後用燒得紅熱的金屬絲或木炭點燃火門裡的火藥,從而將彈丸射出。

  這樣好整以暇的發射方式自然不適合戰場上千軍萬馬混戰的場面。後來就改由一人操作,不但射擊間速更加緩慢,而且士兵一手持火銃,一手持引火物,根本無法瞄準。

  火者亞三說的方法是用一根可以緩慢燃燒的藥捻來引燃火藥,只須一個很簡單的擊發裝置便可,改造起來並不難。

  這樣士卒就可以雙手握槍,準確度大為增加,而且那種加長的特製槍管可以裝真更多的火藥,發射的彈丸產生的旋轉力,射程和射擊速度為之大增。

  柳彪身邊幾個教授火槍的老兵大多身兼工匠職責,一聽火者亞三嗑嗑絆絆說出來的方法,臉上不以為然的神色頓時一掃而空。

  楊凌對他口述的機械還是不大明了,不過覷見那幾個軍火工匠的神色,已知道火者亞三所說的法子必定可行了。

  楊凌聽他說完這種火繩槍的原理,突發奇想,忍不住對火者亞三說道:「教士,如果把那火繩再改進一下呢,安裝一塊小小的火石,用摩擦產生的火花引燃火藥,速度恐怕還要快得多吧?而且雨天也能使用了,你認為可行麼?」

  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楊凌話一出口,不但火者亞三瞪大了一雙藍眼睛,就是那些剛剛明白了火繩槍原理的軍中工匠也全身一震,立即想到了它的可行性和巨大價值。

  火者亞三象離了水的魚兒似的嘴巴翕合了半天,才驚叫道:「我的上帝,真叫人嫉妒,上帝賜給了大人無窮的智慧,我想……我想改造這些並不難,大人的想法真的是可行的,您將擁有一支無敵的火槍隊。」

  楊凌也興奮不已,他一下子握緊了拳頭,半晌才長長吸了口氣,對柳彪吩咐道:「安排最好的住處,好好款待這幾位教士,他們是我的好朋友。」

  楊凌轉身又對火者亞三微笑道:「教士,請你們放心地住在這裡好了,北方的遊牧民族時常侵擾大明的疆土,非常希望您能幫助我的士兵製造出更好的武器,保護我們的家園和土地。作為報答,我承諾,將不遺餘力地幫助您和各位教士朋友們,允許你們在大明傳教,讓上帝的福音傳到東方最強大、最文明的國土上,我本人甚至願意捐助你們建造一座華麗的教堂。」

  火者亞三聽了差點兒沒哭出來,幾個傳教士眼淚汪汪地望著楊凌。感動得無以復加。當初滿懷熱誠和豪情,帶著教皇的旨意和囑托輾轉來到這異國他鄉,這幾年卻越混越慘。宗教的狂熱和窮酸的身份,使他們既不肯也沒有能力漂洋過海再回到故鄉,如今只需要付出這麼點代價,指點一下火槍的改進,就可以得到大明實權人物的全力支持,那還有什麼不肯的?

  他們彷彿已經看到了一座莊嚴神聖的教堂矗立在東方,彷彿看到了教皇大人親手為他們披上朱紅色的主教袍。

  楊凌將這幾個寶貝送到最好的住處,又置茶攀談了一陣。巴不得從這幾個人中再挖出幾個造船專家、航海專家,可惜其他幾個除了聖經,研究的大多是化學和哲學,楊凌目前可沒有讓他們著書立說的打算,便轉而聊起了葡萄牙的風土人情。

  楊凌對那裡雖瞭解有限,但是對這幾個傳教士來說,卻大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兩下裡正聊著,忽地一個番子走進房中對柳彪低語幾句,柳彪湊上前來,覷個空隙插嘴道:「大人,您府上的老管家來這裡尋找您了,似乎有什麼急事。」

  楊凌有些驚訝,他站起身道:「快讓他進來。」

  片刻功夫,高管家匆匆走了進來,見了他喜道:「老爺,您果然在這兒呢,府上來了客人,您快回去一趟吧。」

  他一直叫人守在門前等著老爺回府,後來得了家人報訊,說老爺的轎子邊門不入,直接去了後山了,這才急不可耐地追了來。果然在這找到了楊凌。

  楊凌奇道:「是哪位大人?」

  高管家張了張嘴,又瞧瞧屋裡眾人,楊凌會意,向幾位教士告罪退出了房間,高管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緊張地道:「老爺,皇上來了,到了府上有一陣了。」

  楊凌聽了嚇了一跳,忙問道:「皇上?他來了多久了?還在府上嗎?」

  高管家神情有點兒古怪地道:「皇上來了快一個時辰了,聽說您不在府上,他……他在中堂轉了一陣兒,夫人出來陪著說了會兒話,他等得無趣就闖進後院去了,老奴又不敢攔著他。」

  楊凌一聽就明白了,那時對於禮節是十分講究的。楊家的後院兒是女眷的住處,就是高管家平素也是決不邁進一步的,外客只能在中庭相見,除非至親密友,哪有去後堂女眷住處的道理,也難怪老管家為難著急了。

  以楊凌對這小皇帝的瞭解,知道他隨性之至,有時玩樂起來,和劉瑾幾個人嘻笑打鬧在一塊兒,勾肩搭背的沒個皇上樣兒,這些俗禮他是不會在乎的,而且目前的正德只是貪玩罷了,可不傳說中那麼污穢不堪的昏君,他還能對自己的妻妾有何無禮行為不成?

  不過老管家這番行為,也可見他對自己的忠心了,楊凌安慰地對高管家道:「知道了,皇上年幼,不喜拘束,不太注意這些禮節,我馬上回去便是。」

  楊凌回到房中,告訴柳彪好好照顧幾位教士,連吳傑和黃奇胤也顧不及去見見,就告辭出來向內廠外走。

  楊凌記憶中的正德,在民間傳說中是一個英俊倜儻、和氣親民的風流皇帝,後世流傳的清朝皇帝微服私訪大多是從正德的故事演義而來,至於清人正史中的正德皇帝,卻是一個昏庸無道、好色無行甚至有些變態的帝王。

  他現然親身接觸的朱厚照,看起來和現代大多數普通少年人差不多,在如今七八歲的孩童就多有熟習聖人學問、出口成章、禮教大成的儒學時代,這位舉國矚目的小皇帝所作所為,自然顯得有些荒誕不經。

  瞧見老管家跟在一旁,神情比他還要焦急幾分,楊凌不覺有點兒好笑,若是擱在現代,正德的行為就沒有那麼驚世駭俗了吧?玉堂春那般嬌美,朱厚照都是親眼見過的,也不曾動過心思,難道還怕他打自己妻妾的主意麼?

  楊凌想到這兒心中忽地翻了個個兒,想起自家後院還有個黛樓兒。這個女人功利心極重,又是天生妖媚,以她的風流手段要是想勾引一個十六七歲的毛頭小子,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從這段時間兩人交往相知的情形來看,她心計不凡,手段狠辣,如今小皇帝正是偏聽偏信、耳根子甚軟的時候,要是她見了皇帝,想要向上攀附,有意勾引的話……

  八虎若是為惡,自己還可制衡,要是成綺韻得了皇帝歡心,以這女人的手段,恐怕能迷惑得小皇帝連親爹都不認識了。她若成了正德的枕邊人,有心為惡的話,那豈不是出了一個女魔頭?

  楊凌想到這兒,心中也焦灼起來,再也不能氣定神閒地坐轎下山了,他急忙喚過一個番子掌班,說道:「快,給我牽匹馬來,我要馬上下山。」
匿名
狀態︰ 離線
167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05:01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六十章 疑心未去


  楊凌搶先趕回府中,將馬丟給家人,一問皇上還在內院兒,便急匆匆趕了過去。

  到了花廳喚了兩聲卻不見有人答應,楊凌心中一緊,沒來由的有點恐慌,他跑到自己和幼娘獨居的小院兒看了看,又到對面玉堂春、雪裡梅和成綺韻的居處,仍是空無一人,楊凌站在那兒不由有些發怔。

  正不知所措的當口,他聽到後花園方向傳來一陣笑聲,便急忙趕了過去。這一片房子是丫環侍女們的住處,二層小樓的中間有一道門廊可以通向後園子。

  楊凌衝到後院,只見平素幼娘練武的空地上,十幾個女婢正站在邊上鼓掌笑鬧,平坦的空地上,玉堂春、雪裡梅和幼娘都是一身青衣短打扮,正笑逐顏開地蹴鞠。

  三個姿色姝麗的小姑娘站在一邊,那一顆皮球在她們腳下傳來傳去,卻始終不曾落地。球體似珠,人顏似玉,三位嬌妻姿態曼妙,瞧來別有一種美感。

  另一邊身段兒高挑的青衫男子將前後袍襟掖在腰間,露出裡邊白緞子的筒褲,好整以暇,韓幼娘三人將皮球傳得眼花繚亂,趁其不備便是一腳便射,那青衫男子進退有據,不慌不忙,無論那皮球角度多麼刁鑽,速度多麼快捷,總是能及時將球搶起,腳尖、腳面、腳側、腳跟不斷巧妙地運用著,將球顛得花樣百出。

  他的隊友便是大明皇帝朱厚照了,這位仁兄球技有限,踢了一陣兒總失球,於是自覺的充當了啦啦隊員,站在那兒大呼小叫,聲嘶力竭的比那踢球的青袍書生還要緊張。

  楊凌瞧了頓時鬆了口氣,那位青袍書生自然是成綺韻,想不到她倒踢得一手好球。大明是蹴鞠十分遊行。便是軍中也時常組織比賽,楊凌也是時常見過的。自搬到這座莊院,白日有暇時,幼娘就和玉堂春幾人常在一起踢球。

  這個遊戲可以加強腳力,強健身體。楊凌自己雖不喜歡下場,不過有時候也常常踱到邊上欣賞三位愛妻和丫環玩耍。

  這種球技分對打和白打兩種,對打有點像現代足球互相進攻的遊戲,而白打則是完全展開個人的踢球技巧,看場上情形,成綺韻以一敵三,雙方是接球後先白打,展示完鞠球技巧後再抽射對方。

  楊凌注意到場地對面站著九個人,八個英氣內斂的漢子分明是大內的高手侍衛,另外一個白淨面皮淡眉細眼,他習慣性地半彎著腰。攏著袖子笑嘻嘻地站在場邊,正是劉瑾。

  這時他也看到了楊凌,忙舉手示意,打了個招呼,楊凌見正備全神貫注地盯著皮球,似乎玩性未盡,便向劉瑾笑著頷著示意,然後目光一轉,瞧向成綺韻。

  成綺韻球技高超,但以一敵三,這時也是玉頰嫣紅,額頭有些微微的汗痕了,她顯然也看見了楊凌,一見楊凌瞧她,眉毛一揚,突然起腿一揚,那腳尖兒直踢到額頭,她穿了男人衣衫,自不怕這樣有何不雅。

  只見那球兒被踢飛起來,悠然蕩起數丈之高,眾人都抬頭向空中望去,球在空中停了瞬,又落了下來,堪堪到了成綺韻仍高高舉在空中的靴尖,成綺韻另一條腿膝蓋微微一彎,借勢穩住了那球,球在靴尖滴溜溜打轉,竟然始終不曾掉下來,眾人不由轟然叫好。

  成綺韻唇角一抿,微微一笑間,球象沾在靴尖上似的,隨著落了下來傷勢要踢,韓幼娘三人不知她作勢要射往何處,都緊張地微彎下腰,緊緊盯住那球,不料成綺韻抬起腿來輕輕一送,那球兒軟綿綿地滾到了韓幼娘三人一邊,三人想搶上前來接球卻已不為及了。

  正德樂不可支,雪裡梅抬起袖子,沾了沾紅撲撲授臉蛋兒,輕嗔道:「成……公子耍賴皮,哪有這樣用計的。」

  成綺韻笑吟吟地向她飛了一個眼神兒,雪裡梅這才瞧見楊凌站在邊上,紅通通的俏臉頓時有點羞怩,忙蹲身福了一禮,輕怯怯地喚了一聲:「老爺。」

  正德這才瞧見楊凌,楊凌上前欲大禮參拜,他剛剛喊出一聲:「皇上,臣……」

  正德已搶前一步,扶住他臂膀呵呵笑道:「楊侍讀平身,朕微服出宮,不必行君臣大禮。」

  他開心地笑道:「楊卿,尊夫人以三抵一,都不是你表兄的對手,想不到這麼文弱的江南書生,蹴鞠之技如此高超呀。」

  「表兄?」楊凌怔了怔,飛快地瞧了成綺韻一眼,這才打了個哈哈,扭過頭來打量正德。

  他穿著淡紫色長袍,寬袖大襟,腰束五彩鑲琥珀的腰帶,上身還套了件寶藍色的錦緞小甲,烏油油的長髮束在翠玉的半月冠裡,只用一隻銀簪扣住,顯得面如冠玉,俊郎不凡。

  他的個子又高了一些,唇上有了淡黑的茸毛,眉宇間帶了些成熟和威嚴的氣質,楊凌瞧著忽然有種激動和喜悅,那種感覺就像是看著自己的親人長大成熟,只有為他高興和欣然。楊凌不知自己什麼時候起,對正德居然有了這樣一種感覺,一時心中有些吃驚。

  但是他看到正德瞧著他時,一樣有種親切孺慕的眼神,心中又感動欣慰得很。兩人分別數月以來,金殿匆匆一見又是在百官面前,二人要做作扮戲,時至此刻,才有了真正的感情交流,這一刻兩人忽然都覺得彼此的心拉近了不少,不是君和臣的信任,而是一種平等相互的親切。

  二人四目相對短短一瞬間的感情交流,發生的那麼自然,兩人在這一刻前自己了不知心底會產生這樣的感情,劉瑾是從小侍候正德的,對他的喜怒哀樂,一舉一動都瞭如指掌,所以正德情緒稍有變化,他就感覺得出來。這種親切孺慕的感覺,親人一般的感覺,除了對著弘治,正德就從來沒有對別人產生過這種感情,包括他的母后,劉瑾心裡不覺有些敬畏起來。

  成綺韻察顏觀色的本領十分了得,眼波一轉間也看見了二人的神情。正德恢復了自然的表情,笑著說道:「近來事情太多,朕雖然不愛管事,可是老李忙得要死,朕也不好意思東遊西逛,如今焦芳入了閣,朕才厚著臉皮跑出來的,哈哈……啊嚏!」

  劉瑾連忙從侍衛手中奪這軟錦厚緞灰鼠皮面的大氅給正德披上。嘴裡嘮嘮叨叨地道:「皇上,趕快回房喝口熱茶,天兒漸冷,可受不得風寒哪。」

  一行人回了院子,韓幼娘領著一眾娘子軍退了下去。成綺韻也要隨著退下,正德瞧見了說道:「成卿留下,朕來看望楊侍讀,只是出宮遊玩,不必避忌。」

  成綺韻偷偷瞟了楊凌一眼,見他面上並無不愉之色,這才輕輕應了聲是,隨著一同進了內書房。楊凌一邊為正德斟茶,一邊微笑道:「皇上,您還記得臣和您初次相遇時去過的護國寺麼?」

  正德笑道:「怎麼不記得,啊啊!朕想起來了,你那時用什麼五百次一回眸哄騙幼娘姐……咳咳,哈哄騙夫人,還哄騙朕說你我前世若不是有情人,便是朕欠了你大筆銀子。哈哈……油腔滑調,該打!」

  他說到這兒,忽地想起父皇,臉上笑容不由一斂,慢慢抿緊了嘴唇。楊凌知道他是想起了慈父,心中也不由歎息了一聲。

  他又給劉瑾和成綺韻各斟上一杯茶,然後在正德的示意下,在對面輕輕坐了,說道:「那時,臣還不知皇上的身份,記得幾個西洋番僧被西域番僧欺侮,先帝仁慈,還向廟裡捐了三千兩香油錢,讓他們妥善照顧這幾個慕名來我大明的番和尚呢。」

  正德說道:「是了,那些番僧頗有些稀奇玩意兒,只是玩過一陣,那些稀罕物也就不稀罕了,朕險些忘了。」

  楊凌微笑道:「那些番僧聽說我大明乃天下最強大、富饒的地方,因此萬里迢迢跑來傳教,只是他們那神聽起來神通比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來佛祖差得太遠,因此信眾太少,我今日在街上遇到,可憐那些洋和尚已經混成了叫化子。且不提我大明威名遠播,他們是受我中華上國教化而來,堂堂大明禮儀之邦,不能叫他們淪落至斯,就憑了先帝對他們的仁厚關愛,臣也不敢放任不管哪,所以方才把他們接到了莊子裡,讓他們暫且住下。」

  他悄悄看了下正德的臉色,見正德聽說是思及先帝的仁愛,才對那番和尚禮敬有加,正連連點頭表示嘉許,遂話風一轉,說道:「可是……就這麼一直養著也不是辦法。再說,百姓有些神靈寄托也不是壞事。如今我大明有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及各族信奉的大小宗教,其中又分種種流派,也不差再多一個天主教,他們也是勸人向善的嘛。天朝上國如無邊大海,有納百川之量,臣以為……何不允許他們建堂講經呢,幾個異國番僧,亦無大礙。」

  宗教在中國作用實在有限得很,正德本人對中土佛教、喇嘛教、伊斯蘭教皆有涉獵,他隨意問了幾句天主教的事,聽起來和伊斯蘭教的上帝有些相似,心中不禁暗笑:難道和佛教一樣,這西方教派也分大乘小乘不成?

  正德揮手道:「無妨,他們遠來我大明,總是客人,先皇對他們也很是照顧的,朕也不能小氣了,允了他們吧。劉瑾,回頭知會禮部一聲,造冊在案。」

  劉瑾在私底下和正德也是隨意就坐的,聽了忙起身應了一聲。楊凌大喜,解決了這件事,就不怕那幾個洋人不死心塌地給自己賣命了。

  正德笑道:「方纔聽你表兄講過你在江南打海盜的事兒,實在精彩得很。」他歎了口氣,有點出神地道:「可惜呀,要是朕也在那裡,親手斬殺幾個海盜,駕船在海上遨遊一番,天高海闊,那該何等愜意。」

  楊凌瞧了成綺韻一眼,不動聲色地道:「皇上說的是,那萬里海疆,也是我大明洪武皇帝打下的疆土嘛,豈能任由一些海盜猖獗,等他日靖除了倭寇,皇上也可以找機會去巡視一下大明的海域,如果那樣,皇上可是能巡視海域疆土的千古第一帝了。」

  做皇帝的擁有天下,恐怕最讓他心動的就是能流傳千古的賢帝威名了。一聽這話正德雄心大起,雙眉一揚道:「著啊,我大明疆域遼闊。萬里海疆豈能付於宵小?不過何必等到海靖河清呢?朕正要在禁中演武呢,到時朕要做大元帥,親自領兵平定海盜。」

  「這個……」楊凌故作猶豫,正德瞧了激起好勝之心,不服氣地道:「怎麼,楊卿信不過朕的文治武功?」

  楊凌呵呵笑道:「皇上尚武好學,領兵作戰自然堪稱將帥之才,可海上做戰比不得陸地,臣不是信不過陛下的能力……」

  劉瑾是知道解禁通商計劃的,一時心癢難搔地道:「楊大人,有話直說,不可欺瞞君上呀。」

  成綺韻冷眼旁觀,趁機說道:「皇上恕罪,草民聽表弟說過,自我大明禁海以來已百年,咱大明的海疆,將士們已不熟悉了,當年令四海臣服的無敵戰艦,現在已沒有幾個人會造了,現在的船隻,只能在近海巡弋,連風浪都禁受不起,所以那些海盜猖獗,不是我大明將士不肯用命,實是只能守在海邊上被動挨打。」

  正德聽了大吃一驚,霍地立起了身子,在房中來回走了一陣兒,緩緩道:「我大明水師已經沒落至此了麼?」

  室內一時無言,齊瑾見他面色陰霾,忙對楊凌使個眼色,說道:「楊大人從江南帶回的那些異域他國的新奇之物,皇上很是喜歡,常常把玩愛不釋手。既然海禁拒商,照理說除了異國貢物,民間不該有他國物品,那些東西是如何流入的呢?」

  楊凌心中暗讚他的機靈,連忙接口道:「海線漫長,朝廷禁海,只能阻止大明百姓出海,卻阻不得外國越來越多的大商船來到我大明,可歎我大明的海疆,成了人家的後花園,任由他們出入,民間為利所惑,自有膽大者私下同他們交易。喔,對了,臣在江南還覓得一件好東西,是臣隨身帶回來的,還未呈給皇上,臣這就取來。」他立起身來,終是對成綺韻留在這裡有些放心不下,略一猶豫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成綺韻奇怪地回望他一眼,眸子一閃,黛眉先是一擰,忽然有些恍然和受傷的味道,那雙明亮的眸子裡燃燒著憤怒的火苗兒,她輕輕站起身,向正德躬身道:「草民陪……表弟去取那件東西來。」

  楊凌見她神色,心中有點愧意,可是這份疑心由來已久,埋在心中總有發作的一天,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兒發僵,一前一後默默地走到楊凌內庫處,楊凌開門在內翻找了一陣,取出一把微帶弧度的墨綠色鯊魚皮鞘長劍,提著走出門來。

  厚重的鐵門砰地一聲,鎖環喀地一聲扣上了。成綺韻默默地望著他,忽然深深吸了口氣,眼簾一陣急速地眨動,眸子帶著層薄薄的霧氣,用僵硬的聲調問道:「大人,信任一個人……就這麼難麼?」

  楊凌垂下目光,狠下心腸道:「身處廟堂之險,思慮不可不慎,實是……」楊凌猶豫了一下,才道:「實是你對功利之熱切,令本官不得不妨,以色侍君未嘗不是一條捷徑。」

  他抬起目光,那裡邊有種陌生的殺氣和冷意,直言不諱地道:「如果你今日真打了皇上的主意,我保證可以在皇上被你迷得死心蹋地之前,置你於死地!」

  說話間手指一按卡簧,「鏘」地一聲,劍氣肅殺蕩漾在兩人之間,成綺韻霍然抬頭,入目是一抹白芒。

  楊凌吁出一口氣,淡淡地道:「不過……你表現得很好,是本官多疑了。你對本官助益甚大,希望我們這種默契可以繼續下去,你沒有不智之舉,甚好。」

  成綺韻自嘲地一笑,說道:「不智?當然不智了,我是什麼身份,怎麼可以喜歡了一個沒良心的東西?像我這樣的出身,肯付出一片真情,算是報應吧。」

  楊凌沒聽懂她在說什麼,不禁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成綺韻垂下眸子,幽幽地道:「……宮闈之險,甚於江湖,紅顏彈指老,剎那之芳華……像我這麼聰明的人,當然不會行那不智之舉,這個理由……可以讓大人……放心了麼?」

  兩行清淚順著玉頰簌簌而下,剛剛病癒的臉色略有些蒼白憔悴,看起來愈加可憐。楊凌握住劍柄一按,利刃「鏗」然入鞘,他淡笑兩聲,說道:「很好,很好……」

  粉牆烏巷,古色古香,楊凌彷彿又看到那個左手舉著油傘,右手提著裙裾,翩然一笑間宛若剪水燕子,踏著潤濕如油的綠草,輕盈而至的水樣玉人。

  他提起長劍走出幾步,忽又頓住,頭也不回地說道:「你之往事,頗多詭譎之處,我不願深究,實是一片私心作祟,姑娘對我助益之大……我的多疑,還望姑娘多多諒解。江南之事,功在千秋,並非為我個人前程……或許說來你並不明白,只要解決這件大事,只要我尚在人間,你喜歡權力也好、金錢也罷,楊某必讓你得償所願。春袖麗色、巷弄長廊,如水伊人,踏波而至,那一幕楊某一直記在心中,實不願你和陰謀齷齪有所牽連……唉……」悠悠一歎,悄然而去。

  成綺韻忽地轉過身來,淚眼迷濛地望著他的背影,幽怨道:「狠狠心,你便絕了我的念想也罷,前生欠你怎地?還要繼續受你折磨……」
匿名
狀態︰ 離線
168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05:19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六十一章 正德舞刀


  這陣兒功夫,劉瑾在房中鼓動如簧之舌,東一句西一句,雖然沒個條理,卻也隱隱表達出如今帝王開疆拓土應放眼海上,從而威加宇內才是王道的意思,把個好大喜功的正德小皇帝說的心癢癢的,恨不得立即建造如雲戰艦,靖清海疆,建立不世功勳。

  可他知道只能想想罷了,這些東西不是想想就能辦得到的,若是滿朝文武執意不從,他這個皇帝又不能擼胳膊挽袖子親自出馬去造船練兵,此事看來還有得等。

  楊凌回到書房,怕正德問起成綺韻,忙將長劍雙手奉上,笑道:「臣知道皇上尚武好兵,恰巧尋到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刀,特獻給皇上賞鑒」。

  正德聽說是神兵利器,果然大為驚喜,他連忙接過來「嚓」地一聲抽刀出鞘,頓時滿室毫光,那長刀刀身修長、刃薄如紙,雪亮的刀刃上隱現龍紋,瞧來寒光閃閃,鋒利無比。

  楊凌微笑道:「這是……」。

  「倭刀,這是極品的寶刀」,正德打斷他的話,興沖沖地道,他將刀舉至與眉相齊,瞇著眼看了看刀鋒,然後又雙手舉刀試了試刀的重量,呵呵笑道:「這刀比宮中所藏的倭刀看來更勝比分,日本鑄刀術比起以前更加了得了。」

  楊凌驚訝地道:「皇上認得這刀?」

  正德得意地笑道:「宮中有日本足利義滿進貢的六口寶刀,聯時常拿來玩耍的,不過那已是百年前的刀了。」

  永樂年間,琉球、日本、暹羅各國使節到大明朝貢,足利義滿曾進貢寶刀六口,兩年後永樂大帝派鄭和統水師10萬到達日本,向足利義滿宣旨:「使其自行剿寇,治以本國之法。」

  同時永樂大帝賜足利義滿「日本國王」金印。封他為日本國王,足利義滿便回書自稱「日本國王,臣源義滿」,並將抓獲的倭寇移交大明以表誠意。

  楊凌就是知道明朝有過中日聯合緝搏海盜的事。才特意準備了這口寶刀,並親手獻給正德,想趁機進言,想不到正德對此事卻瞭如指掌。

  楊凌大為驚訝,這一來原先的說詞必需重新組織一下了,他正思忖間,正德用指肚輕拭劍刃,欣然道:「

  昆夷道遠不復通,世傳切玉誰能窮?

  寶刀近出日本國,越賈得之滄海東。

  魚皮裝貼香木鞘。黃白間雜鍮與銅;

  百金傳入好事手,佩服可以讓妖凶。

  楊侍讀,這是宋朝歐陽修讚揚倭刀的詩句,那時倭刀就已名聲遠揚了。倭刀源自唐刀,採用包鋼法製造。也就是尋常說地鑌鐵刀。端的鋒利無比,此刀確是一口寶刀,名曰甚麼?」

  不待楊凌回答,他已一翻刀刃,看到柄口兩個漢字:「斷浪」,不禁笑道:「刀是好刀。不過也忒狂妄了些,切金斷玉倒還罷了,豈不聞抽刀斷水水更流?斷浪?哼哼,斷浪!」

  楊凌想不到正德對武器這般有興趣,而且如此瞭解,他佩服地道:「是,日本浪人大多使用這種利於劈砍的利器,臣在江南。見我大明軍武器不如人,戰陣上多有不如,以致……,如果大明軍隊人人配帶這種鋒利的寶刀,倭人必不敢那麼猖狂。」

  正德聽了哈哈笑道:「楊侍讀雖然帶兵有方,畢竟是秀才出身,哈哈哈……我大明軍隊人人佩帶這種包鋼地利刃?不可能,不可能的。」

  楊凌見他大笑,不由急道:「有甚麼不可能?皇上那柄龍泉劍的鋒利就不在此刀之下,難道大明就鑄不得此刀?」

  正德笑嘻嘻地道:「不是沒有鑄刀工匠,實是包鋼造刀費時費力,需要的精鋼又多出自哈蜜衛,產量不敷使用,日本國嘛……雙方能出動幾千人馬打仗,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了,我大明軍隊何止百萬,人人佩此寶刀?朕就是有一座銀山,也無法辦到」。

  楊凌想不到這小皇上平時一副不學無術的模樣,偏好研究些音樂、佛經都與治政不相干的東西,可是一談起兵器竟是行家裡手,想瞞也瞞不住他,不禁沮喪地道:「如此說來,兵器上我們便只能屈居下風麼?」

  他心中一動,又想起了火器,如果造出射程遠、射速快的步槍,應該可以對付倭刀之利,如果再好好發展一下殺傷力極大的大炮……」。

  正德笑道:「兵器不如人,未必便沒有法子克制他。」

  他有了賣弄學問的機會,眉宇間大是得意,「包鋼刀鋒利、堅硬,可是一旦硬生生碰撞造成損壞,就成了不可修復的廢鐵,用鐵棍或厚背朴刀皆可克制」。

  他雙腳微分,「嗖嗖」地揮舞了兩下寶刀道:「日本刀重速度、用的是臂力、腰力,他敢硬碰那他的刀就完了。

  現在軍中還有大半士卒用的長矛吧?那木製槍柄在這樣鋒利的倭刀下自然一劈就斷,不過……如果槍柄用沸桐油泡過,又防火又結實,就算只用長矛,這倭刀同樣佔不了便宜」。

  楊凌目瞪口呆,他本想炫耀一下他國高明之處,引起正德嚮往之心,萬萬想不到正德居然能想得出這樣地辦法。

  楊凌心悅誠服地道:「皇上英明,臣見敵人武器強大,便想只有造出更強大的武器才能克制,卻沒有想到如此簡便可行切合實際的辦法,實在慚愧。」

  正德見折了他銳氣,這才沾沾自喜地笑道:「楊侍讀不必自慚,其實朕哪想得出來這主意?你在海寧平倭時有支衛軍逃跑,消息傳回京來,言官御使們都上奏折要求嚴懲領兵將領。只有一人上書說衛所武器不如對方,並提出這些辦法,朕瞧的有趣,這才記住了些。奏折已發付兵部照辦了。」

  他想了想道:「那人是誰來著?王……王什麼仁,一個小官兒……劉瑾,你記得嗎?」

  劉瑾嚇了一跳,那個叫王守仁的兵部主事,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竟敢上折為戴銑等言官求情,直稱他是權奸,現在被他廷杖三十,扔進大牢了,只因那人是禮部尚書王華地兒子,一時還未想到如何處置,皇上怎麼想起他來了。

  劉瑾吱吱唔唔地道:「呃……奴才也記不太清了,好像是有這麼個官兒。」

  楊凌聽得耳熟,正想插嘴問問,卻見成綺韻施施然走了進來。便住了口。成綺韻目不斜視。看也不看楊凌,神色自若地向正德微笑道:「草民雖不通武藝,也看得出皇上這口刀殺氣騰騰,是口寶刀呢」。

  正德笑道:「正是,楊侍讀深知我心替朕找的東西都甚合朕地口味。中土雖大,看來天外還是有些好東西的。」

  成綺韻欣然道:「皇上說的甚是,大明雖大也不能囊括四海呀,別的不說,就說王候公卿,販夫走卒都要用到地蔥、蒜、香菜、芹菜、黃瓜、茄子這許多蔬菜調料,葡萄、西瓜、石榴等等水果,還不都是漢唐時傳自國外。」

  那時陸路車馬水路帆船都行不得遠,如今可不同了。已有番國自萬里之遙來訪。常言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焉知異國之外沒有異國?

  天朝上國有容乃大,若是善習他人長處,匯聚四海之物,朝中有劉公公、楊大人這樣忠心報國、文韜武略的臣子,皇上又知人善用、賞罰得當,如此君臣一心,何愁不能創下盛世大明,千古留芳?」

  劉瑾聽見成綺韻將他排在楊凌前邊,在皇上面前誇他忠心能幹,不禁眉開眼笑。正德也聽地連連點頭,一副若有所思模樣。

  若說些大道理他未必聽的進去,但成綺韻從家家不可或缺的蔥蒜入手,說的淺顯入微卻更易讓人接受。

  楊凌見她將自己正欲進言的話如此委婉地表達出來,不禁讚許地看了她一眼,心口已有了悔意:我是不是把人家看的太不堪了?居然直接拔劍威脅她,是因為好手刃莫清河給我留下太深的印象,還是好平素不讓鬚眉的智謀讓我心存戒意?

  成綺韻說完飛快地向他瞥來一眼,與他目光一碰眸子先是一斂,旋即察覺他地目光有些不同尋常,眼波一揚又是深深一瞥,這才淡淡一笑,眉目如籠輕煙,也看不出她是喜是慍。

  正德在內書房中聽楊凌說起江南之行,成綺韻機靈乖巧,在旁幫腔唱和,說的活靈活現,正德聽到民間風土人情津津有味,聽到那些不法的佞臣所為又氣得俊面通紅,直至落暮時分劉瑾提醒,這才省起該回宮了。

  韓幼娘領著玉堂春、雪裡梅兩名誥命將聖駕送離後園,楊凌和成綺韻陪著正德來到前廳,在廊下站定,劉瑾跑下階去指揮人從側院兒馬廊牽出兩匹白馬來套著車轅。

  成綺韻心思機敏,窺見正德神色,知道皇上沒準兒有什麼心裡話要和楊凌私談,便捧著那口「斷浪」寶刀笑吟吟地跟著劉瑾過去,給二人留下一點獨處的時間。

  正德立在廊下向楊凌笑道:「行了,你也別總在家裝蒜了,再給你十天功夫歇著,然後老老實實給朕回朝去。」

  楊凌說道:「皇上,臣就算回朝,也是在這兒辦公吶,內廠衙門可就設在後山。」

  正德恍然道:「說的是,嗯……」他上下打量楊凌一番。問道:「要不要再兼份差事?你不能入朝議政,朕有什麼事找你商議實在麻煩地很。」

  楊凌道:「廠衛地人是不能在朝兼職的,如今內廠剛剛籌建,臣又不能半途而廢。入朝理政的話皇上又要被言官參劾了,還是皇上想找臣×派入召喚一聲,臣立即入宮見駕就是了。」

  正德道:「也罷,開春兒我就造到豹房去住了,那時少了許多規矩,省得和那些老頭子生閒氣,你要來也方便多了。我正叫劉瑾、馬永成他們加緊拾掇呢。」

  劉瑾遠遠的聽見自己的名字,連忙一溜煙兒跑過來道:「皇上,您叫奴才?」

  正德笑罵道:「滾你地,朕叫你做什麼?」

  劉瑾陪著笑臉。又一溜煙兒地去了。正德歎道:「宮裡朕是住膩了。給太后請安,她就整日嘮叨讓朕關照壽寧侯兄弟,見太后太后呢,又天天說朕游手好閒。

  唉,朕在宮裡四處逛逛吧。外廷那班臣子鼻子靈得很。奏折立馬就來,坤寧宮也不消停」,他說到這兒苦笑一聲道:「看你一家和睦,朕羨慕地很吶,幼娘姐姐頗有大婦風範,哪像宮中……

  皇后整天介只注意皇后的禮儀。十四歲的姑娘那般呆板死性,朕懶得見她,吳妃倒還知情識趣,但皇后與朕嘔氣,每多刁難,令朕更加生厭了。」

  楊凌一怔,皇上大婚之後對宮闈情事並無興趣,很少寵幸后妃地事他也有耳聞。原來皇上還是比較喜歡吳妃的,可這又礙著皇后什麼事了?

  轉念想到皇上大婚,他任副使時讀過的宮闈規矩,楊凌才恍然大悟,因為皇上在宮中有權選擇侍寢的妃子,但是還有一道手續,就是皇后必須用過金印,敬事房才可以將妃子送入皇上寢宮。

  聽正德這口氣,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和一個十四歲地少女,說是皇帝皇后,還不是一對少男少女?小兩口兒鬧彆扭,皇上必定是在侍寢上多方刁難,想逼正德低頭,可正德那脾氣肯說一句軟話麼?

  這種宮闈中的事,楊凌也不好插嘴,一時吱吱唔唔地說不出話來,正德左右瞧瞧,壓低了嗓門忸怩地道:「

  朕不瞞你,床帷中事自有樂趣,可是朕這幾位后妃太過呆板,朕……朕忽然很思念大婚時教授朕人倫大禮的那八個女官呢,比起她們可愛多了」。

  楊凌用怪異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心道:「史上說正德偏好已婚夫人,莫非……竟是這時落下的病根兒?那幾名姿容姣好地女官都有十八刀歲了,事先又學過閨房之術,對比三個十四歲的青澀少女,正德自然更喜歡和溫柔知趣的她們燕好。

  楊凌尷尬的咳嗽兩聲,皇上肯把這麼隱秘的私房事告訴他,自然是將他視若可以傾訴心事的知己,可是自己能插什麼嘴?

  就在這時門口一陣喧嘩,趁機解了楊凌地窘態,他連忙向守在門口地老官家高聲喝道:」什麼事如此喧嘩?「

  高管家連忙趕回來欠腰道:」回老爺,李舉人吵吵嚷嚷上門來尋大人,老奴已告訴他家中有貴客,叫他改日再來,可他大叫甚麼就算皇上在這兒,也要當面和大人理論一番。」

  「李舉人?哪個李舉人?」楊凌有點莫名其妙,自己認識的人裡邊可沒有舉人老爺啊。

  高老管家抬起頭來悄悄瞟了眼一身微服的皇上,低聲提醒道:「就是……就是……文心小姐的夫婚夫婿……」

  「啊,是他!」楊凌一怔,繼而大怒,臉色都有些氣紅了,當初退婚的人是他,造謠說高文心與自己早做下芶且之事的人也是他,真是豈有此事了,他還敢找上門來,就算我真地要了文心,他憑的什麼身份?

  朱厚照聽的眼珠亂轉,狐疑地道:「誰的未婚夫婿打上門來了?楊侍讀,你……你強搶民女不成?」

  皇上問話可不能不答了,楊凌頓了頓足,說道:「皇上。就是當初高太醫的女兒,皇上將她賜給臣,專為臣妻治病,因為她是家奴身份。原先訂了親的李舉人已退了親,不知他因何故上門鬧事。」

  正德恍然道:「哦,是她」,他聽說已退了婚的人跑到楊侍讀家中尋釁滋事,不免好奇起來,說道:「走,去瞧瞧,看他有什麼說辭,若是無理滋事,少不了他這頓板子」。

  正德當先而行。楊凌急忙隨在身後,劉瑾和成綺韻也帶著那幫侍衛追了上來,眾人走到門口,只見兩個家丁正攔著一個著青衫套團花裌襖地人,那人身材微胖。大約三十歲左右。黑紅色地國字臉,兩撇黑鬚甚是威嚴。

  楊凌望了望,他後邊還跟著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穿著就單薄寒酸了些,楊凌不禁奇怪地問道:「管家,李舉人在哪兒?」

  老管家還未答話。那青袍人已勃然大怒,喝道:「姓楊的,不要欺人太甚,就算你是朝廷命官,也怎可如此輕便於我?」

  他退後一步,低下頭撣了撣長袍,又輕蔑地看了楊凌一眼,傲然道:「弘治十五年鄉試舉子李繼孟便是在下!」

  楊凌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他。這就是高文心地未婚夫婿?其貌不揚也罷了,男人重才嘛,可是這年齡……現在的人不是都早婚麼?

  楊凌拱了拱手,吃吃地道:「原來……兄台就是李舉人,失敬失敬」。

  李舉人一拂袍袖,悻悻地道:「不敢高攀!」

  楊凌碰了一鼻子灰卻也不惱,他知道這些書獃子最重出身,自己是弘治十五年的秀才,人家卻是舉人,這檔次就差了一級了,若不是自己身居高位,確實是應該巴結人家才對。

  他笑了笑,改口道:「李家村與高老莊比鄰而居,不過楊某搬來日短,還不曾結識您這位貴鄰,不知李舉人今日因何事造訪?」

  李舉人氣得手直哆嗦,他瞪著眼睛指了楊凌半天,才憤憤地道:「學生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楊大人何以如此欺我?高家冒犯天顏,本該滿門處死!」

  他抱拳向上拱了拱手,慷慨激昂地道:「聖上仁德,只把她貶謫為奴,李某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焉能娶一個女婢為妻?我退婚天經地義,誰敢說個不字,大人成全的好意,學生已婉言辭謝了,她在楊家是奴是妾,概與李某無關,可是這賤婢……」。

  楊凌一直耐著性子聽著,聽到這句不遜之語,頓時勃然火起,他向前一步,森然道:「誰是賤婢?高文心進了楊家的門,便是楊家的人,豈容你如此侮辱?」

  楊凌大權在握,生殺伐斷只在一念之間,久而自有官威,此時神色凜然,舉止神色間一股迫人的氣勢。

  那李舉人不由駭然退了兩步,卻仍強硬地道:「難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麼?高文心是在藉的官奴,就是販夫走卒,田間農夫都可以稱她賤婢,大人權傾朝野,她也還是個賤婢!」

  楊凌氣得臉色鐵青,可是高文心是賤奴身份,地位與青樓妓女等同,這是不爭的事實,李舉人咬住這一點,他還能倚仗權勢要了人家性命不成?

  珔德皇帝攏著袍袖站在階上,悠然道:「李舉人這話可錯了,你既知皇上仁德,怎麼不知道皇上已下了恩旨,削去了高文心地賤藉?

  如今她在楊家可是御賜的專屬太醫,是有品秩的女官,誹謗朝廷命官,你可小心自己的功名!」

  楊凌大喜,他扭頭看了正德一眼,眸中滿是感激,正德微微一笑,見他模樣,自己也甚是開心。

  當初他一怒之下錯殺了高太醫,後來知道是內監用錯了藥物,也明白自己殺錯了人,可身為天子怎麼認錯?也只好將錯就錯了,但是對高家可再無怨恚之意,這時見楊凌對一個女婢受辱如此在意,他隱約也猜到幾分,正好送個順水人情,彌補自己過錯。

  楊凌得了皇上這句話心中大定,他踏前一步,快意地笑道:「李舉人,你可聽到了?念你孤陋寡聞,我也不與你計較,再要口出不遜,我就將你送交順天府,請出學政大人,問問他的學生可知道上下尊卑!」

  李舉人有資格做官,高文心卻成了現成的官兒,自然地位比他為尊。李舉人驚疑不定,不知這階上地公子是甚麼人,不過這種假傳聖旨的大逆之罪諒他楊凌也不敢編造,那賤婢什麼時候有了這道恩旨了?

  是了,楊凌是皇上的親信,他與那賤婢有了私情,自然會替她求情。可是這賤婢挾怨報復,竟然色媚楊凌,讓他拆散自己姻緣,這事怎能不予計較?

  李舉人想到這裡,心中又嫉又恨,他咬了咬牙,只好見風使舵道:「學生不知,請大人恕罪。可是……學生與右都御史劉大人的小姐訂親,又礙著大人什麼事了?何以大人以權相壓,竟讓劉大人退還了我的彩禮?」

  右都御史劉大人?這是哪個?楊凌又好氣又好笑,他對這個愚腐貪名的李舉人實無一絲好感,聽說他如今也嘗到了被人退親地滋味,心中不覺快意,可是自己印象中並不認識什麼右都御史呀,這屎盆子怎麼又扣到自己頭上了?

  劉瑾在一旁聽了,忽地恍然大悟,這個劉宇,自己的閨女生的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願嫁誰嫁誰唄,楊大人有空搭理你這狗皮倒灶地事麼?我也就聽說他女兒訂親多嘴說了一句楊凌和李家有過節兒,你拍馬屁也用不著這麼拍啊?

  劉瑾心知楊凌追問之下,回頭勢必要找到劉宇對證,他眼珠一轉,連忙俯在正德耳邊悄悄低語起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69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05:35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六十二章 改耕風波


  楊凌耐著性子總算聽了個大概,敢情這位李舉人也是官宦世家,父親做過工部右侍郎,現在兄長做著吏部堂官,李舉人三年前得了做官的功名才訂下親事,與高文心退婚後,經兄長撮合,與劉御史家訂了親。

  不料前幾日劉御史卻突然使人退婚,兩家尚未下婚書,這事原也無可厚非,不過李舉人卻嚥不下這口氣,找上門去理論,劉御史不鹹不淡地答對幾歲,只是一句小女頑劣不敢高攀便將他堵了回來。

  李舉人被兩個家丁強行趕出門來,聽見家丁關門時嗤笑他得罪了內廠楊大人,還妄想攀附劉御史之語,這才轉而疑心是楊凌從中作祟,所以找上門來理論。

  楊凌聽的鬱悶,這種狗皮倒灶的事哪裡說的清,他轉眼瞧瞧,四周遠處已圍了許多村民在看熱鬧,楊凌淡淡一笑道:「楊某出身僻野,家中世代務家,及至楊某,得蒙先帝,當今皇上信任有加,才委以重任,天恩洗蕩,為臣子者敢不盡忠以報?

  楊某身為內廠總督,所思所慮者天下也,何地有人犯上作亂、何地有不法貪墨的官吏、何地有天災人禍,亟待報與帝聽者,楊某才會插手過問,你當本官是你李家的月老紅娘麼?你娶妻也好,納妾也罷,與本官何干?

  身為舉人,當知朝廷律法捕風捉影,詬謅本官,你可知罪?念你功名得來不易,本官也不與你計較,若有憑證,你可去順天府狀告本官壞人姻緣,若無憑證,這就請回吧。」

  楊凌用當初李舉人回信時的口氣,反嗆了他一口。隨即向旁邊使了個眼色。兩個聽說過李舉人對小姐薄情不恭的家人,對他對他看不順眼,一見老爺示意。上前夾起他便走,一氣推出老遠。

  李舉人知道楊凌是文人出身。還想登門理論一番,誰料楊凌根本不與他鬥嘴,竟然派人將他哄走,氣得哆嗦道:「有辱斯文,實在有辱斯文。」

  楊凌心中也有些懊惱。這個事兒根本沒法說清楚,偏偏還被皇上看在眼裡,可是現在不是緊張時期,又不能把內廠番子總調來守門,今後來往的官員日漸增多,若被他們看到這種排場豈會不予詬病?

  楊凌轉身向皇上強笑道:「皇上。臣與鄉鄰間有些誤會糾葛,讓皇上見笑了。」

  正德呵呵笑道:「那位舉人疑鄰盜斧罷了,與愛卿何干?好了,天色不早了,朕這就回宮。他笑著向有些意外的楊凌擺擺手,家人已開了角門牽了馬車出來。

  原來方才劉瑾已將事情源源本本告訴了正德,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楊凌自己無法辯白。有旁人說出,反而更加人容易接受。

  劉瑾來往楊府的次數遠多於正德,早已耳聞李舉人退親的事,那日劉宇將幾分重要奏折送進後廷,閒聊起兒女親事,劉瑾隨口提了幾句,誰料這劉御史就上了心,為了避免和楊凌產生芥蒂,竟然退了婚。

  要說這劉宇,可是八面玲瓏的角色,他與焦芳交好,可是朝中那班正派的老臣雖然厭惡焦芳,卻都很欣賞他,自成化八年中進士,他先做知縣升為御史,又做過山東按察使。

  後來大學士劉健提拔他任右僉都御史,正德皇帝繼位後吏部尚書馬文升又推薦他升為右都御史,總督宣府、大同、山西軍務,也是朝中一位有實權地大臣。

  劉瑾和這人關係還不錯,自不會說他是忌於楊凌和李家地恩怨,只說劉御史聽聞李舉人落井下石,對其品性生疑,故此退婚,正德乃此事始作俑者,聽了自然一笑置之。

  楊凌現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朝中那麼多官兒還在暗地裡找他的麻煩呢,哪在乎一個舉人,而且高文心為楊家、為自己付出良多,自己對她虧欠良多。

  如今因為李舉人來鬧事,皇上金口一開,讓高文心以女子之身繼承了父親太醫的職位,不但自己對她有所交待,也足以讓她告慰老父在天之靈了。

  送走了正德,楊凌興沖沖地趕往後園,成綺韻一直跟在他身邊,見他神色便輕聲道:「大人不必著急,方才老管家已著人往後院兒報訊了」。

  楊凌「哦」了一聲,也發覺自己有些情急,不禁訕訕一笑道:「知道了就好,她本是高高在上地千金小姐,雖然楊家從沒拿她當侍婢看待,可那一層身份總是令她自卑不已,如今總算了了我一樁心事」。

  成綺韻想起自己身世,不禁有些自憐自傷,默然片刻道:「文心小姐雖然不幸,遇上大人卻是她的福氣。」

  她說到這兒眼神兒有點迷茫,頓了一頓才柔聲道:「她被貶為官奴,自己地父親死去都不能披麻戴孝。大人若想為她做些事,就在前廂側房為高太醫設座靈堂,明日再讓高家親眷去墳上拜祭一番,以盡兒女之心吧」。

  楊凌欣喜地看了她一眼,讚道:「還是女人心細,我怎麼沒想到這些,管家,老管家……」。

  事情總要去做才會知道有多少坎坷,楊凌本以為難處在於說服百官同意解除海禁,誰料這改耕新作物的條陣就遭到了百官激烈的反對。

  雖說楊凌和八虎現在實權已在李東陽之上,可謂權傾朝野,劉、謝的離朝罷官大多數官員也保持了沉默,但關係此等國計民生、江山社稷的大事,百官還是不含糊地。

  新作物是否適宜在大明各地生長、產量如何,這些事情不知根底誰敢冒險?這條陳一呈上去,立即群情洶湧、大肆攻吁,剛剛平靜下來的朝廷頓時風雲再起。

  幸好焦芳老謀深算,楊凌這條建議他並沒有出面。而是授意好友吏部主事張彩進言。張彩人微言輕,被人罵個狗血噴頭也沒甚麼大不了的,反正芝麻綠豆大的官兒。頂多被人指摘為輕浮妄議,倒不致讓楊凌、劉瑾、焦芳等人在朝廷上陷於被動。

  楊凌聽了焦芳的稟告。不禁蹙起了眉頭,這件事百官並沒有錯,不知根底地東西拿來就在全國推廣,那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是不可想像地事,自己是因為深知此物的特性。所以有所疏忽,可是這能做實證說服百官麼?

  楊凌看了眼焦芳,老頭眉頭緊皺,一根根捻著鬍鬚,一副一籌莫展的模樣。楊凌不禁苦笑一聲,瞧焦芳那模樣。這東西是否高產,是否適宜生長,他心裡也是沒底地,連自己的死黨都沒信心,也難怪百官如此謹慎。

  楊凌沉吟半晌,徐徐說道:「上次跟你提過地祝枝山,現在已回蘇州帶糧種和工匠進京,介時安排他去湖南桃源任知縣。先在一縣之地試種」。

  焦芳道:「好,可是僅在一地試種,縱有成效仍不能證明這個叫玉米和紅薯的東西適應各處水土呀。」

  楊凌頷首道:「不止如此,而且那樣一來開禁一事最快要等到後年了,所以明年必須要有一省之地豐收,並且證明此物適合在各地生長,李東陽、楊廷和兩位大學士和他們一系的人才會表態相助。」

  他想了一想又道:「海寧鹽運司副使閔文建先斬韃靼王子、又有抗擊倭寇之功,叫御使台裡我們那些人給他造造聲勢,升任浙江指揮使司副指揮使,由他在江南軍中發動墾荒,先可著那些貧瘠之地栽種。

  另外,農耕之事離不了戶部,遷翰林院嚴嵩為戶部郎中,讓他從中斡旋諸事。就是前日你來時見過地那位瘦高個的翰林。」

  提起嚴嵩,楊凌不禁微微一笑,這個史上有名地奸臣為人倒是謹慎精明,自己回京這麼久他也不敢上門拜望,直到朝中平靜下來,自己勢力已經奠定,不會再有站錯隊的危險了才肯出頭,不過他既然看重權勢,就不怕不為我所用。

  焦芳連連點著頭,在心裡暗暗記下,楊凌想起那個替他出頭的可憐蟲張彩,不禁問道:「張彩受百官攻吁,目前還站得住麼?」

  焦芳霽顏笑道:「無妨,朝中百官這些日子怕是憋悶久了,那張彩只是成了出氣桶罷了,他一個小小的主事,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那些人拿他這塊滾刀肉也沒別地法子,再說他和劉公公是陝西老鄉,甚得劉公公賞識,要不是我勸著,劉公公還要升他的官兒呢。」

  楊凌忍不住呵呵一笑,問道:「此人可用麼?」

  焦芳沉吟了一下,徐徐道:「此人進士出身,精明強幹,年紀雖輕而深諳官場之道,此次上書試探前他就曾對老夫斷言必受百官攻吁,眼光確實獨到,不過他貪財好色,這是最為人詬病的地方。」

  楊凌歎了口氣,能為自己所用的都是一群歪瓜裂棗,德行有虧而確有才幹的已是鳳毛麟角了,先挺著吧,待爭取到李東陽和楊廷和的支持就有大把人手可用了。他果斷地道:「我不用他,劉瑾還是要用他的,借百官攻吁之機把他下放,明降暗升,任戶部事中,這個位置不在我們手中,實在大受鉗制。」

  焦芳應了一聲道:「大人還該注意吏部,百官陞遷之權若掌在手中,才能得心應手、如魚得水,現在只是調整一些官員,馬文升還不敢不賣面子,大人若想一展拳腳的話,吏部、禮部、兵部是不能不聽話的。」

  楊凌知道他跟那位舊上司一向不合,這番提醒雖是好意,也不乏想借自己的手整治馬文升的意思,不過馬文升大權在握,德高望重,現在朝政剛剛穩下來,這樣牽一髮而動全局的重要崗位還動不得。

  禮部王華奉行中庸之道,行事中規中矩,跟自己一向還和睦,加上他的兒子因為得罪了劉瑾現在還關在牢裡。過些日子等劉瑾氣消了自己開口把他要出來。有了這份人情更不會為難自己。

  兵部劉大夏雖然不怎麼瞧得起自己,不過那老頭兒手下的武官們對自己倒還客氣,加上自己兼著侍衛親軍統領的職務,兵部地事多少可以干預一些,目前還沒有拿下兵部地必要。

  楊凌想到這裡,搖搖頭道:「慢慢來,根基不穩吶,這種事急不得。」

  他站起身來,笑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回城,要說動皇上先以一省之地試種,少不得我得去一趟宮裡。」

  坐在轎中,楊凌將轎簾兒掀了起來,望著自己一片蕭條的田野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劉瑾大權在握後,開始不知會自己,暗暗提拔起自己地心腹來了。

  劉瑾識字不多。批閱奏折都有些困難,不過他現在重用他的侄女婿孫聰和一個叫張文晃地落第秀才,三個臭皮匠,批復的奏折倒也似模似樣起來,此人在八虎中野心最大,現在雖是盟友,卻不可不防。

  今後一定要重視親近張永、谷大用幾人,自己不能常常隨侍皇帝左右。只要這幾個可以和劉瑾分庭抗禮的大太監和自己站在一起,劉瑾還是乖乖聽話的。

  如今要想先以一省試種,恐怕這事兒還得落在劉瑾身上,他不是剛剛提拔了一個叫曹元的右副都御史任陝西布政使麼,那是劉瑾地故鄉,劉瑾的鄉土意識極重,自己只要曉以功利,再有他提拔的親信在陝西主政,推行新耕勢必事半功倍。

  楊凌吁出口氣,在寒冷的天氣中化成一團白霧,路邊已看不到多少綠色,柳樹、槐樹都挺著凋零的枝幹,再望下去,收割後又翻過的沃土已經成了一片片土圪。

  楊凌心中一熱,如果在這七座皇莊中先試種一番呢?紅薯生地快,這東西可以一年三季種植,五六月份就可以大量收成,到時有堆成山的食糧,讓朝中文武百官都親眼見到,這種事實豈不比舌燦蓮花更有說服力?

  可是皇莊土地也各有地主,宮裡只是越過朝廷自行徵收糧賦罷了,我能說服那些地主改種高產作物麼?楊凌細細盤算一番,周圍這七座皇莊分屬六個大地主所有,李舉人家控制著幾千畝土地,這位仁兄幾乎可以不必考慮了,另外六位地主也都各有背景,說服起來難,用強硬手段更是不智,該如何是好呢?

  楊凌一路想著一路進了京城。到了宮門,楊凌和焦芳下了轎,遞上牙牌進宮,焦芳告辭返回文淵閣批閱奏折,楊凌來到乾清宮見裡邊空空蕩蕩,只有兩個當值小太監攏著袖子蜷在椅子上打盹兒。

  楊凌一問,原來正德皇帝新學了一齣戲,興沖沖跑到後宮,邀齊太皇太后、太后和各位娘娘、公主,親自登台唱戲去了。

  楊凌聽的哭笑不得,他在乾清宮閒坐片刻,想想正德一時不會回來,便起身直奔司禮監。這裡把門兒的小太監隨著劉瑾去過幾次楊府,一見楊凌來了,忙笑嘻嘻地施了個禮,高聲向內叫道:「楊凌楊大人到!」

  楊凌笑道:「喊得響也沒銀子賞你,以後我來不必通報了。」

  楊凌步入房內,迎面貼牆就是方方正正的紅木桌子官帽椅,左右是掩了厚簾子的通房,楊凌向右一拐,掀開門簾兒進去,只見房中點著四枝一盞的紅燭,照得透亮。

  炕上一個飾紋紫檀木的炕桌兒,堆著幾摞文牘,劉瑾正滿面笑容地從炕上出溜下來趿著鞋子,一見他進來,不禁呵呵笑道:「楊大人,你來地正好,咱家正準備明兒去看你呢。」

  楊凌笑道:「我原沒指望公公在這兒,聽說皇上正在後宮裡粉墨登台唱大戲,還是反串的女角,公公不在一旁侍候著麼?」

  劉瑾想起正德小皇帝掐著嗓子裝女人的荒唐樣子也不禁失笑,他下了地請楊凌坐了,向外邊喊道:「沒眼力件的小兔崽子,快點上茶來。」

  扭頭他又對楊凌笑道:「今時不比往日呀,咱家也想時時陪在皇上身邊,可這要整理的奏折處理不完吶,那些官兒們寫出來的奏折也和唱大戲差不多,慢吞吞的,你不看完最後一句都不知道他想幹什麼,能把人活活急死,現在馬永成正陪著皇上呢。」

  楊凌知道那些奏折他看不懂多少,常常是把它們帶回家去,讓自己禮聘的那個秀才解釋給自己聽,然後再把李東陽、焦芳、楊廷和他們的建議提出來,和侄女婿三個人邊喝茶邊討論,最後再挑個認為合適的勾挑確認。

  這些都是谷大用來看他時當成笑話講的,楊凌自然不會說破。

  兩個人談笑兩句,楊凌見房中只有兩人,正宜說出勸說他在家鄉試種甘薯,便道:「我有一事與公公商議。」

  想不到劉瑾恰也說到:「咱家有件事要與大人商議。」

  兩人話一出口,同時一呆,然後放聲大笑,楊凌擺了擺手,笑道:「我這一件事,說起來卻麻煩,公公有什麼事,先說來聽聽。」

  劉瑾一探身子,從桌上拈起一份厚厚的奏折,說道:「如今咱家掌著內廷,於朝政也不能不有所貢獻,咱家看大人提出解禁通商以利國利民,受了些啟發,於是熬了幾夜,想出一些革除弊政的見解想呈給皇上。」

  楊凌一呆,瞧了瞧劉瑾嚴肅而興奮的神情又不好笑出來,他乾咳兩聲問道:「公公是想提出哪方面的建議呢?」

  劉瑾興沖沖地道:「咱家想了三個晚上,涉及吏、戶、兵、工、刑五部,在律法、廉政、治吏、戶藉、土地、錢糧等方面共提出見解四十六條。」

  他謙虛地笑了笑道:「其實……還有一些建議,只是還沒有想出相應的辦法,所以這次就不提了。」

  楊凌艱難地嚥了口唾沫,瞪大了雙眼看著這位改革先鋒,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70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05:49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六十三章 劉瑾變法


  劉瑾見楊凌目瞪口呆的模樣,心中更是得意。憑心而論,奸臣只是別人對他所作所為的評價,奸臣本人可不這麼想,劉瑾何嘗不想做出一番事業來?只是……

  楊凌接過劉瑾那本厚厚的奏折打開來一瞧,還別說,劉瑾的奏折絕對沒有那種又臭又長、拐彎抹腳的毛病,奏折中開門見山便提出朝廷機構臃腫、政令不行、以權謀私、違法亂紀的情形十分嚴重,既而針對時弊,提出變法。

  比如任用私人、裙帶陞官現象極為嚴重,官員不在原省任職的舊制早已無人遵循,正德即位後曾按照劉瑾和楊凌的建議重申此事,發付吏部執行,劉瑾對這一措施極為得意,此次舊調新彈,建議列為朝廷律條,作為考核官員的一項制度。

  再比如,朝廷對地方錢糧的查盤一直不怎麼詳細,以致出現了一個怪現像,大明稅賦極輕,國庫收入極入,但下層的百姓卻苦不堪言,蓋因朝廷監管不力,下邊層層盤剝加碼,是以瑾決定改變戶部官員臨時抽查各地庫存糧為經常性制度,且每年盤查達十二次之多。

  其外,重視丈量屯田、打擊走私商人、整頓鹽法、酷刑治貪、減輕家賦稅和勞役、文官治軍等等林林總總,不但提出了問題,而且每條都有相應的辦法。

  楊凌細細看來,不覺大是驚奇,這其中許多觀點都是針貶實弊、一針見血,或許是因為劉瑾自己就是出身貧窮,他那個智囊又是個小小的落第秀才。許多到了朝廷上就被遮掩住的問題卻瞞不過他們的眼睛。

  劉瑾笑瞇瞇地抿了口茶。耐心地待楊凌讀完,才問道:「楊大人,你覺得咱家這些政策可行麼?」

  他雖問著楊凌,卻已得志意滿等著楊凌誇獎了,他的策略中許多都是正確的,但真要執行起來,執行地官員本身就是個大問題。

  比如那條峻刑酷法制貪,楊凌看到這兒就有些想笑,劉瑾做了內相後,自己就沒少收禮。而且同外廷猜忌內廷一樣,劉瑾也信不過外廷,將此事在條陣中明確註明有東廠執行,試問一堆敲詐勒索的痞子執法肅貪會有什麼效果呢?

  重新丈量田畝、依田地數量納稅這一條楊凌是贊同的,他在雞鳴驛時就遇到過這種怪事,大明建國初的地主,如今已淪落成貧農,可是官方記載的田畝數還是一百多年前的,依此納稅差點兒沒把那戶人家逼的上吊。

  至於文官領兵。楊凌是堅決反對的,不過劉瑾這麼做,是從維護君權出發,楊凌現在已不是初入京時的毛頭小子,不會在官面文章和別人幼稚的爭個你死我活,聽了劉瑾詢問。楊凌沉吟一下,歎道:「公公這番理論,實是大有道理,不過……實行起來大有難度呀。」

  劉瑾見他贊同,心中大樂,至於難度……劉瑾樂觀地很。他笑瞇瞇地道:「大人。你覺得我這般呈於皇上,可行嗎?」

  楊凌趕緊道:「呃……有些小問題,比如,公公認為戶部應該每個月盤查一次各地錢糧,這個……就過於頻繁了,舟車鞍馬不勝勞頓呀,這一撥官員出了京,還沒等回來呢。第二撥就得下去了,再說糧賦大多按年收成,臨檢頻繁,地方官員迎來送往哪還有時間處理政務?」

  劉瑾聽了連連點頭道:「是了是了,咱家倒忘了那各地的官倉不在京裡,這個要改,改為一年兩次。」

  他拿過奏折了標注了一下,又問道:「還有何處不妥?請楊大人多多指教。」

  楊凌指著那條文官領兵的條文道:「在雞鳴驛時,那位御使大人身為文人,不懂軍事,對行軍佈陣卻處處干涉,害得大軍被困葫蘆谷,最後葬身亂軍之中,公公也是深受其害呀。

  你看這裡,這裡說設文官總制九邊,鎮、巡以下皆受節制,如果韃子再來襲邊,讓一個文臣在上邊胡言亂語一番,豈不壞了大事?」

  劉瑾聽的臉一紅,當初他也是胡言亂語的人之一,最後卻只讓何參將背了黑鍋,他心中也知道外行瞎指揮有很多壞處,這一條本是為了表示忠心,那個秀才自作主張替他加上的。

  劉瑾提起筆來,將這一條重重塗去,問道:「大人說的是,還有麼?」

  楊凌指著那條「罰米例」,說道:「這個罰米,楊某擔心……」。

  劉瑾不以為然地道:「這個還是必要的,洪武年間,貪污六十兩就剝皮塞草,咱家以米銀代刑,已經算是輕的了,吏治之腐敗,必以重刑酷典嘛。」

  楊凌似笑非笑地道:「其他地麼,就沒有了,不過……公公還是不應操之過急。」

  劉瑾以為楊凌有與他爭功之意,怕自己治政有了成效,所以只是笑笑,心下不以為然。楊凌知道劉瑾新官上任,那番熱忱自己是勸不住的,再者他現在掌著內廷中樞,實權比自己要大得多,要不是自己在皇上面前說的上話,恐怕劉瑾會更加不以為然。

  楊凌想起當初黃奇胤進諫裁減官員落得的可憐下場,不禁憐憫地望了劉瑾一眼,此人雖不可與黃奇胤一個小小御使相提並論,可是他這般激進的搞法,勢必要得罪無數的官員,那些人縱然不敢當面反抗,時日久了,散沙就會凝成礫石,到時候……楊凌輕輕搖了搖頭。

  劉瑾又欣賞地看了看手中地奏折,這才問道:「對了,大人來尋咱家可是有甚麼要事?」

  楊凌笑道:「正是,楊某尋得兩種異國作物,比起大明現有的物種。抗旱高產。病蟲害也輕的多,只是……要推廣種植,勢必要先在各地試種,同時培養出一批種糧,教會一批會栽種的農夫。

  我已在湖南、蘇杭和京師三地選擇了一縣之地試種,其實這作物地效果本官是知道地,此舉不過是給朝中百官一顆官心丸吃。目前玉米種子暫時只夠各地試種,不過那蕃薯籐極易繁殖,一塊蕃薯可培植種數畝地薯籐。

  陝西荒蕪,且十年九旱,年年皆有災荒餓死的百姓。所以本官想與劉公公商議,先在陝西一省之地全面播種,除了那些一二等的家田繼續栽種原有莊稼外,可在瘠地、山坡和新開墾的生田栽種,到時百姓不再忍饑挨餓,必然感激公公的恩德,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劉瑾聽的怦然心動,要是真有這等奇效,救活家鄉無數百姓。我姓劉的還不成了萬家生佛?這要是回鄉省親……

  劉瑾想了一想,卻又謹慎地道:「楊大人,這作物真的適宜栽種麼?若是顆粒不收,那時再栽種其他莊稼已經錯過了節氣,陝西一省地鄉親……咱們何不也擇一地試種,等確有效果再推廣也不遲呀。」

  楊凌解釋道:「這話原也不差。不過這作物本官是瞭解地清清楚楚,要眼睜睜等到後年,不但還要有許多百姓受苦,咱們解禁通商的大計就要受到影響了。

  況且我們只是挑選些收成極少的貧脊土地和原本不栽種糧食的坡地,生地,對陝西一省影響極小,我已估算過這些換種新作物的土地去年的收成。如果公公應允,我可以從其他各地購買相應的糧食運往陝西,先交付給種地百姓,這樣他們沒了後顧之憂,就沒有人會反對了,等來年豐收後再折糧還來,你看如何?」

  劉瑾一聽有這樣旱澇保收的辦法,立即道:「好。一言為定,既然如此,就請大人早作準備吧,我回頭知會陝西布政使曹元,大人送去糧種和栽種師傅後叫他全力配合便是。」

  兩個人正在那兒商議著,外邊一個小太監叫道:「這是哪座宮裡地姐姐,怎麼隨便兒往裡闖……哎喲,我的媽呀,奴才參見皇上!」

  外邊「噗嗵」一聲,緊跟著門簾兒挑開,一個紅衣女子大步闖了進來,往堂中一站,雙手掐腰挺著酥胸道:「氣死朕了,這皇宮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誰瞧著朕都不順眼,朕瞧著誰……還是不順眼。」

  那美人兒看見楊凌,牢騷發完,才一甩袖子,粗聲粗氣地道:「楊侍讀來了?怎地不叫內侍去告訴朕?」

  劉瑾一臉若無其事,利索地溜下地跪倒在地道:「奴才拜見皇上。」

  楊凌瞧著那紅色宮衣的美人兒卻發了半天愣,這姑娘烏溜溜一雙俊眼,粉面桃腮,鼻如懸膽,腰兒扎得細細的,盈盈嬌美的酥胸高高聳起,說話間滿頭青絲上釵鳳頻搖,倒有六分神似永福公證。

  那美人兒瞧楊凌發怔,忍不住「噗哧」一笑,把纖腰一扭,水袖一揚掩住了口,羞羞答答地道:「楊大人忒地無禮,怎麼這般瞧著奴家?」

  楊凌心頭一陣惡寒,這時他才認出這扭怩作態的姑娘正是正德皇帝扮地,看來他還是下過功夫的,水袖兒一揚,媚眼兒一飛,那颱風台步……嘔……

  楊凌哭笑不得地拜了下去,說道:「臣楊凌參見皇上。」

  這當口兒門簾一掀,又闖進一個人來,如黃鸝鳴柳的嬌柔聲音急叫道:「皇兄,皇兄,你倒是換了衣服……」

  想必那人也看到有外臣在場頓時住了口。楊凌悄悄抬頭,只見眼前鵝黃色宮裙曳地,前邊隱隱露出一對纖巧的靴尖,鼻端已嗅到品流極高的淡淡幽香。

  楊凌暗想:「皇兄?這是哪位公證?」

  正德哼了一聲道:「換什麼換,偶爾唱個戲開心一下嘛,有什麼丟人的,二十四孝裡還有人綵衣娛親呢,朕這不是演給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哄她們開心麼?楊卿,起來吧。這是皇妹永福。不必拘禮。」

  楊凌連忙磕了個頭,道:「臣楊凌拜見長公主殿下!」

  那雙靴尖微微地退了一步,隱入湖水般波動地鵝黃色曳地宮裙,然後才傳來一個淡淡柔柔的聲音:「平身」。

  楊凌頭一回這麼近向她跪下,平素和皇帝下跪都像是做戲給旁人看了,隨意的很,可對著人家公主這禮就不敢疏忽,楊凌別彆扭扭站起身來,飛快地掃了她一眼,幾個月不見。永福像抽了芽兒地柳枝,身段兒裊裊地顯得更高了。

  她似乎喜穿黃衣,今日仍是一襲鵝黃色宮裝,烏髮宛宛,黛眉如畫,杏眼如星,俏顏如畫,只是神情氣質比起初見時的稚嫩多了些矜持。

  她手中捧著龍袍金冠,那眸子與楊凌一碰就攸地移了開去。婉言向正德勸道:「皇兄,太皇太后也是一番好意,你是一國之君,登台唱戲自娛一番也罷了,反正都是在宮裡面,可你偏要扮作女人。莫說太皇太后看不順眼,你沒見母后也神色不愉麼?」正德哼道:「晦氣,下回唱戲,朕不請她們來便是了,還有皇后和貴妃,統統不請。」他餘怒未息地說著,一扯腰間絲絛,將那粉紅色宮裝脫了下來,劉瑾忙從地上爬起來,過去幫著他著裝。

  楊凌瞧見正德裡邊用五彩絲線繫在前胸兩團東西,撐起來時滿像高聳的胸口,不禁好笑地咳了兩聲,勸道:「皇上。您只是閒來尋些解悶的遊戲,自然是算不得甚麼地,可是畢竟您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這要傳到外廷耳中,可就驚世駭俗、離經叛道了。

  皇上您想想,莫說是您,臣要是扮成女人,在家裡開個堂會上去唱上一出兒,恐怕百官彈劾的折子立刻就遞上來了,不罷了我的官才怪。」

  正德哈地一聲笑,上下打量他幾眼,笑道:「你敢那麼做,幼娘……你的夫人不生氣才怪。不過……你的扮相一定沒有我俊。」

  永福公主看了楊凌一眼,想像他穿女裝的樣子,忍不住「吃」地一聲笑,隨即覺得有些失儀,不禁暈了俏臉。

  楊凌啼笑皆非地道:「是是是,當然是皇上您俊……呃……您英俊瀟灑,可不是麼,您也知道拙荊會生氣,想想看,太皇太后、太后還有皇后和貴刀娘娘還不是因為愛惜您的名聲?」

  正德想了一想,展顏笑道:「嗯,這樣一想,朕就不生氣了,呵呵,劉瑾,回頭叫馬永成給太皇太后,太后宮裡各晉貢綢百匹,貢茶十斤,皇后和貴妃那裡……也賞賜些,減半就是。」

  楊凌見正德換回龍袍,劉瑾扶他在椅上坐了,正麻利地給他順著頭髮,那臉上胭脂還在,便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可這手剛遞出去,忽然又像火炙了似的縮了回來,他這才想起這方手帕還是永福公主之物。

  永福公主眼尖,眼見了他動作,那絲綢一角一朵梅花狀的永福秀寧猶在,她如何不認得?小公主芳心頓時撲通撲通跳了起來,這要被皇兄發現,那還得了?怎麼解釋的清呀,這位楊大人真是……他怎麼還揣在身上呀。

  幸好正德並未發現,他一邊微仰著頭讓劉瑾理著頭髮,一邊問道:「楊侍讀,今日這麼晚進宮可是有事要對朕說麼?」

  楊凌跨前一步道:「是,臣稟奏過皇上的,有兩種家作物極易生長,不過朝中百官出於謹慎,建議先在各地試種,臣選了幾個地方,方才就此同劉公公商議……」

  他一邊說,一邊背過手,在身後搖了搖,永福公主咬了咬嘴唇,踮起腳尖兒來,輕挪蓮步,忽然探手飛快地一奪,將那絲帕搶回了手中。

  楊凌將準備在南北不同氣候環境下試種,並集中陝西瘠地、山坡地進行試種,由內廠提供資金保障的事情一一說與正德,後邊指端輕輕一麻,感覺那柔滑的絲巾被人扯走,楊凌不禁暗暗鬆了口氣。

  隨即他就覺得腳後跟被人踢了一下,楊凌怔了怔,身旁香風一閃。永福小公主已裊裊依依地走到正德身邊,扭身站定,臉上一副似笑非笑地神氣,貝齒輕輕從櫻唇間露出一隙白,眼兒柔媚,卻不望他一眼。

  楊凌心中掠過一絲怪異的感覺,還當這位小公主文穩秀氣,原來天下的年輕女孩兒都是一般脾氣,哪怕她是皇帝的女兒。

  正德聽楊凌說到一半,就被育種、植苗,什麼土壤水分病蟲害弄糊塗了,雖說跟著皇帝也在天壇似模似樣的耕作過,其實他連莊稼和雜草都分不清,怎麼會對這些事情感興趣,不過他對楊凌和劉瑾卻信任有加,這兩個人既然都已同意了,那還有什麼說的。

  正德擺手道:「好,就依你們,劉瑾擬旨讓陝西布政使去辦吧,再交廷議又要扯皮。」

  楊凌喜出望外,戶部給事中換成張彩,戶部堂官是嚴嵩,聖旨一下,立馬傳達陝西,到時木已成舟,四十匹馬也追不回來了。

  劉瑾見狀,趁機說道:「皇上,奴才針對朝中弊政提出了一些陳議,方才請楊大人看過,奴才想再修改一下,然後付予施行,皇上秉政持國,總該有些新氣象嘛。」

  正德大樂,拍案道:「好好好,這就是了,有你們為朕分憂,朕豈用事必躬親?」

  楊凌一聽壞了,劉瑾這套變法方針比自己還要激進,這四十多條變法一提出來,朝廷不炸了鍋才怪,才剛剛平靜幾天呀。

  楊凌忙道:「皇上,臣要籌備糧種、培訓人員,這一段時間恐怕不能上朝來了。」

  正德有些失望,旁邊永福公主眸中似也閃過一絲失落,正德正要說話,楊凌又道:「皇上,內廠正在研製一種新地火銃,如果研製成功,其射速要比以前的火器犀利許多,臣一定盡快造出,介時請皇上親手試槍。」

  這一句話又勾起了正德的興趣,他忙道:「好,那你忙自己的去吧,如果需要從軍器局抽調人手就和朕說」。

  楊凌應了聲,微笑著看了眼躍躍欲試的劉瑾,心道:「劉大官人,你們就折騰去吧,目前還不是我出頭的時候,趁吉避凶為是。」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18:41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