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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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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13:09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七十二章 嚴陣以待


  楊凌指著蕃茄秧,正在比劃著果實的形狀、繪聲繪色的描述著它的顏色、味道,引得雪裡梅、玉堂春兩個小妮子饞涎欲滴,韓幼娘、崔鶯兒等人也聽的津津有味。

  楊虎唇邊飛快閃過的一絲獰笑和眼中的殺意,沒有瞞過站在邊上,狀似悠閒地把玩著幾片蕃薯秧的成綺韻,她不著痕跡地靠近楊凌笑道:「大人,夫人有孕在身,這裡氣悶的很,咱們還是回去吧」。

  楊凌說道:「啊,一時說的興奮,我倒忘記了,呵呵,走吧,咱們上去」,他體貼地挽住幼娘,一邊向外走一邊道:

  「楊兄和夫人既是馬幫首領,走南闖北的一定還有機會再來京城,等明年秋天你們再來京師,就可以看到堆成山的蕃薯、馬鈴薯、看到金燦燦的玉米穗子,等到後年,這些東西就可以在大明處處種植。

  百姓苦啊,不過這麼大的大明天下,幾千萬黎民百姓,想要豐衣足食換了任何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到的,這些作物比原來高產數倍,可以使許多百姓免於飢餓」。

  他想起內廠利用車馬行已在天下各地廣造聲勢,散佈消息說朝廷有意解除海禁,准許百姓對外通商,看楊福夫妻有能力購糧賑災,他的馬幫勢力必定不小,也是一個可以爭取攏絡的人,便道:

  「楊兄的馬幫專門幫大商人運送鹽糧貨物吧?現在有些大臣正準備向朝廷建議解除海禁,靖清海疆,到那時海外通商,大明各地的貨物運輸必定更為繁盛,楊兄的生意也可以財源滾滾了」。

  楊虎聽了心中殺意更盛,不過他當然不會蠢地現在動手,楊虎一邊虛應其事地笑答著,一邊暗暗打量這暖窖環境,伍漢超在一旁說道:「原來此事不是空穴來風,小可下山後就不斷聽到各地傳揚這個消息,看來大明禁海百餘年,終於要開放海疆了」。

  幾人拾階而上,伍漢超又道:「大人身在朝廷,消息自然比我等靈通的多。不過聽大人口氣,有意進諫朝廷開放海疆的大人們,可是想一舉解除海禁,處處開設通商口岸?」

  楊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問道:「若是反對者不眾,自然要一勞永逸。那樣不好麼?伍兄有何高見?」

  伍漢超想了想道:「小可愚見,欲速則不達。如今海匪猶在猖獗。開放海禁,先要剷除海盜,可是就是那些佔山為王的山賊。想要巢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況在無邊無垠的大海上?而且大明水師也不擅海戰,總得練一支精兵方可,這可不能一躇而就。

  況且大明如今只有一處口岸接待朝貢的各國使臣,如果沿海一夜之間盡皆開放,各處市舶司匆匆設立,沒有懂得海治的幹吏能員,沒有成例地規矩律條,一見有利可圖。各地的豪紳士族必定紛紛插手,吏治一量敗壞,百姓受苦,外商避逸,再好的國策也成了害民的酷法。

  小可以為,治小國如烹小鮮,縱是有利於民的事,若這火侯急了。好好的一盤菜也要燒焦了,倒不如先開放三兩處口岸,這樣朝廷也利於監管,同時掃蕩海上群盜。

  待到海匪不能大股為害時,朝廷也有了海市通商地經驗,又有當地稅司和百姓獲益的事實,各地必定全力響應,那時便可一鼓作氣,全面解禁」。

  他說完了見楊凌停住腳步,瞧著他怔怔發愣,不覺也停下了步子,訕然道:「小可……小可蠢見,一時心有所思便說出來了,言語頗為幼稚,讓大人見笑了」。

  楊凌欣然搖頭道:「不然不然,伍兄遊歷天下,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這番話甚有見地,令楊某欽佩不已。令尊大人是朝廷員,伍兄學得一身文武藝,想來也不願埋沒於草莽之間吧?不知可願留在京師為朝廷效力?」

  伍漢超一聽喜形於色,連忙應道:「小可遊歷天下,也是想增長閱歷,有朝一日報效朝廷、建功立業,大人若覺得小可還堪造就,漢超自願追附驥尾」。

  要知道明朝重文不重武,直至天順八年才頒布《武舉法》可是當年報名參加武舉科考地竟連在一個也沒有。成化四年第二次武舉科考,也只取中兩人。

  弘治皇帝擅於文治,卻疏於武功,因見武備鬆弛,於弘治十七年將武舉循八股科考例,正式定為三年一考,不過弘治十七年取中四十名武進士,其中只有一個許泰短短兩年時間高昇至參將,其他的大多不受重用。

  明年是正德元年,伍漢超本想通過武舉大會謀個官職,如果楊凌肯賞識重用他,那自然是條捷徑。楊凌見他應允,心中也甚是高興,一行人出了暖窖,楊虎暗暗記下楊府院落地形,然後便向楊凌致謝告辭。

  楊凌和幼娘將楊虎夫妻送出大門,正想拉著伍漢超去書房好好聊聊,卻見成綺韻站在眾人後邊向他使個眼色,嘴角歪了歪。楊凌一怔,不動聲色地向伍漢超笑道:「伍兄好好休息吧,楊某約了內廠幾位同僚明日過府赴宴,到時請伍兄出席,向他們引薦一下」。

  伍漢超雖尚未正式踏足官場,方才一番對答便已算是半個朝廷中人了,忙拱手道:「是,在下悉聽大人吩咐」。

  楊凌和一眾女眷到了後宅,成綺韻細腰輕折,斂衽一福,向楊凌和韓幼娘說了兩句,款款走到花廳邊,拾簾舉步時一雙妙目飛快地回眸掃了一眼,這才輕盈裊娜地去了。

  楊凌也起身道:「成檔頭已將周圍村莊的土地都盤了下來,飯時尚早,我去和她再商議一下農耕地各項籌備工作」。

  他看了一眼高文心。笑道:「文心莫要回去了,晚上在這兒用餐吧」,說著對小丫頭雲兒道:「去,知會文蘭一聲」。

  漫說韓高二人義結金蘭,情是姐妹,單是高文心治好了楊凌的病症,讓自己懷上相公骨肉,韓幼娘就已銘感於內。她不想冷落了高文心,忙拉住她手笑道:「相公去忙,我和姐姐回房敘話」。

  楊凌點點頭,舉步來到成綺韻房中,一進書房便長長一揖道:「在下誤會了姑娘,是在下地錯。向姑娘賠不是,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吧」。

  成綺韻瞧他裝出的可憐巴巴模樣,忍不住噗哧一笑,縱然心中還有些幽怨。這時也煙消雲散了,她白了楊凌一眼道:「大人這般低聲下氣的,小女子哪敢把您的不是記在心上?」

  楊凌就勢起身,故意長出口氣道:「那我就放心了,還以為姑娘把我喚來要興師問罪呢」。

  成綺韻似嗔還喜的哼了一聲,隨即臉色卻凝重了起來,輕聲道:「大人可知楊福夫妻的底細?」

  楊凌聽她弦外有音,不禁疑惑道:「這對夫妻武藝甚高,柳千戶曾對那位楊夫人的身份生了疑心。怎麼成姑娘也懷疑他們不是馬幫的麼?」

  成綺韻輕輕搖搖頭道:「是,他們是馬幫地,天下馬幫以甘陝最多,但北方馬幫最大地一支就是他們夫妻」。

  楊凌鬆了口氣,笑道:「這就是了,馬幫行走江湖,幫人押運貨物,一身兼著車馬行和鏢局子兩個身份。自然要有一身好武藝的」。

  成綺韻好整以暇地坐下,輕笑道:「是,所以在這一點上是沒有問題的,大人若是現在派人去查他們身邊,戶藉、路引,仍是一點問題沒有,不過卑職恰好知道他們另一個身份」。

  楊凌目光一凝,也在對面坐下,問道:「甚麼身份?」

  成綺韻一字字道:「江、洋、大、盜!」

  楊凌瞧了她一眼,喃喃道:「奇怪,好像天下的事沒有你不知道的,連官府的人都不知道他們地身份,你倒知道了?」

  成綺韻欣賞著他地表情,可不敢說出自己知道消息地來龍去脈。這個男人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兒小心眼,若讓他知道自己有事瞞著他,以後豈不更不信任自己了?

  成綺韻嫣然笑道:「黑白兩道勢同水火,這個天下本來就是一些人生活在明處,一些人生活在暗處,大人高居廟堂之上,當然不知道這些三教九流的事。

  卑職也不認得他們模樣,只是卑職知道有這麼一對夫妻,二人明以馬幫為業,暗中是綠林大盜,而且正在各地奔走聯絡,試圖謀反,丈夫姓楊、妻子姓崔,身具一身驚天藝業,年齡也與他們相當。若換了是大人你,是否還會把他們看作良民百姓?」

  楊凌目光閃動,盯著成綺韻久久不發一言。成綺韻又道:「方纔在暖窖中大人誇耀那些作物時,卑職瞧見那位楊福目視大人面露殺氣,卑職自信這份眼力還是有的,決不會看錯。」

  楊凌沉吟道:「本官和楊夫人相遇純屬偶然,楊泉叔倒來京師尋我也是臨時起意,楊福斷不會早有準備,想藉他們接近我。江洋大盜意圖謀反,就該離朝廷遠一些,如果你所料不錯,他們夫妻到京師來做什麼?」

  成綺韻給他一個白眼兒道:「卑職又不是活神仙,我怎麼知道?我想他們也不會瘋掉了,以為進京殺了皇上就能坐天下了,況且紫禁城任他武功再高又怎闖得進去?他們來到京城做什麼卑職猜不出,不過在暖窖時那個楊福對大人突起殺意是斷斷不會錯地。」

  她蹙起嫵媚的眉尖兒,把玩著筆管,輕輕自語道:「如果我是正在籌謀造反的大盜楊虎,有機會結識大人那是一定要著意攀交的,你是朝廷大員,從你那兒多多瞭解朝中大事,對我的大業必然有所幫助。」

  她丟下毛筆。站起身來背負雙手在房中緩緩踱步,儼然把自己代入了試圖造反的楊虎,苦苦思索道:「可是我本來為了攀交於你才進入楊府,何以突起殺機?你又沒調戲我娘子……」。

  楊凌聽到後一句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正想接嘴,成綺韻忽地眸子一亮,拍手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如果是我,也要殺你!」

  楊凌嚇了一跳,忙問道:「殺我?什麼理由?」

  成綺韻眸子熠熠放光,興奮地看著他道:「那些莊稼,你說過一旦廣而種之,可以讓許多百姓免於飢寒交迫!」

  她一臉『陰險』地笑道:「要奪天下先要奪民心。如果百姓能填飽肚子,誰還肯跟著我造反?換做是我。一不做二不休,不但要殺了你,還要毀了那些莊稼。以絕後患!」

  她說到這兒目光與楊凌一碰,兩個人都定在那兒,過了半晌成綺韻才從興奮清醒過來,臉蛋兒一熱,窘態可掬地道:「我……我是說楊虎要殺你,又不是我想殺你」。

  楊凌緩緩起身,悠悠吐出一口長氣,轉身向外便走,成綺韻慌道:「大人……要去哪裡?」

  楊凌停住腳步。說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剛剛對他們說過,過了大年就叫人帶著糧種奔赴各地,如果他們真是你說地那對雌雄大盜,要動手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我叫人上山召柳彪、楊一清下來,你在這裡等我」。

  楊虎和崔鶯兒並轡而行、信馬游韁,各自想著心事。出了村子快拐上官路時。崔鶯兒忽然對楊虎道:「虎哥……」。

  楊虎目光閃爍,不知正想著甚麼,一時沒有反應,崔鶯兒手腕一抖,馬鞭在空中「啪」地一聲響,叫道:「楊虎!」

  楊虎愣怔了一下,回首道:「嗯?哦……什麼事?」

  崔鶯兒踢了踢馬腹,將馬趨近了些,對他說道:「你主U……如果真如這位楊大人所說的,可以讓百姓都吃飽肚子,再懲治那些不法官吏,開海通商,真地能國富民強麼?」

  楊虎冷笑道:「大明官員的苦你還沒有吃夠?老爺子為什麼佔山為王?還不是被朝廷逼的?他們肯為百姓做好事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想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就得推番這個朝廷,再造一個天下!」

  崔鶯兒蹙著眉兒輕輕一歎道:「我忽然覺得我們好像想的太簡單了,就算讓你坐了龍廷,百姓就一定有飯吃有衣穿麼?你看看他們方才說的話,朝廷要解禁通商,明明是件好事,也不能急著去做,他們是讀書人,說地一定有他們的道理,你我打打殺殺的還在行,治理天下真地那麼簡單?」

  楊虎豪氣干雲地道:「有甚麼難的?打了天下,自然有讀書人來投靠我們,朱元璋一個小沙彌,一個放牛娃還不是坐了天下?呵呵,等著吧,為夫準備的也差不多了,只待時機一到便揭竿而起,那時我坐龍廷,你便是我地大腳皇后」。

  崔鶯兒柳眉一挑,馬鞭唿地揚起,卻輕輕落在他肩上,嗔笑道:「胡說什麼呀你,人家的腳很大麼?」

  楊虎哈哈大笑,見崔鶯兒晏笑盈盈地並無怒意,趁機說道:「鶯兒,回去之後我便召集人手,你我夫妻今晚便動手……」,他壓低嗓門,手掌狠狠向下一切道:「你纏住那個姓伍的,我帶人殺了楊凌一家,搗毀那個暖窖」。

  崔鶯兒吃了一驚,一雙美眸驚詫地瞪圓了道:「你說甚麼?我看那個楊凌倒是個好官兒,殺了他做甚麼?」

  楊虎道:「我的娘子,我們舉事在即,如果那個楊凌搞地甚麼西洋莊稼真的高產豐收,肯跟著咱們玩命地勢必要減少大半,你還能當上母儀天下的皇后麼?」

  崔鶯兒又驚又怒地道:「你在說什麼呀。咱們想造反是為了甚麼?如果他真的能讓咱們家鄉的百姓吃飽肚子,為什麼還要反?咱們不都是被那些不拿百姓當人的官兒們給逼上山的麼?如果那莊稼真是好東西,咱們怎麼能去幹對不起莊戶人的事?」

  楊虎見狀忙陪笑改口道:「我看他是信口開河,那些東西哪有這麼大作用?豈能讓他蠱惑人心壞了咱們地大事?」

  崔鶯兒不以為然地道:「那有甚麼?他說地是不是真的,不用一年光景便見分曉」。

  楊虎道:「可是我們這次進京,如果大事可成,不用一年就要起兵了,再說……丈人把一生積蓄都拿了出來招兵買馬。咱們不能讓老人家失望啊,要是早成大事,讓老人家當上國丈……」。

  崔鶯兒俏臉一沉,怒道:「我不答應!這是什麼理由?咱們對兄弟們說的可是替天行道,又不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再說他可是朝廷上大大的官兒。如果殺了他,朝廷必定有所警覺,那人雖說過安排了內應,恐怕到時也無法釣到那條大魚了,你還是安份些吧!」

  楊虎素來懼內。見她語氣堅決,眼珠轉了轉忙陪笑道:「好好好,我聽娘子的,你說怎麼辦咱便怎麼辦!」

  楊凌派人上山喚柳虎、楊一清下來,這兩個千戶掌著內廠地刑獄武力,手下各自控制著一支千挑百選地精銳之師,楊凌和成綺韻來到中堂書房品茶候了一陣兒,兩人已急匆匆地從山上趕來。

  楊凌見吳傑也隨了下山,不禁有些意外。忙站起迎上道:「怎麼連吳老也驚動了?」

  吳傑笑道:「卑職另有要事要稟報大人」。

  楊凌示意柳、楊二人坐下,向吳傑問道:「有甚麼要事還要勞煩吳老親自下山?」

  吳傑收起笑容,見房中只有成綺韻和柳楊,都是楊凌心腹,這才說道:「大人,朵顏三衛那邊傳回消息了。」

  楊凌大喜,連忙問道:「見到花當了?他怎麼說?」

  吳傑輕歎一聲道:「大人,我們地人見到了花當。說了朝廷開出的條件,朵顏三衛目前日子很不好過,這麼優渥的條件他們倒是動了心,可是……」。

  楊凌急道:「可是甚麼?」

  吳傑無奈地道:「可是……自從李昊無端殺了朵顏三衛下地數千百姓,朵顏三衛的貴族酋長們對大明芥蒂彌深,他們說大明堂堂的總兵大人都可以做出如此背信棄義的事,他們信不過我們派出的信使,一定要大明天子親口承喏,才肯同我們合作」。

  楊凌笑道:「這有何難?回復他們,叫他們派使者來,皇上一定會見創痛,親自予以安撫的。」

  吳傑苦笑一聲道:「大人,朵顏三衛在韃靼和大明之間,一向是左右逢源、見風使舵,這些人雖然驍勇善戰,可是卻比最狡詐的商賈還懂得利用時機討價還價,現在是咱們有求於他們,而且一旦與我們互市,牽制韃靼後方,就要冒著與伯顏決裂的風險,花當一個人也做不了主。

  我們的人在那裡等了五天,朵顏三衛各部落地酋長們吵得不可開交,有同意的、有反對的、還有和稀泥的,最後還是花當決定,願意接受大明的條件,不過……」。

  吳傑看了一眼楊凌,鼓起勇氣道:「他要求大明天子與他本人和朵顏三衛推選出來的三位部落首領會面,祭告天地,歃血為盟,他們才肯服從朝廷,與大明互市,牽制韃靼,並平價提供河套地區的戰馬。」

  楊凌一呆,遲疑半晌道:「這……,花當和三位部落大首領要見皇上?他們想必……是不會進京見駕了。」

  吳傑乾笑兩聲。低低地道:「呃……是的,朵顏三衛擔心朝廷又在使許,趁機扣押四位大首領為人質,所以……要求與皇上在大同城外十里處地白登山上會面」。

  楊凌聽地也兩眼發直,他知道朵顏三衛不是存心刁難,而是確實被大明愚弄怕了,這些塞外民族的酋長不會明白,他們可以隨意到草原的任何一個地方。而大明的天子想離開紫禁城都千難萬難,讓天朝上國的皇帝離開京師紆尊降貴地跑到白登山上會見他們幾個部落酋長?那怎麼可能!

  楊凌怔了半晌才道:「再派人同他們聯繫,本官或者朝廷的大學士都可以去,可以帶著皇上的聖旨去表明我們的誠意,大明天子實在是不能離開京城地」。

  吳傑歎道:「說過了,花當倒是想答應。畢竟他是朵顏三衛的大頭領,而朵顏三衛的百姓今冬也凍餓死了不少人。他是急於接受大明的援助的,可是朵顏貴族中有過半部落首領不同意,他們說……與大明互市也是大明天子的旨意。李昊是大明地二品大臣,是最大的武官,除非親自見到大明天子,否則他們是不會同大明合作地」。

  楊凌在房中踱了一陣,擺擺手道:「算了,待我見過皇上再說,實在不行便請皇上派一位皇室宗親出面,要皇上去見他?這怎麼可能」。

  吳傑應道:「是,楊一清和王守仁已到了大同。二人不知在搞些甚麼,忽然偃旗息鼓沒了動靜,韃靼一旦撤退,他們立即傾巢出動,輕騎在前咬住不放,韃子反攻立即退入城中堅守不出,雙方膠著戰事纏綿,情勢倒也不急在這一刻。」

  楊凌聽了有些好笑。這韃子如果換成了張飛,面對這樣的局面恐怕要在大同城外一聲吼:「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何故!」了。

  他也想不通這兩人在搞什麼鬼,既然戰事不吃緊,這時也顧不上多問這些了。他點點頭,轉向柳彪和楊一清道:「今日找你們來,是因為本官恐怕要遇上一件麻煩了,不過也有可能只是虛驚一場……」。

  楊凌道:「臨近年關,本想讓兄弟們也輕輕鬆鬆過個節,這時怕是要勞動他們一番了。」

  柳彪笑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幫傢伙平日在咱們內廠哪天不像過節了?大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和一清各自訓練的精兵一直還沒有效力地機會呢」。

  楊凌笑道:「好,等忙過這幾天,每個兄弟賞銀五兩,放他們個大假」。

  他走到桌後坐下,說道:「新近京師來了一夥馬幫,他們有合法的官引,在本地又沒有熟識他們的人,除非不罪而捕,否則恐怕沒什麼門徑查的清他們。不過還是請成檔頭將詳情與吳老說一遍,派幾個精明強幹的去探一探,注意不要驚動了他們」。

  他伸出一指,在桌上劃了一個圓,說道:「柳彪、一清,這裡是高老莊,咱們內廠在這裡苦心經營,吳老在村裡村外設置的明樁暗樁頗多,這些地方你們可以使用,將你們的精兵日夜佈伏」。

  楊凌笑望成綺韻道:「如果咱們的女諸葛所料不差的話,這幾日將有不速之客不請而至,那時就要請你們替我好好待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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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13:26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七十三章 悄悄進村


  四合院中已掌了燈,正房裡一個四旬左右,清瘦灰袍的老道坐在桌前,牆角矗著一竿走街串巷算命測字的大旗,上邊簡陋地繪著一幅八卦陰陽魚。

  一個俏盈盈的少女端過個茶盤兒,老道不接杯子,卻一拉她的皓腕,將少女攬進了自已懷中,一雙大手在她懷中揉摸著,淫笑道:「翠兒,兩個月不見,這對肉包兒可是越發的煊騰了」。

  翠兒一挺纖腰從他懷裡閃了出來,食指在他額頭一點,笑啐道:「去你的,老不正經,事情都辦妥了?」

  老道意猶未盡的瞄了眼她正重新繫緊的襖扣兒,那一抹柔肌粉膩轉眼便被遮掩了起來。他點了點頭道:「嗯,看來這事兒要再等等了,馬上臨近年關,宮中事務甚多,那昏君雖被兩位姑娘再三攛掇,也脫不出空來微服出遊,只好等明春二月他搬去豹房再說了。

  有兩位姑娘內應,利用楊虎夫妻殺了他,到時候朝廷群龍無首,必然在諸王中挑選新帝,寧王苦心經營多年,用金山銀河攏絡了京中大批官員,便是壽寧侯兄弟也收受了寧王大筆的賄賂,到時由他們蠱惑太后說項,再有群臣擁戴,寧王世子必可榮登九五至尊」。

  翠兒黛眉微蹙道:「真不明白教主他老人家是怎麼想的,如此煞費苦心,殺了一個朱家的人,捧上去的還是朱家的,教主是彌勒轉世,神通廣大,咱們就不能重建香軍。以武力佔了這朱家地江山?」

  老道曬笑道:「天下是那麼好打的麼?也只有楊虎那蠢貨才相信了我的戲法兒,以為他是天上紫微星轉世,登高一呼就能當上皇帝。

  呵呵,教主深謀遠慮,豈是你能看的明白的,大公子化名李自然,在寧王府做了上卿。如果扶保寧王做了龍廷,大公子必可封侯拜將、手握重兵。

  三公子在河西一帶也正招兵買馬,那些在中原無處容身避罪邊塞的強盜、土匪、亡命,各地的逃兵、逃犯,有罪謫戍地苦役囚徒以及各遊牧部族的馬賊,一旦組織起來,就是一支虎狼之軍。

  你想想,那時朝廷的兵權和香軍都在本教手中,咱們再公佈寧王弒殺正德的事情使他失去忠於大明的官員和各地藩王的支持。大明群龍無首之下,要奪取天下還不易如反掌?呵呵呵……」。

  老道說的得意,他拿起杯子來呷了口茶,色瞇瞇地打量了翠兒纖巧輕盈的身段兒道:「到時我老劉怎麼也是個封疆大吏,就納了你這小狐媚子做我的夫人吧」。

  翠兒笑盈盈地白了他一眼道:「美得你,等你真地當了大官兒再說吧」。

  老道向外邊看看,說道:「天色已黑,怎麼他們還沒回來,哼,買米賑災?民心頂個屁用。本教專向豪紳仕族、官員名流布道收徒,這才是謀取天下的王道」。

  翠兒哼了一聲,微帶醋意地道:「急什麼你?劉護法是想看人家紅娘子了吧?實話告訴你,他們倆呀。現在不是在城外賑災,是去拜訪內廠總督楊凌去了,看來楊虎不是光長力氣的武夫,嘻嘻,也知道結交權貴了」。

  劉老道吃了一驚,猛地立起臉有驚容地道:「糊塗!荒唐!他們這不是羊入虎口麼?據本教秘探傳回的消息,西城一帶明裡暗裡都有內廠的樁子,這個新立的內廠同只會敲詐勒索的兩廠一衛顯然大不相同,廠內自有高人輔佐,若是露了馬腳,豈不壞了大事?」

  劉老道說著,前邊院門兒嗵嗵一陣響,廂房的人聞聲去開了門,楊虎夫妻牽著馬兒走了進來,老道忙放下茶杯迎了上去,翠兒也臉容一束,那滿臉銷魂蝕骨的蕩笑全然不見。仍然如同一個稚純可愛的俏婢,乖巧的迎上去脆生生地叫道:「小姐、姑爺,你們回來了」。

  紅娘子板著俏臉嗯了一聲,看到老道才面色稍霽,拱手道:「劉先生到了!」

  崔鶯兒一直覺得自己夫妻是替天行道,就算丈夫想造反,也是為了黎民百姓,想不到楊虎為了自己做皇帝竟想毀掉能救下數十萬百姓地東西,那和自己親手殺了他們有什麼區別?

  楊虎雖向她道歉認錯,發誓不再打楊凌和莊稼的主意,可是兩人一路行為,言語之間楊虎暗暗表現出來的野心和貪慾,為了當皇帝不擇手段的態度,卻令崔鶯兒齒冷,心中極是不悅。

  楊虎看見自己地軍師,連忙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喜道:「楊虎接了先生傳訊就日衣兼程趕來京師,生怕誤了時辰,可到了這兒卻不見先生,您雲遊四方,行蹤不定,我這兒正著急呢。」

  劉老道就是當年為楊虎算命,稱他是真命天子轉世的那位劉神仙,他用些扶乩、黃紙現字、山中挖仙人偈語石碑的手段,把個楊虎、山賊和霸州一帶的窮苦百姓都迷得深信不疑,都以為楊虎是真龍天子。

  劉老道呵呵笑道:「時機未到,自然不便現身,貧道現在不是來了麼?呵呵呵,」他看了崔鶯兒一眼,打趣道:「奇怪,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不成,怎麼敢得罪了跨虎夫人?」

  綠林道上人人都知楊虎的夫人崔氏武藝遠勝於他,而且懷蠻任性,楊虎在綠林道上是一條響噹噹的好漢,但在夫人面前卻畏怯如貓,故而熟識他的人都笑稱他的娘子為楊跨虎,說她彪悍勇猛尤勝乃夫,常常當面笑稱,楊虎夫妻也不以為忤。

  楊虎嘿嘿一笑,看了看娘子,又對劉老道親熱地道:「先生想是已有準確消息了吧?來來。外邊寒冷,咱們屋裡去。翠兒,去切盤醬肉,熱兩壺燒酒,我和娘子要陪劉先生喝幾杯,一同商議大事」。

  紅娘子餘怒未息,冷哼道:「你現在本事了。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出得了甚麼主意,你好好陪陪先生,我回房去了」。

  說完她向劉老道微微頷首示意,對楊虎看也不看,逕自進了屋奔內房去了。劉老道貪婪地瞟了眼她嬌美地身段兒,回過頭來見楊凌臉上微現尷尬,忙笑道:「哈哈,雌虎發威了,回頭多向夫人陪個不是就哄得她開心了。來,咱們兩個許久不見,進去好好聊聊!」

  楊凌和成綺韻將吳傑和柳、楊二人送走,慢慢向後院踱去,步入石廊過半,楊凌停住腳步仰望蒼穹,半彎月兒剛剛爬上夜空,只有廖廖幾顆明星閃爍。

  他想了想才道:「我們派去循著戶藉路引去他們家鄉調查他們的底細,恐怕就算能查得到,也得一個多月地時間。如果他們真想動手,絕不會等到那時候。」

  成綺韻停在他身側,幽幽流香四溢,她應聲道:「是。大人對他說過過了正月十五,就要開始派人攜糧種分赴各地,前後算來只剩下二十多天時間,他們要動手必定會在這之前。」

  楊凌歎道:「但願他們不是你所說的人,如果他們真的是那對夫妻大盜,你想他們什麼時候會來?」

  成綺韻輕笑道:「如果是我,三日之內必來!彼此身份懸殊,今日登門是為道謝,如果頻繁往來難免叫人生疑。再說……他們另有一層身份,也不能不擔心夜長夢多,萬一被大人識破,可就前功盡棄了」。

  楊凌呵呵笑道:「好,那我就打起精神,侯他幾日」。

  韓幼娘、蘇三等人在花廳中談笑聊天,楊凌話過今晚要留高文心吃飯,所以韓幼娘拉著她坐在自己身邊。也沒有放她回去。

  此時早過了晚宴時間,楊凌在中堂與吳傑等人議事,韓幼娘吩咐廚房先熱著飯菜,大家都未用食,見楊凌和成綺韻一前一後走進房來,韓幼娘笑盈盈地起身迎上前來,一邊示意雲兒通知廚房上菜,一邊接過楊凌外袍,笑道:「相公說起公事就忘了吃飯,快快坐下吧,大家等候著呢」。

  當初青澀靈秀的小丫頭,如今已有了幾分少婦的豐腴秀潤,如同玫瑰含露綻放,楊凌嗔怪地道:「看你,說過多少回了,我有事時不必等我,你現在也能餓著麼?再說今今晚留了文心吃飯,好生無禮」。

  這一說倒像高文心成了外人,雖說她確實是外人,高文心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起來,蘇三瞧見,嫣然笑道:「老爺快請上坐,我們剛剛吃了些點心,再說文心姐姐和我們可算不得外人呢」。

  她只道楊凌和高文心早已暗通款曲,說著一雙盈盈地妙目若有深意地瞟了高文心一眼,高文心不知就裡,還當她說地是幾人義結金蘭的事,不禁向她感激地一笑。

  楊凌想起楊福二人若真的便是楊虎夫婦,說不定今晚便會夜探高老莊,自己得了消息是要親自督戰的,幼娘身懷有孕,不能讓她擔心牽掛,便道:「是是是,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早知你們情同姐妹的,呵呵。」

  他在桌前坐下,對高文心道:「明日小年,我請了內廠幾位同僚過府,攜來的內眷在後堂也要開宴的,我原本便打算到時請你也來的,乾脆你今晚便不要回去了,和幼娘宿在一起吧。」

  韓幼娘聽了奇道:「相公,你今晚還要出門麼?」

  楊凌乾咳一聲道:「沒有,我今晚宿在雪兒房中好了」。

  雪裡梅一粒瓜子剛剛用靈巧地舌尖捲進嘴去,一聽這話滿心歡喜,她抿著嘴兒望了楊凌一眼。眸光盈盈,頰上不期然已騰起兩團興奮的紅暈。

  眾人就餐已畢,上了茶水在廳中又閒談了大半個時辰,便各自歸房就宿,楊凌在廳中獨自又坐了一陣兒,高管家引著柳彪忽匆匆來到了後院,楊凌立即起身迎上去道:「都安排妥當了?」

  柳彪頷首道:「是。已將他們嚴密控制起來,只要他們有所異動,我們馬上就能得到消息。遵照大人吩咐,為免驚擾百姓,卑職將人馬安排在入村地官道兩側,只要他們敢來,保證人髒並獲」。

  楊凌笑笑道:「辛苦你們了,如此大動干戈,我現在倒只擔心他們不來。你在中堂坐鎮吧。有什麼風吹草動,馬上讓管家通報於我」。

  說著他對高管家道:「老管家這幾日怕也不能睡個安生覺了,我今日宿在雪兒房中,你來時千萬小心,莫驚動了夫人」。

  忠心耿耿的高管家只知有人又要對楊府不利,心中氣憤不已,聽見楊凌吩咐忙恭謹地道:「是,老奴白天沒什麼事兒盡打瞌睡了,這陣兒精神著吶,我這就和柳大人去中堂。老爺儘管放心好了」。

  二人退出了後院,楊凌又飲了一杯茶,來到雪裡梅房中。房中點起了一對紅燭,床幔已經放下。雪裡梅正跪在床上鋪著被褥,貼身柔軟的衣衫襯出一具宛宛香臀的輪廓,薄如輕霧的紗幔映出一道朦朧纖美的身影兒。

  聽見門扉一響,雪裡梅忙撥開幔帳,扭身兒從床上下來,一張宜喜宜嗔的桃花臉微帶羞意,向楊凌襝衽施禮,嬌聲道:「老爺……」。

  楊凌見床上鴛鴦戲水地綢被、蓄添著龍井香茶地雙人枕頭都已擱好,雪裡梅穿著綠紬兒小襖、粉綢兒筒褲、鄉花的睡鞋。秀髮打開披於肩上,顯得異常嬌媚。

  房中暖意盎然,楊凌嗅了嗅,火盆兒裡炭火燒的正旺,裡邊應該是加上了上好的香料,淡淡幽香撲鼻,看來這小妮子為了討老爺歡心著實做了準備。

  楊凌忍不住噗吃一笑,大模大樣走到桌前椅上坐了。對雪裡梅道:「呵呵,小雪兒,過來。」

  雪裡梅扯扯襖襟走了過來,楊凌攔腰一抱,讓她側身坐到自己腿上,在雪腮上輕輕一吻道:「老爺今晚可能有公務要辦,不想讓夫人擔心,住到你這兒,是因為我的雪兒乖巧機靈,該替老爺遮掩的,可別給我露了馬腳,知道麼?」

  雪裡梅一聽自己會錯了意,芳心微感失望,她小嘴嘟了嘟道:「知道啦,老爺要做什麼,人家自然是要幫你的,不叫幼娘姐姐知道就是了」。

  雪裡梅體軟輕盈,聲音嬌脆,坐在腿上香骨姍、柔若無骨,那楚楚可憐地模樣叫楊凌心裡疼得很,他忍不住摟緊她的纖腰往懷裡挪了挪,呵呵笑道:「這才乖,幹嘛嘟著小嘴兒呀?我的小雪兒這般乖巧,這麼用心,老爺怎捨得讓你失望?」

  雪裡梅被他說破心事,不禁羞紅了臉蛋道:「人家……人家才沒……失望呢,老爺就愛欺負我」。

  雪裡梅圓潤挺翹的雪臀,就算是隔著一層輕軟的綾羅也依舊有妙不可言地彈性,這時羞態可掬、語氣輕柔,楊凌雖然久歷絕色,也不禁被這種稚純羞澀的情態引得食指大動。

  他緊緊摟住這惹人愛憐的小美人,手指探進小襖,擠入抹胸之下握住那嬌小的一團柔軟酥膩,在她耳邊輕笑道:「你說老爺欺負你,那老爺就好好欺負欺負你,先辦了你這件公務再說……」。

  近三更時分,楊凌忽被推醒,桌上一枝紅燭未熄,此時也將燃盡了,光線極微弱,楊凌正要問話,雪裡梅已悄聲說道:「老爺,有人瞧門呢,聽著像是老管家的聲音」。

  楊凌側耳一聽,外堂叩叩幾聲,然後一個輕輕地聲音喚道:「老爺。老爺,快請起身」。

  楊凌和雪兒極盡魚水之歡後,已穿上了小衣,聞聲立即一躍而起,披上棉袍,抓起另一枝蠟燭引燃,到了外屋打開房門。只見白髮蒼蒼的老管家提著盞燈籠站在門口,臉龐漲紅,氣憤地道:「老爺,柳大人叫老奴傳訊給您,那伙強人真地奔咱們這兒來了」。

  楊凌聽了苦笑一聲,揮手扇滅燭火,輕歎一聲道:「不幸而言中……,走吧,我們去前邊看看」。

  楊凌對房中喚道:「雪兒。自己插好房門。」說著走出去拉好房門隨在管家身後,邊繫著衣帶便向中堂走去。盡頭拐向花廳外便是內書房,楊凌剛剛走到門口,裡邊喚道:「大人,他們來了?」

  說著門簾兒一掀,成綺韻舉著燈籠走了出來。只見她頭戴軟腳帕頭,身穿圓領窄袖地長袍,腰繫寬帶,腳蹬黑色羊皮小靴,一身男子裝束。清雅秀致中透著英姿颯爽。

  楊凌不禁訝然道:「你……一直未睡?」

  成綺韻滿面喜悅地道:「本來是睡下地,可是想想對大人誇下了海口,若果然誤會了人家,這般勞師動眾的讓大人掛心。讓上千的兄弟挨凍守夜,卑職實在難以安枕,幸好……呵呵……」。

  楊凌看著她滿臉放下心來的笑意,不覺為之動容,他張了張嘴,最後展顏一笑,淡淡說道:「走吧,跟我去看一看,便知分曉」。那語氣卻是對她從未有過的溫柔。

  半輪明月高懸空中,京師西門外,原本地莊稼地都覆蓋在一片皚皚白雪之中,偏向高老莊一側的田野中靜靜肅立著二百多條漢子,衣袂在風中輕輕擺動。楊虎進京是受了狗頭軍師劉神仙的蠱惑,想刺殺正德,這些綠林好漢有時頭腦簡單的出奇,竟然相信劉老道說地殺死正德。就會天下大亂,半個江山就唾手可得的鬼話。

  楊虎並不知道他的軍師其實是彌勒教中的重要人物,他安排心腹以各種身份分批到達京城,又飛馬召回正在山東勸說各路山頭共謀大事的娘子崔氏,想將正德一舉刺殺。

  可是彌勒教送進宮去地兩個美女雖然得到了正德的歡心,也有辦法能誘騙正德微服出遊,以便給他們製造機會,可是他們這些江湖人物地忽略了年節的重要性。

  值此時節,皇室要舉辦地各種典儀比普通人家多上百倍,正德這段時間根本無法離開皇宮,李福達好不容易在皇帝身邊安插了兩個親信,也不捨得她們過於慇勤勸誘暴露身份,聽說正德開春將搬出皇宮遷往豹房居住,為妥當起見,已決定將動手時間延後。

  劉老道對楊虎又胡謅了一番帝星晦暗將傾、但忽有將星保護,此時不宜動手的鬼話,勸他暫且忍耐,過兩個月時機最佳時再回京師。楊虎對他言聽計從,極相信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自然無不從命。

  楊虎仍然沒有打消除去楊凌的念頭,他把拜訪楊府的情形向劉老道合盤托出,問計於軍師,劉老道聽了也覺得此事對於教主大計甚有影響,應該把這個眼中釘拔掉。

  楊虎的部下以各種身份進京,那些拉貨拉車載人的馬匹都是上等良馬,事先拉出城去事偕即遠走高飛,有誰能查出這樁血案地底細。

  況且以楊虎帶來的人馬,要突然奇襲京師任何一位王公大臣的宅院,都不是那些家將護院可以抵擋的,而且即使殺了楊凌,也不至讓皇帝兩個月後還警覺在心不敢出遊。

  李福達地行蹤是彌勒教遇高機密,除了他的三位公子,無人知道他的下落,劉老道時無法請示教主,思前想後覺得勝算甚大,便點頭同意了。

  楊虎立即派出親信,通知所有人馬趁著城門未鎖悄悄潛出城去,他唯恐崔氏生疑阻攔,不敢遽然離開,故意與劉老道飲酒至二更天,看看崔氏已經睡了,這才換了夜行衣,以鉤索從城頭綴下,來尋自己的部下。

  他要劉老道留在府上,候著時辰差不多了再通知崔氏離城,到約定地點一同逃走,那時大事已成,她縱然不悅也無可奈何了。

  楊虎一身天青色勁裝,六寸寬的皮護腰上插著十二把飛刀,手中提著一柄狹鋒單刀,站在隊伍前列道:「諸位兄弟,一會兒到了莊上,直撲威武伯府,全莊上下不可放過一人,馬二哥、田老四負責困床殺人,重陽帶三十人跟著我走,聽我號令撤出。」

  「我們的馬匹集中在前方四里外的路坳裡,事成後立即趕到那裡,分成十人以下一隊,分別遁往各地躲避風頭,不要輕易回到霸州,走!」

  幾個頭目低應一聲,星光月色下,雪亮如林的刀片映著月光,泛起一片冷寒的光芒。

  二百多個殺人不眨眼的綠林大盜,腳下如風,颯然奔向沐浴在靜靜月色的莊子,靜寂中唯有嗚咽的冷風刮面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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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七十四章 猛虎突圍


  前方有數十棵棗樹,中間一條道路,過了那座橋便是高老莊。樹葉落光,長得奇形怪狀的老棗樹在夜色中顯得有些詭異。

  楊虎熟悉路徑,他舉手一揮,當下奔了過去,眼看距那棗樹林只有二十多丈距離,前方林中忽地一串火花燃起,夜色中看的甚是清晰,楊虎見狀大駭,腳下一頓的功夫,半空中一顆火球炸開。

  火花絢麗,爆炸的聲音卻甚小,煙火乍閃又滅,前方林中忽地現出許多人影,影影綽綽也看不出有多少人,但幽幽的月光下,利刃反映出鱗鱗的寒光,靜默中卻是殺氣盈野。

  緊隨在楊虎身旁的悍匪馬二驚叫道:「虎哥,鷹爪孫早有準備,並肩扯活吧」。

  楊虎也吃驚不小,瞧這架勢官兵顯然是早就埋伏在這兒了,怎麼就走漏了消息了?

  楊凌既有準備,今夜要想動他看來是沒有機會了。楊虎暗暗懊惱,但心中並不畏懼,官兵的無能他是早有領教了,尋常的土匪沒有數倍的官兵也不敢輕易招惹,何況為了刺殺正德皇帝他帶進京來的都是了得力的手下。

  楊虎夷然不懼,冷眼向前觀望,只見林中忽然出現的人大約在二百人上下,人數相當,他更是鎮定,立即向手下高聲叫道:「兄弟們不要亂,珍數不多,馬上往後撤」。

  就在這時,左右的大盜又有人驚叫道:「虎哥,這邊也有人。他媽的,我們被困住了」。

  楊虎驚然向左右望去,月色斜映,他看到左右曠野中忽然也平地乍現無數官兵,這些人一言不發,只是默默靠近,一股無形的壓力和殺氣叫人心驚。

  楊虎見了心中一緊,田老四遠遠的已叫道:「後邊也有人,虎哥。往外衝吧」。

  楊虎頓了頓腳,咬著牙道:「兄弟們,衝出去。到了地方得了馬匹立即分路離開京師!」

  這時四下突然出現的官兵已接近至二十丈外,隱約聽到有人喝道:「射!」

  順風送來嘈切嚓嚓之聲,一片慘呼聲起,四下已有幾十名悍匪中箭倒地,人群頓時大亂。楊凌手下的番子,全是軍伍出身,軍伍作戰,弓弩為先,只求盡量殺人。誰和他較量個人武藝?

  軍中有硬弩殺傷力可及千步之外,弓箭則在三百步內可致人死地,楊凌的神機營以火器為主,除了楊凌的五百近衛,大多不擅弓弩。

  如果出去大批火器開戰,在這京師近郊,聲響一則驚嚇了百姓,二來若傳入宮中,恐易引起朝廷忌憚。所以楊凌這些官兵全配備了連珠匣弩。

  這連珠匣弩只能在四十丈內近射,但一匣十枝,殺傷力驚人,二十丈內,可貫穿皮甲直入人體。內廠現在儼然是天下第一大官商,在於永經營下財源滾滾,連造價昂貴的連珠神弩也足足配備了一千具之多,這麼近的距離當然予取予求。

  眼看這麼多忠心耿耿的兄弟喪命矢弩之下。楊虎目欲噴火,他大叫道:「兄弟們,往外殺」,說著手執鋼刀向就近地神機營官兵猛撲過去。

  悍不畏死的綠林大盜們哪吃過這麼大虧,經過片刻的慌亂,血腥氣激得他們凶性大發,立即揮起兵器隨在身後向官兵反撲過去。

  「呃……」,一個大盜剛剛搶出幾步,利矢貫喉而過,他餘勢未盡,又奔出幾步,這才重重摔在地上。那弩矢矢身短小,矢發無聲,在夜色之中就算以楊虎地功夫也目力難及,楊虎將刀揮得風雨不透,頃刻間已搶前十餘丈,磕飛了四五枝弩箭。

  楊虎身旁的人不斷中矢倒下,楊虎目眥欲裂,眼看再衝前十餘丈就能殺入人群,尋得一線生機,忽地大腿一床,腳下一個踉蹌跌跪在地上。

  楊虎伸手一摸,一枝弩矢只餘矢發尾,箭頭深深地射進大腿,楊虎不及拔出短矢,他把刀一丟,忍痛摸向腰間,兩手連揚,十二柄飛刀接連擲出,中刀的官兵紛紛栽倒在地。

  十幾個武藝高強的盜匪趁著楊虎打開的缺口悍然衝入人群,與官兵交戰起來,曠野中力劍相交,鏗然有聲,官兵人數雖眾,單打獨鬥卻不是這些江洋大盜的對手,幾名匆忙拔出朴刀迎戰的官兵被砍翻在地,其餘的大盜趁機蜂擁過來,與官兵展開了混戰。

  方才幾輪矢雨破空而至,矢密如雨,連箭影子還沒見到,二百名巨盜就倒下了大半,剩下六七十人大多武藝極高、人也機警凶悍。有的一見周圍兄弟中箭,立即仆倒滾近,有地乾脆扯起被射死的同夥當肉盾,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楊虎將腿上矢箭拔去,抓起狹鋒單刀挺身而起,幾名番子揮刀衝了過來,楊虎震天價一聲大吼,撮腿一踢,一大蓬凍硬的泥土被踢散開來,滲著積雪向幾名番子撒去。

  幾名番子掩面後退,這片刻的功夫,楊虎一聲獰笑,縱身一躍,單刀橫拖,自一人腰間劃過,已將那番子開膛破腹。楊虎大懚神威,果然如虎入羊群,刀鋒過處血濺冰雪,頃刻間已有六七人被他斬於刀下。

  這一番交手,楊虎才發現其中奧妙,原來這些番子都披了斗篷,那斗篷顏色奇怪,灰一道白一道的顏色扭扭曲曲,就是在近處,藉著月光夜色背對著他和兄弟們交手的那些番子都不易辯識的清,難怪他們在三十丈外潛伏了數百人,以自己的耳目都沒有發覺。

  悍匪勇猛,番子人數卻多,而且雖技不如人。卻沒有一人膽怯後退,那六七十名大盜少半身上也早已中矢受傷,只要動作稍有遲緩,立即就有四五把鋒利地朴刀將他撕成碎片,這一會兒功夫官兵雖死傷數十人,盜群也只剩下三十餘人。

  楊虎見一個兄弟被番子砍中了大腿,屈膝便倒,那番子利刃揚空已當頭向他劈落,手中單刀立即脫手飛出。嗚地一聲沉嘯。狠狠貫入那番子背心,楊虎拳打腳踢。將一名番子踢的哇血摔開,厲聲大叫道:「不要戀戰,走!」

  說著當先向外衝去,眾盜匪立即緊隨其後,楊虎腿上傷口未裹,這一番行動撕裂了傷口血流如注,他卻恍若未覺,一路前行腳下一路踢踏,足尖過處。凍土浮雪飛濺四射,番子們收刀略一遮擋地功夫,見機快的匪首已兔起鵲落衝入人群絞殺。

  這幾十名大盜一旦彙集起來突圍,四下聚攏來的番子能與之短兵相接的只有眼前這些,人數優勢立即不見,竟然被他們漸漸衝出人群。

  這些番子是柳彪二人精心訓練出來的,但是臨戰經驗卻不足,只有那些什長是戰陣經驗豐富,又隨著楊凌在江南經過數場大戰。一個什長眼見自己人武藝不及這些凶悍地大盜,短兵相接是以已之短迎敵所長,立即喚過弩匣未空的番子,向前主拚死阻攔的手大叫道:「統統退開,不要和他們混戰,趕快……」。

  他一語未盡,楊虎已聽出不妙,倒身一縱。如同猛虎疾撲,已縱到他地身前,幾名番子利刃剛剛舉起,楊虎已霹靂般一聲大喝,右手鐵拳挾著風聲「砰」地一下擊中了那名什長地胸口,將他胸膛都打得凹了進去。

  那會長一句話哽在喉中,身子騰空飛出,砸翻了幾個手下,一時喉中嗬嗬,七竅都滲出血來,眼見是活不成了。楊虎身形一矮一轉,避過兩柄鋼刀,左肘一抬,撞飛了一個番子,右足向後踢出,踹中一人小腹,順手奪過一柄朴刀,空中頓時血雨飛揚,周圍刀槍林立,竟是無人能近得他身。

  楊虎乘隙衝回盜匪群中,厲喝道:「跟我沖,擋我者死!」

  這些番子還沒見過這麼凶悍勇猛的強盜,氣勢頓時為之所奪,楊虎和幾個北方縱橫綠林、最是驍勇剽悍地大盜開路,手中兵刃掄閃劈砸,下手決不留情,竟被他們殺開一條血路,三十多個志在拚命的大盜遁入了茫茫夜色當中。

  威武伯府大門洞開,門前兩串紅燈亮如白晝,中堂上小兒手臂粗的巨燭長燃,楊凌長髮一束披於肩後,身穿海水藍的箭袖棉袍,套著件無袖的對襟背子端坐堂上,顯得俊逸風流。

  成綺韻頭戴軟腳帕頭,身穿圓領窄袖長袍,唇紅齒白,有點焦灼地在他身前轉來轉去,柳彪立在堂門口兒,一個番子急匆匆奔進院兒來,向他低低說了幾句,柳彪擺手讓他退下,轉身來到堂上,成綺韻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柳大人,怎麼樣了?」

  柳彪讚道:「果然不愧是大盜楊虎,北方綠林最悍勇的山賊,廠督、成大人,楊虎率眾約二百人,在我伏兵攻擊之下,仍帶了三十幾人殺開一條血路,突出了重圍」。

  楊凌和成綺韻聽了同聲問話,楊凌問的是:「我們的人傷亡如何?」成綺韻問的卻是:「可派人輟上?藏馬之處伏兵妥了麼?」

  兩人話一出口,成綺韻臉蛋兒便是一紅。

  楊凌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這個女子還是太過注重利益,太過於考慮自我,根本不在意別人地死活。

  雖然她為楊凌默默作了這麼多事,溫情款款,無怨無悔,便是個鐵人兒也該被她一縷柔絲化了心腸,可是楊凌始終存著幾分戒意,就是為了這個原因。

  她可能是對自己動了真情,但楊凌不知道這份情在她心中多大份量,不知道她一旦遇到強大的外界壓迫,不得不和自己發生利害衝突時,會不會棄情取利,做出背叛出場的行徑。

  她的經歷太複雜,固然叫人同情,可也因此鍛煉的她心如鐵石、唯利是圖。不經過長期考驗和縝密觀察,其堅貞度著實叫人難以放心。

  柳彪對楊凌道:「廠督不必過於牽掛,我們傷、亡不過數十人,盜伙除了十多個重傷被俘地以及逸走的三十多人,餘者皆被殺死。」

  說完又向成綺韻笑笑道:「成大人放心,彭檔頭親自率了火銃營趕去數里外的路坳裡設伏,這伙殘匪若是不去,明日緝緹四出,他們就只能束手待縛。若是去了。今夜便插翅難飛。」

  楊凌點了點頭,說道:「是本督低估了這伙山賊。真想不到他們驍勇尤勝於海寇,原以為除了楊虎夫妻便再無高手了呢」。

  成綺韻黛眉兒微蹙,對楊凌道:「大人,原以為他們會傾巢而出,事偕便遠遁他方,是以咱們的伏兵皆設在城外,楊千戶只領了二十多個兄弟在城中監視。

  消息說楊虎是單人離開宅院,他地娘子怎麼會還留在城中?就不怕這裡出了事,她再無機會離開?還是另有陰謀?」

  楊凌搖頭道:「我也沒有揣度出他們夫妻的用意。夜晚閉城便是本官也不能叫開城門」,他起身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霍地抬頭道:「不能等了,遞消息進去,叫楊一清立召五城兵馬司的人去抓……去抓紅娘子」。

  崔鶯兒房門「叩叩」一響,她立即驚醒過來,問道:「什麼事?」

  她掀開簾幔兒,為了等丈夫回來,她沒有熄了火燭。看看那蠟燭已燃過半,崔鶯兒不覺柳眉一皺,瞧這光景該已三更天,楊虎和劉神仙還在飲酒?

  門外翠兒的聲音低低地道:「小姐,快快起身,咱們馬上得離開」。

  紅娘子抓起衣裙匆匆套上,下地趿了鞋子拉開房門見劉老道也和翠兒立在門口,不覺一怔。一邊繫緊領口一邊問道:「出了什麼事?楊虎呢?」

  紅娘子一頭青絲從肩後瀉下,領口露出的肌膚豐膩動人,霧鬢雲鬟,睡態慵懶,說不出地嬌媚可人,劉老道不禁瞧地目光一凝,他不敢露出窺貪神色,忙垂下了目光。

  翠兒吃吃地道:「小姐,姑爺二更時分就離城去威武伯府了,此時怕是已經事發了,咱們得趕緊離城才行。」

  紅娘子一怔,旋即頓足怒道:「他還是不死心!你好大的膽子,怎麼現在才對我說?」

  劉老道忙陪笑道:「夫人,瓢把子執意要去,要老道替他遮掩,翠兒姑娘也是剛剛知道,他在城外路坳裡備了馬匹,要老道三更天通知夫人,趕快出城去與他匯合,如今時辰剛好,還是快些走吧,待天亮楊凌被殺地消息傳進城來,要走可就難了。」

  紅娘子氣的柳眉倒豎,她話也不說,翩然退入房中,房中轟地一聲關上,翠兒不禁吐了吐知道,劉老道卻露出一絲奸計得逞的詭笑。

  稍頃的功夫,房門再次打開,紅娘子換了一身青色的緊身勁裝,絹帕包頭裹住滿頭青絲,小蠻腰配了一柄短劍,一雙爬山虎的軟底弓靴,神情冷肅,英氣逼人。

  崔鶯兒怒沖沖地道:「走,隨我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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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生死未卜


  夜色深沉,重歸於沉寂。

  村外的一場大戰只驚動了村邊的十幾戶人家,但狗兒的狂吠卻惹得全村騷動,有好事的村民披了衣衫出來察看,被佈防在村中的番子攔住,告知有大盜入村搶劫,內廠正在緝賊,便將他們客客氣氣地請了回去。

  這些村民眼見動靜不大,村落裡影影綽綽的都是官兵,想來天子腳下縱然有盜,也不過是三兩個蟊賊,便嘟嘟囔囔地回了房間,門閘之外再頂上根擀面杖,便放心地睡下了。

  威武伯府,楊凌呷了口濃茶,無意中瞧見成綺韻坐在一旁椅上,小手兒掩著嘴巴悄悄打了個哈欠,不禁會意地笑道:「水落石出,大局已定,這下總該放心了吧?如今要做的不過善後之事,女諸葛回房歇息一下吧」。

  成綺韻俏巧地白了他一眼,輕嗔道:「還說善後?楊虎和紅娘子兩個頭目可都還沒有抓到呢,他們……江湖風傳他們正準備聚眾造反,大人豈可大意?」

  除了寧王,楊凌不記得正德年間有過什麼大規模選擇。唐賽兒、徐鴻儒的白蓮教起義乃至李自成、張獻忠的農民起義都不在這個年代,想來就算不是江湖謠傳也不過是些成不了氣候的跳樑小丑,自立山頭稱草頭王。

  楊凌想了一想,最記起有這麼一對大盜成事。便胸有成竹地笑道:「大明國運正盛,外無傷及根本地大患,內憂亦不在民變,幾個綠林大盜能成得什麼氣候?何況除非楊虎見機不動,立即捨路而逃,否則只要他去了路坳,在五百火銃手面前就算武功再如何了得也休想逃出生天。

  要說擔心,我倒是擔心城裡情形。弒官便是造反了,萬萬沒想到楊虎來襲,紅娘子仍會留在城裡,那裡只安排了二十多人,那些城狐社鼠,挖門盜洞打探消息是行家裡手,擒賊拿凶卻不在行,紅娘子的武藝我是見過的,如果她得了消息搶在五城兵馬司出兵之前逃遁,一清絕攔不住她」。

  成綺韻眼波流動。掩唇輕笑道:「大人在這兒苦苦等待,原來不是為了知道楊虎的下落,卻是擔心走了這位紅娘子呀」。

  楊凌假意怒道:「好你個綺韻,拿我開心是不是?」

  成綺韻嫣然道:「綺韻哪兒敢呀?」

  楊凌瞪了她一眼,歎息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且看她是否有命活到天明了。這些人聚眾作亂,多少也是因為被貪官污吏、朝廷的弊政所迫。無計謀生才逼上梁山,罪無可恕,情有可原,真要本官辣手摧花。著實有些心中不忍呢。」

  自古以來造反對抗朝廷的人,在民間評價中形象甚好,楊凌若不是身在朝廷,身在局中,聽說了這些綠林英雄的事,難保不會也把他們看成替天行道的英雄。

  他想起以前看過一部唐賽兒地電視劇,平叛的明朝將領都被刻畫的陰險毒辣、貪財好色,個個都是大貪官,楊凌不禁暗暗苦笑:佞臣簿上又填一筆,沒準兒哪一天自己登上銀幕也是個三角眼、高顴骨、尖酸刻薄、欺壓良善的形象了。

  成綺韻聽了若有所思,喃喃道:「罪無可恕。情有可原,情有可原……」,他沉吟半晌,才輕輕瞥了楊凌一眼,微帶幽怨地道:「造反殺官的大盜在您口中都有可恕之道了,偏偏有個一心想為大人效力地小女子,三番五次險些被你砍去腦袋」。

  楊凌臉上一熱,有些狼狽地道:「又來了。我也就是嚇嚇你,哪裡真的想動刀劍?紅娘子與本官壁壘分明,縱然為害,本官心中也沒有忌憚,你卻不同……」。

  成綺韻眸光一亮,她咬了咬嘴唇,媚眼如絲地瞟著他,語氣柔膩地道:「奴家……奴家與她有何不同了?」

  楊凌忽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他長身而起,狀似未聞地道:「走吧,咱們去村前轉轉。你既不睡,走動一下便不困了」。

  逗弄楊凌已成了她人生一大樂事,來日方長,成綺韻可不願把這位心目中視作依靠、視作情人,又漸漸把他當成弟弟般寵溺關愛的小男人逼的惱羞成怒,如今聽了他無意間漏出的口風,成綺韻心中有些莫名的歡喜和滿足,她也不再追問,便笑盈盈地隨著站了起來。

  楊凌走到門前,老管家忙挽著大氅迎過來,十幾名站在庭外地侍衛見了廠督忙躬身施禮,楊凌接過大氅,見成綺韻穿的有些單薄,在中堂坐了這許久,嘴唇都有些白了,便遞給她道:「披上吧,夜裡寒冷,你禁不得凍」。

  兩行侍衛隨著楊凌走到院中,左側廊下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大人,村中可是出了事情?需要小可效勞麼?」

  中堂燈火通明,大群持刀佩劍的侍衛番子肅立院中,漫說瞞不過伍漢超的耳目,便是楊泉叔侄也早被驚動了,只是滿院侍衛殺氣騰騰,楊泉知道自己不受楊凌待見,也不敢出來詢問。

  伍漢超未得允許不便貿然進見,這時見楊凌帶著人要出府,才忍不住閃身出房高聲詢問。

  楊凌停住腳步笑道:「是漢超麼?人馬嘈雜,倒擾了你的睡意,呵呵,你過來吧」。

  利刃出鞘小心戒備的番子閃出一條路來,伍漢超走到楊凌身邊抱拳一禮,他頭戴逍遙巾,身穿常服便袍,為免誤會空了雙手,倒也一表人才。

  楊凌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本官小窺了那些高來高去地強人本事。若是早些請你出手,那楊虎未必便能遁去。」

  伍漢超隨在楊凌身邊,邊往村外走邊聽他講及楊虎夫妻來歷,這才知道救了自己一路護送進京地馬幫首領楊福竟是綠林大盜,伍漢超咋舌之餘又不禁暗暗慶幸。

  他雖是官宦子弟,可是同時又是武林中人,知恩必報的江湖義氣對他影響甚大,不管楊虎出於什麼目的。自己總是被他救下並照料進京的,若真與他刀兵相見,是罔是縱都要萬分為難了。

  村口數百名番子打著燈籠火把搜遍這一片曠野棗林,以防有假死盜匪藏匿,內廠傷兵和死去地士卒已送回山去,柳彪正重新安排警戒,見楊凌到了忙迎了過來。

  楊凌看見一具具被拖到棗林中的屍體,對柳彪道:「著人看守著,天亮後莫叫村民造近,免得驚嚇了他們。城門一開就著人知會刑部和五城兵馬司,派人來處理。」

  一騎快馬馳來,遠遠的就被番子攔下,馬上人與番子低語片刻便被帶至面前,這人也是一身內廠裝束,瞧見廠督大人也在連忙拜倒施禮道:「見過廠督大人、柳大人」。

  柳彪急問道:「快起來,路坳裡有消息?怎麼樣了?」

  那番子起身,喜氣洋洋地道:「大人。潰逃地盜匪逃回路坳裡,鼓檔頭喝令他們繳械未果,一陣排槍把他們打成了篩子,一個也沒有逃掉」。

  楊凌動容道:「楊虎……也在其中麼?」

  番子遲疑了下道:「這個……路坳裡沒有留下活口。屬下們不認得那大盜相貌,鼓檔頭正率人清理屍體,再過個把時辰就能將屍首全都運來」。

  柳彪輕聲道:「大人見過那盜首模樣,被擒的幾個活口也可以辯論,大人勿需著急,不過……以卑職看,楊虎是凶多吉少了」。

  楊凌默默的點了點頭,那番子又眉飛色舞地道:「廠督大人,那二百匹馬都是塞外良駒,彭大人希罕的不得了,咱們內廠可沒這麼好的馬匹」。

  楊凌笑了笑沒有作聲,那時好馬難覓,也難怪彭繼祖開心,既然他還得一個時辰才趕得回來,楊凌便想趕回山上探望一下傷兵,他無意間向遠處望了一眼,忽地瞇起眼來,夜色朦朧中一點黑影隱現。那人騎著馬,未走小道,斜斜穿過田地直插過來,方向正是京城。

  成綺韻和伍漢超也靠近了些,那人隔著十幾步就跳下馬來,一邊向前奔來,一邊高聲叫道:「柳大人在不在?城裡傳出消息了。」

  柳彪急忙迎上兩步,喝道:「不要急,慢慢說,廠督大人在這裡。」

  那番子喘息不定,瞧見兩排火把映照下的楊凌,急忙上前說道:「大人,城裡楊千戶遞出消息,紅娘子三更時分帶了六七人突然離開院子,楊千戶未及調兵,只好暗暗尾隨,紅娘子未出巷子便發現有人跟蹤,便帶人避進了一戶人家翻牆逃了,楊大人接了大人令諭,已通知五城兵馬司在那一帶搜索緝拿,不過尚無下落。」

  楊凌點了點頭,對柳彪道:「我諒她們也不會安然待在那兒,一清人手不足,對付不了這些飛簷走壁的強盜本是意料中事。不管他們留在城裡還有什麼陰謀,既被我們驚動,今夜也不會再出花樣了,叫一清聲勢不要搞的太大,造反查無實據,若只為幾個侵犯我府地強盜大索全城,言官們又要生事了」。

  柳彪應了聲是,對那番子吩咐幾聲,那人拱手告辭,翻身上馬又急急掠入夜色當中。楊凌遙望夜色當中的京城,輕輕搖頭道:「偌大的京師,她們既逃了,人海茫茫,想再抓到就難了。」

  成綺韻心中一動,說道:「大人,若是楊虎死了,須得戒備紅娘子為夫報仇,這女人既有一身功夫,偷襲暗殺,防不勝防呀」。

  楊凌自來到這時代,也知道個人武藝遠不似武俠電影中那般了得,可以登堂入室敵對千軍萬馬。不過在這冷兵器為主地時代,武藝終歸還是可以發揮重大作用的,如果有個飛簷走壁如履平地的俏寡婦整天琢磨著要自己的性命,害得自己哪兒也不敢去,倒真的令人頭痛。

  他眼光一轉,瞧見伍漢超站在一旁,不禁開懷地笑起來:「我有伍漢超,何懼紅娘子?漢超啊。本官本想明日舉薦你入朝為官。在六部中尋個差事,如今看來,你只好暫時待在本官身邊了」。

  伍漢超武藝勝於文才,對廠衛也並不排斥,待在權傾天下地內廠,自然威風過去六部做個小官,聞言微微一笑,長揖一禮道:「固所願,不敢請耳。漢超願附大人尾驥,從此追隨」。

  紅娘子帶著人還走走出巷口,便發覺有人暗暗跟蹤。她的居處已在監視之中,那楊虎的襲莊之舉還能成功麼?崔鶯兒一想至此,心急如焚,眼不得立即衝出城去,將丈夫救出牢籠。

  劉老道拳腳功夫雖差,心計卻比她深得多。一聽有人暗暗跟蹤,立即勸紅娘子隨他先隱遁起來,這個時辰楊虎的行動早已發動,若是中計早已中了。

  此時出城只能是自投羅網。還不如趁著對方尚未調集人手對付她,趕快逃遁藏匿起來,若是楊虎安然無事,再派人去與他聯絡,若是楊虎事敗,能救則救,至不濟也可留個人為他報仇。

  紅娘子雖身懸丈夫安危,但她自幼在綠林長大,耳濡目染,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雖說藝高人膽大,也不敢妄想憑一己之力和早有準備的官兵對抗,略一權衡之下,只得隨著劉老道選躲了起來。

  自宋、元以來,白蓮教屢次起事,屢受挫敗,但香火一直未絕,朱元璋利用白蓮教起事得了天下後。對他們打擊更是不遺餘力。官府中有大量出身白蓮教地人,對他們聯絡方式瞭如指掌,經歷多次血的教訓後,白蓮教及其分支行蹤愈加詭秘,逃遁的經驗也更加豐富。

  李福達的彌勒教自從在山西起事失敗,被官府圍剿後,轉而向各地豪紳大族伸出勢力觸角後,可供安全隱遁的地方更是數不勝數。

  有些狂熱的信民被他們地障眼術法迷得神魂顛倒,有些豪門大族則是上了賊船,待要省悟退出時整個家族的命運都已和彌勒教捆綁在一家,而不得不為虎作倀。

  紅娘子在京師人地兩疏,但劉老道的門道卻比她多的多,京師夜間巡城兵卒極多,他們穿房越戶而行,既擺脫了楊一清和那些手下,也避過了官兵耳目。

  他們悄悄翻入一幢豪宅,夜色中又是自牆邊翻進,也不識地是什麼人家,劉老道詭稱這是他的一個信徒,讓紅娘子等人在花園處等候,自己鬼魅似的閃入院中悄悄進去尋找主人。

  兩盞茶的功夫,一個滿頭大汗地胖員外穿著銅色錦袍,親自提著盞燈籠隨著劉老道趕了來,慌慌張張地把他們帶進深宅安置了起來。

  大戶人家的宅院,儘管房屋格局有一定的變化,但大多是由前院、中堂,內眷後園、廂房,頂多加些招待親友的東西跨院組成,不過細緻處很少千篇一律,劉老道在夜色中可以不驚動其他人直接尋到房主,顯然對這裡極是熟悉。

  以紅娘子平素地機警見了這場面難免要對劉老道的真實身份有所懷疑,但是這時她心亂如麻,也未顧及這些細節。雖說她對丈夫的行為極為不滿,到底是自己夫君,又怎能不在意他的生死。

  這處宅院是這戶人家招待親眷的住處,因為年關將近,收拾的倒是乾乾淨淨,崔鶯兒的房間是女眷住處,梳妝台上燃起一盞油燈,發出朦朧的幽光。

  被稱為裘員外的戶主叫起心腹家人點燃了房中兩座獸首銅炭爐,片刻功夫室內就溫暖如春。安頓已畢。劉老道送裘員外出去,二人來到外邊廊下,看看無人隨出來,裘員外擦了把緊張地汗水,焦灼地道:「劉香主,你領來地都是什麼人吶,一個個持刀拿劍的,連那位紅衣娘子看起來都嚇人。裘某一家百十口人呢,你可莫要害了我呀」。

  劉老道陰陰一笑道:「裘員外,你只管放心,只要你不聲張出去,除非皇帝遇刺,誰敢滿京城的闖宅進院拿人?安全著吶。」

  他見裘員外大冷的天兒卻汗流滿面,不禁呵呵一笑,拍拍他肩頭道:「你是本教的護法檀越,本教若得了天下,榮華富貴豈會少了你的?放心吧。我們住在這兒寸步不會外出,明兒一早你派人出去打探一下,看看內廠有什麼動靜?」

  「老天!」裘員外叫苦不迭,頓足哀求:「我的爺,你們竟然招惹上內廠了?廠衛裡邊最可怕的就是內廠,你們……你們……」。

  劉老道冷冷地道:「醒醒吧你,我們干地是造反奪天下的買賣!內廠?就是皇帝,我們也不怕招惹。你是本教京師香壇的護法,為本教做了那麼多事,你的寶貝兒子獨根苗兒就留在教主身邊,早和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啦」。

  他哼了一聲道:「還有。切忌在別人面前提起你我的身份,包括我帶來的人,她們不是本教的,回去摟著你的六夫人好好睡覺吧,明兒起來別忘了為我去打探消息」。

  他說到這兒曖昧地一笑道:「六夫人是本教聖堂弟子,那騷蹄子妖嬈動人,床上功夫了得,你這老貨有福享受還不是本教看重你地身份,還是好自為之吧。」

  說完劉老道轉身進了房子,裘員外舉著燈籠。在風中怔立半晌,一陣風來,不由打了個寒噤,這才長歎一聲,失魂落魄地去了。

  劉老道閃身進了紅娘子的房間,這是一間女人閨房,羅帳掀開,牙床上錦衾堆臥。隱隱露出鴛鴦戲水的綢緞面兒,崔鶯兒一身青黑色勁裝,坐在桌前正在蹙眉沉思。

  纖細的腰兒,豐碩的圓臀,一時曲線呈露,風情誘人,劉老道進來一眼瞧見燈下肌膚如玉、貌美如花,黑牡丹似的崔鶯兒,目中不禁泛起異彩。

  侍立在一旁的翠兒瞧了不禁微微撇了撇嘴,紅娘子是綠林大豪,並不介意那些大戶人家的臭規矩,見他也不敲門便闖進閨房,絲毫不以為忤,卻焦急地道:「劉先生,虎哥生死不明,我真地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以你看,他可會有事麼?」

  劉老道擺出一副神機莫測的嘴臉,正色道:「楊夫人,貧道掐指算過,當今皇帝帝星將傾,卻有將星輔佐,暫可轉危為安,當時尚不知這將星是何人,如今看來,正應在楊凌身上,唉,是貧道未能窺破天機,沒有阻攔總瓢把子」。

  他坐在崔鶯兒對面,燈光下那雙瑩瑩素手纖若蘭花,肌膚剔透,他心中不由得一蕩,馬上垂下眼睛,克制了想去撫弄一番的念頭。這女人看起來嬌滴滴的,動起手來卻悍過猛虎,一拳一腳都足以致命,他可不敢妄動。

  劉老道掐算著手指,裝模作樣地道:「每個人命數之中都有三主星,七殺主成敗,破軍主征伐,貪兒狼主禍福。總瓢把子如今是主征伐地破軍星入主命宮,才有這番劫難」。

  崔鶯兒顫聲道:「那麼……可會傷及生死?」

  劉老道可不敢把話說死,這女人性如烈火,翻臉比翻書還快,若明日得了楊虎的死訊,恐怕自己說下個大天來,她也不會善罷甘休了。

  劉老道乾笑兩聲,含糊地道:「楊凌是護衛舊帝的將星,而總瓢把子是新的帝星,新舊交替、日月輪換,總瓢把子命中該當有此一劫,不過破軍入主那也是好事,只要總瓢把子渡過這一劫,便大難不死後福已至。待其餘二星也入主命宮,殺破狼三星聚合,則天下必將易主,無可逆轉!」

  崔鶯兒霍地起身拂袖道:「說了半天還是生死未卜,這一關能不能渡過還不知道呢?」,說完了她才覺得語氣太重,不自然地拂了拂鬢腳青絲,輕聲道:「奴家心憂丈夫,情急失禮,先生勿怪」。

  說完她俏臉一寒,殺氣瀟然地道:「我就在這兒候著,明日打探了消息再說,楊虎若安然無恙便罷,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崔鶯兒一介女流,可不管他什麼將星帝星,我定要殺上楊府,拚個同歸於盡也要宰了那個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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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14:17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七十六章 飲宴


  昨日剿滅盜匪,近兩百具屍首已交到五城兵馬司手中,在天子腳下出了這樣的大案,五城兵馬司和京營都緊張萬分,馬上加強了京師的控制,進城出城的百姓受到嚴密盤查,刑部、三廠一衛探馬迭出,四下打探消息。

  朝廷不願讓百姓在年節之時聽到大群盜寇夜襲朝廷重臣的消息,以免人心浮動,但是這一來反而起了反作用,民間各種版本的奇聞傳的天花亂墜。

  待高老莊訪親探友的人一出去,故事漸漸統一,都說有北方來的大群盜匪,個個都是高來高去的綠林好漢,可以以一抵百,昨夜他們找上內廠作亂,在內廠數千番子的迎戰下已經全軍覆沒,又說那死去的盜匪頭目名叫楊虎,身高丈二,虎背熊腰,獨自一人殺死了上百名內廠番子,最後被神火槍打成了篩子,這樁新聞成了小年裡走親訪友的百姓們最熱門的話題。

  依著柳彪、楊一清的意思,恨不得將整座高老莊都變成軍營,以防楊虎夫妻去而復返,但楊凌卻堅決不允,漫說今日小年,百姓們走親訪友,縱然是平時,也沒有限制百姓出入的道理,這裡是高老莊,不是內輯事廠,是威武伯住在莊子裡,卻不是莊子裡的人住在內廠裡。

  柳彪二人迫於無奈,只好外鬆內緊,村中來往探親的百姓雖不禁絕,也沒有人上前盤問,但是威武伯府四周卻秘布人手,嚴加警戒。

  昨日路坳裡被亂槍打死的盜匪屍體全被抬了回來,裡邊沒有楊虎的身影,巳時三刻錦衣衛北鎮撫司邵節武派人送來消息,他們抓到一個受傷逃逸的大盜,那人悍不畏死,卻受不了錦衣衛花樣百出的酷刑,在咬舌自盡未果。享用了兩種酷刑之後,便氣息奄奄的吐露了實情。

  昨夜楊虎逃過一難實是天意,原來楊虎大腿上中了一箭,惡鬥中傷口撕裂血流不止,衝出包圍圈奔出三里地,以他壯悍的身體也承受不起了,身邊四個親信只好扶著他在路邊墳塋地裡隱藏起,包紮了傷口等兄弟們去取了馬匹回來。

  不料這一等卻等來一陣隱隱約約炒豆般的響聲,一個大盜悄悄潛去察探,彭繼祖正領著士兵興高采烈地收斂屍體、整理馬匹了。這大盜見勢不妙。立即返回稟報楊虎,幾人落荒而逃。

  清晨時他們逃進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莊,搶了三匹騾馬,兩個親信伴著楊虎逃之夭夭,剩下兩人分散逃逸,這人慌不擇路,被錦衣衛發現可疑,略一盤問這大盜便暴起傷人,殺傷了六七個錦衣衛終因寡不敵眾被抓了回來。

  楊凌聽了消息料想楊虎最大地可能是逃回老巢。便吩咐手下通知刑部,叫他們行文霸州,令地方官府嚴查此案,這事安排妥當,楊凌才回到府中迎接、款待今日邀來赴宴的客人。

  雖說京師內外劍拔弩張,楊府內卻喜氣洋洋,吳傑、黃奇胤、於永、彭繼祖、連得祿、馮唐乃至將守衛安排妥當的柳彪、楊一清濟濟一堂,這些都是楊凌在內廠的骨幹,為楊凌鞍前馬後。竭盡綿力,內廠才能發展如此之迅速。

  半年多的血雨腥風、並肩作戰,這些人同進同退,如今儼然已是牢不可摧的一個利益團體。楊凌對他們信賴有加。

  吳傑、黃奇胤、於永都攜了家眷,吳傑膝下無子,只攜了夫人同來,黃夫人帶了小孫兒,於永長女已出嫁,把夫人和二女兒、三女兒都帶了來。原神機營的三位都司家眷皆在外地,平素就住在山上,偶爾進城去花街柳巷享受一番溫柔滋味,要來赴宴倒方便的很。

  韓幼娘和玉兒、雪兒平時隨意的很,淡淡梳妝。家居裝飾,頂多在耳上戴粒珠子,今日客人盈門,她們也華服盛妝,陪在楊凌身側,如花之嬌、如玉之潤。

  黃夫人、吳夫人、於夫人年過半百,舉止知禮,見了三位朝廷的誥命夫人。連忙上前大禮參拜,倒把三個小妮子窘得俏臉緋紅,慌忙上前將她們扶了起來。

  於永夫人也是色目人,高鼻深目,滿頭金髮,京師色目人並不少見,除了韓幼娘,這些女子個個都見多識廣,並不以為奇,可是這位於夫人兩個尚夫出閣地女兒娉娉婷婷地立在母親後邊,就乍眼了些。

  她們個頭高挑,比高文心、成綺韻兩位姑娘還出小半個頭去,一頭金髮柔美,面上都覆了輕紗,只露出一對顧盼嫣然的深藍色眸子,薄紗下的瑤鼻櫻唇隱隱若現的更增麗色。

  這對姐妹穿著對襟窄袖羅衫,外罩五彩織綿的比甲,下邊竟是一條淡青色瘦長褲,把那動人身材襯托的豐腴柔婉,瘦長褲下修長飽滿的大腿曲線顯得極為誇張,略一走動間髖部輕輕擺動,竟是一股妖嬈,直扎進人的心脾裡。

  明朝時女人出門喜穿比甲襦裙,出門穿瘦長褲或寬口褲的極少,能見到一對這樣異國風情美女穿地更少,蘇三、雪裡梅暗起爭勝之心,可是那豐挺的酥胸下,似乎比自己大了一倍的圓月美臀上,那妖嬈的腰肢兒細的讓人眼紅,不禁讓她們暗暗慚然。

  她們可不知這對姐妹用了能勒得人斷氣的束腰,要不然那腰再如何纖細又如何比得了她們的小蠻腰。楊凌將他們笑迎進來,成綺韻、高文心也笑盈盈地迎上來,和韓幼娘一起,一邊和女客笑答應對著,一邊引導她們穿過側廊徑引到後宅去了。

  楊凌陪著八人進了中堂,火盆裡炭火嗶剝有聲,摻雜香料的上等好炭燃得滿室幽香,管家早排好了桌椅。

  眾人在椅上談笑坐定,飲茶談敘片刻,楊凌含笑起身道:「吳老、黃老、各位兄弟同仁,楊某得諸位鼎力相助,如今內廠才能幹的轟轟烈烈。今日小年。楊某將諸位好兄弟請進府來歡聚一堂,是為了表達楊某對諸位同僚地敬意和謝意,但願你我兄弟把臂同行,今後建功立業,我們的內廠……」。

  他一指那炭盆中紅紅的火焰道:「我們的內廠在你我共同努力下如這炭火一般,紅紅火火,蒸蒸日上」。

  連得祿大笑道:「廠督太客氣了,內廠若沒有你主持,哪有今日地威風?卑職有時回神機營去逛逛,那些內僚袍澤見了卑職都敬畏羨慕不已呢。跟著大人您干,絕對錯不了」。

  堂上一片轟堂大笑,彭得祿挺著大肚子一本正經地點頭道:「這話不假,其實卑職初見大人時,見大人登上點將台,氣宇軒昂,威風八面的,就覺得大人絕非池中之物,老彭眼光果然不差」。

  他這正兒八經地一說,連一向木訥少言的馮唐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楊凌笑吟吟地看他一眼,揶揄道:「不見得吧?本官當時被鮑參將詰難,領著你們大禮參拜柳千戶,本官登上點將台時,我瞧你老彭好似還不情願跪下去呢,莫非是肚子太大,跪著困難?」

  彭繼祖被他說的老臉一紅,一聽最後一句忙一拍肚皮道:「正是正是,廠督英明。卑職全是這肚子礙事,嘿嘿,是大肚子礙事。」

  「哈哈,眾人笑聲更烈。柳彪、楊一清聽了也不禁感慨萬千,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啊,不過是半年前,自己還是一個小小的錦衣校尉,自跟了楊凌,可是飛黃騰達,如今就是錦衣提督見了自己也要禮遇三分,這千戶之職旁人熬上三十年也未必升得上來呀。

  楊凌等大家笑聲稍歇,又道:「成二檔頭是女人,不便與大家飲酒。現去後院陪伴夫人了,咱們不用……」

  彭繼祖扯著大嗓門兒笑道:「她不在才好,上回她去廠子裡逛了一圈兒,那雙桃花眼瞟我一眼,害得我我老彭就心裡亂跳,整整一天都沒靜……」。

  旁邊連得祿左肘一抬,砰地一下撞中他的右脅,把個老彭撞得一栽歪。悶吭了一聲才倒過氣來道:「你個麻子連,還沒喝呢就耍酒瘋,你撞我幹什麼?」

  連得祿擠眉弄眼地道:「不小心,純屬不小心,哈哈,一會兒兄弟自罰三杯便是」。

  柳彪、楊一清忍不住低著頭悶笑,吳傑撫著鬍鬚微笑著瞟了楊凌一眼沒有作聲,楊凌見於永側著身子和彭繼祖耳語了幾句,老彭一張胖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忐忑不安地瞟向自己,不覺也尷尬起來。

  這種事擱到現代社會也是人們樂此不疲津津樂道的談資,何況那時代重用一個女人,這女人又風情萬種千嬌百媚的,豈會沒有風言風語傳出?

  楊凌乾咳兩聲,裝作沒有看見,繼續道:「另外,本官再向諸位介紹一位朋友,漢超!」

  伍漢超從內書心閃身出來,抱拳向眾人團團一揖道:「伍漢超見過諸位大人」。

  眾人見是楊凌親自引見,不敢大意,連忙起身見過,楊凌示意伍漢超入座坐下,笑道:「漢超是成都同知伍文定大人的公子,武當山掌教真人地親傳弟子,允文允武,一身藝業十分了得。

  內廠甫立、人才急缺,本督求賢若渴,幸而結識漢超,他已答應攘助本督、加入內廠共事,今後漢超就是諸位的同僚了,今日你們先見見面,以後我們就風雨同舟、共濟患難了」。

  楊凌說完一拍手,家僕們魚魚貫送上菜餚,一時水陸八珍,饌果俱列,十分豐盛。精緻地青花細瓷,一碟碟擺放到平滑光潔的桌面上,小婢盈盈上前將酒盅一一斟滿,退在一旁侍候。

  楊凌舉杯起身道:「酒筵之上,不論職位尊卑,在座以黃老、吳老年歲最長,我先敬兩位長者,丙敬彭、連、馮等諸位兄長,今日咱們務必盡歡,不醉無歸。」

  黃奇胤、吳傑趕忙站起,拱手謝過,眾人都隨楊凌起身向他們敬酒。兩位老者受楊凌如此禮遇不禁感激萬分,二人仰脖飲盡杯中美酒,向眾人亮了亮杯底才含笑落座。

  楊凌也一口飲盡杯中酒才徐徐坐下,今日這酒綿軟甘醇,入口齒頰留香,是地道的西鳳酒,乍喝起來好似勁兒不大,綿綿的餘勁卻不小,楊凌不勝酒力,乾脆開門見山。先敬了兩杯,就放任彭繼祖等人胡吃海喝,吆五喝門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吳傑側了側身子,低聲問道:「大人,聽說上午錦衣衛捉了一個漏網的大盜,特意跑來向您報訊?」

  楊凌驚笑道:「吳老的耳目越來越了得了,鎮撫司衙門跑來個人。你馬上就知道底細了,是地,邵節武確實派人來過了,說起這事,我倒想起件事來,吳老的偵緝方向似乎著重放在文武官員身上了,民間的消息雖然大多荒涎不經,其中細加注意還有些很有價值地,楊虎一事我們直到現在還不瞭解太多底細。以後對這一方面也要多加注意。」

  吳傑應道:「是,因為內廠剛剛建立起情報網,還沒有餘力將觸手伸向各個角落,卑職擔心朝中還有官員對大人不利。所以有意要探子們多把精神頭兒放在朝廷上,天下地事我們漸漸也會注意的。」

  楊凌嗯了一聲,只聽吳傑又道:「錦衣衛聽說大人遇襲,緹騎四處,最是賣力,為了抓捕這個悍盜,傷了六七個人,大人可知錦衣衛為何如此賣力?」

  楊凌目光一凝,悄聲問道:「內中還有別情?」

  吳傑神秘地一笑道:「禮下與人,必有所求。錦衣衛張繡原先攀附東廠,牟斌一派對他卑躬屈膝的行為極是不滿,所以牟斌掌權後刻意和東廠、西廠、內廠保持距離,以保持錦衣衛不受三廠節制,如今他費心機賣大人這個人情,當然別有用心」。

  楊凌替吳傑又斟上一杯,沉吟道:「嗯,這段日子錦衣衛同我們走的確實不遠不近。不過協助我們調查沿海官吏、士族、豪紳巨富走私的事倒是不遺餘力,牟斌、邵節武如此盡力幫我們抓賊,有何用意?」

  吳傑輕笑道:「這只是卑職伯揣測,兩件不相干的事聯繫在一起,推測出來的,不過看錦衣衛現在積極地舉動,似乎也只有此事說的通了。」

  他舔了舔嘴唇,輕笑道:「戴銑等二十一人上書請皇帝挽留劉健、謝遷地事大人還記得吧?」

  楊凌皺眉道:「那幾個御吏言官關了一陣不是被打發回家了麼?吵得最凶地楊一清、王守仁也被我保出去送去大同領兵了,怎麼又有人來鬧事了不成?」

  吳傑笑笑道:「非也,餘波未息而已。戴銑等人被抓進錦衣衛時,在獄中時寫下獄詞,口口聲聲稱呼劉瑾為權閹,供詞送進宮去劉瑾看了大為不滿,未敢直接呈給皇上,發回錦衣衛叫他們把供詞改掉再呈上來,牟斌大怒,說錦衣衛問案,從無擅改欽犯供詞蒙蔽天子的前例,執意不從,兩下僵持了多日了」。

  「谷大用曾出面從中調解,但牟斌如騎虎背,此時低頭在屬下面前就要威風喪盡,無奈之下只好找個借口跑到南方避風頭了。

  前幾天順天府尹周璽和五官監侯楊源被劉瑾廷杖至死,公開原由是貪污、怠慢公務,其實是因為他們與錦衣衛過從甚密,這是殺雞儆猴呢」。

  楊凌靠在椅背上深思片刻,搖頭苦笑道:「這麼說來用不了多久,邵鎮撫又要登門讓我出面斡旋了?整治百官弄得大學士帶頭去跪宮門,一屁股爛賬還沒算清楚,這又和錦衣衛別上苗頭了,唉!劉瑾呀劉瑾,這位劉公公還真是精神頭十足,他以為有了皇上撐腰就可以毫無顧忌了麼?」

  彭繼祖已喝得醉眼朦朧,隱約聽見兩句,便大著舌頭傻笑道:「劉公公?呃……勁頭兒當然足,他有勁兒不能消受在娘們身上,當然得找些賣力氣的活幹」。

  連得祿一張瘦臉也喝的猴屁股似的,嘻嘻笑道:「老彭又在胡說,這話要是傳出去,有你消受的」。

  彭繼祖瞪起眼道:「誰能說出去?是你?是你?還是你?」粗粗胖胖的手指頭點了一圈兒,直點到楊凌地鼻子底下,這才發覺不對勁兒。不禁嘿嘿一笑,抓起杯酒一口啁了下去。

  楊凌笑笑,低頭沉吟道:「北有韃虜入侵,用兵是國家大事,沿海解禁通商、掃蕩倭寇也須朝廷精誠團結,內外一心,這個時候廠衛互相攻吁實非好事,看來這個和事佬本官還得去做」。

  「不可!」,一直靜靜傾聽的黃奇胤和吳傑同聲喝止,離得較遠的柳彪、伍漢超等人正舉杯邀飲。聽到這句話也不禁齊刷刷投過目光來。

  兩個老謀深算地傢伙連忙壓低了嗓門,黃奇胤道:「大人,做好人不一定是好事,大人千萬不能插手,如果邵節武找上門來,大人也要籍詞推托,非到他們鬥出個勝負明白時,大人不可出面」。

  「嗯?」楊凌到底年輕,人情事故遠不及這兩個混跡官場多年。飽受排擠的老人,不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吳傑說道:「卑職就是擔心錦衣衛會找上大人,所以才有意對大人提出來,此事事關錦衣衛和司禮監的威望,憑大人的影響,若是表態支持一方,另一方也只能忍氣吞聲了。

  可是大人不管說的多麼委婉客氣,你若勸劉瑾退讓,讓錦衣衛堂而皇之的把寫有權閹地供詞呈到御前。不止劉瑾會懷恨在心,內廷八虎都會心存芥蒂,若是勸解牟斌塗改供詞,他在錦衣衛中辛辛苦苦建立的威望就會一落千丈。」

  黃奇胤頷首道:「這場爛仗非有一方退讓不可解。大人若居中調解,退讓地一方必遷怒於大人,所以……大人應置身事外,任由他們打個天翻地覆,等到一方敗的落花流水時,大人再出面收拾殘局,哪怕只是稍稍加以援手,保住他們安危,吃盡苦頭地他們也必感恩戴德。」

  楊凌左右看看,默默地點了點頭。官員傾軋、勾心鬥角,其中的冷酷無情他已有所覺悟,他歎氣道:「罷了,牟斌躲出去了,看來本官也得出去躲躲。

  劉瑾是司禮監大首領,這幾日宮中事務繁多,他一定抽不出空來逼迫錦衣隔行,我明日便去見皇上。與朵顏三衛盟誓的事不能拖得太久,我要奏請皇上派一位足以代表朝廷的皇室宗親年後出使大同,本官隨他前去,京裡由他鬧去。」

  一場歡宴,至暮色沉沉方散,中堂的諸位大多喝得醉醺醺的,彭、連二人被親兵拖死狗似的扶上馬去又一頭栽下來,那親兵隊長只好苦笑著招呼身強力壯的番子把兩個爛醉如泥的檔頭背回山去。

  馮唐也是腳下踉蹌,但行動倒還方便,也向楊凌告辭退下,老管家去後堂通知了幼娘請各位女客出來。後院地宴席早已撤了,幼娘陪著客人們正在花廳聊天,聽了消息忙陪同諸位女客來到前廳。

  韓幼娘安排了家人拿了禮物隨在後邊,她是楊府女主人,本來有權饋贈禮物,但今日楊凌是為答謝內廠內僚,她便讓成綺韻幫著挑選了些既大方又得體的禮物,讓丈夫親自贈送出去。

  楊凌聽了幼娘耳語,笑了笑上前對吳傑等人道:「新年將至,楊某準備了一點微薄的禮物贈送,還望吳老、黃老、於大人不要推辭」。

  楊凌從家僕手中接過一個包袱雙手呈給黃奇胤道:「黃老,天氣冷了,黃老不習武藝,整日往返於府上山中,恐受風寒,這裡有兩匹蘭絨,輕巧保暖,送給黃老和夫人保套絨衣」。

  蘭州蘭絨素負盛名,以山羊絨製成的毛絨布匹,一匹只重十四兩,輕薄精美,如絲帛一般滑膩,柔軟貼身,極是保暖,楊凌這兩匹絨布入手,輕盈更勝幾分,看來是蘭絨之中的上品,雖然對楊凌來說價值不算昂貴,卻足見呵護關心,黃奇胤欣然接過。

  楊凌彎腰摸摸黃奇胤十歲出頭的小孫兒腦袋,笑道:「小傢伙又長高了,請了先生沒有?」

  小傢伙乖巧地道:「楊叔叔……大人好,爺爺現在沒空兒教我寫字讀書了,給我請了位先生。先生不如爺爺好,有時要打掌心的」。

  楊凌大笑,旁邊眾人也不禁莞爾,楊凌笑道:「你乖乖讀書就沒人打你手心啦」。他順手摸下腰間佩玉,那翠玉玉質瑩瑩,顯是珍貴的上品,楊凌塞到他手裡道:「喏,叔叔大人送你地新年禮物,快些長大長高,好好讀書學本事。將來做了官兒只有你打別人掌心,別人打不得你掌心了」。

  楊凌起身又取過一份禮物,對吳傑道:「吳老,這是兩匹蘇綢,一匹天竺毛毯,另外這裡還有一壇藥酒,吳老是吳清遠吳老神醫的子侄,家學淵源,也懂得醫術。不過既然你的方子治那老寒腿總是不能痊癒,不妨試試我這壇藥酒」。

  吳傑會意地看了俏立在一旁的高文心一眼,笑道:「想來是出自女神醫之手了?吳傑愧為醫道世家子侄,除了祖傳地方子還記得一些,對於醫術一知半解而已,廠督大人和高姑娘費心了」。

  於永一談生意經就眉飛色舞,偏偏今晚同席沒人願意和他聊這些東西,只好一邊喝酒,一邊盤算西北馬匹、東北制裘、沿海煮鹽的生意。越算越覺得利潤豐厚之極,自飲自酌倒也自得其趣,這時喝的也靠下人扶著才立的穩當。

  楊凌對這位財神爺也不敢大意,持了三隻錦盒道:「於兄見多識廣。本官也不知該送些什麼了,這兒有三套首飾,雖然不算昂貴,做工倒還精巧,送給夫人和令嬡」。

  於永將楊凌識作慧眼識人的知音,他送的東西好賴倒不在乎,忙笑道:「多謝大人,那那、柳柳,快上前謝過大人。」

  兩個少女忙姍姍上前、盈盈下拜,嬌聲道:「那那、柳柳謝過楊大人」。她們在後宅時揭了面紗,一出來又遮住了面孔,此時輕紗又已覆在面上。

  她們來時人多繁雜,楊凌雖覺這兩個少女體態動人,也未多加注意,這時才注意她們翠衣窄袖、緊身比甲、瘦長褲子,臉上又覆了一層輕紗,只露出一對明媚的藍色眼眸。在又彎又長的柳眉下顧盼生姿,極是動人。

  韓幼娘從楊凌手中接過錦盒,遞到兩個高個兒女孩手中,笑道:「兩位妹妹漂亮的很,這兩套首飾還盼能合你們地心意」。兩個少女福身再拜,含笑接過了錦盒。

  楊凌笑道:「嗯,那那定是二姐,柳柳卻是三妹了,於兄,我說的可對麼?」

  楊凌未及弱冠,但他口口聲聲於兄,倒把自己當成了兩個少女的叔叔,一個眼波似湖水般湛藍的少女已掩口輕笑道:「楊夫人喚我妹妹,楊大人卻喚爹爹於兄,父親,你最擅算術,卻不知這賬該怎麼算?」

  於永瞪了她一眼,對楊凌道:「正是,這調皮的丫頭就是那那了,馮·依貢·富爾斯泰伯格·那那,哈哈,大人聽著威不威風?」

  韓幼娘幾人聽了這麼長的古怪名字,都不禁掩口而笑,於永也不自覺,仍自洋洋得意,向楊凌和諸位夫人拱手作別後,搖搖晃晃地出了門,坐上轎子打道回府。

  柳彪和楊一清、伍漢超方才也是一臉醉意,一見楊凌回過神來,三人卻攸地立直了身子,俊臉雖然紅潤,眼神卻依然銳利精明。

  楊凌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辛苦你們了,這幾日風聲仍緊,那些大盜敢聚焦數百人在京師重地公然作案,蔑視王法,眼中根本沒有朝廷,會不會大膽再闖楊府,誰也不敢預料,柳彪就睡在前院,調度防務」。

  柳彪含笑拱手道:「是,大人,卑職幾個並未多飲,不會誤了公事」說罷轉身離去。

  楊凌點頭道:「嗯,一清去後院,那個暖窖是我十分在意的地方。昨日一戰可以看出,若非依仗兵器之利,縱是我內廠精銳,也不是那些嘯傲山林的綠林大盜對手,你要小心又小心。」

  楊一清在眼皮子底下跟丟了紅娘子,柳彪這裡卻幾乎將兩百名綠林中最凶悍強橫地大盜一網打盡,心中早覺愧然,對於後院防務煞費苦心,聽了囑咐胸有成竹地道:「大人放心,除非那賊眾不來,否則就是他三頭六臂,也逃不出我地天羅地網」。

  伍漢超見楊一清走了,躍躍欲試地道:「大人,在下做些甚麼?」

  楊凌上下打量他幾眼,對韓幼娘笑道:「幼娘,你看漢超身材可與我相仿?」

  韓幼娘笑盈盈地道:「嗯,就是比相公要結實一些」。

  楊凌笑道:「那就成了,把我的袍子準備一套出來,著人送到漢超房中,明日我要漢超陪我進城一趟。」

  伍漢超上下打量一備,楊凌給他置辦的衣服並不寒酸,要進城何必換穿楊凌的衣物,他一時不知楊凌用意,不免心中有些疑惑。

  楊凌說完,不理他迷惑的表情,卻對他呵呵笑道:「我還沒有倦意呢,就去你房中坐坐吧。」

  他走到伍漢超身邊,與他並肩而行,輕笑說道:「昨夜你對我說的那個什麼左手抱日月,右手甩乾坤,行路之時亦可練功的內功心法我還沒弄明白,今早試了試差點兒弄岔了氣兒,拜師的貼子明日一早我就讓軍驛直接送去武當給紫宵掌教,你既說掌教真人一定會收下我,那麼請未來的大師兄,現在就多多指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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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14:46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七十七章 正合朕意


  楊凌來到宮門,轎夫和四名侍衛自去一旁避風處曬著暖洋洋的太陽休息,楊凌住的太遠,平素都是騎馬進城,如今兩個匪首一個逃遁、一個不知是否還隱在京師,楊凌不敢大意,怕萬一挨上一枝冷箭。

  這頂大轎的豪華半臥式軟座已拆了,設成前後兩排,臨著轎窗紗簾的前排坐著與他衣飾相同的伍漢超,楊凌坐在後邊,從外邊絕看不出任何疑處。

  楊凌是宮裡的常客,那值守侍衛雖三日一輪換,也都認得這位大人了,午門將軍接了牙牌,虛應其事地瞟了一眼,就滿臉堆笑地雙手奉還楊凌。

  楊凌順手把牙牌揣回懷中,問道:「皇上還沒下朝吧?」

  午門將軍笑道:「是的大人,下官就守在宮門,各位大人還未出宮呢」。

  楊凌點了點頭,未從金水橋過,逕從側方繞過太和殿。此時鐘鼓齊鳴,百官退朝,楊凌站在一處樓閣廊柱下候著文武百官退出,皇帝的依仗向後殿行去,直至那黃羅傘蓋看不見了,他才舉步繼續向中殿行去。

  走到華蓋殿前,只見兩位大人怒沖沖地從殿門出來,堪堪與楊凌打了個照面,楊凌見是曾三元及第的大才子王鏊和詹事楊芳,不覺有些意外地停住,向他們拱手施禮。

  劉瑾貶黜劉健、謝遷之後,楊芳怒而告病還鄉,有些日子不在京裡了,今日乍見他露面,雖然一向不返崗緣,楊凌仍以禮相待。

  楊芳老而彌堅,雖知楊凌如今職位未變,但權力極大,幾有左右朝政的影響,仍是目不斜視。擦肩而過。

  王鏊對楊凌觀感大變,尤其上次百官雪夜跪宮,楊凌勸皇帝收回了奸黨榜,又保舉致仕的楊一清和在獄的王守仁領兵掛帥後,對他觀感更佳,見楊凌施禮,忙停下腳步匆匆還了一禮道:「楊大人少禮,楊詹事和李大學士起了爭執負氣離去,王某去勸解一下」。

  王鏊、楊芳素與李東陽交好。楊凌不知他們之間有何爭執,忙含笑道:「王大人自便」,王鏊苦笑一聲,提著袍裾急追楊芳去了,楊凌怔想了片刻,返身走入華蓋殿。

  小內侍見楊凌來了,正要高聲唱禮,楊凌揮手制止,一掀厚羊氈的蓋簾兒,走進右側暖閣,只見李東陽坐在椅上,正執筆批閱著奏折。

  瞧見楊凌進來,李東陽忙擱筆起身,向他笑道:「楊大人,今日怎地有暇來訪?快快請坐。」

  楊凌笑道:「不勞大人動手」,說著自去扯了把椅子在案頭坐了,李東陽喚人奉上一杯熱茶。坐下說道:「老官驚聞昨夜有大群盜匪明火執仗去你府上為禍,刑部地呈文語焉不詳,大人那裡可有詳情了?」

  楊凌道:「被俘的幾個盜匪悍不畏死,廠衛的酷刑卻非血肉之軀可以抵擋,不由得他們不招,據那些盜賊招供,他們的首領大盜楊虎確實有意謀反,不過這次夜襲我地府邸,似乎是臨時起意,不過他們糾集這麼多人手悄然抵達京城到底所為何來。那些盜匪也不知詳情」。

  李東陽蹙著眉頭微微頷首道:「刑部公文我已仔細閱過,若說他們就為楊大人而來,情理上說不通,更沒有必要化名楊福結納大人,看來確實是臨時起意,變更謀劃,他們進京的原來目的到底是什麼,倒讓人費盡思量了」。

  楊凌一笑道:「此時讓刑部和霸州官府去緝察便是。愚民相信這些虛妄之言,自以為真命天子的滑稽戲數不勝數,如今朝廷行文通緝,諒他們也玩不出什麼花樣兒了。

  河南澠池村不是有人以皇帝自居,一個村子半村人都是宰相、大臣,十歲的娃娃都封了站殿將軍,稱孤道寡的二十多年才被朝廷發現麼?先帝聞訊只是大笑置之,那些愚民一個也未懲治」。

  李東陽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撚鬚道:「楊大人似乎對這些有逆反之意的強盜頗有寬宥諒解之意?」

  他搖頭道:「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楊虎比不得那些愚民,他既聯絡三山五嶽的綠林大盜,蓄謀造反,甚至在天子腳下襲殺朝廷重臣,可見其凶悍,一旦起事,為禍甚烈啊」。

  楊凌點頭道:「大人說的是,不過盜患根本卻在朝廷弊政,否則今日去了楊虎,明日又有張虎、李虎,終是殺之不盡。

  先帝秉國十餘載,勵精圖治,是千古少見地聖明賢君,奈何這些年天災不斷,常常這裡水患汪洋,那裡赤地千里,再有一些酷吏貪官不體恤民情,百姓缺衣少食,才不管朝廷是清明還是昏庸,被有心人一蠱惑,難免有人作亂。」

  他舉杯喝了口茶,繼續道:「下官引進的南洋作物,可使大明糧食產量增長數倍,可濟無數百姓,下官以為楊虎突然起意謀害本官,就是為了暖窖中培育的種苗而來,他起初或是被迫為盜,如今賊眾日盛,貪慾大增,有心窺測國器,自然不擇手段。」

  李東陽呵呵笑道:「本官自聽了你引薦的幾種南洋作物,曾派人往南洋調查過一番,那作物確實產量甚大,我雖不知東北、西北是否適宜種植,不過江南大片土地一定是不妨事的」。

  楊凌喜動顏色,急忙道:「大人調查過了?下官並無誑言。乾旱、寒冷之地也是適宜種植的,開春試種之後便知端倪,不過這只能讓百姓填飽肚子,要想富民強國,解除海禁勢在必行。

  沿海百姓至少佔大明百姓四分之一,那些地方三山六水一分田,土窄人稀,五穀不豐。邊海之民皆以船為家、以海為田,海禁之下,百姓生計蕭條,嘯聚為盜者日眾。

  解禁通商。不僅僅富實百姓、充盈國庫,而且可以加強與海外萬國交流,夷有所長,吾有所短,取長補短,海納百川,對於開拓大明人的眼界和見識,朝廷拓疆展土、強大軍伍、威加四海都是必由之路。閉門造車尚且出不合轍,何況偌大的國家?」

  李東陽點頭道:「沿海情形,我也著人詳細調查過。昔人謂:弊源如鼠穴,也須留一個,若還都塞了,處處俱穿破。解禁通商亦有其害,但治政本來就是要棄害取利,因噎廢食殊為不智。」

  他抬起眼睛微笑道:「本官其實已斟酌多日了,我願意支持楊大人解除海禁、與番國通商的政略,不過依我之見,尚有兩點有等商榷。一是朝廷百官不宜說服,二是若現在全面解禁、顧此失彼,海上倭寇之亂尚未……」。

  楊凌興奮地道:「這第一個不算難處,只要李大學士首允,其他地儘管交給下官去辦。這第二樁,大人所慮甚是,下官以為可以先重開寧波、廣州市舶司,增開天津市舶司。加上原有地泉州市舶司,共為四處。

  天津通朝鮮、羅剎、寧波通日本、泉州通琉球、廣州通占城、暹羅、西洋諸國。再由刑部、禮部、戶部開設有司衙門管理中外通商間的律法、訴訟、稅賦、議定交易的商品價格等事宜,大人以為可行麼?」

  李東陽唯一擔心的就是楊凌乾綱獨斷、將通商事宜地大權獨攬手中,聽他這一說不禁驚訝莫名:楊凌苦心竭慮,費盡心思要解禁通商,自然竟然不沾一點好處、不佔一絲權利?

  李東陽猶疑片刻,問道:「楊大人首倡此舉,解禁一旦可行,內廠不涉於內麼?」

  楊凌心中暗笑,這位李大人官樣文章全不在乎。看來也是只撈干的,是個實在人。解禁通商一開,楊凌遍佈全國的車馬行就是控制銀流地最大運輸部門,要說日進斗金那是毫不誇張。

  楊凌又掌控著稅司監大權,介時不知多少人要打冷槍、放冷箭,眼紅他的好處,就是眼在堅決和他站在同一陣線的八虎,天長日久也難保沒有異心。楊凌早已有心將這司稅監捨出去。

  楊凌笑道:「海上通商因與異國多有交往,可著刑部斷結訟訴、錦衣衛偵緝不法商販,司稅監和戶部稅吏司合署分責,司稅監收稅、稅吏司監稅,亦或反之,令出一門又互相制約,可以避免諸衙門各自為政、巧立名目,免令百姓苦不堪言」。

  李東陽欣然笑道:「看來楊大人深思熟慮,早已成竹胸了,甚好,你看何時向皇上進言為宜?」

  楊凌盤算了一下,調查朝中有沿海士族、豪紳背景官員的探馬還未送回完備的消息,北方戰事吃緊,此時提出新政也不合時宜,便道:「我看還是待北方戰事平靜下來,朝廷才好全力以赴,辦好這件大事,就定於……明年二月如何?」

  李東陽含笑點頭,楊凌心中舒暢,將茶杯往案上一放,這才注意到案上攤著一幅畫,若是李東陽正在處理的公文,他倒不便察看,一幅畫就沒有甚麼了,楊凌順手將畫轉了過來,只見畫上一個面容醜惡地老嫗騎在一頭水牛上,洋洋自行地橫笛吹奏,老嫗額頭上題了一行小字:「此李西涯相業」。

  西涯是李東陽的號,什麼人這麼大膽,竟然如此極盡污辱?楊凌吃了一驚,不及細看下去,愕然問道:「這……這是何人如此無禮,竟敢書畫污辱大人?」

  李東陽淡淡一笑,說道:「楊芳和老夫開個玩笑罷了,無傷大雅,呵呵」。

  楊凌想起楊芳剛才怒氣沖沖離去的情形,若有所思地低頭再看那畫,畫非新作,但畫旁一首詩卻墨跡未乾,顯然剛剛填上不久,那首絕句龍飛鳳舞,寫道:「楊妃身死馬嵬坡,出塞昭君怨恨多。爭似阿婆騎牛背,春風一曲太平歌。」

  題款亦是西涯,想來是李東陽剛剛見畫題詩。詩句頗具氣度。對畫中暗諷他尸位素餐、向佞臣俯首的意味毫不理會,反倒別出機杼,另有一番見地,楊凌展卷看罷。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向李東陽作了一揖。

  李東陽詫異地道:「楊大人這是何意?」

  楊凌道:「大學士高風亮節,心胸氣度,令楊凌感佩不已,這畫是才子楊芳所繪,首輔李公題詩,楊某看罷感觸良多,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呀,還請大學士將這畫賜給下官。下官願效大人,為大明、為百姓,何懼閒言碎語?」

  李東陽目中異采一閃,上次楊凌登門拜訪,開門見山直斥八虎之非,他就暗暗疑心楊凌地作為是與八虎虛與委蛇,借八虎之力一展胸中抱負,觀他今日行為,聽他話中之意。顯然是同道中人,李東陽憂慮之處就在於八虎勢大,皇上貪玩,偌大的帝國,自己獨力難支,如果楊凌真是志同道合的人,那還有什麼擔心地?

  李東陽欣然道:「區區一畫而已,楊大人賞識。儘管拿去」。

  楊凌將畫捲起小心揣在懷中,坐下說道:「方纔楊大人含怒而去,又留畫暗諷,到底出於何事?」

  李東陽無奈地道:「劉公公主持內廷以來,朝中一些大臣深為不滿,紛紛告病不去衙門辦公,以致許多衙門有其官位,無人主政,公案堆積如山。

  再加上北方戰事正緊,征役、充遠、戰事、憮恤、糧秣、調兵。涉及多個衙門,主事官不在,政令不行,延誤了許多大事。

  劉公公勃然大怒,便頒令道:因病不能辦理公務的官員時間達一月者,免當月俸祿;達一年者,降閒職;達三年者,免官為民。永不錄用。

  這些官員無奈只好回衙門辦公,劉公公餘怒未熄,又請聖諭,說文官封誥過濫,以後非戰功彪炳、政績斐然者,不得封誥,楊大人剛剛趕回衙門,聽了這個整飭文官地消息勃然大怒,找上老夫理論,結果……唉!」

  楊凌聽了也是勃然大怒:這就是所謂的清官?不顧大局、不識大體,為了他那點清高地臭架子,政事摞在一邊、關係萬千百姓生死地兵事摞在一邊,告著病假,心安理得的享用著朝廷俸祿,真是一群混蛋!

  楊凌牙根咬一咬,冷笑道:「貪墨不法的官,不可用!清廉平庸無能的官,不可用!既清廉又能幹、卻目光短淺、阻礙朝廷革除弊病、中興大明的因循守舊之官,尤其不可用!劉公公或許有許多遭人詬病地地方,他整飭吏治的目的也可能不正,但是這樣地官兒,大可棄之不用,下官是堅決支持劉公公這一決定的」。

  楊凌是真的惱了,起身說道:「大學士不必為難,這些惡事就交給劉公公去做好了,朝廷施政,總不能一團和氣,皆大歡喜。沉舟側旁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些絆腳的腐朽,一腳踢開便是!」

  楊凌告辭退出華蓋殿,心中的怒氣才小了些。宮闈中積雪掃得甚是乾淨,空氣乾爽,楊凌冷風拂面神志一清,才覺得自己無名火起,有些太沉不住氣了。

  他暗暗警醒自己,如今自己權威日重,一言一行都為人所注意,不應意氣用事、喜怒形於色,以後該多注意修身養性、城府之學了。

  楊凌暗暗吸了口氣,舌抵上顎,身柱放鬆,按照伍漢超教的法子左手虛抱,如勾一球,右手拇指掐著中指午位,雙肩下沉,緩步徐行,如飄於雲端。

  這是武當上乘內功心法,真要練至大成,總要幾十年光景。楊凌已過了最佳的習武年齡,也根本沒想過練成什麼武林高手,只是用來強分健體魄、修身養性而已。

  不過這吐納之術確有奇妙之處,不但讓人靈台空明,不再心浮氣噪,打坐一陣也能消解疲勞。神清氣爽。楊凌才不理會什麼門派限制,聽了口訣,問個明白,回去便仔細講與幼娘聽。韓幼娘基礎紮實,又練有硬氣功,再學上乘功夫就不難了,楊凌自己成不了大器,娘子學會了,就等於楊家地子孫學會了,這筆賬他還是算的明白地。

  楊凌初學乍練,動作有些僵硬,他眼觀鼻、鼻觀心。一路古里古怪地飄到乾清宮西暖閣,一抬頭就瞧見正德一身黑色團龍袍子,頭戴翼龍冠,懷裡捧著個懷爐,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周圍一幫太監宮女,一大幫人也都抻著脖子滿臉的好奇神色。

  楊凌不禁訕然一笑,連忙放下架勢急搶過去施禮道:「微臣參見皇上,您怎麼站在這兒了?」

  正德俊面如玉。拉起楊凌樂不可支地道:「哈哈,朕在院子裡正看些雜耍遊戲,聽人說你搖搖擺擺,如同一隻鴨子,所以趕過來看看熱鬧」。

  楊凌臉上微微一紅,看見院中搭了檯子,暖閣殿門洞開,裡邊燃著炭爐子。中間一張蟠龍臥椅,上邊還堆著白如沃雪地一張軟絨毯子。

  楊凌見正德仍然熱衷於這些雜耍遊戲,不禁對他輕聲說道:「皇上,也難怪外臣們嘮叨,皇上已經承繼大統,納後娶妃,再過幾天就要改元正德,如今朝中並不穩定,邊關又在打仗,皇上實不宜在這些事上過於分神。」

  正德苦著臉道:「李學士勸、楊師傅勸、焦大人勸。現在你也來勸朕了,困在這深宮裡,朕每天能去的就是太和殿、乾清宮、仁壽宮,生在這兒長在這兒,抬起頭來就那一片天。整日介除了上朝、聽講、批閱奏折,再無旁的,總得找點事幹吧?楊侍讀,朕的奏折可是按時批閱。絕無積壓呀」。

  楊凌聽皇上說地苦悶,只好道:「可是……天氣寒冷,皇上在院中搭戲看戲,暖閣門戶洞開,若是著了風寒,那如何得了?」

  正德不以為然地道:「哪兒那麼容易,朕每早兩趟太祖長拳,都是輕衣短靠,若論身體,朕比你還結實著呢。」

  他說著興致勃勃地道:「對了,跟朕進殿去,今兒這幾隻猴子也是會打拳的,見你開開眼界。」

  只見一個乾瘦地老頭兒,穿一件海青,戴一頂方巾,牽著四個猴兒走了出來,翻跟頭、疊羅漢,花樣百出,最妙的是老頭兒一聲唿哨,那四隻猴兒竟然打起拳來,楊凌看見兩個小猴兒揮舞著毛茸茸的爪子,東倒西歪的憨態可掬,也不禁會心一笑,瞧那模樣,想來打的是醉拳了。

  另兩隻猴兒有板有眼地對打著,雖不過寥寥四五招,就跑回老頭身邊討果子吃去了,正德卻看出打的確是太祖長拳,不禁拍手笑道:「來人,賞了賞了」。

  兩個小太監提了個小籮筐,笑嘻嘻地走到階前,使勁兒往外一兜,籮筐裡儘是簇新的銅錢,怕不有上千文,「嘩啦啦」地撒了一地。

  正德笑道:「呵呵,朕瞧這幾隻猴兒,倒比外廷內宮那些可憎地人覺著可愛,楊侍讀,你覺得它們的拳打地好不好玩?」

  楊凌微微一笑,忽聽隔著窗欞,側間裡一個男人聲音道:「的確有趣,這猴兒機靈著呢,想是清晨見了皇上練習拳腳,一趟太祖長拳虎虎生風,便偷學了去招」。

  楊凌一怔,葛地睜大了眼睛,那聲音和他一模一樣,語氣聲調全無二致,簡直連他都要疑心自己置身別室了。隨後傳來幾聲得意的大笑,正德皇帝的聲音道:「雖說有趣,總看也乏了,若是春暖花開,百鳥爭鳴,那美景就勝過看小猴兒了」。

  隨後楊凌的聲音道:「這有何難?皇上是天子,要令大地回春,百花盛開,百鳥來儀,想來四時輪序之神也不敢不遵聖諭」。

  話聲未落,隱隱約約的雀噪鶯鳴之聲響起,漸漸馬蹄聲起,有嘻鬧嬌笑之聲,讓人腦海中不覺浮現出一副仕女踏春地畫面來,漸漸的,松風、流水。空曠幽遠地景致如現眼前,又有夫子吟詩,洞蕭委婉之聲。

  楊凌眼睛越睜越大,心頭怦怦亂跳。一個名字差點兒衝口而出,他情不自禁地衝過去,一把拉開了閣門,各種聲響頓時嘎然而止,兩個半彎著腰兒的美女詫然直起身來。

  兩個美女上身穿紫綾襖兒,玄色緞紅比甲,玉色裙下邊,嬌嬌地兩隻腳兒穿雙羊皮金雲頭鞋兒,肌膚嫩玉生香,瓜子臉兒柳葉眉。正是上次見過的那兩個戲班女子。

  羞花仍是俏顏如冰,解語卻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頰上朱霞,眼中秋波,別具一番動人韻味。正德嘟囔道:「無趣無趣,待會兒還有鄉間惡少欺侮民女,朕出手救人的戲碼要你看呢,被拆穿就沒意思了,真是沉不住氣。」

  楊凌失望地回過身來。默默走到正德身邊道:「微臣……方才聽到這惟妙惟肖的口技,不覺想起一個故人來,還以為……門外是她……」。

  解語羞花也邁步進了殿來,俏生生地立在正德左右,聽了這話兩雙俏目都盈盈地投注在楊凌身上。

  正德奇道:「朕剛聽了這口技時真是驚訝莫名,就連絲竹樂器她們也模仿出來呢,你那位故人是誰,也有這般本事麼?」

  楊凌想起那個站在陽光明媚裡。神采飛揚地向自己賣著關子的少女來。她柳眉一挑,笑盈盈地道:「楊大人,我這簫呀,是不用簫的……」。

  嬌脆的聲音猶在耳畔迴響,他又想起懸崖邊上那塊沾著血跡和一些絲發的石頭時那種揪心的痛,楊凌喉頭有些發哽,他咳了兩聲,才啞聲說道:「這位故人,皇上也記得的,就是那位唐一仙……唐姑娘」。

  「唐……一仙……」。正德慢慢咀嚼了一遍,臉色也黯淡了下來,第一個在他心中留下倩影的女孩兒,哪有那麼容易忘記。

  兩個男人默默無語,周圍的太監宮女不知出了什麼事,一個個噤聲不言,解語和羞花對視一眼,輕咬著嘴唇。長長地長長地睫毛不住眨動,滿面的好奇之色。

  男人她們見的多了,難得的是面前這兩位一個是擁有天下的皇帝,一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廷重臣,萬千美女予取予求,卻能提及一個女孩兒時,流露出那種懷念的感情,那女孩兒是誰?一仙……很漂亮的名字呀。

  正德摸著鼻子,過了半晌忽然問道:「沒有一點消息?哪怕是……壞消息?」

  楊凌搖頭道:「沒有,官府方面早已放棄搜尋了,微臣著令內廠番子注意察訪,始終也沒有線索。」

  正德意興索然地揮了揮手道:「都散了吧,楊侍讀進宮,一定有公事和朕談」。他看瞭解語、羞花一眼,兩個女孩兒甚是乖巧,知道什麼時候能撒嬌弄癡,什麼時候該守本份,立即襝衽施禮,也悄然退了下去。

  兩人進到內房,正德在椅上坐了,隨意一指道:「你坐」。

  皇上地書房哪有第二把椅子,旁邊就是正德休息的睡榻,楊凌自那次被王瓊指著鼻子一通大罵後,這些小節也不敢不注意了,他微笑著站到御案前,說道:「謝皇上,臣在這裡也方便稟告事情。」

  正德點了點頭,側目凝神想了片刻道:「是解除海禁的事有了眉目還是北方邊塞戰事吃緊了?」

  楊凌搖頭道:「都不是,皇上還記得出兵之前曾密囑苗逵嚴打小王子,薄懲火篩,分化之餘,秘密聯絡朵顏三衛的事麼?」

  正德眸子一亮,興奮地道:「可是有了成效?」

  楊凌點頭道:「嗯,小王子疑心火篩與大明有了秘密協議,現在對他防範的很,火篩的一萬五千人馬被安排在側翼,獨力抵抗總兵許泰的大軍,搶掠來的糧草也不願支援他們,火篩部下已多有怨言。

  戰場形勢目前看來已不危急,楊一清按兵不動,卻死死拖住小王子不讓他走,其中必有所圖,不過韃靼年年來我邊境劫掠。這個禍患必須要除去,目前分化地火篩只是第一步。

  如果取得朵顏三衛地支持,我們就可以憑空得到一枝精兵,同時每年可以從河套地區獲得大量的戰馬。一方面可以加強大明邊軍的機動作戰能力。

  另一方面,河北一帶百姓負有養馬之責,但那裡卻養不出良馬,百姓徭役繁重,徒受苦役,於國並無多大增益,如果同朵顏三衛改善了關係,就可以讓百姓擺脫重負,我們在河套地區、遼東地區有了影響力。將來就可以推進一步,開疆拓土,佔有一片豐渥的草原,然後引進阿拉伯馬,用它改良蒙古馬和西南馬,韃靼蒙古地優勢將不復存在」。

  開疆拓土,從來都是最令帝王心動的一個詞,歷朝歷代的帝王,沒有一個敢和他們的開國之君相比。就是因為開疆拓土地功績是再聖明、再賢達的君王政績也不能諧美地。

  正德的心怦怦地跳起來,年輕英俊的臉上洋溢起一片興奮的紅潮,他連連點頭道:「楊卿說的對,與韃靼一戰,不過是一時之功,與朵顏三衛結盟,我增一軍、敵損一地,再分化瓦解他們。才是放眼長遠的政略。此事若成,楊卿的功勞實非攻城掠地、斬將奪旗地大將可比,朵顏三衛那邊可收到了朝廷地秘函了麼?」

  楊凌頷首道:「已經和他們取得了聯繫,但是由於我們和朵顏三衛曾經諸多糾紛,花當大首領雖有意投向我大明一方,三大部落中卻有許多貴族存疑,他們對我派出的使臣不甚相信,諸酋長回覆消息,要我大明……」。

  他遲疑了一下,花當提出的條件簡直是把自己擺到了和大明天子平起平坐的地位。如果說出來恐怕正德天子馬上就要龍顏大怒了,可是茲體事大,他又實在不甘就此放棄,楊凌硬著頭皮道:「花當不過是個草原部落的大酋長,不習聖賢、不知禮儀,竟然要求皇上親赴大同,與他在白登山上歃血為盟,朵顏三衛才肯投靠大明。」

  楊凌說完趕緊又道:「不過這事大可討價還價。微臣的意思,皇上可以派遣一位足以代表朝廷和天子的皇室宗親赴約,必可打消他的疑慮。」

  出乎楊凌的意料,正德並未發火,反而捏著下巴若有所思,他沉吟半晌,輕輕笑了起來,抬起眼睛對楊凌道:「要朕親自去見他們?就是伯顏可汗時而打,時而求和,也是以臣禮待朕,花當地膽子倒是不小。」

  楊凌聽了發急,連忙道:「皇上,微臣也知道花當此舉有些狂妄,但小不忍則亂大謀」,他的目光變得狡黠起來,輕聲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朵顏三衛終究還是蒙人,他們投向我們,只是因為他們沒有伯顏可汗那樣強大的實力用劫掠擄取大量財物,所以現在合作只是各取其利。

  我們現在忍一時之氣,將來國力強盛,武力齊備,不但要將韃靼蒙古、瓦刺蒙古劃入大明版圖,臥榻之旁這只猛虎又豈能例外?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嘿嘿嘿嘿……」正德皇帝站起來,笑得像只下蛋的小母雞,他在楊凌胸上捶了一拳,咯咯笑道:「誰說朕忍不得一時之氣了?」

  他兩手一攤,眨了眨眼睛道:「先皇一脈只有朕一個兒子,其餘的宗親皇族全部分封在各地為王,豈能代表朝廷和天子的皇室宗親?愛卿若派誰去才好?是太皇太后?太后?還是朕的兩位御妹?」

  楊凌為之語塞,略一遲疑間,就見正德雀躍而起,仰天大笑道:「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這個花當著實可愛」。

  他得意洋洋地道:「這回朕親自去大同,乃是為國為民、為大明地社稷江山文武百官沒話講了吧?」

  楊凌聽的目瞪口呆,只見正德俊臉通紅,雙手插腰道:「不讓朕明著去,朕就偷著去,大同朕是去定了!」,他一指楊凌,威風八面地:「此事就交給楊卿負責,過了大年,咱們就打道宣府,直奔大同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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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15:03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卿本佳人


  皇帝是天下之主,歷朝開國帝王莫不戎馬一生,廝殺疆場,讓正德見識一下戰場的慘酷,瞭解一下百姓的疾苦,比對他念一萬句聖賢遺訓還要管用。

  這些道理楊凌都明白,可是一想要帶著皇帝去邊塞,還要讓他悄然踏上白登山,在明軍和韃靼十餘萬大軍廝殺的戰場上和忽友忽敵的朵顏三衛首領會面,楊凌就越想越怕。

  讓以萬乘之尊,駕臨險地,僅這一件事,就足以讓百官豁出命去彈劾了,倘若韃靼聞訊以重兵襲擊,亦或花當起了異心,劫正德為人質,那該怎麼辦?

  正德皇帝正沾沾自喜,忽然瞧見楊凌臉色蒼白,不由斂起笑意,對楊凌肅然道:「楊侍讀……」。

  「臣在!」楊凌苦著臉應了一聲。

  正德正色道:「天下人常說朕富有天下,可是朕的天下難道就是這紫禁城的一方天地?朕想出去看看萬里江山有甚麼不好?更何況,現在去見花當一面,就是為大明做了一件大事,朕的軍隊可以少流許多血,少死許多人,朕的子民就可以少受一些罪,做為君王,朕……不該去麼?」

  他緩了口氣,輕聲道:「朕知道你在替朕的安危擔心,也擔心因此會受到百官攻吁」。

  他淡笑一聲,輕蔑地道:「由得他們去說,他們就是想把朕當成一隻鳥兒養在這籠子裡,朕只要做做樣子,禮賢一下士子、聽聽他們的忠言,安心在這兒當一具泥雕木胎的神,就是他們以上中的好皇帝了。

  可是,朕不要當這樣的王!大明是朕的天下,朕就要盡天子之責!」

  楊凌怔怔地看著正德,他年輕的臉龐帶上了幾分少見的嚴肅,一雙眸子亮亮的。注視著楊凌道:「:記得你初到京城時,對朕講過海外萬國的許多故事。那裡面英明地君王,沒有一個該他盡到自己的責任時,卻畏縮在宮城裡,理直氣壯地對人說,保護好他自己地命,就是為子民盡了本份,你希望朕做一個怎樣的皇帝?」

  正德挑了挑英朗的眉毛,對楊凌一字字道:「朕是天子,現在朕要去為大明做一件朕該做的事!你是朕的愛臣。你能否輔佐朕,做好這件事?」

  楊凌心怔激盪。誰說眼前這個小皇帝少不更事。眼中只有嬉戲玩耍,他真地沒有認真思考過為君王的責任麼?還是苦悶的現實讓他只能沉溺於種種遊戲中消磨時光?

  楊凌沒有說話,他退了兩步,頭一次滿懷著敬意,向正德深深一禮道:「微臣遵旨,臣願輔佐吾皇,中興大明,成就不世霸業!」

  正德興奮地把住楊凌手臂,搖晃著正要說話。忽聽一陣咕嚕嚕的聲音響起,正德皇帝怔了怔,不禁啞然失笑道:「與卿一番暢談,倒忘了該進膳了,來,楊卿陪朕用膳,朕地大同之行,可全靠你了」。

  楊凌在春坊陪太子讀書時,沒少一塊兒吃飯,正德登基為帝后這卻是頭一次,與皇帝共膳,那是極大的禮遇,起居注和朝廷邸報上都要註明地。

  楊凌不願招搖,正想婉言拒絕,正德已對殿外揚聲道:「來人,傳膳,朕要與楊卿同用,讓解語和羞花也來。」

  楊凌慌忙道:「皇上,這不太合適,解語羞花雖不是宮中妃嬪,畢竟是侍候皇上的人,臣怎好與她們……」。

  正德不以為然,擺手制止了他,又興致勃勃聊起了離京的辦法。二人正議著,御膳房的小太監川流不息,豐盛的宮中御餚已經呈送進來,二人便住了口。

  殿角那張蟠龍金漆花的大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子,四面放了四個錦墩,小太監以銀筷子一一試過了酒菜,又逐一品嚐了一番,向正德施了一禮,悄然退了下去,只留下四個小太監侍立在一旁。

  解語和羞花一朵流雲般地飄進殿來,一陣脂粉香頓時直撲入鼻。正德叫兩個俏盈盈的美人兒用玉杯,自己與楊凌對面而坐,都用的是爵杯。

  一杯高爵楊凌就已微有酣意,他心裡記掛著皇上過了年就要出京的事,儘管正德一再相勸也不敢再飲,只挑些清爽的菜餚淺淺嘗了幾口。

  正德興致卻極高,吃到一半笑對楊凌道:「楊侍讀,這兩位姑娘都懂得俚曲兒,解語、羞花,你們為朕唱段曲兒助興」。

  解語抿著小嘴兒一笑,眼波溜溜兒地瞟了楊凌一眼,順手拈起根象牙箸兒輕輕敲擊著玉碗金鐘,悅耳地清鳴聲中,嬌滴滴地唱了一段民間小曲兒,聲調嬌柔旖旎,正德搖頭晃腦,聽的甚是開心。

  好不容易捱到酒席筵罷,楊凌趁著正德金盆淨手的功夫,對他悄聲說道:「皇上,您要出宮,那是天大的事情,方才臣細細惦量了一番,要讓百官許可那是萬萬不能,看來只能依著皇上的主意悄悄離京。

  可是文武百官或瞞得,京中總要有人主持,所以三大學士是不能瞞的。焦大學士老成持重,又甚是體貼聖意,臣想去與他密議一番。」

  正德笑嘻嘻地道:「好,你去吧,這事兒是朕的主意,楊卿只是迫於帝命,隨王伴駕而已,沒人敢把你怎麼樣」。

  大明雖有許多弊病,但在當時,仍是國力最強大的國家,打起仗來糧秣、軍備遠非周邊小國可比,可是戰事卻屢處下風,重文輕武是最大的原因。

  不能親歷殺伐,如何成就正德的文治武功?楊凌聽了正德那番推心置腹的話,已決意不計個人得失,刀山火海也陪他去走一遭。他聽正德將責任完全攬在自己身上,不想他授以百官口實,面帶感激地笑了笑,微微拱手道:「謝皇上關愛,臣告退」。

  正德取了一條雪白柔滑的絲巾拭淨了手,兩個美女輕盈地簇擁過來,一左一右擁住了他的手臂。解語嬌笑道:「皇上今兒怎麼這麼開心?眉毛眼睛都在笑呢。」

  正德長這麼大頭一次可以出遠門兒,而且是他嚮往已久的沙場。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再說解語和羞花都是極可人的美女,解語喜眉喜眼,嬌甜迎人,甚合他的脾胃。

  他忍捺不住心中的興奮,輕輕捏了把解語嬌嫩地臉蛋兒。眉開眼笑地道:「朕告訴你,可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了」。正德壓低了嗓門兒,悄聲說道:「等過了年。朕就要悄悄離京巡啦,哈哈哈。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也」。

  解語和羞花一怔。兩雙眸子一碰,羞花的眸中已放出不可抑制地喜意,她也換上一副甜膩的笑容,拉起正德的胳膊,蹭著豐滿挺拔的酥胸,嬌聲道:「皇上,您說的詳細些嘛,奴家能陪著您麼?」

  正德急忙搖頭道:「不成不成,若帶著女人去。楊侍讀一定不允地,朕可不去自討沒趣」。

  羞花頓足道:「哎呀,那您告訴奴家要去哪裡嘛,皇后娘娘瞧著奴家姐妹可不順眼,要是你不在京裡……」,說著她已做出眩然欲淚的模樣。

  正德瞧的心中一軟,忙拉起她的手笑道:「放心,朕安排你去豹房,叫劉瑾好生照應著便是,想知道朕去哪兒?嘿嘿,先香個嘴兒再說」。

  焦芳如今在三大學士中忝列第二位,位極人臣,身份尊貴,再不復當日在禮部、吏部飽受排擠地尷尬局面,背後有楊凌撐腰,仕途一帆風順,每日都是春風滿面。

  他正在殿中批著折子,安排各部籌軍餉、備伕役、運糧草、軍械,憮恤傷亡士兵、徵調郎中、藥材,一樁樁事忙的不可開交,忽聽楊凌來訪,老焦芳連忙蹭下了炕頭,滿面堆笑地迎了出來。

  楊凌是皇帝親軍統領,正三品的武將,內廠是皇帝私設的衙門,不在朝廷品秩內,沒有品階,但楊凌有爵位在身,著御賜四爪蟒袍,實權無人能及。

  焦芳自認是楊凌一派的人,見了這位小後生,一向尊稱大人,自謙為門下。這時雖在宮中,也執禮甚恭,他將楊凌迎進書閣,親自奉上香茗,微笑道:「大人何時進的宮?門下這幾日待批的奏折甚多,一直未去府上拜望,正打算新年時再攜犬子登門拜望呢」。

  楊凌笑道:「焦翁不必客氣,朝中有些官兒以公務報私怨,各個衙門政令不行,前方打仗,後方要做的事絲毫不輕於戰事,也真難為了你了。」

  焦芳一張老臉浮起一片紅暈,有些激動地道:「多謝大人關懷,門下甚是感激。劉公公知道了這些事勃然大怒,這幾日正著令百官立即回衙門理政呢,再忙兩日也就輕鬆些了」。

  楊凌點了點頭,在炕沿上坐了,看了眼門口待奉的小黃門兒,焦芳會意,對那小黃門道:「下去吧,這裡不需要待應了」。

  待那厚絨氈兒又摞了下來,焦芳才湊近了些,輕聲道:「大人,可是有什麼要事?」

  楊凌點頭道:「嗯,正是有件事想和你商議一下」,楊凌將正德要去大同的事對焦芳說了,焦芳一聽蹭地一下跳了起來,惶急地兩手連搖道:「萬萬不可,大人應當勸阻皇上,刀兵之地,皇上豈可輕易涉險,此事不可行,萬萬不可行」。

  楊凌靜靜地望著他,待他稍稍平靜下來,才淡淡地道:「聖意已決,我來找焦翁,是想與你商議如何安排皇上去大同,京裡怎麼辦,勸諫之舉可以罷議了」。

  焦芳這才定下神來,他坐回桌旁,捻著鬍鬚白眉緊鎖,半晌才苦著臉搖頭道:「文武百官斷不會答應的」。

  楊凌點頭道:「嗯。這個我也想到了,所以……皇上只能微服而行」。

  他沉吟了一下道:「與朵顏三衛首領秘密會面。皇上本來就得秘官前往,就算沒有百官阻諫,也得輕裝前去。

  可是雖說是微服,前呼後擁的人數也少不了,所以我想抽調禁軍、京營、內廠、東廠最精銳地力量陪同皇上前往。至少有……五千人吧,全部人馬裝扮成赴邊關增援官兵,這樣一來,五千人馬就微不足道了。至少不會引起地方官府和敵方秘探的注意。」

  楊凌將詳細情形又敘述了一遍;焦芳聽完想了想道:「大人同去麼?」

  楊凌苦笑道:「我若不守在他身邊,如何放心得下?恐怕要吃、吃不下。睡、睡不著。自然是要守在皇上身邊的,我就以代皇上去邊關視察為借口同行便是」。

  焦芳的神色頓時緩和了下來,微微沉吟道:「那麼……此計可行,但是為慎重起見,到了大同,應當秘密知會大同巡撫胡瓚知道,他是大同一道的最高軍政官員,目前雖說是楊一清統兵、苗逵督軍,他手上至少可以調動兩萬人馬。有他暗中照應,方保得萬無一失。」

  楊凌略一沉吟,頷首道:「甚好,這事內閣幾們大學士是瞞不住的,介時皇上就先以聖體微恙為借口拖上兩日,估摸著我們到了宣府時,再由焦翁通知李、楊兩位大學士。

  到那時木已成舟,他們也只好幫著遮掩,有你三位坐鎮京師,我就放心了。至於其他官員麼……由內閣三大學士曉諭六部九卿即可,再下邊的官員概告以皇上龍體欠安,暫不升朝。」

  焦芳想起李東陽、楊廷和發現皇上不見了時,那副暴跳如雷地模樣,不禁有些頭痛,他歎氣道:「好,到時請皇上下道密旨吧,否則門下可鎮不住這兩位大學士」。

  他想了想又道:「另外,建儲居守要如何安排?」

  楊凌瞠目道:「建儲居狩?什麼建儲居狩?」楊凌有點露怯,只聽說過清朝皇帝木蘭秋狩,離京打獵叫秋狩,逃難離京還叫秋狩,怎麼明朝時也有一狩?

  焦芳也是一怔,他想起這位大人只是個秀才,一朝登天才位極人臣,對於朝廷制度不甚瞭解倒也正常,便釋然一笑道:「建儲居狩是例代皇朝必遵的律令,大明已有近百年皇上不曾離京,這舊制平素無人提起,難怪大人不記得」。

  焦芳呷了口茶,又道:「皇帝親征或者巡幸天下,必須命太子在京城留守,稱為『監國』。如果皇上尚無子嗣,或者太子年幼,尚無法常理國事,則派皇弟監國,亦可通融。

  英宗當年北征,即派皇弟成王留守,當今皇上尚無子嗣,亦無同胞兄弟,那就只有先在諸藩王中尋一個世子建儲,有了儲君後再談居守。」

  楊凌蹙眉道:「皇上春秋鼎盛,如今不過才十六歲,用得著大動干戈地建儲君麼?」

  焦芳忙解釋道:「大人,這只是一項必須的規定,有備無患而已。皇上既然是秘密離京,建儲自然也是立下秘旨,到時只有六部九卿、三大學士知道此事,就是被立的藩王世子自己也根本不知道這事,皇上回了京,再撤消旨意便是」。

  楊凌一聽這才放心,可是立儲就是皇上的事了,看來這事還得正德拿主意,楊凌正猶豫要不要再回乾清宮見見正德,外邊小黃門道:「大學士正與楊凌楊大人商議國事,你把卷宗擱下,回頭再來取吧」。

  楊凌提聲問道:「甚麼事?何人送來卷宗?」

  小黃門在外邊恭聲答道:「回大人,戶部郎中嚴嵩,說有籌備糧草、徵調役夫地奏折要呈給大學士」。

  嚴嵩不是外人,他官階低微,所以乖巧的極少登楊凌的家門,卻通過夫人外交,始終和楊家保持著密切的關係。

  楊凌著江南、湖南、陝西三省各地一地、一縣、一省試種新糧,如今糧種和培訓出來地糧農雖尚未派去,但是早已令三地測算田畝,摸清當地耕種土地的情形、籌備農具、說服佃農。這些事全部通過戶部頒布政令。

  韓文對未經試種,先在一省之地全面試種持反對意見。雖然陝西巡撫是劉瑾任用地私人,對這種命令執行地不遺餘力,韓文對於上傳下達的消息卻消極對待,嚴嵩一個小小地戶部郎中,居中調停。上下聯絡,若不是他,楊凌焦頭爛額的不知還要操多少心,斷不會像現在這般清閒。

  在楊凌心中。固有地嚴嵩是個大奸臣的念頭已漸漸消去,此人雖熱衷權力。卻不好色、不好財。簡直就是個事業狂,楊凌對他觀感甚好,已視為一個得力的心腹,聞言便道:「叫他進來吧」。

  嚴嵩抱著一摞卷宗奏折進了門兒,看了楊凌一眼,卻向規規矩矩按品秩向焦芳施了個禮,然後才向楊凌施禮,謙和地笑道:「下官不知大人正和大學士商議國事,來的冒昧了。這些卷宗只是匯報徵集糧草、役夫的情形,各地方官府對用兵大事倒也不敢馬虎,未敢拖延蒙蔽,並無緊要大事」。

  楊凌笑道:「這事兒你們知道就行了,真有了難處,儘管去找劉公公,他地大捧揮舞的正來勁兒,還愁無處下手呢,我就不攙和了」。

  焦芳和嚴嵩聽了都笑了起來,楊凌含笑道:「別客氣了,你也坐吧,我這正有一樁大事與焦翁商議,你也不是外人,一齊聽聽」。

  嚴嵩應了聲是,欠著屁股在炕下官帽兒椅上坐了,輕笑道:「下官在翰林院時整天介玩弄筆桿子,寫些詩詞文章,自進了戶部整天和糧秣錢米打交道,深覺才疏學淺、力有不逮,大人真有要事,下官也只好豎起兩耳,左邊一聽,右邊一聽了」。

  楊凌佯怒地笑道:「這件大事極為了得,本官素知你為人嚴謹、行事穩妥,才要你一起參議,若只聽聽可是不行」。

  楊凌要陪正德去大同,試種新糧的事又不能擱下,許多大事都需要交待給這個心腹知道,原也沒打算瞞他,便把事情對他又說了一遍。

  嚴嵩面帶淺笑,聽說皇帝要出京微服出巡,神色也絲毫不驚,聽到楊凌和焦芳的安排也是不住點頭,直至聽到建儲居守時,一對濃眉才攸地皺了起來,沉吟半晌才惴惴地道:「下官以為……此事不妥」。

  楊凌和焦芳訝然互望,焦芳撫鬚道:「嗯,惟中有何見解,不妨說來聽聽」。

  嚴嵩遲疑了一下,說道:「下官以為,皇上北巡,兩位大人早已成竹在胸,心中是認為沒有凶險地,那麼這建儲居守的循例又何必照搬?

  昔年漢劉邦曾被匈奴四十萬鐵騎困於白登山,但此一時彼一時也,大同以北、以西,大片國士盡在我大明手中,韃靼雖來襲擾,朵顏三衛雖未必中心,但兵馬以我大明佔優。

  皇上大可先至大同,再傳遞消息與朵顏三衛,在此期間調兵遣將,穩妥安排,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無論韃靼、朵顏三衛皆無隙可趁,可是若建儲居守,反有莫大地危機和後患」。

  楊凌動容道:「此話怎講?你說詳細些」。

  嚴嵩挪了挪瘦竹竿兒似地身子舔舔嘴唇道:「大人,患不在外而內。您想,乘輿在外,如果遇警遇困,護從的人當然竭力保駕,朝廷中群龍無首,文武百官也必然萬眾一心,盼望國君早日回來。

  皇上不在宮中,文武百官未必便真瞞的過去,頂多他們擔心人心惶惶,佯作不知,可是倘若有了儲君……,難保不會有人存有私念異心。

  皇上臨朝未滿一年,根基未穩,六部九卿豈會個個忠誠?倘若有人存了擁立從龍、建功立業的念頭,皇上本來沒有危險,只怕也會有人洩露消息給韃子,皇上被困受圍的話,那更是……」。

  楊凌一聽就明白了,儲位未定,文武百官必然效忠皇帝並且盡力爭寵,如果儲位已定。皇帝處在一種隨時可為他人取而代之的險境之中,真要遇險。文武百官必定各打各的小算盤,彼此下絆子扯皮,可就誤了大事。

  再者,正德繼位後,朝政更迭。先是六部尚書罷了一半,再是大學士三去其二,文武百官受牽連的不計其數,有些老臣對皇上早生怨恚之心。認為另立新君有益江山也好、想擁立新君,立下從龍之功也好。恐怕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的事就會發生。

  這樣一來,建儲居守,就是無備不一定有患,有備則必有大患。其中微妙,焦芳久在官場,更是一點就通。

  楊凌恍然地一拍大腿道:「著啊,照此說來,議建儲君反倒是陷皇上於險地了,你所慮甚是。建儲居守絕不可行,是我思慮有欠周詳了」。

  嚴嵩欠身微笑道:「不敢,聖性尚武,大人有些考慮,也是為了皇上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如魚得水,坦然從事」。

  焦芳捻著鬍鬚,望了嚴嵩一眼,輕輕歎道:「九邊塞外,親冒鋒鎬,險不可言。正該如你一般多方考慮,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

  焦芳熟稔典章制度,嚴嵩練達人情世故,有這一老一少兩個頗具權奸潛質地能人參詳,楊凌居中權衡取捨,對正德微服出京的事安排的滴水不漏,直聊到落暮時分,三人才盡歡而散。

  楊凌心中有了譜,欣然出了宮門,僕從們抬過那頂大官轎,楊凌進了轎子,伍漢超正盤膝打坐,見他回來才收勢讓過,楊凌鑽到後座坐下,歉然道:「難為漢超了,以你才學本該大有所為,現如今卻要你為我保鏢護院,呵呵,再候些日子吧,等風聲過去了,再放你個官職。」

  伍漢超笑道:「大人不必客氣,小可地傷尚未痊癒,多休些日子也好。我在山上的時候,常常就是一打坐便是一天,倒也不覺枯燥。」

  二人談笑間,大轎已離了地面,忽悠悠地上了路。

  出了青磚鋪就地御路,拐上了繁華的大街,伍漢超正扭頭對楊凌講解著內功心法,忽地語聲一頓,下身未動,整個上身卻突然平移出半尺,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自轎簾外刺入,一劍刺空,刺空亦有所覺,長劍刷地一聲抽了回去。

  此時轎外大亂,傳來一陣喧鬧聲。伍漢超低斥道:「果然有刺客!」,話落抄起立在座旁的長劍,一團身撲了出去。

  那一劍看得楊凌心驚肉跳,轎外急驟的兵器撞擊時,大街上百姓地尖叫喧吵聲鬧成一團,隨後一聲嬌斥餘音漸遠,只聽伍漢超喝道:「保護大人」,便沒了聲息。

  楊凌定了定神,微微掀開轎簾見四名侍衛緊張地護在周圍,臨近年關採辦年貨的人本來就多,這裡又是一條極繁華的街道,四下裡慌慌張張的人群還在奔跑,地上這麼丟了個肥豬頭,那麼扔了捆燒紙佛龕,一地地狼藉。

  楊凌掀開轎簾兒出去喝道:「伍兄呢?」

  一個侍衛持著刀,緊張地看著四下疾關逃的百姓道:「追著那蒙面女刺客去了」。

  楊凌吁了口氣,說道:「去一個人,叫五城兵馬司地人趕快彈壓地面,亂子越鬧越……」,他話音未落,眼角一道夭矯迅捷地人影一閃,那個侍衛被人一腳踢入人群,半空中已噴出一口鮮血。

  那人影好快,劍光閃電掠至,另一個已所覺的侍衛剛剛擰身劈出一刀,已被一劍搠在肩膀上,劍抽腿至,那侍衛打著轉兒砸向人群,楊凌只覺腰間一緊,已被人攬住提起,耳邊一聲嬌斥道:「斷後!風緊各投山門!」

  楊凌腳不沾地,被那人裹脅著疾衝入人群,三繞兩繞拐進一條未燃燈籠的胡同兒,胡同不長,轉瞬間搶出去胡同口兒停著一輛馬車,那人抖臂一甩,將楊凌扔進馬車,身形一團一縱,也跟著衝了出去,喝道:「馬上出城」。

  楊凌被那一扔,昏頭轉向的摔進車內,剛剛揚起頭來,身旁就衝進一個人來,擠在他身旁坐下,隨即楊凌領口一緊,被人提了起來。

  楊凌手忙腳亂地一按,觸手豐腴柔軟,剛剛覺出是條飽滿結實的大腿,整個人就被向後一按,「砰」地一聲撞在車棚上,一柄涼嗖嗖、鋒寒無比的利刃按在了頸上。

  楊凌定了定神,只見車中掛著一盞氣死風燈,燈光輝映下,那人摘下了遮面的黑巾,一身黑衣、肌膚如雪,襯托出一種不染纖塵的美麗。

  那張俏臉清雅脫俗,明麗照人,一隻瑩潤無比綠意盎然的碧玉簪子橫插在油亮地青絲上,彎彎柳眉下一雙俏眼精光閃爍,冷厲無比。

  楊凌怔了怔,說道:「紅娘子楊跨虎?」

  那黑衣勁裝的嬌俏美人先是一怔,然後啟齒一笑,弧貝隱現地道:「原來你已識得我的底細,不錯,我正是崔鶯兒!廠督大人,你偌大的本事,還不是落入我的掌中?」

  她短劍劍刃一橫,劍脊在楊凌頸上一壓,板起俏臉低聲冷斥道:「我丈夫呢?是不是已遭了你的毒手?」

  那忽地一笑,如銀瓶乍破,剎那間的笑顏宛如雲破月來花弄影般無比動人,轉瞬間即如一隙白駒,踏雪無痕,冷俏的臉龐上只剩下一對無比仇恨的眸子,冷冷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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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七十九章 身陷敵手


  那一劍隔簾刺入,劍勢毒辣,大有志在必得之意,伍漢超不由心頭火起,立即提劍撲出轎子,見四名侍衛正拔刀逼向突兀襲來的刺客,轎夫駭得逃到了一旁,便立即抽出劍來,猱身撲上,與那一身黑衣、黑紗蒙面的嬌小身影戰在一起。

  在他心中已認定這就是未及逃走的大盜崔鶯兒,江湖傳聞崔夫人貌美如花、卻弓馬嫻熟,一身技藝尤在丈夫之上,道上同源送了個諢號叫做楊跨虎,伍漢超見識過楊虎的武藝,雖遠不及已,但此時重任在身,面對這蒙面女子卻不敢大意。

  雙方交手幾合,伍漢超便放下心來,楊跨虎徒負虛名,真實武藝看來和楊虎只在仲伯之間,纏鬥片刻,那女子也看出自已不是他的對手,忽地一聲嬌斥,抬手擲出一柄飛刀,趁機逃入人群。

  伍漢超剛剛投在楊凌門下,若能擒住這名大盜那是大功一件,極為露臉,怎肯捨她離去,立即飛身追去,在他想來,楊跨虎既生了怯意,憑他的功夫要將她生擒活捉也不為難。

  可是那蒙面女子十分刁鑽,仗著身形小巧,在人群中左兜右轉,藉著人流的掩護,伍漢超始終無法擒住她,堪堪追出兩條街,伍漢超心中一動,忽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他原來認定這武藝精湛的女子就是紅娘子,盜首來孤身行刺,看來是窮途末路無人可用了,這才放心地追上來,可是萬一她另伏有人手,憑楊凌手下那些慣於疆場拚殺、不擅小巧功夫的侍衛能護得了大人周全麼?

  伍漢超想到這裡,再不敢貪功苦追,立即返身向原處奔去,回到原處只見一隊官兵圍在那兒,地上躺著一具屍體。四個番子都已身上帶傷,伍漢超的心提了起來,惶然搶至近前,只見一個侍衛手捂肩頭,鮮血涔涔滲出,他也不管不顧。只是向巡城的刀快們大聲咆哮道:「還站在這兒幹什麼?內廠楊督被賊人劫走了,快快通知五城兵馬司搜索全城,叫京營鎖了九門,快去!」

  昨日楊府遇襲,雖說來犯的悍盜幾乎全殲,匪首也已逃遁,按慣例再凶悍的強盜露了海底在官府落案,也得立刻遠走高飛,不敢在事發地儀,但巡城御使仍不敢大意。在他嚴令下,十人一隊的刀快滿城遊走,哪裡有些風吹草動也休想瞞過他們。

  這裡剛剛發生械鬥他們就已聞訊趕來,五名負責斷後的大盜已有一人中刀而死,餘者見勢不妙,唿哨一聲做鳥獸散。混入人群轉瞬間逃得無影無蹤,四名侍衛又忽又氣,忍不住向這群蠢貨大發雷霆。

  內廠總督在京師被擄,五城兵馬司聞訊叫苦不迭,立刻傾巢而出,執刀持槍的衙役們氣勢洶洶地封鎖了所有地路口,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全城宵禁。

  刑部趁著宮門尚未落鎖急急將消息遞進宮去,正德聞訊大怒,立即下令九門落閘大索全城,急召劉大夏要他將霸州一帶聚眾作亂的盜匪清剿乾淨。刑部、京營、東廠、西廠、錦衣衛受了聖諭。也是人馬四出,鬧得整個京師雞飛狗跳。

  這些各部各司衙門的官差老爺們,藉著這機會專挑那些大戶人家為難,藉口有人告發上門徹查,順手牽著撈些值錢的財帛。富紳豪商們怎肯讓這些如狼似虎的差役們內外搜查,為求平安只好花錢了事,把這些大爺哄走。

  奈何這一撥去了,那一撥又來。楊凌的影兒都沒見著,這些人倒是發了一筆橫財。消息傳回山上,吳傑聞訊大驚,楊凌若是有了閃失,那內廠地天便榻了,饒是他一向機警沉著,也被這消息駭的心亂如麻,一時沒了主意。

  倒是黃奇胤甚是沉著,向匆匆趕來報信的番子問明詳情,叫他立即回去嚴囑伍漢超等人在刑部不可返回楊府,他面帶憂色地對吳傑道:「吳大人,切勿自亂了陣腳,那大盜擄而不殺,必然另有所求,大人一時半晌不會有性命之憂」。

  吳傑定了定神,說道:「是了,本官聞訊惶急,心中倒沒了主意,他們擄走大人必有所圖,京師房屋鱗次,居民百萬,若是隱遁,實是無法搜尋,黃老有何妙計?」

  黃奇胤道:「夫人有孕在身,若聽說大人遇險,驚駭擔心之下,難保不會有個閃失,大人要立即派人嚴密封鎖威武伯府,不可將廠督的消息傳入府去」。

  吳傑聞言凜然,楊凌生死未卜,一時無處追尋。他只有這一個子嗣,這確是一件耽誤不得的大事,他向聞訊趕來的柳彪道:「柳千戶,此事交給你了,定要護得闔府安全,不可有失!」

  柳遽神色凝重,一言不發,匆匆抱拳離去。吳傑想了想道:「那女盜擄了大人,心中忐忑,未必敢在京中停留,不過她既擄而不殺,勢必有所圖謀,去也不會去的遠了。

  彭檔頭、連檔頭、馮檔頭、楊千戶,你們各領一軍,立即趕赴京城四門,查問有無可疑車馬,循蹤搜索,切記要小心從事,萬萬不要迫的緊了,逼得那盜匪狗急跳牆。」

  四人轟然一喏,也急急閃身去了。吳傑與黃奇胤對視一眼,長歎一聲道:「如今你我只有坐守在此等候消息了,但願大人他……吉人天相!」。

  楊凌被鋒寒的利刃逼住咽喉,他心中念頭急轉:紅娘子冒著偌大的風險將他劫走,看來是尚不知楊虎已經逃遁。

  若是她早早得知楊虎地確切消息,想必也要想盡辦法逃離京城了,又怎敢冒此奇險來劫擄自己?可也恰是她尚不知丈夫死活,投鼠忌器之下,才不敢殺了自己。自己因此惹禍,亦因此保身,看來一時是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馬車疾行顛簸。楊凌想到這裡,暗暗鬆了口氣,望著崔鶯兒姣好雪白的俏臉,他輕輕一歎道:「前日你是我座上客,今日我是你階下囚。楊夫人,本官對你夫婦禮敬有叫。未嘗有一絲惡意,為何集中數百梟雄,欲將我一門剪滅?」

  崔鶯兒想起丈夫的目的,心中閃過一絲慚愧,隨即卻又惡顏相向道:「你是官,我是賊,官與賊本就勢不兩立。官兵抓匪、匪殺官兵,各憑本事,還需要什麼理由?」

  她想起丈夫生命不明,他帶來的兩百名得力手下幾乎被眼前這個書生殺的精光。不由恨得銀牙緊咬,狠狠地問道:「快講,我丈夫現在怎麼樣了?」

  楊凌見她果然不知楊虎消息,心中更是大定,他好整以暇地道:「那些盜匪夜半闖入高老莊,在千餘名官兵圍剿下全軍盡墨。至於楊虎麼……」。

  紅娘子聞言神色一緊,急問道:「他如何了?」

  楊凌硬著頭皮道:「他腿上中了一箭,已被本官生擒,現在就押在大牢之中。」

  楊虎中箭受傷,然後被擒了?這個聽起來倒是有幾分可信,否則以楊虎地性子,斷無全身而退獨自逃命的道理,若他沒有受傷。憑官兵的功夫能擒得住他的也沒有幾個。

  紅娘子半信半疑地瞟了楊凌一眼,冷笑了一聲道:「好,我暫且信你,你是生是死。就看楊虎是死是活,若是被我打探到他已不在人間,我就用你的人頭、祭奠我的亡夫!」

  崔鶯兒霍地收劍,用劍柄一挑轎簾兒,向外張望一眼,然後就在楊凌面前寬衣解帶,換上一身尋常衣服,大方自然地直把楊凌當成了一個死人。

  她內裡穿的雖不是褻衣縟褲。可是她蜂腰聳胸、長腿翹臀,體態極是妖嬈,車廂內又狹窄,偶有碰觸,就是一抹豐盈,反弄地楊凌不自在地別過頭去。

  紅娘子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嬌聲喝道:「停車!」

  馬車一停,紅娘子探手一抓楊凌的手臂,猶如一道鐵箍一般,抓得楊凌掙扎不得,紅娘子冷斥道:「下車!」

  她將楊凌扯下了車,馬車上坐著一個滿臉虯鬚的葛袍大漢,紅娘子說道:「胡老四,出城一直往北走,過了今晚就自尋門路吧,風聲平息了再回山門」。

  那胡老四原本是個獨行大盜,後來被楊虎收服拜了把子,這種獨力周旋於官兵包圍之中的把戲經歷地極多,對於前程凶險根本不甚在乎,逆耳言暢然笑道:「嫂子放心,兄弟去了,你自己保重」,說完看著楊凌獰笑一聲,一揮馬鞭疾馳而去。

  楊凌有些意外:紅娘子只是一個綠林大盜,在這京師中也有隱秘的住處麼?若是客棧或普通人家借住,自己被抓,必定滿城搜索,她又如何保證不被發現?

  這條胡同有些偏僻,遠處偶有幾個人影慢悠悠閃過,紅娘子將劍柄一頂楊凌後腰,低聲道:「莫作聲,跟我走,如果敢玩花樣,叫你人頭落地。」說完一推楊凌,逼著他閃進了夜色當中。

  京師分宮城、皇城、內城、外城四層,這裡已是外城,沒有修築城牆,但仍屬於京師範圍。這裡住戶人口已相對稀少,胡同走出去是一片荒地,再前方卻是一座尚未修長完成的道觀。

  道觀內劉老道正和翠兒竊竊私語,劉老道望了眼殿上幾個抱著兵刃走來走去的悍盜一眼,挨著香案輕聲道:「真是失算,我設計讓你先出手,就是想讓你一劍結果了那姓楊地,孰料他忒也狡猾,轎內居然玩起了雙簧,如今也不知紅娘子得手了沒有」。

  翠兒悄聲道:「楊虎在北綠林極具威望,登高一呼從者如雲,對教主的大計甚有助益,紅娘子如果真能用他換回楊虎,說起來對我們更為有利,殺了一個內廠頭子對天下大計有甚麼用?」

  劉老道輕哼一聲道:「楊虎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如果是活著是否真的落入官府也不知道,官府肯不肯放下體面、和盜匪交換人質還是不知道,我們跟著她冒著殺頭之險,把本教這個尚未完成的秘密香壇也供獻了出來,如果毫無斬獲,如何對教主交待?」

  他悄聲道:「我已安排人分別往宮中和衙門裡打探準確消息,如果楊虎根本不在官府手中,就殺了楊凌,然後在地宮中再避幾日,風聲小些了你們就離開」。

  翠兒嗤笑一聲道:「這個倒不勞你擔心,紅娘子若放了楊凌,如何對丈夫地兄弟們交待?再說旁邊那幾個人都是那二百個大盜的死黨,恨楊凌入骨呢,楊虎無論是死是活,楊凌都休想再活著出去了」。

  二人正說著,門口兒幾聲老聒鳴叫,殿內幾個人忙提起兵刃悄悄隱在殿門兩側,遠處一個聲音細細地道:「莫擔心,是大嫂回來了」。

  殿內眾人喜出望外,忙迎了出去,劉老道和翠兒相視一眼,也連忙跟了過去。

  紅娘子和楊凌在幾個拿著刀劍地漢子簇擁下回到殿內,殿內沒有掌燈,由於天寒,大殿蓋了一半暫時停工,半片房梁暴露在漫天星光月色當中,稍有幾分光明。

  紅娘子低聲道:「兄弟們都安全回來了麼?」

  一個大盜道:「巴六子被摞在那兒了,其他的兄弟都沒事」,說著狠狠地踢了楊凌一腳,咒罵道:「狗官,一定要你為兄弟們償命!」

  紅娘子冷斥一聲道:「住手,你虎哥還在官府手上,這人有大用」。

  劉老道探頭向外邊看了看,然後縮回去道:「好了,人抓到了,大家也安全回來了,趕快避到秘室中去,小心不要露了行藏。」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香案石台旁,在地上擺弄了一陣,推開一方石板,露出個黑洞洞的洞口,有人晃著了火折子,引著大家都避進了地下秘室裡去。

  地面工程尚未完工,這下邊也簡陋的很,空蕩蕩的三間石室,四壁蕭條,不過這些人決意避到此處去,已準備了飲水、食物和火把,此時火把獵獵燃起,照得洞內通明。

  紅娘子看著楊凌被兩名大盜押進一間石室,轉身對劉老道笑道:「先生神機妙算,難怪非要翠兒先動手,原來楊凌在轎內設了高手埋伏,若非先生用計,我們一擁而上漏了行藏,便難以抓到他了」。

  劉老道怔了怔,乾笑兩聲道:「這個……咳咳,總瓢把子可有了消息?」

  崔鶯兒聽說丈夫安然無恙,便欣然道:「方纔他已招認抓了虎哥,虎哥只是受了傷,倒無性命之憂。今日天色已晚,城中寸步難行,先生有南來的度諜文書,不致引人懷疑,明日還要勞煩先生給官府投一封秘信,用這狗官換回虎哥來」。

  這時那邊空蕩蕩的洞屋中傳出幾聲大叫,崔鶯兒霍然奔了過去,見那兩個大盜正欲對楊凌動用私刑,立即喝道:「你們作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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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八十章 橫生枝節


  紅娘子見了室內情形,心中瞭然,她冷冷地喝道:「放開他,你們出去!」

  兩個大盜雖恨楊凌入骨,但楊跨虎積威之下,二人倒也不敢輕易發作,反正楊凌已落入他們手中,也不怕他逃了出去,兩個大盜向楊凌重重地啐了口唾沫,拱拱手走了出去。

  楊凌捂著胸口喘息著站直了身子,紅娘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出去,過了會兒,紅娘子又走了回來,將一袋清水、兩個饅頭遞給楊凌,抱著寶劍倚著石壁坐下,說道:「我在這兒看著你,吃完了就歇下,明早你親自寫封信,拿去官府換人,保你的狗命」。

  楊虎早已逃之夭夭,若被她知道真相,自已還活得成麼?楊凌一時無計可施,只得拿著水袋饅頭也貼著石壁在她對面坐下,輕輕歎道:「初見夫人時,夫人購糧賑災、古道熱腸,頗有俠義之風,楊某雖身在朝廷,自問不曾做過一件對不起百姓的事,你們為何想要致我於死地?」

  他有心想點出暖窖這富,又恐這女人惱羞成怒,自己又要多受苦楚,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崔鶯兒為之語塞,她頓了頓才冷笑道:「我賑濟災民,是因為我自己也是窮苦人,知道挨餓受凍的苦。我們不只想殺你,還想殺掉所有的官兒,推翻這個害人的天下,重建一個朝廷」。

  楊凌吁了口氣道:「你賑濟百姓,只能讓他吃飽這頓飯,天災人禍不斷,百姓嗷嗷待哺,你有多少錢財購買糧食?待到官倉也吃空了,你讓天下的百姓吃什麼去?你是濟一時之急,我引進那些異國作物,卻是從長遠打算。

  莫以為只有你同情百姓,當今天下雖有弊政。但是朝廷並不腐朽,官員們有許多都心憂移民。你想重建一個朝廷,那要打多少仗、死多少人?把這天下打的破破爛爛的,再破而後立,何如支持朝中清廉正直的大臣,革新除舊。除貪官污吏,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有地種?再說,憑你們就能推翻這天下麼?」

  紅娘子傲然道:「官兵了不起麼?我們的山寨被剿了多少回了,那些官兵能奈我何?各山各寨的人馬若是集中起來,便是一支遠勝於朝廷的精兵。要取天下,又有何難?」

  楊凌冷笑道:「癡心妄想!」

  崔鶯兒俏眼一瞪,楊凌趕忙接著道:「你們借助地利,官兵來剿便往深山中一躲,能從官兵手中毫髮無損地逃走,就自以為可以對付官府的千軍萬馬了?

  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該知道大明皇室正統是朱家,天下士庶良賤信仰膺服者不計其數,你們做山大王時看起來沒什麼要緊,真要起兵造反,有多少人信服你們?而大明正統這四個字卻可以變成實實在在地錢糧、刀槍和士兵,變成堅決支持的力量。」

  崔鶯兒冷笑不語,楊凌鼓起勇氣繼續道:「你說要推翻朝廷,再造一個天下,好。我問你,如果你紅娘子就是天下之主,你要如何造福於百姓?」

  崔鶯兒眸子一亮,脫口道:「當然是取消那些該死地稅賦,不再要河南河北的百姓家破人亡地為朝廷養馬,讓百姓都過上好日子,有飯吃、還有肉吃,有衣穿,不會挨凍受餓,我自己就是苦哈哈,不會虧待了百姓」。

  楊凌輕笑不已,崔鶯兒俏臉一紅,不自在地冷斥道:「你笑什麼?我說的不對麼?」

  楊凌頷首道:「對,都對,那我來問你,今年河南大水、陝西大旱、山東蝗災遮天蔽日,苗山一帶土瑤作亂,你取消稅賦,拿什麼供養你的軍隊,供養為你管理天下的官員,拿什麼去救濟快要餓死地百姓?天災人禍之下,糧食收成不足三成,你如何讓百姓衣食無憂?」

  崔鶯兒怔了怔,一向只抱怨官府的昏饋無能,想著打下江山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她倒沒有去想這些,崔鶯兒咬了咬唇,說道:「那些豪紳地主有地萬頃,就算災荒之年,家裡也是豐衣足食,我可以讓百姓吃大戶,總不會餓死了他們」。

  楊凌搖頭道:「那時這些富紳也是你的子民,他們的財產土地是多少輩積攢下來的,你要把他們逼地去造反?再者天下富紳在十成人中不到一成,錢糧聚在他們少數人手中算是富的流油,分給百姓後每人不過有口粥喝,朝廷領著百姓去吃大戶?這就是你的法子?」

  「你又說取消馬政,不錯,我也聽說馬政苛厲,逼的百姓苦不堪言,這個是要朝廷去一點點改變的,難道不用養馬就是好辦法了?如今韃靼犯邊,鐵騎數萬,如果沒有騎兵,你要如何去保護你的江山和百姓?韃靼來了,凶狠不勝過稅吏百倍麼?

  沿海倭寇作亂,要不要造船?要不要訓練水師?伐木、造船要用徭役,養兵練兵要收稅賦,造船造甲處處花錢,你只是心中想善待百姓,做地到麼?」

  紅娘子地臉色有些發青,楊凌繼續摧毀她的自信,毫不留情地道:「稅賦、養馬不能不要,端看要怎麼施行。官吏、田耕不能不治,端要看如何去治。治理行政、理財稅賦你們懂麼?你們只會破壞、不會建設!」

  紅娘子忍不住斥道:「住口,任你百般狡辯,朱洪武又是什麼出身,還不是坐了天下?」

  楊凌悠悠地道:「洪武皇帝出身微薄,但並非一介不學無術的武夫,而且他反元暴政,身邊有多少才智之士助他?你們呢?你不會不知道天下讀書人的心在誰那邊吧?

  真要反了,你們也不過是從山賊變成了流寇,隨風浪而起,隨風浪而落,百餘年後,後世人談起你們,不過是史書中為禍一時,攪得天下血流飄擼、於百姓毫無益處的土匪,如果你們有子孫後代,也會為你們蒙羞……」。

  楊凌尚未說完。「嗆」地一聲,寒光一閃。那柄短劍已抵在了他喉下,激得他嚥下肌膚起了陣陣戰慄。楊凌先是一陣慌亂,隨即卻平靜下來,坦然望向紅娘子。

  石室中一時寂寂無言,只聽到兩人的呼吸聲。過了半晌,紅娘子才冷冷地道:「知道你讀的書多,不用和我掉書袋,我只知道,我們全家是被官府逼上山的。我只知道霸州有無數的百姓還在官府欺壓下有上頓沒下頓地熬日子,所以……我們要反!」

  她說完霍地收劍,「嚓」地一聲短劍入鞘,頭倚地壁上微微闔起了雙眼,說道:「不要打逃走的主意,老實歇著吧。再饒舌多嘴。就割了你地舌頭!」

  楊凌見她臉上肌肉隱隱跳動,顯然正在強忍怒火,也不便再講,呆坐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想出明日紅娘子若拿他交換楊虎,如何才能逃脫出去。

  楊凌深思半晌,想想吳傑、黃奇胤等人都甚有機謀,朝廷上也不乏睿智之士,明日一封交換人質的信送到他們手中。斷不會有人愚蠢地直接對盜匪說出無人可交地話來,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再另尋機會了。

  他歎了口氣,覺得腹中有些飢餓,便就著清水吃了一個饅頭,然後倚在壁上假寐。俄頃,壁上火把漸漸微弱,終至畢剝熄滅。

  楊凌也漸生倦意,只是從來沒有在冰冷的硬石面上睡過覺,一時難以入眠,石洞內靜悄悄的,楊凌靜靜地倚在那兒,正在想著對策,忽然發覺對面悉悉索索,似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偶爾,還有輕輕的一聲歎息。楊凌那番話,她還是聽在耳裡了。

  洞穴內不知天明,但時辰到了自然也就醒來,室內重又燃起了火把,外邊把風的人悄悄溜進洞來,後邊跟著劉老道,原來他昨夜並未在此住宿,也是天亮才從其他秘密信徒地住處返回。

  紅娘子和翠兒忙迎了上去,紅娘子問道:「劉先生,如今外面情形如何?」

  劉老道苦笑道:「官兵折騰了半晌也就歇了,但是內城已經宵禁,京師四周所有路口都設了關卡,進城不限,出城的人必須有路引官藉,所有車馬貨物盤查的連只蒼蠅也逃不出去,那些郊區進城沒有路引的人必須去官府登記,由親眷作保才可出去」。

  紅娘子動容道:「動靜鬧的這麼大了?劉先生可曾引人注意?」

  劉老道說道:「還好,我是遊方道人,路引是從南方北來,嫌疑最小,而且我只在城中遊蕩,並不出京,所以盤查一番也就沒事了,只是……這次洩了底,霸州一帶我們辛辛苦苦打下地基業怕是要毀於一旦了」。

  紅娘子不以為然地道:「怕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何況總寨早遷出了霸州。我馬上叫楊凌寫封親筆信,只要他們同意換人,我們就脅人出城,在豐台交換人質,憑我們備下的快馬和騎術,一出京師再也無人可擋。」

  旁邊幾個大盜聽說老大馬上就可以被救出牢籠,一時摩拳擦掌甚是興奮。劉老道扛著旗旛,以測字算命為掩護,筆墨紙硯是隨身帶著的,從褡褳裡取出來交與紅娘子,拿進去叫楊凌寫信。

  楊凌躊躇再三,方提筆寫下一封信,他倒也乖巧,信中絲毫不敢暗示自己的大致所在,事實上他對北京城並不熟悉,除了知道置身在一處尚未完工的道觀下邊,他也不知現在在什麼地方。

  楊凌信中說明自己已被人捕做人質,歹徒提出欲用楊虎換他自己,要見信者速呈皇上,如果皇上允喏,便去錦衣衛將押在大牢中的大盜楊虎提出來,再按對方要求送至指定地點,為求逼真,他還解下隨身玉飾作為信物。

  這封信把楊虎關押地地點都有和鼻子有眼地指了出來。就算官府中看信地人是個智障,也不會還不懂他的意思了。

  不過那時是冷兵器時代。武藝高強、騎術精湛的悍匪要從官兵手中脫身很容易,況且雙方交換人質,也不會允許官方派出太多人馬,這樣一來雙方頂多隔著二三十丈互換人質,楊凌對自己能否逃出對方掌握仍是毫不樂觀。

  官府如果用個假貨冒充。霸州大盜們不會不檢查他的容貌,況且紅娘子是楊虎的枕邊人,只看身形也能瞧出六七分來,官府縱然明白了自己地暗示,如果救自己脫離磨掌。仍是一個難題。

  紅娘子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著他,楊凌也無暇多想,只好硬著頭皮寫就,然後交給了紅娘子,只盼朝廷有能人想出可以瞞天過海的計策。

  紅娘子接過信和玉飾,叫兩個人看住楊凌。自己匆匆出去遞與劉老道。劉老道在火把下細細看了六七遍,確認字裡字外、橫著豎著都沒有什麼機巧,這才放心地將信小心捲入道袍下地腰帶中,然後說道:「你們吃點東西,先候在這裡,待我去五城兵馬司,尋機遞進書信」。

  劉老道匆匆爬出地道,重又掩好洞口,悄然去了。紅娘子旁邊一個獰面大盜冷冷地看了眼關押楊凌的房間。對紅娘子悄聲道:「嫂子,等大哥救出來,咱們就結果了這小子,然後再逃,一出了京咱就是猛虎歸山、蛟龍入水,誰也休想絆得住咱們了」。

  紅娘子一怔,遲疑道:「胡說,你這邊動手,官兵那邊就不會動手了?今天能救回你虎哥便成,不要多生事端」。

  另一個滿臉坑坑窪窪,瞧著就怵人地光頭大漢獰聲道:「大嫂放心,咱們不動手,官兵就肯眼睜睜看著咱們走了?胡大錘的淬毒袖箭十丈之內就是閻王貼子,虎哥懂得地趟拳,到時兄弟招呼一聲,貼地竄出來,不會有事的,難道咱們還和官兵講信義?」

  紅娘子心中有些亂,昨日楊凌說地話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記,她真想救出丈夫後同他再好好談一談,對楊凌也實在提不起殺機。

  翠兒在一旁察顏觀色,適時插嘴道:「小姐,胡大哥說的是呢,姑爺待兄弟們情同手足,這一次可是兩百最親近的兄弟喪命在他手上啊,這份血海深仇,以姑爺義薄雲天的性子,怎肯善罷甘休?

  若是那狗官安然回去,今後防衛定然森嚴,姑爺再要報仇,自己豈不凶險地很?順手結果了他的狗命,既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了仇,回到山門向上上下下有個交待,也免得姑爺再涉險地了呢」。

  幾個大盜聽的連連點頭,一齊把目光投向紅娘子,紅娘子心亂如麻,想了半晌才重重一跺腳,咬著牙道:「罷了,便依你們,不過一定要小心從事,務必以虎哥安危為重!」

  幾個悍盜齊刷刷點頭道:「大嫂放心,這個我們理會得」,翠兒在旁邊瞧了微微一笑,一絲得意從眸中攸然閃過。

  京師街頭依然繁華,但是卻洋溢著一種緊張氣氛,所有的城門口都刀槍林立、戒備森嚴,由於檢查緩慢,出城進城的人排起了長龍。

  京師大街上新年地喜慶氣被沖淡了不少,一隊隊京營官兵和巡捕不時穿過大街小巷,所有地衙門和官員居處都部署重兵,層層把守,平素輕車簡從的大臣們現在上街都前呼後擁帶了幾十號家將,沒有這個派頭和實力的官員乾脆不露面了。

  這樣緊張的氣氛在京師是前所未有的,由於各城門出入不便,大批的年貨無法進城,導致物價飛漲。由於風傳楊廠督若是找不到,城禁一時不會解除,擔心貨物再次加價的百姓只得迎著嗖嗖的冷風,硬著頭皮上街採購年貨。

  劉老道舉著旗旛搖搖擺擺地走在街上,路過的官兵瞧見只是一個乾癟老道,神情自若、東張西望地尋著生意。只打量幾眼便走了過去。

  劉老道慢慢逛到五城兵馬司衙門口外,穿進側牆外一條小巷。快走到巷口時假意放下幡子歇息,然後撿起塊石頭,從腰間取出那封信來,一齊用布巾包住,趁人不備猛地擲入院牆。然後提起旗旛急急便去。

  兵馬司地人是做不了主地,這封信層層呈上去,最快也要到晌午才能有下文,如果朝廷答應換人,自會在他指定的顯要建築上做上標記。那時再另尋一家衙門投信,指出進一步要求便是。

  廠甸街小販極多,是比較繁華地街道,劉老道在街邊花了一文錢向餛飩攤租了張桌子支開了攤子,悠閒地候著客人,今兒有心思算命的人不多。不但沒有人光顧。大夥兒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劉老道也不以為意,瞇著眼看著日光方位,估了估時辰,正想收攤尋個地方吃些東西,一個小廝模樣的清秀清秀少年站到了他的攤前。

  劉老道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撚鬚笑道:「小哥兒是測字還是算命?亦或是代寫家書呀?」

  少年笑產瞎:「我不識地字,這輩子就是侍候人的命,還算什麼?求先生代寫封家書」,說著手指似無聊地在他軟盤上隨意撥弄幾下。手指極快地做了幾個手勢。

  劉老道臉色微微一變,手攏在袖下,用只有站著的少年才看得見的動作也回了幾個手勢,然後親熱地道:「請坐請坐」,他一邊取出毛墨,一邊悄聲問道:「上邊有什麼吩咐?」

  那小斯支著下巴下溜了一眼,輕聲道:「很急,要你無論如何保住楊凌性命,務必將他送回朝廷,不管用什麼法子!」

  劉老道一怔,輕輕攤開一張紙,掂起硯來作勢磨著,說道:「此人是皇帝心腹,殺之對我們的大業甚有幫助,為什麼要放他?況且他殺了楊虎那麼多人,紅娘子豈肯甘休?請回覆壇主,此人放不得」。

  那少年雖是小廝模樣,對他卻頤指氣使,極有氣派,聞言冷笑一聲道:「紅娘子如果阻攔,就連紅娘子也殺了,你記住,無論如何,務必要保他周全,這不是壇主地命令,而是教主的命令!」

  劉老道大吃一驚,磨硯的手頓時停住,驚訝地道:「教主他老人家也在京師?這事……甚是為難,和怎麼突然又要保他了?」

  少年目光一寒,冷冷的道:「教主在哪,也是你打聽的?」

  劉老道打了個冷戰,不敢再問,少年薄薄的嘴唇勾起一道弧線,說道:「宮裡剛剛傳出的消息,真龍要出水,少了他就未必成行了,要釣青龍,就得捨了這蟹將。還有,楊虎已經逃了,死了紅娘子,還怕他不更賣力地幫我們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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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15:52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八十一章 陰謀敗露


  五城兵馬司衙門口的鳴冤鼓還好端端地立在那兒,按著信中的約定,如果官府同意交換人質,就將這鳴冤鼓撤去,這衙門立在鬧市之中,四街八坊遠遠的就可瞧見,如今巨鼓猶在,看來官府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劉老道遠遠的在岔路口瞟了一眼,便舉著旗旛若無其事地走開。皇上要出京,楊虎已經逃了,官兵即將大舉進發霸州,楊虎的綠林勢力在天子震怒之下,眼看已是岌岌可危,這一連串的消息將他原來的部署全盤打亂了。

  彌勒教原來就沒打算利用綠林大盜起家打天下,他們要走的是上層路線,謀奪兵權皇位,順利得到天下,如今又有皇帝出京這個剪除天子的好機會,李福達是無論如何不捨得為了一隻小蝦放棄這條大魚的。

  況且在官府全力圍剿之下,霸州綠林的勢力已經沒有多大利用價值,楊虎如今能起到的作用不過是一個驍勇的刺客,他這個軍師也就不介意是否會暴露身份了,是以嚴令他不惜一切手段也要保全楊凌周全。

  劉老道暗暗苦笑一聲,昨兒還處心積慮生怕楊凌不死,誰料一夜之間風雲大變,如今卻得想辦法保護它的性命了,如果世人真的有命運左右,恐怕無人比他更有福氣了。

  假意聲稱畏於官威投靠官府,引兵殺了紅娘子?這個主意剛剛浮上心頭,他就輕輕搖了搖頭,他和翠兒戶籍路引都是假的,楊虎一介綠林大盜挖不出他的真正根底,官府卻不會容下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送進宮的那兩位,確實打著雜耍藝人的幌子走了七八年的江湖,饒是如此,還得寧王以堂堂藩王之尊親自作保人才送得進宮,自己投靠官府萬一被人挖出底細……,當初跟著教主李越在甘陝一帶傳教,自己可是響噹噹地八大護法之一,識者甚眾呀。

  最好紅娘子識趣,知道楊虎已經逃逸的消息肯放了楊凌,不然的話……,劉老道暗暗咬了咬牙,眼中殺機一現即隱。

  午朝時間早已過了,保和殿內的朝中重臣仍是濟濟一堂,沸沸揚揚地沒個結果。正德本想傳膳讓這些大臣先填飽肚子,看了這情形氣就不打一處來,坐在那兒壓著怒火沉著氣兒看他們吵,臉色越來越青。

  大臣們也注意到了小皇帝的神情,喧鬧聲漸漸輕了下來。

  正德默默地捻著手中玲瓏剔透的玉杯,緩緩環顧了一圈,只見劉瑾和谷大用竊竊私語,李東陽和焦芳各自腆著苦瓜臉,一根一根捻著鬍鬚,楊廷和負著手看著牆上字畫,六部九卿和各部侍郎神色各異,有的怒容滿面,有的幸災樂禍。

  正德看了看吳傑,這位從未進過皇宮的老大人清矍地面容上沁滿了汗珠,正焦急萬分地看著他。

  正德咳嗽一聲,呼出胸中一口怒氣,這才說道:「諸位愛卿,如今看來,女盜紅娘子並不知道她的丈夫已經逃出京城,意欲用楊侍讀交換楊虎,如今盜匪正等著朝廷的答覆,眾卿商議地如何呀?」

  劉大夏沉聲道:「皇上,老臣以為,女盜既然傳信進京,顯然京師封鎖及時,她們尚未來得及逃出去。京城各部兵馬如雲,兵部、京營、順天府、五城兵馬司,乃至三廠一衛,要將京城翻個底朝天又有何難?可著各部加緊搜索,他們還能逃上天去不成?」

  正德冷笑一聲道:「都找了一天一夜了,可曾找到了麼?順天府裡上奏折來說,京師百姓已怨聲載道,還要如何搜索?再者,楊卿在她們手上,若把她們逼得急了,豈不雞飛蛋打?」

  楊芳應聲道:「皇上,臣以為劉大人說的是,堂堂朝廷豈能和盜匪討價還價?昔年夏侯淳守濮陽,呂布派人劫了他詐取財物,部將韓浩勒兵營外決不妥協,悍然對匪用兵,自此再無擄人為質者。今凶頑在天子腳下犯下如此重罪,竟敢與朝廷議價,朝廷體面何在?今後悍匪們以此為例,朝廷如何應對?此風斷不可長!」

  焦芳白眉一展,說道:「楊大人此言差矣,常言道兵不厭詐,楊虎並不在朝廷手中,我們將計就計,假意答應交換人質,趁機救出楊大人有何不可?難道坐視一位朝廷重臣喪命於宵小手中便不失朝廷體面了?」

  韓文沉吟道:「皇上,朝廷律法不能不顧,楊大人地性命也要顧全。依臣看,還應再做思量,周密打算。盜匪既有所求,楊大人一時便不會遇害,當然,朝廷要嚴密封鎖消息,加緊四城巡邏,莫要走了盜眾,也莫要走露了楊虎已然逃逸的消息。」

  李東陽聽的輕輕搖頭,正德瞧見他動作,連忙問道:「李大學士可有什麼高見?」

  李東陽拱手道:「皇上,依臣看來,大盜楊虎若真在我們手中,似此等殺官造反、嘯聚山林的強盜,是否向盜伙妥協,還有待商榷,畢竟朝廷的律法和顏面不能不顧,楊大人深受帝恩,必然也能體諒聖意,不肯行此助長賊人氣焰的行止。

  然……既然楊虎不在我們手上,這權宜之計倒大可使得,臣以為應暫停入室調查,漫說此舉未必盜眾藏匿之處,真若尋得,楊大人在賊眾手上,投鼠忌器之下如何剿匪救人?

  所以,朝廷不妨答應他們的要求,兩方最終達成協議,總還要兩三日時間,朝廷應令京營和五城兵馬司加緊封鎖和巡邏,以防賊人逃逸,令刑部秘探和廠衛秘密偵緝楊大人被囚禁之地,伺機營救,待雙方議定交換人質的所在,可以密置箭手伏兵,見機行事。」

  馬文升聞言上前一步,剛要開口說話,谷大用與劉錦計議已定,已搶先說道:「皇上,奴才以為,李大學士此計最是妥當:不答應的話白白害了楊大人性命,堂堂朝廷重臣喪命於盜賊之手,豈不同樣有失朝廷體面?

  貿然答應地話,咱們手裡沒有那個大盜楊虎,萬一賊人派來個嘍囉察驗真假,勢必要露餡。不妨先慢慢答應著,咱們這裡一邊準備一邊循蹤追索,若是能順利救出楊大人那是最好。若是不能,再想個法子瞞天過海,交換人質時再將賊人一網打盡。」

  正德聞言拍案道:「好,眾卿不必再議,就按這個法子辦,大用,叫五城兵馬司傳出訊去,等賊眾派人聯繫,偵緝賊巢、交換人質由你和內廠吳傑負責。記住,朕要活楊凌,不要死廠督!」

  眾大臣齊齊俯身道:「臣遵旨!」

  劉老道一邊穿街走巷,一邊思索著對策。若是交換人質,官府方面難保不會預佈伏兵,就算紅娘子走得了,自己能否逃脫可就兩說了。

  再者紅娘子綁架大戶、勒索錢財的事也沒少干,是綁票的行家,她若先派個人去驗看人質,那就漏了餡了。

  若是對紅娘子言明楊虎已經脫身的真相,楊凌被釋放地可能性小,倒是立即撕票的可能更大,對她說明放了楊凌是要引皇帝出京?這個女人從小混跡在綠林中,為人機警的很,自己在嚴密封鎖的京師逛了一圈就有了這麼準確機密地消息,勢必惹她生疑。

  劉老道思來想去,終於把心一橫,還是先回去一趟,探探她的口風再說吧,如果實在不行,為了正德皇帝那條大魚,為了自己的前程,只有苦了這紅娘子了,只是可惜了這花不溜丟的小娘們兒。

  劉老道為兩個老太太算了個命,得了幾文銅錢,過了晌午再轉悠到五城兵馬司門前,只見架上空空如也,那面大鼓已不知去向,此時天色陰沉,稀稀落落的雪花兒飄揚下來,街上行人漸少,劉老道恐怕引人懷疑,也返身向北城區慢慢走去,到了那條胡同,看看無人注意,劉老道匆匆閃進那座道觀。

  道觀連門也沒有,四下透風,昨兒頭一夜派了人在外邊把風,白天卻不能著人在外面候著,恐被過往的百姓注意。劉老道啟開機關,悄悄鑽入石室,兩個持著刀劍地大漢瞧見是他,這才放下兵刃,急切地問道:「劉先生,官府答應了麼?虎哥可還安全?」

  劉老道微微一笑,說道:「還好,官府已對我們示意願和我們交換人質」,此時崔鶯兒和翠兒也聞訊迎了出來,劉老道和她們避進一間石室,編撰了一番話,然後問道:「夫人有什麼打算?等救出大當家地,楊凌如何處置?」

  紅娘子終於咬了咬嘴唇,輕聲道:「今早我們計議已定,二百多條人命不能不顧,人一救出來就殺了楊凌,祭奠他們的在天之靈。」

  劉老道強笑道:「這個……大局要緊,夫人和大當家的是要幹大事地,如果因此激怒官府,大當家辛辛苦苦建立的基業不免要受到打擊,何如放他一馬……」

  翠兒一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又在玩什麼把戲,劉老道笑地有點兒苦,卻是有苦難言。

  站在門口的兩個盜匪聞言走了進來,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不以為然地道:「劉先生怎麼如此婦人之仁?不殺他咱們搞出這麼大陣仗,官府就肯輕易罷休了?」

  另一個光頭大漢眉飛色舞地道:「正是,干咱們這個的不怕得罪官府,就怕字號不夠響亮,此次進京折了兩百個兄弟,不殺了他如何向山寨上下交待?若是殺了他,三山五嶽的好漢誰不欽佩?虎哥的字號一定更加響亮,就算這座山頭毀了,要另起爐灶也易如反掌。」

  紅娘子聽到這裡,把心一橫道:「就這麼辦。和官府還有什麼信義好講?胡大錘,官府既然答應了,明兒一早我們就準備強行出城,你去官府先看看你大哥,別被他們坑了。」

  滿臉橫肉的胡大錘滿不在乎地點頭道:「大嫂放心,有那狗官在這兒,官府還能把我個小嘍囉怎麼樣?我一定陪著虎哥安全到達豐台,官兵別想和我玩花樣兒。」

  劉老道聽了心裡一涼,紅娘子想起楊凌,心中仍是有些愧意,可是丈夫已經走上這條路,做人妻子的,除了陪著他一直走下去,還能怎麼辦呢?

  她悵然一歎,對劉老道說道:「劉先生辛苦了,你先歇歇吧。熬過明日,咱們就遠走高飛。」

  紅娘子轉身到楊凌房中,胡大錘和那個光頭大漢黑鷂子鬼頭鬼腦地跟在後邊,崔鶯兒回頭瞪了他們一眼,兩個土匪不懷好意地看著楊凌笑笑,施施然走了出去。

  楊凌扶著牆壁站起身來,地洞裡升不得火,雖說比外邊暖和一些,仍然十分陰冷。他身子骨不及這些悍盜,獨自在石洞中難捱得很,便盤膝照著伍漢超的法子打坐,如今他還不會大盤,在盜匪看管之下也不敢張揚,可只是小盤了半個多時辰,兩膝也麻了。

  他看著紅娘子臉色,問道:「朝廷同意交換了?」

  紅娘子瞧著他有些憔悴地摸樣,心腸不禁一軟,肯捨粥濟民地官兒有幾個?他還苦心竭慮地想著改良莊稼,倒真是個好官兒。

  去他府上造訪時,他的夫人也是和藹可親,毫無一點官太太架子,可是……不殺他,那兩百多條人命如何向兄弟們交待?再說丈夫既已走上這條路,對朝廷越是有用的官兒,越是我們的大敵,誰會想到這次上京,皇帝沒殺成,卻讓他當了替罪羊?

  崔鶯兒心中有愧,語氣就柔和了許多,輕輕點點頭道:「嗯,看來皇帝很賞識你呀,為了你封鎖了整個京城,我們提出交換,官府想也沒想便答應了,明日我派人去和官家碰頭兒,只要他們交換人質時不玩花樣,你就……你就可以回去了。」

  崔鶯兒嘯傲山林,殺人掠貨也是個心狠手辣、眼都不眨地主兒,否則焉有那麼多桀驁不馴的大盜臣服,可是說到這兒竟然臉上一熱,有些掛不住顏面,她急急轉過身去,解下夾棉披風反手擲給他道:「你們當官的比不了我們,在這兒也別擺官架子了,把它披上吧,晚上……我叫人弄些酒肉回來,你就不會像昨晚一樣凍的睡不著了。」

  另一間房內,紅娘子剛剛離開,翠兒便湊近劉老道,低聲道:「你搞什麼鬼?不是說要鼓動紅娘子殺了他麼?怎麼又變了卦?」

  劉老道苦笑一聲,看了眼外邊,飛快地道:「唉!世事難預料……,教主親自派人傳訊,皇帝可能要出京,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楊凌是伴駕地重要人物,若少了他地支持,恐怕皇帝就難以成行,因此必須得保下他,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死了。」

  翠兒吃了一驚,悄聲道:「有這種事?慘了,現在要怎麼辦才好?那幾個傢伙執意要為兄弟們報仇,我也幫腔勸說過她,紅娘子若拿定了主意,可是執拗的很,沒幾個人勸得回來呢。」

  劉老道冷冷地道:「你跟了她幾年,最是熟悉她的脾氣稟性,她已把你當成姐妹般看待,回頭你再勸勸她。我就住在這道觀後邊地洪員外家,這裡聽不到打更,你估算下時間,大約二更左右我會帶人來,你假意起夜出來見我,如果她回心轉意那便罷了,如若不然,你出面先解決了把風的人,咱們和她一拍兩散!」

  翠兒失聲道:「甚麼?那樣一來,咱們在綠林這些年地心血……?」劉老道嘿然道:「他們在朝廷落了底,你以為官兵圍剿之下他們還成得了什麼大事?咱們的寶可沒押在這伙山賊身上!」

  是夜。洞中火把漸明漸暗,睡在洞口的翠兒忽然張開眼睛慢慢坐起身來,她的手按在地上,略顯緊張地看了眼崔鶯兒,她斜靠在石壁上,雙手抱肩,懷裡環著那柄短劍,呼吸平穩自然。

  翠兒又向洞裡看了看,楊凌不習坐姿睡覺,裹著那夾棉披風佝僂著身子偎在地上。翠兒輕輕吁了口氣,站起身悄悄向外走去。今夜洞口是胡大錘和樊老二把手,見她俏生生地走過來,胡大錘色瞇瞇地笑道:「翠兒,可是凍得睡不著覺了,要不要哥哥抱著你取取暖吶?」

  翠兒笑啐了他一口道:「去你地,少跟我不幹不淨,讓小姐聽見了看不收拾你,躲開點兒。」

  翠兒扶梯而上,胡大錘嘴上雖敢開些玩笑,卻不敢和紅娘子的人動手動腳,況且他也知道這女子武功比他高明多多,他笑嘻嘻地讓在一邊,看著那圓溜溜的翹臀扭動著消失在視線裡。

  道觀後邊是一片短樹叢子,傍晚時寒風呼嘯,這時風卻小的多了,大片大片地雪花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無星無月,天色如墨。

  翠兒應付了把門地大盜,悄悄閃進林子,聽聽身後沒動靜,便悄悄向前掩去,摸到樹林外矮牆邊,翠兒側耳聽聽動靜,雙掌輕輕擊了三掌,不遠處有人低喝道:「什麼人?」

  翠兒也壓低嗓音道:「天降彌勒佛。」

  對方欣然答道:「當主彼世界!劉護法,人來了。」

  翠兒摸了過去,對方不敢燃燈,一點微光下只見影綽綽六七個人影圍了過來,中間一個人低聲道:「翠兒,怎麼樣了?」

  翠兒聽出是劉老道的聲音,忙迎上去道:「紅娘子機警著呢,早上我才勸她殺了楊凌,晚上勸一陣兒便不敢再勸,恐引起她疑心,後來黑鷂子幾個人聽到了,又來駁我,他們都是楊虎的結義兄弟,紅娘子聽了更是不肯再鬆口。」

  劉老道嘿道:「沒辦法,如今看來為了教主的大計,只有殺了她了,這娘們武功了得,一會都放機靈點兒,可惜咱們沒帶著藥物,要不就方便多了。」

  翠兒低聲責怪道:「世上哪有無色無嗅的毒藥?再說我隨她幾年,深知她的厲害。尋常害人的玩意兒,她只一嗅便聞得出,別出餿主意了,還不如趁她不備給她一下狠的。」

  劉老道道:「好,大家千萬注意,要狠要快,萬萬不可放走一個,把紅娘子的死算在官兵頭上,就算是座刀山,楊虎也得去闖了。」

  一個黑影似乎地位不低,聞言猥褻地低笑道:「好一條驅虎逐狼之計,可惜,大名鼎鼎的楊虎卻是頭笨虎,白白為了咱們葬送了兩百個得力的心腹,現在連老婆都要搭上了,聽說那小娘們兒一身拳棒武藝過人,卻相貌嫵媚、體態妖嬈,我帶著『神仙網』呢。要不要活捉她?」

  劉老道想起紅娘子的嬌俏模樣也心癢癢的,不過能位列彌勒教八大護法,到底是心志堅定之人,其中利害略一權柄,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正色道:「萬萬不可,紅娘子武藝了得,必須趁其不備,迅速斬殺,走!」

  幾個人隨著翠兒身後悄悄摸向道觀,看見前邊黑幢幢的房屋,翠兒在一棵樹後停下了身子,低聲道:「前邊殿樑上有個把風的,你們候著,我誘他下來,先結果了他。」

  翠兒話音未落,落在最後邊一個人忽地一聲慘叫,隨即戛然無聲,幾個人攥緊了兵刃駭然向後望去,只見那道黑影晃了幾下,撲地栽到雪地上。

  幾個人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渾身繃緊了一動不動,雪密密匝匝地落下來,連眉梢兒上都掛上了雪花,卻沒有一個人敢去拂一下。

  所有的人都睜大了眼睛緊盯著黑漆漆地周圍,過了半響翠兒才顫聲道:「出了什麼問題?」

  左側方忽然叮噹幾下兵器撞擊聲,只見兩個黑影極快地糾纏在一起,然後人影一錯,一個遁入夜色,另一個哎喲一聲,倒撞了回來,痛楚地叫道:「有人偷襲,我……我肋下中了一劍。」

  劉老道急道:「怎麼回事?是什麼人?是官兵綴來了還是……」,他忽地一扭身,對翠兒低喝到:「你背叛本教?」

  翠兒惶然失措地道:「我……我沒有,到底是誰?」

  一個女人聲音森然道:「是我!」

  翠兒和劉老道身子皆是一震,翠兒頓足失聲道:「紅娘子?我……我不該勸你,惹你疑心的!」

  低低的聲音笑起來,笑聲停住,那聲音才悠悠地道:「翠兒,你不知道我曾被官兵圍剿,連續二十天不曾睡過一個囫圇覺的經歷吧?何況這又是京師重地,層層官兵包圍之下,我會睡得那麼踏實?

  你勸我的話,我根本沒有懷疑,只是你不該起夜時那般窺探我的動靜,野獸對於別人的敵意最是敏感,而我,就是林中的一頭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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