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01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20:30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家中來信


  楊凌的親軍侍衛中,知道正德身份的也寥寥無幾,眼見大人直勾勾地望著一位小校,不禁十分詫異。

  剛剛成為楊凌親軍侍衛的劉大棒槌看看那位年輕俊俏的小校尉,又瞧瞧大人直勾勾的眼神,不禁恍然大悟。

  明朝時男風甚盛,被認為是時尚風流,並無人排斥鄙視,帝王公卿、名士才子,在美女相伴的同時,大多擁有柔媚俊俏的男寵,平時充作書僮,夜晚則是床上嬉伴。

  當時,把同性間的性關係稱為「外交」,把男子與女子間的性行為稱為「內交」。不但為當時的道德、法律、風俗、習慣所認可,而且受寵的孌童還享有和妾侍一樣的權利,平時得到資財貼補,年歲稍長要離開娶妻時,主人還要贈送一筆金錢。

  劉大棒槌對這種上層社會風俗早有耳聞,眼見楊大帥和這個大姑娘般細皮嫩肉的小校尉神情曖昧,偏偏正德這時走路的姿勢又有些忸怩,他見了更是心中發毛,看來這俊俏小校必是大帥的男寵了。

  劉大棒槌摸摸自己的絡腮鬍子不禁暗暗慶幸,虧得老媽把自己生得姥姥不親、舅舅不愛,不然自己一個大男人若被大帥瞧上,那該多彆扭?

  楊凌可不知這位憨頭憨腦的下屬居然還有這等豐富的聯想力,他也顧不上不知內情的侍衛們想些什麼了。待正德走到身邊,他立即一把扯起他,拉進了城樓中,楊一清和張永對視一眼,急忙跟了進去。

  角樓從外邊看簡單的很,裡邊也分為裡中外三間,外間是日常會客和指揮戰鬥的所在。中間較空曠,除了牆上一副巨大的地圖,中間一副大沙盤再無他物,是三軍總制楊一清與諸將議論軍務、制定戰策的所在,內間則是他的書房和臥室,楊凌拉著腳不沾地的正德皇帝直衝進內間,楊一清、張永也似火燒屁股一般跟了進去。

  不提外邊眾將的驚訝,門裡邊楊一清急急趕到內間,向正德皇帝匆匆跪倒,壓低嗓門道:「臣楊一清叩見皇上。」

  正德皇上看了楊凌一眼,見他拉長臉不作聲,不禁嘻嘻一笑。她雖率性,卻不是不知好賴的昏君,楊凌對他的關心和擔憂他自然是明白地。所以對他臉色絲毫不以為意。

  他在楊一清慣坐的椅上坐了,笑道:「起來吧,在這兒就不要多禮啦」,楊一清匆匆起身,開口便道:「皇上,您您怎麼到這兒來了?」

  張永也臉色發白。顫聲道:「是呀皇上,你可嚇死奴才了,剛剛的外邊還有千軍萬馬,虧得韃子不比當年的元軍,手中沒有重炮可用,要不然萬一萬一」,他說到這兒不禁機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正德曬笑道:「又來了,朕知道,朕一身繫於天下。當為天下愛惜己身,可萬事過猶不及,韃子的大汗可以親自上馬征戰沙場,朕連城頭觀敵瞭陣的膽量都沒有麼?你想讓朕做個怎樣的皇帝?」

  這話雖是玩笑,可是話中責怪之意甚重,張永聽了頓時不敢再言。楊凌見狀又要進言,正德見了已一躍而起,大步鍍到中廳,看著那幅有山川河流、草原沙漠的大沙盤欣賞起來。

  楊凌無奈,只好向這邊跟來,楊一清匆匆走在他旁邊,急促地低聲道:「我的天爺,皇上怎麼跟來了?皇上來大同做什麼?我的楊大人拜託你趕快把皇上請回京師吧,剛剛一看到皇上,嚇得我手腳冰涼,幾乎暈了過去,皇上在這兒,我可是連仗都不會打了。」

  楊凌苦笑,一時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正德負手站在沙盤前,仔細觀察片刻,欣然讚道:「好,好詳細的地形、地勢、地貌!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說起大明的城鎮關隘,人人如數家珍。

  但是對於韃靼這個宿敵,我們只知他們劃分成六盟以及大概地形,一說具體了,不外乎大片的戈壁和草原,這幅沙盤連河流都標示出來,若與韃靼在草原交鋒,僅這幅地圖就值得十萬大軍,楊卿以為如何?」

  正德衝動好玩的個性迷惑了許多人,以致許多宿儒暗暗痛心天子不學無術,卻忽略了這位年僅十六歲的小皇帝在佛學、音樂和兵法上的造詣,雖說對於兵法他仍處於紙上談兵階段,但是不代表他沒有相應的見識,衣服詳細的作戰地圖,尤其是如此詳盡地標明陌生地域山川河流草原沼澤的地圖,其作用何止於十萬大軍。

  楊凌無暇回答楊一清,忙點頭笑道:「皇上所言甚是,總是被動地侯著韃靼人侵上門來,再堅固的關隘、再雄險的長城總有被攻破的一天,長城自秦時築起,雖說並非沒有作用,畢竟歷朝歷代,蠻族侵犯中土地事仍是層出不窮。摸清他們的底細,有朝一日以攻代守,徹底消滅臥榻旁這頭猛虎才是正理。」

  正德擊掌道:「正合朕意。楊總制,這是你的斥侯所繪麼?該予以重賞!」

  楊一清看了楊凌一眼,說道:「回皇上,這是內廠秘諜以皮貨、茶馬生意為餌,行遍大漠,繪製地圖藏於鞍下帶回來的,楊廠督將地圖轉呈兵部,劉尚書發付邊關所制。」

  「哦?」正德有些意外。他欣然對楊凌道:「看不出,看不出,朕還以為內廠只會給朕賺銀子呢,嗯,幹的好,比錦衣衛秘諜要強上百倍。」

  楊凌隱約記起此事。當時吳傑將地圖轉呈給他時確也高興了一陣,但是當時內廠研製火槍剛剛有了成效,自己注意力全放在那上面,一時大明也不可能去攻打韃靼,便吩咐吳傑存檔一份,轉抄並不一份,想不到劉大夏已經發付邊關了。

  他定睛看那地圖,明軍的沿線關隘都標示了出來,但是整幅沙盤四分之三的畫面是大漠草原。如此明軍是守,韃靼是攻,大軍行止不過在百里之間,將這麼一副詳細的韃靼地圖沙盤放在楊一清日常研究戰事的房間做什麼?

  楊凌想到這裡,心中不由一動,隱隱有個念頭冒了出來。楊一清這時答完了正德的問話,又苦勸道:「皇上,天下大事都需要您來決定。沒有您坐鎮京師,消息一旦傳出,必定民心不安,臣以為,皇上還是早日回京為是。」

  正德擺手道:「不忙不忙。朕來這裡也是有件大事要做地,此事若成,抵得上五十萬兵,呵呵,回頭叫楊卿說給你聽好了。對了,你方才說苗逵做什麼去了?」

  一提起此事,楊一清臉色凝重起來,上前說道:「皇上,因為要搶在伯顏猛可退兵之前。時間緊急,奏報送上京城,再經各部大臣議畢,一來一回總得半月有餘,時機稍縱即逝,是以臣以命大軍出征。

  皇上既暗暗來了大同,想必臣的奏折還沒有收到,臣再向皇上稟奏一番。」他舔了舔嘴唇,指著沙盤說道:「韃靼今年遭遇暴雪,再加上伯顏猛可有心為其子復仇,故此挾各盟各部進犯中原,七萬鐵騎已是草原上的所有精兵。

  往昔作戰,打敗進犯之敵,將之驅出關外便是大捷,但臣以為,在我邊關殲敵一萬,不及侵入敵寇本土,在其家中殺敵一百對其軍心民心的打擊之大,往昔我們不瞭解敵情敵勢,貿然出兵猶如盲人瞎馬,而今則不然。」

  楊一清讚許地看了楊凌一眼,說道:「楊大人的內廠在關外活動極有成效,情報源源送來,微臣心中有數,才敢大膽定下此計。」

  「皇上你看」,楊一清指著起伏不定的草原地圖,正德、楊凌和張永都凝目望向他手指的地方。「這裡是錫林郭勒盟、察哈爾部盟,這裡是伊勒呼裡盟、爾雅範盟、額爾完納盟,和哲裡木猛,這片青色小旗所在是昭烏達盟。」

  楊一清躊躇滿志地道:「派一孤軍深入敵後,本是軍中大忌,但是據我們得到的情報,此次韃靼精兵傾巢而出,後方空虛之極,每個部盟所餘皆是老弱婦孺,留守可戰的士兵極少。

  韃靼人流徒而居,沒有城池,本來就算知道他們的營寨空虛也無法在茫茫草原大漠上找到他們的位置,現在有了準確情報,再依據詳細的地圖,事先劃定一條撤退的路線,安排大軍隨時接應,這個一本萬利的險是值得冒的。」

  張永倒吸一口冷氣,動容道:「楊總制派了一支孤軍深入敵後作戰?」

  楊一清頜首道:「是,一支輕騎,一支五千人的,完全以破壞為目的,而不以殺戮為職責的尖兵。這支孤軍將得不到我們的支援和供給,他們必須從韃靼人的部盟間掠奪糧草給養,以戰養戰。

  韃靼人驍勇善戰,但是他們遠在後方草原上的部落卻根本沒有戰力,我的命令是盡量少殺那些老弱婦孺,他們活著就是我們的盟友,伯顏猛可的負擔,但是要盡量破壞他們的一切。

  韃子每逢九十月份,就開始割蓄大量草料如山般堆積起來,冬季就以草料養牛羊。以牛羊養人口,我的命令是:吃掉他們的牛羊,燒光他們的草料,像蝗蟲一般捲過他們的草原。

  這最近的七盟要隔盟劫掠,讓他們有富有窮,有人能活、有人餓死,遊牧民族視劫掠如天經地義,相信當伯顏猛可返回草原時,除非他能拿出足夠的糧食救濟各部落災民,否則內部將烽煙四起,就算是他,也彈壓不住!」

  楊凌聽完看了一眼這位儒將,楊一清瘦削的黑臉上一片殺氣,牛油燈下神情似乎有些猙獰。楊凌不禁暗讚一聲:「好一個斯文中的敗類,名將中的流氓!」

  正德怔怔半晌,忽然長長吸了口氣,問道:「這戰策是你決定的?」

  楊一清不知皇上心意如何,畢竟這戰法雖可大大減輕明軍壓力,就算明軍不主動攻擊韃靼,只要嚴陣以待不讓韃靼佔了便宜,就可以坐視韃靼內亂,至少可保邊民三年平安。但是總有些太過無賴,有干天和,所以一直未說出是何人想出的戰策。

  這時他偷眼一瞧皇上神色平靜,不似慍怒,以小皇帝衝動個性,如果真有不滿恐怕早就表現了出來,這才大膽說道:「回皇上,這是臣的副將王守仁接了內廠詳細情報後想出的辦法。

  臣與軍中將領們又共同細化、力求完善才予以施行的。為求穩妥要求他們整個行動全部時間只有二十天,當求援書信送至伯顏猛可,蒙古大軍回援時,他們已按預定路線返回。」

  楊凌嘿嘿一笑,讚道:「好一條反客為主、上屋抽梯的絕戶計!」

  他是正德第一寵臣。他開口稱讚,楊一清心中大定,忙笑道:「這計再妙,也得有大人準確詳盡的情報,否則這五千人馬就如肉包子打狗,往茫茫雪原裡一丟,恐怕一個部落也未找到,就餓死凍死在那兒了。」

  正德怔怔半晌,忽然輕輕歎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楊一清心中一凜,微窘道:「臣也知道此計狠辣,有失天朝上國仁和之」

  他還未說完,正德已歎道:「可惜,只可惜了韃子七萬大軍還橫在關前,他們只能輕騎而出,不帶負擔,不然真該把蒙古貴族的王子公主們都擄回來當太監宮女的。」

  楊一清一下子愣在那兒,看著比他還無恥的大明天子喃喃地說不出話來,想奉承兩句,可是讚美三皇五帝仁德之君的詞兒好像又不合時宜。

  一心想過強盜癮的正德皇帝還在遺憾地大搖其頭,楊凌已忍著笑問道:「楊總制,如今大軍出發幾天了?何人帶隊?」

  「啊?喔喔」,楊一清一直擔心沒有經歷過血與火的殘酷,只在飽讀詩書的大儒教導下學過聖賢文章的小皇帝會對這條計謀不以為然,聽了楊凌的問話才醒過神來。

  他忙回道:「已走了九天了,王副將本想親自帶隊,但苗公公自愧督軍不利,有負聖意,執意要親自揮軍,以求將功贖過,是以本官派了參將許泰與他攜五千精兵出發。」

  楊凌略略一怔,便明白了苗逵的用意。苗逵比不得劉瑾、張永,這幾人是看著太子爺從小長大的,彼此極有感情,而正德皇帝又非寡恩之君,極重個人情意,所以除非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否則正德斷不會冷落了他們。

  而苗逵不同,他是先帝的寵臣,和正德卻沒有私誼,像邱聚、魏彬這些沒有撈到大權的八虎中人,對他的西廠提督之職一直垂延三尺,此次出兵指揮不利,回去後這些人若進些讒言,不但撈不到戰功,便連既得權力也要失去,所以才發狠隨軍出征冒險。

  最初的西班牙海上強盜,本就是些在內爭中失意的伯爵、將軍,跑到海上冒險,牟取新的出路,像苗逵這樣的野心家,殊途同歸,為了撈取權力,現在也搖身一變,化身草原馬匪了。

  「許泰?」正德想了想,笑道:「是弘治十七年的武狀元許泰?武舉時朕為太子,曾微服去科場觀戰,此人武藝十分了得。兵書戰策也極精通,楊總制用將得當,若是他能大勝而歸,朕晉封他做總兵!」

  ******************************

  楊一清聽楊凌述說了與朵顏三衛的秘議,思忖再三倒也沒有再勸皇帝回京,可是待他加派了五千人馬親自將楊凌一眾人送回大同後,立即飛馬馳回,急召已返回青牛關的王守仁。商議改變戰略,調重兵把守大同外側諸關,畢竟再大的戰功也不如護得皇帝周全。

  王守仁聽聞伯顏可汗將重兵向平順、壺關一帶轉移,擔心他們趁勢脫離主戰場,返回蒙古草原,現在苗逵、許泰的大軍尚在韃靼各部盟間遊走。萬一不及撤回,可就全交待在那兒了,是以向楊一清提出異議。

  楊一清想也不想,立即駁了回去。皇帝在此的消息,在與朵顏三衛會盟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雖知王守仁絕對可靠,而且是自己的心腹,楊一清也未敢將真實消息告訴他。所以王守仁對楊一清的戰略十分困惑。

  不過他對楊一清不止是欽佩,而且是真心尊重這位上官,沉思片刻便提出親領一軍尾隨伯顏可汗的大軍,如果伯顏聲東擊西,趁勢退去,可以拖延他們的行程,為苗逵、許泰爭取時間。

  楊一清權衡片刻點頭應允,命大同參將盧剛、游擊將軍范有時。加上王守仁的部隊共計一萬八千人,馳援平順、壺關,以為接應。

  正德遂了心願,回到大同驛館安份了許多,經過這一事楊凌也不敢再大意。整日在驛館中陪著他,等候伍漢超從關外帶回消息。

  為恐小正德在驛館中鬱悶,那個戲班子被包了下來,一演便是三天,這個草頭班子在本地還是有些名氣的,不止是唱戲,還有些雜耍馬戲,聽說代王納側妃進門的日子大宴賓客,王府上下處處笙歌。共請了大小九個戲班子在闔府上下唱堂會,這個戲班子也在被邀之列,不過他們只能在王府二進院落唱戲,沒資格進深宮大院罷了。

  今日唱的戲是楊家將的故事,楊家將昔年抗遼,在此地留下許多傳說,百姓不斷豐富加工,衍化出許多有趣的故事,今兒唱的一出就是佘老太君帶著一群楊門女將出征,在陣前卻有一員小將來認祖歸宗,說是七娘杜金娥之子。

  杜金娥昔年與楊七郎只做了一夜夫妻,從未說過有過兒子,一時引起妯娌們懷疑,那小將在關下取出襁褓中母親留下的血書,杜金娥才記起往事。

  昔年她確曾懷孕,尋找楊家路上遇到番兵,交戰時動了胎氣,在蘆葦叢中生下兒子,只是將兒子放在蘆葦叢中,自己忍痛上馬再戰,殺退番兵後回來卻不見了兒子,還道是被狼叼了去,大哭一場便走了,這心痛之事也未對老太君提過。

  那時戲班都是男人扮女人,男風之盛一是又海運行船不許載女人而起,所以閩地男風最盛,另一緣由便是由於戲班中扮演青衣花旦的都是男人,一個個打扮起來千嬌百媚,舉手投足極盡風流,粉面朱唇,襯著那一雙桃花眼兒勾魂攝魄,也難怪許多男人趨之若鶩。

  這台上扮杜金娥的戲子穿著大紅的鳳袍,身段兒柳條兒般柔軟,俏生生的唱著戲,向台下媚眼兒一飛,惹得外邊的侍衛一陣轟然。這兩天看戲,動不動正德就帶頭大呼小叫,把自己的兵也帶壞了,這些大內侍衛們渾然沒有在宮裡時那樣拘禁嚴肅的摸樣。

  楊凌陪在正德身邊,被那媚眼兒一飛,心中一蕩,不由暗道:「這專業人士就是不一樣啊,這媚眼兒飄的,比起變性的何大美人絲毫不遜,若擱在現代,可是一大明星呀。」

  台上演著,這扮杜金娥的戲子捧著血書,嬌聲瀝瀝地正向對面扮演城下小將的兒子哭訴著思念之情,那嗓音清亮悅耳,台上台下聽得清清楚楚,看來還真是練過唱功地。

  扮演老太君的戲子顫巍巍地上台來。歎氣念白道:「我這老婆子只道楊家一門寡婦,這男丁兒是一個都沒了,嘿嘿,這可倒好,敢情都沒我這媳婦們給扔了呀。」

  台下又是一陣大笑,正德回首向楊凌笑道:「楊卿,聽說你是楊家將的後人,不知祖上是哪一支。莫非便是這被扔掉的小將?」

  楊凌雖不知自家宗譜是真是假,但卻知道楊家人丁興旺,子孫滿堂,從來沒有戲說裡那種一門寡婦,男丁稀少的情形,聽了正德的戲虐不禁苦笑一聲。也不知從何解說。

  台上演著認祖歸宗的戲碼,簾後楊凌座椅退了半步,陪著正德坐在那兒看戲,後邊悄然走進一個番子親衛,輕輕向楊凌示意一下。

  楊凌會意,忙起身向正德低語兩句,然後走了出去,楊凌來到過堂廊下,向那番子急問道:「怎麼樣。可是有了關外的消息?」

  那番子低聲道:「大人,不是有了關外的消息,而是軍中快驛送來您的一封家書。」

  楊凌聽了不由心中一緊,家中出了什麼事?幼娘有孕在身,莫不是她?想到這兒,楊凌的心不由怦怦地跳了起來。

  韓幼娘性情內斂含蓄,無論怎麼思念他,寧可待他回來。進了閨房貪心地摟緊他說上一夜情話,但他出門在外時,韓幼娘都羞於寫上一封書信述說情意,她若有信來,家中當是出了大事。

  楊凌急急撕開封口。扯出信紙來,卻見信中還夾著一封封好的書信,上邊同樣寫著楊凌親啟,他心中奇怪,縣展開信紙來看,見那字跡正是幼娘筆跡,信中只說家中一切安好,又囑他出門在外,注意飲食著衣。塞上戰事正緊,出入要注意侍衛等等,絮絮的都是些尋常事兒,不在信中帶出半點纏綿撒嬌的味道。

  信末才道收到金陵馬憐兒托內廠番子捎回的密信一封,因是楊凌親啟,幼娘不敢擅動,故此著人轉交雲去,這裡就帶了點兒嬌嗔吃醋的味道了。

  楊凌心中一暖,唇角不禁泛起一抹微笑。

  他凝神想了想,按這信送來的路程盤算,馬憐兒托人送出書信時,成綺韻應該尚未抵達金陵,馬憐兒未收到成綺韻送去的禮物,先行送來一封書信,可是思念自己了麼?

  楊凌心中一蕩,不期然想起紅楓樹下那一幕旖旎之極的無邊春色,信封上似乎猶帶著憐兒身上一股淡幽幽的香氣,亦惑是錯覺?那柔媚於骨、迷死人不賠命的小妖精呀。

  再撕開那封信,輕輕將信紙展開,一行字躍入眼簾:「夫君大人在上,憐兒百拜。」

  楊凌看的呵呵一笑,這真正許身於人了就是不一樣,憐兒這匹桀驁不馴的野馬如今也乖巧溫順了呢,對自己說話也知道禮敬三分了。

  再往下看,楊凌的笑一下子僵住了:「楊凌,你好厲害!好威風!好了不起!很快就要有一個小小憐兒或者小小楊凌橫空出世,喚你爹爹了,開心嗎我的大人?憐兒很想等上兩年再去見自家夫君,可是天意若此,夫復何言?

  大人試想個妙計接妾身前去呢,還是令妾身服藥將楊家後人打掉,憐兒悉聽夫君安排。對了,關關公子迷憐兒迷得緊呢,真是討厭。

  另:好像某人暗疾在身,才帶了美人神醫下江南喔,此案容後再審。」

  驚天大事,卻是滿不在乎的語氣,俏皮、得意,還有幾分戲虐,楊凌傻傻地站在那兒,只聽另一邊那戲子正在幽幽咽咽地唱道:「可憐我的兒,這一別十餘載,娘暗裡,不知幾夜淚濕衣襟」
匿名
狀態︰ 離線
202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22:20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代王納妃


  楊凌眼看著書信,耳聽著台上傳來的唱曲聲音,心裡亂烘烘的,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擔憂。馬憐兒守制未滿三年,若是此時迎娶過門與禮不合,難免要受人攻吁。

  不守禮制可不是件小事,足以成為有心人手中的有力工具,縱然有皇帝的庇護,不會因此罷官,時時受人攻擊,以此作為短處,無論做什麼事難免要受掣肘。

  放任憐兒獨自在江南,尋個借口將她隱藏起來偷偷生下孩子倒不難,只是未免太虧待了她,這兩年偷偷摸摸、埋名隱姓的生涯,一定會對憐兒造成很大的傷害。

  楊凌心亂如麻,一時想不顧一切派人到江南將憐兒立即接回府來,一時又想起如今想利用自己的權勢和地位為大明、為百姓做些事情,比不得當初無所牽掛,可以率性而行。

  沉吟半晌他才想起如今憐兒懷有身孕還不足三個月,等到腰身漸粗不能遮掩至少還有兩個多月,那時自己早已回了京城,此事大可從長計議,倒不急於現在就拿主意。

  他將那番子召進書房,匆匆寫就三封書信,一封寫與幼娘,信中並不諱言和憐兒的事,囑咐幼娘通過內廠送去一筆銀兩和滋補物品,另一封寫與馬憐兒,告訴她自己目前正在塞上巡邊,回京後一定盡快妥善解決她的去留,讓她安心在江南相侯。好生照顧自己。

  第三封卻是寫與成綺韻,她現在是內廠在金陵的最高首腦,憐兒一個女子獨自寄住在伯父家中,不安排得力的人手照應,他實在放心不下。

  楊凌將三封信加了火漆封口,囑咐那番子速速交與軍驛送回京城,望著他匆匆走出門去,他站在哪兒想想,忽地呵呵笑了起來:

  原來只愁沒有兒子,這可倒好。幼娘和憐兒比著賽著似的生,幼娘倒也罷了,辛勤耕耘一月有餘,總有一次中的,可是憐兒一箭中招也未免太幸運了吧?莫非自己真有楊家將的優良基因?

  戲服、鑼鼓裝了幾大口箱子,正德賞賜豐厚。那些戲子只道是欽差楊大人賞的。這兩日在驛館唱戲,收入比在街頭搭台賣藝高出兩倍不止,回去後每人都能多分上幾文銀子,所以個個興高采烈。

  戲班子雇了輛大車,將行頭拉回普渡寺門口租住的一溜兒平房,班主平大頭蹲在一隻石碾子上,眉開眼笑地對大傢伙兒道:「大家這兩日都辛苦了。明日歇業一天,大家好好歇歇。不過可別忘了練功,後天代王爺府上唱堂會,可是一唱五天。」

  他笑瞇瞇地道:「都說咱們是草頭班子,是呀,要不是大同正打仗,請些名角不容易。王爺府上哪有咱們班子立足的地方?這論藝業咱比名角們就差了不成?沒有機緣吶。這次咱們在欽差楊大人府上唱了三天回頭再在代王府上回來,咱們班子的名聲就起來啦。

  以前咱們見過的最大場面是縣太爺的後花園,如今有如天子親臨的欽差咱們見著了,過兩天風子龍孫的排場咱們也要見識到了,大夥兒都給我提起精神來,王爺的賞賜可比欽差老爺還要多吶。」

  人群中一個女子聽了目光一瞬,靈活有神的眼睛深深盯了他一眼,便擠了過來。像他抱拳道:「這位爺可是班主?」

  平大頭微微一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前這女子一身寒酸的土布衣裳,不過以平大頭的眼力,卻看得出這少婦臃腫平凡的衣褲下身段兒極其窈窕,她的眉眼五官也極為嫵媚動人,可惜的是白嫩面皮上細細點點的小麻子波壞了她的美感。

  平大頭噌地跳了下來,矮墩墩的身子還不到那少婦肩頭高,他也按照江湖禮儀拱手道:「不敢當,小老兒就是領著一幫苦哈哈混個口食罷了,姑娘是?」

  那少婦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道:「小女子是走單幫闖蕩江湖賣藝的,如今混口飯吃不容易,我看大爺一臉福相,能撐著這麼大的門面,也必定是有擔當、講義氣的漢子,所以想加入您的戲班子,不知大爺意下如何?」

  平大頭笑道:「哪裡哪裡,不過我這戲班子以唱戲為主,女人可是不能登台的,雖說有些雜耍馬戲,不過是過門兒空隙裡給爺們解悶兒的,你會些什麼呀?」

  那少婦呵呵一笑,說道:「馬術、射箭、對打表演,小女子樣樣在行。」

  平大頭大搖其頭道:「不行不行,咱這班子養不起馬,再說如今有了欽差府、王爺府的生意,今後名聲大了,走的必定是大門大戶,跑馬射箭、舞刀弄槍的玩藝兒可進不得人家。」

  少婦眼珠一轉兒,笑道:「走繩高竿翻觔斗,這些哄人的玩藝兒小女子也曉得。」

  平大頭又待搖頭,一個秀秀氣氣的聲音插口道:「這些玩意兒跑江湖賣藝的有哪個不懂呢?瞧你一個婦道人家獨自在外也不容易,那你就表演一下翻觔斗吧,若是翻得好,我便做主收下你了。」

  這人身上還穿著繁複的戲服,水袖如雲,蛾眉粉腮一雙水汪汪的杏眼,正是平家班的台柱子程小雲,雖說他是男人,可扮女人扮慣了,不獨說話柔聲細氣地,舉止形態也帶著些柔美。

  在他面前,平大頭雖是班主,也得賣幾分面子,忙也笑道:「不錯,那你就試試身手吧。」

  敲鑼打鼓拉琴吹笛的樂師們都嘻嘻哈哈地湊了過來,圍成了一個圈子。那少婦笑吟吟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多謝班主和這位老闆了,小女子現醜。」

  只見她大大方方走到場子中央,抱拳走了個台步,忽地立在當地長吸一口氣,然後陡地翻起觔斗來,她的觔斗翻得沒什麼花梢兒,以手支地,雙足連環後踢,雖說身手極是利落。可也沒有出奇之處,平大頭和那程老闆不禁微露失望之色。

  不料這女子翻了幾個觔斗後,忽地身形加速,那觔斗翻得又快又急,幾乎成了一個風車般的圓輪,動綿連綿極盡美感。纖腰柔韌有力,平大頭眼睛不禁亮了起來,旁邊已有人高聲叫好。

  凌空翻、雲裡翻、金鯉倒穿波、細腰巧翻雲,種種高難度動作不斷作出,始終綿綿不絕,不見絲毫停頓,平大頭在別人一連串的叫好聲中呵呵地高聲道:「夠了夠了。不用再翻了,收拾收拾跟大傢伙兒一塊去吃飯吧。從今兒起,你就是平家班的人了。」

  那女子凌空連翻兩個觔斗,笑吟吟地落在地上,臉部紅氣不喘,她拍拍手上塵土,拱手道:「多謝班主。」

  程小雲微微一笑。說道:「我叫程小雲,姐姐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眸光一閃,笑答道:「我叫柳鶯兒,今後還請程老闆多多照顧。」

  程小雲抿嘴笑道:「嗯,柳鶯兒,好名字,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姐姐這身段兒模樣,若是穿上戲袍勾上臉,煞是好看呢。」

  化身柳鶯兒的紅娘子聽出他是讚自己名字好聽。卻不知說的是什麼意思,所以只是幹幹一笑,沒敢搭他的話茬兒。

  楊虎一幫人原本是綠林大盜,平素若要綁架大戶,也不過派上兩個人事先踩踩盤子,瞭解瞭解肥羊的家境、勢力,家中佈置格局,便趁夜間上門擄人,從無耐性在一地長期佈置眼線探子,如今想要對付大明皇帝,卻是兩眼一抹黑,想要知道它在哪兒根本無從談起。

  紅娘子見丈夫利慾薰心,明知被彌勒教利用,卻執迷不悟地做著皇帝夢,心中憤憤難平,屢次勸誡未果,她向五叔談起心中苦悶,不料五叔一番話卻讓她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不管怎麼說她究竟是個女人,在崔老大這樣極為重男輕女的土匪頭子眼中,楊虎這個女婿還比女兒重要的多,眼看著這些年楊虎招兵買馬頗有成色,崔老大的心也熱了起來,盼著自己的女婿能打下江山,崔氏一門能封王封侯。

  所以這次十幾座山寨被剿,楊虎的勢力大受損傷,老寨的兄弟們對他是真命天子的傳言已起了疑心,五叔等幾個崔老大的心腹私下也和他商談過此事,崔老大已暗示無論這謠言是真是假,也要盡力扶助女婿,祖祖輩輩的做山賊不如搏上一把,弄個王侯公卿來做做。

  這次崔老大主動要自己的人來幫助楊虎,一方面是向各山寨表明自己的態度,一方面也是聽了楊虎敘述,知道因為襲殺威武伯府的事,女兒和女婿鬧了彆扭,擔心女兒大小姐脾氣發作,對楊虎有所詰難,所以才派了她的五叔前來壓制她。

  紅娘子聽說爹爹如此態度,不禁大失所望,只不過雖然有五叔這位長輩的壓制,她不能同楊虎大鬧,但是紅娘子性烈如鋼,心中有了主意時便是崔老大也休想改變,她聽了五叔的解釋也不當場暴發,回頭卻收拾收拾悄然一走了之。

  她知道楊虎等人並無他策,要找出正德來只有監視楊凌一途,所以也喬裝改扮注意這驛館的一切動靜,這個戲班子每日去欽差行轅唱戲,早已被她摸個明明白白,在她想來,代王是正德皇帝的王叔,他納妃的日子正德若真在大同,十有八九是要去祝賀的。

  那麼彌勒教還有楊虎等人,便極有可能在那時下手,她要阻止楊虎為人利用,破壞彌勒教的計劃,便也要想辦法混進去,是以才扮作跑單幫的江湖人,成了平家班的一員。

  正月二十二,代王納側妃。

  伯顏的大軍已轉移到平順、壺關一帶。大同百姓鬆了口氣,晚上睡覺再不用穿戴整齊、包袱放在枕邊隨時準備逃命了。代王府上更是張燈結綵,喜氣迎人。

  一輛輛車轎、一匹匹駿馬載著宣府、大同一帶的文臣、武將們,來向這位代王爺祝賀。三邊總制楊一清因為皇帝在大同,對邊關防務極是重視,原本已向代王府提前送來賀儀賀書,表明因為軍務不能親自來賀,惹得代王老大不痛快,不料今日也忽然改變了主意,急急帶了三百親軍。趕到代王府祝賀。

  代王府的外圍,仍是甲士林立,王府內卻是笙歌四起。紅娘子混在戲班子裡也進了王府,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王府遠比她想像的要大,而且王府有自己的戲班子在後殿演出。傳差來大戲班在中殿演出,像她所在的這種規模的八個戲班子只是在王府四面外殿院中搭建戲台演戲,根本接觸不了核心部分。

  整個代王府都在一片歡聲笑語當中,比較肅靜的地方只有銀安殿、社稷壇、風雲雷雨山川壇、皇廟和家廟積善寺。典膳所供應的美酒和膳食、代府客接待賓客、等級接納禮物,重要的客人由王府總管親自接入。

  紅娘子所在的戲班子在端禮門內,承運門外,各部大臣進出都逃不出她的眼睛。院子裡戲台早已搭好。台上的繡花門簾台帳,掛燈等已齊備。按規矩唱堂會第一齣戲都是《天官賜福》。

  一心想把平家班建成大同最紅的戲班。待邊境評定下來時還要借應邀去欽差行轅和代王府演出的噱頭來個九邊巡迴演出的平大頭自然也要按這規矩來,雖說他的戲班不太正規,這齣戲也學得不全,不過好在在這兒院子裡看戲的都是些前來賀婚的文臣武將們的侍衛書僮、家僕下人,他們看的倒也不挑剔。

  尤其是天官賜福一演完,《呂洞賓三戲白牡丹》、《張天師大畫符》一類略帶葷腔又不犯王府忌諱的戲一上來。更受那些侍從家將們的喜歡。

  「奉旨巡邊欽差、皇上親軍侍衛統領、內廠大都督楊凌楊大人,京營督軍張公公到!」,隨著唱禮官高聲唱喝,剛剛在戲路中間上場表演下來的紅娘子聽在耳中,霍地抬頭望去,只見一位面如冠玉的書生笑吟吟地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昂貴的貂皮袍子,外罩姑絨大氅,身材修長、卓爾不群。

  十二名年輕英俊的校尉按刀緊隨其後,身旁那位張永張公公雖然穿著湛藍繡金的蟒龍袍。可是肩背半勾,腳下倒的飛快,倒像是一位王孫公子邊的奴才一般。

  紅娘子唇角歪了歪,隱隱露出一絲笑意,這位將軍今日來賀喜未著戎裝,儒雅地穿著配著他眉目清秀的面龐,大氅飄開,腰間五彩錦帶上一枚翠玉微微搖曳,那氣派如果她今天來是想綁只肥羊回去,只看這模樣,那是非他莫屬了。

  在王府總管的陪同下,楊凌、張永過承運門,到崇信門,楊凌腳步微微一頓,扭頭向後看了一眼,目光與十二名侍衛中那個站在中間的小校一碰,那小校露出一個帶這些調皮的笑意,楊凌不易察覺地向他點點頭,和張永並肩走了進去。

  欽差的侍衛也不准進入王府內殿,自有王府執役將他們引到崇信門旁的側殿,這裡流水席一字排開,許多將軍和文官的侍從正在胡吃海喝。

  大同因為是邊陲軍鎮,所以就連這王府也不止講究富麗堂皇,建築、院牆也都堅固高大,王府四角高牆上都有堡壘,駐紮侍衛。不過一進了「燕子居」,這處北方的王府花園倒也假山迤邐,曲廊飛簷,具體而微。

  「燕子居」小徑曲折,穿過去一進入謹德殿,王府總管就欠身笑道:「兩位大人,王爺納妃之禮尚未舉行,請二位先至側殿休息,吉時一到,咱家就引大人去銀安殿宣讀皇上詔書,恭請王爺、王妃舉禮。」

  楊凌和張永含笑點頭,轉身折向左側偏殿,殿門口站著兩個小太監,見他們走到門口。忙將駱駝絨氈毯一掀,二人一走進去就是一怔。

  殿內光線較為昏暗,一走進去有剎那地不適,二人視力恢復正常,才發現這偏殿中已經站了幾位大人。大同巡撫胡瓚、三邊總制楊一清,旁邊一位文官補服於大同巡撫胡瓚一樣,一時卻想不起大同還有哪位文官品秩與他同為從二品的。

  殿內左邊是茶几官帽椅,右邊是一鋪火炕,炕上有炕桌,正前面一面屏風,這時屏風後也閃出兩個人來。一個黃袍蟒龍,身材肥胖,正是今日的新郎官代王爺,那張胖臉上少有的帶著一片肅然。

  旁邊那位大人四旬左右,頜下三縷微鬚,面容清瞿,兩隻眸子如深邃的星辰。一襲仙鶴補服,赫然是加封一品的當場大學士楊廷和。

  楊凌與張永一看,心道:「壞了,今日這喜宴要變鴻門宴,楊廷和一到,少不得風刀霜劍,哭諫皇上回宮。」

  二人對視一眼,目光之意都在告訴對方:「兄弟,你先上!」

  ***************************

  正德在長條凳上坐了,隨口吃了點東西,覺得扮作校尉固然有趣,可是在這王府裡規矩太多,遠不如在街頭看戲自在,他閒坐一陣,聽見外邊喝采聲不斷。唱曲兒的抑揚頓挫,勾魂兒一般,忍不住起身向外走去。

  那十一名侍衛都是大內的一等一高手,名義上說是欽差侍衛,其實職責就是保護皇帝,一見他起身,那些人立刻都不著痕跡地站起身,悄悄圍攏過來。

  一位侍衛首領悄聲道:「皇上,您要去哪。是出恭嗎?」

  正德瞪了瞪眼,低聲道:「出宮!出了宮還是不自在,走到哪兒都有你們,這裡是代王府,還能有賊人不成?遠遠的跟著,不要煩朕,朕去瞧瞧熱鬧。」

  正德說完哼了一聲,向端禮門內的院子裡走去。

  程小雲正在台上嬌聲吟哦,一襲白衣,如墨絲般的秀髮上插了一朵鮮艷的牡丹花,水袖如雲,翩翩起舞,把個牡丹花妖得秀美姿態扮得栩栩如生。

  正德走到台下,正面人堵如潮,兩名侍衛已搶在前邊,看見人多悄然堵住不許他過去,正德無奈,看見一個繡紅衣、短打扮、纖腰如縷、酥胸賁起的小娘子一條腿蹬在矮椅上,正重新打著?卷千層浪的綁腿,便笑嘻嘻地走過去道:「這位姐姐,可是表演武功麼?」

  崔鶯兒抬起頭來,正德暗叫一聲可惜,身材如此姣美妖嬈的姑娘,可惜滿臉小麻子,敷了粉等上台,與面熒熒嬌嫩的很,還看不出甚麼,這近處一瞧可就大為遜色了。

  紅娘子見是個軍中校尉,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唇上還有稚氣的茸毛,不過眉目五官十分英俊,說活也客氣和善,沒有尋常大兵的油滑匪氣,心中倒也升起幾分好感,她繫緊綁腿,伸手挽了挽鬢邊髮絲,嫣然笑道:「在王府裡,姐姐表演武功給哪個看?不過是高竿繩技翻跟斗的雜耍把戲罷了。」

  正德眸子一亮,興奮地道:「雜耍嗎?那比武功更加好看啦,姐姐幾時再表演,我給你鼓掌叫好去。」

  紅娘子覺得有趣,忍不住抿嘴笑道:「小兄弟,你倒有趣,王府的賞銀有定例的,你喊破了嗓子,也不會加錢的。」

  正德不服氣地道:「這樣嗎?那讓楊我家欽差楊大人賞你好了,我是楊大人的親兵,你若演得好,我告訴大人,他一定會請你過府表演,重重賞賜的。」

  紅娘子被他孩子氣的話逗得咯咯直笑,她忍俊不禁地福了一福,笑道:「那小女子謝過官爺了,若真得了楊大人的賞賜,小女子一定分給官爺一半。」

  正德很仗義地擺擺手道:「不用客氣,不用客氣,我跟著我們大人吃喝不操心,不愁沒錢花。」

  台上當當幾聲鑼響,程小雲如流雲一般閃出戲台,呂洞賓和妖道黃真人在鑼鼓中上台去了,博得滿堂喝彩的程小雲雙頰嫣紅,顯然也有幾分得意,他提著裙裾下了舞台,後邊搭了一座換衣勾臉的帳篷,程小雲向紅娘子叫道:「柳大姐,幫我換身衣袍。」

  崔鶯兒答應一聲,向正德笑盈盈地道:「小兄弟,姐姐要去忙了,下一出唱完姐姐要上台表演翻觔斗,你記得來看呀。」

  正德急忙點頭答應,見這位緋衣女子閃身進了帳篷,便東張西望一番,折身向承運門右側偏殿走去,長年在宮中侍奉,不敢違逆聖旨的大內侍衛不敢靠的太近,只是四下跟著一齊向右側走去。

  一個高挑兒宮裝侍女在另兩個侍女陪同下高傲地走出承運門來,偏偏正德性子急,這路上又人流不息,他左閃右閃的繞著人群,走到門中央,一腳踩住了那侍女拖在地上的裙裾後擺。

  那個侍女唉呀一聲,急忙提住裙子,漲紅著臉回過頭來,見不過是個小小校尉,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嬌斥道:「瞎了你的狗眼,在王府裡走路也不帶眼睛嗎?」

  正德被人大罵,倒是一點不生氣,只覺得她昂首挺胸,高高傲傲地走出來,現在手忙腳亂狼狽不堪的模樣十分有趣,他忍著笑作揖道:「姑娘恕罪,是小可莽撞了,真真的對不住了。」

  那侍女抖了抖裙擺,見後擺上好大一個腳印,越發的感覺氣惱,她憎惡地瞥了正德一眼,啐道:「我呸,還小可,你當自己是公子還是少爺?一個大頭兵,還小可,馬不知臉長!你也是有身份、有出息的人物?哼!」

  她說完把頭一昂,如同一隻驕傲的孔雀般又揚長而去。

  正德皇帝摸摸鼻子,被她搶白地說不出話來,旁邊搶過來的幾名侍衛見皇上被個王府侍女一通奚落,都忍不住偷偷竊笑。

  旁邊一個女孩兒的輕柔嗓音帶著笑意道:「莫怪她,羽姐姐是王妃娘娘身邊得寵的侍女,連大總管也讓她三分呢,你年紀這麼小,就做到大將軍的親兵,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英雄不怕出身低,等你做了大同總兵,再來拜見王爺,羽兒姐姐一定會對你另眼相看的。」

  莫說大同總兵,就算是做全國兵馬大元帥,又怎入到正德眼裡,不過有個女孩兒如此善解人意,而且絲毫不在意他的出身,聽了這番話他心中還是暖暖的,這可是不知道他皇帝的身份,而對他如此高看得第一個女孩子呢。

  正德轉過身正要向身後那個女孩兒道一聲謝,可是這一眼望去,忽然悠地一下,七魂六魄斗飛了出去,整個人泥雕木塑一般呆立在那兒,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眼前的女子並非王府侍女打扮,她穿一件月湖色衫兒,青色狗皮毛茸邊的比甲,纖腰上繫著裙拖六幅湘江水的湖水綠湘裙,雖是小家碧玉,卻出落得雪膚香肌,嫵媚有致。身材嬌小玲瓏,臉蛋兒俏麗生輝,盈盈含笑的上翹唇角上有一顆美人痣,懷裡正抱著一隻尾巴五顏六色的大鸚鵡。

  正德嘴唇翕合了半晌,眼前那個十四五歲的嬌小女孩兒奇怪地看看自己身上,然後嘻嘻一笑,歪著頭向他俏皮地道:「怎麼啦?是不是我長得很漂亮?」
匿名
狀態︰ 離線
203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23:43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九十三章 知音難妥


  眼前的姑娘輕輕撫著鸚鵡的羽毛,見眼前的這個小兵傻愣愣地盯著她,不僅咯咯一笑,說道:「再過會兒側王妃就要國門啦,你可別亂跑,若踩了王妃的裙裾可不是挨頓罵就得了的啦。」

  她笑盈盈地說完,折身向西廂配殿走去。王府建築金碧輝煌,豪華壯麗,廊廡相接,屋宇錯落,前堂後寢,殿宇深邃。這西廂配殿有數十棟建築,是下人雜役們的住處,自然無人看守。

  正德抬手「哎」了一聲,見那俏生生的少女已抬腿邁過了高高的門檻,忙急步追了上去。左右的侍衛互視一眼,心中都道皇上看上這俏麗的女孩兒了,一時有些尷尬。皇上追女人,他們怎好追得過近,可是

  畢竟這裡不是皇宮大內,萬一皇上有個閃失可怎生了得?

  幾名侍衛只得硬著頭皮遠遠的綴了上去。好在社是下人們的住處,看管不嚴,近日到府的許多將軍、大人們的家僕、親兵們還是頭一次進王府,處處覺得稀罕,也偶爾有人跑進這處偏殿看個新奇,再加上王爺納妃,僕役們都在外邊張羅,偏殿裡本來也沒幾個人,他們順順當當地走進了右跨院的院落。

  正德急急追在後邊,只見那少女姍姍輕盈,走到一棟房前恰好有個老嫗走出門來從門框後摘了串晾曬的乾菜,少女叫聲喚道:「娘,我回來啦。」

  那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抬頭看見女兒,臉上頓時溢起笑意,說道:「良女呀,娘娘又賞鸚鵡了?快送回暖房去,別給凍壞了,娘做點豬肉燉乾菜,一會兒記著招呼你爹回來吃飯。」

  女孩兒脆生生地答應一聲,拐到旁邊一棟低矮的暖窖。拉開門兒走了進去,老太太也提著乾菜回了屋。正德腳步頓了一頓:「良女?娘?她她不是唐一仙?」

  正德仔細想了想,雖說平素想起這位姑娘來,心中只是一個朦朦朧朧倩麗嬌俏的身影。挾帶著一絲淡淡的溫馨和幽傷,可是一見到她,正德卻清晰地記起了她的模樣,年紀、身材、模樣、聲音,還有她唇邊那顆美人痣,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正德拔足又追,也閃身進了暖房,侍衛們互相瞧了一眼。設有默契地游散開來,將那棟暖房團團圍住。少女進了暖房,踮著腳跟兒打開一個竹絲籠子,將那鸚鵡兒放進去,又扣下了籠蓋,聽到門兒吱呀一聲。扭頭一看,不禁奇道:「是你?你追我做什麼?」

  正德呼吸有些急促,他定了定神,漲紅著臉道:「唐姑娘。你可能不記得我了,可是楊凌你總該記得吧?他一直在派人找你。你怎麼改了名字到了代王府?」

  少女素服淡妝,愈顯出嫵媚有致。她斜倚在一排竹籠旁,一手掠著鬢兒,眸子轉了轉,笑道:「楊凌?你說內廠提督楊大人?我知道呀,大同唱道情的戲子都把他的故事編成曲兒唱呢,我自然是聽過的,他找我」

  少女說到這兒,忽地俏臉一變。走到他身邊急急道:「你認得我?你知道我叫甚麼名字?你快告訴我,我是誰?楊大將軍找我做甚麼?」

  正德一呆,怔道:「你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麼?」

  少女擺了他一眼,焦灼地道:「我知道還問你?我是被王妃娘娘救回來的,娘娘說發現我時,我滿臉是血地躺在河邊,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家裡還有沒有父母兄妹,你說你說我姓唐?」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已微微發起顫來,雖說劉良夫婦待她有如親生女兒,想找到血緣親人乃是天性,人人都說她來歷不明,如今有機會知道自己出身來歷,她如何不心情激盪,萬分興奮。

  正德喃喃地道:「失魂症?」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當日楊凌向他稟報曾說在懸崖上發現帶血的刀柄和石頭,上邊還沾著髮絲和鮮血,想必唐一仙頭部受了重擊,又墜落水中,採得了失魂之症。

  正德皇帝知道眼前這女孩兒真的就是唐一仙,不禁興奮若狂,他一把抓住唐一仙的手腕,說道:「那就不會錯了,你果然是唐一仙,你就是唐一仙,你是你是」

  正德說到這兒忽地噎住,現如今他已非做太子時那般不通世務,也知道青樓女子是賤籍,身份低賤的很,說出來恐令唐一仙羞憤不恥,他噎了一噎,口不擇言地道:「你是楊凌楊大將軍的妹妹呀。」

  唐一仙一張櫻桃小嘴兒張的老大,兩隻亮晶晶的眸子發直,瞅了正德半晌,她眼中的喜悅漸漸隱去,猛地掙脫了正德的手,向後急退兩步,順手抄起一根用來掛摘鳥籠的竹鉤子來,警惕地瞪著正德嗔道:「你花言巧語地說些甚麼,想騙我麼?」

  「嘎!我騙你?」正德心裡有點發慌:「難道我這般沒有說謊的天賦?」

  唐一仙冷笑一聲,小瑤鼻兒一翹,窺破他詭計似的洋洋得意道:「楊大人姓楊,你剛才卻說我姓唐,這還不是順口胡謅麼?你這見色其意的大騙子。」

  唐一仙說著氣不打一處來,掄起棍子「呼」地一聲,抽在正德的大腿上,正德哎喲一聲,一跳老高,捂著大腿在原地直蹦,唐一仙見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卻將俏臉一板,哼道:「臭小子,快滾出去吧,虧你想得出這麼濫的法子騙姑娘,不過唐一仙嗯,你這順口胡謅的名字倒比劉良女好聽些,嘻嘻。」

  外邊貼門兩個侍衛聽見皇上一聲驚叫,立刻跟踩了尾巴的野貓似的,忽地一聲拉開房門同時搶了進來,擠在門口叫道:「皇黃校尉,出了什麼事?」

  正德惱羞成怒地喝道:「給我滾出去。沒有你們的事兒!」

  兩個侍衛一見情形便知皇上泡妞受挫,這事的確有傷天下第一男人的臉面,兩個武功卓絕的一流高手屁都不放一個,立即又鑽了出去。將暖房門順手帶上。

  唐一仙不屑地嘖嘖道:「喲嗬兒,敢情你小小年紀,還是個校官,這裡可是代王府,容不得你放肆,本姑娘叫喊一聲,你這臭小子就得下大獄,趕緊的出去!」

  正德苦著臉道:「唐姑娘。我沒騙你呀,你是你是楊大人的表妹,自然和他不是一個姓氏。」

  「呃?」唐一仙盯著他,半信半疑地看了半晌,手中的竹棍慢慢放下,吃吃地道:「你你說的是真的?我我是內廠提督楊凌楊將軍的表妹?」

  正德雞啄米似的點頭道:「正是。正是,你想呀,這是王府,我敢胡說八道麼?就算我騙你。一會兒楊大人出來見你,他總不會幫著我騙你吧?」

  唐一仙站在那兒。兩眼飄向半空之中,嘴裡唸唸有詞地也不直嘀咕些甚麼,過了好半天才將手中棍子一丟,歡呼一聲道:「快,你快帶我去見表哥,原來我有一個這麼威風的大將軍表哥。」

  唐一仙喜孜孜地奔過來,正德嚇了一跳,若讓他現在去見楊凌,保證立馬穿邦。雖說憑著皇帝的權力,他想要的女人還沒有一個請不進宮的,可是他卻不想惹得唐一仙有半點不開心,更何況他寧願唐一仙對他呼來喝去地,也不願意她畢恭畢敬和別的女人相仿。

  正德忙勸道:「楊大人現在應該正在銀安殿上參加代王納妃大禮吧,此時去了在王爺面前失了禮儀,楊將軍也要受責罰,我是他的親兵,走時我自會去見他,你們失散這麼久,也不差這一刻嘛。」

  唐一仙滿心歡喜,不住地點頭,笑逐顏開地又問道:「嗯嗯嗯,你說得也對,對了,黃校尉,我的爹娘呢?他們是做什麼的?聽說表哥是宣府人,原來家境貧寒,那我爹娘也應該是普通百姓吧?」

  「啊這個,令尊令堂在連年的兵災戰亂中早就,唐家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了,是是楊大人把你帶大的」,正德說著偷偷抹了把汗。

  「喔」,唐一仙微微有些失落,不過記憶中對爹娘實在半點印象也沒有,也談不上傷心,「我是在表哥家長大的?對了,我為什麼受了傷呀,你是表哥的親兵,你知道嗎?」

  「咳,咳咳,這個說來話長」

  正德說的唾沫橫飛,謊撒得越來越大,他忽然發覺原來自己扯淡也挺有天賦的。

  ********************

  喜勃勃地聊了許久,唐一仙忽然戀戀不捨地道:「唉,見了表哥,我就要陪他回京師了,爹娘帶我那麼好」

  正德瞧她失落模樣,心中一軟,急忙哄道:「楊大人也對你極好,只要你說一聲,他一定允諾你帶了劉氏夫婦回京的。」

  「真的麼?」唐一仙喜道:「那就好,爹爹和娘待我像親生女兒一般,我真是不忍和他們分開。唉,只是這些鳥兒與我相伴這麼久,它們都是娘娘的心肝寶貝,我這一去,再也見不到了。」

  唐一仙略帶些感傷地望著那各式各樣的鳥籠,裡邊一隻隻鳥兒雀躍著,歡鳴著。

  正德癡迷地看著她從一隻隻懸掛的鳥籠間走過,時而撮唇而鳴,發出和那鳥兒一樣悅耳動聽的聲音,引得鳥兒蹦蹦跳跳的歡叫不已。她的頰上暈著兩抹酡紅,粉腮玉膚,秋水為神,說不出的動人。

  「喂,黃校尉。幫我把水拿過來」,正德如奉綸音,連忙挽挽袖子,跑到牆角兒提起一隻大水桶。顛顛地給唐一仙送去。

  唐一仙扭頭瞧見,忍不住嗔笑道:「瞧你笨的,真不知道表哥哪根筋不對了,用你這笨傢伙作侍衛,這些鳥兒一共也喝不了一瓢水,你怎麼整桶拎過來了?」

  正德嘿嘿傻笑兩聲,心中只覺得這女孩兒輕嗔薄怒也是別有一番風情,心中愈發萌生了一股愛意。他在皇宮禁苑簡直就是生活在女人窩裡。就連出恭時都有漂亮的宮女侍候。長這麼大見得最多的除了太監就是女人,太監和女人就像每天穿的衣服一樣簇擁著他,他也習慣了把這些人當成一件擺設來對待。

  可是唐一仙給他的感覺卻截然不同,在她面前,他不用做作,一身輕鬆。深宮大院裡,表面總是嬉戲不休的他,隨著年齡增長,也經常感到很壓抑、很寂寞。

  每當空中有鷹隼或鴻雁飛過時,他便袖著手昂著頭。仰望蒼穹,目光追出好遠。羨慕地望著,直到不見了那飛鳥的蹤影。長河落日,大漠窮秋,在那座迤邐壯闊的大房子裡,處處都是禁忌和禮儀,皇帝還不如一隻自由的飛鳥。

  唐一仙瞧著他笨手笨腳的樣子笑道:「看你模樣,怎麼好像平素什麼也不乾似的?」

  正德不禁答道:「是呀,我從小住在一座好大好大的房子裡,哪裡也不許去。整天關在哪兒,規矩好多好多,直到遇到了楊大人,我才能出來見見世面。」

  「哦?聽起來你還是大戶人家子弟呢」,唐一仙秀氣的眉毛微微地蹙了起來,若有所思地扶住了頭:「我記得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是住在一棟大房子裡,整天哪兒也不許去,天天關在那兒,只能抬頭望著一片天,人都關傻了。奇怪,我怎麼會有這種感覺?」

  正德眼睛一亮道:「是麼?原來你和我一樣可慘?可是我就比你可憐多了,他們不但不許我出去,還每天要我學這學那,不管我喜不喜歡,都逼著我學會」

  唐一仙忽地一拍手,叫道:「我想起來了,我也是,我也是,什麼都要學,怎麼吃飯,怎麼穿衣,怎麼走路,被人擺佈的和個木偶似的,還要學好多好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好討厭,我又不要考狀元呀,頭又疼了,我只能想起這些。」

  正德興奮地道:「對呀,我也是,我又不想考狀元,學那麼多幹什麼,頭疼死了」,他越說越是投機,直覺天下知音,唯一仙姑娘耳。想想自己一個堂堂天子的苦楚,竟和青樓培養以色娛人的妓女相仿,心中有覺啼笑皆非。

  唐一仙聽了吃地一笑,瞟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懶傢伙,我是女人嘛,當然不用考狀元了,你是男人,就該好好讀書,看吧,不好好讀書,現在只能做個侍衛了。」

  正德乾笑兩聲,摸摸鼻子道:「這樣更好,自由自在,做狀元有什麼好的?好多規矩、好多禮儀,唉,你是不知道,整天要對許多人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做著言不由衷的事,假模假樣的,就是心裡不開心也得以臉假笑」

  唐一仙訝然道:「真的呢,你這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好像我也是這樣」,她想了一想,忽地變色道:「為什麼會有這些事?我表哥是不是對我不好?」

  正德連忙道:「不會,不會,楊大人很疼你的,這些事一定是你很小的時候,在自己家裡時的。」

  唐一仙側頭想了想,滿意地頜首道:「嗯,有道理,好像是很小的時候的事,對了,你先告訴我,我表哥有多大歲數,長得什麼樣子,我好像有些印象了。」

  「楊大人麼?」正德挺了挺胸,扯了扯衣襟,正色道:「他你房弱冠,英俊不凡,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基本上你看看我的模樣,大致就能想像出了七八分了。楊大人是皇上身邊的肱股之臣。運籌帷幄,機謀百變,臨變不驚,頗有大將風度」

  ***********************************

  正德口中「運籌帷幄,機謀百變,臨變不驚,頗有大將風度」的楊凌楊大欽差,此時在謹德殿內,被楊廷和、胡瓚以及原先不知名姓的宣府巡撫汪以孝扯住,爭執拉扯的狼狽不堪。三邊總制楊一清站在一旁,滿面為難,也不知這架該勸誰的好。

  張永也懂拳腳。混亂中不知被誰踹了一腳,本想上去報仇,不過被代王爺喝止,只得提著他被扯斷的玉帶憤憤地站在一邊。

  楊凌年輕體健,加上這些日子隨伍漢超習過功夫,有名師指點。一些普通的技擊技巧還是有的,真要動手,這三位文官還真不是對手,可是這三人最年輕的也有四十五六。他怎好真的動手。

  楊廷和上次被他用個劉大棒槌愣是打斷了馬腿,陪著兩位老夫子一路淒淒惶惶地回到京城。又受到老中青三代母儀天下的一通責難,帶著一肚子氣去兵部領了通關文諜,路經、宣府時又把同科進士、宣府巡撫汪以孝也帶了來。

  他先密見代王,說明皇帝秘密來到大同的真相,相集合眾官之力將楊凌的氣焰打壓下去。正德能來大同,全是楊凌撐腰,若是他也改變主意,肯規勸皇帝回京,打斷馬腿的嫌隙楊廷和也懶得和他計較了。

  誰料楊廷和苦口婆心說明來意後。張永卻迎上前去,左一句皇上有旨,奴才不敢不從,右一句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皇上巡閱江山,天經地義,臉上陪著笑臉,卻把一切都推給皇上,就是不鬆口。

  宣府巡撫汪以孝聽了氣就不打一處來,他不在京城,張永任京營提督不過幾個月,為人又不想劉瑾那麼跋扈,相對來說低調一些,汪以孝不曉得他的厲害,常能夠上前來歷喝一聲:「臣子直諫報國,你這閹貨多甚麼嘴?」

  砰地一記牢拳打在張永臉上,張永豈肯罷休,兩人頓時扭打成一團,楊凌本來還想息事寧人,致使和楊廷和等人上前解勸,彼此心中都帶著火氣,未說幾句,這勸架的也加入了戰團。

  代王氣得吹鬍子瞪眼,早聽說京師的官員給弘治老爺子慣的不像話,動不動就在朝廷上演全武行,李東陽還曾經奪了武士金瓜,在金殿上追打壽寧侯,這事兒傳到仕林民間,卻被讀書人視作遺聞美談,更助長了這種風氣,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代王大喝一聲道:「豈有此理,統統給本王住手,你們都是朝廷一二品德大員,在這裡大打出手成何體統?」

  宣府巡撫汪以孝向代王拱手道:「王爺,皇上出承大統、聖嗣未育,萬金之體豈可輕易涉險?天子縱在禁門之前,也是警蹕四出,楊凌口口聲聲為江山社稷,卻將皇上當作棋子,輕率帶到這刀槍之地,萬一不測,博浪沙槌人之禍不遠矣。下官怎能不心憂如焚?」

  胡瓚那日迫於皇帝和楊凌之勢,不得不默許帝幸大同之事,但是心中對此一直極為反對,如今有了楊廷和這座靠山,自然也想勸得皇上早日回京。

  他抖了抖皺巴巴的官袍,那被揪下來丟在地上的帽翅也不去撿,只帶著一邊官帽翅兒向代王道:「此事還請王爺作主,皇上乃天下至尊,應崇正學、通言路、正名號、戒游幸、去小人、建儲貳,六者並行,可以杜禍,可以弭變,尊貴之軀輕涉險地,不如崇儉德、養仁心,垂拱而治。」

  這裡代王身份最高,可是偏偏他說話最多顧忌,反不如這些外臣來的直率,他是皇室中人,干涉過多未免會遭皇帝忌諱,若置之不理,皇帝真在他的地面上出了事情,那他可是哭都來不及了。

  代王清咳兩聲,正像措些溫和點的話兒勸勸這兩位欽差,楊凌已冷笑道:「養仁心?怎麼養仁心?像劉阿斗那樣樂不思蜀地養仁心,像李後主那樣風花雪月地養仁心?這兩個窩囊廢養仁心養得都亡了國!

  強虜在側。天子不知兵、不尚武能行嗎?韃子皇帝就在長城外邊,馳馬射箭親率大軍作戰,我們的天子如今尚在大同城中,你們就戰戰兢兢。忠愛還是溺愛?」

  汪以孝強辭道:「我大明國泰民安,歌舞昇平,一些不事農耕的胡人,偶逾邊境算甚麼心腹大患,此乃疥癬之疾,何必皇上為求結盟,紆尊降貴親至邊陲?」

  這話說得胡瓚和楊廷和都臉上一熱,覺得有點兒虧心。楊凌聽了哈哈大笑,說道:「疥癬之疾?遠的不說,就說近幾年,弘治七年,韃靼擾宣府,圍赤城。殺戮百姓,奉義鎮全鎮被屠。

  弘治八年,韃靼襲應州,擄丁壯三百餘口。弘治九年,攻薊州,毀城外莊稼、林木,掠婦女九百人。

  十年,侵肅州、甘州,掠騾馬牛羊數千,擄丁壯婦女五百餘口,老幼被殺者近三千人,屍橫滿野,清水為赤。同年,掠蔚州。毀村舍千餘座。難民無數

  十二年

  十三年」

  汪以孝的臉色大變,汗水涔涔而下,韃靼寇邊,是年年必來,而且一年比一年凶悍,擄去的牛馬婦人也一年比一年多,被殺的官兵也從數百人到上千、上萬人不等,眼見韃靼實力越來越強大,若正遮掩說瞎話,愣說他們不過是疥癬之疾,如何說得過去?

  「十七年,韃靼攻萬全衛、白羊口、寧武關、花馬池等地,軍兵死逾數千,韃子又襲大同、宣府,先鋒衝入京畿附近,殺掠百姓牛羊不計其數。而今年,更出鐵騎七萬,大舉入侵,汪巡撫,這些事你視而不見,豈非禍國殃民?」

  楊一清見胡瓚等人臉色鐵青,便歎了口氣,打圓場道:「楊大人,大學士等人的意思是,皇上乃宗廟社稷之主,征伐之事為輕,社稷為重,御駕親征總是不妥。」

  楊凌知道這位楊總制心下是贊成皇帝出面與朵顏三衛結盟,分化瓦解韃靼勢力的,也看得出從長遠來說這其中的好處。

  尤其是楊一清使了一招絕戶計,派了一隻孤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韃子沒有堅城高牆可守,沒有百萬士卒可恃,一旦被人侵進不設防的家門,禍害之深遠勝於大明百姓。

  他在邊關拖住伯顏,消耗了他的錢糧兵馬,又按自己的計策分化了伯顏和火篩的關係,韃靼政權如雪上加霜,經此一役必定元氣大傷。這時與朵顏三衛結盟尤其顯得重要,有他們的挾制和配合,韃靼就會日漸衰落下去,而沒有機會和時間修復元氣,其深遠意義實是莫大誘惑,這個險是值得冒的。

  從這一點上來說,楊一清是站在他這一邊的,只是他是李東陽一系的人,如今楊廷和是代表三大學士來勸說皇帝回京,他不便公開表明個人態度罷了。

  想到這裡,楊凌緩和了語氣,似對楊一清談話,其實卻是述與楊廷和等人道:「王爺,諸位大人,方纔我已詳述皇上此來之重要,皇上年方十六,多多歷練,才能成為千古名君。

  但凡明君,誰畏於兵事?漢高祖御駕親征評判陳豨、英布,唐太宗御駕親征支付高麗,本朝洪武俘張士誠、滅陳友諒,那一回不是御駕親征?永樂皇帝親身五征漠北,更不待言。

  如今天子親至,只是向朵顏三衛示之以誠,不如此,遑論雄才大略?若官兵龜縮長城以為榮,皇上藏於紫禁城以為是,世之英主何以名副其實?」

  他舒了口氣,誠懇地說道:「王爺和諸位大人心憂皇上安危,下官瞭然於心,待得了花當回信,在下一定親至白登山勘探地形、妥善置兵,保得皇上安全,請各位大人成全皇上一片雄心吧。」

  楊凌說完,向代王和楊廷和等人肅然深深一揖,即人聽了面面相覷,楊一清、胡瓚意有所動,楊廷和神色猶豫,只剩下汪以孝仍是怒目而視。

  皇帝與朵顏三衛會盟,若領上十萬大軍,前呼後擁、浩浩蕩蕩,在離大同不過十餘里的地方,自然不怕韃靼來襲,難就難在邊疆屢次失信於朵顏三衛,大名在朵顏三衛眼中的信譽幾乎已蕩然無存。

  若大軍雲集,花當和各部落首領豈敢來見他?要朵顏三衛也帶上數萬人馬,依賴他們沒這麼多精兵,二來一路上勢必難以瞞過韃靼耳目,所以攜來的士兵必不會太多,明軍能出動登山的官兵五千人已是極限,難怪他們如此擔心。

  殿內靜的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楊廷和沉吟半晌,忽地嗔目大喝道:「楊凌,皇上若有些許閃失,莫怪本官不講私誼,請了懿旨滅你九族!」

  這句話聲色俱厲,但話中之意儼然是同意了皇帝大同之行,楊凌聽了心中一鬆,面上不禁露出喜色。

  就在這時,外邊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喚道:「王爺,大典吉時已到,請您至銀安殿舉禮。」
匿名
狀態︰ 離線
204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24:03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九十四章 花當來了


  銀安殿上,善於觀顏察色的各位大人們發現站在上首的兩位欽差、兩位巡撫還有三邊總制楊一清,都是臉色臭臭的,就連代王千歲,見了那位娉娉婷婷十六七的新娘子,臉上似乎也高興不起來,這些地方大員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個都謹慎起來,不敢高聲笑語。

  王爺納妃同普通人娶媳婦大大不同,那儀式倒像是官員就任,太監總管先宣讀了皇上的聖旨,這聖旨就是楊廷和草擬的,正德不過是用了個金印而已,不過這位捉刀大學士卻沒露面,拉來大同雖沒遮著藏著,但是知道消息的也屈指可數,所以避在後殿。

  皇上即已來了大同,除非他願意回去,總不能把他綁回去,楊凌不配合,他也沒有辦法,坐在後殿苦思半晌,楊廷和仍是一籌莫展,聽著前邊銀安殿上奏起喜洋洋的宮廷音樂,楊廷和苦笑著搖搖頭。

  繁瑣的納妃大禮行過,新娘子拜過了王爺、王妃,便在王爺授意下,款款行來,手捧玉爵,向兩位欽差敬酒。雖說他們在王爺面前品秩不算高,但是既然掛著奉旨巡邊的牌子,這人前的禮儀是不能失的,代王敬的也不是他們,而是他們身後的皇帝而已。

  側王妃叫卓婷,高挑的個頭兒,穿著霞帔紅袍,頭戴鳳冠,俏臉前垂著搖曳的珠簾,卻不披蓋頭,看她身段兒柔軟苗條,雖只十六七年紀,卻是風情萬種。卻具韻味,看了清雅脫俗,落落大方。大異內地女子的柔媚秀膩。難怪代王如此青睞,竟然請旨賜了她側妃的身份。

  待側王妃敬過了欽差,又接了文武官員一敬,便扶著王妃娘娘回後殿去了,酒席宴開,眾官員杯籌交錯,氣氛這才活絡開來。

  胡瓚、汪以孝兩位巡撫執杯敬過了代王爺,又雙雙來到楊一清、楊凌和張永這一桌,滿面堆笑道:「兩位欽差大人未出正月便遠來大同代天巡狩,勞苦功高,楊總制親臨戰陣。用兵如神。

  寇首伯顏接連失利,大同宣府等地百姓能保平安,全賴將士用命,我等地方官員該當向幾位大人敬一杯酒,聊表敬意呀,啊?哈哈哈哈……「

  眾官員聞言一起舉杯立起。應合道:「正是正是,我等敬兩位欽差、敬楊總制,請三位大人滿飲此杯。」

  楊一清展顏笑道:「哪裡哪裡,說起來楊某奉命鎮守三關,從今後也是大同守將,代王千歲的部屬,該當和諸位大人同敬兩位欽差,祝我皇上千秋萬歲,大明天下國運昌隆。」

  胡瓚、汪以孝笑吟吟地。彷彿方才在後殿和楊凌、張永扭打在一起的人和他全無干係,楊凌和張永相視苦笑一聲,連忙也擠出一臉假笑,舉杯應合起來。

  文武官員敬了王爺,總要敬敬兩位欽差和胡瓚、汪以孝、楊一清三位邊關文武最高長官,這種官場應酬雖然無聊,卻是人家給面子,楊凌二人也只能賠笑以待。

  酒過三巡,一位王府內監悄悄走進來對代王附耳說了幾句話,代王點點頭,那內侍便朝楊凌走來,附耳低聲道:「欽差大人,您的侍衛統領說又要是面稟。」

  楊凌一怔,他帶來的儀仗侍衛雖有三百人,得以進入王府的卻只有十二個,哪來的侍衛統領?要說能命令這些大內侍衛的,那只有正德皇帝了。他急忙起身向王爺告罪一聲,急急向外走去。

  代王等人雖知正德在他軍中,可是打破他們的頭,他們也想像不出正德堂堂天子,會扮作侍衛陪楊凌赴宴,而且獨自留在外殿和那些粗俗的下人雜役家僕親兵們混在一起。

  就是親眼見過正德身著侍衛服裝的胡瓚,也只當那時路上為了掩人耳目所作的裝扮,他不信天皇貴冑鳳子龍孫的正德皇帝會一直扮作低鄙的士卒,更不信楊凌敢如此大逆不道,始終將皇上置於此等地位,所以這些人一無懷疑。

  楊凌在那內監陪同下,出銀安殿,重門疊戶的到了承運門外,果然看見正德和兩個親兵正站在門口,雙眼發亮、滿臉通紅,好似喝了很多酒似的。

  楊凌向那內侍客氣地笑笑,說道:「有勞公公了,且請在此稍候,本官出去片刻。」

  楊凌走出殿門,繞到旁邊柱後,正德一把撲上來拉住他的手連連搖晃,興奮得語音發顫道:「楊侍讀,朕不是在做夢,朕見到她了,哈哈哈,朕好開心。」

  楊凌見他臉色通紅,語無倫次,連忙四下看看,見無人注意,這才奇道:「皇上喝醉了?見到誰了這麼開心?」

  正德眉開眼笑地道:「唐一仙!朕見到唐一仙了,她在代王府。一如侯門深似海,難怪你的探子到處尋不到她。」

  楊凌呆了一呆,忽然也興奮地跳了起來,顫聲道:「唐一仙?她沒死?她還活著?」楊凌握緊了正德的手,忽地緊閉雙目抬臉向天,過了半晌才長長舒出口氣,語聲激盪地道:「謝天謝地,她安然無恙便好,她在哪裡?」

  楊凌說著,目光已四下尋找起來。昔日與蘇三、唐一仙、雪裡梅相識花館,正因著唐一仙的關係,馬永成才送來銀子,使他將三位姑娘贖了身,蘇三和雪裡梅更因此成為對他情深意重的愛妾。

  而唐一仙,這位小姑娘為了替他護住鮑參將的罪證賬本,卻被人打瞎懸崖生死未卜,他心中對此一直覺得愧疚不已。

  唐一仙的橫禍全因他而起,而他救唐一仙於煙花之地的所謂恩德,真正的恩人卻是正德,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付出和恩惠。反倒是靠她拼了性命才保住了那賬簿,靠這有力證據扳倒了鮑參將,因為她的關係才因緣際會,得了蘇三、雪裡梅兩房姿容珠麗、性情乖巧的小美人兒。所以楊凌每想起她的遭遇,總覺得心頭如壓大石,如今聽說她沒事,楊凌的驚喜欣悅可想而知。

  正德忙緊張地道:「小聲些,她去見她的養父母去了,一會兒你赴罷宴便將她接回去怎麼樣?不過……她得了失魂症,想是從懸崖上摔下時受過撞擊,往昔之事全然不記得了。」

  楊凌聽了一呆,心中有些難過,他怔道:「失……魂,失憶了?怎麼會這樣?什麼都不記得了麼?那我要如何帶她回去,她信了皇上的話?」

  正德乾笑著擾頭道:「這個……她是不大相信我的話。還以為我是個登徒子,朕的大腿上挨了他一棍子,估計都打青了。

  不過朕一個小小校尉的話她不信,堂堂楊大將軍的話她卻沒有理由不信,我對她說,她是你的表妹。父母雙亡,從小跟在你身邊,一會你見了他千萬莫要說穿邦了,唐姑娘望了往事,朕……不想讓她知道那些不開心的過去。「

  正德說到後來,臉色變得很認真、很嚴肅,眸子裡有種亮晶晶的東西。楊凌點了點頭,忽然在正德肩頭輕輕拍了拍,雖未說話,唇邊卻牽起一抹理解的笑意。

  簷上風起雪落,灑在頸上晾涼的,兩個人心裡卻都是暖的,楊凌近乎逾矩的衝動舉止,若落在那眾文官眼中,免不得又要如當日王瓊見楊凌與帝同坐般勃然大怒,但是正德對此卻毫不在意,他讀懂了楊凌眸中讚許和欣賞的意味,心中也不禁十分開心和快意。

  **********************

  「表……表哥」突然多了個陌生又帥氣的表哥,唐一仙叫起來還有點不習慣,訕訕的有點兒不好意思,臉蛋兒也微暈起來。

  「嗯?」楊凌勒慢了馬,扭頭望著坐在車轎中的唐一仙,柔聲笑道:「什麼事?」

  「表哥,咱們家大麼?表嫂……會不會不喜歡我住進去?」唐一仙有些擔心地蹙起了秀氣的眉毛。嗯,

  楊凌想笑,他看了眼旁邊笑望著唐一仙的正德,說道:「放心吧,你表嫂文人很好,而且……在你出事前和你相處極為融洽,等見到了你,你的三位表嫂不知會多麼開心呢!」

  「哇!三個表嫂?」唐一仙吃驚地吐了吐舌頭,俏皮地笑道:「表哥好厲害,三位嫂子一定都是京師的大美人兒吧?唉,我不記得表哥,也不記得她們了,京師是什麼樣子,我都沒有印象了。」

  她趴在車窗上癡癡地望著街上行人,忽地說道:「表哥,爹娘祖祖輩輩住在這兒,捨不得離開親朋好友,不想搬去京城,這幾日……我還想時時來陪陪他們,可以麼?」

  正德瞧她有些怯生生的情勢楊凌,心中憐意大盛,他一提馬韁貼近了馬車,拍著胸脯朗聲道:「仙兒姑娘,你不用擔心,想回王府,只需知會一聲,我……屬下保護你回來便是!」

  唐一仙白了他一眼,嗔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賣啦,什麼也不懂,我要是表哥,才不用你當親兵,老實給我掃院子守大門去!王府是想進就進的地方嗎?就算表哥是欽差,也的請過王爺才行,人家擔心給表哥添麻煩嘛。」

  正德被唐一仙一頓呵斥搶白,骨頭頓時輕得不足四兩,眉開眼笑的頗有受虐潛質。

  大內侍衛們見皇帝老爺吃癟還吃得這麼開心,便很有覺悟的把護侍皇上安危、維護天子尊嚴的使命拋到一邊,本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原則,一個個埋頭趕路,置若罔聞。

  *****************

  唐一仙被安置到驛館上房。楊凌將她安排妥當,又趕回書房修書一封叫人送回京城,一則將這喜訊早早告知玉兒她們,二來讓她們提前有個準備,方便迎接小表妹回京。

  楊廷和秘密來見過正德,它是皇上的侍講師傅,正德對他還是有幾分敬意的。聽說他來唯恐他勸自己回京,到時不好推卻,趕忙的把楊凌、張永這兩位哼哈二將叫來,立在自己身後壯膽兒,這才把楊廷和請進來。

  楊廷和慣會審時度勢,他雖敢對慫恿皇帝出京的楊凌、張永大打出手,但是面對皇帝,其隱忍的耐性尤勝李東陽三分。走進書房一見了裡邊陣勢,他就明白了皇帝的決心,原本準備好的說辭便也不再說出,免得自討沒趣。

  楊廷和將正德離京後的情形敘說一遍,宮中已嚴厲封鎖了消息,所有知道的太監宮女都接到嚴令。誰敢妄議皇帝微服出京的謠言,當即格斃,所以消息還未傳出去,除了六部九卿和三位大學士,便連滿朝文武都只道皇帝有恙,不能臨朝。

  不過皇帝連著十多天不臨朝聽政,這事可非同小可。皇帝是一國之君,朝廷的體制不是開玩笑的,什麼找人冒充,或者將大學士批折詭稱是皇上簽閱的異想天開。都是萬萬用不得的。

  這一來看在百官眼中,就是皇帝病得連奏折都無法批閱了,光是揣測皇帝病體如何嚴重,就足以人心惶惶了,此事總以三大學士之智也沒有辦法,對正德提起時,楊廷和不免滿臉苦色。

  正德蹙眉想了想道:「既如此,揀選最重要的奏折,每日快馬傳遞給朕,朕覽後再批轉回京,對外便稱朕病體漸癒,只是尚見不得風、見不得光,故此不能臨朝,想來可以穩定一下民心。」

  楊廷和歎道:「為此之計……也只好如此了」,他憂心忡忡地站起身來,說道:「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娘娘對皇上都掛念的很,六部九卿也在等著皇上的消息,皇上既然決意留在大同,臣也不敢再耽擱下去,這便返回京城報訊。」

  他向正德施罷禮,又看了楊凌一眼,臉色凝重地道:「楊大人,皇上的安危、大明的安危,就全交給你了,大人千萬小心在意,定要保得皇上周全。」

  楊凌莊重地道:「大人放心,下官知道其中輕重份量,斷斷不會兒戲的。」

  楊廷和點了點頭,有輕歎一聲,這才黯然退了下去。

  又候了兩天,正德每日無所事事,就跑去唐大小姐門口當親兵,陪她在院中打打冰陀螺,再加上那兩個專門侍候小唐的丫環一塊兒打打馬吊,既解了唐一仙的悶乏,也遂了自己心願。

  打馬吊由來已久,據說漢唐時就已存在,朝野上下,無論王侯公卿、名士才子、名媛淑女還是商賈平民,都甚為喜歡,甚至僧尼也多有戲玩的。

  馬吊類似現代的麻將,鞏俐太皇太后和太后等妃嬪閒來無事也最喜歡玩,爭得有時陪著打打,他天資聰穎,自然一學就會。

  唐一仙和兩個丫環那是他對手,一來二去,楊凌送給唐一仙的零花銀子,和兩個小丫環的不值錢首飾贏了一堆,正德樂不可支,把那堆破爛兒報表兒似的收藏著,任憑兩個小丫環向這位英俊的兵哥哥如何拋媚眼,就是不換給她們。

  他的身份是楊凌的侍衛,唐一仙並非勢利之人,到未因他低賤身份不屑結交,雖然呵斥如故,倒是親暱的口氣居多。

  *******************

  這日午後,驛館門前一個行色匆匆的身影飛馬從遠處趕來,在驛館門前翻身下馬。驛館平素只有兩名驛卒把守,如今明裡有兩位欽差,暗裡還有一個皇上。所以驛卒們被楊凌的親軍換防,整個驛館圍得水洩不通,如同兵營一般。

  飛馬趕來的人走到門口。從懷裡掏出一面表明內廠身份的銀牌。守門番子小心驗過後,便有一個引著他匆匆向院內走去。驛館對面一座掛著破舊旗旛的小酒樓上,一位酒客早在馬到門前時便倏地抬頭。兩道銳利的目光向他望去。

  這位酒客穿著件狗皮短袍,直筒暖褲,頭上戴一頭淡褐色狼毫的帽子,毛茸茸的帽沿下,兩道劍眉,一抹英氣,竟是個極俊俏的小伙子。

  來人進門時左右一張望,酒客看到他的側臉,身子不由微微一震。暗道:「伍漢超?嘿,學的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他果然投靠楊凌了,以他的功夫,該是楊凌貼身侍衛才對。瞧那馬匹步伐疲倦的模樣,該是趕了遠路剛剛才到,楊凌不將他留在身邊,派他去做什麼?」

  那俊俏的小伙子沉思片刻,心中隱隱覺得楊凌似乎要有所動,眸中不禁閃過一絲興奮之色,隨即卻又變得有些茫然。

  「他」遊目四顧,一雙澄澈的眸子從街頭三三兩兩的行人面上輕輕掃過:彌勒教既然在打皇帝主意,不會不對驛館嚴密監視,可是他們在哪兒呢?

  還有楊虎那個混蛋,自那日負氣離開,也不知道他和五叔他們去了哪裡,但願他們人生地不熟的,不要冒冒失失地相對楊凌下手,瞧這驛館情形,裡邊重兵把守、危機重重,楊凌出入動輒數百高手隨從,想要動手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唉」英俊的小伙子輕輕歎了口氣,那眉毛兒輕輕的擰在一起,倒有些女人般的秀媚。

  「好!總算等到了,皇上聽了一定也十分開心!」楊凌振奮地道。他見伍漢超滿面風霜,便道:「快去洗個澡吃些東西歇息一下,晚上本官再與你詳談。」

  朵顏三衛本來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向明廷要求與皇帝結盟,原也料想大明皇帝不會紆尊降貴趕來和他們會面。

  他們知道漢人朝廷最好面子,別人取利,明廷確是寧要名不要利,連與他國通商都必須要對方以屬國朝貢的方式進行,大明皇帝會為了朵顏三衛這樣一股還稱不上國的勢力放下他高傲的架子?

  誰料這位東方大國的天可汗真的來了,花當和眾部落首領即感意外也有些受寵若驚,花當立即點齊死錢鐵騎,晝伏夜行,開始秘密向大同方向進發。

  張勇看伍漢超退出去了,忽然也緊張起來。他對楊凌道:「楊大人,花當真的要來了,若是伯顏知道了消息,勢必要對皇上不利,咱們……咱們真的要和他們會面?」

  楊凌心中也有些緊張,但是他若露出怯意擔心別人豈不更加害怕?他強自抑制心中的緊張,點頭道:「見!開弓沒有回頭箭,此時退卻,不但要為蒙人恥笑,便是千古之後,你我和皇帝都會成為別人恥笑的人!」

  楊凌站起身在房中踱了幾步,說道:「花當只帶了四千人馬,這些人說少不少,可是王大漠草原裡一撤,就如滄海一粟,看不著影兒了,更何況伯顏探馬只注意我大明軍動向,沒有在自己後防布設探馬的道理,未必就能發現。」

  楊凌走到桌邊,提起茶壺為張永和自己續上熱茶,繼續道:「朵顏三衛常常也來邊境劫掠,伯顏縱然知道了,也只會以為他是趁火打劫,皇帝出京來到大同的消息,韃靼人是沒有可能瞭解到的。」

  楊凌說到這兒,忽地想起那個一團嬌俏、紅艷似火的身影,騎在馬上在風雪中對他說過的話:「奇怪,來了這麼久了,彌勒教怎麼還沒有動靜,使紅娘子誑騙自己,還是彌勒教不知道皇帝來到大同,抑或知道了卻無隙可趁?」

  彌勒教現在還不到公開造反的時候,尤其大同就如同一座兵營,城外是兵、城內是兵,彌勒教就算做夢都想殺皇帝,也沒有機會在這兒動手。

  楊凌想到這兒,把這個沒有可能在萬馬軍中造成威脅的威脅拋在一邊,繼續考慮伯顏可汗的動向,他的大軍現在在壺關、平順一帶劫掠攻擊,看情形對皇帝在大同的消息一無所知,不過萬一有詐,他的鐵騎在一日之內就可以飛馳回來,的確是最大的威脅。

  楊凌想到這兒,輕輕鼓了鼓掌,一個番子悄然閃進門來,楊凌說道:「去,通知內廠在本地的人加緊搜集一切消息,注意一切可疑的人,一有消息立刻稟報!」

  販子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楊凌走回桌邊抓過紙硯道:「楊一清的大軍近在咫尺,不忙著通知他,等花當到了左近再讓楊一清調度軍隊。我現在寫一道密信,請欽差金印,讓太原指揮石灰並大同以作備兵。明兒一早,我親自帶人喬裝打扮趕去白登山勘察地形,早做準備。」

  張永擔心地道:「喬裝打扮?你帶的人少了可莫遇上危險,還是帶上兩千鐵騎去吧。」

  楊凌搖頭笑道:「會盟地點知者寥寥,若是我帶上幾千大軍跑去白登山逛風景,那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欽差來此必有用意麼?放心,那裡一向平靜,離城又近,韃子主力又去了平順,我去白登山只有你我知道,誰會預先候在那兒等我?那不成了活神仙了麼?」

  玉器商人包六爺在「百媚閣」裡酒足飯飽地走下樓梯,搖搖晃晃滿臉帶笑地哼著小調兒,剛剛又談成一筆生意,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不易呀。

  那個身材魁梧、滿臉憨厚的車伕兼保鏢蒙古人阿曼盡職地跟在他身邊,時不時扶他一把,替他擋開其它的酒客。

  走到門外廊下,管馬廄的小二急忙將包老爺的馬車牽了過來,阿曼接過韁繩,一個紙團也已悄然地遞到了他的手中,阿曼不動聲色地扶著包老爺上了車,轎簾兒一放,馬車駛上了大街。

  阿曼悄悄在大腿上攤開那個小紙團,上邊只有一行小字:「白登山下李家集有糧」,阿曼若無其事地揮了一鞭子,喝道:「駕!」紙團兒已塞到大嘴裡,咀嚼兩下,嚥了下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205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24:21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兩難境地


  馬蹄聲急,二十餘騎健馬過了御河,來到白登山下,黃土夯實的道路被雪水滲透,被曾經經過的車隊碾壓出一道道扭曲的車轍凍土,但健馬仍輕快俐落,相當迅疾。

  二十多人都跨馬佩刀,箭袖皮袍,頭上戴著狗皮、袍皮的風帽,策馬揚鞭,顯得勇武矯健。瞧模樣像是出外打獵的豪紳大戶,可是大同一帶長年發生戰事兵災,附近的百姓對於兵事都略知一二,如果看到這些騎士的武器一定感到有些奇怪。

  刀鞘半舊,刀把上沒有紅纓,黃銅吞口摩擦的鎧亮,到深比普通的狹鋒單刀長出一尺有餘,都是一色的朴刀,看樣子都是日日隨身的武器。

  馬鞍一側帶了短駑和矢袋,瞧著氣派斷非普通踏雪狩獵的人物。上午剛剛下了場小雪,午後初晴,余雪仍在飄零,空氣清冷淡爽,沁人心脾。

  前方不遠就是白登山,白登山北靠方山,昔年漢高祖劉邦率三十二萬大軍遠征匈奴,大捷之後輕敵冒進,被四十萬匈奴大軍圍困在白登山上七天七夜,後來用了巧計才得脫身,這座小小的山丘也因此名聞天下。

  隆冬時節,少有閒人進山,已到了山口就已人蹤絕跡,二十餘騎驅馬上了丘陵,縱目望去,起伏如垠的雪原上,孤零零一座山丘,看模樣不過一百多丈,山勢平緩,也不算太高,楊凌初時聽說是山,還道如何險峻,如今見了這丘陵和周圍的一片坦途,這才放下心來。

  這座山是一座黃土丘陵,根本無險可守。當然,如果上邊布以重兵,居高臨下的話,以五千兵馬至少也可以抵抗數萬大軍半日以上的攻擊,這裡去大同不過十里左右。如果真的有險,只需堅持半日明軍足以趕到。

  山周圍一片曠野,如果明軍預佈伏兵,那麼前來結盟的多顏三衛也可以遠遠察覺及時遠遁,這個地方倒真的適合談判。

  白登山雖不高,周圍倒還寬闊,周圍方圓足有數里地,楊凌帶了二十多名親兵上了山,舉目遠眺。北方連綿起伏的是方山,大約兩里地外是一座看來不小的村莊。

  楊凌端坐馬上,扭過頭來,微微瞇起雙目向白得有些刺眼的來路望去,見遠處有幾道黑影正快速接近,看那速度,應該也是騎著快馬。

  楊凌提著馬韁爽朗地笑道:「果然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伍漢超用馬韁頂了頂帽沿,有點緊張地道:「大人,伏兵在李家集。隔著兩里地,屬下心中總有些不安。咱們是不是往那邊靠靠?」

  伍漢超雖說藝高人膽大,但他也知道彌勒教中頗有幾位高手,不說彌勒教主李福達的功夫,就是他的三個兒子,以及教中幾位天師,其藝業就不弱於他,單槍匹馬他自信縱然不敵也能逃得出去。現在有楊凌在這兒,他可不敢再冒險了,若是楊凌在被人擄去,不用人說,他自己就只好自殺謝罪了。

  楊凌卻不以為然,他倒不是大意,只不過今日這二十名親兵可不是內廠的轉業兵,而是他從正德那兒借來的大內侍衛,真正屬於他的人只有一個伍漢超。還有那個新手的侍衛劉大棒槌。

  這些人武功雖不及伍漢超,不過相去也不甚遠,後邊追兵已經接近,看模樣不過七八騎人馬,自己這二十多人還收拾不了他們?看來昨日接了韓林送來的消息,悄悄在李家集布了四百名伏兵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二十名大內侍衛氣定神閒地坐在馬上,有些好奇地盯著那些逐漸接近的人馬,這些侍衛都是各門各派的少年俊彥,很小就在宮中當差,僅憑著大內侍衛的身份,又有那個江湖人敢得罪他們?所以一個個目高於頂,彌勒教的幾個妖人,他們還真沒放在眼裡。

  劉大棒槌是這些侍衛中唯一使用鐵棍的,這大鬍子一身蠻力,棍法雖然翻來覆去就那麼兩招,不過戰場殺敵卻甚是管用,雖然兩人較技他遠不如伍漢超,不過一旦戰場衝殺,伍漢超無論是聲勢還是殺的人數都遠難及他。

  他緊張地舔了舔厚嘴唇,大聲大氣地勸道:「大帥,依著屬下,咱們還是去李家集吧,管他是妖道還是韃子,俺劉大棒槌可是一點不怕,不過大帥在這兒,真動起手來屬下束手束腳的,又要照看大帥,又要打妖道,很麻煩的。」

  這傢伙說話雖然粗魯,但是話中關切的意思還是很明顯的,楊凌聽了忍不住笑了,他想了想道:「好,咱們走,去李家集候著他們。」

  李家集臨近大同,驛道就從村口通向北方關隘,四通八達的所以倒還富庶,每年走私的馬市交易,不敢將牛羊馬匹停在大同城內,那些商販大多將牲口寄留在這裡,待收購齊了再統一運走,是以村口還開著一家大飯莊。

  說是飯莊,也不過是幾間供應茶水飲食,讓商販們有個歇腳打尖處的糊泥的木棚,外邊圍了一圈柵欄,一個沒有門板的木框,顯得十分簡陋,如今是生意蕭條的冬季,飯店只開著一個門臉,裡邊還沒有客人。

  楊凌一行二十餘人到了,那飯莊老闆不禁喜出望外,連忙迎了上來,滿臉陪笑地道:「諸位客官,你們用點什麼?」

  他匆匆掃了一眼,就看出這些人不像是尋常客商,不過他一個小飯店老闆,最卑微的小人物,掙倆小錢就好,也沒有人會自降身份為難他們這些苦哈哈。

  劉大棒槌將馬拴在柱上,又麻利地接過楊凌的馬韁繫上,大聲嚷嚷:「老闆,你這點裡都有什麼吃的端上來就是,熱乎就好,對了,再弄點燒酒。」

  老闆忙道:「好嘞,店裡有饃饃、燒餅,還有過年時剛殺的大肥豬,鹵好的豬雜割,在給各位客官來碗羊湯,保證喝了暖洋洋的。」

  雜割是陝西本地人的叫法。就是豬或羊的全副下水,切片,下花椒、姜蒜、鹽等作料,一鍋燉出來,這冷拼盤下燒酒,再配上白花花的羊湯,味道的確不錯。

  大內侍衛們簇擁著楊凌進了棚子,這棚子四周堆圍了厚厚的蘆葦,裡邊密不透風的還挺暖和。另有六個侍衛不勞吩咐,就按著刀慢悠悠地在門口兒閒逛,戰馬就繫在一邊,打地活扣,一扯就開,隨時準備上馬作戰。

  掌櫃的從櫃架上端下一大盆一大罐的鹵下水、豬雜割,天冷,上邊凝了一層白白的豬油,掌櫃的急衝後邊喊道:「三兒他媽。快生火把菜熱嘍,我說小兔崽子你快點起來。日頭都照著腚啦!趕快拿些豆麥麩皮出來,給幾位客官把馬喂啦。」

  楊凌搓著手笑道:「掌櫃的,甭招呼馬了,我們來得不遠,就在大同城裡,一會兒還要趕回去,隨便弄點兒吃的就好。」

  大棚子衝著陽面。掀著簾子陽光直照進來,倒比遮上更暖和,楊凌坐在靠門的桌上,陽光正照在身上,棚影卻擋住了面容,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邊。

  收割過的土地上一層薄薄的白雪,隱約露著莊稼茬子,遠遠的那六七匹馬在白登山下過的路上停留一陣,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再追上來。楊凌看了不禁暗暗冷笑。昨兒韓林悄悄派人將打探的消息遞了過來。

  大同城內因為兵荒馬亂,外來的客商不多,韓林在大同苦心經營,布下的情報網很容易就將他們的行蹤掌握並傳遞上去。

  韓林知道要想刺殺皇帝,決不是三兩個高來高去的江湖人物就辦得到的,單是踩樁放哨探消息就得不少人,所以對呈上來的消息又進行篩選,那些三兩人以下,尤其帶著婦女兒童的全部涮去,最後只剩下兩撥極為可疑的人物。

  楊虎一幫人聲稱是皮貨商人,可他帶著管事家僕七八口子人,大過年的急急趕了來,連吃帶住的,卻不急著進貨走人,這就十分可疑了,因此加派人手對他們秘密監視,並迅速將消息傳給楊凌。

  如今的大同形同兵營,楊凌也料到真有刺客人數也不會太多,張勇聽了消息馬上就想帶人去把他們抓了,不管是不是歹人,先丟進大牢再說。

  代王、胡瓚、汪以孝等人已經默許皇帝會見花當,而且甚有默契地不來拜見皇上,對皇帝身在大同一事明裡佯作不知。

  楊凌顧忌到如果在城裡大張旗鼓地抓人,一旦消息傳到胡瓚等人耳中,恐怕他們又要改變主意,憂心忡忡地跑來哭諫,所以決定以身作餌,引蛇出洞。

  遠處那盤旋不前的六七個騎士似乎商議定了,忽地縱馬直馳過來,蓬中坐著的侍衛們刷地一下站了起來,手已按上了刀柄。

  楊凌冷靜地道:「坐下,他們還能直接衝進棚子裡來不成?煙花火箭備好,一旦有事立刻召人,官兵抓賊,犯不著單打獨鬥!」

  侍衛們聞言又緩緩地坐了下來,但手仍按在刀柄上,緊盯著外邊。

  那些人近了,一共七騎,除了一個半老頭子,都是三旬上下壯碩如虎的大漢,繫著包頭,肋下配著雁翎刀,楊陵的目光在七人面上略一逡巡,就停在一個疤臉大漢的臉上。

  這人正是楊虎,他雖改了行裝打扮,臉上簡單地改變了相貌,但是身形並無變化,那種睥睨狂傲的氣質也如鶴立雞群,儼然是眾人的頭領。

  兩個人的目光剎那的交鋒,楊陵眼中微微閃過一絲訝色,他已隱約認出了楊虎,追來的人竟然是楊虎,而非彌勒教的人,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彌勒教怎麼不見動靜,反而是楊虎追來了?

  要說紅娘子欺騙自己,那又說不通,畢竟自己知道了消息,無論真假必然會加強警覺,如果紅娘子說的是真的,楊虎怎麼還愚蠢的被彌勒教利用?難道他和紅娘子還沒碰面。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楊凌臉上一閃而過的訝異,看在楊虎眼中還以為是畏懼,他臉上閃過一絲鄙夷,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去,對老闆道:「掌櫃的,切十斤醬牛肉,一罈子燒酒,快給爺們上來」,說著大剌剌地進了棚子,在一張桌旁大馬金刀地坐了,取下腰間佩刀橫按在桌上,向楊凌狠狠地盯了一眼。

  掌櫃的忙沏了壺茶也給他送上桌來,趁機瞟了一眼四周的人,每個人都陰沉著臉。一股冷肅抑鬱的氣氛不禁讓他心中一緊,趕緊退回了櫃檯後邊。

  楊虎看也不看他一眼,兩眼一直緊盯著楊凌,他對楊陵實是恨之入骨,兩百名心腹喪命在楊凌的手下,這個仇他一廂情願地全算在楊凌的頭上,如今愛妻也因為一件不合負氣離去,這筆賬他也算在楊凌頭上,對楊凌更是欲除之而後快。

  彌勒教交遊上層,直到皇帝微服非同小可,如果他身邊重臣遇刺,再向動他勢必難如登天,可是按照楊虎這個馬賊的邏輯,卻認為剪除皇帝的羽翼,才容易對皇帝下手。

  他帶著幾個人,在大同如同盲人瞎馬,沒有絲毫門路,唯一的辦法,就是派人輪流盯著楊凌,為他守家護院,暗中陪著他往來與王府和驛館之間。今日一旦得了楊凌喬裝打扮微服出城的消息,楊虎大喜過望,立刻領人追了出來。

  房中瀰漫著一股殺氣,所有人都繃緊了渾身的肌肉,目光陰冷的注視著對方,大戰一觸即發。楊凌輕輕舉起一隻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然後又輕輕放下,唯恐聲音稍大,就會立即引發一場大戰。

  善於察言觀色的掌櫃看出形勢不妙,不禁暗暗叫苦,他悄悄地推開算盤,腳步輕輕地開始向後挪動,手藏在身後悄悄地摸著門簾兒。

  楊虎默默觀察了半晌,發覺屋內屋外只有二十多人,他心中略略估計了一下那晚在高老莊外攻擊楊府時內廠番子的武力,不禁心中大定。

  如今除了他,還有一個鷹爪高手霍五叔,要在這二十多名侍衛的保護中襲殺楊凌,勝算至少也有七成,他與所在對面的霍五叔對視一眼,眼神微微向下一垂,已決意動手了。

  掌櫃的剛剛掀開門簾兒,楊虎忽地站起身來,四下沉不住氣的大內侍衛們也隨之站起,嗆啷啷一片滲人的拔刀聲,棚內一時刀光四現。

  楊虎的手下也霍地跳了起來,將一張長條凳子帶翻在地,發出哐噹一聲,只有霍五爺穩如泰山地坐在凳子上,但他按在滾燙的茶壺的手卻一動不動,手背上的青筋已經暴漲起來。

  對面的楊凌和伍漢超也沒有動,伍漢超一手按著佩劍,一手悄悄探向腰袋上垂下的袋囊,已經摸了五枚邊緣磨得鋒利的金錢鏢在手,右邊劉大棒槌卻已提阿了起來,一根黝黑的鐵棍攥在了手中。

  楊虎四下看了一眼,忽然仰天大笑,笑聲連綿未絕,楊凌忽也微微一笑,說道:「對面的當是楊虎楊兄了?京師一別,別來無恙?」

  楊虎冷笑道:「多承關心,楊某大難不死,一直想著報答楊大人的恩德呢,可惜楊家的門檻兒太高,楊某邁不進去,這可倒好,大人竟然遠離京師,還真是心想事成,蒼天有眼呢。」

  楊凌輕輕搖頭,歎道:「原本我們可以做好兄弟的,你追來大同,是鐵了心要造反了?肯聽我一言相勸麼?現在放下刀,本督可以饒你不死!」

  楊虎嘿嘿一笑,正要反唇相譏,忽地馬蹄聲急,棚內的人都霍地向外邊望去,只見遠遠一騎快馬,飛也似的疾馳而來。馬上的騎士半哈著腰,和馬身成一線,遠遠的看不清相貌,只看出一身灰袍,男裝打扮,腰間一柄無鞘的鋼刀,時而劃過一縷陽光,發出一道刺眼的閃光。

  片刻功夫,馬到門前,馬上騎士已提馬韁,健馬長嘶,人立而起,踢得前邊積雪飛揚。前足未落。馬上騎士已輕身落地,大步搶進門來。

  劍拔弩張的雙方不知來人是敵是友,都瞪著他不發一言,這人玉面劍眉,瑤鼻細口。看起來英氣勃勃,雖是個俊俏的小後生打扮,但楊凌和楊虎都一眼識破了她那極簡單的易容,楊虎已喜道:「娘子,你來得正好,與為夫聯手,殺了楊凌為兄弟們報仇!」

  霍五爺五指扣緊那壺滾燙的開水,本已打算擲向楊凌,這時也驚喜地站起來道:「鶯兒?我的乖侄女。可讓五叔擔心死了,快過來,楊凌不過帶了二十名侍衛,咱們叔侄聯手,輕而易舉就能殺了他!」

  崔鶯兒虎著俏臉道:「五叔,咱們的正主兒是彌勒教,要報仇那是狗拿刺蝟,無處下口。要為百姓,坐江山咱沒那份本事。真害了皇帝和楊凌,正遂了彌勒教的心意。關外的韃子再趁勢闖進關來,咱們不得承受幾輩子罵名?」

  她秋水般地眸子瞥了楊凌一眼,向眾人雙手抱拳,團團一揖道:「各位兄弟,你們有我崔家老寨的人馬,有我相公飛虎澗的兄弟,崔鶯兒和眾位兄弟同進退。共生死,可曾怕過事麼?就是那位欽差大人」

  她秒目橫睇,睨了楊凌一眼,傲然道:「我也親手將他抓來,在十萬大軍重重包圍中安然逃去,鶯兒不是怕事的人,可是咱們江湖人講究冤有頭,債有主,楊府是只肥羊,咱們是綁票兒的。能不能得手,那得各憑本事,沒聽過綁匪失了手,把肥羊當成仇敵的,那是咱們學藝不精。

  可要是咱們被人糊弄著去綁人,是中了別人驅虎馭虎的計,你們說這仇該不該報?如今明擺著彌勒教想對付楊凌,我們山寨剛被官兵拔了,卻巴巴地跑來當人家的馬前卒,幹些人家牽驢咱拔撅的蠢事,說得過去麼?」

  她不滿地瞪了楊虎一眼,說道:「你們一先一後的出了城,我就跟出來了,沒別的意思,我不同意殺楊凌,平就憑咱山寨上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該說的道理我早說過了,贊同我的兄弟,請站過來!」

  崔家老寨的幾個人面面相覷,他們都是年輕一輩的山賊高手,崔大小姐在他們眼中的號召力遠不是已經過氣的霍五叔比得了的,崔鶯兒凜凜然一番話,他們手中的刀不由慢慢放了下來,腳步遲疑地向崔鶯兒走去。

  楊虎氣得肺都塊炸了,嗔目大喝道:「崔鶯兒,你瘋啦?你是我老婆還是他楊凌的老婆?竟然胳膊肘兒往外拐?你不幫我,還要把兄弟們拉走,這是為人妻的本份麼?好好好!」

  他氣急而笑,說道:「我一直忍你、讓你,可不是怕了你,你還真當自己是楊跨虎了,毀了山寨我要把各山各嶺的寨主都請來,當面向岳父大人問個明白,他教出來的好女兒!」

  霍五叔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雖說他疼崔鶯兒,可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哪有老婆逆著丈夫的,這不是大逆不道麼?再說自己來時老爺子發過話的,要他壓制著崔鶯兒,不許她干涉楊虎的大事。

  霍五叔厲聲道:「你們幾個混賬,老爺子派你們出來時是怎麼說的?一切聽從姑爺安排,現在也跟著鶯兒胡鬧?楊凌出出入入侍衛如雲,除了今天,還有這麼好的機會麼?聽我的,一齊抄傢伙,做了他姓楊的,否則崔老大的山規,你們幾個是曉得地.」

  幾名崔家山寨的高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左右為難,一時不知該聽誰的話了,崔鶯兒俏臉一白,說道:「五叔,楊虎利慾熏心,你還給他撐腰?」

  霍五叔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鶯兒,莫怪五叔說你,你現在鬧得是不像話了,叫外人聽去笑話,咱們混山寨的人,居然幫起官兵來了,以後你讓你爹、你男人,怎麼在綠林中立足?」

  劉大棒槌看著這通窩裡反不禁大樂,他眉開眼笑地道:「好樣的,這叫深明大義,那個那個紅拂夜奔,嗯嗯,就是長得太沒女人味啦,要不這麼明事理的女人,她一個馬賊投資不要就不要唄。跟了我們大帥吃香的喝辣的吧!」

  崔鶯兒聽他胡說八道,氣得俏臉微暈,手腕一抖,一枚鐵蒺藜倏地飛向劉大棒槌滔滔不絕的大嘴,伍漢超早有準備,一枚銅錢迎上,「叮」的一聲,兩枚鐵器撞飛到一邊去了。

  劉大棒槌嚇了一跳,罵道:「他娘的,山賊就是山賊,翻臉比翻書還快!」

  伍漢超冷笑道:「他是個粗人,楊夫人何必與他計較?楊大當家是想沾我們人少的便宜麼?不好意思,實話對你說,酒瓶我們這些人。你們就未必討得了好去,更何況,這位五叔還真說著了,我們大人初入侍衛如雲,豈會只有這點人馬?」

  楊虎、霍五叔和紅娘子等人先是怔了一怔,隨即回過味兒來,不由得臉色大變,門口一個大內高手微微一笑,見伍漢超向他使了個眼色。立即手腕一翻,一枚響鏢直揚上頭。哨聲傳出老遠,片刻功夫,兩邊村中小巷數百名番子提刀佩箭,蜂擁而出,將這棚屋團團圍住。

  只見幾個番子從腰間取出繫了長繩的黝黑鐵索,擲上棚頂,四下一拉,「轟」的一聲,整個棚子被拉得四五分裂,好在棚頂沒有浮灰,全是積雪,棚中眾人揮舞兵器一通擊打,將輕薄的木板擊得粉碎,身上只落了一層雪沫子。

  有劉大棒槌那根八尺長的大鐵棍,楊凌立處自然也毫無危險,一時間整個棚屋全然不見,所有的人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四下密密匝匝的利箭已對準他們。

  伍漢超和劉大棒槌護在楊凌身前,緩緩向外退去,大內侍衛在可以隨時照應的距離內也同步向外退卻,楊凌退入人群,高聲叫道:「紅娘子,就因你方才一番話,本官再給你們一個機會,刺王殺駕、行刺大臣,皆是大逆死罪!但是你們只要現在棄刀投降,本官保你們不死!」

  紅娘子吸了口氣,倔強地瞥了他一眼,將手中佩刀一楊,朗聲道:「楊大人,我勸相公回頭,只是不想被人利用了,我們霸州綠林的好漢,沒長向官兵跪地投降的膝蓋,崔鶯兒和相公、和諸位山寨的兄弟同生共死,萬箭攢心也不會皺一皺眉頭,你的好意心領了!」

  楊虎大笑道:「好,這才是我楊虎的娘子,兄弟們,抄傢伙,木板為盾,咱們衝出去,奪不了馬就往方山上退!」

  山賊們匆忙翻過桌子和砸破的木板充作簡單的盾牌,團團護住四周,哇呀呀一片滲人的弓弦響,番子們手中的弓箭也已拉如滿月。

  伍漢超望著楊凌,請示道:「大人?」

  楊凌定定地看了崔鶯兒一眼,將一個女人射成刺蝟?他的心微微地一動,說道:「楊虎、崔鶯兒,你們應該看得出,今日你們根本逃不出去,縱然你們武藝了得,能殺的盡我四百鐵衛麼?還不快快棄械投降?」

  楊虎和崔鶯兒等人都是桀驁不馴、悍不畏死的大盜,聽了只是冷笑,避在盾後不發一言,楊凌一咬牙,剛想喝令放箭,忽地一陣野獸般的呼嗬之聲此起彼伏,楊凌不禁愕然。

  他聞聲望去,山莊延伸向方山上的白雪緩坡上,一支隊伍就像一頭奔行在荒原上的野蠻巨獸,除了鐵蹄撞擊荒原的如雷蹄聲,就是馬上的騎士不斷發出的怪叫,聲勢駭人。

  圓圓的雖看不清那些人的裝束,只聽這怪異的嚎叫,見識過韃子軍隊的楊凌和官兵、馬賊們都知道,這是一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韃子兵,他們劫莊來了。

  官兵殺賊,賊殺官兵,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是化解不開的宿敵。然而難得遇到的怪異局面是:這支洗莊的韃子兵,是殺官還是殺賊?他們豈會區分這兩隊漢人,這支韃子兵怕不有上千人,如果現在與馬賊動手,風馳電掣的韃子即可致,那該怎麼辦?

  有信心殺賊的和有信心逃命的楊凌和楊虎都傻了眼,彼此合作?可能嗎?來那個人互視了一眼,從眸中看到的,只有懷疑、仇恨和不信任。

  大地微顫,村中百姓已發出哭喊之聲,韃子象蝗蟲般疾撲過來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206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24:42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志在斬首


  韃子的聲勢一時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從山下疾撲下來的韃子呼嘯著穿莊而過,驚惶跑上街頭的百姓被長刀一拖,藉著馬的衝勢,毫不費力地就斬下了頭顱。

  儘管是從山中小徑偷襲過來的小股部隊,韃子仍保持著草原上攻擊對手的習慣,並不急著侵入各家各戶搶掠財物,而是一衝而過,借助凜厲的聲勢,衝垮敵人的隊形,打消敵人所有的反抗勇氣。

  這小村莊事先得到的情報並未駐紮官兵,他們穿莊而過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村民逃跑了,戰馬衝至村頭就要立即折返,開始逐戶搶掠殺戮。

  然而衝在最前邊的韃子飛快地掠至村口,卻愕然發現數百名嚴陣以待的官兵肅立在哪兒,張弓搭箭,矢密如林。

  但是他們已來不及分析為什麼突然村裡冒出一隊官兵了,火篩的部下在韃靼蒙古中最是凶悍,這支派來搶糧的千人隊更是驍勇善戰,微一錯愕,就悍然嚎叫著揮舞兵器猛撲過來。

  後邊看見這裡狀況的韃子都撥馬衝來,一邊摘弓搭箭,蒙古人善於騎射,馬上張弓搭箭極為嫻熟,片刻的功夫已進入攻擊狀態。

  楊凌見此情形,心知再也耽擱不得,村中藏不了四百匹健馬,為了掩人耳目,這支官兵均是步卒,一陣箭雨只能阻礙片刻,若被韃子衝入陣中。只怕數百人都得喪命在此。

  這裡距大同如此之近。前方又有長城阻隔,韃子還不曾在這帶出現,再加上伯顏主力轉攻平順、壺口,楊凌更是萬萬想不到方山上會突然冒出一股韃子,這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

  韃子要想繞過長城突襲後方,只有偷偷潛形於崇山峻嶺間還沒有修築長城的幾段險峰。可是那裡極為難行。而且根本不容大軍通過,這千把人已是極限。

  一念至此,楊凌心中權衡立定,他立即高喝道:「無論官賊,都是漢人,抓賊是本職,殺寇是天職,我們的帳以後算,今日只殺韃子,兄弟們,動手!」

  弓弦嘈切,楊凌一聲令下,四百弓箭手立即調轉箭矢所向。一陣急如驟雨的雕翎箭向瘋狂撲來的韃子射去。

  策馬急馳的韃子應聲落馬一片,幾匹背上插著箭矢的矮壯蒙古馬悲鳴著調頭逃去,腳還勾在馬蹬中的死屍在冰雪中拖出一片血痕。

  楊凌眼見村中千餘鐵騎蜂擁而來,心中卻變得極為冷靜,雖說他幾乎沒有親自持刀上過戰場,可是陣仗卻見得多了,如今數百侍衛皆為其命是從,他必須要保全兄弟們的性命,這是他的責任。

  楊凌目光一掃,厲聲喝道:「村口狹窄,不利韃子騎兵衝撞,皇衛上馬,給我堵住路口,其餘人馬立即退向白登山,恃山而守!」

  大內侍衛們短暫的驚愕後,勇氣已經回復,聞言立即扳鞍上馬,揮舞這長柄撲刀迎向路口。劉大棒槌平時一口的官腔,這是一激動,山東老家的萊陽腔冒了出來:「沁兒,俺日他姥姥,這六溝裡咋出溜出這麼多彪乎乎的韃子?」

  說著拎起鐵棍就要上馬,伍漢超一把拉住了他,喝道:「你做什麼?就是殺死一千個韃子,大人若有個閃失,你都沒地方哭去,護著大人撤向白登山!」

  他自己被人引走過一次,險些害死楊凌,此時自然緊緊護在楊凌身邊,不敢稍離寸步。村口人仰馬翻,打得不可開交,韃子仗著快馬衝撞,而守住村口的二十名侍衛仗著武藝高強,旁邊又有番子不斷放箭支援,暫時還可抵住,但楊虎等人還站在原地深色猶豫,伍漢超恐他們暴起

  傷人,是以雙目緊緊盯著他們,不敢稍懈。

  紅娘子看了一眼鎮定自若的楊凌,扔掉手中木板幾步走到自己馬前,騰身上馬,一舉掌中鋼刀,脆聲道:「姓楊的,但願你記得這句話,無論官賊,都是漢人,我們今日就先殺韃子。」

  她瞥了一眼楊虎,楊虎看看不斷湧來殺氣騰騰的韃子,再看看近在咫尺的楊凌,仍在猶豫不決,崔鶯兒不禁沒好氣地喝道:「當家的,個人恩怨以後再算,韃子是所有漢人的仇人,你還猶豫甚麼?」

  她怒沖沖地瞪了楊虎一眼,一挾馬腹,倏然向村口衝去,霍五叔生怕侄女有失,見狀也飄身而起,猶如一頭大鷹般旋落在自己的馬背上,一抖馬韁,搓唇發出一聲銳嘯,向韃子衝去。

  楊虎見狀,以頓足道:「上馬,殺韃子!」

  六七名悍匪聽見老大發話,立即紛紛上馬,也湧向村口。紅娘子馬術精湛,全憑雙腿控馬,如臂使指,進退自如,馬術竟比常年騎馬的蒙人還要嫻熟,她掌中一口鋼刀上下翻飛,頃刻間三四個韃子已被她斬於馬下,崔鶯兒帶馬前衝,陷入敵陣,阻住那四匹無人的戰馬,向後邊叫

  道:「馬術好的官兵過來兩個,奪馬殺韃子!」

  官兵們見一個女子也如此驍勇,頓時激起好勝之心,馬上就有四個官兵掛弓摘刀,搶鞍上馬。韃子驅馬狂衝,呼嘯聲變成了大吼,只聽弓弦連鳴,箭嘯刺耳,韃子也開弓放箭還擊了,三稜開鋒的狼牙箭呼嘯而至,輕易地射穿輕甲,貫入人體。

  不知哪個臂力超群硬弓手,想必使的是三石弓,竟然一箭斜斜貫入一名剛剛斬殺了兩個韃子的大內侍衛肋下,將他帶出馬下,摜出一丈有餘才重重砸落在地。

  楊凌看的目眥欲裂,厲吼道:「放箭。放箭。壓制他們!」

  又是一陣箭雨傾下,敵我雙方的人馬不斷從馬上栽下來,方纔還生龍活虎的猛士頃刻間就變成馬蹄下一灘爛泥。不知何時,二十多名帶著火銃的番子以兩側房屋為掩體,開始向韃子開槍。

  砰砰砰一連串響,硝煙頓時瀰漫了村口。失去主人控制的戰馬被鳴鏑刺耳的怪音驚得四處奔逃。韃子勇猛多半靠著馬力,戰馬一亂,頓時挑的隊形凌亂,士氣也為之一洩。

  楊凌緊張地盯著村口,發現那些大內侍衛武藝雖高,可是殺起人來遠不如那幾名慣匪利索。就是簡簡單單的劈砍檔砸,伴隨著一聲聲大吼,手中的匹練般的旋舞著,鏘鏘地撞擊聲中三刀之內雙方必有一人落馬。

  而那些大內侍衛練的功夫都是閃轉騰挪,有實有虛的技擊技巧,若是單打獨鬥,這些馬賊中除了楊虎、紅娘子和霍五爺,鮮有能在他們手下走上十合的,可是戰陣殺敵,他們的打法卻更加兇猛有效。

  楊凌敲了不禁心中一動,若是我們的軍隊都能練習這麼簡單有效的劈砍之術,摒棄不切實際的花架子,訓練起來不難,戰力提高也迅速有效。

  後隊二百名番子,已開始急急向白登山退卻,伍漢超說道:「大人,趕快撤往白登山,您不走,兄弟們不敢撤退的,已有人趕往城中報訊了,咱們到山上守上小半日,援軍畢至!」

  要依著伍漢超,恨不得讓楊凌騎上快馬,獨自逃回城去,只是臨陣大帥先逃,以後也不用帶兵了,楊凌是斷斷不會答應的,而且這只明軍騎兵少,若是韃子精明,看出他是個大人物,快騎追去,還不如上山等候援兵安全一些。

  楊凌點點頭,上馬後對一個百戶下令道:「步卒依次退卻,迅速避往白登山,馬卒押後,務必守住村口!」

  他剛說到這裡,暗影如電,一道五尺長的標槍呼嘯而至,伍漢超大叫一聲:「大人小心」,掌中劍拚命攔去,「喀」的一聲,劍鋒與標槍擦出一串火花,標槍變了方向,「噗」的一聲插入楊凌馬前冰雪中,入地一尺有餘,槍尾嗡嗡直顫,這股力道實在駭人。

  伍漢超掌中的利劍雖使了巧勁卸力,仍被這股巨力震斷,虎口也一陣發麻,楊凌和伍漢超見此威勢都驚出一身冷汗,此時第二桿標槍又呼嘯而至,劉大棒槌哈哈一聲大笑,掄起手中足鋼的鐵棍,「鏗」的一聲響,將那木柄標槍砸成了兩截。

  遠處,幾名韃子護衛著一個斜批獸皮的彪形大漢,隔著數十米遠,加上空中還有淡淡的硝煙,看不清那人相貌,但是楊凌感覺得出,那人不是胡亂擲槍,他已看出自己是這隊明軍的首領。

  伍漢超急道:「大人,走,避往白登山」,他和劉大棒槌護著楊凌,撥轉馬頭,向白登山方向疾馳而去,遠處那韃子首領對手下吩咐幾句,身邊的韃子用蒙古語大呼小叫的下達著命令。

  兩隊鐵騎開始迅速整合隊伍,然後向村莊兩面兜去,另有些韃子開始拆卸村民的門板,闖屋搶出矮几,充作簡陋的盾牌,要強行硬攻村口。

  著四百官兵配的是短柄撲刀,步戰個個是一流的刀手,可是用來隊伍策馬狂衝的馬上勇士,那時必敗無疑,能早一刻搶上白登山,就多了一份活命的機會,所以兩里坑坑窪窪的雪路,他們奔得甚急,到了白登山下已如強弩之末,一個個氣喘如牛。

  百戶長立在一塊巨石上,自己雖已心如擂鼓,但他仍強撐著大叫:「立即上山,守住所有路口,援軍馬上就到了,快快,快上山!」

  番子們提起精神,沿著雪坡又向山上爬去,迎面的坡不陡,鍵馬疾衝也上的去,楊凌騎著馬走到半山腰回頭望去,只見皚皚雪原上,三路騎兵正自後面狂馳追來,兩邊的是繞過村子追來的韃子,兩里路變成了三里,腳程拉得遠些,中間一路前邊是棄守逃回的侍衛和楊虎一群人,後邊是韃子主力緊咬不捨。

  楊虎一路逃一路氣苦不已,這他娘的叫個背呀。早知道還不如不來了,說不定藉著韃子的手就把這個眼中釘給除去了。

  如今倒好,手下的兄弟雖說有時也下山劫掠百姓,同官兵是死敵,可是對於韃子他們卻更加厭惡和仇恨,更有一種本能的種族排斥感,見了韃子逃之夭夭,那時北方綠林頭把交椅的虎子哥幹得出來的事嗎?況且自己的老婆已經衝上去了,崔家老寨的人肯定不會走,自己想走也走不成呀。

  韃子為了快速劫掠,搶在官兵聞訊趕來之前將糧草運回去,派來的這一千士卒所乘的都是良駒,竟與楊虎等人追了個馬尾馬頭。

  二十名侍衛只剩下十二三人,霸州馬賊也死了兩個。韃子們堪堪追至,左右夾擊,楊虎、紅娘子等人揮舞的染血的鋼刀,左砍右劈,邊逃邊打。

  紅娘子殺出了火氣,手中馬刀幻化成一道道寒光弧芒,催動坐騎。刀鋒呼嘯四面翻捲,殺出一條血路,眼角瞥見左右兩路韃子嚎叫著撲來,如今離開明軍落荒而逃的話只能陷入重圍力盡而死,無奈之下他們別無選擇,只得向白登山上馳來。

  韃子越追越近了,一個韃子搶到了他們前頭,猛地勒韁扭身,「嗡~~」地一聲響。一道深冷的寒芒掠過半空,長刀迅捷如電地凌空劈下,凌厲至極地斬向紅娘子的頭顱。

  崔鶯兒大驚,馬行甚速,已來不及勒馬止步,而且身後啼聲如雷,追兵甚眾,她一提馬韁,催動胯下坐騎側滑兩步,手中的單刀也在這一瞬間反腕提起,橫空一拖,鋒利的刀鋒將那提臀懸空,一刀劈空的韃子胸腹前皮襖劃破,刃尖開膛破腹。

  兩馬瞬間交錯而過,崔鶯兒人馬合一,刀面在馬股上重重一拍,那人卻在馬上晃了晃,一頭栽到地上,頭顱立即被來不及避開的一匹戰馬碗口大的馬蹄重重踏進雪中,卻已全無反應。

  紅娘子撥馬側避,只耽擱剎那功夫,身後兩匹馬已追到了,森寒凌厲的刀芒也如影隨形地劈來,這二十多匹健馬一路奔向白登山,彼此之間都隔著兩馬之地,就是離得最近的楊虎和霍五叔也不及救援。

  霍老五大叫道:「鶯兒小心,身後!」

  崔鶯兒忽地一個蹬裡藏身,雙刀劈空,三馬已成並駕,她的身子極靈活地從奔馬的馬腹下掠過,從另一側冒了出來,貼著馬身游魚似的翻到馬背上,同時大半個身子斜斜探出馬背,一刀攮入那韃子的肋縫。

  白登山到了,楊凌在山上窺準時機,喝令道:「放箭!」

  一排急箭避過搶在最前邊的侍衛和楊虎等人,將躡在後面的韃子射落一批,楊虎等人趁機加速上山,跟隨其後的幾個韃子不敢孤軍隨上山去,頓時緩了馬速,眼睜睜看著他們上山。

  楊虎等人衝到山上,氣喘吁吁的按住馬,抬頭瞧見楊凌,雙方的神色都有些怪異,剛剛還是你死我活的對手,如今卻要同仇敵愾,共禦外敵,可是並肩作戰的卻又是敵非友,那種心情實在難以表述。

  楊虎和楊凌四目相望,心情都十分複雜,楊虎沒有說話,帶著自己的人默默地站到了弓箭手緊張佇立的山口後面,坐在馬上,一雙眼睛閉了起來,半天才悠悠吁出一口氣。

  紅娘子看著楊虎,又看看楊凌,唇邊不禁牽起一絲苦笑。

  楊凌緊張地注視著山下,山下人馬攢動,居中眾星拱月般圍著那個斜披獸皮的大漢,雖說是翻山越嶺扮劫匪的,後邊居然還有人打著一面旗幟。

  對於韃靼各部落的實力、彼此的關係,通過韓林送來的情報,楊凌早已有所瞭解,這面旗上雖沒有文字,只是一個圖騰,他也能多少看出些門道來。伯顏可汗是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的直系後裔,所打的旗幟是以狼為圖騰,而這面旗幟是一頭火紅色的飛鷹,以他的瞭解,這該是火篩

  的部盟將士。

  楊凌不禁微微變色,這是韃靼最精銳的部隊,不是趁火打劫偷入邊關洗劫的小部落。如果他們劫掠了財物立即返去那還罷了。如果這帶隊的將領不蠢,立即下令攻山,自己每人只攜了一壺箭的士兵能夠抵擋多久?

  他扭頭向遠處望去,白雪茫茫,援兵還絲毫不見蹤影,楊陵的心沉了一沉。臉色凝重起來。山下的將領是火篩部下索拉地。手下一個士卒呈上一把從死去明軍手中繳獲的弩弓和戰場用處不大的短火銃,索拉地看了看那把於邊軍所用弓弩相比,製作精良許多的弓弩,又拿起少見的

  短火銃看了看,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他仰天大笑道:「天祐土默特蒙。這支明軍,絕不是普通的邊軍,他們的首領一定是個大人物,伯顏大汗現在對郭勒津旗十分不滿,各部落都在懷疑我們旗主的勇氣,如果我們能夠殺掉明軍的大人物,火篩的威名將重振大漠草原。」

  索拉地舉起佩刀,大喝道:「勇士們,山上明軍的重要頭領,殺了他,將比擄去萬千牛羊更加榮耀,他們的援軍很快就會趕到,為了部落的榮譽和生存,我們衝上去,殺掉他們!」

  呼喝如雷,韃子們鼓噪起來,大隊人馬在索拉地的命令下,亡命地向山上撲來。箭下如雨,韃子也不斷放箭回射,一時漫天箭雨,不斷的有人慘呼倒地,兩個百戶緊張地催促士卒壓制韃子的進攻。

  可是只有密集的箭雨可以阻止他們的進攻,然而壺中的利箭卻用一枝少一枝,山坡上丟下一具具屍體的同時,明軍的箭枝也已消耗殆盡,兩名百戶當機立斷,立即對楊凌道:「大人,卑職率兵攔住他們,你趕快從另一側下山,相信援兵也快到了。」

  說完,兩個百戶拔刀出鞘,高聲喝道:「兄弟們,衝下去,山坡上不利馬戰,不要讓他們攻上山來!」說著率先向山坡上跑去。

  天空中一隻兀鷹盤旋著發出一聲淒厲的鳴叫,短兵相接的肉搏開始了

  韃子的目標在楊凌,依據索拉地的判斷,這支裝備著精緻武器的數百官兵極力保護的這個年輕將領一定是明軍的大人物,說不定就是旗主談過的明朝皇帝,如果真的是他,那麼自己就算全軍都喪命於此,只要拉上他做陪葬,那又如何?

  熱血沸騰的索拉地組織了一個百人敢死隊,不顧傷亡地衝過明軍的阻攔,逕直殺向楊凌。大內侍衛們也撥刀衝上了,隨著戰火的擴大,楊虎等人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伍漢超慣用的寶劍被擊斷,撿了一把朴刀護著楊凌邊戰邊退。山頂凹凸不平,黃土丘陵摻雜著岩石,被沖刷侵蝕出不少淺谷和坑洞,根本行不得馬,只能步步後退。

  越來越多的韃子敢死隊員注意到了楊凌的特殊身份,向他蜂擁過來。韃子有上千人之外,攻山時死去二百餘人,如今還有八百名精兵,山上一共不過四百人,儘管依仗地利,仍被對方的箭雨射死射傷一百多人,儘管人人拚命,根本阻止不了他們對楊凌的靠近。

  伍漢超和劉大棒槌也同韃子大戰起來,伍漢超急得額上淌汗,他一刀架開幾個韃子的兵器,回頭大吼道:「大人,快退,馬上走,屬下照應不過來了!」說著飛身撲過去,單膀較力,另手持刀,瞪著通紅的眼睛想挾住楊凌強行突出重圍。

  只是剛剛撲出幾步,幾名悍不畏死的韃靼勇士就猛撲過去阻住去路,伍漢超單臂使著沉重的朴刀威力大減,只得鬆開楊凌,一聲大吼,將幾名韃子劈開。

  楊虎眼看戰事不妙,一邊同韃子游鬥,一邊挨近了崔鶯兒低聲道:「情勢不妙,韃子志在姓楊的,咱們走,快,晚了無論是官兵得勢還是韃子取勝,都沒咱們的好果子吃!」

  崔鶯兒冷哼一聲道:「逃向哪裡?山頂騎不得馬,且戰且退吧,楊凌在這裡,大同守軍必定亡命趕來。」

  她以及正手刀架開韃子的托天叉,再順勢進步,一記反手刀斬對了他的手臂,一腳將他踢開,扭頭看了楊虎一眼,急急道:「楊凌是欽差,代表著皇帝,代表著朝廷,他近日在數百官兵面前親口說過只殺外寇不論官賊,就絕不會失言,官兵來了怕甚麼?」

  楊虎心中恚怒,可是此時實在不宜同妻子爭吵,只得把怒火發洩在韃子身上,刀法愈見凌厲。沉聲大喝中斷頭殘肢、勢如破竹。

  崔鶯兒見到丈夫如此威風,也不僅欣然一笑,倉促間扭頭瞧見楊凌身邊圍著十多個韃子,伍漢超和劉大棒槌勢如瘋虎,左支右絀,拚命抵擋,周圍的侍衛們有心靠近,可是各自正與韃子砍殺,只怕剛一轉身就要利刃加頸,空自著急卻幫不上忙。

  她忙大喝一聲,使開提縱術,幾個起落間跳到楊凌身邊,一把攙住他胳膊冷斥道:「一個大男人,忒地沒用。跟我走!」

  她牢牢抓住楊凌,轉身向後便逃,山頂高矮起伏,錯落不平,處處堆積白雪,這樣的地勢,她帶著楊凌根本跳不起來,只能拖著他狂奔而已。

  崔鶯兒揮刀攔開幾個韃子,拉著他腳下加快。搶出幾步,忽地感覺腳下積雪踏上一虛,她心中暗叫不妙,剛想擰身借助腰力緩住落勢,右手拉著的楊凌止不住腳步,已經一頭撞到他的身上,將她撞的腳下一錯,整個人落進了雪堆,右手緊攥住的楊凌不及放開,也隨著她摔了下去。

  這裡其實是一個深深的坑洞,飛雪飄零,由於粘性,雖然下邊是空的,上邊的積雪卻能慢慢封住洞口,看不出絲毫異狀。平原地區漫天大雪時地裡的水井就會出現這種情形,當地稱之為「鬼封井」,不知底細的路人抄近道走過時,還真有一腳踏進井裡活活淹死的。

  紅娘子本來可以止住身子,被楊凌這一撞一跤陷了下去,忽地落下兩丈有餘,她已顧不得再抓著楊凌,匆忙間丟刀四下亂抓,扣住的巖壁經雨水沖刷腐蝕並不結實,身子只頓了一頓,仍然繼續向下落去。

  就這樣落落停停,估計落下有六七丈深,終於扣住了一塊突起的岩石。紅娘子剛剛吁了口氣,楊凌的身子也落了下來,一碰到她身子,楊凌想也不想,本能地便伸手抱去,堪堪滑過紅娘子的身子,兩手便抱住了她的大腿。

  紅娘子身子一墜,險些滑脫了手,虧得她手勁其大,連忙使力抓住了岩石,黑漆漆中這才驚覺楊凌死死扣住她一雙大腿,腦袋挨在臀部,不禁又氣又羞地喝道:「混蛋,放開我!」

  楊凌駭得心通通亂跳,他感覺崔鶯兒活動了下身子,連忙急叫道:「放不得,放不得,放了就摔死了!」

  雖然這場面尷尬的要命,崔鶯兒也覺得好笑不已,她沒好氣地道:「我管你死不死?再不放手我踢你下去,這這成什麼樣子?」

  雖說穿著厚厚的棉袍,她也敏銳地感覺到大腿後邊的胸膛嗵嗵地跳的擂鼓一般,看來驟然摔下,真的把這位大人嚇得不輕,倒不是有意非禮,想到這裡,她心中一軟,緩和了語氣道:「你抓住崖壁,不要抓我!」

  楊凌還真怕惹惱了她,他定了定神,一手扣住紅娘子豐膩修長、結實筆直的大腿,一手四下探了探,左右後邊空蕩蕩的,洞口一點微光借不上力,也不知道這坑洞多寬,紅娘子抓得實吐出來的岩石,所以對面的巖壁也凹陷一些,試著抓了一把,卻抓住一把泥沙,嘩吵吵地落下洞

  去,嚇得楊凌連忙縮手。

  這一忙活,他感覺臂力不夠,快抓不住紅娘子了,連忙縮回了手摟住,乾巴巴地道:「周圍沒有東西可抓,你別動,我爬上去,也抓住石頭便是。」

  紅娘子一怔,只感覺楊凌緊緊纏住自己懸空的身子,雙手交錯著移到跨上,身子向上一竄,兩條大腿馬上夾住了自己的小腿,緊跟著雙手交替,竟然抱向自己胸口,紅娘子大駭,嚷道:「你幹什麼?」

  這是楊凌的雙手已竄到她胸腹之間,又向下一滑正箍住纖腰,紅娘子長這麼大除了丈夫何曾被人這麼親近過,一時臊得滿臉通紅,又氣又惱道:「混蛋,快住手!」

  楊凌趕忙停止動作,停了一停才訕訕地道:「事急從權,我我總這麼抱著也不是辦法。」

  崔鶯兒羞窘地道:「從個屁權!真是窩囊廢,大明盡出你這種無能將軍!」

  楊凌還真怕惹惱了她,被她踹下深谷,只得乾巴巴地道:「那那我這樣一動不動總行了吧?」

  二人都穿著厚衣,肌膚上倒沒有太多感覺,可是抱得這麼緊,卻令紅娘子心裡煩躁得很,而且她雙手攀著岩石,楊陵摟著她的腰枝,她縱真有通天本事,想把他踢下去談何容易,可是就這麼讓他抱著,又實在不像樣子,紅娘子無奈道:「你不要動,我提你上來。」

  她吸了口氣,移動了下雙手,牢牢扣住岩石,然後騰出一臂,反手揪住楊凌衣衫,說道:「撒手,我把你往上一舉,你往這邊探觸,就能抓住岩石了。」

  鬆手靠她單臂抓著自己?楊凌的心又嗵嗵地跳了起來,可叫他這般耍賴抱著人不放,他又做不出來,無奈之下楊凌雙手抓住她衣襟,團了團死死攥在手中,這才放鬆了雙腿。

  紅娘子屏著氣,單臂向上舉提起他的身子,剛剛移上半尺,就發覺他雙手死抓住自己衣襟,不禁啼笑皆非地扭頭道:「我又不會扔你下去,還不放」

  這時她已將楊凌舉得與自己平齊,楊陵也怕粗重的呼吸噴到人家臉上,也在屏息,黑暗中不能視物,崔鶯兒也未注意,這一扭頭,那櫻唇恰恰從楊凌右頰滑過,輕觸上嘴唇。

  楊凌只覺一抹柔軟溫暖和自己的嘴唇一觸即分,剎那的怔愣,便悟出是她的櫻唇無意間滑過,這一驚非同小可,屏了半天的呼吸再也忍不住,粗重的呼吸不禁噴在紅娘子的頰上、頸上。

  外邊廝殺聲已漸弱,也可能是錯覺。

  洞裡靜得可怕,黑暗中楊凌也看不到紅娘子是什麼臉色,他生怕崔鶯兒惱羞成怒殺他滅口,雙手更是抓得極緊,過了好半天,才聽已轉過頭去的崔鶯兒平靜地道:「放手,你現在雙手向上攀,就能摸到一塊岩石了。」

  她的聲音一直很平靜,直到最後兩個字,才隱隱帶出一絲顫抖。

  楊凌也不敢再說別的,兩人甚有默契地絕口不提方纔的誤觸,他壯著臉子鬆開手,慢慢向上移動著,先是摸到一隻柔膩的手背,楊凌忙向旁邊一挪,試了試才將那岩石牢牢抓住,鬆了口氣道:「好了,不過我臂力有限,怕撐不了多久,外邊也不知勝負如何了。」

  崔鶯兒輕聲道:「你沒力時我提你一把,外邊勝負只有聽天由命了。」

  「唉!」楊凌歎了口氣,擔憂地抬起頭來,說道:「援軍若還不到,我的人就要全軍覆沒了,韃子只要再加兩塊石頭,我倆就要喪命在」

  他說到這兒,忽地眼角似見異物落下,緊接著鼻根一酸,眼淚頓時淌了下來,竟是一顆不輕不重的石頭正砸在他的鼻樑上。

  楊凌猝不及防,下意識地伸手抹臉,另一隻收口處濕滑,指關節又凍僵了,整個人倏地一下摔了下來。

  「我日!」楊凌一聲咒罵還沒出口,就見洞口一暗,一個萊陽腔兒哭唧唧地在上邊嚎叫道:「大帥,這他娘的咋就摔死了你?」
匿名
狀態︰ 離線
207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26:33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九十七章 橫的怕愣的


  如果荊軻刺秦真的成功,以扶蘇之懦弱、胡亥之昏庸,如果李世民征伐王世充時,不是尉遲敬德單騎救主,又會是怎樣一種局面?如果趙子龍不曾在長坂坡救下阿斗,如果只能如果......

  劉大棒槌全然不知自己搶到洞口嚎喪時,雙手偶然碰落的一顆小石子,也差點就此改變一切,然而崔鶯兒有力的一雙腿,卻在瞬間又將它糾正了過來。

  楊凌自她身邊滑落,已來不及扯住她衣衫,崔鶯兒驚覺間,已猛地張開雙腿,一下子把他夾在腿間。

  楊凌下墜的身子為之一緩,連忙重新抱住了她的腿,崔鶯兒雙股極為柔韌有力,她也估不到楊凌下落之勢有多重,直至自己已挾住了他身子,連忙拼盡全力雙腿較力,急聲道:「你怎麼樣?」

  楊凌急促地喘了幾口大氣,耳鼓都在轟鳴,他啞聲道:「我抓住你了,輕輕些,大腿夾住我脖子啦,喘喘不上氣。」

  紅娘子臉兒一熱,好在黑漆漆的也沒有人看見,她略略放鬆了雙腿,楊凌趁勢抱緊她腰肢趕緊向上攀爬了幾下,雙手勾住她肩頭,這一下他鑽到了崔鶯兒的內側,成了和她臉對臉兒的曖昧姿勢。

  楊凌喘著氣道:「多謝多謝你救命之恩。」

  紅娘子臉上熱辣辣的,她扭過了頭,嗓音發緊地道:「不必謝我。若是你就這麼死了,就算韃子退了,我們幾個人也休想能活著離開,只望大人一字千金,信守承諾。」

  楊凌見過紅娘子女裝模樣,知道她英姿颯爽,體嬌貌美。但是她不但是女盜,而且已是人妻,自己和她這般擁抱,實在不成體統。聞言忙道:「你放心,我是朝廷欽差,說話代表當今皇上和朝廷,萬無失信之禮。」

  洞中聲音要向外傳雖然細微,不過劉大棒槌在洞口也隱約聽到一點動靜,他忙撅著大屁股探頭向洞裡瞧了瞧,只見一團漆黑,也看不見什麼,劉大棒槌心裡不覺有點發毛。

  他四下看看,全是持刀拿劍的士兵。伍漢超滿臉淌汗,雙目環睜地站在旁邊,那架勢就差要移交把他踢開自己跳下去了,劉大棒槌的膽子不覺為之一壯,向洞裡拚命喊道:「大帥,你是活著還是死啦?你倒是吱一聲呀!」

  楊凌二人在洞中輕聲說話還無妨,他在上邊扯著嗓門這麼一喊,聲音迴盪滾滾而落,有如一陣驚雷,震得洞壁塵土簌簌而下。楊凌和紅娘子忙閉緊了雙眼靠近了身子低頭避讓。待塵土落勢一輕,楊凌急忙抬頭喊道:「別他娘的嚎啦,差點被你震死,快拉我上去!」

  這一聲喊完他又趕緊閉眼低頭,果然又是一陣塵土飄落。劉大棒槌在上邊聽得清楚,不禁象只鼓足了氣的蛤蟆似的趴在洞口哈哈大笑,同時左顧右盼地道:「大帥活著,哈哈哈,按聽到了,大帥還活著,俺聽見大帥罵我啦!」

  伍漢超一聽這才回了魂,急忙叫道:「快,快,快找繩子,救大人上來!」

  失魂落魄的眾番子頓時亂了陣腳,一個個東張西望了半天,卻看不到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救人。楊虎因為老婆也落洞,如今生死不明,心中急灼實不在伍漢超等人之下,一瞧這模樣不禁有氣,他一個箭步竄過來,從一個番子腰間噌地一下扯下了那帶百寶勾的繩索,試了試夠結實便喝道:「誰還有勾索,拿出來結在一起,快些!」

  方才在李家集實用勾索拉開棚子的番子忙衝過來幾個,用四條勾索結成一條八九丈長的繩索,楊虎在洞口蹲開馬步,將繩索緩緩送入洞口,一邊提氣揚聲道:「娘子,你還好麼?」

  他素知妻子本領尤在其上,若說那個楊凌活著,那麼妻子必定不致有事,果然,洞中傳出紅娘子的聲音道:「繩索入洞瞧不清來頭,左右蕩著些。」

  楊虎心中一喜,連忙邊送繩子邊輕輕蕩動,繩頭鐵鉤裝到洞壁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伍漢超反手提劍,緊緊盯著楊虎,若他救人上來是敢有所異心,立即出劍斬殺,楊虎瞧了他一眼,只是一聲冷笑。

  崔鶯兒聽聲辯位,待那相聲就在耳畔時急忙探手一抓,她扣住了繩索,在楊凌腰間纏了兩圈兒,然後把索勾遞到他手中,說道:「你抓住繩子先上去!」

  楊凌自知自己所長不在個人武力,雖是堂堂廠督,到了這地方猶如猛虎入海,全無用武之地,所以也不與她客套,忙道一聲謝,扣緊了繩索被楊虎扯了上去。

  眾番子看見楊凌從洞中露頭兒,不禁大聲歡呼,伍漢超自楊凌落洞,就如瘋了一般衝入韃子群中,自己也傷了幾處,卻全然不覺,這時見廠督出來,這才瀉了口氣,幾乎一跤跌在地上。

  劉大棒槌咧著大嘴,兩眼笑得已只剩一條縫隙,楊凌身子剛剛被拉出一半,他就一把撲過去,抱住他將他扯上了洞口。

  楊凌匆匆解下繩索,楊虎又將繩索蕩入洞中,劉大棒槌瞧著楊凌鼻樑中間鼓起的紅疙瘩奇道:「大人,你跌下洞去,身上無傷,怎麼倒把腦門撞了?」

  楊凌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這才驚覺四下喊殺聲不斷,不禁愕然道:「韃子沒有退?他們怎麼不攻山上了,我們的援兵到了麼?」

  伍漢超挽住他身子道:「大人洪福齊天,訊兵走到半途便遇到馳援陽原正返回大同的杜總兵麾下荊千總的兵馬。韃子見大人落洞,也失了繼續攻擊白登山的勁頭,如今正在山下與荊千總大戰!」

  楊凌一聽是位千總,這才略略放心,千總麾下至少有千百兵丁。加上山上的三百多人,人數上已不吃虧,只是不知這位千總手下有多少騎兵。若全是步卒,那還是早些將他喚上山才是,否則步卒對騎兵,勝則小勝,敗則大敗。

  楊凌回頭一看,只見紅娘子崔鶯兒單手抓著繩索,已被楊虎提了上來。她仍是一身男裝,但髮絲凌亂,頰生微暈,那雙盈盈秒目一出洞口就恰與自己覷個正著,不禁急忙移開目光,一步跳上洞口,那似羞似怯的風情,竟是十足女人味道。

  楊虎鮮見妻子露出這般姿態,一見之下不禁起疑,他懷疑地看了一眼崔鶯兒,又看了楊凌一眼,楊凌只是為求活命沒有顧忌男女之防罷了,自覺問心無愧,所以坦然看了他一眼,便轉首對伍漢超道:「走,到山口看看戰局如何。」

  大部分番子守在山口,身邊跟著數十名親衛,眾人聽了大人發話,便簇擁著他走到山邊,霍五爺和幾個馬賊面面相覷,有心就此逃去,可是方才一場混戰,馬匹還丟在上山口,山下又四處是兵,哪裡逃得出去?

  崔鶯兒隨知洞中情形是迫不得已,仍覺有些愧對丈夫,所以甫出洞時神色有些忸怩慌亂,這時也已恢復了平靜。她掠了掠鬢邊髮絲,淡淡地道:「楊凌有言在先,今日斷不會動手,官兵也非全然不講信義之輩,這人的話我信得過!」

  楊虎不滿地哼了一聲,不過真要說走,他現在也無處可逃,如今也只有相信楊凌會信守承諾了,山下戰事關係到他們的生死,幾人也走到山邊,尋了處平坦處站定,向下觀望。

  此時山下正展開一場大戰,杜人國此人,楊凌雖未見過,但卻久聞他的大名。他掌中一口厚背大砍刀,重達六十多斤,據說是大明第一悍將,曾在戰場上一刀將奔馬劈為兩半,被韃子驚為戰神。

  只可惜這位戰神祇講究個人武藝,從不計較什麼戰陣謀略,甫遇敵軍,便身先士卒,率領大軍一窩蜂殺將過去。他雖悍勇無鑄,一口大刀掄將起來,那真是人擋殺人、佛檔殺佛,神勇的很,可是對於整個戰局勝負卻全無作用,所以打仗敗多勝少。

  不過邊軍對他的個人崇拜卻達至巔峰,許多悍將以他為榮,雞鳴縣令閔紋建當初就是他麾下一名千總,打仗的做派與他如出一轍。

  如今山下這位荊千總,乃是大同總兵渡瘋子的義子,年剛三旬,嗜血好殺的性子一如義父杜人國,親手屠戮的韃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被三關將士稱為鬼王。荊千總以此為榮,特製大旗一面,上書「鬼王荊」三個大字,真有厲鬼出遊、生人迴避之效。

  他恰與此時趕到,雖是事巧,卻非無因。楊凌收到朵顏三衛已啟程奔赴大同的消息,一面加強城中對於細作、間諜的偵察,一面令太原指揮使張寅率軍赴金沙溝候命,同時因韃靼主力已移攻壺口,命令增援北地關隘的軍隊回師大同。

  荊千總接了軍令率軍回師,行至半途楊凌派往大同報訊的番子就到了,一見有支官兵,立即棄鞍下馬,匆匆報訊請求支援。

  荊千總話還沒聽完就興沖沖上馬,領著大軍離開官道,斜刺裡殺奔白登山。鬼王晶的部下只有三百騎兵,前軍衝到白登山下,後軍步卒還在數里地外。

  荊千總也不講什麼左翼迂迴、右翼包抄,主力合攻中路的套路,領著三百多游騎散勇大呼小叫的一陣風般殺入敵陣,憑著一股銳氣來了通衝鋒絞殺,一支大刀隊所向披靡,頓時血雨四濺,韃子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楊凌站在山頭,只見一員黑袍將軍渾身浴血,身後的披風猶如一朵黑雲,掌中的大刀高高舉起,寒光一閃,便有一個攔路的韃子被連人帶兵器一刀劈成兩段,隨在他身後的騎士也都凶悍至極,亡命相搏,狀若瘋虎一般。

  楊凌聳然動容,說道:「此人好生悍勇,他便是杜總兵麾下的荊千總麼?」

  一個番子應聲道:「是的大人,此人便是名噪三關的鬼王荊!」

  伍漢超讚道:「一刀連人帶兵器劈成兩半,他手中的刀至少也有五十斤上下,真是一員悍將!」

  楊凌觀山下戰勢,韃子已無戀戰之心,正在逐步退卻,遠遠還有一支明軍盔歪甲斜地跑來,心中一鬆,笑道:「嗯,此人衝鋒陷陣確是一員猛將,不愧鬼王之稱,只是不知戰陣謀略如何,要是有勇有謀,那可是我大明之福了!」

  索拉地聽到奏報,說那位疑似明軍重要將領的青年已墜入山洞,看這土山雖不甚高也有一百多丈,若墜下去萬無生理,他心滿意足,正欲率軍急急退卻,不提防一支明軍就殺將過來,而且全然不講什麼章法。

  這真是亂拳打死老師傅,饒是這韃靼將領身經百戰,可是疲憊之師,又被沖得陣型大亂,一時竟無法形成有效的反擊,兩軍膠著在一起,頓時陷入苦戰。

  鬼王荊身先士卒,手中大刀揮舞,人頭飛拋,一具壯碩的身體轟然倒下。一個韃子遠遠看見,掏出一條絆索搖了幾搖,虧得准了脫手擲了出去。

  荊千總正提馬狂追一個被砍斷兵器的韃子,冷不防索絆馬腿,戰馬轟然倒下,旁邊幾個韃子見機不可失,立即揮舞著兵器策馬奔來。

  這位千總反應極快,馬匹轟然倒地的一剎那,他的雙腿已脫離馬鐙,雙腿在馬背上一蹬,藉著衝力和彈力一躍而起,戰馬轟然倒地,激起一片飛雪時,他也凌空落下,一個力劈華山,力量和速度完美的組合在一起,驚天介一聲厲喝,長刀劈落!

  前邊正策馬橫過眼前的一個韃子眼見勢不可擋的閃電一刀劈下,偏身邊滑邊躍下了戰馬,這一刀在荊千總沉雷般一聲大喝中,劈斷馬鞍,劈開馬脊,一匹矮壯的蒙古馬,被活生生攔腰劈成兩段,一道血光撲起,頓時把他噴得成了一個模糊的血人。

  只見這廝一抹臉,墊步擰腰,大刀橫轉,一聲厲吼中,刀片子如同風車一般,呼地削向一匹前蹄驚立、駭然長嘶的駿馬......
匿名
狀態︰ 離線
208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26:48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同床異夢


  兩片馬屍倒下,鮮血噴了荊千總一頭一臉,他雙腿蹲立,手持大刀,面目猙獰,猶如厲鬼降世一般。

  狂奔過來撿便宜的韃子見了這驚駭的一幕駭得魂魄出竅,幾乎以抓不住馬韁,馬兒也嚇得狂嘶一聲,霍地驚立而起,不敢再向前一步,這雖只是片刻的功夫,已足以令那位千總再揮出兩刀。

  鬼王荊立在地上,沉腰坐馬,大刀橫向掄出,一刀劃過,四條馬腿落地,變成一條巨蛹的戰馬狂嘶一聲嗵地跌落在地,痛得翻滾出去,將隨之跌落馬下的韃子輾於身下,滾出一路鮮紅。

  荊千總隨之刀柄反撞,將一個發愣的韃子撞得吐血落馬,然後一扯馬韁,搶馬翻身而上,血紅著一張臉,像九幽地府的鬼判私的獰笑著又向敵陣殺去。

  楊虎等人看了這情形也不禁暗暗咂舌,原來官兵中也有如此凶悍勇武的戰將。不知鬼王荊一人如此,隨他而來的騎士每個身上都染滿鮮血,敵人的、自己的、戰馬的,刀槍的鋒刃上也是血跡斑斑,這等殺氣與他們見過的衛所官兵全然不同,看的這幫悍匪也不禁心中發冷。

  此時,遠處傳來一陣陣沉雷般的響聲,明顯是大隊騎兵狂奔而來,激戰中的韃子聽了都心中一冷,這能是誰的援軍?此時、此地,絕不會是他們的人了。

  楊凌等人扭頭望去,山的另一側,無數騎士滾滾而來,蹄聲震耳欲聾。旗旛招集儼然是大同守軍,山上的番子齊聲歡呼,山下的連軍將士越戰越勇,士氣更盛,真是人如虎、馬如龍。

  韃子騎士雖然悍不畏死,此時也不禁為之大亂,索拉地眼見再不走便來不及了。立即命人揮動大旗,令全軍後撤,韃子到底日日征殺戰陣經驗豐富,雖慌不亂,開始迅速收縮後退。後陣的韃子張弓搭箭,不斷發射,阻止那群像是發了瘋似的殺人狂靠近。

  報訊的番自半路遇上荊千總的兵馬,話還沒說完就只能望著馬屁股吃土,眼見那位將軍很開心地衝在前頭,自己的兵也不管不顧了,也不知這人靠不靠譜,想了想還是趕去大同報訊妥當一些,因此上馬仍奔大同而去。

  守城參將聞訊大驚,恰在此時總兵杜人國巡城至此,聽說欽差在城外遇襲,這一驚非同小可,代天巡狩的欽差若死在自己防區那還得了?

  杜人國昔年號稱杜瘋子,性如烈火、殺人如麻,這些年歲數大了,為人倒還穩重些,他定了定神,問清韃子人數,立即點齊三千人馬,隨他前往救駕,大軍出城,此時方到。

  前頭一隊輕騎,衝到近前先是一通排槍,「嗵嗵嗵」鐵砂如暴雨梨花,登時掃落馬下一片,死的不多,大多成了麻子臉,滿面是血地捂著眼睛狂嚎。隨即輕騎散開,雙手持矛的大隊鐵騎迎面而上,剛剛回攏有了陣形的韃子頓時又被沖得七零八落。

  這一來韃子也大光其火,他們與明軍連年征戰,深知他們取勝主要就在騎兵的優勢,否則單兵戰力並不比邊軍強上多少,如今人數不及明軍,這隊明軍又全是騎兵,他們根本已經無法逃脫,今天看來必是全軍覆沒的局面了。

  索拉地橫刀大呼道:「勇士們,無敵的火篩會為我們報仇的,衝上去,多殺一個明軍,我們流出的血就多一份光彩和榮耀!」

  五百多名疲憊帶傷的韃子絕望地舉起刀槍,在索拉地的帶領下,向杜瘋子的大軍迎了上去,後邊是猶自追殺不休的鬼王荊,五百人,頃刻間就被湮滅在一片湧動的鐵流之中

  劉大棒槌看得眉飛色舞,摩拳擦掌片刻,終忍不住哀求道:「大帥,標下看得手癢癢的,就讓標下也去殺幾個韃子吧,為您報一摔之仇!」

  楊凌被他都笑了,他點了點頭,劉大棒槌立刻趕去山口牽了一匹馬,翻身上馬,舉起手中鐵棍向山下衝去。

  紅娘子看看如今情形,鼓起勇氣走到楊凌身邊,抱拳道:「楊將軍請了!」

  楊凌轉過身來,張眼一瞧,楊虎幾人都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不禁問道:「哦,楊夫人,什麼事?」

  崔鶯兒氣極,禁不住狠狠剜了楊凌一眼。她性子高傲,實在說不出要楊凌放自己等人離開的話,所以只招呼一聲,只盼楊凌開口兌現諾言,如今見楊凌還一臉莫名其妙,不禁翻了個白眼,低頭還怨地低斥道:「你真無賴!」

  這聲音雖小,楊凌卻聽得清楚,他愣了愣,隨即才省起韃子攻來時自己曾說過今日只殺外寇,不分兵賊的話來,這是他眼角餘光已注意到身旁的伍漢超一隻手已悄悄探進腰囊,顯然只要自己說一句不放人,他就要立即下手狙殺了。

  崔鶯兒也看到了伍漢超的動作,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頓時威脅地瞇了起來,目光由下到上將楊凌細細打量一遍,盯在他的咽部片刻,然後挑釁地一橫伍漢超,大有你敢動手我先殺楊凌之意。

  楊凌將二人無聲的交鋒看在眼裡,他想了一想朗聲道:「方纔韃子也殺了你們幾個兄弟,賢伉儷一身精湛武藝,若想下去為你們的兄弟報仇,那也是為國效力,本官不會攔阻!」

  「嘎?」崔鶯兒愣了一愣才明白他這是遁詞,他眼神怪異地看了楊凌一眼,這才拱手道:「如此多謝將軍,民女告辭!」

  楊凌忽又壓低嗓音道:「你要殺我,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我要滅灞州綠林,也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望你好自為之!」

  崔鶯兒嬌軀一震,霍地抬頭望向楊凌,恰迎上楊凌凜然的目光,和雖然低沉卻十分果決的聲音:「從此隱姓瞞名,天下大可去得,若再見你夫婦為惡,我必武力狙殺,到那時禍延九族。悔之莫及!」

  崔鶯兒雖知眼前這人論武藝實是不堪一擊,可他此時那氣概威嚴竟是無比犀利,比刀劍還要鋒利,她一時禁受不住,目光不由避了下去。

  紅娘子自覺對他如此示弱,心中懊惱不已。像她紅娘子之名噪聞北方綠林。幾時向別人這般服軟低頭,可是楊凌一臉正氣,竟令她頭一次覺得自己嘯聚山林也好,起兵造反也罷,竟是理不直、氣不壯,她咬了咬唇,才低聲道:「就此一別,後會無期!」

  說罷崔鶯兒轉身便走,從一眾持刀的番子身邊翩然走過,頭也不回地直奔山頭佇馬之處。楊虎不知二人低語些什麼,瞧見幾名手下怪異的眼神,他心中極不痛快,重重一哼,也跟著紅娘子而去。

  幾名馬賊翻身上馬,捲起一路雪塵,衝下山去竟頭也不回,遙奔東方而去。

  楊凌目送他們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黑點兒,方輕歎一聲道:「但願從此不見,否則你們造反縱有千般理由,天道能容,國法亦不相容,我唯有以殺制惡!」

  楊凌說罷,再回頭時,只見兩個「關公」已然大步向他走來。

  一位五旬上下,豹頭環眼,老而彌壯。另一位未及三十,黑盔黑甲,步態輕盈,敏捷如豹,細看面容竟清秀得很,全然不似那種戰場廝殺,以鬼王姿態睥睨生靈的殺生模樣。

  二人各提一把血肉模糊的大刀,衣袍戰甲上猶在滴血

  **************************

  健馬狂奔出十餘里路,心中憤懣的紅娘子才猛地勒韁停住了腳步,前方一片白雪茫茫,四野山荒路靜,毫無生氣,戰馬希兒希兒的喃著鼻息,一團團白霧在空中裊裊飛散。

  紅娘子仰面長長舒了口氣,身下馬蹄踏踏,嬌軀隨著馬身輕輕起伏,她捋了捋粗硬如絲的馬鬢,目光睨著趕至身旁正緊盯著她神色的楊虎,一言不發。

  其餘幾人隔著幾匹馬的空間就緩下了腳步,楊虎軀著馬圍著崔鶯兒兜了兩圈兒,這才停了下來,微微欠身低聲道:「娘子,怎麼了,可是楊凌那小子曾對你無禮?」

  崔鶯兒柳眉一豎,卻又忍住,扭過頭去淡淡地道:「他有哪個本事麼?」

  可是倏忽想起洞中情形,想起與楊凌擦唇而過那電光火石的一吻,她的唇情不自禁地覺得有些發脹,想起他抱緊自己大腿、腦袋抵著屁股的情形,就連臀部也有些酥麻起來,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騎馬顛簸的。

  她不自然地扭頭他顧,洩氣地道:「虎哥,我們回去灞州好麼?不要再談什麼爭江山、坐天下了,就在深山裡好好的過日子,我忽然很厭惡自己的武力,自以為是在替天行道,其實我們什麼也改變不了。」

  她語氣低沉地說:「那個楊凌,我一隻手就可以把他殺死,那又怎麼樣呢?他說得對,我的能耐僅止於此,我能殺貪官,他能樹好官,我能搶了大戶,劫銀子送給窮人,讓大家都變窮,他卻有能力讓百姓有吃有穿,人人都變富,呵呵人家才是真正有本事,我們這點能耐真的只是匹夫之勇,沒甚麼用處。」

  楊虎拍拍馬頸,眼神怪異地道:「娘子,你在說什麼呀?若是被兄弟們知道就連你也這般想,我們的大事還能成麼?姓楊的到底跟你說了什麼?你從來不聽人勸的,居然聽他的話,你」

  崔鶯兒打斷他的話,冷聲道:「他什麼都沒有說,我自己有眼睛會看,他引了那些莊稼回來,比我們劫富濟貧更能救人,而你卻想殺人毀莊稼!

  韃子衝進莊時,他若亂箭殺了我們,在侍衛保護下逃跑,十里路程,韃子未必追得上他,可是他卻釋了我們這些欽犯,只為集中全力殺蠻人,替天行道?到底誰在替天行道?」

  楊虎被她銳利的目光瞪得瑟縮了一下,隨即惱火地道:「這天下是他們的,他們當然要這麼做,結果還不是許多人餓死?結果還不是韃子年年來襲?如果我們奪了天下,哼哼!」

  崔鶯兒苦笑一聲,說道:「虎哥,你總說奪天下,奪天下,你到底憑的什麼奪天下?奪了天下又靠什麼去治理,靠咱們山上那些兄弟們?那時咱們去搶誰?搶咱們自己的百姓?」

  楊虎不以為然地道:「嘿!風從虎,雲從龍,等到我們大事已成時,自然會有能人來投靠我們,這些事現在何必擔心?」

  霍五爺瞧見二人似在鬥嘴,忙催馬過來,遠遠就咳嗽一聲,馬到近前,方和顏悅色地道:「虎子,咱們現在去什麼地方?如今露了行蹤,大同是回不去啦!」

  楊虎朗聲道:「五叔,他們料到咱們走了,咱們偏不走,肖家寨有我一位道上好友隱居,咱們去避避風頭,昏君若死了,我們要謀天下就容易多了,況且今天死了三個兄弟,他們不能就這麼白死,這筆賬咱們一定要和昏君、要和楊凌算個清楚!」

  「我們走!」楊虎招呼一聲,縱馬相北而去。

  崔鶯兒瓷玉般細膩的俏臉上滿是失望神色,望著楊虎的背影,她忽然覺得很陌生。原來覺得他豪爽認俠、威武不屈,武功雖不如自己,可是在強盜群中也是一條光明磊落的好漢,如今怎麼只覺得他如此淺薄、如此利慾熏心?

  今日若不是一隊韃子誤打誤撞地闖了來,一行人遭重了楊凌的計被亂箭射死了,還想殺皇帝?看看今日明軍的威風,自己只怕連皇帝什麼樣子都見不到,就要被斬成肉泥了。

  霍五爺見崔鶯兒猶豫不前,不禁勒住馬韁說道:「鶯兒,不是五叔說你,你是虎子的媳婦兒,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鬍子在北綠林,如今是坐頭把交椅的好漢,論聲明地位並不委屈了你。

  老寨的積蓄全用來買了兵器甲丈,老爺子很希望姑爺能坐上江山,你是老爺子唯一的閨女,將來當個皇后娘娘,叔也為你高興。不要為了點小事就使性子,虎子是男人,在家裡怎麼讓著你都行,除了門你得給他這位綠林大哥留點面子,嗯?」

  崔鶯兒黛樓緊鎖,苦悶地歎了口氣,默默地點點頭,然後在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隨在楊虎身後揚長而去。

  雪花,不知何時又開始裊裊地飄灑下來.....

  霍五爺看著她落寞的背影輕輕一歎,也縱馬揚鞭而去,輕盈的雪灑滿一地,不消片刻,就湮滅了一切痕跡.....
匿名
狀態︰ 離線
209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27:03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九十九章 鳳欺游龍


  「通知皮貨行,彌勒教的刺客還未露面,他們在城裡應該還有人,密切注意所有生面孔,不,等等,偵緝方向錯了!彌勒教在各地開設香堂,信徒甚多,大同是大城,應該有他們的秘密分舵。

  查本地人!彌勒教陝西造反失敗是四年前的事吧?就查四年前開始至今所有大戶人家有過可疑舉動的,或者曾有外鄉人長期在他們家中居住的,尤其是有道士出入過的。」

  「是!」

  「李家集前天剛剛有人收買了一批牲畜寄放在那兒,今日便有韃子翻山越嶺準確無誤地趕來,一定有細作通知消息,也要查,同時官府也有查,查查那個商人的來路,和什麼人有過交往,以及這些人中誰有能力出城北向。」

  「是!」

  「今日觀白登山,易攻不易守,尤其山頂凹凸不平,怎能讓天子在那裡與人會盟?唔,找個理由,就說大同官兵在那兒殲滅上前韃寇,本官為彰揚其事,要在山頂築亭立碑,趁機平整土地,在四面八方架設隱秘火炮,緩坡上多挖陷馬坑,埋鐵蒺藜,只留出一條登山口。」

  「是!」

  「收殮被殲的韃子,發現他們的肩飾、馬鞍、蹄鐵、帽盔甚至兵器,多由出自中原的,顯然有人走私,若走私茶鹽等物賺錢也罷了,經人出售軍械,罪無可赦,給我查!」

  「是!」

  「韃靼主力已移往平順、壺口一帶,火篩作為韃靼第一猛將,居然滯留不走。還派人劫掠糧草,貌似要長期駐留,最大的可能便是我們的分化之計奏效,伯顏已對他起了疑心。

  按理說他們不可能知道皇帝出巡的消息。不過皇上安危是天大的事,小心為上,命令太原位指揮使張寅急速揮軍北上,以為策應,斥候探馬密切注意火篩一切動向!」

  「是!」

  「對了,張寅是走的武定侯郭勳的門路才做的官,此人統兵本領如何?雖說大同守軍足以應付伯顏大軍。不過他是我唯一的備用棋子,若是個庸才緊要時刻不免誤事。」

  「回稟廠督大人,前方主要將領按您的吩咐卑職都認真查過,張寅此人是山西大姓張家的人。雖是遠房,不過在族譜上是德字輩,輩分蠻高的。

  他原為山西代州兵備道,操練鄉兵、修鑿城池、設法儲糧、廣修山寨、統兵有度,四方盜賊莫敢侵擾代州,甚受地方稱道,他到任太原衛後,整肅軍紀、操練士卒,倒也得法。」

  「嗯,那就好。對了,今日大同軍中那個號稱鬼王的荊佛兒驍勇善戰,堪稱一員猛將,可惜我看他頂多做個千戶,打仗只知衝鋒在前,一隊士兵讓他帶成了遊兵散勇。

  看他作戰氣勢可怕,要真碰上有章法的將軍,只須略施小計,就能誘他中伏、全軍覆沒。此人放在得用的地方是個人才,放錯了地方就是個禍害,回頭著人去探探他的口風,可願加入內廠,如果有意思,我向楊總制、杜總兵要人。」

  「是!」

  「另著人注意楊虎等人動向,若一路返回霸州,暫不必動他,他們肯從此洗心革面最好,若是繼續從事山賊這份有前途的職業也無妨。若是不肯返回霸州,必是賊心不死,見即格殺!「」

  「是!」

  「受傷的弟兄,延聘郎中好生將養,死去的兄弟入棺埋葬,記下名姓,回京後好重重撫恤。」

  「是!」

  「嗯,就這樣,你們先下去吧。」看著部下一一退了出去,楊凌長吁一口氣,坐回椅上,捧起茶杯揭開蓋來,湊到唇邊吹了吹水上翠瑩寶的浮葉。

  熱氣盈面,忽想起在洞中和紅娘子相唇一觸間的柔軟銷魂,楊凌不覺心中一蕩,臉上浮起略帶些壞壞的笑。

  這個楊虎執迷不悟,屢次三番要殺我,明知受了彌勒教利用,還是不知悔悟,竟然一直追到大同來,這次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麼?

  熱氣灸到額頭腫起的肉疙瘩上,感覺一陣疼脹,楊凌忙移開了杯子,輕輕撫著硬邦邦的額頭想到:「他的娘子雖不讀書,倒還懂些道理。唉!可惜了,一朵鮮花,插在」

  就在這時,門框噹一聲打開了,一個輕盈的身影倏地閃了進來,急惶惶地道:「表哥,大棒槌說你受了傷,快讓我瞧瞧。」

  楊凌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水田衣的簪花少女急沖沖地走了進來,嬌俏可人的臉頰上滿是焦急之色,後邊一國之君的正德皇帝鬼頭鬼腦地像她的小跟班兒似的也跟著跑了進來。

  楊凌不由開心地笑了,唐一仙現在不必像在王府中時那麼守規矩,不知怎的,給她挑的綾羅綢緞不喜歡,卻偏好穿這些輕便簡單的衣裝,這水田衣猶如現在的乞丐裝,蠻適合這個叛逆期的女孩兒穿戴,雖不高貴,倒真的更增幾分俊俏。

  看見楊凌額頭正中腫起的紫紅色肉疙瘩,唐一仙心疼地蹙起了秀眉,她輕輕捧住楊凌的臉,伸出一隻纖巧的玉手,輕輕地撫在他的臉上,噘起小嘴兒輕輕地吹著氣兒,柔聲問道:「表哥,怎麼正撞在這個地方,再偏一點兒就傷了眼睛,還疼麼?要不要請個郎中?」

  楊凌抓住她柔膩的手腕,笑道:「不妨事的,大哥今兒本想引一位活佛出來,卻不料下錯了誘餌,錯招來一頭猛虎,這也罷了,大哥正想擒虎,偏又跑出一群餓狼。哎,真是亂七八糟,至於這額頭的傷,呵呵,不提也罷。」

  唐一仙純真善良、乖巧可愛,看到她對自己的關心體貼,楊凌心中暖暖的,雖無血緣關係,他現在卻真的感覺到和唐一仙有種親暱無間的感情,那絕非是因為她被自己的仇家傷害落難的愧疚,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唐一仙被他的話逗得笑起來。她笑言彎彎地道:「表格再說什麼啊,我是有聽沒有懂,剛剛兒的還想等大哥回來帶我和小黃上街走走呢,看你現在這樣子。唉,我還是在家陪你吧。」

  「小黃?」楊凌低頭瞅了瞅,沒看見她腳下跟著條小狗,忙問道:「小黃在哪兒?驛館裡沒有狗吧?你在街上撿的?」

  「呃?」唐一仙愣了愣,然後毫無風度地看著正德捧腹大笑,正德皇帝啼笑皆非,他白了眼放肆大笑的唐一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回稟大人,小黃就是在下,在下就是小黃。」

  楊凌唬了一跳,不過看正德皇帝一幅樂在其中的模樣,他也不好再說甚麼,唐一仙笑得俏臉生暈,他對正德皇帝揮了揮手道:「去,到後院井口敲些冰來,再拿塊毛巾,我幫表哥鎮一鎮,早些把淤血化了。」

  「哎!」正德答應一聲,顛兒顛兒地就要跑出去。楊凌連忙喚道:「慢慢滿,不必了不必了,額頭髮脹,冰塊一鎮反而疼了,讓它慢慢消吧。」

  正德一停頓住了腳步,唐一仙俏眼一瞪道:「那就去找驛丞要些獾油來。」

  正德剛要轉身,一聽這話連忙又折了出去,楊凌揚著手無奈地張了張嘴,唐一仙已扶著他道:「哥。你坐著,真不知道你從哪兒找的這笨親兵,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得我教他,不過他脾氣倒不錯,整天笑嘻嘻的倒不討人厭。」

  楊陵乾笑兩聲,心道:「不知這算不算是謗君?」

  正德哪知道驛丞住在哪兒,其實這驛丞也早被趕出去了,整個驛館完全都是楊凌的人,他跑回自己院子一通詐唬,手下的侍衛頓時作鳥獸散,不一會兒還真找來六七罐獾油,正德忙喜孜孜地用衣襟兜了,急急地跑回楊凌書房。

  藥取來的晚了,拿來的多了,唐一仙用手指剜了獾油,一邊小心翼翼地往楊凌額頭塗著,一邊嘮嘮叨叨,以前唐一仙在「蒔花館」被人管教出來的,楊凌還真不知道她嘰嘰喳喳的這小嘴兒就每一刻清閒,正德在一旁點頭哈腰、滿臉堆笑,被她訓斥的飄飄然不知東南西北。

  楊凌看在眼裡,心中十分喜悅,雖說他是奉正德之命將唐一仙贖出「蒔花館」,這姑娘若留在那地方,早晚也是淪落煙花的苦命人,可是經他手將這姑娘討出來,他就覺得自己對她有一份照顧的責任。

  再加上唐一仙為自己落崖失憶,以及如今彼此的感情,如果正德對她只是抱著戲弄的心態,亦或唐一仙根本不喜歡皇帝,他一定會想辦法阻止他們的接觸,如今看正德對她呵護得如珍似寶,自己身邊這麼多親兵,唐一仙又獨愛訓斥折騰他一個人,顯然這對少男少女間是有些特別的情愫的,只是他自己也尚未察覺罷了。

  楊凌輕輕吁了口氣,心想:「回了京得讓文心想辦法為她醫治一下,失了憶總是一種遺憾,徒留一具軀殼,又怎麼能算是當初的唐一仙呢?自己的愛妻蘇三、雪裡梅赫塔情同姐妹,從小交下的感情,若不能讓她記起往事,他們也一定抱憾終生的。」

  唐一仙將獾油細細地塗抹一遍,左右端詳一番,十分嬌俏地皺起鼻子,咯咯嬌笑道:「哥,你現在腦門錛亮,印堂油光閃閃,一出門兒肯定撿個金元寶。」

  正德也湊趣道:「金元寶有什麼稀罕的?敲著腦門,沒有三五百年道行練不出來,這一出去,沒準兒就能撿個大美人兒回來。」

  唐一仙瞪了他一眼,嬌嗔道:「你倒想,沒上沒下的,揀什麼美人兒,哥才剛滿二十呢,我都有三房表嫂了。」

  正德討了個沒趣兒,訕訕地住了嘴,唐一仙挑眉睇著他,揚了揚彎眉,問道:「怎麼,你不服氣呀?」

  正德連忙搖頭道:「沒有,哪裡,豈敢,呃我是在想整天悶在驛館裡也沒什麼事做,如果出去走走,其實也挺不錯的。」

  唐一仙一聽也怦然心動,說道:「嗯,前兩天在王府,就聽說明兒『花磊街』上有『十二錦屏』展示,這屏風能拿出來給人觀賞,想必都是一等一的珍品。」

  她咬著杏粉色鮮嫩的嘴唇想了想,可憐巴巴地扯扯楊凌衣襟道:「哥,咱明天去瞧瞧好不好?」

  好,帶唐一仙去當然沒問題,可那個小黃能不去麼?雖說如今大同城內猶如一座兵營,算是極安全的了,更安全的是,沒有人認得皇帝,漫說彌勒教中人,就是大同上下的官員,除了代王、胡瓚和楊一清,就算正德走在當面,只要他不穿龍袍,誰認得他是皇帝?

  漫說這裡的人,就是在京為官,甚至日日上朝的人,有些品秩低站的遠,或者高度近視眼的傢伙,天天見皇帝,只要他不穿龍袍,還是不認得這位大爺,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朵顏三衛幾日之內必到,還是不要生事的好。

  象唐一仙這樣的小美人兒軟語溫求,還真不好拒絕,楊凌贏了硬心腸正要搖頭,就瞧見正德站在唐一仙側後,一邊點頭,一邊豎掌如刀。不斷向外切出,態度堅決,似在促他答應。

  唐一仙順著楊凌眼神兒向後一瞧,不禁訝然道:「你在幹嗎?」

  正德的手象抽筋兒似的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才幹巴巴地道:「我是大人侍衛,大人要出去,我自然要護衛在側,呃我正在練習功夫。」

  唐一仙無奈地一聲呻吟,抬起手來飛快地給了他一個腦錛,沒好氣地道:「白癡,沒見過你這麼白的白癡,你這佛腳抱得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正德皇帝乾笑不已,楊凌想想還是不妥,自己在京師鬧市街頭被擄,算是一時大意陰溝裡翻船,今日本來要安排妥當,捉拿尾隨而來的刺客十拿九穩的局面,偏偏半空冒出一隻打野食的韃子軍來,又險些出事,可見世事無絕對。

  他搖了搖頭,含糊地道:「這個表哥還有許多公務要做,明日能不能抽出空來還不好說,到時再看吧。」

  唐一仙乖巧地點頭道:「嗯,那你好生歇息,剛剛自外邊回來,還沒吃飯吧?」

  就在這時,伍漢超悄然打開房門閃了進來,一見正德和唐一仙都在,不覺怔了一怔,這才抱拳說道:「卑職見過大人、見過小姐。」

  正德和唐一仙嬉笑慣了,唐一仙對他呼來喝去的也不覺為奇,但是對楊凌其他的部屬卻甚是尊重,忙也襝衽還禮道:「見過伍大人。」

  楊凌問道:「怎麼,有什麼要事麼?」

  伍漢超頜首道:「是,大人,有一件要事」,他說到這兒頓了一頓,唐一仙會意,連忙說道:「表哥要忙公務,我去給你做幾道清淡的小菜,熬點碧粳粥!」

  她像燕子般翩然轉身,走出幾步見正德還滯在房中,便說道:「你賴在這兒幹嗎?走,給我打個下手,別在這兒礙事。」

  正德無奈,只好跟著走了出去。

  楊凌忙向伍漢超問道:「有甚麼要事?」

  伍漢超走近了低聲道:「西廠苗公公、和許泰參將的兵馬已經回來了。」

  楊凌一聽振奮而起,欣然道:「太好了,僅以伍千精騎深入大漠,苗逵為立功也太過冒險了,我一直在為他們擔心,他們回來就好,現在駐軍何處?我去見見他們。」

  伍漢超神色有點古怪地道:「楊總制派人飛馬來報,正是要請大人前去,因為因為苗公公、許參將大軍回返,還劫掠了一個女人回來。」

  楊凌聽了一怔,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孤軍在外,隨時面臨死亡危險,他原也沒奢望這些邊軍悍將一路襲殺,會不劫掠財寶、不侵辱女人,可是公然將女人帶回來這就是嚴重違犯軍紀了。

  苗逵是太監,雖說太監也有喜歡美女的,不過苗逵對於權利顯然更有興趣,私攜女人回營,十有八九是那位武狀元許泰的主意。

  那女人何等美貌,竟讓前程似錦的許參將干冒彈劾風險?

  想到這兒,楊凌心中忽地一跳,楊一清治軍甚嚴,但他初來乍到,對於三關將士還不能恩威並至,許泰是大同總兵杜人國的部下,又是孤軍深入立下大功的戰將,楊一清必是不便以軍法制裁他,所以才要自己這位負有巡視邊關、手握尚方寶劍的欽差大人出面。

  治軍嚴謹固然應予支持,但瑕不掩瑜,許泰奇襲蒙古諸部落浴血而歸,他還喘息未定自己就祭起天子劍先殺功臣,這樣會不會對軍心士氣大有影響?

  楊凌蹙起眉頭來回踱了幾步,問道:「報訊的人在哪?都說了些甚麼?」

  伍漢超道:「在門房候著,他聽說我是大人隨身侍衛才直言相告,說苗公公、許參將擄回一個女人,這女子身份十分可疑,楊總制請大人立即赴古店一晤。」

  楊凌聽說不是要斬殺許泰樹軍紀,而是擄來的女人身份奇怪,這才鬆了口氣道:「身份可疑?」

  伍漢超頜首道:「是!這女人對他的身份閉口不言,不過許將軍擄她回來時,在後邊追哭的侍女大呼可孰不止」

  「可孰?」楊凌身子一震,駭然道:「蒙古可汗的皇后?」

  他立即走到牆邊取下斗篷,興匆匆向外便走,說道:「走,馬上找張公公來,一起去古店。」
匿名
狀態︰ 離線
210
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27:16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二百章 草原之後


  唐一仙端著熱騰騰的粳米粥,正德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邊,手裡舉著兩盤精緻的小菜,在一種大內侍衛們無可奈何的眼神中匆匆來到書房,卻見那張榻上空無一人,唐一仙放下米粥,走到門口向侍衛們問道:「我哥呢?」

  一個侍衛畢恭畢敬地道:「小姐,大人接了一個重要消息,匆匆趕去見楊總制了。」

  唐一仙失望地回到房間,嘟著嘴兒一屁股坐到楊凌的帥椅上,埋怨道:「表哥又不是鐵人,飯也不讓吃,真是的,皇帝還不差餓兵呢?哪有這麼使喚人呀。」

  正德有點心虛地縮了縮頭,乾笑兩聲,舉著兩盤菜不知是該放下還是怎麼辦。

  唐一仙瞪了他一眼,嗔道:「放下吧,你要舉到表哥回來呀?」

  正德將菜放到桌上,羨慕地道:「美人洗手做羹湯,不知將來誰家的公子有福氣,能嘗到姑娘你的手藝。」

  唐一仙往桌上一趴,手托著下巴,眼神兒朦朧地道:「這個啊我也想過,唐一仙的夫君一定要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要有大本事,能保護我、保護大同的百姓不受韃子欺侮,能建立不世功勳,千古流芳!」

  正德瞧著她癡迷崇敬的美態,不禁心中一蕩,悄悄地挺起了胸膛,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孰料唐一仙說完,卻白了他一眼道:「反正不會是你這樣兒的,表哥一介書生,卻諸事親為,身涉險境也不畏懼,你呢?

  英雄不怕出身低,就怕一生操賤業,那些大將軍沒有一生下來就是將軍的,可你要甘於一輩子做個小兵,那就沒出息了。整天跑前跑後的只會幹些服侍人的活兒。」

  正德漲紅了臉道:「我哪有?我也想過要建功立業呀,這不是這不是大人將我撥給你聽用嘛。」

  唐一仙小瑤鼻兒輕輕一哼,抬起眼睛斜睇了他一眼,見她一連困窘,不禁心中一軟,說道:「小黃,早上看你和侍衛們比武,年紀雖然輕,武功還是蠻不錯的。以後沒事的時候多讀些兵書吧,你還年輕,將來建功立業、拜將時候,做個允文允武的大將軍多好。

  其實我本來幹的就是侍候人的活兒,到現在也沒拿自己當大小姐。平時對你呼來喝去的,只是覺得你這人好玩罷了,倒不是有心使喚你。男人比不得我們女人,男人的榮耀不是浴血沙場就是治國安邦,最不濟也地做個名士才子,你該有些志向才是。」

  正德被她一番話說得心懷激盪,他漲紅著俊臉,半晌才發誓般地道:「一仙姑娘,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小黃不是永遠的小兵,總有一天,我要站在千軍萬馬前邊,指揮若定、戟指千軍,建立不世功勳,流芳於萬世千古,做大將軍。對!做個最大的大將軍!」

  唐一仙「嗤」地一聲笑,手托著香腮橫他一眼道:「我失望個啥勁兒,你又沒有出息跟我有什麼關係呀?」

  她說完了收回眼神,心中忽又莫名一動,眸波再起,對上正德癡情愛戀的目光,俏臉上忽然也有些發熱。

  風起,大雪滿弓刀。

  六十騎戰馬匆匆掠過人煙漸少的街市,直奔北城外古店鎮。

  這裡是奇襲蒙古剛剛返回的苗逵、許泰駐軍休整處。

  苗逵、許泰這次圓滿完成了在敵後破壞的任務,其意義不可謂不大。從來都是遊牧為生的韃靼人不斷來邊境劫掠,這次明軍主動出擊,深入韃子的草原,對於整個蒙古部落的軍心士氣的打擊,較之在大明土地上剿殺數萬蒙古鐵騎更能引起他們的恐慌。

  而且這次破壞,必定會讓蒙古各部落為了生存在開春之後展開一場內部戰火,如果大明能因勢利導,扶弱滅強、再將朵顏三衛爭取到手中,就可以讓剛剛有了統一模樣的大漠重新成為一團散沙,陷入戰國狀態。如果大明在趁機開禁富國,練兵強軍,那麼十年後、二十年後

  楊凌想到這兒,不禁心中一熱,前方一座二層的酒樓,紅色的旗旛、燈籠都已有些破舊了,房頂矗立的血紅色羊毛大曬軍旗和苗字、許字帥旗表明這裡便是苗逵和許泰駐紮之地。

  鐵騎到了樓前,楊凌匆匆下馬,親兵將馬牽去一邊繫了,楊凌抖抖衣袍上的浮雪,瞇著眼望了望茫茫天空。

  雪落如霧,古老的酒樓掩於雪中,以便白色只有那旗旛和燈籠微微搖曳,帶出淺淺的紅色。四下營帳中不斷有兵卒進出,三兩戰馬時而發出希聿聿一聲低嘶。

  張永也下了馬,這是裡便已聞訊搶出一行人來,前邊一人瞧見楊凌、張永忙急奔兩步,喜悅不禁地道:「楊大人、張公公」,說著已撲上前來一把抓住了楊凌的手臂。

  楊凌目光一掃,後邊跟著楊一清、杜人國,旁邊還有一位二十多歲蒙古人裝束的青年將軍,滿面風塵還未及梳洗,也正笑望著自己,楊凌心中靈光一閃,已猜出這人必是兩年前的武舉狀元,如今的大同參將許泰。

  難怪他們順利橫掃大漠,除了擁有內廠提供的詳細情報、準確地圖,軍隊的驍勇善戰,恐怕他們一路喬裝改扮,打扮成韃子也是原因之一吧。

  楊凌不濟細細思忖,再細瞧滿臉激動的苗逵,這位原本細皮嫩肉的西廠廠公如今也穿一件臃腫肥大的獸皮棉袍,臉上、手上皮膚粗糙,敷色變的黧黑,皸裂著細細的口子。

  冒生死之險深入大漠,吃盡這麼多的苦頭,說不好聽點這叫貪圖權勢,那麼號稱建功立業的又圖的是什麼功、建的是什麼業呢?在這一刻,楊凌心中對這位苗公公再無一絲岐見。

  他緊了緊苗逵的手,含笑道:「廠公,五千鐵騎掃蕩沙漠安然而返,你的豐功偉績一定會載入史冊,大明開疆拓土、平定韃寇之功自今日始!」

  苗逵聽得熱淚盈眶,近一個月出生入死,日日行軍在不毛之地。這份辛苦能得到這麼高的評價,能受到別人這樣的尊重,令他心中感懷莫名。

  張永元為西廠部下,見了舊上司也上前慰勞幾句。那位蒙袍將軍含笑待雙方寒暄已畢,才健步上前,單膝跪倒,朗聲道:「末將許泰,拜見兩位欽差大人!」

  楊凌和張永忙上前攙起他來,笑道:「將軍勞苦功高,勿要如此客氣。」

  楊一清含笑道:「呵呵,來來。外邊雪大,咱們進房再談。」

  一行人進了房子,只見房子中間一個泥爐,爐上鐵鍋沸水滾滾,裡邊燉著大塊的羊肉,以便桌上放著蒜泥調料和一些奶酪、乾糧,和幾隻大碗。

  楊凌不便立即問起那位韃靼可孰的事來,他搓了搓手笑道:「大碗酒,大口肉。好,我腹中也有些餓了,來來,咱們圍爐焙酒,邊吃邊談。」

  一行人走到桌前坐下,在座的大多是武將,楊一清雖是文臣出身,先是西涼養馬,再是邊關鎮帥,也早被同化,除了張永吃相斯文些,這些人狼吞虎嚥,全無一點朝中重臣的模樣。

  苗逵在大漠摸爬滾打了一個月,也早習慣了腥膻味道,大塊的羊肉用小刀切開來,中間的血絲還紅殷殷的,就送入嘴裡大嚼起來,間或端起碗來灌一口烈酒,那份豪爽真比男人還男人。

  苗逵、許泰一對楊一清細述過錢入大漠的經歷,這是在對楊凌、張永談起,情緒間便不再那麼激動,暴雪狂風中挖洞藏身、遭遇飢餓凶殘的狼群、夜間奇襲燒掠韃靼部落,一件件娓娓道來,無論是那生死一線的驚險,暢然快意的廝殺、血肉橫飛的淒慘,此時置身在這暖融融的室內,都如在講述遙遠過去的一個故事。

  待二人將經過說完,楊凌長長舒了口氣,這才追問道:「聽說你們回程時劫掠了一位婦人,是一位可孰,莫非是伯顏的皇后?」

  許泰搖了搖頭道:「難說,我們回程時遭遇狂暴風雪,一時不辨方向,如果留在那裡就得全軍凍死,只好一路尋找背風隱蔽之處,無意間發現一處坡坳裡有一個蒙古小部落,本想順手抄了他們,所以只派了一個百人隊,想不到那支小小部落竟然沒有老弱婦孺,雖不足五百人,卻全是善戰的勇士。

  末將見攻勢受挫,立即率全軍掩殺,這才將他們斬斃,有一個蒙人侍女匆忙逃進一座大帳呼喊可孰逃避,我的斥候兵懂得韃靼語,立即引我追去,末將覺得這婦人身份必然不一般,所以才將她帶了回來。」

  張永奇道:「既稱為可孰,難道伯顏還有第二個皇后不成?怎麼還確認不了她的身份?」

  苗逵笑著解釋道:「老張,蒙人與咱們漢人不同,蒙古大汗的妻子還有些大部落首領的妻子都稱可孰,另外蒙古大汗的後宮施行「斡耳朵」宮帳制。「斡耳朵」就是宮帳式宮殿,每個「斡耳朵」都可設一個皇后,下有若干嬪妃。」

  楊一清接口道:「所以一個皇帝同時可以有一個、兩個甚至若干個皇后。這個女人又倔強得很,任你如何追問,對自己的身份都不言不發。所以很難確定,不過憑她身邊那三百鐵騎的強悍戰力來看,這位可孰身份一定不比尋常。」

  楊凌想了想道:「她在哪裡。我們去見見她。」

  眾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楊一清起身道:「那女人就關在樓上,送她吃的到不拒絕,只是問她話絕口不言,恐怕問不出什麼,只是這女人身份不俗。要如何安置我們倒一籌莫展了。」

  一行人踩著吱呀呀的樓梯來到二樓,守在門口的侍衛見眾位大人來了,忙施禮讓過,許泰一馬當先,推開了房門,床邊坐了一個蒙人打扮的老太婆,滿頭白髮、滿臉皺紋,聽見聲音一雙老眼微微瞇縫著打量他們。

  楊凌大為意外,這老婦人看年紀至少也有六十上下。衣袍也很普通,不像是個有權有勢的大部落酋長夫人,他們在細細打量那老婦人,老婦人也用與年紀不相般配的銳利精明眼神仔細打理了他們一番,然後緩緩移開了目光。

  旁邊一個懂韃靼語的侍衛向老婦人大聲說了幾句話。老婦人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楊凌搖搖頭,低聲對許泰道:「她身邊可有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比如她那三百侍衛,打的是什麼旗號、隸屬於什麼部落?」

  許泰也低聲道:「奇就奇在這兒,那些侍衛馬飾、營帳、軍械都極為精良,在大漠上照理說只有伯顏可汗最親信的衛隊才有這樣的配備。可是這支五百人的小部落全是第一流的戰士,配備了最好的武器。

  而且他們似乎不是在保護這婦人,反而負有監視職責。我們踏破大營時,那個衝進去喊她逃命的侍女就被守在營帳外的韃子兵給殺了,緊跟著那韃子還要殺了這婦人,末將一箭將他射殺真是奇怪。」

  的確奇怪,什麼大人物的妻子要用這些精良的鐵騎護衛?要知道各部落間平時彙集千人以上的戰士並不容易,而這位老婦人有五百名全是戰士的部落勇士保護,而且部落中沒有婦女和孩子。顯然另有人供應他們所需的一切,緊要關頭侍衛竟敢擅自做主殺死她,她到底是什麼人?是被保護還是被軟禁起來的?

  可以媲美伯顏可汗貼身衛隊的精良裝備,一支五百精兵組成的奇怪部落,危急關頭敢於弒主的侍衛,年約六旬的可孰貴婦

  韓林作為大同與蒙古人走私的最大商人,探聽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這些邊關將帥們除了軍事方面的機密,其他的並不知道,但楊凌卻知之甚詳。

  他思索片刻,心中不由一動,便找過那懂韃靼語的侍衛低語一番,那侍衛愣了一下,轉身對那婦人重複了一遍,老婦人聽了驚駭得渾身發抖,她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嘶啞著嗓子大聲喊叫了幾句,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楊凌如見惡魔。

  侍衛滿面驚奇欽佩地回身道:「大人,她說伯顏是草原之王,成吉思汗的子孫,是不會敗的,火篩就算有野心,也絕不敢背叛他,他沒有那個實力,沒有那個聲望,但卻有權衡利弊的智慧,她說我們是一派胡言。」

  燈光一閃,楊凌的眸光也是一閃,從這婦人對他的話的關注和反應,他對這婦人的身份已判定了八分,楊凌笑吟吟地拍拍那侍衛肩膀,在作最後的試探道:「告訴她,我方纔的確是一派胡言,不過伯顏早晚是一定要敗在我手裡的,輕滿都海皇后陛下拭目以待!」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21:4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