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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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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59:08
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三戰定君臣(上)


  明軍一切準備停當,在談判桌上攤牌的時候,印度總督的大軍也已抵達了滿刺加,艾澤格也是圖窮匕見,躍躍欲試了。

  為了艦隊能夠及時趕到,印度艦隊可以說是日夜行軍,儘管驅船動力來自無窮無盡的海風,不需要人力驅動,可是日夜不停的行船,還是累得全軍疲憊不堪。

  當大軍趕到時,艾澤格望著壯觀的艦隊,幾乎痛哭流涕。二十艘戰艦,整整二十艘呀!這幾乎已是控制印度洋的葡萄牙海軍全部主力戰艦。

  阿爾布克爾克總督大人在冒險,在和他一起賭這一局。這位一生都在冒險的戰神,對他賦予了絕對的信任,也再次表明了對遠東的志在必得。

  這幾乎已是葡萄牙在印度駐軍的全部,一旦失敗,而且使艦隊遭受重大創傷的話,阿爾布克爾克的政治生命將就此結束,甚至因此受到彈劾和審判。

  而葡萄牙皇家海軍不只在遠東一敗塗地,就是在整個印度洋也將因此變得無能為力,這塊權力空白將很快被西班牙人、阿拉伯人和大明的勢力填充進去。

  所以中國人的七月十四,傳說中群鬼出沒的日子,這些閩地、粵地百姓口中的番鬼也沒有閒著,調兵遣將,搬運軍火,四十多艘戰艦整裝待發,艾澤格必須為了理想、為了前程、為了克爾克將軍的信任而決死一戰。

  明軍已經來襲的消息通過消息快艇報回來時,艾澤格作為戰區指揮官立即命令所有戰艦起航,同明軍在滿刺加外海決一死戰。

  他們的戰艦再加上明軍的戰艦,數量龐大的艦隊在滿刺加海峽內是無法展開決戰的,況且明軍如果趁機衝上岸去,搶先佔領陸地,他們將被迫同海上和陸地兩方面的敵人交戰。

  明軍可不是滿刺加的王宮衛隊,到那時奪回失地談何容易,唯有於海上決一死戰,一舉殲滅明軍水師主力,那麼明軍只能退回陸地,南海、東海都可以成為自己的水上樂園。

  為了便於發揮側舷炮的威力,迅速調動協同作戰的各艦炮火,戰艦??然採取各艦橫向相聚一定距離的雁翎狀,四十多艘戰艦排成三行雁翎翅,每行相隔約三海里,向明軍迎了上去。

  排在第一行的戰艦,是倭人、西班牙海盜商人以及僱傭軍,這些雜牌軍的戰力參差不齊,相互配合能力更差,把他們擺在最前邊的含義不言而喻,艾澤格可不是賣水果的。

  這支「聯合國軍」艦隊裡有一艘葡萄牙戰艦居中指揮。艦長是西班牙皇家海軍上尉路易士·迭戈,他是一名好戰的軍人,是艾澤格的愛將,同時也是一名貴族,他的父親是一名爵士。

  迭戈身著筆挺的軍服,登上瞭望臺,縱目向遠處觀望。此時日光充足,唯一不太利於作戰的是,此時風是從明軍方向刮過來的,這樣明行船的速度要比他們快上一些。

  不過迭戈並不太在意這些,這裡是他們決戰的現場,而不是賽船的地方,兩軍一旦交戰,快速行船就派不上什麼用場了。他的帆手、舵手們可以通過細微的調整,使他的戰艦充分發揮戰鬥力。

  迭戈看清了明軍的戰艦,這一剎那他不由驚奇地瞪大了眼晴:「天吶,這就是讓司令官憂心忡忡,甚至把印度基地的全部海軍主力調來應戰的明軍水師?」

  好多的船,真的好多,比迭戈一路東來所見過的貿易最繁榮的港口內停泊的船還要多,可是這些船有大有小、參差不齊,有的甚至可以看得到它的船帆破破爛爛,而且船的陣形排得參差不齊,毫無規律,這樣的情形下開炮,後船甚至可能打斷自己友船的桅桿,真是匪夷所思。

  迭戈可以對上帝發誓:他在聖·費朗西斯科海事學院學習時,從來沒有哪個天才教授告訴過他可以使用這樣的隊形發起對敵人的進攻。這就是東方第一強國的水師?

  路易士·迭戈忍住想要大笑的感覺:我們嚴陣以待,等來的就是這樣一支破爛水師,化們看起來愚蠢得和那些落後的土著部落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同。

  迭戈好整以暇地命令船隊落帆減速,轉向側行,一余艘戰艦橫亙在海面上,擺開了攻擊陣形。

  「他們的戰術很愚蠢,但是毫無疑問,他們很勇敢,為什麼愚昧的人總是更加勇敢呢?」迭戈用一種優越和憐憫的貴族語調低聲咕噥著,看著仍然朝著他的炮口猛衝過來的明軍艦隊,並且習慣地撫摸著胸前的族徽和校徽。

  那枚海事學院畢業的校徽,是學校最年輕的美貌女教官,因為具有特殊貢獻被國王特許入伍並晉陞上尉的亞莉·阿德妮男爵親手佩戴在他胸前的。

  他畢業的那一年,正是阿德妮到學校任教的那一年,當他第一眼看到阿德妮時,就迷上了這個高貴、美麗、優雅的貴族少女。

  他幾乎決定為此重念三年,如果不是他的老爹,路易士爵士提著長劍要求和他決鬥的話,那他一定是會這麼做的。

  「可惜,她的家族竟然支持判亂,從一個貴族淪落成帝國的罪人。唉,現在阿德妮小姐也不知是否還活著,或許她現在已經成為某個肥得重達三百斤的土人酋長的幾十個妻子之一,為他生了幾個孩子,此時正穿著樹葉獸皮織成的裙子,坐在某個山腳下的窩蓬前曬太陽。」

  迭戈為自己短暫的暗戀情人悲哀地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然後優雅地摘下軍帽向前一揮,像朗誦般地吟唱道:「開炮吧,我的士兵,送這些愚昧的可憐人回去。」

  「嗵嗵嗵」一連串沉悶的炮聲響起,一個個炮口噴射著火舌,前方的明軍船隊中騰起了一條條水柱。明軍這樣出人意料的陣容,令同明軍有過交鋒的佩德羅船長和宮本浩也頗為驚奇,但是他們來不及更多的思索,隨著迭戈下令開炮,他們也匆忙向迫近的明軍艦船攻擊起來。

  密集的炮火掀起了更多的海浪,有些明軍戰艦已經被擊中,有艘中了多攻炮彈的小型戰船甚至被炸得四分五裂,但是明軍的戰船沒有做出反擊的姿態,仍然義無反顧地猛衝過來。

  「難道他們想用這些破船撞沉我們?或者準備冒著巨大的傷亡,跳幫近戰?」迭戈的眼神有點迷茫。他一面命令艦隊繼續以猛烈的炮火攻擊,同時向後隊用旗語簡單地匯報著戰況,要求他們注意兩翼海面,以防明軍從側翼突襲。

  明軍已經有多艘船隻中彈,有的已被擊穿艙底,明顯已漏水下沉,仍然搖搖擺擺地衝了過來,在這些密集的船隻後面,開始出現了體型與葡軍艦隊相仿的大型戰船。

  「那才是明軍的主力。」迭戈緊盯著遠遠出現、隊形整齊的明軍主力戰艦,眼神中湧起一種戒意。

  那是韓武和阿德妮率領的正式艦隊。阿德妮站在艦首,看著遠處葡軍艦隊依然擺著橫陣炮擊的姿態,不禁幽幽歎了口氣:「我想,就是達伽馬司令官在這裡,第一戰恐怕也要吃大虧。在我們那裡,是無法想像使用這樣多的船隻進行一次性攻擊的,太富有想像力了。」

  韓武也注意到了葡軍依然沒有變陣,不由輕鬆地笑道:「這種戰法只能出奇致勝,一旦被識破則一文不值。不過目前看來我們是成功了。」

  他回首道:「命令!加速前進,行進中變陣,威風號領航,走鐮刀線。」

  阿德妮嬌軀一震,重複道:「鐮刀?死神的兵刃……」

  韓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在說什麼?鐮刀……」他在空中慢慢劃出一條彎彎的曲線,同時說道:「不過是割草的一件家活事兒罷了。」

  ※※※※※※※※※※※※※※※※※※※※※※※※※※※※※※

  遠處的迭戈擰著眉,也在分析著明軍的戰略:「前邊這些型號各異的船是怎麼回事?總不成是專門用來消耗我們的炮彈的吧?」

  炮彈射擊過多,的確需要清理炮膛,為炮管降溫,相對的會延緩炮擊的時間,但是葡軍有這麼多戰艦,而且現在只使用了一側舷炮,所受的影響極輕微,這會是明軍的目的所在?

  或者,是狼群戰術?用這些小船拼著大量的傷亡貼身近戰,為後邊的主力戰艦製造機會?什麼機會呢?無差別攻擊?迭戈為自己荒唐的想法而啞然失笑。

  作為一個受過正規的西方式海戰訓練的將領,迭戈實在想不出派出這樣多的戰船還有什麼別的目的了。

  就在這時,有大批的明軍戰船已逼近了,十丈以內,此時已可以看清一些船的甲板,上邊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難怪他們硬抗著炮火,始終不曾做過反抗。

  這種怪異的現象令本來想命令艦隊升帆側向駛向,與後陣艦隊形成三角形夾擊的迭戈怔住了。

  就在這時,陸續有明軍戰船燃燒起來,風借火勢,燃燒得十分迅猛,看來上填置了大量易燃物,並且置好了定時引火的東西。儘管從來不曾見過使用大量戰船來進行火攻戰術,但是到了此時,迭戈終於也明白了明軍的意圖,原來楊凌也不是賣水果的。

  十餘艘橫向發炮的葡軍戰艦受攻擊範圍太大,迭戈果斷地下令,停止炮擊,所有戰艦轉向面對明艦,利用船體狹長而明軍的火船雖然眾多,但是船體間仍有可供通過的空隙加速衝過去。

  向兩側轉移來不及了,做為一個軍人,他又無法容忍連一個敵人都未看到,卻被一堆火船追著跑。明軍真正用來攻擊的戰艦還隔著相當長的一段距離,此時正在走圓弧線,他是有時間擺脫這些火船,並重新擺開攻擊隊形的。

  葡艦迅速調轉船頭,迎著一條條噴吐著烈焰,燒的桅桿帆布「劈啪卟嚕」作響的明艦衝了過去。第一排燃燒的火船已擦肩而過,就在這時,「嗵」的一聲響,宮本浩的一條船被明軍的火船撞擊了一下,船體搖晃了一下,繼續向前駛去。

  「真是一夥笨蛋!」迭戈咒罵了一句,但是他隨即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方才撞擊宮本浩戰船的火船,是在船的另一側,他只能估計到是與明軍火船相撞,卻不明瞭細節,而現在他卻清楚地看到,這一側的一條火船,也像有了生命似的,忽然轉向,向宮本浩的戰船撞擊過去。

  又是「嗵」的一聲響,燃燒的火船重重撞擊在快速行進的戰艦上,船體的撞擊使火勢在一頓之後更加熾烈起來,而且隨著戰船的前行,火船竟然緊貼著它的船體同步行進,由於船帆此時已經燒盡,所以這些火船毫無阻礙,烈焰炙燒著宮本浩的船,舷板上也冒出了突突的火苗,想救火的船員甚至無法靠近過去。

  迭戈不能再罵日本人是笨蛋了,因為他的船,其他所有快速從火船中間穿過的戰船,全都遭受了同一厄運。先是感覺船底像是受到阻力似的滯震了剎那,然後兩旁的火船就像火流星似地快速悠蕩過來,重重地撞在船板上,開始火燒戰船。

  「火船之間一定有水下鐵索相連,這些火船都是相互連接著的,我的天,簡直就是一張網。後退,馬上後退!」

  帆手和舵手緊張地調整著戰船,海面上出現了詭異的一幕。一艘艘三桅戰艦,拖著兩側熊熊燃燒的木船在緩緩後移。正前方更多的大大小小的火船正接二連三地衝過來,死死追在……它們的船頭。

  而再遠處,則是明軍的大型戰艦正在訊速靠近,一排戰艦馬上就要依次進入圓弧底的最坐炮擊位置。迭戈焦急萬分,他一面通知第二梯隊上前接應,從兩翼繞過去同明軍交鋒,一邊加速後退,可是那些該死的火船就像成了連體嬰兒一般,死咬著他的船不放。

  一個水手避開燃燒最厲害、火勢沖天的船舷部分,用長長的撐桿使勁推搡著火船,在被火焰炙烤的肌膚欲裂後,終於丟下燒著了的撐桿,絕望地退回來道:「迭戈上尉,船側安裝了無數長長的鐵釘,撞擊的時候,已經深深釘入了我們的船,根本沒有辦法分開了。」

  「什麼?」迭戈瞪著眼怪叫一聲,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讓他也像一個新兵似的手足無措起來。

  作為一名指揮官,他對付過各種各樣的敵人,揮舞著彎刀、騎著駿馬的阿拉伯人,拿著吹箭、臉上塗著油彩躲在草叢中的土著野人。至於同歐洲各國和大大小小的東方國家包括印度的海戰,他也經因過不少,可是這樣的交鋒卻是頭一次遇到。

  一千三百零四年前,曾經有位統帥著十萬大軍的將軍,攥著鋒利的大刀,對著四周燃燒的烈火悲憤長嘯,然後熏得跟灶王爺似的丟下十萬大軍,狼狽逃跑,那位將軍叫夏侯惇。

  路易士·迭戈比夏侯惇還冤得慌,起碼夏侯惇的敵人除了火還有兩三萬兵,可是現在僅僅憑著這些火船,就要燒掉我的十多艘戰艦嗎?

  「轟!」一艘船的船舷上發出爆炸聲,被烈火燃燒著的船舷裂開了。那是由於火船炙燒太烈,正在火頭上的一門大炮旁擺放的火炮子銃沒有來得及抱走,引起了爆炸。

  「怎麼辦?」各艘船上的人都驚慌失措地奔跑起來,火燒得太快太猛,船舷邊無法站人,不能撲滅,又無法擺脫火船,難道擁有近三百門大炮的十餘艘戰艦,難道憑著這樣的實力完全可以推翻許多小國的強大海軍力量,就這樣被一些破破爛爛的火船給消滅掉?

  迭戈忽然情急智生,也想出一個不合常規的應對辦法來,他大聲命令道:「側向揚帆,全力衝撞宮本浩的戰船,用側翼去撞,把火船撞碎!」

  戰艦移動著方向,然後向宮本浩的座艦頂撞了過去。「嗵」的一聲,兩艘船船體劇烈搖晃了一下,宮本船上的船員沒有接到警告,這一撞頓時被迭戈上尉「傾倒」一片,紛紛和甲板、船舷、桅桿,纜柱等來了個親密接觸。

  火船本身已燒得不結實了,撞出之後在一陣「吱吱」聲中裂開了縫隙,又是一次撞擊,船體徹底碎裂了,撞碎的火船有部分仍緊黏在船側燃燒,但是火勢已經小了許多。

  其他的戰艦見狀,開始依樣畫葫蘆,彼此碰撞了起來。火船的鐵索依然連著,碰撞將更多的火船拖曳過來,一個不小心,就指不定釘在什麼地方。除了最先採用這個辦法的迭戈左右一番撞擊退出了戰團,其他戰船的撞擊只是引來更多的火船釘在他們的船首、船側。

  而在這時,明軍的戰艦逼近了,一艘艘戰艦船身側向,劃著漂亮的弧線,就像一場閱兵表演。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轟轟轟」炮彈密集如雨。

  正和玩「碰碰船」的「聯合國軍」像一團亂麻似的,彼此越糾纏越緊,各艦之間再加上火船,全都糾結在一起,已經失去了移動能力。

  他們的艦船彼此擁塞著,船體被火船糾纏著,兩側船舷火光熊熊,有的已嚴重毀損,劇烈地撞擊下,殘存下來的火炮也撞散了炮架,滾的到處都是,根本無法用來作戰。

  這是海戰史上最奇怪的一場戰例,當一方的軍艦排炮攻擊的時候,另一方竟然沒有一炮還擊。迭戈悲傷地看著前方,那十多艘隸屬於西班牙海盜、日本海盜和土人僱傭軍的戰艦已經變成了一堆破爛,比剛剛他看到的明軍的破船還要破上十倍。

  被火燃燒,又被炮彈擊裂的船舷成了最好的燃燒物,現在即便沒有火船,也無法撲滅這沖天烈焰了。

  「我的艦隊完了。」迭戈哀歎一聲。

  「呵呵呵呵……」彭鯊魚眉開眼笑,頭頂一面紅旗映得他的鬚髮皆紅,倒很像個火德星君。站在這兒雖看不到戰況,但是海上飄起的滾滾濃煙卻在告訴他:大功告成了。

  如果火攻失敗,分散的火船是不可能形成這麼厚,這麼集中的濃煙的。火攻之計雖是經過眾多將領幕僚再三商議不斷補充完善拿出來的計劃,但是最初的倡議都卻是他。

  第一戰,火燒連營,這首功自然跑不了他的。

  失去戰力的迭戈座艦退到兩海里以個時,見勢不妙的第二梯隊已呈之字形,果斷地捨棄對迭戈艦隊的援救,直接截向鐮刀上弦。

  海上的通訊小舟將韓武座艦的命令訊號傳遞了過來,彭鯊魚精神一振,挽挽袖子道:「輪到我們了,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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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三戰定君臣(中)


  葡軍艦隊仍然排成兩列,以左斜四十五度角徑直插向明軍艦隊,試圖趁他們剛剛改變戰鬥隊形一舉擊垮他們。第一列艦隊已改雁翅狀為一字長蛇陣。第二列正在慢慢調整角度,要和第一列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平行的艦炮打擊陣營。

  阿德妮立在帥艦船頭,從葡軍艦隊的舉動立即發覺了他們的真實意圖,正以扁U字形撤離烈火陣的明軍戰艦立即也調整了角度,雙方隔著中間熊熊燃燒的火船平行向左側行駛,同時開始互相以艦炮射擊。

  炮彈射得漫天飛舞,當整個艦隊駛離火船區域時,雙方近四十艘戰艦共發射炮彈六千餘枚,但是所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雙方的艦隊似乎完全沒受影響。

  因為他們隔得太遠了,近五百米的距離,如果一個士兵徒步奔跑,也用不了多少時間,但是炮彈從這麼遠的距離落下,已經喪失了大部分殺傷力,頂多算是一個鐵球天而降,連甲板都未必能砸破。

  「咬住他們!」艾澤格注意到二十艘明軍戰艦全是五桅巨艦,火器配備精良,這絕對是明軍的主力戰船,於是他命令艦隊緊追不捨。

  經過一陣猛烈的對射,雙方在甲板上的彈藥全部告訖,軍需兵正匆匆忙忙地從彈藥艙中向外搬動著彈藥,雙方都有一個間歇階段。

  明軍從北向南調集了大量戰艦,其中拿得出手,可以稱得上重型戰艦的至少也應該有五十艘,決不會僅止於眼前這支艦隊,艾澤格對此心知肚明,並不敢馬虎大意。

  但是海平面上看不到有任何其他艦隻的影子,也許是因為明軍的調度和指揮有他們自己的考慮,或者是不敢孤注一擲,投入全部戰艦。但是不管怎麼樣,如果能趁機摧毀這支艦隊的戰鬥力。那麼自己將不用再擔心明軍水師會造成什麼威脅了。

  風帆兜滿海風,戰船開始加速,激起的海浪「砰砰」地猛烈撞擊著船底,戰船幾乎是在浪頭上跳躍著前進。海上作戰,其實絕不像陸地上那樣,大集團決戰時,雙方可以集中人力、物力,挑選一個合適的地點,一戰而決勝負。

  由於大海的特殊條件。海風、海霧等因素的影響,兩支艦隊在海上周旋半個月的情況也是經常可見的。但是明廷目前的財政狀況支撐不起龐大的水師集結南海待戰,艾澤格的海軍又何嘗拖得起?

  就算不考慮給養問題,但是將印度洋海軍全部調來遠東,這「空城計」只能玩得一時,一旦被西班牙等國知道真相,焉知他們不會趁虛而入?種種因素,使艾澤格也急求一戰,這位經驗豐富的老將也因此入彀了。

  追了半個時辰,艾澤格的耐心漸漸消失了,他不能遠離滿刺加,留守的士兵少到明朝派上一船拿著掃帚的大媽,都能把他們全掃進大海,他必須得趕回去。

  艾澤格正要下令回師。可是這時明軍艦隊也減速了,由於他們逃在前面,陣形有些散亂,需要重新排列攻擊陣形。艾澤格大喜,明軍失去耐性了。這就像是一場捕獵的遊戲,誰先沉不住氣,誰就將落入對方的陷阱。

  「回師」兩個字衝到嘴邊,卻變成了「衝過去,從他們中間穿過去。」

  艾澤格注意到明軍陣形散亂,如果迅速靠近過去,明軍兩翼的戰艦炮口將被自己的戰船擋住,而他的舉動雖然有些冒險,卻可以兩側舷炮同時發射。

  一旦形成近身膚著狀態,憑著比對方多出十餘艘的戰艦數目和海軍人數,還可以跳幫肉搏,說不定……說不定不但可以消滅這股明軍,還能奪取他們的戰艦和火炮,彌補火船造成的損失。

  一壞套一環的陷阱,是熟知葡軍戰鬥習慣的阿德妮、熟悉人物心理的成綺韻、在爾虞我詐中討生活的彭鯊魚、以及熟讀兵法的水陸軍高級將領們,還有懵懵懂懂、腦筋看似不太靈光,可是常有大膽離奇想法,並且對歷史似知非知的楊凌聯合訂下的。

  用現在的話說,那是一個超級間諜、一個心理學家、一個陰謀家、一群軍事家外加半個政治「天才」聯手制訂的完美計劃,艾澤格雖然是個很出色的指揮官,可是他能瞭解的明軍情報極其有限,又豈是這幫人的對手?

  艾澤格指揮著戰艦衝上來了,果然馬上把明軍戰艦一切兩半,兩側的舷炮怒吼起來,艾澤格在甲板一陣陣的顫抖中繼續下達命令:「巨人號、獅子號、伯爵號跟著我的座艦向前衝,徹底切斷兩翼敵艦的聯繫,不許它們匯合。」

  「『風暴號』率領艦隊佔據有利位置相互支援,用鏈子彈打斷敵船的桅桿,跳幫肉搏,尾翼的六艘戰艦由『無畏號』率領左右展開……」

  有條不紊的命令忽然中止了,艾澤格的嘴巴張開了合不擾來,吃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下來。明軍再次大出他的預料,他們根本沒有費心思匯合作戰,被衝開來的戰艦僅匆匆還擊了幾炮,便扯起風帆各自逃命去了。

  他們以艾澤格的艦隊為中心在海上劃了一個不規則的M型,逃向艾澤格的後方,並且表現出要V字形匯合,堵住他們退路的模樣。

  「憑他們的戰船和火力能擋住我們返程麼?」艾澤格儘管滿腹疑竇,可是剛剛有一支艦隊被明軍的詭計兵不血刃地消滅,他可不敢再大意了。

  兩翼的明軍軍艦暴露在他的艦隊舷側,正在火炮攻擊範圍之內,所有的葡軍艦長不需要指揮官下令,就立即命令戰艦抓緊時機進行猛烈的炮火攻擊,明軍儘管也在進行反擊,但是由於角度問題,反擊顯然成效不大。

  戰船在海浪中顛簸著,葡萄牙艦隊傾瀉著葡萄彈、鐵鏈彈,試圖擊爛明軍的帆布和桅桿,而明軍則以實心彈打擊他們的船舷,用霰彈暴雨般呼嘯射出無數的鐵釘、銳利的鐵片,迫使他們的士兵伏低避讓,以減小打擊。

  明軍戰艦終於完全逃到了艾澤格後翼,由於艾澤格的果斷衝入,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雖然他們及時逃了出去,並且重新匯合,不過二十艘戰艦有四艘船帆嚴重毀損。機動能力大為減弱,兩艘戰艦戰分別有一條桅桿被擊斷。另外還有一艘戰艦被『巨人號』在船舷上打開一個大洞。

  艾澤格興奮欲狂,他拔出指揮劍,揮舞著嚎道:「調轉船頭,不要讓他們逃掉,這片海域將變成他們的墳場!」

  「艾澤格將軍,發現大批明軍戰艦!」了望斗上的水手忽然狂喊起來。艾澤格聞言慌忙登上艦橋向遠處望去,只見風帆如雲,一大片明軍戰艦從前方和左上方浩浩蕩蕩猛撲過來。

  船行甚速,看得出那都是稍小一些的戰船,而且船的型號千奇百怪,如果艾澤格熟識東方船型,他會認出那是小福船、開浪船、鳥船、鴛鴦船、戶船、蒼山船等各式用途的船隻。

  「又要火攻?」這是艾澤格的頭一印象,看到船來的速度,他知道向左上方迂迴已經來不及了,於是立即下令道:「『無畏號』率船纏住明軍戰艦,其它船隻右側轉向,繞到明軍艦隊後面,我要讓他們自食惡果!」

  龐大的艦隊開始向右側移動了,整個艦隊移動陣位到重新部署,最快也需要半個時辰。所以他才命令『無畏號』纏住中國戰艦,以防他們趁機逃脫。

  但是中國戰艦並沒有逃,當遠處無數的戰船出現時,韓武和阿德妮便命令五艘受創嚴重的戰船原地橫船,變成一座水上堡壘,用利炮和葡艦打起了陣地戰,而其餘十五艘戰艦也一字排開,不退反進,呈扇形攔向葡軍戰艦。

  雙方這次的對射激烈無比,彼此離得太近了,完全在各種型號的火炮射擊範圍以內,海中騰起一道道水柱,被擊中的船舷和甲板砸得木屑橫飛,雙方都在不計成本地爭取時間。

  遠處的戰船越來越近了,而葡艦的轉移陣形還沒有完成,艾澤格放棄了迂迴作戰計劃,命令戰船穿插進明軍艦隊,如果明軍再放連舟火船,勢必雙方的戰船同時完蛋。

  船隊再一次轉向,此時突然出現的明軍艦隊已經紛紛包抄過來,戰船追逐,浪花飛捲,惡狼一般的小戰船憑藉著靈活、快捷的優勢速穿插進葡軍艦隊,陰森的殺氣瀰漫了整片海域。

  艾澤格長吸一口冷氣,上一次看似「狼群戰術」,實則是「火燒連營」,這一次誤以為是「火燒連營」,可是明軍看來是使用「狼群戰術」了。

  艾澤格一邊懊惱地命令艦隊反擊,一邊示意各艦準備近身作戰。船舷和甲板上,一根根黑洞洞的炮管噴射著烈焰天雷。各艘戰船上隆隆炮聲中不斷傳來下達口令聲和複述口令聲。

  富有經驗的葡軍戰艦用密集的炮火確保著右側海域不被明軍包圍,以便一旦無法對峙時可以有條路讓艦隊突圍返回。各式的戰船犁開海水,波翻浪滾,就像一條巨大的鯰魚攪動了小小的池塘,至少在這片搏鬥的海域中,再無一片平靜的水面。

  在海戰中,一般來講,船隻數量上處於劣勢的一方,總是傾向於保全其船隻,不使輕易受損。所以他們傾向於在敵船的下風一側進入戰鬥,這樣的話,一旦戰事不利,他們就可以很快地順風脫離交戰海域。

  艾澤格率領的是葡軍在印度洋的全部海軍主力,他更不願意和明軍拼消耗,如果是一場慘勝,葡萄牙必將陷入大明的報復和西班牙諸國對印度洋的爭奪,兩面作戰勝負難以預料。

  現在的情形是:葡萄牙皇家海軍沿著達伽馬的航跡,很輕鬆地在印度洋擊敗了阿拉伯商人,建立了一個從東非一直延伸到滿刺加的貿易帝國,保障了葡萄牙對東印度群島豐富的香料貿易的壟斷地位。

  而西班牙則征服了墨西哥和私魯。對印第安人的掠奪使美洲的金、銀礦等貴重金屬源源不斷地湧進西班牙的金庫。

  發生在中國南海外的這場戰爭,將有可能改變這一平衡局面,直按影響到萬里之外的歐州勢力格局。無論是阿爾布克爾克總督,還是艾澤格司令官,畢竟都是一個富有侵略性的軍人。對於政治的考慮相對就要少一些,但是現在落於下風的戰鬥,終於使艾澤格意識到了這可怕的後果。

  「即使失去滿刺加,也必須盡量保存我們的艦隊!」儘管葡軍的主力艦隊迄今為止還根本沒有受到重大創傷,甚至還在交鋒中給明軍造成了較大的傷害,但是這個念頭卻不斷湧上他的心頭。

  可是現在的戰局他還不想馬上撤退。宮本浩和佩德羅都反覆說過明軍的近戰能力是十分低下的,他們缺少戰鬥的技巧,缺乏戰鬥的勇氣,一向是靠絕對數量的士兵才能奪得勝利。而水師較陸軍的近身搏鬥更加差勁。

  這一點情報他並沒有弄錯,至少楊凌在這段期間的確還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提高水師的近身戰鬥能力。可是今天的進攻主力是「彭家班」的人馬,也是王美人投靠朝廷後的第一戰。

  儘管楊凌待王美人不薄,不但沒有削弱他的班底,安插自己的親信,而且還在接受召安後將彭鯊魚和他都提拔為水師提督。可是新降之人,必然有急欲表現的心情。

  同時海上混戰的戰法恰恰是幹慣了搶掠襲擊為生的東海群盜最擅長的本領,所以楊凌和成綺韻經過再三分析,大膽地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他們,而且權力完全下放。

  當然,排列在外側並未加入混戰的二十艘明軍水師主力戰艦並不是吃素的,他們除了負責堵住葡艦的退路,另一項使命就是督戰。

  海面上硝煙瀰漫,鼓角轟鳴,炮聲隆隆,硝煙從葡艦的船舷噴出,迅速瀰漫開來,一艘艘戰艦就像噴吐著濃煙的怪物,一邊以炮火摧毀著敵船,一邊試圖以擺撞來傾覆它們。可是它們的活動空間太小,而且操縱小船的水手技術十分嫻熟,輕易地就避了開去,擺撞的結果反而使它們的火炮大失準頭。

  一些明軍戰船已經貼近了葡艦,一條條撩鉤鉤緊了船舷,官兵們開始登船肉搏。這些剛剛從海盜翻牌變成官兵的士兵依然保持著狂野凶悍的本性,葡艦上的火銃轟得他們血肉模糊,擲斧劈開了他們的頭顱和胸膛,反而激起了他們更大的野性。

  可是真正具有強大殺傷力的,是葡軍的小型佛郎機炮,這種小型炮近戰使用霰彈,「轟」地一聲巨響,便是無數的鋼珠鐵片橫飛,射死無數登船的士兵。

  而明軍的火銃、弩箭,還有接應戰艦上的火炮,同樣拚命壓制著葡艦的反擊,被明軍霰彈擊中的佛郎機人,有的翻入波濤洶湧的大海,有的捂著血肉模糊的面孔在甲板上滿地打滾,隆隆的炮火也壓制不住淒厲的慘叫。

  火器的缺陷是發射速度慢,而數艘戰船從不同角度同時攀登,使他們更加顧此失彼,不斷有官兵趁著火炮、火銃發射的間歇跳上葡艦,然後又被反擊的葡萄牙士兵殺死,或者壓制下來。

  有三艘葡艦已經全面進入肉搏戰了,越來越多的士兵衝上甲板,同蜂擁上來的葡軍官兵在甲板上、船艙裡、樓道旁亡命廝殺。冰冷的刀斧砍殺著對方的肉體,鮮血像水一樣流淌過甲板,又粘又滑。

  死屍、斧頭、鋼刀扔的到處都是,刀斧飛舞,血光四濺,甲板上、船艙裡處處閃爍著冷兵器的寒芒。近身作戰,明軍的優勢就呈現出來了。西歐的冷戰兵器主要是刀、劍、斧和火槍,而大明由於兵員實在過於龐大,沒有足夠的鋼鐵來鑄造兵器,所以他們使用的主要是長槍。

  這些長槍,有的是用柔韌的白臘桿兒,上邊只加了一個鐵槍頭,有的從頭到尾就是一桿竹槍。葡軍士兵要攻擊目標一是要近戰,還要有足夠的戰鬥空間。而持矛的明軍可以重疊站位,他們只需站在對手一丈遠的地方,從外圍90度的範圍內即可全部進入攻擊,葡軍水手節節敗退,戰艦被明軍掌握已是時間問題。有人開始繳械投降了。

  艾澤格終於下定決心,準備擺脫明軍返航滿刺加了。右翼用猛烈的炮火撕開的缺口成了他逃生的唯一通道,艦隊一邊用炮火還擊著明軍,一邊向右翼轉航,這裡是下風口,衝出去他就有把握逃回滿刺加。

  真正隸屬於他的葡萄牙艦隊,不過才損失了三艘船而已。實力猶在,還有重整旗鼓再戰的機會。如果失敗,那就席捲滿刺加王宮幾個世紀積攢下來的金銀財寶,率艦隊退回印度,將來積蓄力量捲土重來。

  艾澤格一邊恨恨地盤算著,一邊下達著命令。

  阿德妮站在艦首,看到葡軍艦隊的動靜。扭頭看了韓武一眼,韓武也在盯著葡軍的動向,他的眼中露出興奮的光芒,揮手命令道:「鳴號,讓彭提督收兵,本部艦隊進攻!」

  明軍艦隊擺出緊追不捨的姿態,前方是韓武的主力艦隊,後面是彭鯊魚、王美人的「狼群」。最前邊艾澤格的戰艦鼓足了風帆,以最小的弧度飛快地脫離戰場。

  「轟」遠處一聲巨響,浪頭掀起老高,船體傾側,船板發出的「吱吱吱」的聲音似乎也能聽得到。緊接著,又一處海面冒起了高高的水柱,又一艘船劇烈地搖晃起來。

  葡軍艦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仍然高速向前行進著。阿德妮歎息了一聲,默默地轉過頭,向船艙走去。後邊,傳來韓武高聲喝令:「轉舵,側向駛開!」

  阿德妮知道,這樣的局面是必然的,雙方艦隊的正式決戰,狼群戰術的猛烈襲擊,都是為了這一刻做準備,為了讓艾澤格自己走進雷區。可憐的艦隊,從西方一路東來無敵的艦隊,控制著整個印度洋的強大武裝,現在已經注定了失敗,永遠不能翻身的失敗。

  這樣的結局是必然的,就算是達伽馬將軍或者戰神克爾克總督親自來指揮,也是一樣的結局。只因為,在此之前世界上沒有水雷這種武器,有這一點就足夠了。

  艾澤格的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強大的爆炸力,掀得船體幾乎傾倒。肉眼所及處可以擊中這個角度的方位沒有一艘船,而且爆炸點來自水下,他真的猜不出這是什麼武器。

  艦隊減速了,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仍接踵而響,艾澤格總算認清了一件事實:不管明軍使用的是什麼武器,很明顯,這是一種布設在水中,等待著他的艦隊去碰撞的炸彈。

  三十多艘戰艦在艾澤格的一聲令下,鐵錨「嘩愣愣」地沉入了海底,風帆全部放下,他們的戰船就地停伯了。四周是湛藍的海水,波濤溫柔地起伏著,可是誰知道下面什麼地方、什麼方位還有炸彈?整片海域在他們眼裡都成為一片恐怖死亡之地,令他們動彈不得。

  有五艘戰艦被擊中,其中包括艾澤格的指揮艦,由於爆炸點在水下,所以所有被擊中的戰艦現在都面臨著同一個問題:海水開始侵入,即便沒有明軍的阻攔,這樣的軍艦能否平安駛回港口都成問題。

  明軍的戰艦小心翼翼地繞過這片海域,在他們的上風口虎視耽耽。葡軍戰艦無法後退,而向前、向左、向右三個方向在他們眼中都視若畏途,他們被困在雷區了。

  相鄰的幾艘葡軍戰艦相互示意,開始緩慢靠近,搭設跳板,將幾位將軍接到完好無損的「伯爵號」上,開始緊急商討對策。這個區域,仍在明軍艦炮射擊範圍之內,明軍正在向最好的攻擊位置移動。

  沒有人能拿出一個有效的辦法,水下到處是會爆炸的怪物,無法衝出去,直到現在他們還沒瞧見那些東西是什麼樣子。固守原地不行,明軍不可能等到風向轉變讓他們順原路退出去。

  激烈的爭吵讓各位火氣甚大的船長先生們幾乎快把「伯爵號」的會議台捶碎了,就在這時「轟」地一聲,明軍開炮了。

  艾澤格來不及再討論了,他帶領各位將軍匆匆奔上甲板。跑到船舷向上風口瞭望。他的身旁就是一個仰面掛在船舷上的士兵,小半個頭顱被彈片削掉了,腦漿四溢,血液凝結成了黑褐色。

  另一個萎坐在地上的屍體更加恐怖,已被霰彈射得面目全非。他的臉上,身上到處都是彈片,額頭上一枚鐵蒺藜深深地陷在他的骨頭裡,這是明軍火炮特有的一種彈片。

  由於全軍已陷入絕望,沒有人去收斂戰友的屍體。艾澤格對於血腥早已司空見慣,他面無表情地推開那名士兵的屍體,靜靜地注視著明軍的戰艦。

  這些敵人,到現在為止僅僅和他有過短暫的正面交鋒,他們一直在用陰謀詭計。艾澤格的海軍也曾用過計謀。但是通常是用計謀配合正面作戰,而直到現在,明軍都是在用正面交戰來配合計謀,把陷阱當成了主戰武器。

  艾澤格不服,他真的從心底裡不服,他希望自己能像一個騎士,堂堂正正地被擊敗,但是明軍不給他這個機會。

  葡軍的艦炮也開始陸續反擊起來,艾澤格環顧著自己的艦隊,茫然自問:難道我的艦隊要就此喪送在遠東?要怎麼衝出去?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明軍陣營又發生了變化。一排排戰艦上冒著濃煙,那不是硝煙,一團團又黑又濃的煙低壓著海面團團滾滾地順風送了過來。艾澤格嗆了一口煙,立即蹲在地上咳嗽起來。前邊的戰船上士兵們已被持續不斷的濃煙熏得眼淚鼻涕直流。

  兩個侍衛扶著他跌跌撞撞地趕回船艙,弄了塊濕毛巾摀住了口鼻。又是非常規打法!艾澤格氣得暴跳如雷,所有的戰艦都籠罩在團團煙霧之中,儘管有海風不斷地將煙吹去,可是後續的煙霧仍不斷吹來。

  濃煙辛辣嗆人,還夾帶著股股惡臭,熏得人幾乎窒息。他們已經看不清明軍戰艦的位置,炮手們只能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瞪著紅腫的雙眼盲目射擊。

  以主力艦隊為誘餌,狼群戰術來驅趕,真正用來消滅葡軍艦隊的,是水雷戰和化學武器。艾澤格知道無法再堅持下去了,明軍的戰船實在太多了,如果每艘船上都攜帶了製造毒煙的物品,他的艦隊官兵將被活活熏死。

  艾澤格咬著牙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命令艦隊強行突圍,右舷三十度角,以五艘中彈的軍艦為先驅,趟出一條生路!」

  葡萄牙海軍艦隊在滾滾濃煙中再次拔錨起航,士兵們流著眼淚、淌著鼻涕,閉著眼晴,摸索著升起船帆,在一串串摘心裂肺的咳嗽聲中,向背向明軍的右側方出發了。

  濃烈的煙模糊了士兵們的視線,使他們無法準確地追隨前方趟雷的五艘戰艦,同時水下一口口用鐵錨固定、用繩索和竹筏牽連在水中的大缸式水雷,時不時會像搖擺的水草似地去勾掛戰艦的底部,而許多用小缸半沉在水中的活動式水雷,雖然殺傷力有限,但是心理威懾作作卻極大,在它們的不漸爆炸下,驚慌失措的葡艦開始撞上更多的大型水雷。

  第一艘戰艦「巨人號」由於中創太多,海水撕開了幾道口子,還沒衝出雷區就開始沉沒了。水手們哭叫著試圖求得友船的救援,但是沒有人顧及他們了,後續的趟雷艦抱著必死的決心繞過它,繼續向前猛衝,其餘戰艦則緊緊相隨。

  艾澤格鐵下心來,冷血地置自己的士兵於不顧,命令戰艦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趟出去。他現在只想立刻逃回滿刺加,只要能裝載些淡水和食物,供他能夠展開第一階段逃亡就好。

  其餘所需的給養,他可以沿途劫掠,他必須逃回印度去,就算堂堂的葡萄牙皇家海軍一路淪落成海上乞丐,他也要給阿爾布克爾克總督大人保留幾艘戰艦,哪怕有十艘,否則這次失敗有可能成為葡國從此衰弱之始。

  冒險家總喜歡一夜暴富,但是利益有多大,風險就有多大。一次失敗,也能把他們送進萬劫不復的境地。

  前方不再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爆炸聲了,同時他們也衝出了明軍的毒煙陣。有五艘戰艦折戟沉沙,永遠留在了那片恐怖的海域。逃出來的戰艦完好無損的不到十艘,其餘的或多或少都帶著傷痕。

  明軍的艦隊發現他們衝出了雷區,開始鼓帆追了過來。艾澤格匆匆檢視艦隊,然後命令「無畏號」艦長穆裡尼奧任戰地指揮官,率領船底漏水嚴重的九艘戰艦與明軍做決死之戰,其餘十一艘戰艦利用爭取到的時間返回滿刺加。

  明軍大大小小的戰船衝了過來,九艘轉不靈的葡軍戰艦很快就被狼群吞沒,肉搏戰又開始了。

  一群拿著利斧、長劍,雙眼腫得像桃子似的「超級塞亞人」拚命睜開一條眼縫,用水汪汪的眸子努力尋找著對手攸乎來去的槍頭……

  韓武留下了五艘桅帆受創的戰艦協助彭鯊魚的船隊作戰。自己率領十五艘毫髮無損的戰艦,後邊尾隨著近三十條小船,朝葡軍艦隊追了過去。

  艾澤格不是沒想過滿刺加有被明軍分兵攻佔的可能,可是他有著太多必須趕回去察探明白的理由:艦隊搜刮的巨額財富不能不要;他的妻子兒女不能不管;大主教雖然是個討人嫌的傢伙,可是不能把他丟在這兒引發國王的怒火;戰艦不能沒有給養,除了缺少吃的,他們攜帶的彈藥也消耗得所剩無幾了。

  艦隊馬上要駛進海灣了,前邊風平浪靜,沒有戰船在海口外阻截。「感謝上帝!」艾澤格吶喊一聲,聲淚俱下地命令船隊後面五艘戰艦利用海灣地勢阻截明軍追兵,為整支艦隊爭取時間。

  「幸運號」當先拐進了海灣,艾澤格的「伯爵號」緊隨其後,當巨大的船體傾斜著滑過海面,繞過港灣的青青山峰。整個平穩遼闊的海灣呈現在眼前時,「伯爵號」上的每一個人都驚呆了。

  左邊遠處,一排整整齊齊的戰艦正揚帆出海,那個魚鉤狀的線路,一看就是在堵住他們可能的退路,但是艾澤格無暇顧及這些,他瞪大雙眼看著眼前那個龐然大物。那台恐飾的殺人機器。

  它全身上下到處都是黑洞洞的炮口,如果不是因為它正飄浮在自己上午剛剛駛離的海面上,艾澤格簡直以為這個四平八穩的鋼鐵巨獸是很久以前就建築在這兒的一座城堡。

  可憐的「幸運號」開得太快了,也許是為了避開那鋒利厚重得像是能犁開山的巨大撞角,它一定在落帆拋錨的同時做過急劇的拐彎動作,所以它現在用船屁股斜對著那艘巨艦的側舷,乖得像游弋在母鴨身旁的一隻黃喙小鴨子,只是它的頭頂不是溫軟的羽翼,而是一排排森然的炮口。

  這艘巨艦的後面,還靜靜地停戈著一排戰艦。艾澤格狂吼一聲:「左滿舵、左滿舵,落帆、拋錨,快快快!」

  「轟」,急劇轉彎激起的海水象巨浪似地翻滾出去,撲到那艘巨艦腳下時已成了溫柔的浪花。「伯爵號」險險地停住了轉身,沒有被那犁刀切成兩半。但是隨即拐進的戰艦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可供他們轉動的空間越來越小,一艘船撞在了已停穩的另一艘船尾上,另一艘和其他的戰艦擠撞得船舷碎裂,兩船緊緊地擦在一起。

  橫七豎八的戰艦就像交通肇事的現場,鐵甲巨艦仍然靜靜地停泊在海灣中,艾澤格也沒有動,他注意到了巨艦船頭隱隱露出幾個炮口,也就是說,這艘巨艦不需要轉向,它馬上就可以開炮,用它的重炮把眼皮底下的小船轟爛。

  艾澤格的目光繼續向上移去,中國式的建築,船艙象華美的殿宇樓閣,雕龍畫鳳,極盡尊榮。船頭高高的旗桿上,正中間是一面金黃色的旗幟,隨著海風飄揚著,斜斜的陽光,正照在桿頂,那是一條夭矯欲飛的中國龍。

  有人在喊話,聲調宏亮、威嚴,但是艾澤格不明其意,他看到,隨著這句話,巨艦的船帆轟隆隆地冉冉升起,此時陽光西斜,三面巨大如雲的主帆一升起,立時遮蔽了天空,四周光線為之一暗。

  混亂的葡艦官兵靜了下來,驚懼地望著對方的動靜。

  巨帆地升起,使水中多條錨鏈瞬即扯得筆直,艾澤格確信,如果這些錨全部升起,他橫七堅八的戰艦就得被眼前這艘船全部犁出海灣。

  又有人喊話了,用的是葡語:「艾澤格將軍,大明……大明楊凌總督閣下,要求你立即登上……登上『威武大將軍』號,向大明水師投降!」

  艾澤格瞇著眼望去,一個臉色蒼白的人站在巨艦底層甲板上,那是路易士·迭戈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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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2:00:55
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三戰定君臣(下)


  「投降,只不過是一個體面的休戰方式罷了,我的戰艦還能作戰麼?可是我輸的真的好冤,我的靚隊,英勇善戰的艦隊輸的莫名其妙!」艾澤格苦笑著看看他橫七豎八擁擠在一塊兒的戰艦。

  「轟!」一聲遠超過普通大炮的巨響,震得艾澤格身子一激靈,然後他聽到一陣隆隆聲,尋聲望去,右側港灣陡峭的懸崖上一大片岩石滾滾而落,帶著瀰漫的塵土落入海中,衝起一片浪花。

  艾澤格倒抽一口冷氣,目測距離至少在五百尺以上,炮彈殺傷力比他威力最大的十二磅炮至少還要大一倍。

  「我的上帝!」這艘渾身都是炮的大傢伙裝備的都是這樣殺傷力的巨炮麼?而且它的身上還披著鐵甲,我的炮在五百尺外只能給它撓癢癢,而它的炮彈……只要一枚擊中,就能在甲板上砸出一個方圓一丈的大洞。

  這樣的戰艦,披上鐵甲就是一座近海移動的武裝城堡,卸去裝甲就是遠洋橫行的水上巨獸,一艘這樣的戰艦就可以令整個艦隊的戰鬥力提升一倍,如果明軍有三艘這樣的戰艦,就能吞噬我整個艦隊。

  明軍不用計謀,我的艦隊也不是它的對手呀!這個認知令艾澤格沮喪不已。無需再和其他戰艦將領商議,這一炮已經驚碎了所有葡軍戰士的膽,「威武大將軍」號龐大的體形,遭遇失敗驚魂未定的心情,使他們已經難以認真去分析明軍的戰力。

  這一炮之威,在他們心中,立即把明軍的真正戰力又提升了兩倍以上,和這樣的艦隊作戰?那簡直是一個騎著驢子的戰士妄想去挑戰上帝!

  巨大的實力差距使艾澤格完全放棄了抵抗的念頭,他立即吩咐放下通訊舟,以艦隊司令的身份命令港灣外實施阻截任務的五艘戰艦立即放下主帆,駛入港灣投降。

  那五艘戰艦正處在極度彷徨中,明軍追來的戰艦遠在有效射程外就減速慢行了。可是他們的阻擊陣形剛剛擺好,從他們的後面。從他們的港灣裡居然出現了一隊明軍戰艦,而且此時港灣內一片平靜,沒有聽到任何戰鬥的聲音。

  駛出港灣的明軍戰艦並沒有趁機向他們發動進攻,而是靜靜地停泊在遠處的海面上,五艘戰艦在疑惑中聽到港灣中傳出一聲巨響,片刻的功夫,就看見艦隊司令官艾澤格的傳令舟急急地駛了過來。

  五艘戰艦在遠處明軍戰艦的監視下駛向海灣。擁擠在一起的葡軍艦隊比貿易港口還要混亂,過度的擁擠使許多艦隊指揮官無需搭設跳板,就輕易地從一艘艘戰艦轉移到伯爵號上。

  面前軍容整齊的無敵艦隊一動不動,並沒有阻止他們的匯合。各艦艦長開了一個最短暫的軍事會議,最後艾澤格整整軍容,說道:「好了,各位朋友,我現在以葡萄牙皇家遠東艦隊司令官的身份命令你們,約束所有部下,放棄無謂的抵抗。現在,我將登上這艘軍艦,向明軍統帥投降!」

  這時候,追來的明軍戰艦也駛到了港灣,他們停泊在港灣外,僅有一艘主力戰艦從葡軍艦隊旁經過,靠向那艘巨大的樓船。艾澤格命令各艦艦長立即趕回自己的戰艦,然後走下舷梯,在兩名衛兵的陪同下登上一艘小船,向面前的巨艦劃去。

  站在甲板上迎接他的是失魂落魄的路易士迭戈、還有一個一臉市儈氣的中年東方男子。艾澤格認得那就是被他扣留了商船,派去向明軍傳達談判意向的明朝商人賈慶友,他的臉上不禁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你就是艾澤格將軍嗎?我們大帥在樓船頂層接見你,請!」一個明軍將領迎上來,客氣地對他說道。這人一臉絡腮鬍子,魁梧高大的身材,正是劉大棒槌。

  艾澤格沉重地點點頭,隨在他身後,一階階向上走去。路易士迭戈看著自己的艦隊,搖搖頭歎了口氣,垂頭喪乞地跟在他後邊向上走去。

  好龐大的戰艦,當艾澤格走到第三層時,對面舷梯上也出現了兩位剛剛走上來的明軍將領。艾澤格瞧見前邊那位,正是在他的軍中充當過人質的福建水師提督韓武,艾澤格的目光落在他染著征塵的戰袍上,方才和自己在海上交戰的,就是這位將軍吧?

  他的目光稍稍移動了一下,從韓武肩頭望過去,恰好瞧見阿德妮的面孔,艾澤格不由一怔:明軍中有女將領?她的相貌……那相貌五官分明是歐州人種,明軍中也有僱傭軍官麼?

  他正遲疑著,身後陡然傳來一聲尖叫,把艾澤格嚇了一跳,他急忙回頭望去,只見路易士迭戈一對眼珠凸了出來,臉上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艾澤格大為惱怒,儘管戰敗了,但是他希望自己的士兵能維持一點軍人起碼的尊嚴,迭戈也算是一個英勇的戰士,一向頗受他的青睞,想不到這麼不中用。

  艾澤格強忍怒氣,斥道:「迭戈,保持一個貴族紳士最後的尊嚴,不要給你的家族丟臉!」

  迭戈充耳不聞,指著對面驚訝地尖叫道:「是她,雅麗阿德妮男爵,我的教官!」

  「什麼?」艾澤格也大吃一驚,做為海軍將領,他自然熟知出身海軍系的雅麗阿德妮的家族,而且他的艦隊使用的象限儀、橫標儀、還有羅盤和沙漏都是眼前這位少女改造過的,他當然知道這個天才女孩,也知道她的家族參與兵變的事。

  稚麗阿德妮猶豫了一下,終於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向他行了一個軍禮,用葡話微笑道:「你好,艾澤格少將,久仰您的大名,我是前葡萄牙皇家上尉雅麗阿德妮。」

  「前葡萄牙海軍上尉?」艾澤格重複了一句。

  韓武向賈慶友低聲詢問了幾句,然後笑著走上前來,大聲說道:「是的,現在阿德妮小姐是大明欽差總督楊凌楊大人的軍務參贊官,同時也是他的未婚妻。將軍可以稱她阿德妮大人或者現在就稱呼她楊。雅麗。阿德妮夫人」。

  阿德妮漂亮的臉蛋上浮起兩朵紅雲。但是明亮的眼神中分明洋溢著一種滿足、幸福和甜蜜的光輝。艾澤格糊塗了,她是怎麼逃到東方的。又怎麼會成為大明官員的妻子?不管怎麼說,自己的失敗,顯然也有她的作用在裡邊,還有人比她更熟悉葡萄牙海軍的戰術麼?

  想到這般可怕的巨艦和驚人的大炮,艾澤格又感覺有世幸運:「雖說自己因此敗的莫名其妙,可是如果不是這樣,自己的艦隊遭受的損失想必會更大吧?」

  隨著賈慶友的翻譯,迭戈又是一聲驚叫。這回連韓武和阿德妮也狠狠地瞪向他。

  路易士迭戈見狀連忙摀住了嘴,悲哀地想:「我心中最美麗的天使根本不記得我是誰了,這隻小天鵝逃的好遠,她竟然飛到了遙遠的東方」。

  嫉妒心使迭戈失去了一個紳士應有的風範,望著前邊雖然穿著一身盔甲,可是走起路來依然款擺生姿,體態裊娜的阿德妮,他怨恨地想:「雖說她沒有成為土著酋長的妻子,可是……大明總督?一定是個又胖又醜的老頭子,不及我十分之一的英俊!」

  當他見到一個面目英俊、身材修長、穿著繡有張牙舞爪的金蛇官袍的青年男子時,他的詛咒也破滅了。雕樑畫棟的樓閣前,楊凌大馬金刀的坐在一張四平八穩的虎皮帥椅上,左右兩名侍衛分別棒著欽差節印和尚方寶劍,小甲板上肅立著兩排按刀昂然的侍衛。

  艾澤格表情複雜地望著這個數度談判的對手,凝視半晌才歎息一聲,伸手從腰間解下了自己的佩劍。「嗆」地一聲。夕陽的餘輝照射在高高的船樓上,侍衛手中的鋼刀發出刺目的寒芒,艾澤格的動作不由一窒。

  楊凌笑吟吟的擺擺手,制止了侍衛的動作,在阿德妮、韓武、賈慶友和迭戈等人的見證下,艾澤格拖著長長的身影,一步步走向楊凌。

  他在楊凌面前三步遠停下了腳步,彎下了他高傲的腰,雙手棒著指揮劍,高高舉過頭頂,語氣沉重地道:「我,葡萄牙皇家海軍遠東艦隊司令艾澤格少將,謹代表艦隊全體官兵,向大明欽差總督楊凌閣下投降。並以我的名譽和全軍將士的性命擔保,我們將交出武器,放棄一切抵抗,請楊凌閣下受降!」

  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身影遮住了照在他身上的落日,然後他的手上一輕,一隻手伸過來,從他手中接過了指揮劍。

  艾澤格直起身未,抬頭望去,楊凌肩後彤紅色的太陽刺得他的雙目瞇了一下,他看到楊凌將他的佩劍高高地舉了起來,在空中停了一瞬,然後收劍,將劍鉤往自己的腰間玉帶上一掛,莊重地道:「我,代表大明皇帝暨大明水師,接受你的投降!」

  艾澤格再次張大眼睛,卻覺得頭腦一陣暈炫。四下的歡呼聲此起彼伏,越來越大,終於匯聚成一股山呼海嘯般的巨大聲浪,在海灣上空久久不息……

  **************************************************

  王宮位於馬六甲古城,西北郊就是深水碼頭,可以迅速進入大海。

  恰好整整一百年前,三寶太監鄭和的龐大艦隊曾經到過這裡。那次,他帶到當地人面前的,是瓷器、茶葉、絲綢和善意的微笑,但是趕來迎接的滿刺加子民頭一次看到鄭和的移動式『海上王國』,心裡還是有些戰戰兢兢。

  這一次,楊凌帶來了火炮、火銃、弓箭和長矛,還有全身甲冑、殺氣騰騰的軍隊,滿刺加人卻載歌載舞,歡呼雀躍,因為他們在這支強大的軍隊幫助下復國了。

  王宮的豪華的建築有東方式的特點,還有點印度和阿拉伯建築的風格。其實所謂的王宮並不太大,如果單只它的房屋建築的話。不過一幢幢雖不高,但風格特別的建築掩映在各式各樣的熱帶雨林作物中。卻像花園一般美麗。

  王宮的前面是一大塊平整的石板廣場,方圓也不過數千平米。邊上就是高大的馬六甲樹。一種叫油甘子的高大喬木。廣場上許多士兵忙忙碌碌搬運著火槍和各種戰利品。在廣場上分門別類整理好,然後打包裝船。

  楊凌領著韓武、成綺韻幾個人匆匆穿過廣場,進入了宮殿大門,繞過正殿,在綠樹花叢間走向後邊。

  「大人,就在前邊,就是這裡」。沿著石階走下去,厚重的石門在一陣隆隆聲中被推開了,兩名親兵舉著火把當先走進密室,將火把高高舉起,楊凌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踱進狹長的密室。

  儘管對於金銀他一向沒有太強烈的嗜好,儘管剛剛目睹了犬養正一奉獻的這世年來倭寇劫擄到的和自日本帶來的大批金銀財寶,還有佩德羅海盜船上的金條、銀磚,但是所有的這一切財富加起來,都不及這秘室中的十分之一。

  這是滿刺加王國的寶庫。裡邊還有艾澤格的海軍一路東來,從波斯和威尼斯以及阿拉伯人那兒掠奪的大批財寶,楊凌走到半人高的沙堆前,火光映上去,金光閃閃。

  他屏住呼吸,彎下腰抓起一把金沙,然後放鬆手指。讓它從指縫中水一般傾瀉而下。舉目四顧:一人高的珊瑚樹,各種各樣的玉器,純金鑄就的盤子、杯子、碟子,紅寶石、藍寶石、祖母綠、貓兒眼、翡翠,還有龍眼大的晶瑩剔透的珍球摻雜在一堆項鏈、手鐲當中,亂七八糟地堆在一口口箱子裡,發出五彩斑斕的誘人光芒。

  「天吶!」身後傳來一聲輕歎,楊凌回過神來,扭頭一看,只見成綺韻直勾勾地盯著那數不清的珍寶,兩隻眼睛也快變成祖母綠了。阿德妮雖沒像她那麼誇張,可是也捂著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那世珠寶不錯眼珠地看。

  楊凌輕輕笑了:「玄幻故事中傳說龍族最喜歡珠寶,漂亮的女人是美女蛇,龍的近親,難怪也這麼喜歡珠寶」。

  「咳!咳咳!」楊凌咳了幾聲,兩條美女蛇……兩個美女才清醒過來。

  楊凌指指那世珠寶,一本正經地對成綺韻和韓武道:「這個地宮太狹窄了,要防止有人混水摸魚。把這些珠寶都搬出去,好好清理甄別一下。屬於投降軍的財物做為戰利品,全部運上我們的船。原屬於蘇丹閣下的王宮財物嘛,阿曼總管,你去找出王宮的財寶帳冊,逐項對照,以便領回」。

  「是是是,多謝楊大人,多謝楊總督!」剛剛被楊凌的人從監獄裡釋放出來的原滿剌加王宮大總管阿曼感激涕零地道。

  楊凌又淡淡地看了眼琳琅滿目的財寶,轉身向外走去,成綺韻立即大大方方地隨著離開,對身後的眾多財寶渾不在意。阿德妮真想摸一摸、看一看這些出自世界各國的能工巧匠之手的瑰寶,可是……

  雅麗阿德妮男爵大人又戀戀不捨地使勁看了眼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直流口水的珠寶,然後毅然決然地轉過身,拿出一個軍人的勇氣,強迫自己邁動了悠長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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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吼完了?你吼完了輪到我說」。

  楊凌慢條斯理的呷了口茶:「艾澤格將軍,聲音大不代表有理,你要是想比大嗓門,本官這位姓劉的侍衛倒是可以奉陪」。

  賈慶友剛剛翻譯到一半,拉馬裡奧大主教就忙不迭地道:「楊大人,請您不要生氣,艾澤格將軍是一位軍人,脾氣難免有些不好。我可以保證的是,敝國國王對大明是很友好的,我受國王陛下之命來到東方,就是想和貴國建立良好的貿易關係。」

  「只是……」,他尷尬地看了眼艾澤格,吃吃地道:「我們的海軍,有一世人過度相信武力,相信經過這次教訓,他們會順從國王的旨意。目前,這支遠東艦隊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非常之重要。我們希望楊大人能夠寬宏大量,把戰艦交還給我們」。

  「哈哈哈哈……」。楊凌大笑起來,韓武、彭鯊魚、王美人一眾將領也跟著轟堂大笑,笑的拉馬裡奧和艾澤格有世不知所措。

  楊凌笑吟吟地往前一靠身子,說道:「主教閣下,我當然願意相信你的誠意,不過現在需要搞清楚的是: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在談判了。如果在鼓浪嶼談判時,你們能夠答應退兵的條件,我的艦隊會護送你們的艦隊安全離開,還會把你們當成友好的朋友,贈送東方精美的禮物。可是很遺憾,你們選擇了戰爭」。

  楊凌雙手一攤,肅容道:「現在,你們是戰敗軍。作為戰敗的俘虜,你們有權要求我們把武器和軍艦交還給你們嗎?大明是禮儀之邦不假,我們也並不稀罕你們的戰艦和火炮,但是交還武器,這絕不可能。」

  「我們有誠意同貴國坐下來繼續談判。不打不成交嘛。相信經過這次衝突,我們今後能夠建立更加牢固的合作關係。但是,作為戰勝國,將武器交還給侵略者,這不符合東西方任何一國的戰爭慣例!」

  拉馬裡奧的額頭也急出汗來,他焦灼地道:「楊大人,我就對您實說吧,你答應我國正式簽署貿易合約後無條件釋放所有的俘虜,這的確是很寬大了。

  不過……要重新建造一批戰艦,以我國的力量來說,是很緩慢的。缺少了這支艦隊,印度洋將變成海盜的樂園,冒險家的天堂,我們剩餘的艦隊將無法保障商人的安全,這條海上商路將變的危機重重,大人……「。

  楊凌聽了心中一動,一個念頭攸地湧了上來:交還戰艦和武器那是絕不可能,現在大明同樣是處處用錢、處處缺錢,但是對於目前經費短缺的水師來說,他們正缺少足夠的戰艦和火炮,這世俘獲的戰利品恰好派上用場。

  不過拉馬裡奧說的也是實情,一個穩定的政權控制著這條商路,絕對比諸侯爭霸更利於商業的發展。拉馬裡奧擔心的真的是海盜麼?恐怕是其他對東方商路垂涎三尺的西方諸國吧?

  楊凌狡黠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這個問題很容易解決,你們擔心開闢出的這條安全、穩定的海上通道被破壞嘛,你我兩國一旦成為貿易夥伴。你們的利益損失就是我們的利益損失,你們的遠東艦隊無法保障印度洋的安全,我們大明水師會肩負起這項任務。」

  艾澤格吃了一驚:「大明水師也要覬覦這條流淌著黃金的海上通道了?」

  不過想想明軍艦隊如此的強大的打擊能力,他確信即便沒有他們的挑釁,大明出兵印度洋也是早晚的事。

  聽說大明正在他們的北方,和昔年橫掃整個歐州的恐怖魔王成吉思開的後裔在作戰,想必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拖延了他們南下的腳步。

  否則憑借他們的強大水師,就像一條鱷魚衝進了鴨子嬉戲的泥搪,又有誰是它的對手?如果照此判斷……這是早晚都要發生的事,即便沒有今日一戰,我們最終仍得讓出印度洋。艾澤格判斷著,意志開始動搖了。

  楊凌也在打著如意算盤,水師建設走上正規還需要一段時間。從來不曾遠洋過的大明水師需要一個經驗豐富的師傅,再也沒有比失去了主力艦隊,卻又竭力想保持在印度洋的海上優勢的葡萄牙海軍更合適的合作夥伴了。

  他笑吟吟地道:「大明水師將以滿刺加為橋頭堡,探尋印度洋。印度洋海域一分為二,由你我兩國共同維持,以貴國的海軍實力,維持一半區域應該還可以辦到吧?你們可以考慮一下,主教閣下回國時可以向貴國國王提出我的建議。

  這是對你們完全有利的條件,想想吧,要麼,你們完全失去印度洋,坐視它被其他各國、包括我們大明佔有。要麼,我們合作,利益共享「。

  艾澤格頹然坐回了椅子上,楊凌一語擊中了他的軟肋:失去這支艦隊,他們將失去印度洋,是選擇一個和他們建立貿易關係的遠東強國做合作夥伴,還是挑選一個西方的競爭對手做為盟友,這還用問麼?

  「合作是合作,我們是不會簽訂軍事攻守同盟協議的。大明的貿易對象也將不止葡萄牙一個國家。當我們在你這個貿易夥伴的教習下,熟悉了整個大洋,當我們的商隊可以抵達葡萄牙,我們就可以和更多的國家建立貿易夥伴關係。

  那時作為大明的貿易夥伴、葡萄牙的競爭對手,他們將肆無忌憚地和你們搶奪對那一半印度洋的控制權,最後有資格、有能力,而且眾望所歸的秩序維護者將由我們取代。說不定……最先恭請大明水師進入這一區域來保障自身利益的,就會是你們「。

  楊凌在心中暗暗思索著,這塊蛋糕就算有毒,但是葡國除了吞下已經別無選擇。

  通過阿德妮,他瞭解了西方諸國在海上的勢力分佈和各國的武力強大程度,深知這支遠東艦隊的覆滅對於葡國的重要影響,所以他才敢如此篤定地獅子大開口。摟草打兔子,多佔一點是一點,誰叫主動權在我這兒呢?

  拉馬裡奧緊鎖著雙眉,喃喃地道:「這個……,楊大人的提議,我會盡快向國王陛下稟明,並以最快的速度回復你們」。

  「好極了,我也會盡快安排船讓主教閣下安全返回貴國,至於艾澤格將軍和他的部下,作為戰俘,我們會保障他們的人身安全,直到您帶來貴國國王的善意」。

  「這裡要駐軍,需要建造幾座大軍營,和一個水師的專用港口,還有其他的軍事設施,這幾千葡軍士兵都是不必付工錢的勞動力,倒是可以利用一下」,楊凌暗想。

  拉馬裡奧和艾澤格無奈地相視一眼,起身向楊凌和諸位將領告辭,衛兵隨即將他們重新押回了監獄。

  楊凌對他們的飲食雖然照顧的不錯,也不允許士兵虐俘,但是對所有人員,包括其家屬,全部限制行動自由。

  楊凌和幾位將領又議論了一番駐軍滿剌加的軍政大事,布設軍營,挑選營址準備長期駐軍,並讓人盡快回京向皇帝奏明情況,並護送蘇丹回國穩定局面。

  大事議論畢了,彭小恙興奮地對楊凌道:「楊大人,那九艘佛郎機戰艦被我們弄沉了七艘,拖回來兩艘,而且從那七艘沉掉的戰艦上還緊急搶出來五十多門中小型火炮。王大叔剛剛過來,和我們歸並在一塊兒,他們的船和炮都太差勁兒了,那些新式火炮能不能就留給我們呀?」

  彭鯊魚臉色一變,立即叱道:「你這小畜生,真是不懂事,就你手下那些匪氣十足的兵,應該好好調教一下,到現在他們還整天偷雞摸狗呢,都是些不成材的東西。好鋼用在刀刃上,楊大人正是用兵用船的時候,哪有閒下來的火炮給你充門面?」

  彭鯊魚人老成精,他們一家子是有前科的人,朝廷就沒一點戒心?這不是引火燒身麼?楊大人肯把這麼多火炮給他的水師?

  王美人一聽臉皮子抽搐了一下,眼神逡巡著不去看楊凌,可是耳朵支愣著也在注意聽他的意見。

  楊凌笑道:「好啊,你們的艦隊船隻和火器確實太差了,這批火器就留給你們好了,王提督,回頭把這批火器的數量和規格報上來,以便讓軍器局向你們提供彈藥」。

  王美人大為意外,他吃驚地站起來,拱手抱拳。喃喃半晌,眼睛裡溢出淚花兒,嘴裡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士為知己者死。奶奶的,這條命以後就賣給他楊家了。

  楊凌這麼做雖說有故意示恩的意思,其實還有個原因,這批中小型火炮的子銃規格和根據阿德妮的設計、鄭老的參予研製出的火炮不相符,就算火炮給了他們,只要彈藥供應始終掌握在自已手裡,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想不到王美人這條血性漢子竟被感動成這副模樣。

  楊凌起身正要寬慰幾句,門「砰」地一聲撞開了,滿剌加王宮大總管阿曼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一進門兒就氣急敗壞地道:「楊大人,楊大人,大事不好了,有一夥強盜突然衝進撿選財寶的地方,搶走了所有的財寶,駕上一條船出海了,快!快!」

  他跺跺腳,才嘶喊道:「快去追呀!」

  這時阿德妮也匆匆奔了進來,帶著哭音兒道:「楊,韻姐姐被強盜擊傷了,傷的好嚴重,你快去看看吧」。

  「什麼?」楊凌霍然變色,拔腿便向外跑。

  阿曼一溜小跑地追在後面,喋喋不休地道:「大人。快追船吶,晚上這麼黑,跑遠了就找不到了」。

  楊凌霍然止步,鐵青著臉森然喝道:「混帳,不過是些阿堵物罷了,有什麼要緊?本官幫你們蘇丹復國,那是大事,犧牲再多生命也在所不惜。但是一些冰冷的金銀器皿而已,難道還不及人命重要?你要本官置屬下性命於不顧,先去爭搶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用來堆放你們的庫房充門面麼?」

  阿曼見他大怒,不禁嚇了一跳,再也不敢應聲了。

  楊凌匆匆奔到一幢房子,這裡已有士兵守候在這兒,傷兵都抬走了,成綺韻倒在房中,旁邊地上還丟著幾本王宮珠寶帳簿,她的手掌按住胸口,血從指縫中殷殷滲出,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所以沒人敢移動她。

  楊凌急忙奔進去,輕輕將她攬在懷裡,低聲喚了幾聲,成綺韻睜開無神的雙眼,瞧見他不禁雙眼一亮,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喘息道:「大人,有……有歹徒劫……劫走珠寶……」。

  楊凌抬頭急吼道:「找郎中,快找郎中」。

  滿剌加王宮被佔時,這些不信東方醫術的佛郎機軍人早把宮中太醫趕的一乾二淨,阿曼也毫無辦法,當下便有人稟報道:「大人,我們已經去找軍中郎中了」。

  楊凌這才低下頭來,握住她的手,焦急地道:「你……你怎麼樣?是什麼人動的手?」

  「是……一群黑衣蒙面人,使的是日本倭……刀,我還聽見……他們逃走時,有人喊……喊……」。

  阿曼忍不住了,插嘴道:「有人喊『大島彥良,船已到手』,應該是散居在島上的倭人」。

  這個島上有華人、倭人、阿拉伯人、印度人和本地土著,還有葡萄牙軍隊侵佔此地後被迫滯留在島上的異國商船海員,人種極其複雜。

  「大膽!該死!可惡!來人,彭千戶,馬上率船出海,一定要把這伙賊人追上!王提督,馬上清點提審倭寇,看看有無俘虜潛逃,協助倭僑作案!」

  「是!」彭小恙、王美人答應一聲,擼胳膊挽袖子地衝了出去。

  楊凌看了阿曼一眼,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便道:「你也隨船出海吧,免得打起來炮火無情,寶船有個閃失」。

  阿曼好不容易聽到這句話,連忙答應一聲,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韓武見成綺韻氣息奄奄,悄悄向彭鯊魚幾位將領使個眼色,大家對楊凌和成綺韻的關係心知肚明,一見韓武示意,忙都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阿德妮張了張嘴,也眼淚汪汪地轉身跟了出去。

  成綺韻躺在楊凌懷裡,臉龐正對著門口,嘴唇翕合著微弱地呼吸。眼神明顯已經渙散了,似乎生命正一點點從她身上消失。

  可是等到眾人都退了出去。房門輕輕掩上,她的眼珠動了一下,慢慢翻上來瞧了楊凌一眼,忽然「咭兒」一笑,這一笑如百花綻放,說不出的嬌媚動人。

  她吃吃地低笑道「幹什麼呀你。哭喪個臉,跟真的似的」。

  楊凌歎道:「我是真的很傷心。您老人家裝的也太像了,看得我都以為你是真的中槍了,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你要是以後想騙我,我就是被你賣了,還傻乎乎地幫你數銀子呢」。

  成綺韻「噗嗤」一笑,一下子從他懷裡坐了起來,嬌俏地白了他一眼,嗔道:「少來了你,能騙得了你我早就騙啦。至於賣了你嘛,哼哼,要是沒人出得起讓我心動的價錢,我可捨不得」。

  兩人嘻笑了一陣,楊凌道:「明天一早你就先回去,我對外就說送你回國延治。珠寶玉器交給吳濟淵,由他幫著出手,目標太明顯的財寶先擱一擱吧。至於黃金白銀,朝廷現在連餉銀都發著困難,對立功將士的褒獎,還有死去和傷殘士兵的撫恤更是談不上了,這些錢拖不得,該發的要盡快發付下去,否則會傷了軍心」。

  成綺韻嗯了一聲,說道:「剩餘的財寶怎麼辦?是否交付朝廷?」

  楊凌笑笑道:「交是要交的,不過只把西班牙海盜船和倭寇船上搜獲的財寶上交朝廷就行了。我們的國家太大了,朝廷機構也太臃腫,這些金銀全交上去,連個水花兒都濺不起來。

  錢得用在刀刃上,我請求開辦海事院校培訓軍官的奏析已經呈上去了,如果皇上允許,這筆錢就用來創辦學校。「

  成綺韻輕歎道:「大人太急進了,開辦軍學非同小可,尤其你現在不在朝中,如果有小人進言,引起皇帝忌意……唉!」

  成綺韻早就和楊凌說過,將他親手訓練帶出的兩萬多精銳打散編入六省軍隊太過冒險,由於這些軍隊作戰勇敢,大多立有戰功,一劃撥當地軍隊,立即就是一批中下級軍官。但凡有點精明的君王,就不會坐視這種局面出現。

  至於開辦軍學,在大明的君王體制和那些思想僵化的官僚們面前,更是絕對行不通。雖說楊凌提議由當今皇帝任軍校校長,培養天子門生,但是這個花頭兒估計也就正德那個頑童皇帝會樂於答應。

  皇帝哪有那麼多時間真的去主持一個專門培養軍隊將領的學校,去當教習?讓帶兵的將領們多識字、多讀書,從而和文官分庭抗禮,都是朝中百官竭力避免出現的情況,他們會容忍將出一門,諸多將領師從一個老師,形成軍隊的龐大師生關係和派系,憾動整個帝國根基的情況出現?

  這兩個奏折遞到京城,估計也就是當今正德了,換一個皇帝,馬上就得著手開始削他的兵權、剪他的羽翼,心黑點的就得堆備找個借口殺了他。可是即便是正德,危及皇權的事他也是絕不可能答應的。

  他蔑視傳統不假、他好大喜功不假、他想江山永固不假,但他會同意這樣的建議?就算他絕對信任楊凌,他也不得不考慮一旦形成了制度,那麼楊凌之後呢?將來執掌這個專門培訓將領的學校師將,會不會形成他的家天下?

  如果正德真的不在乎皇權,就不會這麼緊張蜀王謀反的事了,由此端倪可以看出楊凌冒失進言,很容易讓自己陷入被動。

  可惜楊凌對她的意見雖一向尊重,但是這兩件事卻一意孤行,根本不容反對,成綺韻現在提起來不免有些幽怨。

  楊凌笑了笑沒有作答,這些事他也是有苦難言。其實雖說他從來不提,不過隨著時間越來越近,亙在他心裡的那件事並沒有遺忘,反而總是在他心頭迴旋。

  他原打算到了十月末,那個他大限臨頭的時候,就留在京城托病在家,哪兒也不去,一定要安全過了這段時間再說。

  可誰知本來計劃八月前返回京師的巡遊天下,光是在東南就拖延到現在。他能不能安全回到京師,楊凌心中越來越沒有把握了。

  他也想早日回到京師。一方面劉瑾現在勢力越來越大,這裡邊固然有楊凌有意縱容的原因,但是隨著他權力的擴大,一些無法確定的環境因素也在隨之發生變生,劉瑾的權力圈就像風暴的磁場中心,會吸引越來越多的力量加入。楊凌養虎是為了殺虎,可不是為了貽患。

  另一方面。憐兒生育他沒有陪在身邊,心中已愧疚不已,他不想幼娘產子時他仍然漂泊在外。可是身不由已,他現在越來越體會到身不由己的滋味了。

  現在按時間推算,他越來越擔心四川之行可能就是自己命中最大的那道坎兒,過去了就平平安安,如果過不去,川蜀之地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由於心中存了這樣的想法,所以有些計劃他不得不抓緊提上日程,盡量在自己有生之日打下基礎。至於一些誤解和冒進造成的紕露,如果他真的完蛋,一些謗語自然消失,他的家人會以大明功臣、皇帝寵臣的家眷身份,平安渡過餘生。如果過了十月還活蹦亂跳的,有些事還可以再想法補救挽回。

  這些話他自然不便說,所以只是笑了笑,岔開話題道:「雖說這是空膛彈,也嚇了你一跳吧?我總覺得,這個計劃會不會太簡單了些,滿刺加人很容易引起懷疑地。」

  成綺韻莞爾笑道:「對他們,我還真懶得想什麼萬全之計。再說,財寶是在咱們的大營中丟的,不管用什麼法子丟了,該有的謠言始終要有,只要沒有證據就行了,他能拿你這個復國大將軍有什麼辦法?

  蘇丹就算有一肚子懷疑,可他不但不能提,而且敢傳播風言風語的他還得抓起來,過上一年半載,風聲自然便消了「。

  她說著眼珠一轉,忽然喜滋滋地攬住楊凌的脖子,暱聲道:「為什麼這計劃連阿德妮也瞞著?你……你就這麼信任我……」。

  楊凌截口道:「一個妖精已經夠了,我怕阿德妮跟你學壞了」。

  成綺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作勢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這時門外有人急道:「楊大人,軍中郎中到了」。

  成綺韻一聽自已安排好的人來了,立刻軟綿綿地倒回楊凌懷中,面色呆滯,雙眼朦朧,儼然是一副彌留狀態。

  楊凌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努力垂下嘴角,做悲痛欲絕狀,沉聲喝道:「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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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九十章 遙相出招


  「明日朝會,皇上要令百官廷議楊凌所提的那個什麼堂……」。

  「水師講武堂」,張文冕笑嘻嘻地提醒了一句,順手將茶杯捧起來,畢恭畢敬地遞給劉瑾,然後向鄰座的張彩笑笑,欠著屁股退回自已椅上坐下。

  張彩四十出頭,身材偉岸,面如冠玉,修眉朗目,英俊挺拔,正是男人最成熟和最富魅力的年紀,如今他位居六部之首,官居吏部尚書,更是神彩飛揚,氣度不凡。

  劉瑾頗為賞識他,為了把他提拔到這個重要位置上,他軟硬兼施,最後又向李東陽、焦芳等人部分妥協,讓出幾個其他衙門的官職,總算把張彩提拔成了吏部天官。張彩也因此死心踏地的投到劉瑾門下,劉家他是常客,熟的都不必家人稟報。

  「嗯!對對對,就是那個水師講武堂。哈哈,難得呀,難得這些傢伙全都和爺是一個心思,朝中裡內外官僚、文臣武將,對此是個個反對呀。不但李東陽、楊廷和反對,就是焦芳那老滑頭,這回也不肯出面講話了。」

  劉瑾笑吟吟地用碗蓋撥弄著茶碗,向桌上一努嘴道:「喏,這些奏折你給爺好好看看,把那些言辭激烈、指斥楊凌培植親信、移奪軍權、意圖不軌的奏折給爺挑出來,爺有大用。哈哈,明天真是個好日子呀」。

  兩個俏麗可人的小丫頭在後面給劉瑾打著扇子,他已除去冠戴,穿著一身家居的隨意輕袍,斜斜倚在座上,神態輕鬆愜意之極。

  「劉公,這奏折是要挑的,不過依學生看,劉公不該同這些官員一起攻吁,相反,劉公還得保楊凌才行。」

  「唔」,劉瑾抬起眼皮看了張文冕一眼,呵呵笑道:「你有什麼見地,說來聽聽。」

  張彩目中異彩一閃,也緊盯住張文冕,想聽聽這位劉瑾第一智囊說些什麼。他雖忠於劉瑾,並且為他出謀畫策,出過許多主意,不過對劉一些錯誤的主張也竭力勸止,並不是一個一味阿諛奉承的庸才,他倒是真想利用劉瑾的權勢在政途上一展抱負的。

  比如劉瑾有一個很『童真』、很『嫉惡如仇』的好習慣:他喜歡查帳、喜歡罰款。

  如果他的人清查糧倉和銀庫發現有短缺和損耗,哪怕是一丁點損失,他就要罰款,罰重款,而且不罰庫丁和庫吏,而是越級去罰知州和知府。

  他很快就要把這些中高級官員全都得罪遍了,而劉瑾還樂此不疲。對此張彩屢加勸誘,奈何劉瑾出身寒微,從骨子裡對高官們就有種對立情緒。

  眼前這位張秀才呢,又是個不得志的,雖說確有真實才學,可是性情狷狂、心胸狹窄,由於境遇不順,同樣憎恨那些高官。張彩接連勸諫幾次,劉瑾不但不接受,還訓斥了他一番,所以最近張彩已經不大說話了。

  「劉公,楊凌蕩平倭寇、靖清東海、降伏佛郎機人,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不世之功呀,以當今皇上尚武喜功的心性,和對楊凌一貫的寵信,對此早該大肆褒獎,甚至再晉爵祿,可是您瞧皇上那兒有動靜麼?」

  「嗯,你這話說著了,咱家一直擔心皇上對他大肆封賞呢,早準備了說辭應對,可楞是沒用上,莫非皇上……也對他起了疑心?」劉瑾喜上眉梢,連忙追問。

  張文冕曬然一笑,隨即覺得這笑容對劉瑾不免顯得不敬,忙收斂嘴臉,清咳一聲道:「劉公,帝王心術與官場之道有相通之處,亦有相逆之處。畢竟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陞遷可以是準備殺人,貶抑也可以是準備用人。這是恩寵薄了嗎?恰恰相反,這是皇上對他更加愛護、更加信任,不想讓他成為眾矢之的。

  楊凌有功而無賞,他的六省總督之職待滿刺加一事解決後就得解除,職位未遷,權柄未變,又從未聲稱要自已擔當講武堂主官,您想,百官的彈勃能奏效麼?皇上一句『嫉賢妒能、構陷忠良,陷朕於寡恩昏聵之名』,誰還敢再說一句?」

  劉瑾一愣,想了想搖頭道:「咱家最瞭解皇上,皇上雖說現在長大了些,可也沒有這份心計,一定是有人給他支招兒,可是咱家把皇上看的緊著吶,戴義、焦芳全都逮不著機會說話,還有誰在幫楊凌說話……?」

  張彩欣賞地看了張文冕一眼:「這個秀才確有才學,可惜呀,如果不是他睚眥必報,一朝權柄在手,就喜歡公報私仇,對劉公的助力一定更大。」

  他微微一笑,接口道:「劉公,外廷、內廷您都看住了,可是有一個地方、有一個人,就是您也看不住…………」

  劉瑾緊張地道:」是誰?什麼人這麼大膽,敢跟咱家作對?」

  張文冕怕張彩搶了他的風頭,急忙接道:「現住威武侯府的唐一仙,唐姑娘!」

  「啊!是她!」劉瑾恍然大悟:能讓正德皇帝言聽計從,又肯暗中維護楊凌,而且不畏懼自已會構陷報復的,除了那位即將冊封為皇貴妃的唐一仙還有哪個?

  張文冕陰陰一笑道:「劉公,您還沒看出來嗎?皇上我行我素,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他帶著一個民間女子縱馬午門,那可是只有皇上、皇后和科舉三甲的士子才能出入的地方。

  結果皇上先前常陪著這位唐姑娘東遊西逛,內宮裡總有譴詞,這回動靜弄大了,後宮反而鴉雀無聲,就連太皇太后、皇太后都不敢責斥,誰都看得出皇上這是鐵了心,他那哪是帶著唐娘娘馬踏午門,游騎金殿吶,那是向全天下示威來著。

  楊凌如今是不在京中,他的人也沒有誰有資格能在皇上面前進言,可是有這位姑娘在,雖說她很乖巧,一直不參予政事,但是偶爾敲敲邊鼓、吹吹枕頭風總行吧?她一說話,皇上就得核計核計,皇上只要一犯核計,就沒人能憑這些捕風捉影、誇大其辭的理由參倒楊凌」。

  劉瑾一蹙眉,摸著光溜溜的下巴尋思了一陣,放下茶碗道:「別跟爺繞彎子啦,你就直說吧,既然爺不該跟著往裡攙和,還找那些彈劾折子幹嗎?」

  「呵呵」,張文冕「嘩」地一下打開折扇,得意地扇了幾下,微笑道:「朝中那些老臣現在皆以韓文馬首是瞻,這老傢伙軟硬不吃,雖不是楊凌一派,不過和劉公您也不對付,一逮著機會就給您下絆子,看著就討人嫌。咱們扳不倒楊凌,卻可以扳倒韓文呀。」

  劉瑾搖搖頭道:「難,難啊,這老傢伙現在學乖了,做什麼事都不肯留下把柄,死賴在戶部尚書的位子上就是不走,他不犯錯,又素有賢名,咱家也拿他沒辦法」。

  「嘿嘿嘿嘿,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劉公啊,您就是太過寬厚了」。

  劉瑾被誇的心裡一陣慰貼,老臉笑得如同一朵菊花,他抿了抿嘴道:「莫非你有辦法?」

  張文冕扇子一收,探過身來道:「劉公,皇上準備九月裡納唐一仙為貴妃,同時還要修繕豹房,這筆銀子您不是打算從太倉金庫裡出嗎?」

  劉瑾一攤手道:「不然怎麼辦?總不能叫皇上不痛快啊,他不痛快,我能痛快得了嗎?戶部沒銀子,那只好掏皇上內庫的老底了」。

  「著哇!」張文冕用折扇一擊掌心,眉飛色舞地道:「銀子咱是出定了,可是皇上大婚,戶部是沒銀子拿還是不想拿銀子,這話在皇上面前怎麼說還不是您一句話?」

  劉瑾眉尖一跳,臉上牽起一絲陰沉的笑意,他點點頭道:「說下去。」

  張文冕道:「皇上也是人,而且是個好面子的男人,這一件事就能叫他不痛快。學生今晚把奏折清理一下,把咱們的人寫的奏折都抽出來,單單留下韓文一派的奏折呈給皇上,劉公在皇上面前再義憤填膺地給楊凌說幾句好話,韓文在皇上心裡可就臭到家,再也休想香起來啦」。

  「哈哈哈哈……」,劉瑾象只母鴨似的一陣呷呷怪笑,張文冕見他開心,繼續賣弄道:「劉公,所以說呢,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韓文在打楊凌的主意,咱們卻打韓文的主意,朝爭嘛,不外如是。」

  「計策是不錯,可惜還是有點幼稚」,張彩心中不屑地一笑,插口道:「韓文久居官場,深淆為官之道,方纔這些奏折門下也看過了,都是那些御使台、翰林員的言官打頭陣,韓文絕不會赤膊上陣,勇當先鋒的。言官無罪,只要韓文不露頭,又能怎麼辦?」

  「這……」,張文冕苦心想出的辦法,被張彩一言指出其中的不切實際,不禁有點惱羞成怒,這人心胸狹窄,最受不得旁人擠兌,張彩位居吏部尚書,人又長的丰神儀然,翩翩美男,原本就受他嫉恨,這時心中更加厭惡。

  張彩身在小人窩,卻不知道防範小人,哪知道自已一句話又把人家得罪了。他呷了口茶,思索道:「韓文吃了幾次大虧,已經謹慎多了,現在敢利用此事彈劾楊凌,是因為他看準了一件事!」

  張彩頓了頓,才繼續道:「創辦講武堂,劉公反對、李東陽、楊廷和反對、文臣們反對,就連那些各有派系,位居高位的武將們也是竭力反對,韓文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想借風借雨再作一搏,如果這樣都失敗了,那他也無話可說了。

  韓文,不是看不出皇上對楊凌的維護,只是他實在是再也等不到更合適的機會而已,反正若是不成功,法不責眾之下,也不會對他有什麼損失。可他不是莽夫,明日朝議他一定會先察顏觀色,見到有掀起風雨的機會他才會出頭,所以我們不能把其他彈劾的奏折抽出來,還要讓咱們的人多多配合,給這老匹夫一點盼頭……」

  劉瑾一點就透,嘿嘿笑道:「不用說了,咱家明白了,楊凌一派的人縱然對設立講武堂不那麼心甘情願,也不會出面彈劾。李、楊一系的人充當和事佬的可能。咱家正和楊凌爭權,韓文這是希望咱家打頭陣吶。

  搖旗吶喊的活兒,咱家幹過好多年了。下套子絆人更不在話下,等他鑽進來,咱家就搖身一變,義憤填膺,讓他老韓裡外不是人。嘿嘿嘿…………,不過……」。

  他親熱地喚著張彩的表字道:「尚質啊,憑這樣就扳得倒他嗎?我想李東陽、楊廷和是一定會出面保他的。」

  張彩微笑道:「文冕這帝婚而不輸銀、聚眾攻吁忠臣兩策,只是用來造勢,堅定皇上厭憎之心,明確他在朝廷上的被動,至於真正用來行致命一擊的……」

  張彩頓了一頓,道:「戶部員外郎涉案貪污,已經被抓起來了,他的履歷檔卷,昨兒廠衛剛從吏部調走,劉公,戶部員外郎,可是他戶部尚書衙門口兒的人吶,就是不知道,他韓大人是否也有牽連呢?」

  「砰!」劉瑾一拍桌子,喝道:「一定有,怎麼可能沒有?」他本來就有下級官員犯罪,越級追究上級官員的好習慣、好傳統,何況現在正想整韓文,趁機奪取屬於他的政治地盤,所以立即應聲。

  張文冕眼珠一轉:「那員外郎是個貪官,怕也沒什麼硬骨頭。這樣的人都不用大刑伺候,只要把劉公造出來的那種重達一百五十斤的大枷往他脖子上一套,烈日底下那麼一站,還不是想讓他招誰,他就招誰?

  張文冕急忙起身道:「劉公,這件事就交給學生來辦吧,三日……不,一日之內,學生必有好消息呈交劉公」。

  劉瑾笑吟吟地站起身,滿意地拍拍他的肩頭道:「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不過也不必過於著急,總得等明日廷議之後再去,免得打草……。」

  張文冕會意,連忙施禮道:「是是,還是劉公提點的對,學生明日再辦,明日再辦」。

  「嗯!」劉瑾得志意滿地點點頭,微微轉首望向東南,雙目瞇了起來:韓文一倒,咱家能聚攏過來的勢力就更大,內閣就更加沒有作為,等到楊凌回京時,天就變啦。

  楊凌啊楊凌,咱家祝你在四川……樂不思蜀!」

  大明天朝出兵,助滿刺加蘇丹復國,這件事可不只是一場戰爭的勝利。大明有七八十個藩國,這些年來天高路遠,加上大明被北方韃靼牽扯了太多精力,根本無暇顧及,所以有二十多個藩國已多年不曾朝覲。

  如今大明北和朵顏三衛,大敗鐵騎,一舉掃清倭寇,收服東海群盜,駐兵琉球、收復滿刺加,東方巨龍一朝甦醒,動動龍爪就是風雨相和,周圍諸國既敬且畏,已經紛紛開始準備派遣特使朝覲大明天子。

  一時北京四夷館來使不斷,重現萬國來朝的興旺局面,大明朝廷也知道滿刺加之事政治意義遠大於軍事上的勝利,為了造勢,護送滿刺加國王蘇端媽末回國時,正德隆而重之,派出兩位欽差,一位是禮部尚書王華,一位是新任兵部尚書劉宇,可謂禮遇尊重無以復加了。

  這樣龐大的隊伍壓根就是演戲給其他諸國看,滿刺加蘇丹也不過是這場大戲的道具而已,所以儘管他歸心似箭,這隊伍走的仍是四平八穩,直至八月初,船隊才抵達滿刺加。

  利用這段時間,楊凌已在葡萄牙艦隊選定的駐址,利用這支數千人的免費勞工隊伍建造了大明水師的軍營,鱗選了駐軍將領,並且往返於福建和滿刺加,將一些軍政要務處理妥當。

  由於東海已經靖清,現在大明已對朝鮮、日本、呂宋、琉球諸國開放了天津港、杭州港,海運商貿開始初步啟動,並迅速影響著更多的國家。

  同時谷大用組織了一批由商人、文人、僧人和特務組成的商團訪問日本,商人代表是徐經、文人代表是唐伯虎,他們帶去了大批精美昂貴的大明產物,深受各地大名歡迎。

  日本人崇信佛教,上層人物又最喜歡附庸風雅。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正經起來見識淵博,談吐風雅,對佛經也極有研究,會見日本高僧打打機鋒、談經論道毫不遜色。風流起來時又聲色犬馬、放蕩不羈,極合那些將軍大名的胃口,現在儼然是日本第一紅人。時下無論是將軍大名管領還是富紳貴婦名僧,人人以一睹唐解元風彩為榮。

  所以如果哪一天有人看到這樣怪異的一幕:一位大名的軍隊護送著一支陣容繁雜的車隊到達他們的勢力邊境,然後另一位大名的軍隊恭恭敬敬地把他們接過去,客客氣氣地送進自已的城池,然後兩軍繼續開打,殺得血流城河,那麼不用奇怪,這支車隊一定是唐伯虎的訪問團。

  蘇端媽末趕到福建時,楊凌也趕回迎接,然後陪同兩位護送欽差一同趕往滿刺加。

  「威武大將軍」航行在波濤萬頃的海面上,卸下了裝甲的將軍號航速更快,在海面上犁開一道巨大的浪痕。

  楊凌站在戰艦第三層的甲板上,扶著船舷靜靜地聽著劉宇向他述說著京中的情形:「大人不在京裡,如今劉瑾已能左右朝中大多數政務,新任吏部尚書張彩是劉瑾一手提拔的,已經死心踏地的跟著他走了,吏部掌握在他手中,投靠過去的官員也就更多,就連李東陽、楊廷和現在也不太表示意見了。」

  楊凌笑笑道:「他們是在一次次失敗後變精明了,沒有把握不肯輕易出手而已。別看他們現在和劉瑾虛與委蛇,那是在等待機會,這些老臣或許政見上有些愚腐,但是為人風骨,不會輕易改變的」。

  劉宇恭敬地道:「是!大人遠見卓識,令人歎服。大人雖遠離京師,但是聖眷猶隆。韓文等人借籌建水師講武堂一事攻吁大人,本來他們料定劉瑾一定也會響應,想借滿朝文武眾口一辭的壓力,迫使皇上解除您的軍職,可是劉瑾卻不敢得罪您,反而幫著你駁斥韓文,令他們碰了一鼻子灰。」

  「哦?」楊凌雖然不在京中,可是他並沒有放鬆對京師的注意,京師有什麼大事小情內廠番子都會及時送達,這件事他已經知道了。

  不過他想看看這些京官對劉瑾所作所為的看法,也想知道劉宇對自已會不會有所隱瞞,便不動聲色地道:「他還有些什麼舉動,說來給我聽聽」。

  劉宇道:「大人不在京裡,劉瑾撈權撈的厲害,大人將司稅監移交內廷和戶部共管,這兩個衙門為了稅賦日生,劉瑾藉著戶部員外郎貪污一事,扳倒了韓文,現在韓文已告老還鄉。

  不過李東陽和楊廷和竭力保舉老臣許進繼任戶部尚書,劉瑾沒能把自已的人安插進去,稅賦權還是兩家分制。劉瑾沒有辦法,只好拉攏各地鎮守太監,他現在利用朝廷稅賦不足、財政極度困難的情形,說動皇上讓各地鎮守太監加大權柄,以便加強稅收力度。現在各地鎮守太監和總督、巡撫職權相當,可以審查任何行政和律法事務,可以監督官員,權勢熏天了。」

  楊凌皺著眉點了點頭,大明財政困難原因極多,這一點就是他也沒有辦法改變,唯有寄望引進糧種、互市、開海等事宜產生效益,可是這些事務真正見效,最快也得一兩年時間,相對於眼前的困境,也算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了。

  可是朝廷機構臃腫,全國有30位親王,215位郡王和將軍,2700位中尉,兩萬餘文官,十萬名武官,772衛官兵,還有考中功名白吃俸祿的四萬生員,每年光是共支俸祿錢糧約數千萬。

  再加上稅賦不合理,貪官污吏眾多,開海設衙、建造軍艦裝備水師,南北的戰事等等,所耗更多。而去年天下夏秋稅糧,大約兩千六百萬石,出多入少,故此王府久缺祿米,衛所久缺月糧,各邊缺軍晌,各省缺俸廩的情況很嚴重。這些問題,除非他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否則想在須臾之間解決,那真是神話了。

  「治大國若烹小鮮,肚子再餓,可這火候也得慢慢的掌握著,不能把菜燒糊了呀」,楊凌歎息一聲,重重地點了點頭。

  真正令他失望的,是通過其他渠道得來的另一條消息:籌建海事講武堂果然沒有通過允准。舊秩序要打破,真的是太難了!

  看著一望無垠的大海,楊凌心中忽地湧起一陣衝動:大帝國延續數千年,它的文明和秩序已經自成體系,無論要做什麼改動,都要在破壞舊的同時來建造新的,所以就算是站在權力架構頂尖上的皇帝,也要小心翼翼。

  可是如果是一小塊地方呢?一塊落後的蠻荒的地方呢?那就像是一張白紙,可以隨意塗抹。比如滿刺加這彈丸之地,如果這裡要建學校、辦工廠,改革取仕制度,還不是輕而易舉?因為這裡原本也不存在什麼,自然也不存在破壞舊的,不會觸及大批舊有利益的獲得者。

  天馬行空的離奇想法只是一閃念間,剪空而過的海鷗一聲鳴叫,喚回了楊凌飛翔的心靈,他收懾了心神道:「繼續說下去」。

  劉宇道:「最重要的是,現在劉瑾利用各地鎮守太監參政之後,開始名正言順地要求所有重要公文都要先呈給他,經他認可後才可發給各部和內閣,群臣的奏章也要先寫紅貼給他,然後再上白貼給通政司……」。

  劉宇停了停,壓低嗓音道:「有人說,現在天下只知有劉太監而不知有皇帝了。」

  楊凌嘴角牽了牽,不露痕跡地笑了:「快了,劉瑾的命運已經快到頭!」

  現在的大明,外來的威脅沒有足以毀來他的力量,而內部的反對派力量,卻可能扼殺他正在做的,大明正在一步步改變著的許多政策。

  現在的大明,就像正在掙扎著脫離舊有桎梏的繭殼的一隻蝴蝶,它的翅膀皺在一起,身子顫巍巍的縮成一團,站都站不穩,看起來比躲在繭殼裡時還要難看、還要脆弱,可是給它點時間,它就將舒展開五彩晶瑩、斑斕眩目的雙翼,飛入萬花叢中。

  楊凌望著戰艦前頭激起的巨浪,心神攸忽間已飛回了北京城:「劉瑾啊劉瑾,繭化成蝶欲展翅,我怎能容它,被你這老家雀兒啄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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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2:02:10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二百九十一章 孤身赴蜀


  蘇端媽末回到滿刺加,還沒來得及安撫歡呼雀躍的子民,先迎來忠心耿耿的王宮大管家阿曼聲淚俱下的一番哭訴,不過他的反應遠遠低於楊凌的預料,不但沒有當場暴走,居然還很和氣地安慰了大管家幾句。

  一個以為自已已經一文不名,將終身在北京四夷館裡混飯吃的料,忽然重新獲得了他的江山和子民,重新登上了王位、戴上了王冠,那是何等的欣喜若狂?心理預期不高的人,也便容易滿足:黃金珠寶沒了?可以再攢,王宮裡一百多個妃子全都不見了?可以再納嘛。

  王華以禮部尚書的身份宣讀了大明皇帝的旨意,明確表示大明皇帝支持蘇丹復國,只承認他是滿刺加唯一合法的國王。蘇端媽末當著自已的子民跪接了大明天子的旨意,並宣佈次年改國號為啟明元年。

  隨後劉宇做為兵部尚書,宣佈應滿刺加蘇丹所請,循琉球國舊例,調三衛兵馬,二十艘戰艦常駐滿刺加,這些人包括水師、陸軍和軍匠,進則負責赴印度洋執行任務,居則負責守護滿刺加並維持過港商船秩序,駐軍所需錢糧米秣由邀請國滿刺加承擔。

  滿刺加王室和各部落酋長已被佛郎機人驚破了膽,巴不得明軍能在此駐紮下來保護他們,所以對於國王的決定並無異議,積極配合之下,這項事情辦得極為順利。

  楊凌、王華和劉宇做為大明賀臣。滿刺加地上賓,參加了蘇丹復國大典,和滿刺加人共同度過了三天的狂歡,這才啟程返閩。

  在福州總督府,王華又對楊凌宣讀了正德的旨意:福建布政使之位不能久懸,朝廷已重新任命布政使人選。不日到任。鑒於沿海戰事已經平息,倭寇餘孽所餘無幾,剿匪之責交由各地都指揮使負責,免去楊凌戰時六省剿倭總督之職,繼續代天巡狩,巡察各府道。

  至於楊凌的兩件奏陳,幾乎可以說是全部駁回:現在分散各省的千人隊不允許永久留在當地,不過因為剿倭戰事並未完全平息,可以暫時留在當地,待殘餘倭寇全部清剿後再返回原駐地,論功行賞。關於籌建水師講武堂事,容後再議。

  此外就是宣佈朝廷對於和葡萄牙建立商貿合作的態度,以及葡萄牙使團重返大明時,指定當地布政使司負責接待,並迎送進京事宜。這些事就和楊凌沒有關係了,由布政使參政跪聽了,然後轉達新任布政使便是。

  楊凌東南一行,剿倭平盜戰功無數,尤其是在琉球、滿刺加駐軍。猶如探向大海地一對鉗爪,懷抱中的東海南海諸島也大部重歸大明版圖,就連夷州也快成了囊中之物。這樣的功績卻沒有受到任何褒獎和提升。

  唯一表示皇帝體貼和信任的是,由於西北民風剽悍,山水險惡,兼之楊凌親軍現在分守各地,來不及調回,皇上心中甚是牽掛,故此決定楊凌代天巡狩期間,可無需請旨,直接調動三衛以內兵馬和徵調狼兵聽用。

  這道旨意宣讀前。王華和劉宇也不知其中內容,旨意讀到一半,下邊跪著的一眾文臣武將就有騷動之意,劉宇和王華一個本來就是他這一派的人,另一個也又與他私交甚篤,所以宣讀了這樣一道對有功重臣有些刻薄寡恩的旨意,兩人臉色訕訕的有點難看。

  楊凌倒是恬淡自若,神色如常。他跪聽了聖旨,謝恩接過,供在台案之上,然後對王華和劉宇笑道:「二位大人,楊凌這次出京時日實在太久了,既然皇上對東南之事已有了安排,我也就放心了,這兩日一俟交接清楚,本官就得繼續巡視陝川貴一帶,完成聖命早日回京覆旨。

  你我難得有機會在榕城聚首,本官今晚在『倚翠樓』設宴,請二位大人歡飲盡興,呵呵,福州四大名妓色藝雙絕,請她們琴簫助興,亦是一樁樂事。「

  劉宇雖然生冷不忌,王華卻是位潔身自好的謙謙君子,若不說明只是請名妓琴曲助興,楊凌恐他躊躇,故此特意說明了一下。

  王華見他坦然自若,毫無失落怨恚之氣,心下欽佩歎服,不由抱拳讚道:「楊大人年僅弱冠,卻能寵辱不驚,這份胸襟氣度,王某雖過了知命之年,也是……實在是自愧不如啊,佩服!佩服!」

  「哪裡,哪裡,王老大人過譽了,楊某愧不敢當,愧不敢當。」楊凌急忙抱拳施禮,隨口笑道:「兩位大人不擅乘船,滿刺加往返全是海途,二位一路辛苦,請先回房沐浴更衣,好生歇息一下。」

  ******

  楊凌叫人將二位欽差引回後宅安置,又若無其事地安撫了憤憤不平的部下幾句,打發大家散了,這才施施然地也回了自已地房間。他剛剛換下官袍,就見成綺韻寒著俏臉,氣鼓鼓地走了進來,見了他也不答說,逕自一屁股坐在椅上。

  楊凌見了笑嘻嘻地湊過去,要和她擠坐在一張椅上,成綺韻賭氣地一扭身子,楊凌也不介意,涎著臉和她擠成一堆坐了,攬住她柔滑如蛇的纖腰低笑道:「剛從蘇州回來兩天,這是誰惹你成大小姐生氣了?」

  成綺韻白了他一眼,嗔道:「你這人,嘻皮笑臉沒個正經,人家早勸你,你不聽。要是只提千人隊分駐各省之事,皇上十九便允了,你偏要異想天開,辦什麼講武堂,現在兩件事全駁了回來,連該有地獎賞也沒了。你說你何苦來哉?」

  楊凌將臉頰貼在她的粉腮上摩挲了幾下,腮肌似雪,嫩如凝脂,雖是酷熱天氣,卻清涼無汗,如玉之滑。楊凌瞇起眼來,聞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幽幽芳草氣息,愜意地長歎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地苦心,你又怎麼會知道呢?」

  成綺韻被他摩挲的很舒服,眼神也變得柔媚起來。卻仍然不甘心地哼了一聲,從鼻腔裡暱聲含糊道:「你有什麼苦心了?早說有些事要徐徐圖之,著急不得,這下吃了虧吧?」

  她忽然轉過臉來,狐疑地道:「你……這麼著急開辦講武堂。不是為了討好阿德妮那丫頭吧?」

  楊凌一怔,失笑道:「瞎猜什麼呀你,唉,女人吶,一旦有了……嘿嘿。就會變的盲目起來,聰明如韻兒,也不例外。」

  成綺韻俏臉一紅。卻仍不服氣地道:「反正……你這是一記敗招,皇上允許你隨時徵調三衛兵馬,看來寵信未減,這樣還好些,要不然這虧可吃大了。」

  她瞪了楊凌一眼道:「我告訴你呀,對女人,就不能一味地寵著慣著,你叫她心滿意足,什麼事都依著她。她呀,反而會無病呻吟,生出事端來。」

  楊凌作醍醐貫頂恍然大悟狀,連連答頭道:「成大小姐教訓地是,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楊凌受教了。那什麼……那個本官剛從滿刺加回來,有些勞乏,今晚兒就獨自睡了。有只風騷的小野貓,該歇著就歇著,免得心滿意足之餘,再無病呻吟,生出……哎喲!」

  他被又羞又惱地成綺韻在肋下掐了一把,忍不住悶笑著叫出聲來。

  他笑著從袖中摸出一件東西,塞到成綺韻手中,然後重又攬住她柔軟的腰肢笑道:「就是你不說,我也知道這件事的確有欠考慮,不過……但有一線希望,我總想試試罷了。說起來,無論是與朵顏三衛互市,還是解海開禁,哪一樁事我不是暗中準備,徵得朝野足夠地力量支持,有了一定的把握,這才在朝堂上提出來?我也知道,自古以來,朝廷大事一旦在廟堂上提出來,那就像是大軍決戰,此前兵馬、糧草、消息、陣勢,早已準備充分,那是最後攤牌的時候到了,只有傻鳥才會毫無準備地跑到廷會上去慢慢商議。這一次我這麼著急,確實有我的苦衷,唉,也許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無論如何,我盡了力了。」

  楊凌說到這兒,忽然感到一陣惶惑和悲哀:「這一次會不會……真的埋骨巴蜀?還是如張天師所言大吉大利,平安無事?無掛無牽,無慾無憂,本來曾經看地那麼淡泊,但是心防一開,駐進了韓幼娘那讓人又憐又愛的身影,從此便深陷紅塵,再難自拔了。現在自已不但有紅顏知已、知心愛妻,還有大業未成,諸多牽扯,尤其是……自已那從未見過面的寶貝女兒,還有幼娘即將誕下的骨肉……」

  成綺韻感覺到楊凌語氣中地一抹悲涼,下意識地想扭頭看他,楊凌忙眨去眼中淚光,岔開注意道:「你看看這件東西,就該放心了,皇上那兒,倒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對我心生忌憚,起了戒心地。」

  成綺韻低頭一看,見是塊疊得方方正正的柔軟黃綢,不禁奇道:「這是什麼?你身上帶這幹嗎?這可是犯禁……」,她一雙美眸忽然瞪的老大,吃驚地道:「皇上的密旨?」

  楊凌在她撅起的鮮嫩紅唇上吻了一記,笑嘻嘻地道:「你看看再說。」

  成綺韻展開黃綾,捧在掌心一看:「楊凌讀,朕躬甚安,勿念。」

  「嗯,皇上這字寫地還滿不錯」。成綺韻先給正德那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一手漂亮小楷字打了八分,然後繼續看下去:「愛卿要建水師講武堂,文武百官全都不答應。朕想了想,以文官領兵、以兵部和五軍都督府互為牽制、以衛所分駐各地,精兵聚於京師,是例代先皇訂下安穩江山社稷的治軍國策。

  設立武學、將出一門。雖可迅速提高將領能力,但是確實弊端較多,楊侍讀此略確實有欠考慮。朕從善如流,賣百官一個面子,這次就駁了你。

  愛卿要將訓練有素地千人精兵戰隊分駐各省,朕倒覺得可行,衛所靡爛,朕亦久聞,經平倭一戰,更見其詳。以虎狼之軍為表率。提升全軍戰力,就是卿所說的以點帶面吧?

  奈何議建講武堂之策實是愛卿一著臭棋,如今百官居安思危,浮想翩翩,就連五軍都府督都上折反對。愛卿幾成竊國賊也。依朕看,就讓他們暫留各省,待剿匪之事平息,便返回原地,江南戰事已平。軍力徐增亦無不可,你看朕的折中之計如何?

  另:愛卿平倭剿匪,揚我大明國威。居功至偉,朕本想大加褒獎,進官賜地,加封國公。可惜不但小唐反對,就是幼娘姐姐也極力反對,這兩個女人朕可不敢得罪,你人緣不好,可不要怪朕。

  幼娘姐姐臨產在即,愛卿可能來不及趕回京中。有朕這個乾爹在,愛卿不必牽掛。朕希望幼娘姐姐生地是男孩,將來可以陪朕喝酒、騎馬、打獵。好了,不多說了,朕現在要去找小唐,約好今天陪幼娘姐姐去護國寺祈福的,欽此!「

  成綺韻看完這個不倫不類的密旨,怔了半晌才哭笑不得地道:「皇上對你……對你……呵呵,倒真是寵信未減,而且還要認你的孩子做義子,幼娘誕子在即,到時皇上一收義子,有關你已失寵的謠言自然便消失了,這我便放心了,否則難免有些騎牆派又要首鼠兩端……」

  她剛說到這兒,院落中響起阿德妮的聲音:「楊,你在麼?」

  楊凌回府時,阿德妮正在軍器局,根據此次戰事實戰地效果,和鄭老等人重新改良水雷,聽到楊凌回到福州的消息,才喜孜孜地趕了回來。

  楊凌聞聲連忙站起走到門邊,只見曲徑迴廊中一道優美的倩影盈盈奔來,驚得鴿子翩然飛起。阿德妮一身女裝,下身的蘇木紅裙翻飛如雲,裙裡地白綢薄褲柔軟貼身,映襯出一雙修長筆直、渾圓結實的美腿。

  阿德妮跑到門前,見楊凌站在那兒,她喜悅地站住身子,說道:「楊,你回來了?我……我聽說……韻兒姐姐也在?」

  她見到成綺韻也從房中走了出來,忙向她含笑點頭。

  成綺韻在滿刺加假意受傷時,阿德妮真情流露,令成綺韻十分感動。平素喜歡和她捻酸吃醋只是女人爭寵的天性使然,成綺韻心底還是很喜歡這位爽郎大方的西方姑娘的,見她到來,成綺韻含笑道:「門口陽光刺眼,進來說吧,我那邊還有點事,先回去一趟。」

  阿德妮臉蛋紅了一下,她羞澀地跨進房門,說道:「韻兒姐姐不用走開,我……我只是有些事想問問楊而已。」說著她翩然進了房間,紅裙帶起一抹香風。

  阿德妮身材高挑,長腿錯落間,雖有襦衫紅裙遮掩,也掩不住胸腰、腿股地修長滑潤曲線。此時自後望去,紅裙飛起,束褲乳白,叫人一見就能臆想出衣下的雙腿該是何等的修長標緻骨肉勻稱,這樣圓潤豐滿的玉股香肌若能抱上一抱,那真是死都值得了。

  如果說成綺韻柔的象春水,阿德妮就是俏地象烈火,兩個人是完全不同類型的美麗,卻都同樣的蕩人心魄,可謂一時瑜亮。

  聽她這麼說,要是急於離開,倒顯地有些做作了,成綺韻便隨在楊凌身後又回到房中,阿德妮返身對楊凌道:「楊,我回到府中,聽大棒槌說,這一兩日你便要起程去西北巡視。可是軍器局地水雷,估計還要四五日才能改良完畢。能否多候兩日呢?」

  楊凌一聽笑道:「原來是為這件事,你不必著急,儘管留在這裡協助軍器局改良火器,完事後你和綺韻一齊返回蘇州,如今咱們和朝鮮、日本、呂宋、琉球等國已經開展商貿。內廠要及時開闢船行、成立商號,快速搶佔一塊市場。同時情報工作要做到海外諸國去,事務一定繁重,朝廷既然不允開設講武堂,你便暫入內廠協助綺韻,替我打理好東南的一切。」

  他這話一出口,成綺韻和阿德妮齊齊一怔,隨即水美人、火美人柳眉倒豎一齊發威道:「什麼?你不帶我去西北?」

  楊凌早料到一說出來二人必有反應,對這威脅毫不在意,理直氣壯地道:「當然不帶。西北一行,不過是走馬觀花而已,然後就要直接回京師了。你們現在可是卻是我的左膀右臂,江南有太多的事要做,不交給你們我怎麼放心得下?還有棲霞山。你們抽空也要代我去照料一下,待一切步入正軌,各司都有得力、放心的人員去做事了,我再接你們到京師來,最長也不會超過半年時光。何況。江南我也是要常來的。」

  西北之行決對不能帶他們去!楊凌預料自已如果命中該當有一大劫,按時間算,十有八九就要應在西行路上。

  成綺韻和阿德妮都是極親近地人。他走到哪兒,兵戈殺伐帶到哪兒,簡直已是屢試不爽,自打雞鳴驛開始就從來沒消停過,如果確有殺身之禍,那麼把她們帶在身邊,極有可能也會遭遇危險。

  況且他說的也是實情,現在江南需要得力地人手,他的內廠成立時。原班人馬用的是神機左哨營的官兵,現在這些人能在吳傑手下調理成合格的特務人員,已經是創造奇跡了,再要他們幹別的,那可是勉為其難了。

  要和江南的富商豪紳打交道,開拓商行,擴展勢力到海外去,除了成綺韻根本沒有旁人可用,而阿德妮學識淵博,見多識廣,兩個人在一起,絕對可以互補不足,成為最佳搭檔。

  還有馬憐兒,其實無論心機智慧都不在成綺韻之下,而且一身武藝和幼娘不相上下,所缺的只是歷練太少罷了,這樣地女中豪傑如果只是在家帶帶孩子也太委曲了她。

  其實要算起來,以她對遼東的瞭解,將來在北方大有用武之地,只是如今三年孝期未滿,她需要留在江南,那麼也可以成為成綺韻的得力助手,正好在她手下歷練一番。

  楊凌的妻妾各擅才能,有的擅內,有地擅外,有的能文有的能武,他可用的人手少,而且所掌握的衙門也比較特別。

  有才幹地官員士子即便願意投到他門下,求的也是正途出身,想在朝廷上、行伍上成為他的盟友,像立足內廠撈偏門,加入特務組織,或者乾脆去開什麼車馬行、商會,這些恰恰是讀書人最鄙視地行當,楊凌縱能得到能人,又有哪個願意屈就這樣的大才?

  所以不是楊凌不放心把這些事交給別人,實在是既有才幹又肯幹這些活計的人才難以尋找,而他身邊的這些女人不但大多身具才學,能夠獨擋一面,而且樂於為他辦這些事,簡直就像是打點自已家裡的生意財計一樣盡心竭力。

  楊凌偶爾思及,也覺得有些好笑:帶著老婆打天下不稀奇,老婆幫著打天下的可就少之又少了,何況還不是一個兩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還有比她們更值得信任、更放心得下的幫手麼?

  阿德妮不知道楊凌西北之行另有任務,心中雖然不捨,畢竟兩人尚未成親,旁邊站著成綺韻,她有些礙不開面子說話,而且她的個性比較獨立,想想不過三兩個月的分離,雖然戀戀不捨,倒還可以接受。

  成綺韻負責內廠情報工作,隨著楊凌地信任,她現在已能接近內廠的全部核心情報,是僅次於吳傑的二號權力人物,對楊凌要去四川調查的事知之甚詳。江南抗倭也好,東南平寇也罷。楊凌總是在重重大軍護衛之下,縱然有危險,要逃得性命也不太難。

  可是四川之行就不同了,敵人隱在暗處,看不見摸不著,而且就算楊凌是欽差。總不能謁見王爺,會唔地方官員,每到一處都前呼後擁,戒備森嚴地擺欽差架子,要說凶險,實比這兩個月來置身匪患叢生之地還要凶險萬分,成綺韻如何放心得下?

  因此成綺韻焦灼地道:「大人,江南之事不急於一時,卑職盡量安排得力地人手處置便是,西北一行。就讓卑職陪您去吧。」

  「不行!」楊凌根本不給她商量的餘地,臉色一沉,拂然說道。

  四川之行是辦案,謀反大案,而且除了來自東廠的一點搏風捉影的資料。根本沒有蜀王謀反的蛛絲馬跡。這和官場爭鬥不同,成綺韻雖然精明,也沒有本事一眼就看出人家有沒有反意,而且就算看出來了,要的依然是證據。要查案找證據,她能發揮地作用就有限了,去了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到時候雙方一旦撕破了臉。來個圖窮匕首現,在人家經營一百多年的地盤上,勝算實在渺茫。楊家的人,就成綺韻這麼一個善於應對陰謀詭計的人,這一大家子結下不少政敵,自已一倒,要是家裡沒有這樣一個人物,楊凌如何放心得下?

  成綺韻委曲地道:「大人,內廠開辦商行、拓展勢力及與海外。再如何重要,難道還重要過你麼?如果你不在,這些事還有什麼意義?你就叫我陪在你身邊吧。」

  阿德妮十分機警,聽出成綺韻弦外有音,不禁疑惑地看向楊凌。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楊凌狠下心來,說了一句重話:「韻兒,我意已決,你可不要恃寵而驕!公也好,私也好,無論我說什麼,你都得聽,對不對?」

  成綺韻癡癡凝視了他半晌,想從他神色間看出些端倪來,但是她失望了,楊凌神色平靜,叫她根本看不出絲毫異狀。

  她不明白為什麼楊凌最近做的幾件事明明有失考慮,他卻偏偏這麼執拗,但是她卻看到了楊凌眼中前所未有的堅決。她唯有默默地點了點頭,服從了楊凌的決定:「既然他堅持,那就聽她的吧。只要他的心中有我,愛我,那就夠了。我就要無怨無悔地陪他走下去,但是我絕不會讓人傷害我愛的男人,無論他是王爺、還是皇帝!」

  阿德妮默默地走到楊凌身邊,從腰間掏出一柄精緻地火槍,輕輕地塞到楊凌手中,柔聲道:「楊,我想……你去西北一定還有大事要做,對麼?我不跟你去,這柄火槍你隨身帶著,就當……是我陪著你。」

  楊凌不知從不甘心承認失敗的成綺韻心中正轉著別的念頭,見最難纏的成綺韻也接受了他的意見,心中十分高興,他看了兩人一眼,打趣道:「好啦,頂多兩三個月嘛。就算九、十月份我不來江南,到了年底歇海,我也一定接你們進京。呵呵,此去西北,我一個女人也不帶,就帶著這柄火槍,放心了吧?」

  成綺韻聽地破啼為笑,她瞥了阿德妮一眼,對楊凌嗔道:「你愛帶不帶,只要阿德妮不在乎,你帶哪個女人去,我都懶得理會。」

  成綺韻話音兒剛落,門口便有一個甜甜脆脆的少女聲音道:「楊大人,我要跟你去四川!」

  三人呼地一下往門口望去,只見宋小愛捻著衣角兒,難得的露出一副羞羞答答的表情,紅著臉蛋兒站著在那兒,三人的眼神頓時直了……

  ******

  楊欽差地儀仗自福建出發,過江西、經湖南、越貴州,一路遊山玩水進了四川。

  如今楊凌是凶名在外,有的地方百姓們已經開始有鼻子有眼地謠傳他是天殺星下凡。還編出了一套他出生時全村地狗連著三天不敢狂吠地異事來證明自已所言不虛。

  因為他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下江南,整垮了三大鎮守太監;回京城,掃蕩了東廠和司禮監;去大同,十萬大軍斗韃靼,如今再下江南。從東海一直殺出南海,直殺到滿刺加去了,這樣的人不是天殺星下凡,那誰敢稱天殺星?

  楊凌所經之處,各省官員戰戰兢兢,黑白兩道不約而同達成默契,社會治安空前良好,真是做到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這些人恨不得前腳把楊凌接來,後腳就把他送走,楊凌其實也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到成都去。可是如果各地停都不停,到了成都駐留不走,難免要引起蜀王懷疑,於是他只得耐著性子,每到一地都呆上兩天。瞭解一下當地軍政事務。

  趁這機會楊凌再把江南收成的玉米、馬鈴薯、西紅柿、辣椒等種子送給當地布政使,大肆鼓吹種植的好處。這些地方地民政官員有的已耳聞陝西新糧試種大獲豐收,而且這些作物不佔良田,極耐乾旱,所以都欣然收下。準備明年在本地試種。

  由於西紅柿、辣椒盆栽也可種植,室溫適宜的話現在仍能成長,尤其辣椒經過當初的暖、窖試種發現它竟然不需要授粉。可以不分節氣在家中養植,所以這種新奇地作物最先被當地試種了。

  江西、湖南、貴州一路下來,等到貴州官員送瘟神一般把楊凌送進四川,他的辣椒種子已經在各地生根發芽了。

  楊凌如今的儀仗有些怪異,由於他從京中帶來的三千鐵衛如今分散在各省抽調不回來,他從蘇州去福州時帶的人馬又是當地衛所的官兵,所以這趟西北之行,他地欽差儀仗就有點雜亂了。

  最核心的是他隨身的五百親衛軍,由伍漢超和劉大棒槌統領。外圍的是宋小愛的兩千壯家狼兵。楊凌既奉了聖旨,有權調動狼兵侍衛,自然不算逾距。

  狼兵們跟著楊凌,才算體會到了官場腐敗,以前在戰場拚命,吃地也沒當侍衛好啊,再加上不玩命也天天領餉銀,這些狼兵也不想家,心甘情願地追隨著他到了四川。

  伍漢超自下武當山,前後不過一年時間,就因戰功升至驍騎都尉,正五品的將領。而他父親美髯公伍文定,弘治十二年中的進士,允文允武,才識淵博,先任貴州參議,繼授常州推官,因政績卓然,如今才升任成都同知,同樣是五品官,所以伍漢超一路上春風得意,滿心歡喜。

  宋小愛和伍漢超郎情妾意,兩心相許,私下交往時已暗訂終身。如今情郎要往四川,宋小愛想及楊凌有權調動狼兵,這才腆顏登門相求,相隨伍郎去見見這位未來公公,若是能就此請長輩定下終身,心中也就沒有什麼牽掛了。

  她祖上雖是漢人,但是任土官幾代,到她如今與壯家人無異,壯家女子開朗大方,挑選夫婿也不似漢家女子忸怩,常在山頭對山歌相中如意的男子,便就此談婚論嫁,所以如今公私兩便,往見公爹大人,她倒也是滿心羞喜,毫不畏怯。

  從來巴蜀稱天險,水如直立山如點。懸崖峭壁勢欲傾惟見飛雲空冉冉一進蜀境,山水奇麗,雖與貴州同為多山地區,但是景致卻有不同,而且天府之國其富裕程度也勝於貴州。

  楊凌沒有乘馬,這裡路途並不好走,總是騎在馬上疲倦的很。楊凌斜倚在軟綿綿地車轎中,透過窗口望著外邊蒼翠欲滴的竹林。

  他的手裡握著一紙帶著幽香地薛濤箋,那是軍驛送來的憐兒的信。孩子滿月了,憐兒的信中滿帶著初為人母的甜蜜和對女兒的寵愛,他的女兒還沒取大名,憐兒說,等他見到了寶貝,再親自給她取個名字。如今,憐兒給女兒取了個小名:盼。

  盼,楊盼兒,憐兒是盼著自已這個夫君早日去看看她們母女吧。

  唉!四川!大風大浪我都闖過來了,難道這巴山蜀水,就一定爬不過去?不為了別的,就為了我的女人、我地孩子,我也一定不能死!

  楊凌精神一振,剛剛自轎中坐起,窗外飛來一騎快馬:「稟大人,滬縣縣主、儀賓和知縣大人在前方三里望竹溪恭候,王椿王縣丞已至儀仗前恭候。」

  「請他過來!」楊凌從窗口探出頭來,看著侍衛又撥馬而去,便向伍漢超招招手道:「漢超,快到成都了吧?瀘縣縣主是哪位?」

  伍漢超撥馬近前,俯身低聲道:「此地縣主是惠平郡王之女,閨名盼盼,受封於此。惠平郡王與蜀王爺關係親密,兩家往來頻繁。」

  楊凌心中一動,笑笑道:「好,本官乏了,今日就駐紮瀘縣吧。」

  他放下轎簾,若有所思地摸索著下巴:「這些地方上的皇帝國戚,由於種種顧忌,一向不怎麼明目張膽地和朝廷大員結交,這位縣主如此放低姿態,曲意奉迎,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楊盼兒見不到,天上倒掉下個朱盼盼,我今天,就會會你這個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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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2:02:37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二百九十二章 竹林求賢


  漫步於靜謐的竹林裡,看著株株亭亭玉立、枝葉翠綠的竹,那麼端莊凝重,那麼文靜溫柔,就彷彿是在品味一首美妙絕倫的詩,叫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楊凌沒想到滬縣縣主朱盼盼夫婦長得團團圓圓,一副富家翁模樣,居然是個雅人,竟然常住在如此幽雅的竹林當中,而且搭建了一幢大莊院,儼然神仙境地。

  朱盼盼是郡王之女,朱家皇族後裔,但是百餘年來世居於此,論地位遠近當然不能和皇帝近臣、手握重權的楊凌相比,所以對楊凌極是恭敬。

  朱盼盼笑道:「楊大人,瀘縣距成都府已經不遠,不過估算時間,今天大人怕是來不及繼續趕路了。此地是個小縣,驛丞署簡陋的不成樣子,我們夫婦忝為地主,便自做主張,恭請欽差大人在此小住,說起來陋居是蓬壁生輝啦。」

  「哪裡,哪裡,是本官叨擾了,多謝縣主伉儷和王知縣款待盛情」,楊凌笑吟吟地做了個揖。朱盼盼夫婦三旬左右,雖說生的富態,但舉止文雅、談吐不俗。

  朱盼盼的儀賓姓李,名安,是弘治十二年的舉人,弘治十五年的進士,可以算是極富才學的人物了。要知道四川雖然人傑地靈,但是大明立國百餘年來,尚未出過一個狀元。

  就是當今內閣大學士,四川新都人楊廷和那樣地神童。十二歲就中了舉人,此舉簡直令天下間無數七老八十還在考童生的讀書人羞憤欲絕,可是他也不曾中過狀元,所以進士便是四川第一等的才子了,此舉可謂巴山蜀水一大異事,就連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士子們也只能歸咎於風水問題。

  按大明皇族規定。皇姑稱大長公主,皇帝的姊妹稱長公主,皇女稱公主,俱授金冊,祿二千石,夫婿授駙馬都尉。而親王之女則稱郡主,郡王之女稱縣主,孫女稱郡君,曾孫女稱縣君,玄孫女曰鄉君。她們的夫婿一概稱儀賓。

  這些皇族層層授爵,迄今朱氏皇族後裔遍佈天下,這些只是負責配種生人地鳳子龍孫現在已多達十餘萬,個個都是白吃飯的飯桶。他們的存在,乃是朝廷財政支出負擔極重的一塊。

  楊凌對這些人一向沒有什麼好感。此番四川之行他又抱著調查此地王族謀反的重任,心中更抱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不過越是如此,面上功夫越得做的十足,楊凌也是一副謙遜知禮的模樣。好似對他們的款待十分高興。

  李安見楊凌興致頗高,便含笑道:「楊大人,我有幾位摯友這兩日前來探望。也正住在我這竹風雅軒之中。他們久聞大人文韜武略,人才出眾。經筵上舌戰群臣,北驅韃虜,南平倭寇,是我大明柱國之臣,因此有意高攀,不知大人可願一見?」

  楊凌此來四川,為的就是察訪蜀王是否有不軌之心。察訪察訪,雖說處處小心。但是三教九流,能有機會結識,正是察訪蛛絲馬跡地機會,是以聞言立即欣然道:「儀賓的朋友,想必也都是本地的名士才子,楊某有幸結識,正是一番機緣,這亦有何不可?」

  李安聞言撫掌笑道:「我早說大人禮賢下士、好交朋友,哈哈……,果不期然,大人這邊請。」

  他好似與旁人打了賭,賭贏了一般,開開心心地領著楊凌向右一拐,踏上了一條小徑。不一時來到一處竹廬旁,只聽房中傳出悠悠琴簫之聲,李安笑道:「大人稍候,我喚幾位知交好友出迎大人。」

  楊凌連忙攔住道:「入門便是客,客隨主便,這幾位朋友雅興正濃,何必相擾?且聽完這一曲,我們再進去便是,那些官場規矩、繁文褥節,不講也罷。」

  朱盼盼笑道:「儀賓這些朋友,一旦談詩論畫、較量樂技,便不是一兩個時辰得消停的,大人既然不拘俗禮,那麼這便請入吧,勿需理會他們。我們夫婦好交朋友,我有幾位閨中膩友,乃是成都士族和官宦人家女子,去竹林溪邊釣魚去了,我去迎迎她們。」

  楊凌忙欠身道:「縣主請便。」

  朱盼盼施了一禮,領了兩個侍女徑往竹林深處行去。李安上前推開房門,笑道:「你們在這裡倒逍遙自在,我把你們想要結識的楊大人請來了,還不快快上前相見?」

  楊凌隨在李安身後也進了房間,這竹廬蓋地極是簡陋,四壁均開了竹窗,窗上爬著翠綠的籐蘿,室中僅有幾張竹蓆、竹几,有三個人在竹蓆上赤著雙足,輕袍大袖,盤膝而坐。

  一個三旬上下,一襲白袍,墨發披肩,眉宇間頗有些狷狂之意,大有竹林七賢古風,手中正撫弄著一具古琴,雖聞李安之言,仍是雙目微閉,十指撥彈,根本不曾在乎。

  另一個側身而坐的青年,看年紀與楊凌相仿,玄衣一襲,丰神如玉,一束烏瑩瑩的長髮,未帶髮冠,只鬆鬆地用一條淺紫色的絲帶繫了,整個人猶如一朵不濯纖塵地墨蓮瑩然水上,若不是那白袍書生一直撫琴不斷,楊凌必定第一眼便去看他,再也不用去瞧旁人一眼。

  聽見李安說話,這玄衣書生自唇邊移開竹蕭,向楊凌清婉一笑,雙眸澄澈如水。

  楊凌還是頭一次見到氣質這樣出眾、容貌如此俊俏的男子,更難得的是那種卓爾不群地高雅,楊凌一身蟒袍玉帶,相貌英俊,氣質雍容,可是這樣一比,可就比人家落了下乘了。

  楊凌也無聲地向他拱手笑了笑。伸手攔住欲打斷那白袍書生撫琴地李安,大方地在竹蓆上座了。這時另一側一個少年才向楊凌微笑著頷示意。

  這少年雖相貌清秀,但是和身旁兩個朋友一比可就差的多了。他既無白袍人的狂士風範,也無黑袍人似清蓮之雅,只是一襲普通的讀書人青袍,看模樣才十七八歲。是這些人中年紀最小的。

  他身前未放任何樂器,只有清茶一杯,態度也極是平和,只是眼珠攸地一掃那狷狂書生,再瞇眼斜斜地睇向李安時,眸子裡透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了然和狡黠。

  名氣才情之大如江南四大才子,楊凌也都見識過,可那四人雖滿腹才學,卻都是仕途不得意,故意放縱聲色。以酒買醉地人,真正得悉他的身份時,還是不免要放下架子,回歸紅塵,把那放蕩不羈收斂一二。可是眼前三人。分明是都知道他地身份的,但無論是對楊凌友好示意的,還是我行我素自彈自唱的,骨子裡卻都透著一種坦然,沒有那種侷促之感。

  眾人坐在那兒好不容易聽那白袍人洋洋灑灑將一首曲子彈完,李安才插嘴笑道:「士傑兄,這位便是……」

  白袍人不理。清淡的雙眉一挑,先向玄衣青年問道:「這一曲如何?我在青城山上聽風入松,如濤如浪,一時心有所悟,即興創下這首曲子,尚未名之呢。世間事,萬物之理相通,由曲亦可入道。小至一家一室,大至一府一國。便如這朝政吧,施政之要在於潛風入夜、潤物無聲,治大國……」

  李安摸摸鼻子,尷尬地對楊凌低笑道:「這位仁兄叫盧士傑,人稱青城狂士,才學那是巴蜀一等一的人物,只是性情狷傲,屢次科舉對於八股文章亦頗多微辭,以致雖名聲在外,閤府皆知,便連主考官們也不喜他,以至懷才不遇,磋砣至今。」

  楊凌以前也覺得這樣的所謂狂士隱士都是身懷絕學,只是所作所為與世俗格格不入,天才寂寞,才不能盡展所長。如今在朝為官,見多識廣,總覺得這樣的人好高騖遠,誇誇其談,不是所學不能為世人所接受,而是自詡陽春白雪,抱著一種超然物外地心態,總要整個世界都去遷就他,才覺得世人懂得欣賞。這樣的人也只能做個狂士,實在算不得什麼人才。

  聽了李安解釋,楊凌只是淡淡一笑,面上不慍不怒,心中卻對這個巴蜀名士起了幾份厭惡。

  盧士傑自吹自擂,滔滔不絕地講了一陣,李安剛要插嘴,他又對那青衣少年道:「小慎,你也精通音曲,你覺的我這一曲如何?」

  楊凌本想就算結識幾個人物,側面瞭解一下巴蜀情形,想不到卻碰上這麼個物,心中厭惡之極,他清咳了一聲,拱手道:「盧兄?」

  盧士傑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口稱「盧兄」還有些不情不願,他翻了翻眼皮道:「楊大人?久仰久仰,曾聽儀賓談及大人將至。大人是朝中重臣,不過既入竹廬,雖在三界之內,五行之中,我等結交,卻不必講究什麼官場規矩,否則便這修竹萬竿也沾染了俗氣,大人以為如何?」

  楊凌呵呵笑道:「這樣最好,彼此促膝談心,輕鬆自若,如果還要分個上下尊卑,可就無趣之極了。這樣坦城相對,無拘無束,亦無虛偽奉迎,那是最好,楊某聽了盧兄這一曲,又聽了盧兄這些見地,若有所悟,盧兄如此坦蕩,我要直言不諱,也便無所顧忌了。」

  盧士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臉上吊起來的線條緩和了一些,擠出一絲笑容道:「楊大人也懂樂理麼?有言直說無妨,君子坦蕩蕩,寵辱而不驚。盧某雖號稱青城狂士,這虛懷若谷四個字,還是懂的。」

  楊凌笑吟吟地道:「如此,在下便直言了。我聽盧兄這一曲,叮叮咚咚,十分熱鬧,本來自入這竹林,便覺清風徐拂,心神寧靜,一聽這曲子,直如鑼鈸鎖吶,喜氣洋洋。」

  王知縣「噗哧」一聲。眾人向他望去,只見王知縣下巴緊抵著胸前,蹙眉鼓腮片刻,便霍地轉過身去,用手指扣撓著光滑地竹壁,吱吱直響。一副愛不釋手狀,就此再不回頭。

  盧士傑一張臉拉的老長,肌肉抽搐著說不出話來。楊凌又道:「楊某有美妾數人,個個精擅樂理,本人也曾聽過她們彈奏詠風入松之樂,人固千嬌百媚,指下清風徐來,聽著真個是賞心悅目。盧兄一曲,不但有狂風入松,還有枝折干斷之聲。驟雨葉殘,一團狼籍,不同凡響,實在是不同凡響……」

  「你……你你……」,青城狂士臉皮漲的發紫。可他剛剛說過君子坦蕩蕩,寵辱而不驚,如果勃然大怒豈非自摑耳光,坐在那兒只是渾身簌簌發抖,還是說不出話來。

  楊凌又道:「萬物之理相通。不過是一句喻語。治國不從國政中悟理,反要從樂理中去求,未免捨本逐末。何況國事因時因事而變。有時重教化,有時重律法,有時重軍事,有時重民政,有時重內政,有時重外情,任何一種政策既非放之四海而皆准,更非一勞永逸之良藥。知而行則善,知而不行則恥。不知而不行則庸。不知而行則可怕了。盧兄欲從某一事物悟出治國、秉政之通理,還要有朝一日用之天下,實在可怕。聽說盧兄是巴蜀奇才,卻屢試不第,說起來實是朝廷之大幸,此去成都,楊某見了本地學政和歷屆主考官員,真要代皇上、代我大明江山社稷好生感謝這班可敬的老大人。」

  竹牆上「吱吱」聲更急,盧士傑氣的都快吐血了。他秉性狂傲,目中無人是不假,不過並非淡泊名利,不想出仕為官,今日如此做作,其實也有想自抬身份,別出心裁,引起楊凌注意地意思,若有楊凌賞識,何愁不能踏上仕途,從此飛黃騰達?

  奈何他雖然常去武侯祠,卻不是諸葛亮,楊凌更不是大耳賊,既然看出他並無實才,又因為年輕氣盛沒有劉備那種涵養,哪裡還給他留面子。

  盧士傑雖然羞憤欲死,卻還不知楊凌今日地斷語經過王縣令後來輾轉傳了出去,才真的徹底葬送了他地前程。四川一地的主考官員們以後只要瞧見考卷上有他盧士傑三字,便大筆一揮把他送到孫山後邊去了,這位狂士終其一生也沒考上個舉人。

  李安臉色十分難看,這三位是他的好友,楊凌更是他想巴結而不敢得罪的人,想不到盧士傑平時狂傲也便罷了,對著這位跺跺腳六省亂顫動大人物,還想擺狂士架子,結果弄的大家不愉快,連帶著他心中也十分不悅了。

  李安強笑著打圓場道:「今日只是請大人來,引見幾位朋友,士傑兄性情狂傲,呃……一晌午又飲了幾杯水酒,有些失禮了,大人勿怪。呵呵,我還沒給大人引見呢,盧兄大人是認識了,這一位小友姓楊名慎,他是……」

  那小書生含笑一禮,打斷了李安的話,對楊凌說道:「在下新都人氏,久仰大人聲名,聽聞大人在北方互市於兀良哈、女真,孤立韃靼人,南方平倭靖海,通商萬國,在下極欲渴慕一見,幸得李兄引薦,今日得識大人,實是三生有幸。」

  楊凌不知眼前這看似不起眼的楊慎就是大學士楊廷和之子,四川第二代神童,此人年紀雖小,可是經史子集、詩文彈唱、音韻詞曲、金石書畫無所不通,而且對天文、地理、生物、醫學等也有很深的造詣,所學之雜,堪稱三百年大明第一人。

  他十二歲時,復擬《過秦論》,一向待子孫嚴格,不輕易稱許地祖父湖廣提學僉事楊春見了也不禁拍案叫絕,對人自誇道:「此乃一吾家之賈誼也。」楊慎十三歲隨父入京,所作詩賦被茶陵詩派領袖李東陽所見,驚歎不已,雖將他引為自已地學生,卻敬稱其為小友。當時是名震京師的第一少年才子,比這兩年風頭甚勁地王景隆等七公子可強了不止一倍兩倍。

  不過他三年前因致仕還鄉的祖父身體不好。為替父盡孝,返回了家鄉,楊凌到京後又不太打聽這方面地消息,所以根本不知他的真實身份。

  玄衣男子也不待李安介紹,就含笑道:「在下朱玄衣,見過楊大人。」

  楊凌是你敬他一尺。他還你一丈的人,尤其剛剛打擊了令人厭惡的盧士傑地傲氣,見這兩人不卑不亢,態度和氣,便也以禮相待。

  文人言語交談,三句話不離詩詞歌賦,可憐楊凌對此一竅不通,幸好眼前這兩人倒不是僅以文才取人地酸丁,對他仍是禮敬有加。在朱玄衣的有意引導下,幾人的談話漸漸引到朝政。尤其是楊凌最近對於朝廷軍政大事地主張上來。

  這些事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楊凌的言辭雖不講究,談不上簡約優美,但是見識不凡,眼前的朱玄衣和楊慎頗為所動。

  談及楊凌上奏請設講武堂等卻被百官所阻時。朱玄衣扼腕歎息道:「可惜,可惜,此事在下已經耳聞了。當初聽及此事時真覺得大人所倡,實是前人所不及,奇思妙想呀。如果朝廷依大人所言,開設武學,不但開海學。還應開陸學,可以想見大明軍力只需十年時光,該有何等變化。」

  楊慎蹙眉想想,也搖頭道:「可惜,在下以為,資性天賦不足為恃,日新德業,當自學問中來。要知天下,一是依靠『躬閱』。從親身經歷中獲得知識;二是依靠『載籍』,從前人記載和書籍中取得。現在的武人,歷經多年戰陣,才能有所獲得,卻不能形諸文章,使後人減少摸索過程,其中許多有希望成為一代名將的人,可能在這過程中就已折戟沉沙,命喪黃泉了。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其實成就一將何嘗不是萬將填?大人地治軍方略,可以使武將通曉兵事,再佐以戰陣經驗,不難成就一批名將,使我大明軍隊戰力陡升。遺憾吶,現在的文人,拘泥於前人典籍,而不知結合於實際,空談心性,不知萬物演變,政略、軍事、經濟等皆應隨之而變,使我大明固步不前,程朱之學,害人不淺。」

  楊凌聽的心中霍然一動:「這個小書生,好大地膽魄,當今世上的讀書人,敢於藐視程朱二聖地又有幾人?」

  要尋一知已,實在太難。焦芳、谷大用等人不遺餘力執行他的政策,心中未必理解他的長遠意圖,不過是利益所趨罷了。成綺韻等紅顏知已,則純粹因為個人感情,管他楊凌做的對還是錯、正還是邪,只管一門心思幫著他去做便是。

  只有眼前這兩人,越談越是投機,彼此見解、看法有太多相通之處。有時楊凌一句話說到一半,二人便拍手叫絕,立即一言指出他的目地所在。楊凌原來看了盧士傑不切實際的狂傲模樣,本來以為他這兩位好友也不過是徒有其表的一路貨色,此時大有得遇知已、相見恨晚之感。

  盧士傑被冷落在一旁,又不便拂袖而去,以免顯得他氣度狹窄,只是待在這兒既插不上話,又不苟同楊凌地見解,沉著臉顯得甚是可笑。

  楊慎沉思片刻,微微笑道:「其實這些事也不必操之過急,大人這開海通商,交流萬國之策,依在下看,可不僅是為了增加稅賦。大人此舉,影響深遠,用意深刻呀。」

  楊凌欣然看了他一眼,今日滬縣縣主夫婦相請,他還道是有什麼陰謀詭計,想不到原來只是縣主儀賓的幾位好友關心國事,有心和他討論一番。

  眼前這兩個年青人談吐不凡,更難得的是雖然不及他知曉數百年歷史進程的長遠目光,但是很多見識已經遠遠超出現在那些深受程朱禮學毒害的士子,要不是有些見解仍明顯是固囿於現代,楊凌真要懷疑他們兩個也是穿越來的哥們兒了。

  這兩個人如果入仕為官,成為朝廷重臣,絕對可以成為自已最得力的臂助,楊凌想到這裡,探身正欲瞭解二人意向,忽聽竹廬外一個清柔甜美地聲音道:「馥紫。把這兩尾魚拿去清理乾淨,晚上做個口味清淡些的竹筍魚羹。」

  「是,小姐,哇,這是小姐釣地魚麼?好肥好大的兩尾鮮魚」,另一個甜脆的聲音道。

  先前那個聲音「吃吃」地笑起來:「我才沒耐性釣魚呢。魚餌都被我拋到溪中直接餵了魚了,想必魚兒吃飽了,害得方家妹妹一條都沒釣到。這是劉夫人釣的,被我搶了來,要不然空著手回來多沒面子?」

  馥紫也跟著呵呵地笑起來,隨即便聽小姐聲音道:「朱公子他們呢,又去林中飲酒了?」

  馥紫地聲音道:「噓,就在那竹屋中呢,聽縣主說京裡欽差楊大人到了,他們正和楊大人敘談呢。」

  一個腳步聲本已向竹屋走來。聽到這裡又停住了,隨即那淡淡婉約的聲音道:「哦,那我先回房去了。」

  李安對楊凌笑道:「是清兒小姐,卓基土司官澹台羽大人之女」。復對朱玄衣笑道:「清兒小姐找你呢,還不出去瞧瞧?」

  朱玄衣俊臉一紅。向楊凌等人欠身笑笑,起身趿上鞋子走了出去。

  楊凌奇道:「澹台?我記的不是少數民族姓氏吧?怎麼是土司,以前封的漢官?」

  楊慎學識博雜,立即笑道:「非也,澹台確是漢人姓氏。古時孔子有七十二弟子。其一名曰滅明,居於山東澹台山,便取姓氏為澹台。澹台大人是漢人。不過卻是小金川。卓基土司最信任的幕僚。卓基土司是黃教喇嘛,未曾娶妻生子,過世後便將土司之位傳給了澹台大人。」

  楊凌點點頭,他坐在靠門處,此時微微扭頭向外看去,只見朱玄衣站在竹林邊,旁邊一個女子頭戴著竹笠,手提著竹簍魚桿,因為側身而站。頭戴竹笠,僅能看到一點尖尖的鼻尖,微翹的紅唇和優美的下巴。

  她一身清婉的紗裙,一頭墨染般的秀髮用一條潔白地絲帕繫著,髮絲隨風輕揚,倩影后是桿桿修長幽美的竹子,猶如畫兒一般的溫婉動人……

  四川出美女,不過這川妹子的風采怎麼倒像江南水鄉的女孩,一身柔媚,缺少了點兒……哦,因為現在四川沒辣椒,楊凌一下子想到了自已帶來四川地那幾包辣椒種子。

  只見朱玄衣和她笑言了幾句,然後便走了回來,那女孩兒卻裊裊娜娜背身隱進了竹林中,始終也不曾看清她的真面目。

  朱玄衣進門笑道:「方纔我吩咐馥紫,把那兩尾魚一尾做羹,一尾紅燒,另外再做幾道精緻獨特的川菜,今日與大人聊的投機,今晚當與大人共謀一醉呀,呵呵。」

  川菜發源於古代巴國和蜀國,漢、晉時便已初具輪廓,隋唐時成形,尚滋味、好辛香,縱然在未曾傳入辣椒之前,也早成為八大菜系之一,名震華夏,朱玄衣是蜀人,談及難免自矜。

  楊凌驚奇的卻是方纔所見那俏麗可人地少女,竟然只是談話中的婢女馥紫,由婢知主人,可以想見那位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澹台清兒,又該是何等人物?

  四川出美女!楊凌在心裡又暗暗重複了一句。

  ******

  宋小愛背著弓,挎著刀,手中搖著幾枝竹葉,和伍漢超並肩走在竹林中。

  「噯,馬上就要到成都了,你爹好說話不?」

  「啥叫好說話不?」伍漢超翻了翻眼睛。

  「哎呀!就是……」,宋小愛臉兒一紅,羞答答地道:「就是……你爹為人如何?脾氣怎麼樣?會不會反對我們在一起呀,等等等等。」

  伍漢超最愛看她難得露出地窘態,這時目的達到,忍不住呵呵笑道:「放心吧,我爹慈祥的很。他是弘治十二年地進士。為官清廉、為人和藹,斯斯文文,儒雅豁達。長相嘛,也不凶,我是他兒子,你看我就知道了啊。不要擔心。」

  伍文定,文人,但是允文允武,尤其尚武,要不然也不會送兒子去武當學藝,而不用戒尺逼著他考科舉了。

  為官清廉,不假,此人議論慷慨、喜談兵法,精善決獄,曾為了一樁案子和魏國公徐輔吵得像斗架公雞。為人和靄。也不假,那是對著幾年回一次家的寶貝兒子時。斯斯文文還是不假,那是對著他的夫人時。至於長相,長鬚過腹,腰圍三尺。虎目濃眉……伍漢超肖母像。

  宋小愛甜甜地笑了,手裡的竹枝搖呀呀,一顆心兒也飄呀飄,暈陶陶的象喝了四兩老酒。她忽然停下腳步,攀住伍漢超的脖子道:「小伍。來,親我一下。」

  伍漢超嚇了一跳,連忙四下看看。說道:「不要啦,軍兵們四下巡邏呢,別叫人看見。」

  「沒事啦,就一下,乖!」宋小愛嘟著紅唇,已經湊了上來。

  「什麼人?出來!」伍漢超忽地一把推開她,目光凌厲地瞪視著側前方一片竹林,手掌已握住了劍柄。

  「呃?有人?」宋小愛又羞又惱,楊凌地親兵都駐進了竹園。四下巡邏的都是她的人,要是被這幫臭傢伙看見她索吻,那她也不要活了。私下和郎君親熱哪個女孩子都敢,公開表演給人看,有勇氣的就不多了。

  竹林雖茂密,但是修竹竿竿,中間仍有縫隙,近處是無法藏人的,唯有……,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集中在一處,那裡有一叢矮竹剛剛長的半人高,夾雜在高高的竹子當中,枝繁葉茂,綠葉掩映,要說藏人,也只有那後邊藏得下。

  宋小愛惱羞成怒地喝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東西?馬上給我滾出來受死,不然要你性命!」

  風吹竹葉兒飄,竹林中一片婆娑聲,沒有動靜。

  兩個人互視了一眼,臉上都有了凝重之色,伍漢超的劍緩緩出鞘,宋小愛也摘下了弓,搭上了一枝利箭,貓著腰緩緩逼近。

  忽地,竹影一動,只聽「叮」地一聲脆響,宋小愛嚇了一跳,身前地上落了一對金錢鏢,在鬆軟地土地上彈跳了兩下不動了。隨即又是叮叮兩聲,伍漢超目力驚人,竹叢後的人接連射出三枚金錢鏢,全都被他截了下來。

  宋小愛惱了,拉弓開箭,一枝雕翎颯然射向竹叢中央,箭沒人現,一個頭戴竹笠的人已然躍起空中,掌中刀匹練一般向她劈了下來。

  伍漢超一拉宋小愛,平地滑出三尺,只聽「喀嚓」一聲,那人收刀不及,將一竿修竹筆直地劈成兩半。這人反應也極迅速,一擊不中,立即橫刀再斬,長竹帶著枝葉喀喇喇地倒向伍漢超和小愛。

  那人趁機飛快地轉身投向竹林,幾個起落間便閃出十幾丈,身法快的驚人。宋小愛只覺身邊人影一閃,伍漢超也已追了出去,兔起鶻落間,兩人已一齊消失在竹林深處。

  這人斗笠壓至眉心,身法又快捷無比,自始至終,宋小愛竟不曾看清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宋小愛擔心伍漢超有失,急忙拔足追了上去。

  宋小愛只追了片刻,就見伍漢超連蹦帶躥,速度比追出去時不遑稍讓,竟然又飛快地跑了回來。

  宋小愛驚訝地道:「這麼快?人呢?追丟了還是殺了?」

  伍漢超搖搖頭道:「追丟了!」

  宋小眼珠轉了轉,忽然笑瞇瞇地道:「是不是怕我被人家搶走了,這才火燒屁股地跑回來?」

  伍漢超自從吃過一次虧,讓楊凌被人擄走後,的確從此覺悟了。保鏢比不得江湖鬥狠,萬事以保證安全為要,否則要保護地人死了,就是單槍匹馬殺上對方一萬人,還是失敗。他急急返回,的確是擔心歹徒另有幫手,會害了宋小愛性命,同時也急著稟報楊凌,讓他有所戒備。

  聽了宋小愛的話,他黑著臉哼了一聲,說道:「多嘴婆,巴不得你被人搶走,從此耳根清淨!快走,回去稟報大人。」

  宋小愛沒有聽到想聽的情話,心有不甘地嘟著嘴,陪他走了起來。竹林中,只聽宋小愛不斷地道:「口是心非、假惺惺、偽君子,連句好聽的也不會說……連親人家都不敢,連……」

  只聽「啪」地一聲脆響,宋小愛「哎喲」一聲,嘮叨終止了。

  伍漢超地聲音哈哈笑道:「楊大人的家法果然管用,哈哈,看來以後得常用。」

  宋小愛的聲音又不依不饒起來:「楊大人地家法?楊大人打誰的屁股了?好呀,好呀,你居然偷聽楊大人的牆腳根兒,看我不告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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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2:02:53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二百九十三章 京中風雲


  滬縣是小座小縣城,不但縣中的驛署甚小,縣主家的宅子顯然也絕對入不了京官的法眼。

  所以朱盼盼夫婦別出心裁,乾脆以竹林為家,請楊凌住在這竹影婆挲、碧柔如海的地方,自然之美足以彌補豪綽之不足,楊凌進屋滿室清香,出門滿眼碧綠,也確實很喜歡這裡。

  他的房子以竹籬為院,一行三間的竹屋,有臥室、書房和洗漱沐浴的地方。

  楊凌坐在內木外竹的精美浴桶裡,抓了把青鹽和茶葉撒在水中,蕩了蕩清波碧水,愜意地閉上雙眼,枕著桶邊的潔白絲巾,悠悠歎氣道:「這要是在家裡就好啦,讓玉兒給我按摩一下,更舒坦。」

  說到這兒,忽想起高文心那雙柔荑玉手才是此道行家,僅憑一雙手就能讓人舒泰如仙,楊凌更加眷戀起高老莊的侯爺府來,那裡是自已和幼娘一點點營造起來的,如今家大業大、人丁興旺,只有在那裡,才是自已最放鬆的時候。

  停了片刻,他才道:「說吧,刀架在脖子上的事我都遇到過了,現在反而習慣了。漢超,不用那麼緊張,無論皇帝還是權臣,只要你高高在上,是人上人,就一定有人想把你掀下來,呵呵,這趟巴山蜀水之行,我壓根就沒想過太太平平,遇到什麼事了?」

  伍漢超苦笑道:「大人。您不急,卑職可是重任在肩吶。方纔我在林中巡視,驚覺有人窺探,此人武藝之高,絕不在我之下,而且事不可為立即遁逸。沒有絲毫猶豫,當機立斷、審時度勢,心機更是不凡。」

  「哦?能令漢超如此推崇,那是一定十分了得了」,楊凌動動眉,睜開眼道:「如果是我,能在他手下走幾招?」

  伍漢超愣了一愣,直言不諱地道:「大人天姿聰穎,根骨奇佳,實是學武奇材……」

  楊凌擺擺手道:「行啦行啦。咱哥倆就玩虛地啦,我那兩下子我知道,你實話實說吧。」

  伍漢超乾笑兩聲道:「咳咳,一招。」

  「嗯?」楊凌瞪了伍漢超半晌,才道:「我就這麼差勁?」

  伍漢超解釋道:「若是堂堂正正地比武過招。大人能撐十招。要是玩命,對方必然一出手就是絕招,大人習武時日尚淺,功夫火候不足,比鬥經驗太少。對手還擅暗器,所以……」

  楊凌臉皮子一陣抽動,說道:「那個……不要說了。回頭梅花袖弩給我準備兩筒,還有,給我弄條皮帶,把阿德妮送我的那柄火槍從箱子裡翻出來,我要佩上。」

  伍漢超忍住笑道:「是,要不要再備件軟甲?」

  「要!」楊凌恨恨地道:「我要全副武裝!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

  伍漢超見楊凌快要抓狂了。連忙按撫道:「大人放心,卑職必定不離左右,時刻保衛大人安危。」

  楊凌靜了靜,忽然幽幽地道:「呵呵,我也就是和你開個玩笑罷了。有時候,人是不能和命爭的,盡心就好。在遙遠的異國,曾經有個叱吒風雲的大人物,喝奶時被一根羊毛嗆死了。還有一個更倒霉,他走在路上,從天上掉下一隻烏龜,把他給砸死了,只因為他是禿頭……漢超,你知道嗎?此次來四川,我真的有點害怕,總覺地會有什麼大凶險,可我不能不來。如果……我真的死在這兒,那也是天意,你不必內疚,到那時,就請你做我兒女的師傅吧,教他們一身好本事,幫我……幫我照顧他們。」

  伍漢超見楊凌神色肅然,不像是講笑話,正苦思不解烏龜怎麼會從天上掉下來,還恰巧砸死了一個人,禿頭和死亡有什麼必然聯繫,忽聽楊凌說出這樣類似托孤的遺言來,不禁悚然道:「大人,你……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

  楊凌輕輕搖搖頭,岔開話題道:「沒有查清他的身份?」

  伍漢超搖了搖頭,楊凌點點頭道:「如此看來,瀘縣縣主夫婦、本地縣令還有那幾位才子,應該沒有可疑了。我就在他們其中,想查我來的目的,實在沒有必要安排個人鬼鬼祟祟的而且還摸不進來。如果想殺我,更沒可能在他們自已家裡動手。」

  他想了想道:「沒辦法,我們在明處,他在暗處,目的不明,人又找不到,只有等他再次出手了,小心些就是了,你不要因此負擔重重。」

  伍漢超應了聲是,這時劉大棒槌探頭進來,粗著嗓門道:「大人,柳大人從成都趕來了。」

  楊凌喜道:「柳彪來了?快讓他進來。」

  伍漢超知道柳彪必有機密要事稟報,忙施了一禮,轉身退了出去,到了門口正碰上柳彪,伍漢超含笑側身,兩人打了個招呼,待柳彪進了房間,才閃身出去,輕輕掩上了房門。

  柳彪興沖沖地走上前,說道:「大人,卑職可想死你了。」

  楊凌打趣道:「想就想吧,死就不必了。呵呵,秘密赴蜀已經幾個月了,調查可有眉目?」

  ******

  伍漢超退出房去。見宋小愛按著刀還在竹林中等他,便走了過去。

  宋小愛問道:「大人說什麼了?要不要派人四下搜索,再通知當地官府注意過往行人?」

  伍漢超搖頭道:「對方既然有備而來,又怎麼可能留下供我們搜索地痕跡?大人的意思是,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摸清敵人來路和用意後,再來個後發制人。」

  宋小愛摸索著下巴,狐疑地道:「咦?不愧是你們武當弟子,怎麼和你教我那套劍法時說的劍訣意思差不多?」

  伍漢超急忙緊張地四下看看,豎指道:「噓,別亂講。我教你功夫的事,千萬說不得,武林大忌,武林大忌!」

  宋小愛撇撇嘴,脫口道:「老公教老婆。天公……呃……」,她一言出口,頓覺不妥,不禁窘的紅了臉蛋。

  伍漢超也有點尷尬,他忽想起方纔那個謎團。忙解圍道:「對了,漢人典故中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走在路上,天上掉下只烏龜砸在他腦袋上,把人砸死,你們那兒聽說過嗎?」

  宋小愛摸摸他地額頭。問道:「你發燒了?怎麼說胡話呀。」

  伍漢超乾笑道:「我聽大人說地,我看他不像說笑,那麼應該是有這回事的。」

  宋小愛恍然道:「哦。是大人說的呀,那就一定是真的了,大人才高八斗,學貫古今,中外諸國,包羅萬象,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伍漢超吃味地道:「大人有你說地這麼好嗎?這還沒到成都呢,你就諸葛亮附體了。」

  宋小愛捂著嘴吃吃笑,用肩膀親暱地撞撞他的肩膀。莞爾道:「幹嗎呀你,吃醋啦?嘁,還大男人咧。」

  兩個人在外邊打情罵俏,裡邊柳彪已把在成都調查的情形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然後說道:「總之,四川看起來並非像京中傳說地那樣太平,百姓也並非安居樂業,不受欺凌。這裡部族眾多,時常發生戰亂,雖然沒有搞的太大動靜,不過從沒就太平過,只是騷亂都被地方官府及時鎮壓了下去,地方官為了政績不免要報報太平。至於百姓們,蜀王府經營一百多年以來,已經兼併佔有了全蜀十之六七的土地,百姓大多是佃戶,是要靠王府吃飯地。所以目前雖未察出蜀王謀反的跡象,不過如果蜀王想反,倒是能夠馬上把全蜀的百姓召集起來,因為這兒的百姓等於全是他的家丁。所以他當然不在乎調來個指揮使,遷調些軍官,這可不能表明他沒有反意,當地衛所官兵,尤其是中下級將校,可全是在這兒住了一百多年地本地人,已經完全蜀地化了……」

  楊凌讚賞地道:「你能這麼想,可比以前精明多了。不過單憑這些也不能證明蜀王有反意。蜀王在諸藩王之中素有賢名,這可不是沽名釣譽,只不過任何評價都要看是誰來評,從什麼角度評。在例代帝王眼中,蜀王安份守已,忠於皇室。在朝中官員眼中,蜀王不干涉政務,不貪腐淫糜。在文人墨客眼中,蜀王修橋補路,開辦民學,這樣地人,當然就是一個好藩王。你還指望既然稱為賢王,就得天下為公?就得把全蜀百姓當成自已的家人?呵呵,那自然不可能。」

  他想了想道:「蜀王生病可是真的?」

  柳彪道:「是,是一種怪病,請了許多名醫也治不好。不像裝的,卑職曾經派人向他聘請過地郎中,還有青羊宮的道士側面打聽過,說法全都一致,一個人要裝病該越少人接觸才越易隱蔽,沒有大張旗鼓唯恐天下人不知道的道理。不過卑職大膽猜想,東廠既然有過蜀王欲反地記錄,現在卻全然沒了動靜,除了東廠所瞭解的消息不實之外,有沒有可能就是因為蜀王得了病,這才打消謀反的念頭?」

  「萬事皆有可能。但是沒有證據,堂堂一個藩王,而且是最有賢名地藩王,朝廷便什麼動作也不能,查吧,總得查了再說。這事急不得。你既從成都來,瞭解京中情形吧,那邊如何了?」

  「是,消息閉塞乃廠衛之大忌,一條及時的消息可抵百萬雄獅、可抵黃金萬兩,這是內廠成立之初,大人親口訓示的話,卑職怎麼會忘記呢?」

  柳彪笑道:「卑職在成都,與京師聯繫一直密切,大人剛剛啟程往西。成大人便吩咐京師消息重心移往成都了,卑職這裡正有京中焦大學士傳來的親筆信要交給大人,只因卑職一進門便談起蜀王消息,倒把它耽誤了。」

  柳彪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遞給楊凌。

  楊凌從浴筒邊抓過一塊大毛巾擦淨了手,驗過火漆無疑,這才撕開來靜靜地看起來。

  焦芳信中,詳細敘述了楊凌離京後幾個月發生的情形,對目前朝廷政局做了詳盡的分析。從信中看來,這位焦閣老已經焦慮萬分、六神無主了。

  京中幾大勢力,分別是楊凌派、劉瑾派、元老派、中間派。朝中文武官員、內外臣子基本上全部依附於這四大派系。

  楊凌一派牢牢控制在手裡地是軍隊系統和特務組織。劉宇掌管著兵部,楊凌在軍中影響日深,現在已經取代劉大夏,成為軍中靈魂人物。三廠一衛方面,明裡對劉瑾敷衍了事,內裡則根本就是唯楊凌馬首是瞻,這一點劉瑾也心知肚明,不過他現在還沒有把握和楊凌正面決戰,這些人只要不拖他的後腿。他暫時也顧不上了。

  刑部、戶部、工部等衙門裡,楊凌安插了一些人,這些人不算能決定一個衙門行止的決定力量,只能算是一些耳目,方便辦些事情而已。在內閣裡,則是焦芳與之呼應。

  劉瑾一派,掌握的是內廷和吏部,表面上看來,他的力量在楊凌之上。因為他掌握內廷,控制著百官的奏折和皇帝與百官之間的聯繫,間接等於控制了朝政。

  通過張彩控制吏部之後,劉瑾手握天下官員遷降大權,官員的註冊、定級、考核、授銜、封賞之事,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誰想升上去,都得求到劉瑾門下,權勢更上層樓,這就是劉瑾不惜與李東陽、楊廷和妥協,讓出其他幾個衙門官職的原因。

  元老派地勢力是科道。和劉瑾負責捧人恰恰相反,他們是專門負責往下砸人的。他們的勢力範圍就是六科給事中、都察院、翰林院,也就是法律監察系統和宣傳喉舌。

  這一派看起來沒有實權,手下的官員要麼官職極小,甚至才六品七品,要麼全是些閒職,平時吟吟詩、作作畫,一年也沒個人登門拜訪,請托辦事。

  可是你不找他,他可以找你。這些人雖然官不大,但是七品也能彈劾一品,極具政治殺傷力。他們管的是監察百官政績、巡視郡縣清廉、糾正司法冤獄地事,雖然挺討人嫌,不過也挺讓人畏懼的,真要被他們逮著把柄,不死也能把人整脫了皮。

  楊凌沒有把柄可抓,又深受皇帝寵信,手中大權在握,還是曾經被這些人造出把柄來,弄的狼狽不堪,甚至直到現在在一些地方他的名聲還很不好,就是出於這幫人的傑作。

  這一派地核心人物馬文升、劉大夏、韓文等核心領袖先後離職,現在人才凋零,目前名義上的領袖變成了李東陽、楊廷和以及翰林院、御使台幾位元老,但是他們不像楊凌和劉瑾那樣令出一門,權力組織就有些鬆散了。

  這一來就給了劉瑾機會,韓文一倒,劉瑾趁機威逼利誘,封官許願,拉攏了科道中一些見利忘義者為他所用,監察系統和宣傳系統分化了,一部分勢力歸了劉瑾。

  背叛者從來都比一直的敵人更招人恨,漢奸比鬼子更叫人憎恨就是這個道理。這些人地背叛引來道德感強,一直堅守陣地的同僚們極大的怨憎,於是開始內訌。

  這種內耗,又沒有一個強有力地領袖出來制止。使劉瑾混水摸魚,趁機打壓,整走了一批人,整垮了一批人,整寒了心一批人,等到李東陽、楊廷和眼見事態難以控制。終於下定決心出面時,這塊陣地的主要力量已經落到劉瑾手中。

  二人只能盡可能的保護住一批人不致罷官免職,仍然留在原任,但是這批人都屬於問題分子,現在基本處於冬眠期,只能蟄伏自保,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領袖帶領下,在朝政中已經談不上什麼影響力了。

  目前京中形勢一邊倒,除了一直保持中立的中間派,和楊凌出京時就吩咐只可虛與委蛇。不得與劉瑾對抗的本派班底沒有受到損失,元老派已失去和劉瑾直接對抗地能力,並且使他的力量更形壯大,現在京師幾乎成了劉瑾的一言堂。

  民間已有人背後稱劉瑾為「立皇帝」,上朝時正德皇帝是坐著的皇帝。而他這個侍候在一邊的人就是立皇帝,權勢熏天,不可一世。焦芳對此憂心忡忡,這才迫不及待寫信給楊凌,要他盡快拿個主意。否則等他回京,天下已盡入劉瑾之手了。

  楊凌仔細看罷,彈了彈信紙。露出一絲不屑地笑容道:「立皇帝?既然稱皇帝,怎麼還立著?坐皇帝讓他立著,他才立得住,讓他躺下,他就不敢站著!」

  他往紙上撩了些水,看著墨跡漸漸暈成一團,沉思了半晌才一鬆手,將濕嗒嗒已看清字跡的信紙一扔,說道:「你還得馬上趕回成都去。在那裡主持大局,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不要來見我,叫別人傳訊就好,不能給有心人知道你的存在。」

  楊凌又笑笑道:「焦閣老那邊,你替我回復一句話:『智珠在握,胸有成竹,閣老高枕,盡可無憂』。這句話,也可以讓劉宇知道,否則這對老兄弟,怕是覺都睡不穩了,沒準兒哪天,就得一溜煙兒跑去找劉瑾喝茶聊天了。」

  柳彪笑了起來,拱手道:「是!卑職遵命。」

  其實雖然不看信,京中的情形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心中也一直替楊凌擔著心事,不過此時一見楊凌神態如此輕鬆,知道他必有對策,這才放下心來。

  楊凌點點頭,仰起臉閉上雙眼道:「嗯,你去歇歇,然後馬上趕回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柳彪恭應一聲,悄然退了出去。

  楊凌又細細思索良久,將焦芳傳來的京中各派系勢力情形又仔細消化一遍,也覺得危機臨頭,劉瑾地勢力有失控的危險,這把火如果玩大了,很可能引火燒身,要怎麼應對呢?智珠在握、胸有成竹?那不過是穩定軍心的話,真正的對策還在肚子裡醞釀呢……

  楊凌往胸口撩著水,冥思苦想良久,將腦子裡記得住的古今中外搶班奪權地戰例逐個思索了一遍,結合當今的情形,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反覆思量幾遍,覺得此計可行性極高,這才真的胸有成竹起來。

  他的嘴角慢慢勾了起來,掛著一絲譏誚的笑意淡淡地道:「爭吧,奪吧,不如此,這班老臣也不會被你徹底地推到我這一邊來,從此堅定地成為我的盟友。呵呵,現在就容你在京師逍遙自在,只要我一回京,就有辦法叫你辛苦營造的新勢力土崩瓦解,乖乖地回到你地內廷等著我發動攻勢吧。」

  「如果我真的死在四川……」,他幽幽地歎了口氣:「阿德妮,那時就要靠你了,把我那封密信交給韻兒,她一定會幫我辦到的,那時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他臨赴西北時,寫下了一封信交給阿德妮,雖說信中的事必須要由成綺韻去籌劃安排,但他深知成綺韻的性格,成綺韻不是趙子龍,是不會和她玩錦囊記的遊戲的。

  就算她當面答應的再好聽,只要自已一走,她一定會馬上拆信,狡詐如狐的人天性多疑,她決不會揣著一個糊塗謎團耐心等上幾個月。

  成綺韻在他面前柔情似水,百媚千嬌,溫柔體貼,曲意奉迎。但是楊凌知道,這也只是對他而已。只是因為成綺韻已把他當成終身可以依靠地男人,死心踏地的跟了他,成綺韻真心愛護,而且看的比自已的命還重要的,如今也就只不過他一個人而已。

  成綺韻的真實性格從來就沒有變過,多疑、冷酷、殘忍、陰險。一直都沒有變。她既不會為國為民,也不會愛惜百姓,現在地模樣僅僅是因為沒有用武之地,而且被他的愛所包容露出的假象。

  如果一旦意識到危險臨頭,為了保護自已,她可以毫不憐憫地犧牲掉其他人。才智高絕、貌美無雙,卻從小受盡欺凌之苦,從來沒有人對她伸出過援手、表示過恩情,所垂涎的僅僅是她的身子,這樣的經歷。早就練的她心如鐵石了。

  如果被她知道自已抱著必死之念赴西北,以成綺韻為了自已所愛、為了自已的幸福,可以不擇手段,哪怕犧牲全天下也不會眨一下眼皮的性子,楊凌可以斷定。她一定會不惜一切手段,消彌這個危機出現的可能。

  楊凌不懂那麼多害人地手段,不過依著他對成綺韻的瞭解,至少能揣測出成綺韻的所用的方法和想達到的目地:

  一是不管蜀王府上下近萬名親族和家人有沒有反意,乾脆製造鐵證讓人發現。坐實蜀王謀反的罪名,那樣朝廷就可以直接發兵,用不著他去查證了。

  二是搶在他到達四川之前。派遣親信,用一切毒辣手段,將蜀王和有資格繼承蜀王之位的繼承人全部弄死,直接絕了後患。蜀王都撤藩了,再查證什麼蜀王謀反當然也就沒了意義。這種事,她是一定幹的出來的,中間要犧牲多少無辜者,恐怕她是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所以他才將遺言交給阿德妮,並再三告誡她除非自已遭遇不測。否則萬萬不可把信交給成綺韻,否則必然闖出大禍。

  當然,為了解釋自已四川之行並沒什麼危險,這只是東方帝國身居高位者慣常地必要安排和手段,又耗費了他半宿功夫,最後靠著一串蜜吻,才算堵住了阿德妮的一連串「為什麼」。

  ******

  俏美的容顏雖然仍帶著溫潤地笑意,但是如遠山般的黛眉,卻籠上了一抹淡淡的秋意。她對著纖毫可見的菱鏡,瑩白如玉的手指拈著金箔製成的額花,輕輕貼在秀美的額頭。

  「代天巡狩、內廠總督、柱國將軍、威武侯?那又怎麼啦?你還需要趨炎赴勢,去巴結這種人麼?」她淡淡地說道,言語間帶著一絲對這一長串官銜的輕蔑和不屑。

  「呵呵,清兒,我算什麼人?不過是蜀王庶子,就是父王在,對這位楊大人,也不能太過不敬了,雖說他是我朱家的臣子。」

  朱玄衣俊顏如畫,風度翩翩,氣度似修竹般優雅,對澹台清兒溫和地笑道。

  「庶子怎麼啦?讓槿,在我眼裡,你是天下最好地男人,朱讓栩給你提鞋都不配!」澹台清兒霍地回頭,眉尖向上一挑。

  鬢角垂下的秀髮輕拂在她雪白香膩的腮邊,一雙美目帶起一抹驚艷,直入人心。

  朱玄衣,蜀王庶子朱讓槿,既感動又有些尷尬,他微帶著嗔怪的語氣道:「清兒,蒙你如此高看,讓槿感激莫名。常言說,人生一世,得一知已足矣,能有你這樣的紅顏知已,朱讓槿此生無悔了。可是……你呀,不要總是這麼清高自傲,讓栩是我大哥,也一向是我敬重的人,你這樣說他,叫我……一叫我很不自在的。」

  澹台清兒「噗哧」一笑,嫣然道:「你呀,我這不是在你面前嗎?你看我在人前答禮應對哪裡失禮了?什麼時候自命清高過?你那些朋友,也就是楊慎我還瞧得上,其他的沒一個放在我眼裡,我還不是一向彬彬有禮?」

  說到自已地朋友朱讓槿也啟齒笑了:「你呀,就是眼界太高,其實盧兄、李兄也都身具不俗的才學,只是一個憤世嫉俗,有些過於狷狂。另一個身為儀賓,經家理財表面上看來有些市儈了,可人總不能活在不著煙火氣的地方吧?」

  他緩步走到澹台清兒面前,眸中含著寵愛的笑意,拿起桌上的玉梳,輕輕幫她梳理著頭髮,一邊柔聲道:「人,總有缺點,也必有他的優點,你就是有點眼裡不揉沙子,太過看重別人地缺點。盧兄除了狷狂自傲、目空一切的性子。旁的也沒什麼不好。說起來今天他可碰了釘子了,被楊大人一通折損,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又不好馬上就走,跟我說明天早上回青城呢。今晚飲宴後我的去勸勸他。」

  「哦?這位狂人狂到連你父王都不能不敬的欽差大老爺也敢得罪?怎麼回事,說給我聽聽」,澹台清兒一邊溫順地任他梳理著頭髮,一邊興致勃勃地道。

  「女人,好奇永遠揣在心裡。」朱讓槿苦笑搖頭,將發生在竹廬裡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澹台清兒幸災樂禍地格格笑道:「不錯,那個狂的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傢伙是該碰一鼻子灰了。讓他接受個教訓也好。就他那破琴彈的,這些話我早就想說啦,呵呵呵……」

  「還說別人,你還不是一樣?只不過你的狂是藏在心裡,狂到都懶得連拿出來給人家看。」

  「嘁,就你知道」,澹台清兒俏皮地白了他一眼,微微頷首道:「嗯,聽你方才說地。這位楊大人在朝政上倒是確實見識不凡,雖然不像你,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文韜武略樣樣精通,不過學有專精,政壇上有遠見卓識,也就難怪他年僅弱冠,受到兩代帝王賞識,就聲名鵲起,大權在握了。」

  朱讓槿喜悅地道:「何止,何止如此,他的許多見解與我不謀而和,有些看法雖然聽著太過大膽、冒險,可是細想想也大有道理。我敢說,大明一百多年來,干臣能吏不計其數,可是若此人坐上內閣首輔之位,皇上放膽讓他去做,三十年後,他的功績將一掃前朝所有名臣將相。」

  澹台清兒好奇地笑道:「真有這麼厲害?呵呵,能讓你玄衣公子如此推崇備至的人物,這還是頭一個,就是那個全才楊慎,也不曾得到你如此讚譽,有機會,我倒要見識見識了。」

  「呵呵,這個容易,這位楊大人,我實是一見如故,真心想與他結交。你若想見見,今晚飲宴時,讓縣主領著,出來敬欽差一杯酒,彼此攀談幾句便是。不過你可別考較人家詩詞歌賦,我看楊大人對此並不在行,免得當場下不來台。」

  澹台清兒抿嘴笑道:「行啦行啦,我什麼也不考他,這你放心了吧?要不要我把臉也蒙上,免得他和新到任的那個山東都指揮一樣,瞧了人家跟中了邪似地,欽差流口水,衝垮望竹溪。」

  朱讓槿伸指在她唇上輕輕一刮,嗔笑道:「你呀,就長了一張利嘴,京裡的高官什麼美女沒見過?至於那麼沒出息嗎?我聽說江南第一名妓,號稱色藝冠絕天下的黛樓兒,如今也是他的禁中之臠,欽差大人可是曾經滄海眼界高闊的大人物呢,我地澹台大小姐。」

  室內溫度陡降……

  「喲兒,敢情玄衣公子還挺仰慕那個黛樓兒吶?在你眼裡,她該是天下第一美女了吧?可惜呀,人家艷名正熾的時候,你這小屁孩還在家裡和……那個,玩泥巴呢,要不……你和楊欽差打個商量如何?讓楊大人把她轉讓給你呀。反正官場上互贈美婢,是件風流韻事嘛。」

  壞了,打翻了醋罈子了!

  朱讓槿的汗馬上就下來了,澹台清兒什麼都好,只有一樣,妒心奇重。只要一個不小心,言語間讓她生了妒意,她馬上就從不食人間煙火地九天仙凡,搖身一變成為山西老陳醋店的店東。

  今天這一句話說錯了,可以預見今後半年自已的日子都不會好過,只要她心情不好,保證會把今天這句話拎出來,折騰的他死去活來。

  朱讓槿慌忙陪笑道:「錦江滑膩蛾眉秀,化出文君與薛濤。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清兒盡得巴山蜀水之鍾靈毓秀,區區一個黛樓兒,怎及你萬一之姿色、胸藏之才學?」

  澹台清兒眉色舒展如望遠山,清亮如水的眸子微微揚了起來,帶著幾分威脅的意味慢慢道:「哦?那麼讓槿兄覺得我是堪比薛濤呢,還是可擬卓文君?」

  朱讓槿恨不得打自已一個大嘴巴,比誰不好,比她們做什麼?他本想捧出兩個巴蜀有名的才女、美女,以捧悅清兒,卻忘了薛濤是做過妓女的,卓文君更不得了,是先寡再嫁。

  而澹台清兒也是許過人的,只是尚未過門夫婿便病死了,說起來身世倒與卓文君有些相似。雖說四川少數民族眾多,民風不似中原那般肅謹,澹台清兒是卓基土司之女,更加不在乎這些,但是境遇相以,這首詩吟來,倒像暗諷她一般,豈不是更惹得清兒惱火?

  澹台清兒瞪了他半晌,見他一副欲哭無淚地侷促模樣,忽地展顏一笑,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很感人吶。便比做卓文君也無妨,只是莫要有一天,讓人家也對你寫下《白頭吟》、《訣別書》便是了。」

  朱讓槿如釋重負,知道這小妖精肯放過他了,連忙下保證道:「不會不會,讓槿一生一世,只會對清兒彈奏一曲《鳳求凰》,風兮一生求鳳凰……」

  纖若削蔥的玉指,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撫上了嬌美的紅顏,滿目裡,儘是那對柔情萬千的剪水雙眸。

  「鳳兮鳳兮歸故鄉,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艷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由交接為鴛鴦」……

  琴聲淙淙,歌音裊裊,在竹海中蕩漾開來。

  宋小愛背著雙手站在竹林中,側耳傾聽片刻,欣然讚道:「好一曲《鳳求凰》,唱的真是蕩氣迴腸。喂,呆子,你倚著竹子嚼什麼竹葉呀?你又不是貓熊!是不是不會唱這曲子呀?我可是既會彈,又會唱,要不要我教你?」

  伍漢超愕然「啊」了一聲,左右瞧瞧,眼神兒這才恢復了清明。他吐掉嘴裡的竹葉道:「你說啥?教我什麼?我正在想,那烏龜到底是怎麼從天上掉來的?它為什麼要專砸禿頭呢?哎喲,你敲我的頭幹什麼?」

  「烏龜,就是這麼掉下來的!」宋小愛恨恨地說完,一轉身氣鼓鼓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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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2:03:51
第八卷 蜀中劫 第二百九十四章 草動蛇驚


  月夜如水,亭在水上,九曲回橋,連著遠處另一幢竹亭,男賓女客各據一處,既不致失了禮儀,又可遙遙相望,李安倒是心細如髮,考慮周到。

  楊凌一身輕袍,簡單地以一條紫帶束髮,顯得清逸英俊。朱玄衣對面而座,臉上帶著淡淡笑意,人淡如菊,又似青竹之傲,雖沒有楊凌久居高位不怒而自威的氣質,但是卻有種一見如沐春風的感覺。

  竹林鏡湖之上,幽雅如世外桃源,這樣的環境,顯然朱玄衣的氣質更與環境相宜,在場諸人皆有不凡身份,但他隨意一坐,仍有卓爾不群之感。

  「呵呵,反正又不是選美……,就算是選美,不是還有這位仁兄墊底嗎?」楊凌笑吟吟地看了盧士傑一眼。

  盧士傑的樣子並不難看,只是一雙眉毛老是吊著,看誰都像是只用白眼仁,讓人感覺不舒服。他喜歡狂,狂也成就了他的名,但是這種狂也毀了他的業。

  真正成大器地人。都懂得審時度勢。像盧士傑這樣冤烘烘的貨色,真的給他鋪就一切條件,也不過是個剛愎自用、自命不凡的人物,所以楊凌壓根兒就沒把他放在眼裡。

  他真正令眼相看的是朱玄衣和楊慎,這兩個年輕人偶露崢嶸,其見識比楊凌見過的許多博學鴻儒要強勝多多。這令楊凌十分意外和驚喜。

  他很想引薦這兩個傑出地人才進京為官,朝中元老更迭,人事調動頻繁,實在缺乏可用之才,尤其是政見與自已相同的人物,現在的楊凌真有求才若渴之感。

  所以他今晚飲宴,雖是和縣主夫婦聯絡感情,交通人脈,更大的目的卻是想探探朱玄衣和楊慎的口風,如果兩人能投到內廠門下那自然是意外之喜。如果不願意,引薦入朝,將來他們必然也可引為奧援。

  而最主要的目的卻是為了打草驚蛇。查藩王謀反事,牽涉極廣,楊凌未入蜀境前竭力避免引起蜀王懷疑。可是隨著成都的情報陸續傳來,他的想法也有了轉變。

  柳彪率領著大批人手在成都上下活動,打探了幾個月都拿不到蜀王謀反地真憑實據,自已是欽差身份,到了成都每至一處必定眾星捧月一般。眾目睽睽之下能有什麼辦法察探到這必定十分隱密的事情?

  草繁葉茂,蛇蹤難覓,那就只有以身作餌、打草驚蛇。讓它聞警而動,自已現出身形了。滬縣縣主是惠平郡王之女,惠平郡王與蜀王爺交往甚密,只要故意露出點口風,必然能傳入蜀王耳中。

  無論蜀王有無反意,都必然會對此做出適當的反應,在不知道自已掌握了多少情報,是否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蜀王既不會冒險提前發動也不敢自曝身份謀殺欽差,最有可能的就只有努力銷毀造反證據了,那麼自已就有機可乘了。

  當然,這種情形地前提是蜀王確實有謀反之意,所以口風必須漏的巧妙,既要叫人覺的是無意中透露的,又要說的模稜兩可,不能讓人真地抓住話柄兒。

  蜀王如果真的心中有鬼,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就夠他琢磨地了,如果說的太直接了,不但引人懷疑,而且一旦蜀王謀反事是空穴來風,朝廷就要陷入被動。

  清風送來一陣清香,牽得湖中一葉小舟蕩漾起來,搖碎了平滑的水面,碎成一圈圈的漣漪,漣漪中倒影翩然,婢女們穿花蝴蝶一般,開始傳菜了。

  朱重八對自已的子孫是很關愛的,朝廷正一品的大員俸祿是八十七石,而皇族中人不但藩王俸祿五萬石,鈔二萬五千貫,絹布鹽茶馬草各有支給,就連最低的「奉國中尉」也有祿米兩百石,有封地的其財富更加難以形容。所以說皇族們地生活還是很優渥的,滬縣縣主夫婦有俸祿有封地,再加上生財有道,家中富有,精挑細選的菜式自然更顯名貴。

  一品熊掌、家常海參、干燒魚翅、孔雀開屏、攜紗望月、山水芙蓉,一道道菜色香味俱佳,讓人瞧了食指大動。川菜味多、味廣,有「一菜一格,百菜百味」的說法,很少使用單一味道,既便此時辣椒尚未傳放,也是自成一格。

  楊凌初次嘗到純正的明朝川菜,倒也頗合口味,尤其以冬蟲夏草與老雄鴨烹製而成的藥膳蟲草鴨,還有「水煮牛肉」,味美肉嫩,更是讓他大快朵貽。

  明朝時為了發展農業生產,是嚴禁私自宰殺耕牛的,不過按照儀賓李安的解釋,這牛肉是宰來的朝廷淘汰下來的老役牛,那麼用來招待欽差就不算違禁了。

  雖說楊凌吃著那小牛肉入口即化,鮮香無比,分明是只初生乳牛,不過在這種事上扮青天,那就有點太不開面了,楊凌也就滿嘴流油地裝起糊塗來。

  女賓一桌忽來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聲音大了些,一桌喝的微醺的酒友們都不禁移目向那邊望去。趁此機會,楊凌端起酒杯淺酌一口,對楊慎笑道:「楊老弟才華橫溢,只是不知可曾參加科舉,有何功名?」

  楊慎欠身笑道:「因祖父有恙在身。慎一直陪在身邊替父盡孝,以致錯過了鄉試,如今只是秀才之身。」

  楊凌微覺悵然,他本想即時保薦楊慎入朝,一聽他為了侍奉祖父連鄉試都沒去,不由大失所望。那時盡孝道實比考仕為官更加重要。這邀他入朝地話便無法開口了。

  他歎了口氣道:「以楊慎老弟的才能,鄉試不過是牛刀小試,進京趕考必然也是金榜上注定的人物,你既要侍奉祖父,明年的鄉試也要耽擱?」

  楊慎展顏笑道:「祖父病體已癒,如今身體康健,慎正想下次鄉試,先取得舉人身份,然後就進京趕考呢。」

  楊凌聞言大喜,忙道:「鄉試等一年。京試等三年,如果得以高中,在翰林院中待上幾年,再外放為官,等到一展抱負時。不知要過多少年。楊兄弟一身才學,本官是十分讚賞的,朝廷正在用人之時,求賢若渴。本官有意特檢薦官,引你入朝。你看如何?」

  「這……」,楊慎怦然心動。

  薦科和楊凌的恩科可不同,那是才學卓越。聲名聞於廟堂之上,由三位以上朝廷第一等重臣予以舉薦,皇上頒特旨晉用地,換句話說不但不會受正途出身的官員歧視,而且還備受尊崇。

  歷來有此尊榮的都是博學鴻儒,不先熬個滿頭白髮就不夠資格,那職稱除了真本事,還得熬歲數的,如今有此機會。楊慎如何能不心動?

  盧士傑淡淡自若,恍若未聞,他仰起頭來,「滋」地一聲將酒一飲而盡,向朱玄衣呵呵笑道:「好酒,好酒,這壇珍釀你我求了好久,李安也不捨得拿出來,今日倒沾了欽差大人的光了,哈哈,玄衣還不多飲兩杯?」

  朱玄衣素知這位好友性格,貌似狷狂,無牽無掛,其實拿得起,放不下,現在看似豁達,心中定不好愛,忙也故作不知地替他斟上一杯,二人談笑暢飲起來。

  楊慎低頭沉吟片刻,終於微帶尷尬地抬頭笑道:「這個……大人美意,在下甚是感激,可是……在下身份特殊,如蒙大人保薦,恐……對大人聲譽有所影響。」

  楊凌詫異地道:「你的身份有何特殊?」

  楊慎無奈,站起來向他作了一揖道:「大人勿怪,在下心慕大人聲名,也頗贊同大人在朝中的施政舉措,這才冒昧攀交。在下確是姓楊名慎,新都人氏,不過……在下有一言不曾奉告,家父諱字廷和,是……是當朝……」

  「啊!你是楊大學士之子?」楊凌一拍額頭,驚笑說道。

  如此說來是不能莽撞推薦了,他倒不怕有人議論他以此舉買好楊廷和,在朝中擴充自已的實力。不過楊廷和雖和他關係還不錯,在朝中也有些惺惺相惜,不過政見上二人頗有些分岐,要舉薦人家的兒子,要是老子不同意,那不成了大笑話?

  楊凌想了想搖頭道:「楊老弟,以你的才學,如果非要走正途,前後磋砣上十餘年地時光,本官想想都不能容忍。當今皇上勵精圖治、求才若渴。俗話說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何況只不過是令尊在朝為官而已。」

  他坦然道:「不瞞你說,我和令尊在政見上頗有些分歧,開心就好整理有時在朝廷上也不免要爭執一番。不過我們都是為了天下百姓,並非為了一已私心。我相信楊老弟入朝為官,同樣是以社稷為重,不會做出父子結派的事情來,可是你與令尊政見相同時,會不會為了避嫌,該贊成的也不贊成?」

  楊慎眉尖一挑,一向隨和的臉上顯出一絲傲氣,朗聲道:「自然不會,我若為官,和家父雖是父子,卻一樣都是朝廷的臣子,該堅持地我便堅持,該反對的我便反對,豈能優柔於一已謗譽,進退間時時計算得失?」

  這小子是個外柔內剛、綿裡藏針的人物,只是年紀還小,受不得激呀。

  楊凌心裡暗笑,聽他說完擊掌喝彩道:「著哇。君子坦蕩蕩,管他小人風雨,你將來入仕後便知道,無論你怎麼做,無論你如何光明磊落,永遠有謗詬之語隨身。小人以已之心度他人之腹地齷齪事從來都不會間斷,顧忌他們做什麼?這種貨色的看法也值得在乎?」

  楊凌此語大有謗譽由他,我行我素地豪邁之氣,楊慎見了胸中血氣翻騰,揚眉道:「說的好,自求我道,宵小由他,是我太著痕跡了。」

  他頓了頓,說道:「在下今晚便修書一封,將我的想法告知家父。得了回信,再稟明大人。」

  此事當然和楊廷和大有干係,楊凌也不能勉強他父子不經商量,所以點頭應道:「好,那麼本官就靜候你地佳音了。」

  朱玄衣一直笑吟吟地聽著二人說話。此時才滿面春風地捧杯道:「恭喜楊慎老弟能得到欽差大人賞識,乘風破浪當此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哈哈哈,也恭喜欽差大人得此良材美玉。楊慎老弟如得大人雕琢扶助,成為國之棟樑,那是指日可期。來來來,咱們滿飲此杯。」

  楊凌也是滿心歡喜,舉起杯來向眾人示意一下,然後一飲而盡,扶袖亮了亮杯底,顯得極是快意。同桌之人有的喝喜酒,有的喝酸醋,不管如何,總之是一齊飲了。

  楊凌卻不知道。今日這一席話,固然成就了楊慎一世功業,可是大明朝即將新鮮出爐的,巴蜀沃土花了一百多年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來的唯一一棵狀元苗子,也就這麼被他挖走了。

  楊凌解決了楊慎,目標又轉向朱玄衣,他含笑說道:「朱兄長我一歲,噯,不要客氣。咱們酒席宴上不論官職,只論長幼。朱兄人材出眾,丰神如玉,今日談及朝政見解,卓識遠見令人歎服,不知朱兄是何方人氏?呵呵,朱兄呀,你可千萬不要學楊慎,又抬出一個大有來頭的父親來,我方纔已經被楊老弟嚇得酒醒,若再被你一嚇,就要跳進湖裡撈月亮了。」

  楊凌笑語方罷,身後忽地一個聲喉圓潤的女人聲音笑道:「李太白是醉中撈月,楊欽差還未醉便要下水,是什麼人灌的迷湯啊?」

  楊凌還未轉身,王縣令已站起身來,躬身道:「見過縣主,劉夫人,拓拔小姐、方小姐」。

  方才席間楊凌已聽李安介紹過,劉夫人是四川布政使司大人新續絃地嬌妻,方小姐則是南京吏部四川清吏司郎中方大人的愛女,方大人官不大,可是管著官員政績考評呢,人事官員自然是人人巴結地主兒。

  拓拔嫣然就是他在竹屋中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那位小姐。莫看她是土司之女,在漢官之中可是極受禮遇的。

  就像宋小愛率著幾千七拼八湊的兵去浙江抗倭,正德皇帝親自頒旨賜總兵銜,以示皇恩一樣,受到傳統文化和大明國策影響,全國各地的土司在明朝是極有權勢地。儘管憑心而論,漢官其實從心底裡是瞧不起土司官的,但是出於穩定政局,拉攏民心的需要,朝廷對土司官不但極為禮遇,甚至有些放縱。

  此時西方諸國正在開闢殖民地,但是他們只要土地和黃金,投降的土人要麼去死要麼當奴隸,施政方針極為殘酷。而大明對歸順的土人則採用懷柔政策,極為友好,土司權利之大就是五品知府見了都要叩頭,禮儀規格直逼王侯。

  這幾位女士都是大有身份地官宦家眷,再加上楊凌向來沒有大男人觀念,忙也起身向後望去,只見四位女士自竹搭曲徑上行來,頭前一位是縣主朱盼盼,噸位比較重,她一腳剛踏上竹亭,身後的竹橋便攸地反彈了一下。

  方才說話的自然便是這位朱盼盼縣主,若只聞其聲,聽起來也實在像是個美人。李安是主人,喝地已有幾分醉意,他撫著鬍鬚緩緩端杯而起,笑望著妻子身後的三女道:「迷湯不用灌,這不是自已來了麼?」

  當先一人,身著艷緋色綺羅裙裳,姿容十分艷麗,頭上髮式是已婚婦人,當是那位布政使大人的續絃了。後邊兩個少女牽手而行,一個高挑,一個嬌小。三女步態裊裊,有縣主「珠玉在前」,更顯得輕盈若飄。

  竹亭四下都掛著紅燈,映得三女臉絕都艷如桃花,別樣動人。

  幾位夫人小姐走進亭來,向楊凌含笑襝衽道:「見過欽差楊大人。」

  「諸位夫人、小姐。快快請起,免禮,免禮」,楊凌說著,目光在盈然起身地三人身上一掃,這才看清了那位拓拔小姐。

  他原以為既是土司之女,縱然俏麗,也該是和宋小愛一般英姿颯爽,體格健美。想不到那少女腰肢婀娜,體纖如竹。身著一襲蔥白色的滾銀繡邊衣衫,週身乾淨俐落,竟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空谷幽蘭。

  楊凌的第一感覺不是驚艷、美麗,而是乾淨,這個女子一定好潔。而且有極強的潔癖。好乾淨的感覺,她地整個人晶瑩剔透,就像剛剛剝了皮的熟蛋清,想來指甲縫裡都是一塵不染,涓淨的不可思議。

  此時她剛剛抬頭。白晰的額頭貼著幾片金燦燦的額花,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微矜的笑臉格外清秀,瓜子臉蛋下頸子頸子又細又長、線條柔潤。卻又不顯瘦削。

  縣主一一指點道:「這是劉夫人、這是拓拔小姐、方小姐。」

  隨著指點,三人又依次上前見禮,拓拔嫣然靠近時,帶起一陣淡淡的芬芳,雖然若有似無,卻怎麼也不會消失。燈下望去,她那微帶透明的肌膚瑩潤如玉,翩然退下時,無聲無息。彷彿輕得能作掌上舞。

  明時川人好畫遠山眉,形如彎彎的山巒,翠凝黛抹,美輪美奐。楊凌注意到,這三位年輕女子都是繪的遠山眉,那位年方十六七地方小姐,竟然剔去眉毛,直接畫就一對淡淡雙眉,這樣的裝扮以前楊凌還不曾見過,不禁暗暗讚歎於大明領風氣之先。

  有這幾位美女到來,楊凌的攬才大計便只得擱下,先和幾位夫人、小姐寒暄一番,又在縣主攛掇下被迫自罰三杯,幾位美女這才輕笑著放過他,裊裊娜娜地又回自已的竹亭去了。

  美女永遠是男人不變的話題,她們一走,李安這幾位朋友便對幾位姑娘、夫人品評起來,除了朱玄衣含笑不語,不太接茬外,不但楊慎這毛頭小子也興致勃勃,就連那位拉著驢臉地青城狂士也時不時的插上兩句嘴。

  這些人東拉西扯,先是聊到成都幾位出名的美女,再扯到古代的卓文君、薛濤,然後自然而然地便談起了元稹、司馬相如。既然談到了元稹、司馬相如,又怎能不談詩司歌賦?

  一時間聊的天馬行空,鞭辟入裡,楊凌最怕聊這些東西,他既插不上嘴,又不便擾了眾人興致繼續探問朱玄衣是否有從政願望,只好暫時忍耐。

  瞧瞧眾人興致正濃,楊凌便召手喚過一個侍童,讓他領著離座去方便一下。沿著清幽竹林正向回走,他忽然聽到一陣簫聲響起。此時竹影搖曳,枝葉沙沙,簫聲悠揚婉轉,和著搖曳地竹葉聲,悠悠傳來,讓人神志一清。

  楊凌駐足傾聽片刻,對小童擺手笑道:「你先回去,本官酒醉,在林中散步片刻便去。」

  小童連忙恭聲答應了,楊凌分枝拂葉,踏著如夢如紗的月色循著簫聲走去。

  就在前邊,湖水的亮光閃動著反映在一竿竿修竹上,鱗鱗斑斑。一抹俏生生地纖細儷影亭亭於竹林之中,唇前一管長簫,悠揚的簫音正從她口中裊裊吹出。

  楊凌見是位女子,覺得有些不妥,正想轉身退開,那女子已放下竹嘯,笑盈盈地轉身道:「你來了?」

  皎潔的月光映在她的身上,明暗的月影凸顯出她一身完美無瑕的動人曲線,正是方才見過的拓拔嫣然小姐。

  拓拔嫣然看見是他,也是一愣,雙眸中蕩漾的煙波不見了,她靜了一靜才莞爾道:「誰是竹林雲外客,吹簫簫鶴月中來。原來是欽差大人,小女子冒昧,打擾了大人的酒興。」

  月下看美人,入目何止一個美字。那氛圍、那情調,真是百煉鋼也化繞指柔。楊凌一訝之下也露出欣然之色。忙道:「哪裡,如此清憐仙音,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本官……在下,能有此機緣,得聞嫣然姑娘仙樂。乃是在下之幸也。」

  拓拔嫣然「噗吃」一笑,掩口道:「大人過譽了,怎麼會是頭一次呢,大人今天不是剛剛聽到一曲青城仙音麼?」

  楊凌腳下飄浮,似有了些酒意,又見如此佳人淺笑低語,興致也高了起來,他笑道:「姑娘是說那位青城狂士麼?哈哈哈,他那兩手技藝,怎及得姑娘萬一?」

  「尤其可惡者。此人佯狂賣傻,怠慢本官。在下巡視各省,無論地方都督,各地王侯,還不曾有人敢如此無禮。要不是此來成都身負秘要重任。本官不願旁生枝節,嘿!就憑他藐視欽差這一條,就能送他進大獄,看他在獄卒地皮鞭之下是不是還能狂的起來。」

  楊凌在美女面前,洋洋自得。說到最後雙眉一挑,大有天下英雄捨我其誰之感,望向人家姑娘的一雙眸子也帶起了灼灼情熱。

  「喔?」拓拔嫣然不著痕跡地移步退開。手中竹簫在竹上輕輕點敲著,好奇地側目道:「小女子早聽說過大人的威名了。大人領兵,南征北戰,戰無不勝,是大明軍中第一戰將呢。我聽儀賓幾位發友說,大人在朝政上也是別出機杼,高瞻遠矚,實是文武全才,難怪受到皇帝這麼信任呢。可是巴蜀一向平靜,能有什麼大事啊,要勞煩您這樣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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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2:04:09
       ...............

  她一邊輕點著竹竿,一邊斜睇著楊凌,神態說不出的動人。

  楊凌一副目迷五色,又不敢唐突佳人,只好強扮斯文地神態,忽聽到這一句話,他不由一驚,似乎酒意也醒了幾分。

  楊凌定了定神,強笑道:「本官奉旨代天巡狩,各府道都走遍了,到四川來,也是替皇上看看吏治、民政、律法、軍情而已,能有什麼大事?」

  拓拔嫣然吃地一笑,掩唇道:「大人真的醉了,方纔你說身負機要之事,怎麼這麼會兒功夫就忘了?」

  楊凌臉色變了變,說道:「唔……要事麼?哦……哈哈,姑娘原來是說……說這個呀,新帝登基,胸懷天下,本官身負皇上的信任,巡視天下,讓我皇上對江山社稷、民生疾苦有所瞭解,這還不是最最重要的大事麼?本官身負如此重任,自然不屑和一個小小狂士計較,自降本官的身份……」

  楊凌說完了,抹了把額頭汗水,訕笑道:「竹林月夜,本來十分的清涼了,可這一飲酒,可就又覺悶熱了。」

  拓拔嫣然冰雪聰明,見他張皇遮掩,也不多加追問,只是莞爾笑道:「縣主家自已挖的大冰窖,窖藏著許多冰塊呢,大人讓儀賓給您調配一碗冰鎮酸梅湯,既醒酒又解暑。」

  「好好好,多謝姑娘提醒,姑娘不去飲上一碗麼?」

  「多謝大人關照,如此良宵月夜,竹林聽風,吹上一曲自娛,可也是快樂如神仙呢,呵呵,大人請便,小女子還要待上一回兒」,拓拔嫣然綻顏笑道。

  「啊,那麼……本官告辭了」,楊凌也顧不上欣賞竹林人獨立,美女夜吹簫了,急急忙忙轉身便走,拓拔嫣然淡定自若,舉簫就唇,又沉浸在優美的景色和音樂的和弦之中。

  楊凌走著,還不不放心地扭頭回望,見拓拔嫣然自娛自樂,一副心無旁鶩的模樣,腳下地步子才輕鬆了許多。

  拓拔嫣然用眼角餘光瞄著他的神情舉動,心中暗暗好奇:「這位欽差到成都來到底有什麼大事呀,本來自吹自擂地討好我,不想牛皮吹大了,反把自已嚇成這副模樣,呵呵……」

  湖邊曲徑踏上去,腳下竹橋一沉,楊凌心中一鬆:「成了,這一句話足矣!」

  這望竹別居裡,可沒有一個庸人,四川無涉外戰事,無貪腐巨案,互市、開海全不沾邊,可是前兩個月剛剛換了控制一省兵馬地都指揮使。一來就忙著調動遷徙各地駐軍將領。

  如今又來了我這個監督百官、專門負責察證造反之事的內廠廠督,口稱肩負機要重任,要是把這些事串起來,還猜不出我幾分來意,心中有鬼的人還不明白我針對地是誰,那簡直比大棒槌還大棒槌了。

  天下女子鮮有不好奇的。現在既引起了拓拔小姐的好奇心,她必會對閨中膩友提起,只要滬縣縣主知道,就會傳入惠平郡王耳中,然後……就是蜀王……

  楊凌了了心事,一身輕鬆,回到竹亭正想重再繼續自已招攬人才地大任,卻發現李儀賓、王縣令、楊慎和借酒澆愁的盧士傑正推杯換盞,酒酣耳熱,只是不見了那位朱玄衣。

  ******

  月下玄衣。移動如影。

  朱讓槿走到拓拔嫣然地身後,靜靜地負手而立,微闔雙目悠然聽她吹奏完一曲,才微笑道:「簫性清虛淡遠。清是清靜無為,虛是虛無縹緲。淡是心性淡泊,超凡脫俗、情寄山水。常人吹簫,總脫不了這個意境。嫣然這一曲《江南吟》,卻已超越了簫這一樂器本身的禁錮,閉目聽來。讓槿眼前如見粉牆、雨巷、油紙傘,丁香、少女、淒迷沾,小橋流水。江南人家,天籟之音吶。」

  拓拔嫣然回身笑道:「你才來呀?剛才我以簫聲喚你,你沒到,卻引來了你讚不絕口的那個楊大人,呵呵,楊呆子可沒你會哄人,說來說去也只會說些什麼清冷仙音。這種俗人,以為把女人誇成天上地仙子,就是沒大的贊語了。真是俗不可耐!」

  朱讓槿無奈地笑道:「你呀,又在背後貶低人家。早說了楊大人不擅琴棋書畫、詩詞文章,他的政論能有如此卓見,想必就是因為學究專一吧。」

  拓拔嫣然不屑地撇撇嘴,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對了,方纔那位楊大人神魂顛倒,只顧對我吹噓賣弄他的權勢本領,曾說……」

  拓拔嫣然對他敘說了一遍,朱讓槿臉上恬淡的笑意攸地不見了,他神色凝重地思索了一會兒,又仔細追問了一遍兩人交談地全部過程,包括楊凌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色,甚至說話的語氣。

  拓拔嫣然重複了一遍,然後追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大事?」

  朱讓槿不想讓她擔心,他搖了搖頭,仔細想了半晌,還是覺得這事針對父王的可能更大,可是父王一直安份守已,先皇在世時還曾對他大加褒獎,朝廷是出於什麼目的對付他?

  是有人造謠父王欲反還是新皇想要削藩?削藩會先挑最忠於朝廷、最恭順地藩王下手嗎?那豈不是比建文還要愚蠢,可能嗎?

  朱讓槿也是絕頂聰明地人,可是越聰明的人越的便也越複雜,朱讓槿想了種種可能,甚至包括朝廷要對西藏用兵。這樣毫無依據的猜測,讓他心裡越想越亂,千頭萬緒摸不著一點線索。

  朱讓槿沉思良久,才道:「回去收拾一下吧,明日一早送走了欽差,我們也即刻趕回成都,抄小道,趕在他前邊。」

  拓拔嫣兒情知事態嚴重,心中也略摸猜到了幾分,忙頷首道:「好,發生了什麼要緊事?」

  朱讓槿搖了搖頭,語氣沉重地道:「我還不知道。父王沉疴已久,病體沉重,不能讓他多擔心。王兄代行蜀王之職,目前正在處理都掌蠻意圖叛亂之事。

  這些年巴蜀一直騷亂不止,全被父王恩威並施平息在本地,蜀賢王之名,是那麼好得的嗎?如今都掌蠻人佔據凌霄城,稍有舉動就是雲貴川三省皆驚,父王重病,王兄正在處理這件大事,分不得神。所以……今日這件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萬萬不可再讓第三人知道了!」

  ******

  「這件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萬萬不可再讓第三人知道了!」一身當地土人打扮地李大義對柳緋舞慎重地說道,然後體貼地替她披上一件衣衫,柔聲道:「夜裡有寒氣了,披上些。」

  柳緋舞幽幽地歎了口氣,彷彿吐盡了一腔的辛酸。她疲乏地閉上雙眼,半晌才道:「我當然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我除了你,何曾見過第三個人?」

  十七歲的女孩兒,如今再不復當年做官宦小姐時地模樣:淡妝麗雅,膚色粉膩,眉黛微顰,姣楚可人。如今的她,臉色臘黃,蓬頭散髮。只有一雙眼睛大大的,依稀可見當初美麗地風采。

  相依為命的父親過世,她又被關進大牢,身心已飽受折磨。李大義聞訊悍然返回大同城,殺官劫囚將她救出來後兩人就顛沛流離。到處流浪,一直過的是擔驚受怕的日子。

  柳緋舞的父親是被自已人殺人滅口,昔日的聖教教主已成了她地殺父仇人,她又怎麼甘心跟著李大義走?兩人一路逃一路鬧,終於鬧的李大義凶性大發。氣怒交集之下對她施以強暴,誰料李大義清醒後雖後悔莫及,可是只這一次。柳緋舞便珠胎暗結,懷了他的孩子。

  女人到了這一步還能怎麼辦?慢慢的,柳緋舞也接受了他地說辭:身為聖教弟子,就得隨時準備犧牲。父親落在朝廷手中,不外乎點天燈、五馬分屍,死在自已人手中,至少還落得一個全屍。

  然而柳緋舞畢竟養尊處優,從來沒有吃過苦,縱然想死心踏地的跟他過日子。又怎受得了這般天天不得安寧的日子?今天,李大義再次帶著她逃出剛剛建成不久的家,她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身子依然嬌嬌怯怯,柔宛如柳,小腹還沒有隆起來,可是昔日俊俏過人,膚光賽雪的嫩頰,在月光下,卻是那樣地蒼白,還有些粗糙。

  李大義想到這裡忍不住也是一陣心酸,他攬住了柳緋舞,柔聲道:「你現在知道我父親為什麼大光其火,甚至命令全教上下不得對我施以援手,一定要我帶著你去總舵總受教規懲罰的原因了吧?」

  他貼著柳緋舞有些削瘦的臉頰道:「因為父親早已決定由我擔任少教主,可是兩位兄弟各有派系,父親擔心貿然立我會造成本教的分裂。他讓我去大同,就是想讓我擁有刺殺正德的大功,這樣立為我少教主,兩個兄弟也沒話說了。他在江南本來都給我安排好新地身份了,我聽說你出事,立即帶著親信飛馬趕回大同,劫牢時又弄的死傷慘重,父親自然大怒。現在官府畫影圖形,舉國通緝,教裡又不許收留我們,你我在一起目標又明顯的不得了,我才帶你……苦了你了,緋舞。」

  柳緋舞現在也說不上對李大義是種什麼感覺,他是自已腹中孩兒地父親,是自已的夫婿,又是直接造成父親死亡的元兇之子。可是自已雖是被他強暴失身,李大義對她的專一和深情,柳緋舞卻是心知肚明。

  所以她有時恨有時愛,有時厭惡,有時又依戀,情腸百轉,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兒,短短數月間已體會了情場上愛恨情仇種種滋味。

  聽到這兒,她想起李大義悍然衝入巡撫大牢,掌中一柄狹鋒單刀,如同瘋虎一般,硬是從蜂擁而至的獄卒們當中殺出一條血路,把她救出天牢,不禁反手握住了他的大手,身子偎進了些,感受著依靠和溫暖。

  她柔弱地道:「這片竹林如同仙境,我們住的不是好好的麼?為什麼又要走?現在還好些,等我地身子漸漸不方便了,那時該怎麼辦呢?」

  李大義緊了緊她的手,說道:「緋舞,今日有大批官兵來到我們住處附近的山下,我怕是對我們不利的人,所以潛去探看。結果官兵中竟然有高手,一等一地高手,我不知道他們有幾個這樣身手的人物,所以不戰而逃。但是強敵為鄰,我終究放心不下,於是繞了個大圈子。向下莊餵馬的僕役們詢問,這才知道是誰來了!」

  柳緋舞聽出他語氣有異,忍不住從他胸前抬起頭來,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問道:「是誰?」

  李大義嘿嘿笑道:「還能有誰?就是咱們彌勒教的老相好,毀了咱們屠龍擾政,亂中取國大計的楊凌楊大候爺!」李大義地眸子黑的發亮,幽深凌厲的光芒好似擇物待噬的惡狼。

  柳緋舞察覺出危險的氣息,忍不住一把握緊他的手,顫聲道:「子豪,你……你要做什麼?那個人太可怕了。你不要和他鬥,萬一你有個好歹,我怎麼辦?我們的孩子怎麼辦?」

  李大義的眼神轉為溫柔,低聲道:「傻丫頭,我本想待你生下孩子。再待你回聖教,我爹再嚴厲,他的親孫兒都有了,他還忍心傷害你麼?不過……」

  他的目光投向蒼茫地夜色,幽幽地道:「我與少教主的寶座也就從此無緣了。現在是個機會。如果能替聖教除去楊凌這個大仇人、大對頭,足以將功補過,我還有問鼎教主之位的機會。這件事值得冒一次險。」

  「不不,求你了,不要想什麼教主了,子豪,我們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吧,我再也不想這麼擔驚受怕了,就算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孩子,走你了子豪。」

  「正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孩子,我才一定要搏一搏!」

  李大義豪氣干雲地道:「我堂堂大好男兒,豈是庸碌一生地材料?又豈能屈居人下,供人役使?我做了教主,我們的孩子便是少教主,將來很有可能就是全天下的皇帝!皇帝呀,千秋萬載,唯我獨尊的皇帝,這個誘惑值得付出任何犧牲,冒任何風險!」

  看到柳緋舞又似焦急又似恐懼的目光,李大義忽然欣喜地道:「緋舞,你不再怨恨我了?放心吧,我可不是個糾糾武夫,機會來了,我就要去碰碰看,但是沒有萬全地把握,我決不會出手。

  不出手,我永遠還有機會,一旦失手,可能就此萬劫不復,這是我爹掛在口頭上的話,也是我做事的宗旨,你就放心吧。」李大義露出一絲笑意,說道。

  「睡吧,緋舞,明早繼續趕路,我找個安全地地方把你安頓下來,然後就趕去成都,無論有沒有機會,無論成功還是失敗,我一定會活著趕回來見你!」

  他不容置疑的語氣使柳緋舞無法再說出反對的話,那充滿自信的話又給了徬惶無依的她一些信心,柳緋舞凝視著自已的男人,許久許久,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

  難怪青城狂士狂,越自卑的人越自戀、越高傲,還真是一點不假。他的三個朋友,一個是王子,一個是大學士之子,一個是進士出身、皇族的儀賓,盧士傑不狂一點,弄一個狂鬥士外殼武裝自已,怎麼跟人家比呀?

  楊凌被劉大棒槌扶著,頭重腳輕地往自已住處走,一邊走一邊琢磨著。現在他就是不喝酒也暈了,朱玄衣竟是蜀王第二子,這真是打破頭也沒想到地事情。

  藩王及其直系親族不得和朝中大臣私自結交,否則以謀反論,這也就難怪朱玄衣報其號而不報其名,最後還是靠李安暗示自已,才點明他的身份了。他雖是蜀王庶子,但是親疏遠近仍然遠非李安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皇族外戚可比,自然該有所顧忌。

  可惜,可惜這樣一個人才,卻囿於身份,不能為朝廷所用。可喜的是,他和那位拓拔小姐關係匪淺,女人再清高自傲,在心上人面前話總會多一些的。自已支唔其詞的異狀她肯定要對朱讓槿提起。以朱讓槿地精明才幹,不懷疑自已是來查辦蜀王的才怪,這樣打草驚蛇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下一步,就要看藏在青羊宮裡扮活神仙的蜀昭王朱賓瀚,聽到朱讓槿的稟報做何反應了。任是他再如何陰險狡猾,城府深重。涉及謀反、抄家滅族地大事,他也不可能沉住氣不做任何應對,那時自已的機會就來了。

  楊凌思索著進了房間,往清涼的竹榻上一躺,窗外送來一陣清爽的風,真是週身舒暢。他愜意地擺手道:「給我砌壺茶晾在桌上,然後就去歇著吧。」

  劉大棒槌答應一聲,為他沏上茶閃身走了出去。

  房中的燭火沒有熄,楊凌躺在竹蓆竹枕上又出神半晌,這才從腰間解下條特製的皮帶。帶著那柄上膛的火槍「吧嗒」一聲丟在一邊,坐起身來正想喝幾口茶然後入睡,忽然門扉一響,一個細細的聲音道:「楊大人,睡了麼?」

  楊凌的手攸地伸出去摸到了那柄火槍。悄悄打開了扣子,把槍握在手裡,沉聲問道:「是誰?」

  四周布有他的親兵侍衛,全是固定崗哨,外圍又有伍漢超指揮著狼兵四下巡邏。按理說不會有什麼危險,不過小心無大錯。

  楊凌定睛向門口瞧見,只見宋小愛啟開一條門縫。烏溜溜地眼珠四下一轉,鬼頭鬼腦地悄聲道:「大人,我進來啦」,說著一閃身進了房間,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

  楊凌知道宋小愛和小伍兩情相悅,知道她絕對沒有向自已投懷送抱的意思,但是孤男寡女夜處一室,宋小愛的行動又太過詭秘,他的一顆心還是忍不住怦怦地跳了起來。

  宋小愛走到了面前。楊凌不自在地縮了縮身子,只見宋小愛彎下眼,笑瞇瞇地道:「大人要睡了吧?我只問一句話就走,你說烏龜為什麼會從天上掉下來,砸在一個禿頭腦袋上呢,是不是被狂風捲上去的?」

  「啊?」楊凌哭笑不得,他只好嚥了口唾沫,對這位好奇寶寶簡要地回答道:「這是一件真事。因為兀鷹捕捉了帶硬殼地食物,就會從高空投擲下來,用石頭把它摔碎,然後啄食裡邊的肉。兀鷹錯把那位大人物的禿頭當成了石頭,就把抓到的烏龜一下子扔了下來,結果把他砸死了。」

  宋小愛笑的前仰後合,樂不可支地道:「世上竟有這樣地倒霉蛋,這種離奇的死法可真窩囊,呼呼呼,弄明白了,這下我總算能睡著覺了。」

  她喜孜孜地走到門口,忽又笑瞇瞇地回過頭來:「要是小伍問你,大人可千萬別告訴他。」

  楊凌啞然失笑,他喝了杯茶,回到竹榻上躺下,手指觸到那柄火槍,心中突發奇想:「離奇倒霉的死法?這種剛研製出來地燧發手槍,保險不太好用,阿德妮佩槍時槍口瞄向前方腳下,我為了貼身內藏,槍口緊貼身子,坐下時槍口抵著小腹,這也太危險了。虧得宋小愛這一問提醒了我,要不然一個不小心把自已幹掉,那可真是既離奇又窩囊了。這趟四川之行,我不是在和人鬥,是在和命鬥,和冥冥中注定我僅有兩年陽壽的陰神爭,這危險,還真指不定從哪兒來,不行!我必須小心一切可能的危險,外部的、內部的、意外的……」

  三更天了,燭火不息,楊凌穿著小衣坐在桌前,桌上擺著一件軟甲、兩筒袖箭,手裡拿著一把火槍,比比劃劃的正不斷試圖找出各件武器的最佳安全擺放位置。

  宋小愛房中,月光穿窗而入,如霧如紗。已得到答案的她,腰間搭著一條薄衾,身子蜷縮如貓,睡夢中露出恬甜地笑意,隱隱的還有輕微的小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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