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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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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16:09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八十二章 請君相送


  五城兵馬司裡,小小的衙門凶神雲集,東廠、西廠、內廠、錦衣衛和刑部的大員們鳩佔鵲巢,把巡城御使擠到下位,扮起了傳話的小廝。

  因為第一封信是在五城兵馬司收到的,各部大員都趕到這裡,希望第一時間得到進一步的消息,五城兵馬司周圍連著擴展出四條街去,儘管大雪紛飛、夜色如墨,也密探暗布,敢有夜間偶然路過的行人,立即被不知哪兒冒出來的人左右一挾,便擁進了路邊的小房子裡去。

  二堂上眾大員們不斷收到各自不同渠道搜集上來的情報,可是正所謂一人藏物、萬人難尋,偌大的京師,要隱藏幾個人,實在是再容易不過,始終沒有什麼有用的消息。三更天時,劉瑾和幾個熬不得夜的大人叫人將炕桌搬下去,擠上炕去打起了瞌睡。

  兵馬司的大堂也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典史、主簿、巡檢老爺們一個個都不得回家,全在堂上各自忙著,伍漢超在大堂上走來走去,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頜下青青的胡茬子冒了出來,眼睛裡佈滿了血絲,猶如籠中的一隻困獸。

  他錯將蒙面女子當成了紅娘子,初出茅廬好勝心切,只想生擒那大盜,作為投效內廠的大禮,想不到卻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如今楊凌生死未卜,想想可能的後果,他就不寒而慄。

  伍漢超踱到一張矮几旁,桌上一盞油燈光亮如燈,一個主簿披著皮襖,正拄著下巴似睡非睡,伍漢超瞧見桌上攤著厚厚的案卷,順手拈起看了看,瞧見上邊一條消息,便俯下身敲了敲桌子。

  那主簿睡得正香,忽然被他驚醒。他不認得伍漢超,不過這位公子雖非官差打扮,這兩日卻常見他同廠衛的人一同出出進進,像是來頭不小,那主簿倒也不敢小覷,忙揉了揉眼睛道:「公子,您有什麼事?」

  伍漢超指著那案卷道:「北城破爛胡同的地保說,這兩日有個陌生的遊方道人時常出入,今兒一早有個倒馬桶的夥計發現他從一幢未完工的道觀裡出來。派人查過了麼?」

  那主簿點了點頭,神志醒了醒又搖了搖頭,伍漢超勃然大怒,一把將他提了起來,喝道:「到底查是沒查?」

  那主簿苦著臉道:「公子放手、放手,請聽老夫說話,咳咳咳,喘……喘不上氣來啦。」

  伍漢超重重一哼,放鬆了手,主簿揉了揉喉嚨,喘息道:「公子,查不過來呀。咱們人馬雖多,可如今北京城風聲鶴唳,分兵把守的、看護各個衙門和大人們府邸的、巡城的,滿京城鋪出去,可就不夠用了。

  自打朝廷貼出了懸賞文書,這兩日收到的線報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個個說的有鼻子有眼,結果每次派出大隊人馬都白跑一趟,抓到的全是些行竊的、打劫的、詐騙的、沒有路引官籍的流民,甚至通姦養漢的,大牢裡都塞滿了人了。

  京師如今這般情形,便連客棧都不願意招待客人了,更別提寺廟道觀了,那遊方道人無處掛單,寄住在城郊破廟裡再尋常不過,可疑的都查不過來呢,哪有人手去查他呀?」

  伍漢超冷哼了一聲,轉身走開了,那主簿翻翻白眼,撇了嘴角。伍漢超沒看到這消息也就罷了,但是人在絕望時若有一絲線索就忍不住要胡思亂想,這條消息在他腦海中始終徘徊不去。

  伍漢超找把椅子坐了,卻越想越是煩躁,不親自去看一看,這事兒總是梗在心頭,他霍地站起,從椅背上抓起外袍匆匆穿上。

  柳彪臉色陰霾地從二堂走了出來,看見他模樣迎過來道:「伍公子,如今只有等著大盜們再次送來消息了,你已經兩天沒有合眼,連飯也不肯吃一口,這般下去等得到了大人的消息,你也捱不住了。」

  伍漢超強笑道:「多謝柳兄關心,大人被擄,是我有虧職守,每思及此,實在是坐臥不寧。」

  柳彪瞧他模樣,疑道:「你還要出去?」

  伍漢超道:「北城線報說,這兩日有個遊方道人出沒於一幢未完工地道觀,我想去查個明白。」

  那主簿忍不住插嘴道:「大人,北城一帶,包括那幢未完工地道觀,兵馬司也是查過的,並未發現任何異樣。」

  伍漢超反詰道:「道觀雖查過,可曾查過那個道人?你既說那道人可能是寄住在那裡,如今天氣寒冷,那道觀內可有被褥或生火痕跡麼?」

  「這個……」,那主簿語氣一窒,摸了摸鼻子不說話了。柳彪皺了皺眉,悄聲道:「伍公子,皇帝還不差餓兵呢。官兵搜了一天一夜,早已是人困馬乏,如今還未到四更天,加上大雪迷城,我看還是待天亮再點齊人馬去搜查吧。」

  伍漢超束了束腰帶,將劍掛上,說道:「真若有疑的話,大軍過處早已引起歹人警覺了,我獨自去瞧瞧。」

  柳彪知道他心裡不好受,便也不再相勸,說道:「好吧,我陪你走一遭。」

  大雪仍紛紛揚揚,又起了風,呼嘯著捲著團團雪花,夜色迷迷濛朦的,燈光下視線不及三丈,地面上鬆鬆軟軟的,柳彪從值更差房叫起四個親兵,六個人騎上馬奔北城而去,一路上重要路口仍有官兵把守,驗過了柳彪的腰牌揮手放行。

  樹林內,劉老道、翠兒和一個彌勒教徒呈品字形緊挨著,驚恐加上一番搏鬥,讓他們一個個都氣喘如牛:劉老道眼睛滴溜溜亂轉,只想找個機會逃出去,可是那黑漆漆地夜色中隨時可能躥出一個要命的女羅剎,沒有翠兒和那個彌勒教徒地保護,他根本不敢獨自逃開。

  雙方甫一交手,在道觀房樑上把風的大盜就隱約聽到了動靜。紅娘子躡在翠兒身後,跟出地洞時尚無法確定她是否起了二心,因此只叫他小心戒備,這時聽到兵刃撞擊聲,不消紅娘子吩咐,便去洞口將裡邊的人喚了出來。

  群盜還以為被官兵包圍了,留了一個大盜看住楊凌,其他人提起兵刃衝了出來。待衝到林中,紅娘子立即喝令他們困住四周,不許一個人趁亂逃出去。

  他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待聽說這些人是白蓮教餘孽,曾經橫行甘陝和山西的彌勒教徒,眾盜反而放下心來。雙方都是一身黑,見不得光,只要不是官兵那就好辦了。

  綠林中人最恨的就是背叛,若有人做出對不起弟兄的事,就算是親爹,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找到他執行山規。他們不知翠兒本來就是彌勒教中人,簡單的幾句詢問下,還道她反水投靠彌勒教,頓時心中恨極。

  翠兒在這伙彌勒教徒中武功最高,在他們拚死圍堵下雖傷了兩個人,還是被截了回來,紅娘子藝業驚人,在敵群中藉著夜色可以放開手腳,根本無需分辨敵我,半個時辰地廝殺,如今只剩下劉老道三個人了。

  劉老道腿肚子突突地跳著,忽然啞聲說道:「紅娘子,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朝廷出動大軍,你的綠林山寨行將不保。劫擄朝廷命官,那是滔天大罪,你和楊虎已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本教根基雄厚,教徒遍佈天下,以你夫妻二人地藝業,如果加入本教,必是一員虎將,你可願考慮麼?」

  紅娘子攥緊了染血的短劍,在林中悄然遊走,不屑地冷笑道:「還是先為你自己考慮吧,彌勒教用些戲法迷惑愚夫愚婦,向你們獻盡錢財子女,供你們奴役驅使,我們綠林中的漢子也瞧不起你們,殺!」

  紅娘子趁著說話對方鬆懈,猛地團身便進,一劍刺入那個彌勒教徒胸口,彈身又躥入夜色之中,那個彌勒教徒「呃」地一聲,撒開手中單刀,搖晃了一下一頭撲在雪地上,鮮血從胸口汩汩而出。

  劉老道悲憤已極,顫聲道:「你這蠢婦,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加入本教你和楊虎就可以受封為天師和佛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不錯,你那兩百個兄弟,是為我們所驅使,替我們送的命,可是人在江湖刀頭舔血,這有什麼稀奇?就憑你?就憑你和楊虎,能報仇麼?」

  他啞聲笑道:「就算你窮盡霸州綠林人馬,也休想對付得了本教,這這林中我是魚肉,你為刀俎,只消離開這裡,我有用不盡的錢財和人手,你這輩子也別想報仇!」

  翠兒也低聲道:「大小姐,休怪翠兒無情,我們是各為其主,教主神通廣大、彌勒降世,他才是真龍啊。你現在知道什麼紫微轉世,應在楊虎全是誑言了?

  聽翠兒一言相勸,只要你罷手言和,我和劉護法可以保你在本教地位崇高,你現在知道我實際的功夫不弱你太多了?真若拚命你不撂下幾個人,能殺得了我麼?」

  林中一片寂靜,唯有雪落、風飄……

  聽到這番話地紅娘子和那幾個大盜,都靜靜地不發一言,過了許久,才聽到崔鶯兒冷冷的聲音道:「要我不殺你也行,你我都是反了朝廷的,我們不會歸順你們,不過要合作也未嘗不可……」

  翠兒喜形於色地道:「大小姐,你答應了?」

  崔鶯兒幽幽笑道:「別叫我大小姐,想必你在彌勒教中地位也不低吧?你該知道,作頭領地要想服眾,就得對得起兄弟。我們出來時帶著兩百人,他們地父母妻兒還在等著他們過年,如今我連屍首都帶不回去,如何向他們交待?」

  翠兒遲疑道:「那……你的意思是……?」

  崔鶯兒斷然道:「若不是劉老道,我們何必苦巴巴的趕到京裡來送死?你給我殺了這個罪魁禍首,讓我對兄弟們有個交待,我就放過你,而且會考慮同彌勒教合作。你放心,此事天知地知,絕不會有一個彌勒教徒知道是你幹的。」

  劉老道身子一震,色厲內荏地笑道:「哈哈,哈哈,真是好笑,你想挑撥我們自相殘殺,讓你坐收漁翁之利麼?翠兒是本教的仙姬,會上你的當?」他和翠兒本來是背靠背,緊緊挨在一起。可是他嘴裡一邊說著,身子卻已悄悄地移開了些,將一半地注意力放在了身後,生怕翠兒冷不防給他一劍。

  崔鶯兒嘿嘿冷笑,聲音飄忽地道:「剛剛是誰說過,識時務者為俊傑的?翠兒,你我相交已久,該知道我話出如風絕無悔改,我數十個數,你不動手,我就招呼兄弟們將你們葬送在這裡,你的屍首,或許幾天後會被野狗從雪堆裡刨出來。一、二、三……」

  隨著崔鶯兒一聲聲數著數字,劉老道和翠兒的心都砰砰地急跳起來,猛見她身邊一動,駭得他也急忙一閃,腰間似乎有什麼東西一擦而過,劉老道勃然大怒,回手便是一刀,口中咒罵到:「臭婊子,你真的對道爺動手?」

  翠兒閃身時腰間也被擦了一下,感覺是段枯枝,猛然發覺上當,就在這時劉老道已惡狠狠一刀劈來,翠兒又氣又急,劍勢一撩,「噹」地一聲,擦出一串火花,翠兒已喝道:「混蛋,莫中了她的計。」

  就在這時,黑暗中紅娘子連人帶劍,挾著一團雪花,風一般地疾撲了過來,一個冷肅短促的聲音喝道:「殺!」

  劉老道一刀劈出,從翠兒地動作和反應,就察覺自己中計,這時看到一團黑影襲來,劉老道想也不想,立即一刀劈去,叫道:「小心!」

  紅娘子一劍本來刺向翠兒胸口,矮身避他刀鋒,劍勢上揚,一劍刺在翠兒肩頭,隨即劍身被刀劈中,夾在翠兒鎖骨間地劍鋒猛地一震,疼得她一聲尖叫,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

  她想也不想,立即棄劍猱身撲入劉老道懷中,抱著他向前衝了出去,兩個人滾作一團,在雪中滑出丈餘才止住衝勢。

  劉老道這時已暈天黑地,不辨東西南北。紅娘子抬膝一撞,狠狠頂在他胯間,一聲慘叫中雙掌夾住他的頭顱一扭,「卡」地一聲響,剛剛呼出口的慘叫戛然而止。

  翠兒中那一劍還可忍受,可是劍夾在骨縫裡再被刀一劈,幾乎將鎖骨劈開,她半跪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直起腰來,便絕望地發現身邊已然圍上了幾道陰沉沉的身影。

  崔鶯兒冷冷地道:「把她拖進觀去!」

  翠兒未及開口,便覺頭皮一緊,被一隻大手扯著頭髮將她提了起來,然後雙肩上又各捱了一掌,兩條手臂頓時軟軟地垂了下來,傷處受這一擊幾乎痛暈過去。

  幾條大漢拖著翠兒向道觀走去,崔鶯兒獨自站在原處一言不發,留下來的幾個漢子喚道:「嫂子……」

  崔鶯兒低聲道:「他們縱然留下眼線,一時也湊不出人手來了,不過還是小心為上,去四處轉轉,這兒……待不得了。」

  兩個大盜應了一聲,悄悄轉身走了,崔鶯兒仰起頭來任由雪花飄拂在臉上,化作涼涼的水珠。雪好大,地上幾具屍首很快地,就披上了一層白雪。

  崔鶯兒抖了抖肩,返身走回觀內。楊凌待在最裡邊一間石室內,只聽到外邊有女人聲音慘叫連連,卻被盜匪押在室內出去不得,他還道這些匪眾耐不得寂寞,深夜擄了女人來玩弄,心中狠意大盛。

  崔鶯兒走下洞去,見翠兒身上染血,原本俏麗的臉蛋兒被打得瘀腫紅紫,披頭散髮形如厲鬼。胡大錘提著她地頭髮,正要再狠狠一掌摑去,崔鶯兒冷斥道:「住手!」

  她走到翠兒面前,緩緩盤膝坐下,冷冷凝望半晌,才問道:「我問你三件事。一、虎哥如今情形如何?二、你和劉老道既是彌勒教的護法和仙姬,費盡心思混入我們山寨到底想幹什麼?三、既然想利用我,為什麼要殺我?」

  翠兒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喘息著道:「你殺了我好了,休想從本仙姬這裡得到一點口風,然後成為官府的一個糊塗鬼,哈哈……呃!」

  黑鷂子一腳踹在她小腹上,翠兒淒厲的笑聲頓時止住,崔鶯兒淡淡一笑,有趣地到:「仙姬?聽說彌勒教神通廣大,可以五鬼搬運、可以點鐵成金、可以刀槍不入白日飛仙,糊弄得一班百姓神魂顛倒,好,我就來領教領教翠兒仙姑地手段。」

  她笑吟吟地起身,從牆上拔下一根燃盡的火把,劍刃隨意割了幾下,砍成了帶著稜刺的錐形,然後走到翠兒身邊,忽然掀開她的裙子,伸手便撕她地褲腳。

  裡邊是月白襖褲,裡邊絮著棉花,可是崔鶯兒手勁奇大,哧啦一聲,一截粉嫩纖秀、曲線優美的小腿露了出來,翠兒瑟縮了一下,顫聲道:「你做什麼?」

  崔鶯兒柳眉一挑,舉起黑呼呼的木樁悠然道:「我在想,如果在你腿上開道口子,把這木樁插進去,直插到你的大腿,不知道你們這些能請得上大羅金仙附體地妖道是不是還禁受得住。」

  翠兒臉色慘變,她垂下頭沉思半晌,才慘笑道:「罷了,我曉得你紅娘子的手段,落到你手裡,也沒想過活著出去,我告訴你,只求你……能給我一個痛快。」

  崔鶯兒一笑道:「聰明,過來,說小聲些,你要的,我答應你!」

  天色微明,雪花小了,卻也密了,如同下著粉沫子。紅娘子和五個大漢押著楊凌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外城走去,楊凌凍得臉皮子發紫,他瞇著眼避著風雪,踉踉蹌蹌地跟在紅娘子後邊。

  北城是外城,外邊沒有城牆。外城城牆到了嘉靖年間為防禦外敵才開始修建,可惜準備不當,原本計劃繞內城一周,但是因財力不足,只修了南城一面,東西抱接內城後便草草收工了。

  這時的京師平素的城禁、盤查都集中在內城城門,但是由於朝中重臣被擄,現在外城出入口都設了營帳關卡,每個關卡一個把總,嚴格盤查出入行人。

  還不到五更天,加上大雪,關卡只有四個衛兵抱著槍瑟縮著身子站崗,遙遙看見幾個男女行來,那士兵立即喝道:「什麼人這麼早出城?官引戶籍拿來,你,一個人過來,其他人不許靠近。」

  由於嗆風,那士兵的聲音聽起來不大,崔鶯兒停住腳步,看了看那五六座營帳,大笑道:「去叫你們領兵的將官出來,就說霸州大盜紅娘子要見他!」

  伍漢超和柳彪率著四個親兵進了北城破爛胡同,到了那幢道觀前,伍漢超飄身下馬道:「柳兄,我進去看看!」

  他飛身進了大殿,空著半邊房梁的大殿飄進了不少飛雪,因為回風堆在一面壁下,另一面卻滴雪全無。他看了看空蕩蕩的正殿,側門兒開著,兩側的偏殿還沒蓋,只有個架子,裡邊一目瞭然。

  他向前走了幾步,柳彪也已提著刀跟了進來,繞過殿柱,一看到那面香案玉台,兩人就不由得一愣,香案側方一個洞口露在那兒,伍漢超大喜,急躍過去見裡邊似有閃動地亮光。他俯身在地聽了聽裡邊動靜,嗆地一聲拔劍出鞘便躍了下去。

  柳彪攔阻不及,忙和跟進來的四個侍衛舉刀守在洞口,稍頃地功夫裡邊伍漢超顫聲道:「柳兄快下來,這裡沒人,只有一具女屍!」

  柳彪聞言忙縱身躍了下去,過了會兒功夫,兩個人又急急地跳了出來,伍漢超說道:「這女人身形體態與和我交手的人極為相似,屍體尚未僵硬,洞內火把未滅。他們離開不久,看裡邊遺下的東西,該藏匿了五六人才對,極有可能便是這裡了。」

  柳彪喝道:「祁掌班,立即去叫人,到內城口,召集人馬給我翻遍整個北城!」

  那侍衛聽說有了廠督的消息,連忙興沖沖地答應一聲,轉身跑了出去。柳彪沉吟道:「如果這裡便是他們地藏匿之地,他們潛遁他處,為何不將洞口好生遮掩?除非……」

  伍漢超接口道:「除非他們已不想藏匿!」

  柳彪臉色一變,急道:「糟了。難道楊虎並不在我們手中的消息,他們已經知道了?如果這樣,他們會去哪裡?」

  兩人對視一眼,齊聲說道:「出城!」

  紅娘子等人就在近百名甲冑鮮明、刀槍林立的官兵面前大模大樣地騎上了他們的馬。馬只有五匹,其中還有兩匹是馱馬,紅娘子和楊凌共乘一騎,另外兩個身子瘦削些的共乘一騎。

  紅娘子夾緊馬腹,一隻手攬著楊凌地腰,一隻手舉著短劍橫在他頸上,對呆立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大鬍子把總校笑顏如花地道:「多謝將軍賜馬,楊大人出入皇宮的牙牌你驗過了,可是一點不假。我現在要請你家楊大人送我一程,如果你敢追來一兵一卒,這百餘名官兵可以保證,楊大人就是你逼死的,你自己和內廠的虎狼去解釋吧,駕!」

  她抬腿一磕馬腹,在一串豪爽的笑聲中揚長而去。

  伍漢超和柳彪一路趕來,半途遇上了那倒霉把總派回報信地士兵,話未聽完二人就飛馬追到關卡,只見到一群官兵立在風雪中,那個鬍子把總滿頭滿肩都是白雪,看到他們追來,臉上地表情也不知是哭是笑。

  馬跑出片刻,一離了官兵視線,就離開官道衝進了曠野。楊凌忽然道:「你沒打算交換楊虎?」

  紅娘子譏誚地道:「他真的在你們手中麼?」

  楊凌默然,半晌才道:「你們逃不掉的,就憑這幾匹馬,還有這麼大的雪,你們走不出十里路。」

  紅娘子哈哈一笑道:「多謝楊大人關心,我倒多虧了這場雪。大雪瀰漫,地上不見蹤跡,路上不見行人,百餘丈外看不清一件東西,天地茫茫,後邊縱有追兵百萬,能奈我何?」

  她眸光一轉,忽然一挾楊凌的腰,將他擲下地去,楊凌跌出兩步,穩住了身子,沉靜地望著她道:「你要殺了?」

  紅娘子兜著馬繞著他轉了兩圈兒停了下來,兩人眼神對視,雪花在兩人之間飄搖而下,迷離了他們的容貌,紅娘子吸了口氣,忽然道:「冤有頭,債有主,真刀真槍敗在你的手下,是我們本事不濟,綠林漢子不記這個仇。

  挑撥我們進京殺你的人是彌勒教的人,那個彌勒教的奸細、我的貼身侍女翠兒已經被處死,你也看到了,這兩百條人命,我會向彌勒教索取的。楊大人,我紅娘子說話算話,今日借你出城,就放你一命!」

  紅娘子一兜馬頭,對手下喝道:「走!」,說完在馬上回頭,向楊凌翩然一笑:「楊大人,你是官,我是賊,我丈夫敗在你手上,來日,咱們戰場上見,這個場子我會找回來的!駕!」

  說完,她也一揚馬鞭,健馬四蹄翻飛,追著幾名手下去了,楊凌怔怔地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彌天漫地的大雪中,一時仍不敢相信她會如此輕易地放過自己。

  馬行漸遠,前方仍是一片空曠迷茫,衝在最前邊的紅娘子忽地勒馬,喝道:「走,去豐台,換了咱們的良馬,借這天地之助,遠離京師!」

  胡大錘一邊與她並轡而行,一邊猶自不平地道:「嫂子,虎哥雖說已經脫離險地,可是咱們怎麼不趁勢殺了那狗官呢?這麼放過他,兄弟實在不服!」

  紅娘子淡淡一笑,反問道:「殺了他?殺了他彌勒教如何對皇帝下手?彌勒教不對皇帝下手,朝廷會集中全力去為我們報仇麼?」

  胡大錘恍然道:「啊!嫂子是說……」

  紅娘子截道:「趕快走,他以為咱們逃回霸州,咱們偏要跟著他去大同,彌勒教拿咱們當槍使,這回我要借朝廷這桿槍,對付他李福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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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16:25
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君欲遠行


  把守京城要隘的官兵並無多少騎兵,京師也養不起那麼多平時閒置沒用的戰馬,消息遞到內城,反倒是錦衣衛的緹騎和五城兵馬司的馬快搶在大軍之前追出城來,冒著漫天大雪追出幾里路。

  大雪難行,他們正累得馬嘶人喘,忽見前方路上出現幾道孤伶伶的人影,眾官兵忙勒馬提刀,小心翼翼走近了,這才看清是幾個內廠侍衛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雪中。

  伍漢超和柳彪幾人失魂落魄,前方一顆合抱的枯樹被大雪壓斷,橫在路上,樹枝上雪淞儼然,大盜們當然也有可能繞樹而過,可是大雪漫天,路上毫無痕跡,這般盲人瞎馬一般,要追到哪裡去?

  一個錦衣百戶將繡春刀歸了鞘,一提馬韁靠近過來,行至近處認得前方馬上是內廠千戶柳彪,忙抱拳施禮道:「柳大人,可有楊廠督蹤跡?」

  柳彪回頭,見身後有百餘騎官兵,他深吸口氣,喝道:「全部散開,五人一組,以此地為中心四下搜索,彼此互通消息,一有大人線索立即飛馬回報,不得擅自作主。」

  那百戶答應一聲,吩咐錦衣衛和馬快散入曠野之中,不久後續人馬陸續開到,紛紛加入搜索行列。楊凌被帶入荒野幾里路遠,他腳上的官靴被雪浸濕,牛皮靴子變得又沉又重,深一腳淺一腳地,直走的汗流浹背、心跳如鼓,忽瞧見風雪之中幾道人影靠近。楊凌腳下一滑,差點兒跌倒。

  前方幾名官軍瞧見一個人,也緊張地舉起刀槍大聲喝道:「什麼人?站住!不許靠近,快來人啊,這裡有人,這裡有人!」

  楊凌定了定神,瞧見那幾人衣著纓帽,是官兵模樣,連忙喝道:「我是楊凌,你們是哪一部的官兵?」

  那幾名官兵聽了半信半疑地靠近。上下一番打量,瞧他衣著頓時信了幾分,幾名官兵忍不住興奮地大喊大叫起來:「找到楊大人啦。我們找到楊大人啦!」

  那領兵地小伍長興奮得滿臉通紅,大功就在眼前,這可是老天爺新年送大禮呀!他整整衣束,緊走兩步上前以軍禮見過,大聲說道:「標下振威營伍長賀大年,參見廠督大人!」

  楊凌苦笑一聲,說道:「免禮,快帶本官回去。真真的是支撐不住了。」

  那伍長連忙起身,和一個強壯的士卒一左一右扶著楊凌向回趕去,消息迅速傳開,官兵飛快地向這個方向聚攏來,待伍漢超和柳彪聽到這個消息,欣喜若狂地趕來時,扶著楊凌的人已換成了振武營裨將劉本源和把總張開。

  柳彪滿面激動,他止住腳步,看了楊凌一眼,才哽聲道:「幸喜廠督大人……平安無事!」

  伍漢超走到楊凌面前,慚然望了一眼,便一撩袍袖跪在雪中垂首不語。

  楊凌身居上位,卻沒有頤指氣使、以主待奴的習慣,這也是他與其他命官的不同之處。雖然馭下之術自古就有最貴推誠、不貴權術,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亡國與役處的說法。

  但是古時尊卑上下之分太過森嚴,縱然馭下寬厚的官員也很難做到尊重下屬,而把財皂名利的賞賜作為主要手段,所以程不識治軍嚴謹,手下一萬士卒人人效命,而李廣馭下寬疏,手下五千人卻可當得五萬人,每臨戰事人人拚命。

  楊凌能在短短時間內將吳傑、黃奇胤、於永、原神機營地三位都司和柳楊二人攏為心腹,從此不離不棄,固然有跟著他前程似錦的因素,這些人士為知己者死的觀念也佔了很大因素。

  說起來,伍漢超出身武林,剛剛加入內廠,空有一身武功,卻還沒有作保鏢的覺悟,如今看他羞慚自愧、不修邊幅的模樣,楊凌也不忍再苛責。

  他上前將伍漢超扶起,輕笑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要再自責了。不過以後須記得克盡職守四字,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是我的貼身侍衛,衛護本官不受傷害便是第一要務,抓賊交給治案衙門便是,要是再來這麼一出,本官不打你的板子,我的夫人怕是也要不肯善罷甘休了。」

  楊凌這番話寬容大度、有張有弛,令伍漢超感激不已,他嘴唇翕合,欲言又止,終將悔過感激地話全埋在心裡,沒有說出一個字。

  楊凌轉首對柳彪說:「我的事……夫人知道了麼?」

  柳彪現在已平息了初見時的激動,他眉開眼笑地道:「大人放心,吳大人和黃大人沒敢讓府上知道,我給夫人送信說因前方戰事和京師新年將至,宮廷事務繁忙,這幾日大人不能回府。」

  柳彪一面說著,一面解下自己地大氅給楊凌披上,說道:「大人,消息已飛馬回報城中了,大人趕快回京吧,以免皇上掛念。那些歹人……?」

  楊凌說道:「雪中無跡可尋,他們逃向何方殊未可料,回頭要各地官府畫影圖形嚴密緝拿便是,還有,通知咱們的人注意出現的可疑人物。」

  大盜楊虎來京,竟是彌勒教暗中誘使,最後雙方又發生火並,這顯然不是臨時起意想殺死自己那麼簡單了,紅娘子雖語焉不詳,楊凌也料定其中必有陰謀,只是這話卻不便當眾對柳彪提起了。

  他含糊其辭地將自己被釋的事簡單說了兩句,便在眾人簇擁下攀鞍上馬,匆匆回城,劉瑾已得了消息,一邊派人向皇上報喜,一邊率著人親自迎了出來。

  楊凌進宮,早朝尚未結束,站班太監附耳向正德悄悄說了,正德一聽喜形於色,匆匆處理罷公務,歇了早朝便立即奔向保和殿。

  正德一進大殿,正偎在龍鳳炭火爐旁取暖的楊凌立即上前見禮,正德抬手將他攙住,上下打量一番,欣然笑道:「好好。回來就好,這兩日叫朕好生擔心。」

  他拉著楊凌進了內殿,在炕上坐了,對楊凌、劉瑾、谷大用等人笑道:「坐坐,全都坐下,楊卿,那霸州大盜沒有難為你吧?」

  小黃門搬進六七個錦墩,楊凌等人謝罪坐下,楊凌見室內只有八虎中的幾人,便道:「是,那女賊將臣擄去,只為交換她的丈夫大盜楊虎,對臣倒沒有施虐,後來知道楊虎已經逃逸,便以臣的性命威脅,破關而出,逃之夭夭了。」

  正德眉尖一挑,躍躍欲試地道:「自古以武犯禁者,敢在京劫擄朝廷重臣的,少之又少。這女賊膽魄本領倒是不凡,能在鬧市中將你擄走,她就是傳說中可以高來高去的飛賊?倒是令朕好生好奇。」

  楊凌道:「躥高伏低,如履平地,縱不過丈餘,劍不及三尺,能以武犯禁,血流五步而已。皇上修的是天子劍,振臂所及,萬里之外兵戈如潮,詔令所至,左右天下人性命生死、喜怒哀樂,有什麼好羨慕的?」

  正德大笑,展顏道:「愛卿說的是,朕的大內侍衛,也有這般本事,什麼八步趕蟬、登萍渡水的,朕一時興起,曾叫他們徒手登攀太極殿,卻沒一個爬得上去。」

  楊凌接口道:「民間傳言,總是過於誇大他們地本事,不過這些馬賊以武力對抗王法,雖不足懼,現在卻有一股力量,皇上萬萬忽視不得。」

  正德奇道:「什麼力量?」

  楊凌道:「彌勒教!他們妖言惑眾,三教九流,都有盲從盲信之徒。據臣竊聞那伙霸州馬賊的話,此次數百大盜暗赴進京,便是受了彌勒教主使,所圖顯然不只是臣的性命。邪教之害,甚於嘯聚山林地武夫,皇上不可不慎!」

  自古帝王最忌憚的便是這些以邪教蠱惑民心的組織,他們的力量盤根錯節,隱藏在民間,若不起事,打擊起來實難區分良民與教徒,待到他們起事時,早已擁有數十萬信徒,對朝廷傷害尤大,明朝本以教派起事,成事後才脫離他們,所以對於宗教力量的可怕最是瞭解。

  正德聞言笑容頓斂,動容道:「彌勒教?他們在陝西布道時,遠近爭附,隨其貧富,愚民有獻至千金者,破家也心甘情願,或子女、或器物,接踵而至。教主一聲令下,一夕之間可聚萬金,遠近鄉民莫不影從,實是朝廷心腹大患。

  不過那個李越被斬首後,樹倒猢猻散,朝野已難聞彌勒教蹤跡,難道他們仍在活動?」

  楊凌頷首道:「是,彌勒、白蓮本是一家,自唐末、宋元以來,漢人主政則反漢,元人主政則反元,所圖者社稷也。每遇打擊,便化整為零、化明為暗,引入暗處積蓄力量徐圖東山再起,依臣之見,他們現在力量尚不足以對抗朝廷,所以才假手他人,亂政擾民。」

  正德霍地站起,楊凌、劉瑾等人忙也跟著起身,正德在殿中徐徐踱了片刻,一指谷大用道:「大用,此事交給你去辦,集東廠、西長、錦衣衛之力,秘密偵緝彌勒教,務必要剷除他們的根本。」

  谷大用連忙答應一聲,正德沉吟片刻,揮手道:「你們退下吧,楊卿留下。」

  待眾人退出殿去,正德忙對楊凌道:「楊卿,白蓮教一脈綿延數百年,薪火相傳,從來都是剿之不盡。

  先皇在時,常說百姓景從者,或為富貴、或為長生,其中不乏良善,未必全是圖謀造反地人。若株連太廣,就要傷及大明根本,要除其首惡,又如霧裡看花。大明自立國就在剿滅邪教,不知還要剿到何年何月。

  這事急不得的,交給兩廠一衛去辦就是了。你地內廠,還是要關注大同戰事,籌備朕北行一事。」

  楊凌猶豫道:「皇上,臣被大盜劫擄,已鬧得人心不安,皇上此時出京,恐百官更為驚恐了,如若不然,不如秘密通知朵顏三衛,待臣肅清盜匪、打擊邪教有所成效時皇上再起行如何?」

  正德有了出京這件樂事,真比過大年還要開心,哪裡聽得進去,他不以為然地道:「早一日結盟朵顏三衛,邊關早一日少些禍害。這是國之大事,朕堂堂一國之君,豈能畏於一夥賊寇?民心不穩,朝廷顏面受損,朕更要出京!」

  他眉飛色舞地道:「待朕從邊關風風光光回到京師,民心立定,如果朕連自己地疆土都不敢踏足,才真是顏面喪盡了。他們能從三五侍衛中將愛卿劫去,就能在千百甲士中傷了朕了?若有那本事,他們大可闖宮劫朕,朕這江山也該拱手相讓了,躲在紫禁城中就安全了?」

  楊凌苦笑道:「想皇上出京,親履邊關,視察民情、結交藩屬,做一個千古聖君,本是臣的心願,可是皇上一身繫於天下,臣可真的是餘悸未消。」

  正德嬉皮笑臉地道:「餘悸未消就要慢慢消,這京朕還是要出的,朕帶三百大內侍衛,再有你的數千鐵甲,倒要看看還有誰能傷朕。」

  他說道這兒忽想起一事,喜孜孜地說道:「對了,楊卿果然眼光獨到,前幾日有些言官上書指責楊一清、王守仁空自擁兵十萬,卻閉城不出,任由韃寇囂張肆虐於城外,愛卿卻說他們此舉必有所圖,朕聽了才沒下旨促其出兵,只將彈劾奏折批轉楊一清,叫他上折辯駁。

  昨日楊一清的奏折已遞進京來,他們果然另有所圖,呵呵,這兩人胃口不小呢」,正德邊說邊在炕桌上翻了翻,沒找到那張奏折,便道:「韃子出兵,一向是以戰養戰、不帶給養,事實上他們也沒有給養可帶,所以打仗必如疾風暴雨,務求一擊必中,目的不達便轉攻他處,卻不在一處耗時過久。

  這一次他們攻城掠地,劫掠了大批錢糧,楊一清卻不給他機會逃去,死死咬住,將他們耗在大同左近,韃子七萬大軍,人吃馬喂的,如今已將從咱們這兒劫去的東西全耗光了。

  他們今年出兵劫掠,不但不能給部族以給養,出兵時還用盡了存糧,回去後恐怕得殺牛馬才能度過嚴冬,勢必元氣大傷。這個楊一清打仗不只想著眼前,眼光能有如此長遠,果然是個將才。

  前兩日王守仁守官屯,苦戰一日後丟盔卸甲,故意大敗而逃,丟下糧秣給韃子,那些餓兵匆匆埋鍋造飯,一頓飯吃下去,生生毒死五千多人,連那戰馬吃了喂毒地草料也死了大半,那都是伯顏的精銳呀,哈哈,不費兵卒能重挫敵軍,這樣的仗朕喜歡!」

  「唉,只是不知伯顏猛可聽說後有沒有吐血,回頭叫你的人打聽打聽」,正德甚是開心,拍著楊凌肩膀笑吟吟地道。

  楊凌聽了也十分喜悅,說道:「這樣的大功,皇上該好生嘉獎才是,戰場用兵,為將者殊為不易,有皇上賞賜士氣高昂,一個兵抵得兩個兵了。」

  「啊!」正德拍拍額頭,說道:「朕本來也是要賞的,劉瑾說初戰告捷,若是大賞,恐兵將滋生傲氣,朕就擱下了,這個……現在賞賜不妨事麼?」

  楊凌聽了一怔,料想劉瑾必是對楊一清二人極為不滿,雖然用兵一事與他休戚相關,不得不竭力做好後勤,卻不願意二人受到褒獎。

  楊凌不正面回答,卻笑道:「有功則賞、有過則罰,何時示恩、何時嚴律,皇上一定是胸有成竹的,如果皇上是帶兵的將領,會希望如何?」

  正德不假思索,理直氣壯地道:「朕?朕立了大功,當然要賞,要加官、要進爵,要跨馬遊街,風光嘛,不然誰還替你賣命?朕答應,朕的兵也不……唔……」

  他忽地住嘴,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楊凌一眼,在他胸口親暱地擂了一拳,呵呵笑道:「繞著彎子說話,楊侍讀把朕也拐帶進去了。」

  正德想了想道:「那就賞,過年了嘛,將士在前方用命,不為這個也要賞,回頭朕叫李東陽、焦芳去辦就是了。對了,楊一清、王守仁聯名奏折上還提及韃靼元氣大傷,他們以遊牧為主,不習耕種,今冬牛羊消耗太多,恐怕開了春也會一改往年習慣,要不斷襲邊了,他們建議朕仍應屯重兵於邊塞。韃靼襲邊若無所得,恐怕還要向朵顏三衛施壓索取財物,提議朕向朵顏三衛示恩拉攏,倒與你的提議有異曲同工之妙。」

  楊凌若有所思地道:「嗯,他們在前方,自然看的清,想的遠,明年韃靼襲邊,正合我意。皇上正好趁機將京營與邊軍對調,讓他們輪流上戰場歷練一番,借韃靼的手,練咱大明的兵。

  至於朵顏三衛,本來這倒是個壓低籌碼、逼他們向朝廷靠攏的機會,不過他們唯利是圖,在大明和韃靼之間搖擺不定、渾水摸魚,以前交好時也不時小股襲掠邊境,從未真正恭順過,結盟不過是權宜之計,遼東大片土地早晚得控制在朝廷手中才行,所以不可因此壓制他們。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他們有馬,我們有糧食、油鹽、布帛、絲綢,好處不但不能少了,還可多給他們一些,加大戰馬與糧油的換率,他們越富,便越不會在乎韃靼,韃靼也會越眼紅,那時就是朝廷的機會到了。」

  正德對於坑蒙拐騙作強盜似乎有種天生的興趣,絲毫沒有天朝帝王的覺悟,聽了楊凌「陰險卑鄙」的策略,不禁大點其頭,連連稱是。

  年關迫近,為了一個大盜滿城兵甲的場面有損朝廷控馭天下的能力和威信,如非迫不得已,實在不宜如此緊張,紅娘子既已逃離京師,李東陽便向正德請旨撤出了京營官兵,京師似乎又恢復了往昔平靜繁榮的局面。

  刑部立即公開行文各府各道,通緝大盜楊虎和紅娘子。

  冬季對山賊用兵得不償失,但是楊虎夫妻所為,大損朝廷顏面,劉大夏在此情形下也不敢違逆聖旨,只得暗囑領兵將領剿撫並用、以鎖代攻,輕易不得大舉入山。

  北城破爛胡同道觀後邊地屍首已被刑部勘探現場的官員發現,在屍首上發現了彌勒教的信物,坐實了楊凌的論斷,兩廠一衛本來以為彌勒教已灰飛煙滅,這時才知道他們已東山再起,不禁加大了偵緝地力度。

  快過年了,提前三天便是朝廷『休沐』之期,君不聽政,一些外地官員也告假回去過年了,普天同慶的日子,就連京師都允許乞丐在城中討飯,宵禁取消,五城兵馬司衙門的役吏們跋扈氣也少了些,輕易不再抽打犯錯地行人。

  前兩日那場大雪壓塌了北城、西城一些百姓家的房子,戶部派役夫修繕或者資助些錢財,這個乃是朝廷慣例,各地官府皆是如此,誰也不敢違背的。

  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女也可以出門逛逛,去廟裡燒香,去集市上買些胭脂水粉、吉祥年畫,婦道人家喜歡的東西。

  楊凌回到府中,對於被擄一事仍是不敢透露絲毫口風,見一家子女人興致勃勃要上街去,又不好大年節上折了她們興頭,只好暗囑內廠護侍。這回他可不敢大意,四十名便衣番子挑的全是懂些江湖功夫地漢子,身揣短弩短火銃,陪著幾位夫人和高文心、成綺韻她們同行。

  留在京裡的官員要參加朝廷大禮,作為一家之長要主持全家的年節安排,也人人忙個不休。楊凌更忙,忙的甚至沒有功夫陪著三位夫人上街,他整天奔波在三廠一衛和十二團營,整肅軍武,排察家世,選擇精銳,以內廠為主力,選拔隨侍皇帝北行的精兵,當然這一切都在秘密進行,知道他的目的的寥寥無幾。

  皇帝貼身侍衛自有大內高手,楊凌挑選地精銳個個勇武過人,都是百里挑一地漢子,用這樣的精銳組建一支五千人的隊伍,足以令任何一支部隊為之側目了。

  楊凌身著軟甲,出入城池也是警蹕森嚴,伍漢超出身名門,本不屑使用暗器,自上次吃了大虧,如今除了隨身利劍,還配了兩囊金錢鏢,和楊凌如影隨形,寸步不離,外圍再輔以明暗各十二名番子,可謂保護的風雨不透。

  五百女劍士隨身護衛,兩千內監兵排班輪值,加上隨駕軍官勇士、大內侍衛,又有水雲庵水雲師太的親傳弟子師太數人,內廷西苑供奉秉一真人陶仲聞引薦的龍虎山正一派道士,全真龍門派道士若干,皇家敕建武當諸宮觀修真道士,皇家敕建少林禪寺武僧,山西五台山高僧一干人等於駕前隨時候命聽令,威權日重。

  精銳兵勇已遴選完畢,仍需他們彼此熟悉,配合默契。楊凌把這五千精兵安置在神機營,請五軍都督府和大內分別派了人訓練他們的戰陣和合擊之法,此時剛剛從神機營中趕回來,還要回內廠看看吳傑等人籌劃的皇帝出京的具體行止安排。

  馬到城門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楊凌忽地瞧見幾個熟悉地身影,凝神看去,卻是韓幼娘和蘇三、雪裡梅幾個女子正踮著腳兒摸著城門上的銅釘,後邊站著高文心和成綺韻,側臉瞧去俏臉含笑,粉腮生暈,幾個女子無不嬌俏,旁邊路過的百姓都向她們投以善意的微笑。

  城門駐蹕的官兵仍然很多,加上如今霸州掃匪、大同抗寇。常有騎馬官兵往來報訊,城門裡不遠處一對耍龍燈、舞獅頭的隊伍又鑼鼓喧天的,楊凌等人自城外而來,還未引起她們注意,不過隨侍在幾位夫人身邊的柳彪一直在注意四方動靜,瞧見他來,忙對身邊一個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耳語幾句,然後繞過幾個人向他走來。

  楊凌從馬上微微俯身,問道:「夫人們在做什麼?」

  柳彪忍俊不禁地答道:「大人,屬下陪伴夫人去廟裡進香、集市閒遊,對她們提過正月十六女子們要爬城頭、上城牆走百病,姐妹牽衣過小橋以度厄、摸銅釘宜生子且多生男丁,咳咳……幾位夫人就來……就來摸銅釘了。屬下說過正月十六摸了才靈,雪夫人說……既然出來了,多摸一次總是好地。」

  楊凌聽了苦笑不得,他見幾位夫人興致正高,如今天剛正午,要是自己過去,她們見了定要隨自己回去,難得她們出來一趟,楊凌不想擾了她們興趣,正猶豫是不是先避過一旁,忽地旁邊一行人馬停住,一位寬袍大

  袖、端坐馬上的四旬的威武男子勒馬笑道:「前方可是楊大人麼?」

  楊凌抬頭見那男子兩撇如墨地黑鬚,錦袍玉帶,端坐馬上英氣逼人,旁邊隨行幾個家將,身邊一匹馬上有個五旬男子,一身圓領儒服,笑容可掬。

  楊凌想了一想,才記起這人是武定侯郭良之子郭勳,他雖尚未承襲爵位,不過乃父如今老邁、不良於行,應酬答對都是郭勳出面,儼然已是勳卿身份,郭家與皇室三代結親,如今郭勳正提督三千營,前兩天楊凌剛剛見過他的。

  楊凌一提馬頭,迎過去拱手道:「原來是郭將軍,失禮失禮,您這是要出城麼?」

  郭勳笑道:「今日臘月三十,是封印之期,不必開衙辦公,我這位好友卻要急著出京赴任,故此送他出城。」

  楊凌見他一指旁邊那儒雅和善的五旬男子,聽說他赴任做官,又是郭勳好友,料來不是個小官兒,忙拱手道:「幸會幸會,這位大人面生的很,馬上就過年了,何不在京過了節再赴任呢?」

  郭勳笑道:「不然,你道我這好友文質彬彬便是文官麼?我這位好友姓張名寅,太原衛指揮使暴病新卒,我這位好友受命繼任,各地運往大同的兵甲糧秣,多有經過太原,重任在肩,他是不得不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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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初六起程


  太原與大同遙相呼應,互為犄角。韃子歷次攻擊邊關,多從宣府大同下手,太原偏靠內地,不是受攻的主要目標,因此太原兵馬便成了一支可以牽制韃靼的重要力量,每次大同岌岌可危時,都要就近從太原調集兵馬救援。

  楊一清的大軍趕赴大同前,因邊關形勢危急,太原衛指揮使率大軍馳援,戰陣之上被流矢所傷,本來病勢不是太嚴重,不料返回太原後傷口卻突然惡化,竟爾一命嗚呼,想不到新任太原衛指揮使便是這位張寅張大人。

  郭家在軍中甚有影響力,看來這位張寅是郭勳推薦的親信了。楊凌忙向他拱手道:「久仰久仰,張大人去歲除夕之夜還要奔波在路途上,真是辛苦了。」

  張寅在馬上抱拳施禮,笑吟吟地道:「原來是楊大人當面,大人的威名,下官久已聞之,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實是三生有幸。致身行伍,原本就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此時辛苦些也是應該的。」

  他一邊說,一邊從楊凌身邊的人身上輕輕掃過,看到伍漢超時目光多投注了一眼,隨即若無其事地將目光移回楊凌身上。楊凌見他斯文儒雅,雙目有神,說話不卑不亢,心中也頓生好感。

  雙方交談幾句,眼見門口行人越來越多,有些擁塞,郭勳微微皺了皺眉,對楊凌道:「不打擾楊大人了,張兄急於赴任理政,這便告辭。」

  楊凌笑道:「好,你我有暇再談,恭送郭將軍、張大人!」

  張寅微笑頷首,朗聲道:「楊大人,下官告辭!」

  楊凌目送他們縱馬離城而去,扭過頭來,才瞧見韓幼娘、蘇三等幾位女子正笑盈盈地站在一邊,見他回頭,韓幼娘才上前欣然道:「相公,今天是年三十兒,我和姐妹正說相公不知何時會回來呢,想不到你回來的那麼早。」

  楊凌翻身下馬,走到她身邊,掃了蘇三等人一眼,微笑道:「你們不是去廟會麼?跑城門口兒來做什麼了?」

  韓幼娘俏臉一紅,蘇三和雪裡梅神色也有些忸怩,高文心在後邊掩口輕笑,楊凌也不點破,笑道:「既然遇上了,那便一起回去吧。」

  幾人的小轎就停在一旁,幾位姑娘上了轎,楊凌騎馬就不能快行了,陪在轎邊一路看著京師裡熱鬧烘烘的新年氣象,一邊和韓幼娘隔簾說著話兒,一行人快到了西城邊時,瞧見路邊圍了一群人,兵馬司的人已經圍了上去。

  楊凌手下的番子經過上次廠督被劫的事,但有風吹草動,莫不如臨大敵,明暗數十號人立即護住了轎子馬匹,將百姓們全隔離開來,悄然探手入懷,攥緊了勁弩短銃。

  伍漢超看也不看前方吵鬧之處,他一邊勒馬靠近楊凌,一邊飛快地掃視著四周,注視著路邊百姓。楊凌微微提起臀來,在馬上向那人群中看了一眼,一瞧見那人群中的人,眉頭不禁微微一皺,他招手喚過柳彪,低聲道:「去,瞧瞧出了什麼事。」

  柳彪會意,下馬丟韁,擠進了人堆察看裡邊動靜,只見一個裁縫店老闆拉住一個四旬男子扯著嗓子對兵馬司的巡捕叫道:「胡四爺來的正好,這人好生不講道理,他前日來,下了一兩銀子的定金,言明要我做身上好姑絨衣袍,今日來試了樣子正合身材,他卻推說當初言明只購下品絨衣,我拿出簽單也被他扯得稀碎,說我誣賴於他。

  小老兒自認晦氣,本想息事寧人,他卻說明日便是新年,我誤了他的袍子,要我用這絨袍抵償,小老兒開店三十年,一向公平交易、童叟無欺,街坊鄰居都可作證,何時騙過人?這人實在霸道。」

  那四旬男子旁邊還有個二十出頭的書生,漲紅了臉扯了扯他衣服,那男子甩手打開,見了官兵不但不怕,反而趾高氣揚。他乜斜了那巡捕班頭一眼,冷笑道:「你沒有騙人?你沒有騙人難道大爺我就像是騙人的麼?放手!」

  他一聲冷斥,震脫了那老裁縫地手,撣了撣袍襟,慢條斯理地道:「你知道我是誰?大爺我是當今皇上御前親軍統領、內廠提督、威武伯爺楊凌。」

  老裁縫聽了嚇的一哆嗦,那個被呼為胡四爺的巡捕頭子也不禁臉色一變,四下一片寂靜,只見那四旬男子好整以暇地繼續道:「……的堂兄,胡巡捕,你說大爺我像是坑蒙拐騙之徒麼?」

  他說道這兒,才把眼皮子一抬,不料這一抬眼,恰瞧見人叢外邊,在數匹高頭大馬環侍下,楊凌正臉色鐵青地看著他,不禁身子一顫,神色頓時侷促起來。

  胡巡捕苦著臉,點頭哈腰地道:「不像不像,大爺您儀表堂堂,乃是楊伯爺、楊大人的兄長,哪兒會欺負他一個小小衣店老闆,嘿嘿,嘿嘿。」

  他陪著笑臉說完,直起腰來對老裁縫喝道:「裴老頭兒,明明是你年老昏聵,聽錯了吩咐,楊大爺是有身份的人,會和你個小裁縫計較麼?誤了大爺的事,你自己說該怎麼辦?」

  那老裁縫囁嚅地道:「這……這……,小老公就拿這件袍子給大爺算作賠禮吧!」

  老頭兒說的實在有些肉痛,可是廠衛真的是招惹不起啊。

  常言道「北有姑絨,南有女葛」極品地蘭州大絨只有在皇宮的貢品裡才見的著,楊凌現在披的這件紫紅繡金姑絨面、頂重厚綾為裡襯的大氅,就是正德皇帝前兩日剛剛賜下的,價值百兩白銀。

  那老裁縫的姑絨雖非貢品,可是也值足銀十兩,就是富貴人家也常一穿幾十年,甚至傳於子孫。這件袍子送出去,幾個月都白幹了。

  楊泉盯著楊凌,嘴唇發白,哪裡敢去接那姑絨袍子。柳彪回頭看了楊凌一眼,楊凌捺下怒氣,向他示意一下,柳彪點頭,回身擠進人群,從袖中摸出錠銀元寶,塞到那老裁縫手中,笑道:「楊府怎麼會佔你的便宜?三爺本想做件常服平素穿的,也不怕髒了磨了,既然已經用了好料子,那咱家一樣買了。這錠銀子足足十兩,加上那一兩定銀,可夠了麼?」

  裴裁縫喜出望外,忙不迭點頭道:「夠了夠了。扣除料子手工,還得找您五分銀子。」

  柳彪笑嘻嘻地道:「不必了,大過年的也不容易,算是我家三爺賞你的。」

  他說著,接過那件袍子,對楊泉道:「三爺,咱們回府吧。」

  楊泉驚怔了一下,忙「哦哦」兩聲,乖乖地跟著走出了人群。楊凌面沉似水,漠然看了他一眼,一抖馬韁當先而去。楊泉臉皮漲地發紫,柳彪做事八面玲瓏,雖知楊凌極怒,楊泉叔侄到底是楊家的人,再遠也比他近的多,他知道二人不會騎馬,忙招過一個番子雇了輛馬轎,將二人載了上去。

  成綺韻撩開轎簾兒,看到這一幕,烏溜溜的眼珠一轉,一副若有所思地表情。

  楊凌回到府中,沉著臉進了中堂,解下大氅,韓幼娘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好,便乖巧地接過來,偷偷向幾位姐妹使了個眼色,大夥兒悄然去了後宅。

  楊凌只著一身天青色束腰箭袖,進了中堂書房,剛剛坐下,楊泉和楊雲龍就侷促地跟了進來,楊泉訕訕地道:「凌弟……」

  楊雲龍也怯怯地喚了聲:「老叔!」

  宅中到處貼著對聯、福字、年畫,一派喜氣洋洋,村落裡遠遠近近的,不時有爆竹聲傳來,今天是大年三十啦……

  楊凌想到這裡,只是歎了口氣,起身說到:「如果平時用度不夠,三哥和幼娘說一聲就是了,咱們家裡怎麼能做出那種讓人戳脊樑骨地事來?」

  楊泉又羞又躁,心中怯火卻不敢發作,他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楊凌看了楊雲龍一眼,說道:「馬上要過年了,我和吏部打過招呼了,過了十五,就給雲龍安排個差事,你能寫會算地,別打著楊家的牌子,憑本事好好做,不要好高騖遠。」

  楊雲龍喜孜孜地道:「謝謝老叔,只要有個活計能在京裡立足就成,雲龍一定不會給你添亂。」

  楊凌嗯了一聲,看看楊泉道:「京裡的衙門,哪怕一個小卒,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三哥……唔……回頭我再幫你想個妥善的位子。」

  楊泉有些失望,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他答應一聲,見楊凌不想再和他說什麼了,便告辭退了出來。

  楊凌坐回椅上,捏著眉心閉幕歇了半晌,楊泉不學無術,品行又低劣,他實在不願和他搭扯,可是宗族親法關係,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那種無聲的壓力,叫人連反抗也無從說起,那麼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拿這麼個隨時可以一把捏死的小人物,他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原來他還想給他安排個刑部大牢獄頭兒地活幹,瞧這情形這人也是用不得的。楊凌吁了口氣,暫且不去想他,他把年後安排皇帝出京的事兒又細細推敲一遍,這才起身向後宅走去。

  成綺韻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和三位夫人以及高文心打過招呼,一拐進內書房,臉上淺淺的笑意頓時消去。她有些疲憊地垮下肩,慢悠悠地踱進自己的居處。

  韓幼娘她們都是年齡相當的女孩子,精力旺盛,話也投機,她比這幾個女孩兒長了十歲有餘,閱歷、年齡,使她很難對四個女孩兒津津樂道的話題感興趣,在城中走了一上午,韓幼娘她們仍是精力旺盛,乏味和無聊卻讓她覺得渾身疲乏。

  成綺韻怕冷,楊凌特意囑咐給她房中多加了兩個火盆,白天燒火盆,晚上火炕和夾壁暖牆也將室內燒得暖洋洋的。此時日頭剛過正午,因為今晚是除夕,房中火盆仍然燒著,暖暖的如沐春風。

  成綺韻慵懶地卸了羅裙、裌襖,換去鹿皮靴趿上繡花鞋,俏盈盈地坐在鏡前,鏡中眉目婉約,柳眉星眸,桃腮菱唇,依然嬌媚如花。

  她穿著對襟窄袖衫襦,曳地的月白長裙,衫襦內緋紅色的「訶子」裹束著豐滿的酥胸,乳溝深陷,裂衣欲出,勾勒出誘人的曲線。

  成綺韻輕輕歎了口氣,皓玉似地手指輕輕撫上了柔軟粉膩地酥胸,身體依然嬌媚迷人,那雙杏眼星眸依然有著蠱惑眾生的魅力,可是還能有多少青春歲月?過了今日,又長了一歲了。

  楊府裡闔家歡樂地喜氣和村莊裡不時傳來的爆竹聲,讓她覺得落寞和空虛,往昔嚮往追求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厭倦了,她現在只想找個人能讓她倚靠,能讓她蜷在溫暖的懷抱中輕聲地說些話兒,可是這最簡單的要求反不如權勢和金錢來的容易。

  成綺韻慵懶的塌著肩,望著鏡中的自己歎了口氣,正想上炕去歇一歇,門外楊凌的聲音道:「成姑娘,歇了麼?」

  成綺韻一怔,眸中忽地閃過一絲喜悅,那疲乏酸痛地感覺頓時消失了,神采也忽地回到了眉間,她急忙道:「沒呢,大人等一下,我這就出來。」

  成綺韻匆匆拾起衣服穿上,仍趿這那雙軟底繡花鞋,急急迎了出來,楊凌正負手站在桌旁看著成綺韻信手塗鴉的畫作,見她掀簾出來,微笑道:「乏了吧?我也最煩逛街,夏天不如在柳樹下垂釣,一桿入水,臥於席上聽風入睡,冬天就偎在炕上讀本好書,幼娘她們還小,難得出趟門兒,所以喜歡熱鬧,又不是外人,你不用應酬她們,不願動就待在府上好了。」

  成綺韻掠發嫣然道:「就是難得出去,我怎好擾了大家興致?大人這幾日極為繁忙,卑職也不好詢問,只是聽說大人常去三廠一衛和十三團營,可是仍為北方戰事?」

  楊凌點了點頭道:「嗯,事關重大,內廠裡也只有吳老一人知道詳情而已,其他人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吶,呵呵,當初本來是說進京安頓好了,定下時辰就讓你返回江南,不料先是為開海禁而謀糧耕,為糧耕而謀物種,繼而盜匪入京、邊寇作亂,這事兒就一擱再擱,住得還習慣麼?」

  成綺韻抿嘴兒笑道:「北方風冷如刀,初時是不習慣的,如今覺得其中倒也別有一番味道,比之南方屋內屋外一樣潮濕陰冷,一進了房子反倒覺得暖意如春呢。大人和夫人對我也極為體貼,再這樣下去,卑職可要樂不思蜀了。」

  楊凌莞爾道:「那可不成,想不思蜀也得先辦成了解除海禁的大事再說。」

  成綺韻眸子一亮,問道:「有了把握了?」

  楊凌頷首道:「嗯,只是要辛苦你了,初六,我要離京北上,你同時南下金陵,開始籌劃一切事宜,二月上旬,必須把人帶進京來,對那些代表沿海官宦的官員,我已經掌握了一些他們的把柄,皇上那兒也已點頭應允,現在為難的就是一班以天朝上國體面為擋箭牌的老頑固,理直氣壯的坑國坑民,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他們可要勞煩你成姑娘的法子去堵他們的嘴了。」

  成綺韻在對面椅上款款地坐了,盈盈笑道:「大人放心,綺韻一定不辱使命,正月回金陵,二月我必準時回京覆命。」

  楊凌用指肚輕撫著溫潤的玉石鎮紙,說道:「好,你雖是一煢煢弱質,卻是女中豪傑,對本管還從未打過誑語,你辦事,我絕對信得過。」

  他沉吟一下,起身道:「今兒除夕,晚飯時上花廳來,大傢伙兒一塊熱鬧吧,莫要躲在這兒了。」

  成綺韻含笑答應一聲,見他走到門口,忽地問道:「大人,貴戚楊三爺進京投靠,似乎大人對如何安置他頗為犯愁呢,不若由我帶到江南去如何?」

  楊凌猶豫道:「這個……的確令人犯愁,我也不瞞你,他這人不學無術、五毒俱全,雖不是個大禍害,卻實在討人嫌,趕也不是、留也不是,仗著宗族一份血緣,本官看著這塊滾刀肉,竟是狗咬刺蝟,不知如何下口了,你敢把這麻煩帶在身邊?」

  成綺韻聽他自嘲的口氣,不禁掩口笑道:「你呀,說他不爭氣也就是了,怎麼還把自己比成……比成……呵呵,我沒什麼不敢地,不過當然先要向您討一枝金批令箭,楊三爺是您的至親,自古治下,最難的就是有親戚關係,卑職隔了一層,只要拉得下臉來,倒比你好說話的多。」

  楊凌思忖片刻,展顏笑道:「好,那我就把這個麻煩交給你了,你要寧嚴勿縱,要是我聽說他倚仗我的權勢為非作歹,唯你是問!」

  成綺韻俏笑道:「卑職遵命!」……

  大年初一,皇帝是不臨朝地。不過王宮近臣們巡例要進宮拜望。楊凌在家裡一家人聚在暖廳裡,和它們推牌聊天,直玩到下午。估摸著該進宮的大臣都已去過了,才帶著近侍趕進宮去見皇帝。

  正德忙活了一早晨,早上起來先去太皇太后、太后寢宮請安、領紅包,然後回到乾清宮端坐椅上,接受一撥撥地皇親國戚、文武大臣請安,發紅包。他把該做的工作的都做完了,此時剛剛用過午膳,正和解語、羞花在殿中擲箭投壺,劉瑾笑嘻嘻地在一旁擊掌叫好。

  楊凌進了殿,站在一旁待正德投出了手中的箭,這才上前見禮,恭賀新禧。一堆向人問來的場面禮演完,君臣二人同時大大地出了一口長氣。

  正德將楊凌和劉瑾叫進內書房,立刻急不可待地問道:「楊侍讀,事情準備地怎麼樣了?」

  楊凌道:「萬事齊備,只待找個合適的機會,請皇上下旨,令臣退撫邊疆,然後就可以明修棧道了……」

  他說到這兒,忽地想起一事,臉色不由一變。

  正德也甚是機靈,瞧他臉色發僵,問道:「出了什麼事?」

  楊凌遲疑一下,問道:「皇上,您出京的事外廷中只有臣、焦大學士和戶部的嚴嵩、內廠吳傑知曉,內廷中除了劉公公可還有人聽說?」

  正德猶豫一下,乾笑道:「這樣有趣的事,朕把它悶在心裡,實在難受,所以……對解語、羞花兩位姑娘提過,不過只說要北行,最終要到大同,此外再不曾對她們說過甚麼,有什麼問題?」

  楊凌蹙眉道:「臣想起一事,霸州綠林二百大盜受彌勒教蠱惑突然進京,最初地目的是什麼,只有盜匪中幾個首腦知道,目前我們還是不知端詳,皇上出京何等大事,知道的人實在不宜過多。」

  他乾笑兩聲,故作開玩笑一般道:「臣被彌勒教擺了一道,到現在還餘悸未消呢,記得初次見到解語姑娘時,臣曾見她身佩一塊雕有彌勒佛的玉珮,女子身佩佛像豈不奇怪?哈哈,當然,臣可能是想地太多了,有些荒唐……」

  正德怔了一怔,啞然失笑到:「你呀你,果然荒唐,你懷疑解語、羞花兩位美人兒是彌勒教的人麼?那怎麼可能,再說,男佩觀音女佩佛,女子佩的這個佛,恰恰指的就是彌勒佛,若這樣便算彌勒教,天下女子十成中倒有七成得斬首了。」

  楊凌聽的一呆,經正德一說,他才想起自己以前也聽說過男佩觀音女佩佛的說法,只是經正德一提醒才想起來,細想想自己所知有限的歷史中,寧王雖然造反,卻沒聽說過和彌勒教有什麼關聯,想是自己多疑了?」

  楊凌訕然道:「這個……小心一些總是好的,臣原也不是為此才起疑心,只是當時拜見皇上,兩位姑娘知道避讓一旁,不受官員大禮之嫌,草莽之人熟知禮儀,臣才有些奇怪。」

  劉瑾聽了也嘿嘿地笑起來,在一旁說道:「楊大人,她們雖出身草莽,可是送進京前,寧王府可是足足教了三個月的宮廷禮儀,進宮前司禮監又派人教授演習五天,這些禮儀要是還不知道那才怪了。

  她們是寧王保送來的,寧王是皇叔、是大明皇族,彌勒教反的是咱大明皇朝,兩者本就沒有共謀的可能,更何況寧王爺對皇上一向最忠心呢?」

  正德想起登基大禮時寧王在第一批送來賀儀的蕃王中駐地最遠,送的禮物也最重、最合自己心意,如今又送來解語羞花,對自己敬畏恭順可想而知,何況他手中沒有一兵一卒,怎麼可能起了歹意,遂點頭稱是。

  楊凌道:「或許是臣多疑了,不過為安全起見,臣定下行止路線、出京方式、出京時間時,還請皇上勿再對任何人提起,包括兩位娘娘。」

  正德無奈笑道:「依你,依你,只要能出京,朕全依了你,成了吧?」

  楊凌見正德不以為然,正色道:「皇上,君無戲言,您答應了可千萬得守諾。皇上必往大同一行,是為天下盡天子之責,臣可是要為皇上安危盡臣之責呀!」

  正德聽了也嚴肅起來,正容道:「好,出得你口,入得朕耳,漫說解語羞花」,他瞥了劉瑾一眼,說道:「就是老劉,朕也不告訴他,這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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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困龍出海


  正月已過了三天,文武百官還有過半未回京履職,但初四一過皇帝就得臨朝聽政了。正德一上朝就下了一道旨意,因楊一清、王守仁首戰告捷,大挫韃靼軍隊銳氣,特任命楊一清為三邊總制,王守仁為副將,三鎮總兵悉聽調遣,以一事權。

  韃靼襲邊猶如漢人過年,那是年年必來,初時明軍佔上風,再後雙方勢均力敵,近幾年來但凡韃靼出動重兵,明軍非兩倍以上兵馬不能制之。

  楊一清為人正直、性子剛毅清廉,甚得大學士李東陽的賞識,又是文臣出身,在此戰果下得到重用,滿朝文武也沒有異議。正德趁著大家高興,又宣佈為犒勞三關將士,特命御前親軍侍衛統領楊凌率軍慰問,初六日赴大同。

  初五一早,數十名矯健的黑衣侍衛靜靜立在威武伯楊府門前,兩輛三套的馬車停在一旁,膘肥體壯的馬兒不耐地刨著蹄子,響鼻兒噴出一抹抹白霧。

  楊凌和三位夫人以及高文心陪著成綺韻和楊泉叔侄走了出來,成綺韻披著一件大紅的羽羽緞斗篷,映著天地一片雪白,瀲灩生姿,如同雪中傲梅,令人怦然心動的嫵媚中竟也帶出幾分豪氣。

  楊凌睨目瞧去,不禁笑道:「瞧你模樣,儼然又是一個紅娘子,這一路南下,若無這些侍衛陪同,早不知要被官府捉拿幾回了。」

  成綺韻雙手攏在袖中,斗蓬中露出一片雲錦妝花的緞袍袖子,袖口的白狐毛,在風中輕輕軟軟地抖動著。

  能夠回到熟悉的南方,能夠有些事做,她的心中著實有些興奮,望著楊凌,卻也著實的有些不捨。她妙目斜睇,溜溜兒地瞟了楊凌一眼,好似隨口開著玩笑似的儼然答道:「那怕甚麼?大不了我就命侍衛們拿了你楊大人。有你保駕護航,天涯海角何處不可去得?」

  楊凌看向成綺韻,她嘴裡隨意地說著話兒,可是眸子裡卻放著綿綿切切的情意,楊凌不由地心中一跳,他輕咳兩聲,轉目他顧道:「還沒過完年就要你忙著上路,實是不得已而為之。金陵之事就拜託你了。」

  成綺韻在心中微微一歎,唇邊勉強泛起一絲笑意,輕聲說道:「大人放心。卑職……理會得。」

  韓幼娘如今有孕不到兩個月,腰身還未看出什麼變化來,可是一出門兒已成了重點保護對象,她披著柔軟溫暖的駝絨斗篷,戴了副貂鼠手套,正和高文心閒話,聽見二人說話向成綺韻微笑道:「

  姐姐,這些日子相處,還真捨不得你遠行呢,相公說要你去做一件大事,那倒是不能攔你了。相公常說,幼娘一身武藝,文心姐姐醫術通神,雪兒、玉兒聰明乖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若論到計謀智慧,便是天下男兒,也沒有幾人及得你,相公得你助益甚大呢。姐姐辦完了大事,還望能早些北來。」

  成綺韻心中忽然湧過一絲暖流:這小妮子,真的是位好姑娘,她和高文心閨中膩友,自己地出身來歷她定是早已曉得了,曾經……儘管自己錦衣玉食,但是街邊一個村婦投向自己的也是蔑視的目光,可是這位誥命夫人對她沒有一絲的不屑和鄙視,她是真的把自己當作一個人來尊重。

  成綺韻的眼睛有些濕潤了,她輕輕握住韓幼娘的手,輕聲道:「多謝夫人掛懷,綺韻此去大約二月上旬就能回來。夫人有孕在身,還望多多保重身體,綺韻就盼著今年中秋桂樹飄香時,能抱抱白白胖胖的小威武伯爺呢。」

  韓幼娘暈紅了臉,羞喜地看了楊凌一眼,輕輕搖著成綺韻地手道:「姐姐莫說,人家還不知道呢,或許……或許是個女孩兒也說不定。」

  她說著擔心地看了楊凌一眼,楊凌笑道:「女孩兒又如何?你家相公就喜歡女孩子。」

  楊凌說著招手喚過老管家,接過一個包袱道:「成姑娘,這裡有份東西,是我和幼娘送給長干里長亭酒家的馬憐兒姑娘的禮物,回到金陵後,麻煩你幫我轉交給她。」

  成綺韻聽了心中一動,楊凌來自宣府,在南方並沒有什麼親戚,這事她已經聽說過地,這位憐兒姑娘是他地什麼人?成綺韻飛快地瞥了韓幼娘一眼,隱隱猜出幾分,心中驚奇中還有些酸意。

  她不知道楊凌和馬憐兒的過去,還道這是楊凌在江南一見鍾情結識下的姑娘,這位姑娘竟能令他如此念念不忘,該是怎樣了不得的美人兒?」

  成綺韻終究還是女人,一個以美貌自負、又對楊凌芳心所屬地女人,縱是胸有丘壑、女中丈夫,對這種事又如何不在意?」

  遍觀楊凌身邊諸女,幼娘如薔薇,蘇三似百合,文心如幽蘭,雪兒恰杜鵑,雖是千嬌百媚各有所長,若論美貌、風情,卻沒有一個及得上她,這位姑娘能令楊凌如此牽掛,難道竟是國色天香?成綺韻暗暗留心,回了金陵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會會這位馬姑娘了。

  她不動聲色地接過包袱,淺淺一笑道:「大人放心,卑職定不辱使命。」

  成綺韻禮貌地向諸女一一頷首示意,轉身上了車轎,掀開窗簾道:「大人,天氣寒冷,諸位請都回吧,綺韻這便起程了。」

  楊泉聞言如蒙大赦,如今楊凌出入侍衛重重,那種日益威嚴的氣勢連他這種稀里糊塗的人都感覺極為明顯,自來了楊府他循規蹈矩了一陣,想不到第一次想作威作福,試試當大老爺的派頭,就被楊凌發現了。

  這幾天他一直縮頭縮尾的不敢露面,這回能離開楊凌遠赴富甲天下的江南,他的心頭油然一鬆,直覺去了好大一種壓力。他現在的身份在楊凌身邊那就什麼都不是,可是離開楊凌,憑著內廠廠督堂兄這塊金字招牌,那就無往而不利。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不是?

  更何況那位成姑娘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雖然平素清清冷冷地,但是偶爾地展顏一笑,那剎那的靈動嫣然,直讓他亂花迷眼、魂蕩神飄,能追隨在這位美人兒身邊……聽說他還是堂弟的手下?嘿嘿……

  楊泉匆匆向楊凌夫婦告辭,趕緊爬上了第二輛車。楊凌看著他背影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這塊膏藥總算揭下去了。不過憑著他和自己地關係,要是去了江南作威作福起來,成綺韻敢轄制他麼?

  楊凌有些擔憂,不過他如今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了。楊泉再不爭氣,憑著宗族關係和他卑微的地位,就是最易招致同情的保護色,自己對他照顧不周,那就是無視綱常、嫌貧厭親,這可是上至王侯公卿、下至黎庶百姓,人人憎惡鄙視的劣行。

  高文心瞧見了楊凌擔憂的神色,唇角不禁浮起淺淺的笑意。

  韓幼娘只有她這一個年紀稍大地姐妹,有什麼心裡話兒都講給她聽,這位楊三爺調戲逼壓弟媳的醜行她早聽說了,知道成綺韻要帶著楊泉南下時,高文心就技巧地透露給她了。

  成綺韻對楊凌的心思,再也沒有一個人比她看的更透澈了。她相信成綺韻維護楊凌會不竭餘力,甚至不擇手段。

  誰試圖破壞楊凌地威望、權力和幸福,這個風情萬種地美人兒立刻就會撕下畫皮,露出她的尖牙利爪。這位楊三爺在楊凌的眼皮子底下,縱然楊凌無心維護,旁人也不好把他怎麼樣,可若是到了遠方為患,憑成姑娘的心思,還不收拾得他老老實實才怪。

  成綺韻放下轎簾,坐定了身子才忽然發覺車轎中佈置地異常舒適,白熊皮的坐墊,美輪美奐的波斯長毛絨地毯,雪狐領的夾棉薄裘,一側是鎧亮的銅火爐,另一側架上有幾本書和各式點心、美酒。

  成綺韻的心悸動了一下,她倏地伸手探向窗簾,手指摸到窗簾兒,只掀開了一角兒便凝住。隨著車子輕輕的搖晃,過了片刻,她悄然收回手,輕輕擦了擦眼角,然後軟軟的陷進那團毛絨絨的柔軟之中,身上暖暖地,心裡也暖暖地,一絲甜笑漾起剎那芳華,眉梢眼角那股子柔媚,說不盡的銷魂蝕骨。

  車馬啟動,韓幼娘臉上的笑意也漸漸隱去:唉!今天成姑娘南下了,明天相公就要去大同,良人遠行,叫她怎能不牽掛在心?

  幾人各懷著心思,望著那馬車轆轆而去,馬蹄聲碎,轉眼轉過街角……

  五月初六,校場點兵。

  棋幡招展,高角紅牌,刀斧劍戟,森然如林。

  十萬軍中挑出的五千精兵,俱乘著從河套地區購進的雄健戰馬,個個身著輕甲,分別由弓弩隊、投槍隊、長槍隊、騎盾馬刀隊、鐵棍隊、火銃隊以及五百名核心侍衛組成。

  輕甲輕馬和犀利的攻擊武器同明軍一向大兵團作戰和城池攻守戰的裝備截然不同,這支隊伍要求的就是應變快、攻擊快、撤退更要快,不但在戰鬥力要勝過蒙古人,機動能力要求更高,可謂煞費苦心。

  京中十二團營和兵部、五軍都督府的將領們瞧見這副派頭,都不禁暗暗竊笑,五軍都督府一位都督低聲笑道:「楊廠督倒真是有心,叫他去大同勞軍而已,又不是要他上戰場,他從十二團營千挑萬選,選出這支百煉精兵出來,就是為了逃命做準備的麼?」

  旁邊幾位將軍聽了都嘿嘿低笑,楊凌在軍中聲望蠻高的,這些將領對他並無惡意,否則對他挑選各部精兵也不會如此配合了,不過有機會開楊廠督的玩笑,顯顯軍中老前輩的威風,這個機會他們是不會放過的。

  楊凌身披亮銀鎖子甲,紅襖裙的戰袍,盔頂紅纓突突亂顫,在八名執槍校尉的護擁下走進校場,場中頓時一靜,千百雙眼睛齊刷刷地投注過來。

  楊凌許久未經歷過這種場面了,校場五千精兵不但殺氣騰騰,形成一種無形地肅殺之氣,點將台下更是簇擁著大堆的高級軍官,他屏住呼吸,從人群中肅然而過,馬靴銼銼,登上點將台。

  稍頃,戰鼓雷鳴,黃羅傘蓋從遠方冉冉飄來,正德皇帝親自登台點將,為楊凌送行。御駕親至,校場內將校士卒,紛紛跪倒迎駕。

  正德小皇帝穿著玄黑色團龍袍,愈發襯得唇紅齒白、英氣勃勃,他抬階而上,翼龍冠明珠微顫,來到點將台中央,楊凌忙跪倒迎駕。

  正德身後跟著劉瑾和四名小太監,朱漆描金的托盤上奉著聖旨、令箭、印綬和天子劍,點將台正央紅地毯、黃綾蓋面地龍書案、龍椅早已佈置齊當,正德皇帝走至案後坐下,揚聲道:「眾卿平身!」

  嘩啦啦一片甲葉子響,五千餘名將士齊刷刷站起,三聲炮響橫空而過,嗚咆的號角聲和低低如殷雷的戰鼓聲再次響起,讓正德皇帝聽了也覺得熱血沸騰。

  他的如玉俊面激動的緋紅,方想起身說話,才記起這裡也有規矩的,於是向劉瑾看了一眼,劉瑾忙高呼道:「奉旨巡邊將領上前聽旨!」

  楊凌再次搶步上前,拜道:「末將在!」

  劉瑾取過聖旨,高聲唱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北方韃靼犯我大明、擾我百姓,以至民怨沸騰,朕出兵討之,楊一清、王守仁首立戰功,該當嘉獎。朕意,授楊凌威武將軍銜,特賜天子劍,代朕巡狩邊陲、慰問將士,並決前方戰事,同時著京營提督張永為副使,賜蟒龍袍,二人即刻啟程,不得遲緩,欽此!」

  楊凌領旨謝恩,張永也忙在台下跪了,恭聲領旨。

  楊凌接過天子劍掛在腰間,奉了金印、令箭,命令大軍開拔,五千精兵浩浩蕩蕩離開校場。正德前些日子賜了楊凌、劉瑾、谷大用蟒龍袍,唯獨沒有張永的份兒,他心下一直眼熱的很,這次奉旨巡邊,終於也得恩賞,有了身蟒龍袍子,喜得張永眉開眼笑,領過袍子穿戴整齊,也攀鞍上馬,正兒八經地向正德皇帝在馬上抱拳行了軍禮,一撥馬頭,隨著大軍去了。

  正德皇帝笑吟吟地看著楊凌走下點將台,扳鞍上馬揚塵而去,立即迫不及待地起駕回宮。這校場設在神機營內,本來就在京城外邊,今日正德非要搞個鄭重地出兵儀式,朝中文武只當小皇帝又喜歡胡鬧了,所以也沒人在意。

  他不能上朝,朝中大事還是得有人辦的,所以內閣大學士、六部九卿都安安份份待在京裡辦差呢,皇帝御駕離了校場,眾武將跪倒相送,無人敢與他並肩出轅門,直至黃羅傘蓋遠遠的拐過了山角,眾將這才紛紛讓親兵們牽過馬兒來,彼此拱手告辭。

  御駕儀仗浩浩蕩蕩,銜尾追上楊凌地大軍,前方三岔路口一向京師,一向昌平。兩隻隊伍各向一方,正自緩緩分開時,正德皇帝今日異常隆重地儀仗中忽地奔出十餘名肋下佩刀的乘馬校尉,悄然掩入楊凌的大軍中。

  正德皇帝的儀仗仍然一步三搖地步回京師,遠遠地那些武將們不敢超越皇帝儀仗,耐著性子按著馬頭一步步在後邊捱著,路兩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兵丁們在道路警備森嚴,不許任何閒雜人等靠近十丈以內。

  楊凌軍中,他身旁數十名小校亦步亦趨地跟著,其中一個小小校尉隨在楊凌身旁,眉開眼笑,怡然自得,東張西望的好不自在。

  楊凌提了提馬韁,候他到了身旁才悄聲道:「皇上,前邊那輛馬車外表只是運送輜重的車輛,內裡佈置十分舒適,您還是到車裡休息吧,風寒日冷的,可別著了涼。」

  五千精銳只知是隨楊凌去大同巡視、勞軍,真正知道皇帝在軍中的除了事先遣進軍中的三百大內侍衛,只有楊凌、張永等少數幾個核心將領知道,這周圍的人除了楊凌的幾名心腹,全是大內的高手侍衛,所以楊凌才敢直呼皇上。

  正德嘻嘻一笑,晃了晃手中馬鞭,乜斜了楊凌一眼,笑道:「要去你去,你才是奉旨巡邊的大將軍嘛,我可是你手下的小小校尉,當與士卒們同行同止同樣待遇。再說,論身子骨兒,我比你可強壯的多。呼……原來不用一口一個朕,都是這麼舒服,哇哈哈哈哈……」

  正德笑容可掬,在馬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向前奔去,慌得周圍數十名大內高手急忙快馬加鞭跟了上去。

  楊凌苦笑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皇帝這般微服出京,還扮作一個卑賤的小卒,在那些士大夫眼中,可是有失天子尊嚴地可恥之事,偏偏這位皇帝好像還玩上了癮,已經出了京也不肯換身衣服,反而興致勃勃,倒是夠達觀樂命的。

  大軍前行,楊凌以原內廠斥侯營的人馬組織了十隊探馬,左右各有三隊遠遠相隨,後邊綴著兩隊,前邊四隊輪番回報消息,大軍都是鐵騎,連所攜物資都是以四套的馬車牽引,所以兵行甚速。

  行了兩個多時辰,到了中午,軍隊在一處山坡下停下埋鍋造飯,這裡是一面陽坡,左右群山環抱,故此十分暖和。楊凌派了四個百人隊分別駐紮在一里地外以防不測。他下了馬,和張永陪著正德在山坡上歇息。

  由於陽光充足,氣候也暖和,這片陽面山坡上的映山紅已經吐出了一枝枝微微綻紅的花蕾,雖然沒有葉子,可是那枝幹也吸足了水分,表皮有了幾分綠意,花叢下邊卻仍是皚皚的白雪。

  正德奇道:「這裡可倒怪,這花不是梅花,卻能在雪中抽枝發芽,瞧這樣子,再有幾天就來鮮花怒放了。」

  楊凌笑道:「正是,這花叫映山紅。乍暖還寒,所有的花還臣服於寒冬地威嚇之中,映山紅便在殘雪明淨裡開始綻放了,等皇上功成而退時,這漫山一片,紅艷如火,正好用來恭賀皇上。」

  正德哈哈大笑,他站在山坡上向北方遙遙望去,過了許久才回顧楊凌道:「我在想,那位被譽為草原上的雄鷹的伯顏可汗和野馬般地勇士火篩,他們率領千軍萬馬橫掃草原,馳騁沙場該是怎樣地愜意和威風,朕弱於他們麼?不!

  這次去,是為了政略,總有一天,我要親自帶兵會會這個伯顏和火篩,洪武皇帝將他們趕回了大漠,永樂皇帝將他們趕得東躲西藏,現在輪到朕做皇帝,難道要坐視大明的江山成為他們的牧場、大明的百姓成為他們地牛羊?」

  他信心十足地道:「你看著吧,朕總有一天要親自告訴他們,漢人的天子,是興雲布雨、遨遊於九霄之上的神龍,而不是一條軟趴趴的蟲,任由他們你啄一口、他啃一下!」

  楊凌心中暗暗喜悅,講一百條道理不如讓皇帝親眼見見自己的江山和人民能感悟出的道理更多,大明的頹廢由此始,始於他們的領袖,如果七國之末秦國國君不是贏政,會不會有始皇帝?如果漢第七世不是劉徹當皇帝,會不會有『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楊凌喜悅地道:「皇上說的是,什麼雄鷹野馬,統統馴服了它!皇上興致來了,想去遊獵時,就騎上火篩馬,架上伯顏鷹,好不逍遙自在!」

  張永湊趣笑道:「糟了,那皇上豈不成了走馬架鷹地紈褲子弟了?」

  楊凌一攤手道:「沒辦法,天下太平,垂拱而治,皇上再不騎騎馬架架鷹,那還有什麼事可做呢?」

  正德被他們一唱一和說的眉開眼笑,雄心頓起,他振衣道:「誰說沒事可做了?到那時,海內昇平,朕就放舟東洋,升帆出海!」

  楊凌喜動顏色道:「皇上果然雄才大略,您是要咱們大明造就無敵水師、威播四海,成就宇內霸主麼?」

  正德翻了翻眼睛,說道:「胡扯!那有什麼意思?朕要像你告訴我的故事裡那樣,光著膀子提把鬼頭刀,頭上綁個紅布條,再戴個獨眼龍的黑眼罩,做海上大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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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八十六章 秀才遇兵


  飯後大軍拔營起程,官道上騾馬車輪將積雪路面踐踏的泥濘不堪,隊伍行速因此遲慢了不少,不多時追上一支隊伍,只見官兵押著連綿不斷的騾馬車隊,正艱難地跋涉在道路上。

  探馬向楊凌回報,這是向大同轉運糧食、草料的車隊,南方北運的糧秣裝備經常行於這條路上,車馬不絕於途,原本平整結實的夯土驛道已經破損嚴重,再經積雪壓過,崎嶇凹陷,濕滑難行。

  看到甲冑齊全、行裝整齊的大軍進過,輜重隊自覺地移向路邊,楊凌的大軍收攏了隊形,從一旁緩緩經過。

  正德皇帝輕夾馬背,身子輕輕起伏著,目光從車隊人流中緩緩掃過。車隊擁擠在一側,民夫們衣衫襤褸,有的修補著路面,有的肩扛腳蹬,使勁兒推著陷在冰雪坑中的車輪。

  趕車的役夫是徵調的,但是這些架橋補路、肩扛手挑出苦力的民壯,卻是些自願運送糧草的流民和佃戶、村夫。流民衣食無著,佃戶們家境貧寒,冬季裡無所事事,仗著有把子力氣,出來尋些活計既可以填飽肚子為家裡減輕負擔,還可以多掙上幾文大錢。

  看著那些面有菜色的窮苦百姓,正德臉上輕鬆的笑容不見了,軍隊越過輜重車隊,繼續加快行程向前行進,正德還不斷的回頭望向那條緩慢北行的長龍。

  大軍在昌平停留一宿,昌平縣令並不知道當今皇帝在軍中,不過單是內廠提督、京營提督這兩塊響噹噹的招牌,就足以讓他忙前忙後不得清閒了。

  楊凌的大軍依托驛丞館在小小的縣城內駐紮了下來,驛丞館內的差役、廚子全被趕了出去,換上了張永帶來的人,昌平縣令只道這兩位皇帝面前炙手可熱的提督大人太有官譜兒,倒也沒有生疑,趕著送來幾十口大肥豬,見兩位大人也沒什麼熱情和他搭訕,就識趣地告辭離去了。

  楊凌在臨時設下的中軍大帳內安排妥了夜晚宿衛和明日行程,兩名親軍帶著一位普通百姓裝束的青年走了進來,這人衣著毫不起眼,但是舉止氣度卻自有威嚴,楊凌見了他欣然笑道:「柳彪,來來,快坐下。有什麼消息麼?」

  楊凌派楊一清隨成綺韻南下,收集前期派人調查的受沿海士族豪紳支持地官員們的把柄,把內廠的三檔頭彭繼祖調來率領這五千精兵。柳彪負責沿途各路明暗探馬的指揮和協調,伍漢超先期趕往宣府、大同,與已在那裡紮下根來的韓林取得聯繫,暗中照應。

  柳彪施過軍禮,在一旁椅上坐了。楊凌笑吟吟地給他斟了杯茶,柳彪欠身謝過,機警地掃了一眼,周圍幾名侍衛會意地退了下去。柳彪這才低聲說道:「大人,京裡探馬已經來訊,大人要我們注意的那兩位姑娘並沒有什麼異動,二人已被送到豹房,似乎安份的很,卑職令人正繼續監視。

  另外,前方探馬送回地消息,居庸關、宣府一路很是太平,撤下的傷兵,送往大同的輜重,車隊不絕於途,軍兵、民夫魚龍混雜,在這樣的情形下,為防止韃靼奸細,沿途都設有管卡,沒有軍中頒發的通行令諭和路引,五人以上者一律不准通過,是以沿途絕不會出現大隊人馬,若真有數百綠林便想在五千軍中行兇,管教他有來無回。」

  楊凌點了點頭,略略放下了心,他在帳中徐徐踱步,沉吟道:「伍漢超比我早行一日,目前還不會有消息傳來,沿途沒有凶險就好,待進了宣府、大同,那裡重兵雲集,便更加安全了。柳彪,你先下去用飯,這一路上一定要給我打起十二分地精神來,今時不比往日,若是皇上少了一根汗毛,你我都有掉腦袋的危險呀!」

  柳彪肅然起身道:「卑職曉得,大人儘管放心,卑職告辭了!」

  楊凌點了點頭,柳彪轉身出去,一名親兵進來稟報道:「大人,皇上的膳食已經做好了」,楊凌道:「嗯,去看好,我先去看看皇上。」

  皇帝在宮中有御膳房專門侍候飲食,張永身邊雖有小太監侍候,可是要帶著御廚出京可就不可能了。楊凌煞費苦心,找到一位因年老辭了宮中御膳房差事地大廚,也不對他言明,只說是一路為自己製作飲食,弄了幾名忠誠可靠的侍衛陪同,一路負責皇帝膳食。

  中午在路上便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正德皇帝也是匆匆吃了些簡陋的飯茶,這還是頭一頓正兒八經地飯菜。楊凌來到後院正德的住處,留守地大內侍衛全認得這位楊大人,一位侍衛官急忙迎上來道:「楊大人。」

  楊凌微微頷首,問道:「皇上頭一次出京,這一路顛簸身子乏了吧?可曾歇下?」

  那武官也是一副普通軍中校尉打扮,聞言笑答道:「大人可猜錯了,皇上興致高的很,剛剛洗漱之後,便帶了張提督出去了。」

  楊凌嚇了一跳,臉上微微變色道:「此刻天色已黑,夜冷風寒,皇上去了哪裡?」

  那武官忙解釋道:「大人不必擔心,皇上只是去營中看望將士,並未遠行。」

  楊凌這才放心,急忙轉身邊向外走邊道:「我去瞧一瞧,你歇著吧。」

  楊凌匆匆出了驛館,這座小城的驛館設在城東頭,外院兒原來是往返輜重車隊停留駐紮的地方,周圍砌了圍牆,牆內駐紮了近千名官兵,其餘的駐紮在門外,此時篝火處處燃起,空氣中瀰漫著一陣肉香。

  楊凌四下張望,瞧見右邊幾處篝火往來行走的人影甚多,便匆匆走了過去,士卒們圍坐在火堆周圍,火上架著大飯鍋,屠宰完畢的十幾口大肥豬已下了鍋,大塊的肉在湯鍋中翻滾著,士卒們嬉笑交談著,大口嚼著饅頭,啃著骨頭,吃的正香。

  楊凌還是一身將軍裝束,那些士卒見了聲音頓時一輕,紛紛起立行禮,楊凌剛剛繞過兩堆篝火,斜刺裡猛地閃出一條人影,一把拉住了他,輕聲道:「楊大人,哪裡去?」

  楊凌定睛一看,火苗子閃得那人身上銀光閃閃,一件簇新地銀蟒官袍、碧玉扣的腰帶,倒也有幾分威風,正是那位京營提督張永。

  楊凌心中一喜,急忙也反手抓住了他問道:「人呢?」

  他在外邊,雖說近處沒有外人,可是風送人語,唯恐被人聽去,是以不敢直接說出皇帝二字。張永使個眼色,拉著他向旁邊走出幾步,避到暗處向前邊一努嘴,悄聲道:「喏,在那兒呢,不許咱家跟著,咱家瞧他玩的開心,也就只在周圍巡邏,不敢靠近去了。」

  楊凌向那邊望去,只見火光熊熊,映著一張年輕英朗的面孔,正德皇帝穿著一身校尉衣衫正和那些大兵們席地而坐,肩並肩的挨著,用木棍兒插了冷饅頭在火上烤,手裡提著一根大骨頭棒子不時咬上一口,聊地正開心呢。

  一個滿臉胡茬的老兵大大咧咧在他肩頭砸了一拳,壓得正德肩膀一沉,那人哈哈大笑道:「小子,廠督大人這次出兵,咱們兄弟可是從十二團營十萬大軍中千挑萬選出來的,個個拉得開弓,上得了馬,拳腳刀槍使將起來,三五條壯漢近不了身,瞧你小傢伙細皮嫩肉的,濟得了甚麼事?哪是韃子的對手?」

  正德也不惱,笑嘻嘻地道:「大哥莫小瞧了我,戰場我是沒上過,以前呀,和個不懂武藝的混蛋在青樓裡打架,還被他劈頭蓋臉一拳,差點兒沒把鼻子打歪了,可那是沒見識過,懵了。要真論起武藝來,我可是有好幾位一等一的拳棒師傅手把手教出來的,恐怕你還未必是我的對手呢。」

  「喲喲喲,小子挺能吹的呀」,一個懶洋洋地,一身痞怠相的大兵笑道:「原來瞧你是大帥地親兵,還以為是個富家子弟,跑出來混功名的,但你又沒點大家少爺的模樣,就你那樣子懂點花拳繡腿有甚麼用?戰場上可是真刀真槍地廝殺,就你這俊俏的小哥兒,莫要給韃子擄了去做兔相公。」

  正德縮回烤得表皮焦糊的饅頭,撕下一塊兒來吸吸索索地塞進嘴裡,嚼得津津有味兒,邊好奇地問道:「兔相公?啥兔相公?」

  火堆旁的大兵們放聲大笑,旁邊那大鬍子拍了拍他地肩膀,哈哈笑道:「瞧你不通事務的樣子,真不知道是怎麼混到楊大帥的身邊的。韃子那邊的人個個長的身形彪悍,虎背熊腰,就是女人模樣也比男人好看不了多少,像你這麼俊俏的小哥兒,若被他們擄了去,倒不必擔心作奴隸,沒準兒被他們的酋長弄去當愛妾寵著啦,哈哈哈……」

  張永聞言大怒,雙眉一擰,殺氣凜凜地就要衝過去,楊凌一把拉住他,低喝道:「稍安勿躁,不知者不怪,皇上還沒氣呢,你氣甚麼?」

  張永定睛望去,只見正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大兵這麼說他自然知道所謂兔相公就是臠童了,不過正德並未生氣,生平頭一次有人和他這麼粗俗的說話,新奇之餘倒是覺得好玩的很。

  正德不以為然地道:「韃子擄我婦人兒童,朕……鎮子上常聽北方來地客商提起,不過他們似乎劫掠糧草更多吧,搶過很多人麼?」

  幾個大兵笑容漸斂,過了一陣兒,一個三十多歲、赤紅臉龐的伍長歎息一聲道:「那是自然,這麼些年來,韃子攻宣府、攻大同、攻薊昌,不知搶走了多少百姓。」

  一個長得還有些斯文的官兵一拍大腿,狠狠地道:「那群狗娘養的,百姓畏於韃子劫掠,能逃的都逃進中原了,那些祖祖輩輩靠著祖傳幾畝田過活的百姓無處可逃,只能任由他們欺凌,只要是老年、壯年男子,都被他們殺了,少年和婦人就被擄去做奴僕和妻妾,幫他們放牧、擠奶、縫衣造酒,捆駝帳房。你說擄去的不多?

  嘿嘿,韃子人少,一家放牧,方圓數十里就只有這一家再無其他人煙,河套地區吉囊部落擄的漢人最多,一家蒙人不過四五口,倒有六七個漢人奴隸。」

  那紅臉伍長冷笑著寬慰道:「老段,又想起傷心事了?楊總制不是已經打了個大勝仗了麼?蠻人丁壯少,那個叫王守仁的副將一戰毒死三千韃子,這些韃子的家人只剩下些老弱婦孺,回頭就得淪為他人的部族奴僕,這叫報應!」

  正德瞧了那有些斯文的老兵一眼,說道:「段……段大哥,你的家被韃子害過麼?」

  那老兵嘿然一聲,默默不語。旁邊那個大鬍子貼著正德耳朵低語道:「老段是大同助馬堡的人,兄弟姐妹全族六十五口人,被韃子擄殺的只剩下五口,帶去草原做了奴隸,放牧耕種。

  過了兩年那個部落和另一個部落火並,戰亂中幾個親人都被亂馬踩死,他伏地裝死,隨後千里迢迢逃回關內,因為他馬術甚好,所以入了神機營,專為馬術教習。」

  正德聽的心中恚怒,聽到耕種又有些驚奇,不禁問道:「韃子也耕種?他們耕種什麼?」

  大鬍子道:「當初元人統治中原的時候,足足一百多年,也沒學會耕種田地,也不想耕種田地。可是等他們被趕回大漠,沒有人白麵饃饃地供應著了,反倒想學習耕種了。

  現在蒙人以放牧為主,也在一些地方耕種糧食,不過蒙人不懂農耕,這些活兒都是靠擄去的漢人做,人手不夠用,韃子有時還來邊塞招募流民呢。」

  蒙古人也在開始學習漢人的耕種了?這個消息正德倒不知道,往昔錦衣衛密探去往關外,也只注意軍事、政治上地情報,即便看到蒙人開闢小塊農田,也無人在意,正德聽了心中似乎靈機一閃,再想去啄磨時,卻如了然一夢,再也想不起半點痕跡。

  那大鬍子從皮帶中抽出小刀從沸鍋中紮起一塊汁水淋漓的肉塊來,香噴噴地咬了一口,展顏說道:「都別喪氣,來,大塊吃肉,攢足了力氣,等到了大同,萬一那韃子還沒被楊總制趕跑,沒準兒咱兄弟還能露一臉!」

  正德也有樣學樣,從腰中抽出小刀來扎出一塊肉來,朗聲笑道:「說的是,攢足了力氣,總有一天咱們把韃子搶去的都奪回來,燒茶沏水都嫌他們手腳粗,換他們給咱們幹點粗活。」

  楊凌微微一笑,對張永低語道:「張公公,這一位出來不到一天,你看看是不是有什麼變化?」

  張永聞言仔仔細細打量正德一番,點頭道:「嗯,可不是嘛,穿那一身粗布衣裳,怎麼看怎麼彆扭,還有還有……看那坐相吃相,唉,咱家平時最煩那些老大人對皇……他指手畫腳,讓他這樣讓他那樣的,可現在連咱家瞧著都不順眼了。」

  楊凌四下看了一眼,見扮作普通軍士地大內侍衛們,狀若悠閒地四下遊走,正德左右怕不有四十名大內高手保護著,周圍也全是自己親自挑選出來的可靠士兵,便放下心來,他拍拍張永肩膀,輕笑道:「我倒覺得,他現在多了幾分男子氣概,而且也更加懂事了。」

  張永目送楊凌施施然離去,回過頭來又仔細瞧瞧正德,疑惑地道:「還是那樣兒呀,他原來就沒男子氣、就不懂事了麼?」

  次日一早,大軍啟程,過昌平赴居庸關。

  今日是陰天,朔風陣陣,刮起地面的雪粒,撲面生寒,楊凌裹著姑絨大氅還覺得有些難耐寒冷,戰袍下地連環鎖子甲露出一角,摘下羊皮手套,熱呼呼的手掌一挨上去就會被沾住。

  他見正德仍然同一群侍衛們在一起,穿著普通的校尉衣服,微瞇著眼頂著寒風前行,便上前勸道:「皇上,無論如何你得進車內……歇著,皇上身體雖然強壯,可是畢竟不曾捱過這等寒冷,若是凍病了可就誤了大事了。」

  曠野上風嘯甚急,前方就要進入一處山隘,風從山口裡吹出來,刮得浮雪撲天蓋地,一張嘴就往嘴裡灌,以至於楊凌說兩句就得停一停。

  正德執拗地道:「不去。五千條漢子受的了這苦寒,北方百姓年年歲歲受這苦寒,我便連幾日都捱不得?」他舉手遮著臉,轉首向楊凌嬉笑道:「再說這風雪撲面,既麻又癢。這種感覺從未有過,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一定要體驗體驗。」

  楊凌聽了苦笑不得,正待再出口相勸,一騎快馬從後邊飛馳而來,奔至近前勒韁立住,喘息著叫道:「啟稟大人,後邊……後邊有數十騎快馬追來,遵楊將軍諭,未得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軍中,那些人被阻在外邊,便命屬下立即飛報將軍。請您立即赴後軍一見!」

  楊凌驚訝道:「是什麼人追來?」

  那士兵臉上露出種非常奇怪的神氣,訕訕地道:「這個……叫我傳訊地大人說,後邊是李東陽、焦芳、楊廷和三位大學士,餘者……該是他們的隨從了。」

  楊凌聞言與正德對視一眼,目中都露出吃驚的神色,正德猶如逃學的孩童被老師當場抓住一般,臉上帶著怯意,看著楊凌有些慌亂地道:「怎麼辦?怎麼辦?我……我要躲到哪裡去?」

  「不是說過估計大軍到了宣府,再對內閣和六部九卿公佈皇帝出京的密旨麼?怎麼那麼快就發現了追來了?」楊凌蹙眉沉思片刻,對正德低聲道:「皇上可是有了怯意?」

  正德聽了一挺腰,瞥了那士兵一眼,也壓低嗓門對楊凌道:「怯的甚麼?我生怯只是知道這幾位一張嘴我是無論如何也辯不過他們的,他們死追在屁股後面,我能怎麼辦?不過……大同我一定要去,無論他們如何阻止,朕一定要去!

  ……,你來幫朕想辦法。」

  楊凌呵呵一笑,說道:「既如此,就交給臣吧。」

  他一兜馬,向後陣衝去,他的二十名隨身侍衛和中軍官緊緊在後跟隨,楊凌目光左右逡巡,忽地發現隊伍中一個士兵,騎在一匹黃膘馬上,黑皮膚、綠豆眼、蒜鼻頭,滿臉鬍子從頜下直延伸到兩腮盡頭,扎扎蓬蓬的如同刺蝟一般,若是把他手中八尺長地黝黑鐵棍換成丈八蛇矛,儼然便是張飛再世。

  看這人模樣還有點眼熟,略一思索才記起就是昨晚和正德並肩坐在火堆旁啃骨頭的那個大胖子,楊凌眼前一亮:就是他了!楊凌一撥馬頭,戰馬希聿聿一聲長嘶,在那人面前停下,喝道:「你叫什麼名字?」

  『張飛』嚇了一跳,楊凌不認得他,他是楊凌親手挑出來的兵,他可認識楊凌,雖說性子粗獷,可在楊凌面前他哪敢放肆,『張飛』忙勒住馬韁,規規矩矩地道:「回稟大帥,標下鐵棍營校尉劉大棒槌!」

  楊凌一呆,奇道:「這叫什麼名字?難道你連個正經名字也沒有麼?」

  『張飛』黑臉一紅,靦腆地道:「大人,小的爹媽就起的這個名字,說俺一生下來就又黑又結實,跟個鐵棒槌似地,於是就叫劉棒槌了。」

  楊凌見他樣子粗豪,傻大憨粗的心中甚是滿意,他嘿嘿一笑,說道:「本官奉聖諭,前往大同巡視戰事,後方有京師幾位文臣追來,定是要千方百計勸本官回去,本官命你持我尚方寶劍,帶我二十親兵,去後方截住他們,待大軍過了居庸關你再回來,辦成了這差事,就做我地親兵,如何?」

  劉大棒槌聞言大喜,立即喜孜孜拱手道:「屬下遵命!」

  楊凌解下御賜的寶劍遞到他手中,說道:「那些大官都是讀書人,說話天花亂墜,口若懸河,不管他們說什麼,你只須告訴他們:『奉聖諭,巡邊結束後,自然龍歸大海、風平浪靜,諸位大人安心在京理政,勿須掛念!』」

  劉大棒槌將寶劍往絆甲絲絛上一插,粗粗黑黑的八尺鐵棍往馬鞍上一橫,抱拳道:「標下遵命!不管他們放什麼……話,標下絕不讓他們再進半步!」

  劉大棒槌抓起黑鐵棍,二話不說,領著二十名親兵就向後陣殺去。

  楊凌嘿嘿一笑:「讓這班秀才和這大兵講道理去吧。」

  他轉首提氣大喝道:「中軍官,下令全軍加速前進,千軍探馬先去居庸關叩關叫門。出了官直奔宣化,片刻不得延誤!」

  「得令!」中軍官一聲大喝,手中小旗揚了幾揚,四下號令官手中旗旛不斷展動變換,五千鐵騎忽如洩堤地洪水,車轆轆,馬蕭蕭,滾滾鐵流急速向居庸關馳去。

  焦芳倒是忠心耿耿,想替正德皇帝和楊凌瞞著此事,昨兒一整天他找的借口倒也真的瞞過去了。誰料到了晚上,三位大學士該出宮時,內宮卻有仁壽宮太監來到文華殿詢問皇帝為何還未至後宮,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要請皇上去賞宮燈云云。

  這一下子露了餡,平素兩位太后極少主動找正德皇帝,因為正值新年,皇親國戚們來宮裡探望,太皇太后和太后聊的高興,想起正德喜歡熱鬧,這才著人來找。

  驚得魂飛魄散地李東陽找到楊廷和,二人找上文華殿,先是口角,繼爾扭扯起來,聞訊趕來的太監、侍衛一看是三大學士在進行新年友誼拳擊賽,也不知該勸哪個,全都愣在了那兒。

  李東陽和楊廷和不知道皇帝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這回可是真地抓狂了,三大學士斯文掃地,焦芳挨了楊廷和一拳,鬍子被李東陽拔了幾根,他那一腳也踹得李東陽險些岔了氣兒。

  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和皇妃、公主們聞訊全都趕了來,焦芳見瞞不過了,這才直言相告,聲稱皇帝下了密旨,他也不得不遵旨行事。三宮大驚,她們也知道派個尋常人來根本管不了正德,乾脆把三大學士全轟出了北京,日夜兼程一路追了過來。

  劉大棒槌領著二十名鐵衛,威風八面地衝到後陣,鐵騎一字排開,二十桿銀槍斜指蒼穹,陸大棒槌肋插寶劍,手握鐵棍,滿臉的猙獰。

  尚方寶劍他在戲詞兒裡聽說過,聽說有那東西見官大一級,牛氣呀。反正自己的上官注定是武將,他才瞧不起這群書獃子。

  李東陽見來了一群侍衛,正德和楊凌卻一個也未露面,不禁心中有氣。

  皇帝秘密出京,現在還未勸回去,他也不敢隨意張揚,只得耐著性子大呼道:「楊凌楊軍何在?叫他出來見本官,本官有三句話相……」

  他還沒說完,劉大棒槌把鐵棒子往得勝鉤上一掛,噌地一下從腰帶上抽出寶劍,往空中一舉,霹靂般大聲一喝,震得三大學士一個哆嗦,差點兒沒掉下馬去。

  劉大棒槌把綠豆眼拚命睜得大大的,高聲喝道:「奉聖諭,巡邊結束後,自然龍歸大海、風平浪靜,諸位大人安心在京理政,勿須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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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兵至大同


  楊廷和怔了一怔,繼而勃然大怒,他一提馬,上前一步喝道:「大膽!你可知面前是什麼人?」

  別看這三人星夜出京,跑得狼狽不堪,可是看那氣派裝束,劉大棒槌也覺得該是了不起的大官,聞言翻了翻眼睛道:「你們是什麼人?」

  楊廷和見大軍已經加速前進,眼前這個混賬大兵卻帶著二十騎侍衛一字排開,把個入山口堵得嚴嚴實實,不禁心中焦急,他厲聲道:「你眼前的三人,是京師來的內閣三大學士,有極緊要的事要見楊將軍,快快讓開,延誤了大事要你的腦袋。」

  一聽對方的來頭如此之大,劉大棒槌氣勢也不禁一窒,但隨即想起楊大帥對他一個小卒如此重用,就這麼偃旗息鼓地放他們過去,既辜負了大帥的信任,也不免要受到軍中戰友的訕笑,劉大棒槌鼓起勇氣道:「奉大帥諭,請三位大人回京,標下軍令在身,不敢放行!」

  楊廷和想不到一個小小校尉竟然如此頂撞,他怒不可遏,馬鞭向劉大棒槌一指,怒喝道:「你……你好但的膽子!你長了幾個腦袋?」

  劉大棒槌豁出去了,把心一橫,鼻孔朝天道:「軍令如山,天王老子也休想過去。」

  焦芳沒想到楊凌居然派了個四六不懂得大兵來和他們交涉,楊廷和空有滿腹經倫,和這莽撞的士兵大道理講不通,官威又壓制不住,焦芳眼見楊廷和出糗,心中暗暗快意。

  李東陽伸手制止欲暴怒揮鞭的楊廷和,捋著鬍鬚對劉大棒槌和顏說道:「這位校尉,不知者不罪。你是軍中士卒,料想不知我們三人聯袂出京是何等重大的舉動。

  你忠於職守,甚是可嘉,但茲事體大,事關江山社稷、大明億兆百姓,本官勸你立刻閃到一旁,放我們過去,至不濟也該把我的話回復楊將軍,看他是否改變主意,耽誤了我們的事,你一個小小校尉可是擔待不起呀。你要知道,縱是當今皇上在此,聽說我們三人同來,也會曉得有驚天動地的大事稟報,萬萬不會耽擱一步。」

  劉大棒槌一聽樂了,他見這位老先生說話文縐縐地,忽想起一句戲詞兒,便昂昂然,乾淨利落地答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楊廷和氣急而笑,說道:「李大人,這小卒粗鄙不文,不通世務,和他說這些簡直是對牛彈琴,來人呀,給本官硬衝過去。我倒要看看,他一個小小校尉敢把我們怎麼樣!」

  楊廷和一聲令下,手下隨從便提馬向前,焦芳反而撥轉馬頭閃到一旁,向他手下侍衛暗暗使個眼色,故意閃在後邊。

  劉大棒槌急了,將尚方寶劍高高一舉,厲聲大喝道:「尚方寶劍在此,可以先斬後奏,我看誰敢上前!」

  眾隨從猶豫起來,楊廷和也厲聲大喝道:「事關國體國運,漫說一柄佩劍,就是當今皇上在此,又有什麼闖不得的?給我衝過去!」

  劉大棒槌見那些侍從聞言真的縱馬直衝過來,倒也不敢就真的揮劍砍人,他急中生智,匆忙將寶劍往腰中一插,拈起黑黝黝的八尺長鐵棍,「嗚」地一聲,掄圓了一棍子敲在衝在最前邊的一名侍從地馬腿上,那匹馬一聲悲鳴,轟然跪倒在地,馬上的侍衛滾落馬下,阻住了後邊侍衛的去路。

  劉大棒槌嘿嘿一聲冷笑,大喝道:「打人先打馬,把馬腿都給俺敲折了,俺倒要瞧瞧他們如何追得過四條腿!」

  二十名侍衛聞言,都掄起長槍專敲馬腿,三位大學士的侍衛都是普通的官兵,匆匆出京時不過隨身佩了把刀,再加上衣著單薄、沒有內罩出門遠行的皮襖,凍得手腳麻木,舉止不靈,馬術也不及這二十名侍衛精湛,哪裡躲避得開。

  槍桿比不得鐵棍,雖未敲斷馬腿,也敲得那馬兒負痛嘶鳴,一通亂蹦亂跳再顧不得主人勒韁指揮,調轉馬頭拚命向來路逃去,奔出數十丈遠才被侍衛勒住,但無論如何呵斥踢踹馬腹,都逡巡著不敢再靠近過來。

  既然撕破了臉皮,劉大棒槌的兵匪習氣發作,楊廷和親自驅馬過來時,也被他揮棍將馬趕開,雞飛狗跳地鬧了一陣,三大學士和數十名隨從地馬匹都被敲折敲傷了馬腿,一瘸一拐的難以遠行,劉大棒槌扭頭瞧瞧大軍遙遙在山嶺之間,只看見一片旗旛招展,不禁哈哈大笑,一撥馬帶著二十名侍衛撒開四蹄揚長而去。

  李東陽饒是胸有城府,也被這撒潑的士兵氣得臉色鐵青,他站在地上,牽著半曲著腿兒不斷悲鳴的馬兒,望著遠遠行去的大軍半晌說不出一句話兒來。

  居庸關守軍參將得了稟報,早早頂盔掛甲趕到城關,待楊凌大軍一到,驗過欽差關防印信,立即打開城門,楊凌也不和他客套,大軍隨即越關而過。

  楊凌擔心劉大棒槌阻不住三大學士,待在後軍等待,待見到二十一匹戰馬風馳電掣般奔來,問明阻攔的經過,知道三大學士並未受傷,楊凌不禁大喜,立即率著余部出關去了。

  守關參將將城門又轟隆隆地關上,楊凌一顆心算是放回了肚中。守關參將不認得三大學士,他們匆匆追來,定不會帶著軍中頒發的通關文碟,縱然追到關下,也休想說動居庸關守將開關放行了。

  大軍迂迴西南方向,一路疾進,沿途再不折入小縣,休息住宿都是就地駐紮營帳。這日大軍踏上了靈丘古道。靈丘縣一帶,曾經是趙武靈王「闢地千里」、漢武帝劉徹北擊匈奴、三國曹操駐兵屯田、北宋楊家將抗遼守邊之所。

  一路行來,無論行軍住宿,正德都與士卒同行同止,平地騎馬、山路步行,始終不曾踏入車轎一步,縱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家少爺,怕是也吃不得這種苦,何況是從小被人珍寶般呵護地朱厚照。

  他竟有這般毅力,和平時不務正業、嬉戲玩耍的模樣大相逕庭,不單是楊凌,便連張永也大為意外。大軍沿著古道來到一座群山環抱間的峻嶺,忽然看見前方駐紮一支軍隊,看模樣怕不有三千餘人。

  雖說這裡距靈丘縣已不足十里地,可是在這峻嶺之上貿然出現一支軍隊,看那營帳好似已經駐紮了一段時間,楊凌可不敢大意,他一面命大軍就地休息,暗暗加以戒備,一面令中軍官前去詢問。

  不一會兒,中軍官帶著一位將軍匆匆走進中軍大帳,正德扮作侍衛也站在楊凌背後瞧著。那位將軍四十出頭,人長得倒魁梧精神,遠遠見了楊凌他便滿臉堆笑迎上前來,拱手施禮道:「下官是大同巡撫胡瓚胡大人麾下,大同左衛指揮使刁化神,見過楊大人,楊大人一路辛苦了。」

  楊凌心中奇怪,前方戰事正緊,胡瓚卻派了三千軍兵駐紮在這裡幹什麼?

  雙方寒暄幾句,楊凌請他落座,問道:「刁指揮,這裡是什麼地方?前方與韃靼雙方膠著,正是用兵之時,何以大軍卻駐紮在此?可是有什麼要務麼?」

  軍中機密,縱是朝中大臣也是不宜隨便詢問的,但是楊凌除了勞軍,還負有巡視、轄制前方整個戰局的權力,必要時可以用金批令箭和欽差金印調動前方大軍,故此出言詢問並不逾矩。

  刁化神是胡瓚親信,京師派遣內廠提督、京營提督巡邊地事已通過軍驛先傳了過來,他知道楊凌地底細,自然不敢出言虛誑,忙說道:「大人有所不知,此地去大同,崇山峻嶺中處處關防重重,唯有通向這條古道處沒有險要關隘。

  韃靼在前方被楊總制拖住,想退也退不了,如今軍糧耗盡,又討不了什麼便宜。韃靼奸細不知怎地探出了這條小路,派出千餘人馬從山中小路避過各處關隘奇襲靈丘,擄走大批財物糧草,胡巡撫得訊恐韃子嘗了甜頭再次派人來襲,是以命下官率軍在此駐紮。」

  楊凌這才知道其中端倪,想起方纔所見形勢,此處是峻嶺間一處隘口,如果想有千人以上的隊伍迅速穿越群山,也只有這一處沒有設防的隘口易於通過,真難為那些韃靼奸細,不知費盡多少周折,才算打通了這條劫掠的供給線。

  不要小看一條道路在戰爭中的作用,如果韃子借助這條秘密通道不斷繞過前方大軍從我後方取得給養,戰事拖下去勝負依舊難以預料,少了這條給養線,敵軍士氣就會大減,就連驍勇地韃靼將領們也會失去繼續作戰的勇氣。難怪隆冬臘月,這三千人馬卻在山中駐紮,苦守在這山嶺上。

  楊凌點頭道:「原來如此,我的大軍今夜也在這裡駐紮吧,明早啟程繼續奔大同。對了,這裡叫什麼地方?」

  刁指揮道:「此地古稱瓶形寨,至宋、元時稱為瓶形鎮,因為這嶺頂方圓九百餘丈天生平坦,四四方方,故此我大明立國後,靈丘縣志上將此地改稱平型嶺。」

  雙方敘談一番,楊凌將刁指揮送出中軍大帳,站在嶺上極目遠眺,此時日落西山,餘暉淡淡,重重疊疊的雪上籠罩在一片淡紅的光暈之中。

  正德走近楊凌身邊,手搭涼篷遠遠眺望一番,說道:「嗯,瞧這群山之中,果然只有此處是可供大軍通行的隘口,從嶺上直撲下去,靈丘縣城不過在咫尺之間,小縣城矮牆低,沒有險要可恃,實在危險。

  只是在這嶺上長期駐紮軍隊,也太辛苦了些。張永,你記下,回京後著兵部在這座平型嶺上再築一條關隘,以為天險屏障,列入邊防重要關隘之中,就叫平型關。」

  張永連聲應了,楊凌聽到這裡不禁驚奇地看了正德一眼,心道:「平型嶺、平型關,剛才我怎地沒有省起,原來……鼎鼎大名的平型關竟是正德下旨築造的。」

  正德瞧他目光有異,不禁笑道:「楊卿何以這麼看我?朕說的不對麼?」

  楊凌連忙笑道:「說的是,在這險要處築一道關隘,防範韃子確實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不過被動防禦沒有攻不破地雄關,我們還應該……」

  正德接口笑道:「我們還應該富國強兵,主動出擊,滅強虜於國門之外,是不是?」

  君臣二人互望一眼,不禁一齊撫掌大笑。

  大軍終於到了大同,三邊總制楊一清率軍駐紮在長城關隘上,目前正在鎮羌堡。那裡原來和關外開有馬市,依長城外側緊傍長城建有馬市圍城。

  為便於就近指揮,所以楊一清將軍營設在那裡,大同巡撫胡瓚親自押運糧草赴鎮羌堡,目前正飛馬趕回。聞訊趕來迎接的是巡撫衙門的各級官僚,他們將楊凌的大軍接進城去,一路行去,只見這座原本繁華的大城市顯得有些蕭條,街上官兵比百姓還多。

  眾官員將欽差迎至驛館,此處的驛館比起楊凌住過的昌平驛館自不可同日而語。驛館內豪華的第三進院落專門接迎過往大臣,佈置十分奢華。楊凌駐紮於驛館之內,驛館內外由自己的二百親兵和三百名大內侍衛居住,其餘官兵安置到學宮和校場駐紮。

  忙碌了好一陣才安頓下來,送走諸位大人,楊凌回到驛館,將正德迎進驛館安排給自己居住地房間,笑道:「皇上,這一路該吃的苦也吃過了,如今總算有個舒服些的地方,你還是住在這裡吧,好好養精蓄銳,等到臣通知了花當,一切安排妥當,便去白登山上與他談判。」

  正德點了點頭,問道:「楊一清正在鎮羌堡,何時能夠返回?朕想瞭解一下詳細軍情。」

  楊凌蹙眉想了想道:「伯顏急於脫身,可是他這次偷雞不成蝕把米,各部落損失慘重,韃靼內部原本就政局不穩,他不佔些便宜又不甘心退卻,如今和楊一清互有攻防,戰事激烈,臣想還是不通知楊大人皇上駕到的消息,由臣去鎮羌堡看他便是。」

  正德大喜,說道:「甚好,朕正想去關上瞧瞧戰陣廝殺的場面,到時我和你一起去。對了,代王是大同的藩王,你既到了,按禮該去拜望,你準備什麼時候去?」

  楊凌說道:「今日已晚,不便去代王府遞貼晉見,臣想明日再去拜望,皇上可是也想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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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各有所思


  正德略一猶豫道:「前年韃子險些攻進大同,代王跑到京裡向父皇哭告時,見過朕一面,若見了他……」

  他忽地眉毛一揚,笑道:「去就去,我是侍衛,見不到他的,要是整日悶在這兒那和在京裡還有什麼區別?」

  兩人正說笑著,忽有一個侍衛近來稟報道:「稟大人,巡撫胡大人回城了,正進府來。」

  這侍衛也知道正德身份,只是楊凌早已吩咐下去,所有人見了正德不得稍露異樣,免得引起有心人警覺,是以他也不敢見過皇上,只是向他瞧了一眼。

  楊凌一愣,胡巡撫回來了?雖說他的品秩比自己高,可是自己畢竟頂著欽差的名頭,而且論實權遠非他能所及,怎麼也不待通報一聲?這可未免失禮了。

  楊凌正要去書房會見胡瓚,陡聽外邊厲聲大喝:「欽差駐地,不得硬闖。」

  隨即另一個聲音也厲聲大喝:「瞎了你的狗眼,我是大同巡撫胡瓚,本地除了代王殿下,便以我胡某為尊,什麼地方闖不得?」

  喝!這位巡撫未免太囂張了吧?楊凌不知胡瓚為官如何,但是聽了這番話,第一印象就是這位巡撫未免太過跋扈。

  楊凌向正德看了一眼,推門而出道:「放他過來!胡巡撫,本官品秩雖低於你,卻是奉旨欽差,這欽差行轅所在,也是你硬闖的麼?」

  他一邊說著一邊閃目望去,只見大內侍衛們攔住一個文官。這時正左右分開,那官兒斯斯文文,白淨面皮,看模樣不到五旬,倒不像個飛揚跋扈的官員,怒氣便消了幾分。

  不料那位胡巡撫見了他,臉上怒容更盛,他雙手緊握,騰騰騰地大步行來,竟然不待主人帶路,昂然直入房去。

  楊凌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兒得罪了他,他耐著性子擺擺手,示意侍衛們退下,返身跟著胡瓚進了房間,房中只有正德和張永兩人。正德雖仍是一身校尉衣服,卻站在前面。

  胡瓚考中進士,後來升任戶部左侍郎,再外放大同任巡撫,均是弘治朝的事,新帝登基後他還沒見過天子,胡瓚仔細打量正德一番,猶豫著不敢隨便拜見,見楊凌閃身跟了進來,立即喝問:「聖駕何在?」

  楊凌臉色一變,驚問道:「胡大人,你說甚麼?」

  胡瓚冷笑,從袖中摸出一封書信道:「楊將軍,你將三位大學士阻在居庸關內,他們進不得關,但軍驛快遞卻比你們的行程快上數倍。你好大地膽子,竟敢將皇上帶至如此險地,我來問你,聖駕何在?」

  胡瓚好似吃了槍藥一般,紅著兩隻眼睛瞪著楊凌,正德見狀輕咳一聲,道:「朕在這裡,胡愛卿不必質問楊凌,是朕要出京,楊卿不過是奉旨行事罷了。」

  胡瓚回頭,見那身著蟒龍袍的太監站在那校尉身後,向他微微頷首,忙搶前一步道:「微臣大同巡撫胡瓚,叩見皇上。」

  正德笑道:「愛卿平身,朕微服出京,知者甚少,你不要聲張出去。朕知道,三大學士苦口婆心,也是為朕安全擔憂,但朕此來大同,是有極重要的國事,此事原也沒打算瞞著你和楊一清,只是想過些日子再說罷了。」

  胡瓚起身,正色道:「無論何等大事,應由臣下替皇上分擔,豈有天子親涉險地之理?大同正在兵荒馬亂之中,不宜久留。臣請皇上立刻回駕。」

  正德樂了,這位巡撫倒有趣。滿朝文武就算劉健、謝遷在時,三大學士也不敢如此直言不諱地向皇上下命令,敢情他不只對楊凌這位欽差說話沖,對著皇帝還是一樣的語氣。

  正德滿不在乎地在椅上座了,翹起二郎腿道:「朕說過了,此來是有極重要的國事,事情未辦妥前,朕不想回京,胡愛卿如果欲知詳情,可向楊凌問起,不然就請回吧。」

  胡瓚臉漲得通紅,鬥雞似的瞪著正德道:「主憂臣勞、主辱臣死,坐視皇上陷於險地,臣萬死莫贖其罪,皇上不回京,臣就死在皇上面前!」

  正德愕然,半晌才笑道:「這……這算什麼道理?你不是以死來要挾朕麼?朕不回京,朕也不允你死,你下去吧。」

  胡瓚大聲道:「臣今日來,務必要勸得皇上回京,皇上不走,便是臣的失職,唯有一死而已」,說著便探手入懷,正德大驚,喝道:「你帶刀見駕?」

  楊凌也飛身攔在正德面前,倏地按住了佩刀,胡瓚道:「未經許可帶刀見駕,是為逆反大罪,臣決不敢,古人懷忠力諫,觸柱而死……」

  胡瓚一邊說,一邊遊目四顧,沒看見房中有柱子,便道:「君子愛君不愛其身,死法多的很,臣早有準備。」

  說著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紙包,抖開其中的藥末便往嘴裡吞。楊凌大驚,還未及衝過去,正德反應更快,已經一步躍起,從楊凌身邊衝過,一把抓住胡瓚的手腕將紙包奪了下來。

  那藥末撒了正德一手,張永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毒藥,沾上皮膚是否有害,唬得他大呼小叫起來,當下衝進幾名侍衛將胡瓚制住,張永叫人打進水來,先用乾毛巾拭淨了正德的手,又將盆洗了幾遍。

  楊凌蹙眉道:「巡撫大人,皇上親自巡邊,是為了江山社稷,這件大事,非皇上不可施行,你怎麼動不動就玩死諫把戲?」

  胡瓚怒道:「萬乘之尊,豈可輕蹈險地?『土木之變』前車之鑒,你要害了大明,害得自己滿門抄斬麼?」

  楊凌也不禁大怒,凜然說道:「口口聲聲儘是昔年,為什麼你不說的更遠一點?怎麼不說洪武皇帝血染征袍打下萬里江山?怎麼不說永樂皇帝五征塞北,戎馬一生的戰績?古往今來,凡遇外辱內患,哪個有為的天子只重文治而不重武功?」

  楊凌慷慨激昂,朗聲說道:「為人臣子者忠君是心,輔君是責,你有了一顆忠君之心,還應盡輔君之責。你是要把當今皇上輔佐成文治武功、英明神威地一代帝君,還是要把當今皇上好生地保護在紫禁城中,要少年天子不出宮門一步,不懂人情世故,做一個朝廷名義上地象徵、萬民朝拜的木偶?」

  楊凌這番話竟然把胡瓚震住了,一時啞口無言。

  楊凌吁了口氣道:「巡撫大人既然知道皇上在這裡,還是協助本官做好大同地防務,皇上在這裡便安如泰山了。皇上來此,是有一件極重要的事要辦,胡巡撫現在可願聽本官敘述詳情麼?」

  胡瓚默然半晌,才一拱手,氣哼哼地道:「願聞其詳!」但那語氣已不再強硬。

  楊凌微微一笑,對正德躬身道:「皇上歇著,臣先退下與胡大人商議一番。」

  正德聽了忙擺手道:「你們去,你們去。」

  看著二人退出門去,正德才一屁股坐回椅上,如釋重負地對張永道:「這個姓胡的太嚇人了,沒什麼事可千萬莫叫朕再看到他。」

  楊凌與胡瓚在房中直講了大半個時辰,胡瓚才瞭解皇帝此來的目的,他雖是文官,久在大同也熟稔軍事,自然知道如果能將朵顏三衛拉過來,不只此消彼長減少長城外的危險,從長遠來講,更是極有益處。

  如果真的能改變以往小打小鬧的互市,和朵顏三衛大作茶馬交易,將河套地區變成大明的良馬供應之地,才能徹底改變大明軍隊善守不善攻的戰略局面。

  不過一想到皇帝親臨險地,胡瓚就心驚肉跳,他遲疑道:「大同城高牆厚,城外有楊總制的數萬大軍,以本官想來,倒不虞會被韃靼侵入,但近來韃子糧草短缺,常常派出小股人馬從我大軍空隙間迂迴穿插至後方劫掠糧草,而且一沾即走,甚是叫人頭疼,平素無事,萬萬不可讓皇上離開驛館。」

  楊凌道:「這個我自然省得,萬萬不會讓皇上輕涉險地。」

  胡瓚又道:「代王殿下執掌大同,皇帝在此干係重大,是否通知代王?」

  昔年朱元璋分封諸子,第十三子朱桂就藩大同,是邊塞九王之一。山西有三王,晉王駐太原,代王駐大同,沈王駐潞安。

  同中原諸王不同的是,他們是有權過問地方軍政的,所謂上馬管軍、下馬管臣,代皇帝行使御邊職權。

  所以別看這裡有三邊總制,有軍政最高首腦的巡撫大人,但是大同真正的最高統治者和指揮者卻是代王,同時代王和沈王受晉王節制。

  楊凌略一猶豫道:「此事暫且不要告訴代王的好,代王聽聞,必然惶恐不安,代王府人多眼雜,萬一在朵顏三衛派人前來議盟之前走露了消息,伯顏猛可必然要予以阻撓。」

  胡瓚想了想,頓足道:「好,那本官這就告辭了。」

  胡瓚緊蹙著眉頭,憂心忡忡地告辭離去,連巡撫衙門也沒回,就衝上城頭去加派人手安排城防去了。

  大同韓氏皮貨商,這是剛剛成立不久的一家皮貨行,才不過半年的功夫,就已成為大同為數不多的大皮貨商。

  自與韃靼斷絕馬市交易以來,南北特產全靠民間挾帶運輸,近於半走私、半合法的地步,這樣地貨量顯然難以供應各地客商的大量需求。

  而韓林卻能有求必應,無論要什麼檔次的皮貨。要多少件,韓氏皮貨行都毫不猶豫,再加上店東韓林為人豪爽、買賣公道,大有江湖人的四海作風,所以生意越做越大,南方皮貨商人北上做買賣,大都挑中與韓家交易。

  韓氏皮貨商在大同最繁華的東大街上,距代王府不遠,商行左側是一家車馬行,右邊是極豪華的『狀元樓』客棧,兼營酒樓生意。

  由於戰事和大雪通常都發生在冬季,所以此地皮貨行的規矩,一到了冬天就陷於歇業狀態。韓家雖仍有少量客人上門,傭工大部分也都回家貓冬去了,大院裡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一個穿著老羊皮襖、蹬著加了防滑條狀皮子的快靴的矮個子男人蹬蹬蹬地上了樓,推開門兒一把摘下可掩住鼻口的羊皮暖帽,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圓臉,這是個虎頭虎腦濃眉大眼的少年。

  他先提起桌上的大茶壺咕咚咚一通灌,然後抹了抹嘴巴興沖沖地道:「爹,我看到姐夫了,他現在已經住進了驛館。」

  炭火爐上一口陶罐,裡邊加了佐料的鮮嫩的羊肉咕嚕嚕地翻滾著,肉香四溢,桌上還擺著干荷葉、核桃仁等下酒小菜。

  一個四十多歲身材健壯、五官粗獷的大漢放下橙褐色的酒葫蘆,瞪眼道:「小兔崽子,我還用得著你說?咱們在這扎根是不能叫人知道和你姐夫的關係的,你沒漏了餡吧?」

  小傢伙自然就是韓滿倉,他嘿嘿一笑,得意地道:「哪兒能呢爹。我看到姐夫了,跟著他的軍隊走了一路,他可沒看到我。爹,你說姐夫什麼時候能來看咱們?我還真想他了,更想姐姐,嘻嘻,姐姐快要生小寶寶了,我要當舅舅了,想起來就開心。」

  韓林罵著兒子,可是眉眼綻開,顯然也高興得很,他唔了一聲道:「你姐夫派來的那位伍漢超公子前天才出的城,外邊正在打仗,他挑著小道兒走,雖說有我派去的人帶路,恐怕這時也沒到地頭兒呢,你姐夫得在這兒住些日子呢。」

  他微微豎起大指說:「凌兒陪著這位呢,那是天大的事情,怕不會馬上來見咱們,你莫急,叫夥計們豎直了耳朵,注意城裡三教九流的所有動靜,莫壞了你姐夫的大事。」

  韓滿倉失望地一屁股坐在長條凳上,抓過老爹的酒葫蘆抿了一小口酒,然後趕緊拿起筷子從罐裡挾起塊羊肉來,略吹了吹便塞進了嘴裡,然後說道:「

  嗯,這事兒爹倒不必太擔心,城裡但有出入的陌生人,沒一個瞞得過我那些夥伴的眼睛,誰會對那些滿城亂跑的小孩子起戒心呢?」

  「對了」,韓滿倉往桌上一趴,踢踏著腳道:「住在狀元樓的那幾個商人查明白了麼?這時節跑來做買賣的人可不多見,偏偏他們掌櫃的還在後邊,在這兒一住七八天了,真是奇怪。」

  韓林搖頭道:「還沒查出什麼,或許是新入行地商人,不懂這邊的時令和行情吧。那位主婦和幾個僕人整日窩在客棧裡,不像有什麼用心的人。

  兵荒馬亂的,帶著銀子和大宗皮貨走南闖北的,僕人們懂得武藝尋常的很,而且觀察他們路引官籍,也都毫無疑處,為了以防萬一,我仍叫客棧裡的夥計注意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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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7 22: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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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狀元樓』是大同最大的客棧,已經有百餘年的歷史,第一代代王朱桂的王妃是名將徐達的次女,這女子頗有乃父之風,相貌雖然普通,卻有一身好武藝,嫁來代王府時她帶的一個姓宋的隨身丫頭也精通武藝,後來離開王府嫁了人,在這裡開了這家狀元樓。

  有代王府這層關係,酒樓越開越大,漸漸發展成酒樓、客棧、賭館、妓院於一體的銷金窟。這狀元樓佔地甚大,雖說開著這許多生意,卻各自別門別院,就是客棧也分高中低檔三幢樓,所以三教九流都願意住進這裡來,龍蛇混雜,是最易打聽到消息的地方。

  雖說大同是戰亂之地,可是這種地方卻最易發財,經過百餘年,這家酒樓的後人賺得缽滿盆滿,前年韃子險些攻進城來,把店主嚇的夠嗆,不願再住在這兒,可是能拿出大手筆盤下這狀元樓的人實在太少,所以一直拖了下來,內廠勢力開闢到這裡時,就暗中把它盤了下來,對外仍聲稱是宋家的買賣,暗中卻是韓林掌管。

  及第樓是狀元樓的中檔客棧,倒符合那位皮貨商人的身份。這一家只有夫人和幾位夥計來住,租了二樓拐角處連片的三間客房,中間一幢是夫人住,兩邊兩幢是家僕住。

  這位夫人走路風風火火,行事說話和男人相似,極是粗魯。雖說身段兒蠻動人的,可那張臉雀斑麻子交相輝映,偏偏這位夫人還喜歡濃妝艷抹,畫了一雙妖佻的細眉,鼻子下邊卻是一張血盆大口,就連店裡見多識廣的傭人都不愛看。

  他們趕到這裡時,聲稱掌櫃的因事耽擱了,夫人做不得主,就在這兒候著掌櫃的到來,這都七八天了,剛剛那位皮貨商掌櫃才帶了一位管帳先生、六個夥計趕到客棧,夥計早已得了韓林吩咐,一邊使人悄悄去通知韓林,一邊端了盆水送上樓來。

  房內,楊虎一把摟住愛妻,好半晌才放開,激動地說:「可擔心死我了,那晚想不到會中了楊凌那狗官的埋伏,就連藏馬之地也早有伏兵,我便知道不妙,恐怕你我的底細他早就查的明明白白了,京中大宅必然也有伏兵,所以帶著幾個受傷的兄弟只好遠遠逃去。

  回頭我派人進京打聽你地消息,卻聽說你抓住了楊凌,以他為人質逃出了城,我這才放了心,你不回老寨躲躲風頭,還整成這副鬼樣子跑到大同來做什麼?捎信的兄弟也沒說清楚。」

  崔鶯兒初見丈夫也十分激動,這時情緒緩和下來,想起就是丈夫利慾熏心,不聽自己規勸,卻在劉老道的蠱惑下殺上高老莊,白白害得他損失了兩百名親信,不禁狠狠地瞪他一眼,臉色也冷了下來。

  她轉眼瞧見一旁那位扮作家僕地老僕正笑咪咪地看著她,忙上前輕聲道:「五叔。」

  楊虎口中的老寨是崔家的山頭,崔鶯兒的老父和一票老兄弟昔年縱橫綠林,是北方綠林道上極顯赫的人物,臨到老來不想再在道上混跡,又只有一個女兒,便要手下控制的十幾座山寨自立門戶,自己和一班老兄弟退居密林中的盤龍嶺,靠著年輕時積攢下的家當和在山裡種些藥材、糧食頤養天年。

  崔鶯兒口中的五叔,就是崔家老寨的人,和崔老大是拜把子兄弟,精通鷹爪功夫,他是看著崔鶯兒從小長大的,對她如同血緣親人一般。

  他拍拍崔鶯兒肩膀,笑道:「別傷心,五叔都聽說啦,你能在京師搞出那麼大陣仗,了不起,山寨的一幫叔叔伯伯們聽了,都覺得臉上增光呢。」

  楊虎被崔鶯兒訕慣了,也不覺生氣,仍自急不可耐地說道:「娘子,你既逃出京來,怎麼不順手殺了那個楊凌,反而讓他好端端地回去了,我聽說後實在不明白,和官兵講什麼道義?」

  崔鶯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答他的話,卻反問道:「我叫你來大同,你把五叔找來幹嗎?崔家山寨的人已退出江湖,老不以筋骨為能,五叔年紀大了,你還要叫他跟著奔波?」

  楊虎一窒,五叔忙笑著打圓場道:「看你們兩個,見面就拌嘴!這事可不怪楊虎,你們在京師這麼一鬧,官兵在霸州一帶發了狠,許多山寨被連根拔了,若不是咱們老寨在林子深處,也難免也受到波及。

  虎子一下子損失了兩百個最得力的助手,還要拔寨遷徙,處處用人,聽你傳訊叫他急來大同,他可抽不出得力地助手了。崔老大心疼姑爺,又擔心你出什麼事,我就自告奮勇地跟著……」

  他說道這兒,忽地一個健步竄到門口,霍地拉開門,門外剛剛躡手躡腳走到門口的夥計嚇了一跳,一盆子水差點兒被灑到地上,他忙陪笑道:「呵,老爺子這一開門,倒把小的嚇了一跳。掌櫃的到了,一路風塵,小的送盆水來。」

  裡邊一個女人聲音尖厲地道:「少打馬虎眼,說是只晚三天,怎麼七八天了才來?說,讓哪個狐狸精把你給迷住了?還有你,別幫著他打馬虎眼,要是老娘知道你瞞著我,回頭打斷你的狗腿!」

  店夥計順勢往裡邊看了一眼,只見那個穿著粗俗的紅緞子棉襖的婦人。一手拎著那昂藏七尺的大漢耳朵,一手指著面前一個唯唯諾諾陪笑的夥計,一張血盆大口正憤憤然地責罵著。

  扮成管帳先生的五叔乾咳兩聲,向店夥計遞個眼色,說道:「用水時自然會叫你,先下去吧,老爺和夫人正在商量生意。」

  店夥計忍住笑,連忙答應一聲,端著水匆匆退了下去。五叔待他過了拐角,才將店門掩上,側耳又聽了片刻,才向楊虎和紅娘子打個手勢,低聲道:「店裡人多眼雜,走,到裡屋說去,你們兩個守在外邊。」

  胡大錘和黑鷂子點點頭,機警地站在門側,楊虎、崔鶯兒和五叔等幾個人都避進了內室,紅娘子將劉老道、翠兒是彌勒教的人,支使楊虎進京謀刺皇帝,以及聽說皇帝要來大同巡視,為恐打草驚蛇,又出賣自己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這兩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楊虎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才勃然而起,牙齒咬得格格響,痛心疾首地道:「彌勒教!彌勒教!這群天殺的,我竟然被他們利用了,我那兩百個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他重重一拳擂在房柱上,臉色鐵青,頰肉突突直跳。

  從山寨剛剛趕來的幾位兄弟這才知道詳情,也都恨得牙根緊咬,房中一時靜默下來,過了半晌,一個兄弟忽然變色道:「劉先……劉老道是彌勒教的人?狗日地!那……那他說虎哥是紫微轉世,有帝王之相的話也是假的了?」

  旁邊幾人聽了齊齊變色,彼此面面相覷,楊虎心中一驚,這才想到問題的嚴重性,那無心說出這個要害地人叫馮福至,也是死心塌地的跟著他的好兄弟,一見眾人表情不禁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楊虎有些惱火,卻又不便發作,還是五叔人老成精,忙說道:「江山都是人打出來的,誰聽說過命中注定做皇帝,不用自己去拼就能坐天下的?那除非是現在皇帝的太子了。

  宋太祖、朱洪武,都是和一幫好兄弟肩並肩打下萬里江山,什麼早有帝王之相,還不是成了事才有人穿鑿附會的?咱們幹的是強盜馬賊買賣,早就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誰也不是孬種,拚一拚未必就打不下江山來。

  好了,咱們還是好好商議一下吧,鶯兒剛剛說過了,彌勒教也想造反呢,正是亂世出英雄,就看誰能拼誰能打。今兒楊凌不是率軍進了城嗎?照鶯兒的話,那正德皇帝肯定也在軍中,咱們還是想想怎麼替死去的兄弟報仇,想想怎麼幹掉正德吧。」

  楊虎心中暗暗感激,忙按過話頭道:「五叔說的是,看來彌勒教應該也跟著來了,咱們應該多注意楊凌的動向,彌勒教會驅狼斗虎,咱們綠林道上的好漢難道就不懂這個?皇帝難得出京,亂中取利,找個機會殺了他!」

  紅娘子道:「我不同意。一路來到大同,路上災民不斷,這幾天我細細想過,彌勒教躲在暗處,我們在明處,官兵正在圍剿山寨,如果皇帝在這兒出了事,這筆帳勢必又要算到我們頭上,到那時就是窮舉國之兵對付我們,斬草除根都是輕的。」

  她瞟了神色各異的眾人一眼,說道:「而且……韃子正在關外大戰,我們起事是為了替天行道,若是這時皇帝死了,韃子趁亂進關怎麼辦?咱們霸州百姓首先遭殃。再說……」

  她的眸子朦朧起來,半晌才悵然道:「咱們真能打下天下麼?如果打的下,咱們會治理天下麼?咱們原來說吃大戶、不納稅、不逼百姓養馬,那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站著說話不腰疼,真坐了天下,不這麼干能行麼?」

  眾人都驚訝地看著她,不解她何以說出這種論調,楊虎已憤憤不平地搶白道:「照你這麼說,我的兩百個兄弟就白死了?這個仇就不報了?」

  紅娘子咬了咬嘴唇,輕聲道:「咱去殺人家,難道叫人家伸長了脖子等著咱砍?咱們覺得殺富濟貧是替天行道,官府抓賊何嘗不是理直氣壯?更何況他是為了自保。

  冤有頭、債有主,不是劉老道胡說什麼天相生變,帝星將滅,咱們也不會帶了人上京。我恨!恨只恨給彌勒教拿去當槍使,彌勒教隱在暗處,總舵在哪我們不知道,教主在哪我們不知道,要報仇都無從談起。」

  她眸中星芒一閃,恨道:「咱們這幾個人,能在千軍萬馬中殺了皇帝麼?況且彌勒教也要殺皇帝,他們樹大根深,必定早有準備,皇帝一死,他們必定有周詳的計劃謀奪天下。

  我們的勢力被官府傷損太大,很難和他們爭雄。如果我們殺了皇帝豈不是為他人做嫁妝?彌勒教和我們有血海深仇,他們想做什麼,我就偏不讓他成功,我是要等著彌勒教動手,跟在暗處做些手腳,把這件事坐實了是彌勒教干地,把這把火引到彌勒教頭上。」

  楊虎又氣又惱,在他心中可不覺得那群走街串巷裝神弄鬼、蠱惑鄉民的妖道有甚麼了不起,霸州馬賊過處,連衛所官兵都聞風喪膽,何況是一群只會掄鋤頭的百姓,靠他們能得天下?

  在他心中始終認為如今的朝廷才是他成就大事的最大障礙,殺了皇帝,大明朝群龍無首,各地有野心的蕃王必定你爭我奪,就算彌勒教也趁機起事,他仍覺得那樣勝算更大。

  如今聽妻子當著自己的心腹說出這麼洩氣的話,居然還想保皇帝、借官兵的力量對付彌勒教,真是小肚雞腸。女人若是恨上一個人,怎麼如此不可理喻?

  楊虎忍不住怒道:「女人見識,被他們利用了又如何?就算沒有他們,我們早晚一樣要對付朝廷,如今有他們打正德的主意,我們正好渾水摸魚,這機會千載難逢,怎可錯過?」

  紅娘子起身怒道:「女人見識怎麼了?你有見識又怎麼會被人利用?你讀過幾本書?我覺得咱們原本地打算確實太過淺薄,打打殺殺的,咱們還在行,這些大道理我不懂,難道你就懂了?」

  楊虎也火了,又氣又笑道:「這叫甚麼話?怎麼突然又扯到讀書上去了?難道你的這番大道理是教書先生告訴你的不成?」

  「我……」,紅娘子噎了一下,狠狠地一跺腳道:「我旁的不知道,就知道彌勒教是我們的仇人,他們想殺皇帝,我想利用皇帝殺他們。我就知道你若趁機動了手,山寨地兄弟,還有他們的父母妻兒,全都要跟著你無處藏身,反倒讓彌勒教撿了天大的便宜,我嚥不下這口氣。」

  五叔見二人又要爭吵起來,連忙道:「楊凌今日剛到大同,一時半晌不會離去,我們無論是否動手,都不急在今日,待我們探清他們的根底再作打算不遲,你們夫妻死裡逃生,剛剛見面,不要再傷了感情。」

  他說完對楊虎一努嘴道:「一路趕來還沒顧上吃頓飽飯,走,咱們爺們趕快洗漱一下先去吃點東西,喝上兩杯。」

  紅娘子重重地哼了一聲,腰肢一扭,一屁股坐到床上,負氣地別過頭去不說話。

  楊虎被五叔拉了出來,其他幾位兄弟見勢不妙,連忙也跟了出來。馮福至悄聲對旁邊一個兄弟道:「我覺得大嫂說的有道理呀,再說……山門被搗了,有些山寨已經對大哥的天命所歸有所懷疑,要是劉老道是彌勒……」

  「噓……」,另一個人看出楊虎夫妻都壓著一肚子火,忙拉了拉他衣襟,馮福至忙閉了嘴。不過楊虎耳朵甚靈,已將二人地低語聽得清清楚楚,他正在火頭上,一聽了這喪氣話直恨不得反手給那馮福至一記大耳聒子。

  楊虎忍著氣向前走,想起馮福至的話,也不由暗暗心驚,自己山寨的兄弟那是沒話說,一定信的過的,可是這兩年招兵買馬、擴張甚速,收服的各處山寨很有一些是被他的武力所懾服,或迷於他真命天子的傳言,如果這消息傳出去……

  如果暗囑這幾個兄弟隱瞞此事,那不是擺明了騙人,擺明了連自己也懷疑自己的命相了麼?綠林道上誰不知道大哥楊虎,是光明磊落的一條漢子。這話如何對他們說的出口?

  楊虎一邊走,一邊暗暗琢磨著解決的辦法,走著走著,一個邪惡的念頭忽然掠過他的心頭,讓楊虎自己也暗暗一驚,他連忙抬起頭來,連想也不敢再去想。

  一大早。楊凌和張永帶著二百親隨趕去代王府拜見,正德混在侍衛中怡然自得,以往去哪兒他都是正角,眾星捧月地言行舉止都要注意些帝王風範,如今一身輕鬆。望著路旁低矮的房屋,閒散經過的士卒,和趁著大年挑擔推車街頭叫賣地小販,顯得異常新奇。

  縱是堂堂的九五至尊、天下共主,混在這些侍衛中,看來也就是一個尋常的侍衛,從外邊看過去,掃上一眼也未必有人能夠看出來他有何不同。

  代王府坐落在東大街上,座北向南。共辟有四門:東曰東華門、西曰西華門、北曰後宰門、南曰端禮門。端禮門為王府地正門,王府四周圍有土夯磚砌地高大圍牆,使它成為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獨立大院,老百姓都稱之為「皇城」。

  端禮門前一道十餘丈長高近三丈的巨大照壁,用孔雀藍、綠、正黃、中黃、淺黃、紫等色的琉璃拼砌出一座富麗堂皇的照壁,須彌座上平托九條琉璃壁龍。

  壁身下部是青綠色地洶湧波濤,上部是藍色的雲霧和黃色流雲。巨龍之間以雲霧、流雲、波濤、山崖和水草相隔相聯,五彩斑斕,巍然壯觀。

  這九龍壁比京城皇宮的照壁還要大的多,皇十三子朱桂和燕王朱棣是同母所生,彼此關係在皇子中近了許多,兩人的王妃又都是徐達的女兒,關係更顯親密。昔年建文帝削藩,先拿代王下手,把他囚禁了起來,燕王造反成功,才把他救出來。

  後來刁蠻的代王妃進京見了京中照壁,回來後非要代王修一座比京城更大的,代王怕老婆,忙不迭應了,結果就出現了這座九龍壁。

  楊凌和張永遞上拜貼,不一會兒王府總管帶著兩個小太監從裡邊迎出來,楊凌和張永忙下了馬,王府總管滿面春風地笑道:「王爺聽說兩位欽差大人到了,甚是喜歡,著奴婢前來相迎,兩位大人,請吧。」

  楊凌和張永忙含笑應了,各帶了八名侍衛在代王府總管的陪同下步入王府,過承運門、承運殿、崇信門、存心殿,向西一拐來到銀安殿上,這是王府主殿。

  地上的水磨青磚,一塊塊方方整整,磨磚對縫,平整如鏡。代王身著蟒龍袍笑吟吟地迎了下來,代王五十多歲,白面微鬚,矮矮胖胖地,但瞧起來人卻和氣的很。

  雖說二人是欽差,但代王是皇族,原本不必這麼客氣,但這兩人是皇帝身邊最寵信的大臣,這一代的代王為人低調,可不願惹惱了他們。

  大同雖因嚴冬和戰爭顯得蕭條許多,代王府裡卻是另一番景象,一殿一廳,一磚一柱,一花一木,皆具匠心,銀安殿上朱漆粉堊,雕樑畫棟,真是金碧輝煌,豪華尊貴之極。

  二人是欽差,王爺先以臣禮叩拜,向皇上問安,二人昂然直立,代正德受了禮,然後再向代王叩拜,雙方好一通客套,這才分賓主落座。

  寒暄良久,代王問道:「皇上請兩位大人赴大同勞軍,並巡視邊關戰事,不知二位何時召楊一清回城啊?」

  楊凌欠身答道:「回王爺,下官聽說前方戰事甚急,楊總制身為主帥,不可貿然離開戰場,所以我想明日和張公公同去鎮羌堡看望楊大人,並視察那裡的防務。」

  代王呵呵笑著,兩隻眼睛瞇成了縫兒,不斷掉頭道:「甚好,甚好,今年韃子重兵雲集,本王著實擔心的很吶,幸虧皇上派了楊一清這員幹將,仗打得有聲有色,是該犒賞的。」

  他舉起茶盞,輕輕啜了口茶,微笑道:「雖逢戰事,可是本王要納側妃,皇上已經允了,這事兒就不能耽擱了。五日後本王納側妃過門兒,兩位欽差大人到時一定要來王府飲杯水酒呀。」

  王爺若納個尋常妾室,無須稟明皇帝,可是側妃也是王妃,必須要請旨要皇帝頒下詔令聖旨,載入皇室宗族譜錄才行。這位王爺年約五旬,還大動干戈納個有身份的妃子過門,看來是愛極了那位姑娘了。

  楊凌和張永見他端茶,已經站起身來,聽了這話不禁相視一笑,齊齊俯身道:「原來王爺有大喜事,恭喜恭喜,五日後,下官一定來王府相賀。王爺事務繁忙,下官二人不敢多有打擾,就此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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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君行塞上


  欽差儀仗緩緩走向驛館,城裡百姓見慣了大隊官兵,沒人在看這支二百多人的官兵,仍然為著自己的生活忙碌著、享受著。

  這些生存在社會最底層的百姓,要求並不高,今天韃子離得遠一些,風小一些,陽光暖一些,都是一件值得他們慶幸和開心的事。

  大同有寺院、尼庵、道觀上百座,城中處處可見,真可謂是寺廟林立,殿堂壁連,香煙繚繞,經誦不絕,這常年殺伐之地,儼然是佛國勝地。

  寺廟道觀前邊的空地,照例都是攤販們集中的地方,由於大同是蒙古通往晉冀魯豫的咽喉要道,因而儘管雙方戰事不斷,集市上出售的許多貨物仍是蒙古人的皮草、藥材、馬具等貨物。

  集市上也有許多蒙古人,並沒有漢人對他們存有敵意,彼此離得這麼近,許多活不下去的蒙古人偷偷跑到漢人的地方做苦工、賣貨物,大戶人家還多了些忠心耿耿、身強力壯的蒙古武士。這些人常年生活在此,對於漢人的感情比自己的部族更深。

  再加上那時沒有快捷的通訊方式,所謂奸細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真打聽到點情報等他們送回去也早已失去時效,遠不如戰場上的斥侯管用,所以巡撫衙門對他們看管也不甚嚴,只要有人作保,隨身不攜帶武器,他們的人身自由同漢人無異。

  一座寺廟前草頭班子正在演戲,前方路口有車馬輜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的正運進糧草,正德皇帝在軍中,楊凌不敢直接過去,恐混亂中為人所乘,便命全軍原地靜候。

  那時戲曲已經漸漸形成各地不同的風格,但是這種草頭班子唱的自然不外乎是鄉音俚曲,而且大多帶些葷腔。

  洪武二十二年,朱元璋曾親自下令,凡軍中將士學唱淫詞俚曲的割了舌頭,可惜有些事情就算是皇帝下的令也沒用。這麼些年來,民間風氣反而更形開放[禁用詞語]。正德坐在馬上,和一眾侍衛扭著頭,聽的津津有味。

  故事講一位唐朝節度使,手下擁兵數十萬,卻畏妻如虎,連一房妾侍也不敢納,後來好不容易和個俏麗的小丫環勾勾搭搭,可是畏於妻子威風卻不敢踏過最後一關。只見那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站在台上苦著臉唱道:「風淡雲清近曉天,老婆罰跪在床前。鄰人不識余心苦,還謂偷閒學拜年。」

  正德和侍衛們一起捧腹大笑,樂不可支,待演到節度使和丫環在後花園幽會,一見面就急不可耐地撲上去一把摟住對了個嘴兒,唱道:「俏丫環,想殺我,此時三更方見到,喜滋滋,和衣兒摟抱,你渾身上下都是俏,便不得同床共枕眠,我摸摸砸砸也解饞」時,那戲子不免上下其手,極盡猥褻。

  台下百姓轟然叫好,就有那稱著倆錢的將銅錢扔上台去,台上飾演把風小兵的戲子連忙一一撿起,擠眉弄眼地對台下看客們念白道:「小丫環,空俊俏,十五歲上,還不曾與人湯一湯,曉得地是咱老爺怕老婆,若不然還道是個石女在後花園。嘿嘿嘿,羞羞也,不曉得這懷春少女如何熬得這些癢!」

  台下頓時口哨聲起,笑鬧不絕,更多的銅錢扔上台去,這些邊民整日生活在死亡邊緣,倒比中原人更會珍惜享受生活。

  張永聽了那淫詞浪曲,覺得有些不妥,扭頭向正德望去,卻見他聽得津津有味,要不是還記得身在軍中,也早撲到台下,和那幫草民一起大呼小叫了,不禁為難的對楊凌道:「大人,這些人唱的實在低俗,讓皇上聽到可是大大不妥,你看……要不要叫人將他們趕開?」

  楊凌扭頭一看,只見正德眉開眼笑,聽到興奮處竟忘形地捶打旁邊一名親侍的肩膀,笑聲朗朗不絕,心中忽然也覺得開心,他寵溺地看了正德一眼,回頭微笑道:「算了,這些俚曲兒要說不登大雅之堂那倒是真的,倒不致就這麼教壞了人。」

  他心中暗道:「想當初我看光碟那是看到了『閱盡天下a片,心中已然無碼』的至高境界,也沒見我學壞,那些犯罪的沒見過電器的農民有之,天之驕子有之,人品問題!

  什麼看黃片看的,被抓起來了找遁詞而已,連句淫曲兒都聽不得,小皇帝又怎能受到了後宮三千地聲色犬馬?「

  張永聽他這麼說,便不再言,這段折子戲因為是專演給路人看的,所以並不長,不一時演到那節度使手下獻計,扯旗造老婆地反,納那小美人兒為妻,大將軍全身披掛,手執青龍偃月刀,殺氣騰騰步入內房,後邊跟著四個小校扮演千軍萬馬。

  節度使的丑妻從榻上醒來,看見丈夫那副模樣瞪眼問道:「喊打喊殺的,你要殺什麼?」

  那節度使頓時矮了半截,一頭跪在榻前陪笑道:「這個……為夫殺雞給你吃」,正德看到這裡,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流了出來。

  前方輜重車馬過盡,楊凌的軍隊開始前行,正德猶自戀戀不捨回頭望去,只見那位悍妻知道了丈夫的來意,勃然大怒,大將軍逃出府去,坐上馬車就逃,還嫌那馬跑的慢,急得從背上抽出護旗抽打馬背,那幅狼狽樣看得正德不住發笑。

  原來百姓生活如此好玩,雖說吃的差些,穿的粗些,可是活的何等輕鬆隨意。

  正德就像一個窮鄉僻壤進城的孩子,看著什麼都新鮮,這裡的人不用見了他就立刻下跪、不用整日板著面孔鴉雀無聲,自己也不用裝腔作勢,整日介注意天子威儀。這樣的生活令他嚮往不已。

  正德提提馬韁,驅馬趕到楊凌身旁,臉上猶自帶著笑意,興奮地道:「楊……楊大帥,尋常巷陌間的百姓們好有意思,日子過得這麼苦,他們還能尋出這許多樂子。」

  楊凌點頭道:「嗯,所以說,百姓是最好對待的人,如果沒有天災讓他們飢寒交迫,難以生存,如果沒有貪官污吏地壓搾,讓他們家破人亡,只要有飯吃,有片住的地方,些許的善待,百姓便是恭順的良民。」

  正德細細的咀嚼這句話,一路沉思走了良久,才踢馬追上楊凌,向他展顏一笑,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儀仗經過韓氏皮貨行,楊凌扭頭再次向商行望去,只見一個虎頭虎腦的半大孩子站在門邊,見了他不禁啟齒一笑,那調皮模樣看的他心中一暖,不禁想起了遠在京師的愛妻幼娘。

  他微不可覺的向韓滿倉頷首示意,一踢馬腹,加快了行程。韓氏皮貨行既是他為韓林父子謀的生計,也是他安插在大同的最重要暗樁,彼此的關係不宜暴露,眾目睽睽之下他不便去見岳丈。

  再加上此次出京責任重大,在與朵顏三衛達成協議以前,正德皇帝的身份、自己此來的真正目的,都要盡可能的少讓人知道。要去見見親人,看來只能待與花當大首領會晤之後了。

  路邊一幢酒樓,二樓一間房中,一個身材彪悍、身穿皮褲皮襖的大漢從窗隙前窺探著楊凌的馬隊馳過,回到桌邊坐下,將酒一口抿進嘴裡,蹙眉說道:「楊凌奉旨巡邊,雖說這次陣仗搞得大些,畢竟他剛剛在京師被人劫掠,護衛森嚴也不稀奇,可看不出皇帝在此地的模樣。」

  他不屑地一笑,銳利的目光瞪向對面道:「你們漢人的皇帝,就像一朵嬌嫩的花兒、一隻籠中豢養的金絲雀,只能躲在紫禁城中發號施令,哪像我們的可汗,那是大漠的雄鷹、草原上的英雄,你們教主說的消息不會是假的吧?」

  對面是一個五十多歲、白白胖胖的商賈,穿著庸俗的錦緞棉袍,滿臉堆著和氣的笑容,就像一尊佛,彌勒佛。

  他聽了呵呵笑道:「乞克農將軍,彌勒教神通廣大,我們的弟子遍佈三教九流,就算是皇帝的消息,也一樣探聽的到,正德一定就在楊凌軍中,絕不會假!」

  被稱為乞克農的人目光灼灼地盯視他良久,才一握拳,說道:「但是他們在哪裡和花當會面?何時會面?我們到底有沒有機會可趁?我們已經等不下去了。

  可汗的大軍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武士,但是他們不是神,同樣需要吃東西,如今我們的糧草已經用盡,現在不只戰死的馬匹,就是瘦弱的、受傷的馬匹都殺來吃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只能吃人了!」

  對面那尊佛對他聲色俱厲的語氣毫不在意,他瞇著一雙水泡眼,狹窄的縫隙裡露出精明的光芒,身形俯前,淡淡笑道:「乞克農將軍,想想你們要殺的人是誰,是皇帝、大明的皇帝!這個機會還不值得你們等下去嗎?

  如今和土木之役的英宗不同,英宗有兄弟,正德沒有。正德一死,他寵信的楊凌、劉瑾、張永這些執掌兵權的人會因為慫恿皇帝出巡而全部處死!李東陽、焦芳還有楊廷和身為大學士護主不力嚴重失職會被迫罷免。

  我們的人會趁機上位,諸王野心一起,明廷大亂,本教順應天意,適時起兵,天下唾手可得,到時……自然要借助韃靼鐵騎的幫助,想想看,我們會幫你們吃掉朵顏三衛,遼東之地盡歸可汗,還有我們答應割讓的甘肅、青海,這些還不值得你們等下去?」

  他笑吟吟地靠回椅背,好整以暇的喝了口酒,又夾了口菜,耷拉著眼皮道:「我們漢人有句話,叫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就一員名將尚且要用上萬條性命來填,你們想獲得這麼大好處,再耐心候上一段時間又如何?

  大明皇帝會晤朵顏三衛首領,這麼大的舉動,他們想瞞也難。進一步的消息,我們一定搞得到,還請回復可汗,他們既然到了,時機也就不會遠了。」

  乞克農咬牙道:「好,俞護法。我會把話帶到的,你們幫我們摸清大同一線哪些村莊附近沒有駐兵,村中還有牛馬糧食的,我們……我們必須得派遣勇士,繞過大股明軍,從附近取得給養才行。」

  俞護法欣然道:「這個我們倒辦得到,你們往遼東一線的防禦也要放鬆些,讓朵顏三衛的部落頭領們平平安安地到達才行。呵呵呵,大明皇帝和他最親信的將軍、花當和朵顏三衛最有威望的部落首領們,當他們突然被人殺死時,就是我們興雲布雨的時候了。

  乞克農聽到這麼富有誘惑和煽動的話,眸中也不禁掠過一絲興奮和貪婪。他狠狠地灌了口酒,起身道:「好!有了消息馬上告訴我們,還有糧草的事,也不可耽擱,為了立住腳跟,我們明日和明軍再大戰一場!」

  他抓起狗皮帽子戴上,咒罵道:「該死的楊一清我們退他就緊咬不捨,我們戰他就退縮城中,只耗我們的糧食。王守仁潑皮無賴、使毒下絆專打爛仗,你們漢人的將軍不是好漢!」

  ***********************

  翌日,楊凌和張永起兵出城,赴鎮羌堡勞軍。

  前方正在打仗,楊凌和張永不敢讓皇帝冒險,留下那三百名大內侍衛守住驛館。他知道正德好動,恐他耐不住性子跑出去逛街,乾脆派人找了那個草頭班子回來給他唱大戲,希望能絆住這位小皇帝。

  大軍開撥了,大地微微顫動,蹄聲殷殷如雷,路上的行人和散兵都盡量向兩旁避讓,數千騎士轟然而過,盔甲鮮明,刀槍閃亮。

  楊凌策馬馳在平坦的城中大路上,親軍護衛個個彪悍兇猛,在前後左右以嫻熟的步伐保持著一致的步調隨護前進。

  玄黃色的團龍欽差大旗、血紅的戰旗、墨綠色地楊字帥旗迎風招展、獵獵有聲,整隻馬隊都是精銳輕騎,隊列雄渾威嚴,刀槍閃爍著鋒寒的光芒,一時殺氣彌天,顯示出這支隊伍地不同尋常和彪悍善戰。

  所有的士卒都是輕甲,最前邊的是投槍隊,每人身負五枝陸戰用的投槍,槍桿用顫軟的稠木製成,長約兩米,前粗後細,鐵頭重大,中心在前。投槍不能遠擲,但數十步內卻能穿透人體,鎧甲也難以抵擋,對於彪悍的蒙古騎兵具有極大的震懾力。

  這樣的投槍擲在盾牌上縱然穿不透,對方也無法使用盾牌,只能棄盾作戰。如果投中人體或馬匹,任是戰馬那樣的龐然大物也得轟然倒下,後邊的騎兵就難以快速接近,抵消他們騎兵的優勢。

  隨後是火銃隊,弓弩隊排在最後,排在刀盾隊和鐵棍隊後,這些弓弩是真正的硬弩,需要借助腳力撐開弓弦,可以將利箭射出五六百步,貫穿護甲。

  騎兵本來不宜配備這種強弩,但楊凌出京時這支隊伍的主要作用就是為了防護,所以配置了八百人的遠程硬弩。想想當對方地輕騎正猛撲過來時,在他們背後的天空中突然冒出密匝匝呼嘯而來的利箭,當數百個人體被刺穿倒地人仰馬翻的時候,一排排重標槍又投擲過來。

  緊跟著火銃弓箭、長槍短刀迅如急雨,足以在短時間內將任何強悍的對手前鋒打成癱瘓,等到對方大股部隊衝過來,他們的輕騎已掉頭遠遁了。

  欽差行轅內,正德笑瞇瞇地坐在一張厚絨緞子的大椅上,懷裡捧著一大堆的小吃,一副樂不思蜀的模樣,還真像個被哄的開心不已的乖寶寶。為了保密他的身份,對戲班子並未說明是演給何人,也不叫他們看見正德,廳中掛了珠簾,他在近處看得清外邊,外邊可看不清裡邊的人。

  台上剛剛開班唱戲,正德就嘿嘿一笑,一躍下地對身邊侍衛親兵道:「賞下去,叫他們賣力地唱,回來後還有重賞,咱們走!」

  大內侍衛愕然,忙悄聲道:「皇上,咱們去哪兒?」

  正德把眼一瞪,笑罵道:「蠢材,楊侍讀和張永去了哪,朕自然是要去哪兒,在京城那是沒辦法,到了這裡朕再不親眼瞧瞧大軍作戰,豈不抱憾?」

  侍衛臉色一變,吃驚地道:「皇上,楊大人再三囑咐,請皇上萬萬不可離開驛館,韃子正在邊境作戰,皇上萬金之體,可去不得呀!」

  正德不以為然地道:「楊凌的吩咐你就聽,朕的吩咐你就不聽了?想抗旨不成?哼!總說要輔佐朕做個英明天子,瞧這排場,楊卿也拿朕當小孩子哄了,氣人!」

  侍衛聽慣了皇帝的命令,兩位欽差不在,他哪敢抗旨,可是仍喃喃地道:「皇上,您的安危可是大意不得,您要是有所損傷,把我們都剮了也挽不回呀。」

  正德得意地道:「你猜不到朕要隨去,楊卿猜不到朕要隨去,你當世上真有活神仙猜得到朕的靈機一動?何況大同城內兵馬不斷,朕一個小小校尉,隨在千軍萬馬之中,頭頂又沒有黃羅傘蓋,誰認得出來?

  而且出了大同,還有長城,長城又有宏賜堡、鎮川堡、得勝堡二十多座屯兵堡和上百個烽火台。城上還有十萬兵,韃子尤在長城外,朕就怕的不敢出門兒了?少囉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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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群魔亂舞 第一百九十章 鎮羌戰事


  大同城修建的高大雄偉,堅固險峻,各種城防設施齊備,堪稱大明居安思危的典範,當然,它這個安,還有待商槯。

  大同城牆一律用整齊的石條、石板、石方、石柱等為基,牆體用「三合土」逐層壘成,外圍再砌以青磚。中等型號的城磚一塊就重35斤,由此可見城牆的堅固和建築的艱巨。

  楊凌來到城下,仰面望去,不由暗歎一聲:「雄關,真的是雄關!這樣壯觀的城牆,簡直讓人一看就喪失攻取得勇氣,真不知道前面韃子是怎樣險些攻進這樣一座大城,害得代王一溜煙兒跑回京城去向弘治皇上哭訴委曲。」

  大同城牆的正牆高三丈,正牆上還有女牆,女牆上再砌磚垛,磚垛間的垛口是守禦將士的了望孔和射擊口,城牆上還建有雄偉的城樓、角樓、望樓,間隔而立。樓頂是重簷九脊歇山式,外有廊柱圍繞,下臨馬道。

  這些高高低低的建築在城牆上構築了一道立體防線,可以觀察、隱蔽、機動、射擊、接應、制高和供將官見是欽差的大軍,忙打開城門、放下吊橋,楊凌德鐵騎轟然而出。楊凌居中在火銃營中。

  前軍中軍出了大同城門,後軍正源源跟進,楊凌勒馬閃在路旁。回首望向高大巍峨的城牆,特殊的齒輪狀凹凸相間的城牆外邊,還建有四座孤零零的望軍台,下邊沒有通道和樓梯,只在台頂用木板與城牆相搭才能往來,它可以在攀爬城牆的敵軍背後攻擊、策應、了望敵情。

  楊凌不禁嘖嘖讚歎一聲,所謂的銅牆鐵壁,大概也不外乎如此了。城中,三百名佩著長柄包鋼朴刀和利箭長弓的大內侍衛風馳電摯般衝向城門。

  自宋以來,軍中兵種劃分明細,已經不像唐朝軍隊那樣,無論是長槍手短刀手,人人皆佩弓箭,遠近皆攻,而楊凌挑的兵哥哥馬上地上、遠處近處皆可作戰,是以人手一弓。大內侍衛不但武藝精湛,騎射更不在話下,不但也佩了弓,而且是三石弓。

  楊凌大軍後翼帶著從京師運來一級本地採購的犒賞三軍的物品,數十輛大車連綿不絕,速度也慢,所以此時剛剛走出城門。

  守城裨將尚未下令關城,便看到又一對甲冑精良的騎兵湧來,騎隊中有人大呼道:"勿關城門,後軍未盡。"

  未及裨將追問,三百鐵騎已呼嘯而過,馬蹄踏在吊橋上轟然作響。這三百侍衛和其餘的官兵一路來到大同,彼此已經熟稔,那些排列在最後的硬弩手不知皇帝在車中的內情,更不知楊凌令這三百人留守。見他們追來,還道是大帥特意安排在後營押陣的,所以也無人異議。

  守城裨將見他們衣著相同,雙方士卒又批次熟稔,便不再問,待騎兵都衝出城去再升起吊橋,將城門又重重合上。

  楊凌渾然不知後陣中悄然又多了三百精兵,消息做的太保密,結果就是反而有時造成更大的疏漏。大軍一路行進,一個多時辰後,來到了鎮羌堡附近。

  前軍探馬遞回消息,韃靼伯顏可汗親率鐵騎此時正在關外與楊總制的大軍作戰,楊總制現在無暇回顧,請欽差大人先上關隘觀敵瞭戰。

  楊凌聽了精神一振,立即指揮大軍加速前進,鎮羌堡也是依山而建的一道關隘,左右是蜿蜒如龍的長城,距關隘兩里路外各有一道增兵口直達山上烽火台。

  不及趕至鎮羌關,便聽到山外喊殺震天,旁邊出現一道增兵口,攀沿向上直達烽火台,此處修在險要的山峰上,易守難攻,所以韃子並未攻擊這裡,但是從這兒已可聽到震耳欲聾的廝殺聲。

  楊凌立即下馬,令大軍原地待命,自己只帶了二百侍衛登關,到了烽火台上,一個守軍把總忙上前匆匆見過欽差。楊凌急急問道:「戰事如何?」

  那把總也是打仗打疲了,雖對欽差很是敬畏,耳邊雖是喊殺聲震天,提起戰事,他卻若無其事地答道:「欽差大人但請寬心,韃子隔兩日總要來幹上一仗,雷聲大雨點小,他們攻不進來的。」

  楊凌與張永這才放心,急急來到垛口向下望去,此時太陽高昇,陽光直射下來,群山之間白雪皚皚,將鎮羌堡關口前一片平坦的大峽谷映得清楚明朗,從這座山峰望下去一目瞭然。

  空山陷谷間迴盪著連綿不絕的喊殺聲,楊凌和張永不禁被眼前的情景震懾住了,不止是他們,那二百名親軍也是不畏死的戰士,但是其中有些從未在邊關打過仗的官兵,以及悄然帶著二十名親軍登上山的正德,趴在垛口間全都徵募咂舌。

  這就是雷聲大雨點小的戰鬥?

  長城是蜿蜒曲折沿山修建的,這處險峰前還有一座矮山,再下邊便橫亙一道山谷,前方二里遠便是鎮羌關,相對於此處長城是折向探出的,所以在這裡可以清楚看清關前的一切。

  喊殺聲和兵器戰馬混合成一股轟天價地的無限巨響,一撥又一波的人潮和兵器在相互傾軋著的聲音清晰地注入耳鼓,近在咫尺的一切,由於山勢的原因,在這上邊連滾石投下也無法砸到那些韃子中去,只能看著他們一撥撥衝向右側方的城關。

  密密麻麻成千上萬的人馬前仆後繼地攻打著關隘,兵器的寒芒不是刺入眼簾。楊凌屏著呼吸,注視著這一切,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連一向習慣佝僂著身子、滿臉諂笑的張永神情也莊重起來。

  正德緊握雙拳,心臟幾乎跳出來,他喃喃低語:「這就是戰爭?」

  這一幕,顯然使只在兵書上看到過揮軍百萬這麼威風的詞句的他,單純的心理受到了極劇烈的震動。

  那是用鮮血和生命鋪墊出來的輝煌,何等殘酷。數萬人馬在關外的冰雪曠野、峽谷關隘中大戰。

  這世界上,只有萬物之靈的人類,才有能力組織這麼多生命,才有能力毀滅這麼多生命,人類是該自豪還是悲哀?

  關下喊殺喧天,黑壓壓的騎兵隊吃馬馳騁,利用他們卓絕的箭術,不斷向城頭發射,掩護潮水一般架著雲梯和攻城戰車的人馬向前。

  城上城下,旌旗飛舞。韃靼軍用拋石機、弩機等攻城器械,向城上拋射著巨大的石塊、燃燒的火球。砸中城牆發出刺耳的轟然炸響。

  城上也向城下還以顏色,遠用拋石、弩箭、火炮,近用滾木、擂石,遙遙望去,不斷有攀援到一半的人體墜下城頭,摔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殘破的雲梯、燃燒的攻城戰車散落各處。

  關隘上,士卒們在不停地來回走動。搬運器械的,遊走射箭的,持著鉤鐮推拒雲梯的,向城下不斷投擲滾木擂石的。在這樣火力密集的攻防中,仍有一撥撥悍不畏死的韃子不斷上城頭。在一輪反撲後變成一堆肉醬。

  一輛碩大結實的撞門車在數十名士卒的扶持下衝向關門,前端露出一丈多長的尖銳頭端撞擊厚重結實的城門,撞門車上安裝了扇形護頂,石塊砸上去、弓箭射上去都不能傷及下邊的韃子。

  那一下下的撞擊,把楊凌的心也提了起來,這時城頭上擲下了一個陶罐,砸在撞城車護頂上摔得粉碎,隨即一支火把擲下,整個撞城車轟地一聲燃燒起來。幾個身上濺了油的韃子因為身上都穿著厚厚的棉衣獸袍,頃刻間變成一個火人,嘶吼著滿地打滾,想將烈火壓滅。

  楊凌在城關上看得驚心動魄,就在這時,另一支軍隊向正猛烈攻城的韃靼軍隊掩殺過來。這裡群山重重,峰巒起伏,群山中有兩條峽谷通向鎮羌關,一條寬敞得多,足有三十丈寬,正是韃靼軍攻向關隘的道路,另一條只有十餘丈寬,蜿蜒通向群山深處,遠山上長城起伏,這條路應該是外方通向另一關口的唯一通道。

  關內運兵可以直接在長城上移動,原本不必經過積雪皚皚的山谷,但是此刻,那裡卻有一支大軍正急速行來,並且迅速形成銳角攻擊陣型。

  是大明軍的旗幟,這支軍隊多是步兵,前方只有幾位騎士,面對著人人皆乘馬作戰的韃靼勇士,他們顯然打的是擾敵的主意。陣中一員戰將,擂鼓手、號角手、鳴金手、令旗手皆在身前陣列,背後一桿帥旗,上書一個王字。

  守烽火台的把總喜道:「王副將自青牛嶺來援了。」

  楊凌聽了心中一動,忙問道:「哪位王副將?」

  把總道:「回大人,是楊總制帳下副將王守仁,守在青牛關,與此不過三里山路。」

  楊凌「哦」了一聲,連忙扶著垛口想拿旗下望去,只見一位披甲將軍,身披淡青色斗篷,鎮定地勒馬立在軍中,遠遠的卻看不清相貌。

  森立的刀槍,披甲的戰士肅然而立,在巨盾的掩護下弓箭手將一枝枝長箭搭上長弓,巨盾縫隙間猶如探出了一排排狼牙。

  發現明軍自側翼襲來的韃子嚎叫著兜轉馬頭向他們衝去,同時張弓搭箭向他們騎射。

  馬上的將軍鎮靜地立在帥旗下,第一批箭到了,篤篤地射在一人高的大盾上,這批明軍騎手不多,步騎隱在這麼高的巨盾下,是很難受到箭襲的,但是騎兵若是接近了那就幾乎是一邊倒的戰局了。

  韃子騎兵馳得飛快,第一排騎士距明軍不到兩箭地時,那位將軍忽然狠狠地一揮臂。似乎輕喝了一聲,明軍密密的箭雨就如飛蝗一般撲來,箭急射、馬疾馳,兩相爭鋒,騎兵馳近一箭地時,恰恰迎上第一輪箭雨,一時人喊馬嘶,缺乏良好防護的韃靼騎兵猶如腳下中了絆馬索一般,頓時仆倒一片。

  這時,第二輪箭雨又到了

  谷中只有五千明軍。攻擊鎮羌堡的韃靼軍卻至少有三萬人,雖然暫時佔了上風,可是韃子一旦接近,那就是一邊倒的屠戮了,楊凌並為發現軍中有持著數米長巨槍的長槍兵,而且他們匆匆奔來,顯然也不可能在谷中不知拒馬樁、陷馬坑、絆馬索。

  嶺上俯瞰四野皆白。罡風浩蕩強烈,峽谷山原上都積了一層雪,看上去也是令人心曠神怡的山舞銀蛇原持蠟像。但是山谷中確實戰馬嘶鳴,喊殺震天。

  一位韃靼首領長槍斜指,胯下戰馬已如電馳而出,一馬當先向明軍衝去,這人將手中槍揮得旋風一般,將射來的利箭一一撥落,身後的韃軍如同燎原烈火一般席捲狂飆,馬蹄轟隆,大地震憾。衝鋒的騎士發出攝人的呼嘯,聲勢極為駭人。

  韃子攻城的陣勢亂了,開始有越來越多的士卒向谷口湧來,明軍箭手退下。「砰!砰!砰!」一陣濃煙將谷口整個籠罩了起來,盾手分開,密集的火銃聲大作,一桿桿大連珠炮,發出密集的火力,形成一波可怕的密集打擊。

  韃子又齊刷刷倒下一片,硝煙尚未散盡,只見谷中那數千人馬已在騎馬將軍的帶領下轉身逃向山谷深處,韃靼人氣得發瘋。他們驅馬剛剛衝進山谷,看似慌亂逃命的明軍左右一分,攸地趴在了地上。

  「轟轟轟!!!」,震耳欲聾的炮聲響起,二十門盞口將軍炮每門炮射出百粒鐵砂,這種近程打擊十分可怕,彈雨遮天蔽日,前鋒近四百名韃子,包括那位驍勇之極的持槍將軍,在這一陣炮雨掃過後全然不見,只有幾匹渾身浴血未死去的戰馬,悲鳴掙扎著,搖晃在鋪滿屍體的戰場上。

  鎮羌關上戰鼓雷鳴,關門打開,燃燒未盡的撞城車被堆到一邊,騎兵在前,猶如出閘的洪水,輕甲騎兵一輪箭雨,各自射出三矢就緩騎避在一旁,重甲騎兵隨後撲出,與韃子的鐵流匯聚到一起。

  從關上望去,就像錢塘潮兩股巨浪匯合的剎那,疾馳、剎那的凝止,然後便是人仰馬翻,血肉橫飛,不時有人被挑落、砍落、刺落,血肉戰場,每一個人都在拚命地揮滅這生命,剛剛還在捨生忘死的屠殺著別人的,可能現在已是馬蹄下的一堆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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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漢主帳足以容納五六十人盤膝而坐,但是此時裡邊卻僅有七八人,就是這七八人,已是整個大漠和草原的最高主宰。駱駝毛的厚地毯上,在大帳角落裡架著八個熊熊燃燒的火盆,但是帳中間眾人坐處仍然有些昏暗。

  伯顏可漢的雙眼因為憤怒而變得血紅,他坐在主位上,雙手按膝,他頭戴狍皮帽、身穿翻皮衣,一雙怒氣沖沖的眼睛狠狠瞪著面前眾人喝道:「不要再說了,我們的勇士來到漢人的地方狩獵,喝光了家中的烈酒,吃盡了家中的牛羊,如今沒有打到一件獵物,如果就此撤退,如何去見我們的族人?」

  伯顏可汗一雙虎目掃過,面前的人都微微低下了頭,不敢與他對視,只有一個滿面風霜、鷹目凜凜的四旬壯漢盤膝而坐,淡淡的不言不動。

  伯顏可汗三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碩偉魁梧的身子不耐地抻了抻,不滿地看了那按膝不語的男子一眼,說道:「明軍人馬和我們相當,他們要分兵把守,我們卻只需攻其一點,他們有險要的關隘可守,攻城的人馬卻是我們多,攻城的地點、時間,卻是我們選。可是我們現在大小數十戰,卻沒有佔到一點便宜!」

  那個顯得有些桀驁不馴的鷹目漢子略帶不馴的扭過了頭,伯顏虎目一掃,冷哼到:「火篩,你有什麼看法?」

  鷹目漢子淡淡地道:「大汗,我的人缺衣少穿,連戰馬都沒了力氣,如何能夠發揮他們的戰力?」

  一個低頭不語的漢子馬上抬頭冷笑道:「明軍與我們交戰,各部落損失慘重,唯有你的人馬沒有受到重挫。好像明軍畏了你火篩勇武之名似的,處處避著你打仗。火篩是恩怨分明的英雄,當然要投桃報李啦。」

  火篩勃然大怒道:「蒙力克,你這是什麼意思,本盟同明軍作戰,從不落於人後,何曾有過私心?」

  伯顏惡狠狠地瞪了他半晌,卻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喝道:「蒙力克,不許胡說。火篩是我們草原的英雄,是本漢最寵信的大將,怎麼會懷有私心、為了自保實力和明軍有所妥協呢?」

  那個叫蒙力克的首領只是嘿嘿冷笑不語,火篩氣得臉色鐵青,就在這時,一個身穿皮袍的大漢掀開賬簾,大步走了進來。伯顏看到不禁欣然到:「乞克農,你回來了,可曾見到他們的人?」

  乞克農環顧帳內,見都是韃靼各部落的首腦人物,便放心地道:「是的大汗。我已經見到了他們的護法。」

  乞克農上前躬身施禮,然後將彌勒教俞護法的消息說了一遍,在場眾人聽了都精神一振,伯顏長長吸了口氣,霍地站起,冷峻地道:「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堅持下去,如今我們的目標是正德而不在於故守的勝敗!」

  「漢人的天子就像一隻小雞,看到雄鷹翱翔的影子。就會嚇得發抖,躲到雞媽媽的懷抱中去」,伯顏仰天發出一陣大笑,一揮手道:「命令大軍後撤,做出厭戰想要逐步退出戰場返回草原的假象。」

  「花當不是傻瓜,他是不會往明廷的口袋裡鑽的,我們要給他們留出一塊可供會明盟的安全地方,放棄鎮羌堡,向平順、壺關一帶移兵。」

  他笑吟吟地說罷,對火篩道:「火篩,你們盟的人斷後,一方面阻止明軍的追擊,同時貸彌勒教送來消息後,派出小股精兵劫掠糧草,牽制在此駐防的明軍,免得我們兩面受敵!」

  火篩暗暗冷笑,伯顏說的冠冕堂皇,分明是已經不太信任他,只不過看樣子他只是疑心自己為了保存實力與明軍有所默契,倒沒有懷疑他投靠明廷,所以才留下他獨對明軍主力,逼他與明軍一戰,否則就不會留他在自己後翼了。

  這仗打得窩囊,他也不願再跑去給伯顏打先鋒,火篩一面拱手領命,一面暗暗盤算如何避開與明軍主力決戰,只是趁機掠奪些糧草,餵飽自己那些士兵的肚子。

  伯顏又道:「命令攻擊關隘的人馬立即撤回,就讓明軍再得意幾天吧。」

  其他各部落首領聽說自己可以避開令人頭疼的楊一清和王守仁,到尚未遭到劫掠的縣份去吃頓飽飯,也喜笑顏開,紛紛起立應命。

  待眾人都告辭出去,伯顏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輕輕坐回那張毛絨絨的大椅上,疲乏地歎了口氣。帳側簾兒一挑,一個一襲白衣的窈窕少女悄然走了,帳內有些暗,她踮著腳尖兒走到王座前帳下垂下的兩盞牛油燈前,從纖腰上拔出一柄小小的彎刀,輕輕佻了挑燈花。

  火頭高了些,汗帳內亮堂許多,明亮的燈光映著她的臉頰,光滑而細膩的下頜迎著光,臉頰曲線一側明亮,一側幽暗,輪廓優美清秀。

  伯顏身側兩名侍衛忙以手貼胸,恭謹地道:「察必可敦!」

  察必可敦是蒙古語皇后之意,只有大汗或王爺的主妃才可以稱察必可敦,世人都知伯顏七歲時娶了他的遠方叔祖母滿都海斯琴為妻,在她的輔佐和黃金家族直系後裔身份的號召下,才成為草原之王。

  然而眼前這個清秀的少女看模樣不滿二十,絕不可能是如今該有六旬的滿都皇后。事實上滿都海斯琴在伯顏成年後就漸漸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裡,對於她的下落人們諱避莫深。

  「你們下去吧」,伯顏揮手讓兩名伴當退下,親暱地對白衣少女道:「我的賽裡木卓爾,到我的懷抱裡來。」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輕盈地走到他的身邊,被他一抱,翩然躍上他的膝蓋。年輕的皇后微笑道:「我的大汗,戰事不順,我們退回草原就是了。何必煩惱呢?漢人不是被你嚇得不敢出關麼?」

  伯顏呵呵一笑,摟住她的纖腰道:「卓爾,我擔心的從來不是明廷,而是我下邊的那些部落,打了勝仗,擄來牛羊和奴隸時,個個都笑逐顏開。如今打了敗仗,每個酋長都在算計著自己的利益,有異心的何止是火篩一個?」

  賽裡木卓爾溫柔地環住她的脖子。在他結實粗壙的臉頰上一吻,輕笑道:「別擔心。我的王,在你這只雄鷹的俯視下,又有誰敢真的做出不馴的事來呢?」

  伯顏大笑,一隻大手已探進她的懷裡,握住那一團豐盈的柔軟。在她耳邊說道:「說得對,所以不管現在要損失多少人馬,要有哪些卑鄙的傢伙在背後討論,我都要按照我的主意去做。」

  年輕的皇后在她的撫弄下像一條垂死的魚兒,無力地在他懷裡掙扎著,嬌喘吁吁地說不出話來。兩個人已從大椅上一路滾到厚絨地毯上。衣帶解開,衣衫一件件扔置在地上,很快的,一具古銅色的健碩身軀將一具柔婉香滑、白嫩如雪的胴體覆壓在身上。

  伯顏炙熱的呼吸噴在她飽滿高聳的胸膛上,他低頭望著那柔膩豐盈的聳起,低聲說道:「殺了正德,得到遼東、甘肅、青海,繼而奪取整個天下,重回大都!我的皇后,陪著我,一路殺回去!」

  嚶嚀一聲,兩條豐滿柔膩的大腿夾住了他的腰肢,伯顏在一聲悶哼中狠狠地殺了下去

  *****************************

  長城上,楊一清笑吟吟地與楊凌、張永並肩而行,官兵們肅立在長城關隘之上,遠遠的不見盡頭。硝煙尚未散盡,血腥氣仍然清晰可聞,但是士兵們士氣高昂,對於他們來說,能夠打了勝仗,能夠活著就是最開心的一件事了。

  楊凌對楊一清道:「楊總制,皇上聽說大軍打了勝仗,甚是欣慰,先頒下聖旨令楊大人總制三邊,又令本官親自押運些物品來勞軍,米面、肉菜、果蔬、魚蛋、被服、防治凍傷、瘟疫時症、腹瀉肚疼得一應藥丸膏散、防寒取暖的油脂手套柴火石炭等物,我們都運了些來,現在就在關下,還請派人點收。」

  張永也笑道:「還有賞賜三軍的銀兩,撫恤傷殘士卒的銀子,所需多少,也請盡快擬出名冊,請書記官核實後上報,皇上對此大捷,和消耗韃靼,讓他們偷雞不著的戰策十分開心呢,對了,怎麼不見苗公公?」

  張永好兵,苗逵也好兵,這兩人一個掌御馬監、一個掌兵營,倒也性情相投,苗逵初戰不利,戴罪立功,仍任三關監軍,照理來說應該也在關上才對。

  不料楊一清聽了也是一征,說道:「本官將已通過軍驛將消息地上京去,想必以軍驛的速度,皇上早該收到了,難道皇上沒有通報兩位欽差?」

  張永和楊凌面面相覷,楊凌搖頭道:「這個想是在路上耽擱了,我們還不曾接到京中邸報」,他說得有點兒心虛,皇帝就在軍中,奏折進了京也只有三大學士才看得到,正德又是秘密,恐怕除非十萬火急的大事,三大學士也不敢派人將奏折送來呈給皇帝,以免洩露了消息。

  楊一清道:「哦,苗公公和總兵許泰一起」。他說到這兒忽地閉嘴,壓低嗓門道:「等進了關樓再說,苗公公和許泰所執行的軍務極其機密,不宜太多人知曉。」

  楊凌會意地點點頭,關口下扶助傷兵、清理戰場的士卒仍在忙碌,楊凌又道:「楊總制,分化伯顏、火篩,消耗他們糧草的目的已達,近期應加緊攻勢,將他們趕回去。眼看著再過個把月,春暖雪融,百姓也該耕種了,不可拖著他們再次耗戰。」

  楊一清頷首道:「楊欽差說的是,本官也正在考慮此事,不過暫時還要拖住他們幾天,原因嘛。呵呵,亦與方纔那件事有關,我看這幾日消息也該傳回來了。再拖下去我也吃不消呀。

  三關數百萬人口,還有十餘萬大軍,至於戰馬消耗的糧草更多,備軍屯田如果因為戰事拖延了,僅靠朝廷的輜重糧草,朝廷負擔不起,軍民也要餓肚子,這是大事。」

  楊一清身為三關總制。不止要負責戰事,有關軍政、屯田事宜都要負責,官兵屯田每年可以就地解決大量口糧,其重要性不亞於作戰。

  楊一清說到這兒不由歎了口氣,他是三關總制。手下兵馬由大同、太原、宣府各鎮總兵構成,這些長期鎮守邊陲的驕兵悍將,哪是那麼容易聽話聽教的?

  前些年大同總兵苛待士卒,這群打起仗來悍不畏死,卻不怎麼敬畏權威的官兵就作亂把總兵官給宰了,亂哄哄地一通鬧,回頭朝廷想抓鬧事的人都找不到。

  楊一清是文官出身,但久在軍中,早知道軍隊是個相對獨立組織。在軍中最講威望、資歷、地位,要麼戰功卓著、要麼軍中資歷夠老,總之要鎮得住場面,否則很難如臂使指的調遣軍隊,部署攻守。

  帶兵、統兵、調遣、作戰中更講究將士關係和信任、擁戴,一味酷法嚴厲根本鎮不住這些在死屍堆裡打過滾得人,要是沒飯吃,那真是比打了敗仗更令軍心渙散的大事。

  這次戰事耗時太久,雖說對伯顏來說傷害更大,可是對於大明的錢糧消耗何嘗不是個大問題?

  楊一清輕輕一歎道:「這裡山多地少,田地貧瘠,要是再遇上乾旱蝗災,收成極受影響,三關這麼多軍民百姓、戰馬牲畜,一旦缺糧,其心不穩,我正考慮春荒時讓官兵再劈山多開些山田,只是杯水車薪,聊勝於無罷了。」

  楊凌心中一動,喜道:「既然這些貧地有如雞肋,對於備糧並無多大影響,我有幾種極高產的新作物,楊總制可願一試?先在屯田軍所試種,明年豐收,便可將種子贈與百姓,三關亦可成為西北糧倉。」

  楊一清動容道:「有這種作物?」

  楊凌頜首道:「是,本欽差可以擔保,我從西洋引進幾種作物,蕃薯、馬鈴薯、玉蜀黍,現在一畝沙土瘠薄之地種黍麥,風調雨順老天爺給面子,打破天去也就三五百斤產量,種這種蕃薯可達三千斤以上,雖說是些粗糧,但用來充飢果腹卻是極佳的作物,而且不與黍麥爭良田,楊總制意下如何?」

  楊一清聽了聳然動容,說道:「畝產三千斤?不敢想,不敢想,若是不爭良田、不看老天眼色,畝產一千斤,在這地方便令我謝天謝地了。至於粗糧,去她娘的,人都餓得啃樹皮了,誰還計較那些?」

  楊凌聽這進士出身的軍中名將居然也冒出一句粗口,不禁啞然失笑,此時三人已走至鎮羌堡關門上方的城樓邊,楊一清停步笑道:「這裡簡陋得很,不過總算能遮擋風雪,二位欽差請進。」

  楊凌笑道:「總制大人客氣了」,他扭過頭來,對二百親軍侍衛道:「你們不必侯在這裡,下關隘協助守軍將米面肉食食食」

  人群後一道人影在他一扭身的剎那急急向幾名侍衛後面躲去,只是這人他實在再熟悉不過,只瞧了那一眼,就驚得睜大了眼睛,再也不肯錯開眼珠。

  楊凌的異狀讓所有士卒都扭頭望去,城關上一時鴉雀無聲。那名小校尉在一個高個子侍衛後邊站了會兒,慢悠悠地又晃了出來。

  楊一清和張永看見了,臉色也一下子變得雪白,三個人直勾勾地看著那,一時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眾侍衛看到三位大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向兩邊閃開,將那英俊帥氣的小校尉晾在哪兒。

  正德雖說走到哪兒都是萬眾矚目,可還從來沒有這麼多人敢瞪圓了眼睛這麼死盯著他看,弄得他也不自在起來。

  正德很靦腆、很不好意思地向他們笑了笑,慢慢走了過來,忸忸怩怩的像個大姑娘似的,差點兒走成了順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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