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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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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五十八章 伏擊


  月光如霧如紗,大軍來到十瓦寨附近,前方右側出現一片起伏的緩坡,叢叢矮茶樹繪映出斑駁的顏色,吹來的風柔柔的,帶著些清香。

  茶樹沿著緩坡向遠處延伸過去,路左是一片茂密的蘆葦,新葦才剛剛抽芽。由於剛剛進入春季,雨水不多,蘆葦叢非常乾燥,輕風拂過,偶有過冬的乾枯蘆葦脆裂折斷。

  「將軍有令,加速前進!」有人騎著馬來回呼喊著,軍令在寂靜的夜色中傳出老遠,軍隊陡然加快了行軍速度,想要快速通過這片適宜佈伏地帶。

  坡上茶樹叢中「哐哐哐」一陣鑼響,一陣箭矢射下,緊跟著吶喊聲起,茶叢中冒出許多持著刀槍的倭寇,嘯叫著朝官路上撲來。

  右側外翼是刀盾兵,鑼聲響起,他們已自然地佇身舉盾,「篤篤篤」一片響,傷者寥寥,然而所有的士兵都極其冷靜,沒有一個心慌失措、大喊大叫。

  他們的鎮靜影響了隊中的官兵,稍稍驚起的騷動迅速平抑下來,洪鵬較足了丹田力,一聲大喝之下,士兵們開始迅速布開防禦陣形,全勝車、霹靂車廂板豎起,弓弩手、火銃手、刀槍手各自就位。

  而另一側的官兵,在茶山上有敵偷襲的同時,都司羅毅已喝令道:「放箭!」

  一聲令下,萬點星光飛上天空,鋪天蓋地的落向那片蘆葦叢,「蓬」的一聲,乾燥的枯葦遇火即燃,烈焰即刻騰空而起。蘆葦叢中頓時躍起無數人影,慘呼連天。

  楊凌肅立在中軍戰車上,緊張得手心已沁出汗來,直至此刻他的心才放了下來。

  大軍行進途中,他已令弓箭手在箭矢上綁上浸了油的布條,命各部將領傳諭三軍:大軍趕至十瓦寨時必遇敵襲。總督大人已有了萬全之策,令三軍將士依令行事,勿要驚慌。

  這是一場博弈,如果料中了,對精神上和行動上早已有了防備的明軍,偷襲便全無效果。而且可以給全軍將士一種主帥算無遺策的感覺。

  在軍中樹立這種信念,絕對可以化作巨大的殺傷力。這些畏敵怯戰的官兵缺乏的就是對統帥的信任和必勝的信念,只要通過這件成功的反埋伏給他們樹立這種信念,這兩萬大軍一夜之間就可以脫胎換骨,變成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

  然而如果所料有誤,這番大動干戈兩旁卻沒有伏筆,那就真有草森皆兵之嫌了。對於剛剛鼓舞起來的士氣必定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如今看來,他賭勝了。

  楊凌料想倭寇若有埋伏,茶樹叢中必佈伏兵。對面的蘆葦蕩如果也佈置伏兵,雖有自陷險地的危險,但是如果策劃得好,這險地也可變作生地。

  軍隊沒有現成的引火箭,平素都是戰事需要時,以變通箭矢製作。如果倭寇在夜間突襲,並以左側茶山伏兵先吸引明軍的注意力,明軍倉猝間是來不及引燃蘆葦的,蘆葦蕩離官路不過十餘丈,這時埋伏的倭軍便瞬息可至,殺入明軍陣中。

  有鑒於此,楊凌才令羅毅部所有弓箭手備好引火箭,只要倭寇伏兵一出,立即引燃蘆葦,裡邊有倭寇最好,即便沒有,大為焰天,映得亮如白晝,倭寇伏兵無所遁形,便只能化偷襲為正面決戰。

  九世善人的福氣真不是蓋的,隨著萬點火光落下,一根長陽全線飆紅,無數個倭寇在在蘆葦叢中哇哇叫著跳了起來,火起煙濃,「畢畢剝剝」的蘆葦燃燒聲此起彼伏,迅即燃起的大火猛烈無比,隔著十餘丈順風的戰士猶能感到炙面的熱氣。

  劉大棒槌哈哈大笑,扯開大嗓門吼道:「俺早說過大帥神機妙算,這下你們信了吧?從火海裡爬出來的,統統射死,一個不留!」

  事實上不用他說,全軍將士也已士氣大振,那時的士兵大多沒有讀過書,現在多為人詬病的盲目崇拜、迷信權威心理,在那時恰恰是高級將領駕馭部下的有力手段,即使後來治軍有方的戚繼光,也在軍中大搞封建迷信活動,就是這個原因。

  如今眼見督帥料事如神,烈火沖宵而起,那火中倭寇不下千人,竟然不傷一後一卒就要將他們全數燒死,士兵們對楊凌的信任和擁戴立刻達到了巔峰,眼見臨近蘆葦叢邊的倭人有些帶著一身火焰狂叫著奔了出來,立刻有些士兵持著刀槍衝了上去。

  這些衝出來的倭人一身是火,手中刀槍早已不知拋到哪去了,只顧狼狽地拍打著身上、頭上燃燒的火焰,往日的威風全然不風,哪裡還能還手,未招架幾合,便被那些官兵捅翻在地。

  雖然這些官兵有打落水狗之嫌,不過楊凌並未阻止,他現在需要的是恢復軍心士氣,能讓這些聞倭寇之名而喪膽的江南兵親眼瞧瞧倭寇的狼狽,親手殺死幾名倭寇,全軍的士氣必定有所提高。

  楊凌掃了一眼火光熊熊的荒蕪蕩,蘆葦的灰燼被熱浪蒸騰著在半空起伏飛舞,猶如大片的黃蜂,下邊仍是熊熊烈火,片刻功夫已經看不見掙扎的人影了,烈焰彌連成一片,映入眼簾的只有一片火光。

  楊凌緩緩轉過身來,注視著那片茶樹山坡,乃美正智手下大將木村中原率領著上千名倭寇已揮舞著倭刀、木桿長槍衝殺下來,明軍陣營嚴陣以待,所有的官兵肅立原地,一動不動。

  木村中原沒想到主公奇襲吳江城,誘引蘇州守軍來援,再半途伏擊一舉殲滅的妙計竟被明將識破,驚訝之下,陷身火海的千餘名兄弟那無以名狀的慘象反而激起了他無窮的殺氣。

  明軍縱然有一兩名智將識破計策又能怎樣?他曾經率領三百名部眾與四千名衛所官兵決戰,明軍一戰即潰,他率領三百勇士自後面掩殺,追殺明軍五百人,而自己只死了十六個人。他的勇士是無敵的,明軍將領縱有頭腦,率領著一群膽小如鼠的士兵還不是一站即散,重演當年痛快宰殺的一幕?

  何況主公已棄了吳江,率大軍繞至明軍背後,一部偷襲蘇州城,一部劫奪明軍輜重中的火炮,兩下合圍,大可屠盡明軍,為兄弟們報仇。

  盟軍開火了,火銃砰砰、弓弦嘈切,揮舞著五尺長刀攻到近前的倭寇倒下一片,但是悍不畏死的倭寇一刻也不停歇,仍然凶悍地嚎叫著猛撲過來。他們知道,只要接近了明軍,按照慣例,就是他們一邊倒的屠殺了。一頭狼,衝進一萬頭羊的隊伍,又有何懼?

  明軍悄然變換著陣形,方才在火銃和弓弩發射前放盾蹲低的士兵們站了起來,他們沒有舉起半人高的盾牌,而是紛紛握緊了細麻纏繞的長柄朴刀刀柄。

  臨近茶山一側的道路上,棄盾握刀的士兵每人左右各隔著近五尺的距離,他們交叉站成三排,橫向排成長長的隊伍,鎮靜自若地看著疾撲過來的倭寇,刀鋒一寸寸拔出鞘來,發出滲人的摩擦聲,但那聲音全被倭寇的喊殺聲掩蓋住了。

  這支隊伍,是楊凌從內廠和外四家軍中抽調的精英,他們有的是同韃靼鐵騎連年廝殺、無數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百戰老兵,有的是在錢塘潮前手刃過無數倭寇,又受過邊塞戰事洗禮的新銳戰士。

  這支三千人的鐵軍,縱然面對著縱橫天下的蒙古騎士也毫不畏懼,又怎會將這些衝鋒起來毫無陣形、身材矮小卻舉著不成比例的長刀,顯得有些可笑的倭寇放在眼裡?

  木村中原領著海盜們衝到面前了,他們忽然發現,這些前對火光,容貌都隱在黑暗之中的漢人,同他們熟知的衛所官兵似乎有些不同:這些人的身材、衣著和慣於逃跑的明軍沒有什麼兩樣,可是這些人的舉止、腳步,他們挺拔的腰桿兒,所表現出的那種自信和從容,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的對手:某,不可輕侮!

  但是,晚了!

  倭寇仍然藉著慣性在向前猛衝,前方肅立的明軍刀手也忽然腳步輕快地迎了上來,齊刷刷的一聲大吼「殺!」,語落、刀落。

  內廠絞肉機已經啟動……

  ※※※※※※※※※※※※※※※※※※※※※※※※※※※※※※

  早早趕到明軍後路三里外一處溝渠埋伏的另一支倭寇只派了幾個機靈的手下藏在路旁剛剛過膝的莊稼地裡探聽消息,明軍前鋒大隊剛剛經過,他們就悄然後退,跑回去稟報帶隊首領渡邊靜舟。

  渡邊靜舟聽說明軍果然上當,已連夜率軍馳援吳江城,不由仰天大笑。他一面派人通知乃美正智,一面率領自己的一千士卒向明軍後隊掩殺過來。

  明軍行進,前陣通常是弓兵、輕騎,中路是主將和重步兵,最後面則是輜重、糧草、軍需,而江南道路大多狹窄,這條路雖是官道也不甚寬,明軍既要馳援吳江,必然擺出行進速度最快的線型行進陣型。

  渡邊的使命就是襲敵後陣,亂敵陣腳,輔助前方兩翼夾擊的同夥消滅這股明軍。另一項重要的任務就是掠取明軍的大炮。

  乃美正智志向高遠,既然決意要做海上最強大的海盜,擁有超強的火炮是必不可少的條件,掠奪明軍火炮,一則如果奇襲蘇州城受阻,可以用來轟開城門,二則可以運到船上,稍加改裝,成為今後稱霸海上的本錢。

  渡邊靜舟趁著夜色摸至明軍後陣,正欲發起攻擊,數里外埋伏地點忽然燃起大火,火光熊熊在此處也清晰可見,渡邊靜舟詫異莫名。但是這時也顧不得了,猛撲過去的部眾已經被明軍發現,此時唯有一戰。

  明軍果然和其他衛所的官兵一樣毫無戰力,尤其是這些輜重兵更是不堪一擊,還隔著十好幾丈呢,明軍就扔下大炮、輜重,撒丫子狂奔起來,一面大呼小叫地喊著「倭寇偷襲!」。

  率領部眾猛衝過去的渡邊靜舟舉著太刀猛追一陣,終於悻悻地停下腳步,高聲喚道:「骷髏,馬上押解大炮送去主公那裡,這裡交給我!」

  骷髏名叫黑田太郎,是渡邊靜舟的得力助手,這個凶殘的海盜癖好是搜集美麗女子的頭顱,腐去皮肉以頭骨製作裝飾品。因此同夥給他起了個綽號「骷髏」。

  他追在最前面,聽見渡邊喚他,才意猶未盡地趕了回來。骷髏扯開一門大炮的遮蓬布,立即??道:「渡邊首領,這大炮是假的!」

  「什麼?」渡邊靜舟大吃一驚,慌忙趕到炮車旁,只見蓬布下分明是一輛沖車。渡邊猶疑道:「把所有的炮車統統檢查一下。」

  骷髏還未應命,沖車下隱蔽處藥捻已燃盡,轟的一聲巨響,沖車被火藥桶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衝擊力把膛開肚爛的渡邊和骷髏送上了半空。

  渡邊當場殞命,只餘下半截身子的骷髏在半空中看到的最後影像是急轉的車輪橫掃向奔擁過來的部眾。隨即,周圍的輜重車一輛接一輛地爆炸開來……

  佯作逃走的明軍反撲了,當先一人橫刀躍馬,正是閔大將軍。

  楊凌最信得過的三千精兵盡數留在中軍,後陣如果沒有可靠的將領終究放心不下,所以對倭寇的用意生了疑心後,他立即將驅軍領先的閔文建調到了後陣,並嚴囑他以雁形陣對敵,阻止敵人逃走,盡量以箭矢傷倭寇。

  怎料閔文建見敵心喜,早將他的囑咐拋諸腦後,匹馬當先地領著一群步卒殺了回來。倖存的六七百名倭寇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呆了,趁這功夫,閔文建領著親兵踏著遍地燃燒的木片凶神亞煞地衝入了敵陣。

  「呀……呔!」怪叫聲中,兩個舉著重劍的倭寇猛撲過來,閔文建舉刀一掄,「鏗」的一聲響,兩截斷刃飛向半空,四十斤重的大砍刀毫不遲滯地從一名倭寇頸上掠過,帶起一蓬血雨。

  受到閔文建和他的親兵感染,又有連坐令的督促,官兵們鼓起勇氣隨在他們背後吶喊著衝了過來。

  倭寇作戰並不以漢人為炮灰,每遇戰事最驍勇的真倭常衝鋒在前,一鼓而衰人士氣,餘者再衝上來,被切開的明軍陣線便如摧枯拉朽、不堪一擊。今日真倭仍衝鋒在前,數十輛輜重車上的炸藥一炸,這些人首當其衝,一個對手還未碰到便見了閻王。

  ※※※※※※※※※※※※※※※※※※※※※※※※※※※※※※

  蘇州東城,一隊舉著火把的官兵騎馬奔至,向城上高喊道:「快快開城門,我們有緊急軍情稟報大人。」

  城頭上有人高喊道:「你們是什麼人?」

  城下一個百戶模樣的人大叫道:「不要囉嗦,快開城門,我們馳援吳江城的軍隊被倭人伏擊了,快快奏請大人派兵增援,否則大勢去矣!」

  「啊!援軍被倭人伏擊?你等等,我馬上開城!」城頭守將聽了慌忙答應一聲,轉身下了城頭。扮作明軍百戶的是乃美正智手下四悍將之一的明人牛塘,他是江南人氏,熟悉各地地形,就是他引著乃美正智的大軍避開明軍衛所,抄路奇襲了吳江城。

  見明軍中計,牛塘得意地一笑,悄悄向背後打了個手勢,一個倭寇會意,手中的火把『不經意』地擺動了幾下,遠處埋伏的乃美正智立即命所有倭寇做好準備,準備待牛塘佔據了城門,便立即鼓軍殺入。

  他奪了吳江城後有意放一些明軍逃走,並做出劫掠全城堅守不出的姿態,但是吳江的財富不及蘇州百分之一,他的真正目標卻在蘇州,所以估計逃走報迅的官兵快到了蘇州,他立即集結全軍棄了吳江城直奔蘇州而來。

  乃美正智留三千兵馬埋伏在十瓦塘,自率其餘三千多人直撲蘇州城,渡邊的消息送到,他便想重施故伎叫開蘇州城門。

  城門轟隆隆地打開了,騎到門上的牛塘眼中露出了貪婪、熾熱的光芒,城裡有的是堆積如山的黃金白銀、綾羅綢緞,有的是千嬌百媚的妙齡少女,而這一切,馬上就要唾手可得了。

  吊橋也吱悠悠地放下了,牛塘吸了口氣,喝道:「進城!」隨即雙腿一磕馬腹,一馬當先馳向吊橋,後面三十名騎士連忙緊緊跟隨。

  黑漆漆的城門洞裡一線暗紅閃了閃,隨即一道熾紅的火光噴出,與此同時爆發出一聲巨吼,在城門洞裡回聲陣陣,更顯得震耳欲聾。

  百餘枚鐵釘、鉛丸從炮口中噴出,劈頭蓋臉地傾將過來,剎那間將迎面馳來隊形密集的三十騎倭寇轟成了篩子,連慘呼都來不及發出,便割麥子般齊刷刷倒下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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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合圍


  隨著一聲炮響,試圖偷襲入城的倭寇被密密匝匝的彈雨掃得七零八落,緊跟著城中喊殺震天,早已蓄勢以待的明軍傾巢而出,迅速在城門外空曠的場地上布成了密集進攻、完全放棄防守的魚鱗陣。後面城門「砰」的一聲合上了,緊接著鐵鏈支悠悠一陣響,吊橋慢慢升了起來。

  白重贊居於陣中,凜然大喝道:「奉欽差大臣督撫六省軍務剿倭總督楊凌楊大人命,盡殲前方倭寇!倭寇不盡,城門不開。生死勝負皆在此一戰。楊大人片刻功夫就會領軍回援,將士們,給我衝!」

  白重贊帶出八千人,城中還留下七千兵馬守城。縱然全軍被滅,也足以支撐到楊凌回援。但是如果大軍堅守城池,靜待楊凌趕回來再出兵,儘管可以減少傷亡,利用城牆和大炮更多地殺傷倭寇,可是楊凌回軍時與城中守軍不能盡快合圍,倭寇就有趁機突圍逃走之虞。

  而且楊凌使這背城一戰,令白重贊搶先出兵,更主要的目的是激起全軍不畏戰的決心。那裡的軍隊,既沒有絕對穿透板甲的兵器,也沒有能絕對抵禦火銃的盔甲;既沒有必能攻破堅城的大炮,也沒有能夠完全抵禦炮火的防炮要塞。

  可以說兩軍對壘導致雙方巨大差距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士氣,此外才是雙方日常訓練的強度和將領的指揮能力。明軍屢戰屢敗,甚至鬧出數千兵被百十個倭寇攆得雞飛狗跳的局面,並不是武器和武力差距太大,而是軍隊根本沒有鬥志。

  楊凌現在既沒有時間,也沒有足夠的軍費去支撐他重新招募士兵,來替代這支已經腐朽的軍隊。就唯有使出狠招,期盼他們能有鳳凰涅磐的表現。

  一種結構如果不能從內部打破,又不能用另一種模式替代,那就只能指望外部的力量來促使它的改變了。

  前方的倭寇開始從暗處冒出頭來,明軍後無退路,前有倭兵,經過短暫的驚慌,他們終於明白到:眼下已經沒有可以讓他們逃跑的選擇了,要想活著,就只有和眼前的倭寇拚命。

  楊凌的軍令早已傳回,連坐軍法使士兵之間互相牽制,沒有人敢先露出向兩翼逃命的意向,而且執法隊已經悄然布向兩翼。

  魚鱗陣形適於密集攻擊,最大的缺點是只需少量奇兵自後突襲,就可以將陣形破壞,但是明軍現在後邊是堅固的城牆,根本無需擔心後防。

  而且長短、遠近兵器搭配的密集陣形,可以相互拱衛,對於軍心士氣具有穩定作用,短暫的騷動後,魚鱗陣終於穩定下來。在將校的督促下迎向倭寇。先是猶豫地、小步伐地行進,隨著倭寇越逼越近,無路可退的明軍終於紅了眼睛,嘶吼咒罵著撲了上去。

  恐懼達到極致就會產生瘋狂破壞的慾望和勇氣,楊凌的心理學總算有了用武之地,極度恐懼的明軍終於爆發了,他們吶喊的聲音尖尖的,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但是舉止和動作卻變得比最勇敢的士兵還要瘋狂:殺!只有殺了眼前這些人,我才能活命!

  「嗚~」滲人的一聲低吟,排布在中軍的箭手較足了兩膀之力,射出了第一排箭矢,從瘋狂前衝的明軍頭頂飛了過去。「噗,噗,噗……」連串沉悶的輕響,那是箭鏃射入肉體的聲音。

  明軍箭輕,但倭寇大多沒有鎧甲,雖不致命的箭矢卻令受傷的倭寇一個個踉蹌摔倒在地。在這樣雜亂無章的衝擊陣形中,摔倒就意味著死亡,止不住步伐的倭寇迅即將他們踏在腳下。

  「砰砰砰」火銃兵只放了一槍就停住了身子,閃到一片片「魚鱗」縫隙間,以免阻礙大軍前衝,與此同時,一大片短桿標槍被士兵們藉著助跑之勢猛擲出去。

  急速前衝的倭寇猶如雨打殘荷一般,看得乃美正智一陣心疼,這些都是他最心腹的士兵啊,他萬萬沒有想到明軍沒有中計,而且竟有勇氣衝出城來尋他一戰,眼下也唯有一戰了。他堅信一旦短兵相接,他的士卒絕非明軍可以抵抗的,明軍背城一戰鼓起的勇氣會因為殘酷的殺戳而煙消雲散。

  兵刃相交,響聲密如驟雨,雙方終於掩殺在一起,一時血雨紛飛……

  ※※※※※※※※※※※※※※※※※※※※※※※※※※※※※※

  楊凌比預計的時間晚到了一刻。

  茶山上埋伏的倭寇有一千人,論單兵戰力也遠不及他的三千精衛,何況又是在偷襲無效,以寡敵眾的情形下,在蘆葦蕩的漫天大火中,整場戰鬥完全成了明軍屠殺技巧的表演。

  兩萬明軍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戰友好整以暇地揮舞著朴刀,每三人一組,你進我退,交替搏擊著,一個個凶悍勇武的倭寇就被他們手中的鋼刀變成了一具具噴濺著血液的屍體。

  親眼見證了倭寇被屠戳的場面,倭寇也是血肉之軀,同樣可以被勇武的明軍砍殺擊敗的認知使他們從驚愕、興奮、直至躍躍欲試。

  一直觀察著自己軍隊動靜的楊凌見此情形心中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待閔文建興沖沖趕來,告知後陣偷襲的倭寇僅有兩百多人四散潰逃,餘者伏誅六百,活捉了兩百多名傷兵後,他立即鳴金令侍衛親軍後撤,把兩萬士氣高昂的軍兵派上了戰場,拿僅餘下不足三百人的倭寇練膽量。

  三百餘膽氣盡喪的倭寇被攆得滿茶山地亂跑,但那茶山根本就是一個緩坡,哪有險要可藏、險要可守?兩萬明軍體力、士氣正處於最好狀態,他們卻已累得腿肚子抽筋,這仗還怎麼打?

  在倭人侵略戰史上被稱為「最無恥」的一場戰鬥開始了,七八十個打一個,許多倭寇是被活活毆打致死,即便如此,最後仍有二十多個奄奄一息,被茶樹劃花了臉的倭寇活著被明軍從山坡上拖了下來。

  楊凌令羅參將看押著這些被繳了械的倭寇,同時押解著大炮自後緩行,自己率大隊衝回蘇州城。

  乃美正智的最精銳部卒果然戰力非凡,缺乏訓練的明軍一俟兩軍混戰,原本井然有序的陣形便被破壞得蕩然無存,若不是後無退路,大軍擁擠在一起又無法從刀山劍海間突圍到兩翼,衝出執法隊的監控範圍逃跑,還是難免要有一??士卒潰逃的,只要有一部分士卒潰逃,那時就會像決了口的洪水,全軍潰退的場面便要重演。

  一萬多名戰士擁擠在狹窄的戰場上,身前身後四面八方都是人,他們唯有揮刀、不停地揮刀。用劈砍的動作收割著人命,也葬送著人命。倭寇死傷近千人的時候,明軍死傷已近三千人。

  但是白重贊消耗得起。乃美正智卻消耗不起,就算把這股拼了命的明軍全部消滅,自己的人也所剩無幾了,天知道城中還有多少守軍?奪城之計既被識破,十瓦寨的伏兵很難發揮效力,如果明軍揮師回援怎麼辦?

  乃美正智正欲號令大軍撤退,後路廝殺震天。楊凌的大軍回來了。

  楊凌用的是與倭寇與明軍決戰相同的方式。將最精銳的士兵放在最前邊衝鋒,頗有先聲奪人之效。三千精衛,揮舞著血肉模糊的長柄朴刀,凶悍地衝入混亂的戰場,像割草機一般直趟過去,後邊跟著撿便宜的蘇州守軍。

  乃美正智悲歎一聲,亂軍中敲響了梆子聲,傳遞著他們獨特的通訊內容。這次冒險徹底敗了,這一仗,乃美正智就從日本國四大海盜的交椅上滑入了二流隊伍,想要東山再起,不知還要費盡多少周折。

  趁著明軍尚未合圍,倭寇聚齊殘部慌不擇路地向西南逃去,這片刻功夫,他們又摞下了百餘具屍體。援軍趕到,倭寇潰敗,白重贊部士氣大振,兩下合兵一處,尾隨著倭寇向西南追去。

  陸家庫、張家橋、石曲頭……倭寇一路狂奔,穿村越鎮,一刻也不敢停留,後邊明軍緊緊追趕,隨著士卒體質的不同,整支明軍排成了一字長蛇陣,浩浩蕩蕩地追在後邊,但是不管追得慢的,跑得快的,所有的明軍都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以前和倭寇打仗,他們也沒少體會過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可那是什麼心情?要時刻擔心著倭寇追上來當頭一刀啊。而現在,路上不斷有力竭落單的倭寇,被他們象碾螞蟻一樣迅速幹掉,這仗打得揚眉吐氣呀。

  乃美正智騎著一頭騾子,率領逃兵衝過前畝墩一片樹林,剛剛跑出半里地,月色下忽見前方有三路大軍迎面行來。看那長長的火龍隊伍至少也有五千人馬。乃美正智大驚,連忙勒住騾子,面如土色地道:「明軍主將莫非是諸葛武侯再生?竟在此處布有伏兵?」

  前方的軍隊停止了前進,有人高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鬼茂小四郎揮舞著倭刀哇哇怪叫道:「主公,我帶人阻住他們,你快快向東走,趕快回到海島,只要你在,我們就還有希望!」

  說著他招呼一聲,領著兩百多名死士大呼小叫地衝了上去。

  乃美正智手下悍匪宇文明急道:「主公,此地往東有湖,只有劉家灘、姚灣捨有小船可渡,每渡不過七人,根本來不及全軍渡過呀。」

  乃美正智一聽心頭不由一沉。

  這時鬼茂小四郎揮著倭刀已衝向中路大軍,前方軍中跑出一個人來喝道:「站住,不要前行,通名報姓!」

  鬼茂小四郎更不答話,衝上前便是一刀。對面的人反應極是敏捷,縱身一躍避了開去,立即舉槍來迎,鬼茂兩名手下上前夾擊,嘴裡以倭語大聲吃喝著,三把刀狂風一般「刷刷刷」劈下。

  那人手忙腳亂,眼見已被三柄長刀籠罩在中間,他厲聲大吼,說了一句倭人聽不懂的語言,這一剎那,鬼茂小四郎已攔腰一刀,將他斬死。

  隨著那人的一聲大吼,對面陣中忽地傳出一個嬌脆的少女聲音,喊的話就連倭寇中通飛漢語的人也聽不明白,少女聲音一落,井然有序的三隊人馬忽然亂作一團,各自為戰地衝了上來。

  遠遠的,乃美正智騎在騾上,一見明軍如此陣勢不由大喜,他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這支明軍毫無戰法,戰力必然不強,快快衝過去。衝亂他們的陣勢,以他們的亂軍可阻住追兵,我們逃生有望了!」

  眾倭寇聞言大喜,立即揮舞兵器一擁而上,乃美正智也抽出倭刀,一拍騾臀,在群盜簇擁下猛衝過去。

  可是剛剛和這隊明軍接觸上的那兩百多名倭寇卻有完全不同的感覺,遠遠地看來,這支狂衝上來的明軍好像是一群烏合之眾,可是近在咫尺的他們,卻有手忙腳亂無法招架的感覺。

  衝到近處,他們才發現這似乎是一支民壯隊伍,根本沒有著軍服。這些「民壯」每七人為一隊,當先一人手持長長的鉤鐮槍,另一人持八尺長的桐油木棍,另外兩人持著短弩,後邊三人卻全提著明晃晃的短刀。

  倭人作戰喜歡合擊,尤喜揮刀之前大聲大喝先懾人膽氣,想不到這些「民壯」也喜歡喚喝作戰,鬼茂小四郎手舉倭刀還未及敵前,那手持長長鉤鐮槍的漢子已一聲怪叫,隔著近兩丈遠就舉槍搠來,與他比肩而站的三人立即齊聲配合,喝聲如雷。

  鬼茂小四郎被吼得機靈一下,他避過長槍剛剛突至近處,舉棍的大漢已當頭一棒劈了下來,他冷笑一聲,雪亮的長刀匹練般一轉,就要貼著那人棍端劈下,忽地腰間一麻,一根短矢已刺了進去。

  這些短弩做工一定很差,弩力極小,弩矢也是以硬木製成,重量較輕難以及遠,射入人體也不深,鬼茂小四郎正欲一刀斬下這人頭顱再摘去腰間所中的矢箭,一股麻痺的感覺已自腰間傳開,手臂一陣無力。

  浸油的柔韌木棍狠狠地抽在了他的橈骨上,小臂骨折、長刀落地,持鉤鐮槍的「民壯」已領著並肩站立的四個夥伴轉向另一個倭寇,後邊,三個持刀的「民壯」興高采烈地擁了過來,鬼茂小四郎注意到其中一個手裡還提著個麻袋。打仗,帶這東西做什麼?

  他已經沒有機會弄明白了,兩個凶悍的「民壯」衝過來二話不說舉刀便砍,鋒利的刀鋒一下子削斷了他的脖子,鮮血汩汩而出,第三個「民壯」則麻利地拾起他的人頭丟進麻袋,然後「砍頭三人組」便追隨在那四人後邊,一邊大呼小叫地吶喊助威。

  這些「民壯」猶如點點梅花,每七人一組,一人攻一人守,兩人偷襲,後邊三人專門負責收集人頭,同時吶喊助威。各組之間配合極為默契,每組中如有人負傷?,後一組立即有負責相同任務的士卒遞補,整個戰場局面看似混亂不堪,可是細到每處征戰場面,都是隊列整齊、井然有序,縱在黑夜中也決不錯亂。

  乃美正智騎在騾上覺察到有些不對勁了,這支明軍決非他所想像的烏合之眾,沒有辦法了,如今只有向西逃,逃到太湖上去,那裡山多島多水路複雜,或許還有另尋生路的機會。

  乃美正智立即轉頭喝令手下通知全軍集結逃向太湖,號角剛剛吹響,他忽覺右頸一麻,乃美正智奇怪地伸手一摸,手指摸到短短一截細硬的東西,還綴著柔軟的羽毛,受傷處已全無知覺。

  他駭然向右望去,火把照映下,一個穿著藍色窄袖大襟衣,纖腰上繫著白色腰帶,頭髮偏右挽鬏,插以小梳。頸上戴了銀項圈的美麗少女,正從嘴上取下一個吹管插回腰間。

  見他望來,那少女挑釁似地一揚濃黑漂亮的眉毛,雙眸湛湛如水,純稚中透著粉光脂艷,纖腰秀項,清純嫵媚集於一身,真是說不出的動人。

  乃美正智勃然大怒,他從頸間拔出吹箭擲於地上,長刀向少女一舉,還未說話,麻痺的身子已從騾身上栽了下來。左右大駭,急忙上前扶住,有人已吶喊著揮刀衝向那名少女。

  少女負手立在火把下,眼見長刀襲來卻夷然不懼。她左右站著六七名穿著黑色對襟布扣短衣,青黑色的肥大褲子、打綁腿、穿草鞋、黑布包頭的壯漢,人人手中持著鉤鐮槍或長柄大刀。

  站在她左右舉著火把的是兩個頭戴藍頭巾,穿青色右衽斜襟上衣,下著寬大黑褲,褲腳鑲飾花帶,腰繫圍裙的少女。兩人腰間佩刀,站在那兒胸挺頸直,極是婀娜健美。

  眼見倭寇衝來,少女一擺手,六七名壯漢舉起手中兵器吶喊著迎了上去。倭寇已陷入混戰之中,雖知主公勢危,附近見到的倭寇拚命想衝殺過來,可是七人一組的「民壯」如影隨形,稍一不慎,不是被槍鉤倒就是被棍擊倒,再不然便是左右抽冷子射出的暗箭,根本抽身不得。那藍衫少女見六七名手下和倭寇糾纏在一起,倏地從腰間拔出刀來,嬌叱一聲猛衝過來,在她後邊跟著十餘名藍衫少女,個個手持長刀,身手嬌健,悍勇竟不下男子。

  這支生力軍的加入,使戰局頓時倒向他們一方,被鉤鐮槍或冷箭放倒的倭寇馬上就有「砍頭三人組」上前興致勃勃地梟首入袋。藍衫少女殺得性起,率領她的娘子軍一路向前掩殺過去。

  被她射下馬來的乃美正智既騎在騾上,她已猜到應是倭寇的一個首領,卻未意識到這個人正是這支倭寇隊伍的大頭目,所以從他身前衝過竟根本不顧。

  護衛已被殺光,毒素迅速行遍全身,乃美正智眼睜睜地看著一群比男人還可怕的美麗母老虎從他身邊衝過去,可是他卻動彈不得。

  他的脖頸也僵硬得無法轉動了,眼珠錯動間,他看見三張很憨厚的面孔笑吟吟地出現在眼前,其中一個提著一個沉重的大口袋,另一個舉著火把,第三個……正把明晃晃的鋼刀探向他的脖子……

  ※※※※※※※※※※※※※※※※※※※※※※※※※※※※※※

  乃美正智雖然落馬生死不知,但是訓練有素的倭寇並未因為失去首領變得慌作一團,副首領秋本明立即負起頭領的責任,指揮倭寇邊戰邊向西逃竄。

  明軍追逐的前鋒趕到了,這是一支輕騎兵,完全由楊凌的親軍組成,伍漢超一馬當先,衝在最前。他看到前方混戰的局面不禁愕然勒住了馬韁,揮手制止全軍前進。

  伍漢超確切地知道,楊凌並未在此安排伏兵,這支軍隊是從哪兒來的?藉著他們的火把映出的服飾,伍漢超有些醒悟過來:他們的服飾分明是廣西一帶的「藍衣壯族」,這一定是朝廷下旨徵召的狼兵到了。

  有這麼突如奇來的一支軍隊攔住倭寇去路,伍漢超心中大喜。可這樣混戰的局面,又是在夜色中,雙方事先完全沒有溝通,如果貿然率軍殺入,反而更利於倭寇趁亂逃走。伍漢超急令追來的騎士就地待命,監視戰場局面,自己翻身下馬,仗著藝高人膽大,衝入了戰場。

  伍漢超手持長劍,展開小巧騰挪的功夫在戰陣中遊走自如,時舉劍刺殺正糾戰中的倭寇,扯住壯族戰士問道:「你們的頭人在哪兒?」

  那些壯族戰士自然認得官兵服飾,又見他助自己殺死倭寇,那自己是自己人了,但是他們大多不懂漢語,只能向他友好地笑笑,對他的問話卻茫然以對。

  伍漢超跺跺腳,只得繼續尋找,偶遇會說漢話的壯族人,奈何現在也找不到自家首領了。

  他正在戰陣中遊走,忽然發現前方有一隊「藍隊」女兵,正揮刀與倭寇戰在一起,這些倭寇包圍著這群女兵,外圍又被壯人包圍,圍在中央的女兵雖然個個驍勇,但是力氣已經不支,恐怕在外圍壯族戰士消滅這群倭寇前,她們就要全軍覆沒了。

  伍漢超心中一急,急忙飛掠過去,大喝一聲從那些藍壯頭頂一躍而過,猶如從天而降般落入戰圈。面前一位藍衫少女剛剛劈死一名倭寇,因為力竭膝蓋一軟向前跌去。

  伍漢超急忙探手扯住,右手長劍颯然刺出,前邊一個撿便宜的倭寇長刀劈至一半,伍漢超手中長劍已如出水之龍,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咽喉。

  伍漢超揮劍擊退兩名倭寇,急問道:「姑娘,懂得漢語嗎?你們的頭人是誰?他在哪兒?」

  藍衫少女喘息著直起了腰兒,伸手掠開遮住眸子的秀髮,大聲道:「我就是他們的頭人小愛,你是朝廷的官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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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六十章 內鬥


  伍漢超愣了一下,但他隨即想到聽師伯師叔們說過,苗、壯、回等民族部落不只女人可以上陣衝鋒殺敵,而且可以繼頭人之位,便釋然道:「不錯,我是楊總督帳下將領,追殺這群倭寇而來,後邊大軍即刻便到。」

  他一邊說一邊揮舞手中長劍,劍光森森,天矯如龍。那些普通倭寇哪是他的對手,儘管倭寇揮刀如匹練,口中喝聲如雷,顯得極其悍勇,但是伍漢超說話的當口兒,已輕描淡寫地刺倒了三人,倭寇的攻勢頓時緩解。

  伍漢超一邊輕鬆自若地迎戰倭寇,一邊遊目四顧,讚道:「你的兵卒訓練有素,這步戰陣法獨樹一幟,十分巧妙。」

  小愛見這明軍將領武藝高明之極,他身前四然倭寇把倭馬揮舞得風雨不透,但他只是單臂獨劍迎敵,居然還好整以暇地東看西看,心中也暗暗欽佩不已,如今聽這高明的武士誇讚自己的士卒,頓覺大有榮光,忍不住傲然笑道:「那是自然,我們壯家十戰九用,少有落敗的時候。」

  伍漢超哈哈一笑,刀劍繚繞中忽地飛起一腳,將一個倭寇踢的倒栽出攻擊圈,當場閉過氣去,頓時又有一個砍頭小組拖著麻袋喜孜孜地衝上來,也不管他死了沒有,揮刀便剁他首級。

  原來壯人出兵,論功行常頭人一向以繳獲的人頭多少來分發常銀,這些普通壯人生活清苦,只有在戰鬥中奮勇殺敵,才能獲得頭人的賞賜,用來改善自家的經濟條件,所以七人攻擊小隊中四個人負責殺人,三個負責收「錢」,每收穫一顆人頭便是一份銀子進帳,焉能不喜?

  有伍漢超在內線援助,內外夾攻,那伙亡命的倭寇終於全部被痛殲,伍漢超停下身形四下看看,對小愛道:「小愛頭人,戰場形勢太過混亂,我大軍隨後趕到,很難加入戰團共同作戰,這樣一來你的人馬勢必傷亡較大,你可有辦法令士兵後撤?」

  小愛瞪起圓溜溜的眼睛,詫異地道:「後撤?我們打了勝仗為什麼要撤?」

  伍漢超道:「倭寇有向西逃竄的跡象,西邊是太湖,我令輕騎先趕過去驅走一切船隻,然後咱們集結人馬逼他們過去。」

  小愛恍然,不禁笑道:「呵呵,我明白了。來人,收兵封住南方和東方!」

  立即有個壯族漢子舉起牛角,「嗚嗚」地吹了起來,一個個七人攻擊小組相互掩護著緩緩撤離了戰鬥。伍漢超趁此機會趕回自己軍中急急囑咐一番,此地向西是一片窪地泥濘,再往前又是一片矮樹林,根本行不得馬,但尋領路的蘇州守軍騎士熟悉此地路徑,立即領著百餘騎士兵繞路向西奔去。

  此時楊凌、閔文建率領大軍也陸續趕到,伍漢超急忙迎上去說明情況,倭寇獲得一線喘息機會,立即集結剩下不到一千三百人慌不擇路地從窪地橫向逃開,竄入那片密林,一時驚起林中鴉雀無數,撲愣愣飛向半空。

  常言說逢林莫入,但是倭寇少弓箭,明軍數位於敵,而且那些壯族戰士尤擅叢林作戰,一入密林如魚得水,倒不在乎夜間密林的威脅,兩方集結軍隊立即追了上去。

  這一路向西,不是窪地就是泥澤,稻田草叢,大軍過處十分泥濘,明軍有鎧甲面身,穿的靴子一沾泥似乎有數十斤重,根本拔不開腳,小愛率領的壯兵大多是一雙草鞋,一遇泥窪乾脆連鞋也脫了,他們還不捨得扔,兩根草繩一系,往脖子上一搭,便光著腳丫子狂追起來。

  這股倭寇在大明從沒吃過這麼大的虧,逃得如此狼狽,一再的挫折徹底敲碎了他們頑勇的外殼,當他們逃到一處兩丈多寬深沒大腿的沙河時,速度遲緩下來,大約四百名來不及過河的倭寇被光腳板追兵追上,甫一交鋒,已士氣大落的倭寇便被壯家兵殺得節節後退。

  一個倭寇首領大聲用倭語喝令手下避開狼軍的正面,沿著鵝卵石的河坡向兩側逃逸,可惜這時明軍也追了上來,分散成一字長蛇的倭寇隊伍迅速被切成十來段,被明軍和壯家兵一口口吞掉。

  對岸的倭寇已經被殺暈了頭,副首領秋本明不利用這個機會帶領部下逃走,居然異想天開,想利用這道河流阻止明軍進攻,直至越湧越多的明軍開始用弓箭攻擊,他才頹喪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險要可守,只得放棄河岸繼續向西,逃向塘村。

  因為向西只有這一條路直,最終必然到達塘村,所以明軍的輕騎繞路已先行趕到,命令全村百百姓馬上離開,又令保甲招呼人將船隻、竹筏駛走。

  這些百姓都是傍水人家,要逃也無處可逃,乾脆扶攜幼,全部上了船和竹筏,遠遠地劃到湖中距岸邊兩三百米遠停靠。倭寇殺到湖邊,發現陸路已無,又無船可渡,後邊大隊的明軍吶喊著衝了過來,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背水一戰了。

  九百膽魄已喪的倭寇,後面是太湖水,前面是三萬多士氣正旺的明軍,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槍林箭雨中,壯家兵搶先攻擊,依舊是七人一組,相互應和,但是戰意昂揚的官兵馬上衝了進來,明亮的刀槍凶狠地向敵人劈去,刺去。

  壯家兵的陣形被自己人沖得七零八落,他們也顧不上一向訓練有素的壯家陣法了,凶性大發的壯家兵乾脆也學著明軍各自為戰,一邊發出野獸般的吼叫,一邊向前衝去。

  整個戰場只有那些「砍頭三人組」依然保持著冷靜,他們緊緊躡在自己的隊友身後,不管那些倭寇是壯家兵殺的,還是明軍殺的,趁著混戰之中頭人和管事們看不見,只管盡情地把頭顱割下來塞進自己的口袋。

  楊凌乘著馬,慢騰騰趕到太湖岸邊時,處處火把通明,映得湖水中金蛇萬道,明月高掛天空。看那水中,似也被鮮血盡染。

  士兵們正在打掃著戰場,將一具具無頭的屍體拖放到一邊。這一仗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因為那些受傷未死的倭寇,也被砍頭小組們趁人不備把「賞錢」弄走了。

  亂烘烘卻喜氣洋洋的隊伍中,兩列火把向楊凌走來,當先一人是伍漢超和一位身著藍衫,體態婀娜的少女,後邊是兩列英姿颯爽的女兵。

  伍漢超走到楊凌馬前,喜氣洋洋地道:「大人,這位是廣西南丹州土官,聖命授令統帥南丹、歸順、那地、東蘭、直隸、田州六州狼兵的『女官參將總兵』宋小愛姑娘。」

  楊凌接到朝廷報文時,已知道調來的各省狼軍,廣西道的首領是位女將。只是沒想到竟是這麼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他忙跳下馬來,拱手道:「原來是宋大人,久仰久仰。此次多虧你們來得及時,才能盡殲這群倭寇,功莫大焉。本官一定具實上奏朝廷,為宋大人請功!」

  宋小愛撫著銀項圈,上下打量他幾眼,方踏前一步深施一禮,行的竟是正宗的大明軍禮:「卑職廣西道參將總官宋小愛,參見總督大人。」

  伍漢超一見傻了眼,方才自倭寇群中救下這位姑娘時,聽她說話愣愣的,他還以為這位頭人不讀詩書、不懂禮儀,所以他在一旁還直擔心這位沒心機的小愛姑娘會傻愣愣問些統帥六州狼兵和統帥六省大軍,孰官大孰官小的蠢問題。想不到這位宋總兵此時舉止落落大方,言辭中規中矩,和方纔那副直率粗魯的樣子竟判若兩人。

  他怎知南丹州土官原是洪武年間設立,當時派去的是兩榜進士出身,任職戶部員外郎的宋凱士宋大人,按照規矩任職土官後宋凱士便入了壯藉,五代下來他的後人性情習性雖與壯家人無異,但是仍然幼讀詩書、習文練武,豈可以南蠻視之?

  ※※※※※※※※※※※※※※※※※※※※※※※※※※※※※※

  琴聲幽幽,時而細若懸絲,若不凝神靜聽,幾乎不聞弦音,但若側耳傾聽,聽那婉轉低回的琴音漸漸悠揚而起,一顆心就似落入泉水中的花瓣,隨波打了幾個旋兒,便暢然飄下,心中實是說不出的舒坦。

  「風入松」,又是那首楊凌最愛聽的風入松,盤膝而坐,故作斯文的楊凌閉目聽罷,方擊掌叫好:「好!這首風入松曲子好,彈得更好,雪兒也擅琴,但這曲『風入松』自你手中彈來,意境與她卻大大不同,本官如臨其境,如此天籟只有你成姑娘一人了。」

  楊凌大拍了一通馬屁,見成綺韻沉著俏臉眼皮都不抬,根本不答理他,不禁呵呵笑道:「不要生氣了吧?本官這不是安然無恙麼?而且此次出兵我盡殲六千倭寇,待消息傳開,六省必士氣大振,更難得的是那兩萬熊兵經此一役脫胎換骨成了真正的雄兵。本官明日便要論功行賞,功則賞、過則罰,賞罰分明,以此次大捷為契機,以軍法、連坐為手段,好生整頓軍隊。再命軍中將領研習廣西狼兵的步戰之法,然後傳授這兩萬大軍,我就要以他們為種子,讓六省官兵全部來個大變樣,如此一來剿滅倭寇指日可待,這是何等喜事?你不替我高興麼?」

  成綺韻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妙目斜睇,瞟了他一眼,見他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眸中的怒氣不禁消了幾分。

  她輕輕歎了口氣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人演武練兵,不是常說為主帥者當縱觀全局,而不可逞匹夫之勇麼?怎麼到底按捺不住,竟然親自上了戰場?你若有個好歹……有個好歹……」

  楊凌輕聲道:「我知道……讓你牽掛了,唉!我說的那些只是正常情形,要是攤上這麼些不玩活的兵,不親自在軍中鎮壓,你就是有百十條妙計又有何用?這是事急從權呀。」

  他注意到成綺韻一臉的倦意,自己在外邊征戰一夜,她在城中應該也是提心吊膽一夜無眠吧?

  這一段時間成綺韻承擔了太重的壓力,儘管她聰明絕頂、極富才幹,可是要她獨自一人承擔著那麼多的事情,想一想那許多頭痛的事情,楊凌心中不禁升起一片憐惜之意:

  她要安排已將重心移到自己這裡的內廠諜報工作;協調和東廠、西廠、錦衣衛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要制訂、清理財政、稅賦,要處理意督府和六省指揮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各系統架構;還要積極籌措調撥楊凌指揮剿匪、徵調援軍所需的一切糧秣物資,軍餉費用,可以說每一件都是熬盡心神的事。

  她圖的什麼,為的什麼,楊凌雖然一直在裝糊塗,其實心中哪能不明白?

  「綺韻,真的難為你了!」楊凌忽然握住成綺韻一雙素白如玉的小手,帶著歉意對她說道。

  成綺韻輕輕掙了掙,沒有掙開楊凌的手,她輕輕抬起一雙妙目,秋波如水,注視著楊凌,眸中漸漸溢起一抹溫柔:一直以來,除了身邊兩個丫頭,她對任何人,哪怕是把自己視作瑰寶的男人,都不能表述自己的喜怒哀樂,整天要扮戲、要討好。

  那些人,欣賞的不是自己的才幹,在意的不是自己的感情,他們要的只是一個美麗的寵物,一個提升身價的招牌,他們肯為自己一擲萬金,但是何曾有一個人把自己當成一個人來尊重?

  只有眼前這個人,只有這個比她還小了幾歲,讓她又是憐愛、又是自卑的男人,只有他能和自己的心走得那麼近,他是自己生活天地中最貼心的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從現在,直到永遠……

  兩個人都不說話,靜謐中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彼此的心靈間流動,直到成綺韻的眸子變得水汪汪的,開始散發出讓人招架不住的魅惑,楊凌才倏地入手,轉過臉去打岔道:「今早回城時,川兵和東兵也到了,我把他們安排在城東駐紮,準備先訓練一番,觀察一下他們的戰力,最好再接受我的親軍指點然後再投入戰鬥。籌措的糧餉,你先安排一部分過去。」

  成綺韻見他支吾岔開,逃避著自己的眼神,神情有些狼狽,眸中不禁露出勝利的笑意。

  她輕輕一笑道:「是,這些事不勞大人操心,一會兒我便著人去安排。」

  此時蘇州城內一夥五大三粗的兵丁正在待巷上閒逛,這是今早剛剛趕至的山東援軍,普通兵丁當然不許離開軍營,但是這隊人卻是帶兵來援的參將孟四海和他的親兵,又有誰敢不許他出營?

  蘇州風光充滿了江南水鄉的特色,粉壁烏牆,小巷流水,那種柔媚氣同山東大大不同,孟四海雖是武將,既沒讀過書,更不懂什麼詩詞,但是這種獨特的柔美風光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孟四海一邊走,一邊嘖嘖讚歎:「他娘的,江南的風景和咱聊城是不一樣哈,可惜老子不會畫圖,要不然畫一幅回去給俺老婆瞅瞅,咱家的院子也照這麼整,一定好看!」

  他的親兵隊長鍾富忙道:「大人,這有啥難的啊,咱找個會畫的啊,讓他找幢好看的房子,照著畫下來,咱回去照著蓋,就請個師傅比劃著就行,出力氣的就咱們這些兄弟就行了。噯,大人,你看那間房子咋樣?」

  孟四海抬頭一看,笑罵道:「去你娘的,那是間酒樓子,俺蓋房子咋也不能蓋成酒樓子呀,讓俺老婆開酒館子不成?」

  鍾富訕笑道:「可不是呢,剛剛的沒注意那酒幡子,再說他們這房子都蓋得差不多,花裡胡哨的。」

  孟四海摸摸肚子道:「這走走還就餓了,走,咱們去嘗嘗江南的飯菜啥味兒,好不好吃。」

  鐘定擠眉開眼地笑道:「好,咱們走,大人請客啦,兄弟們跟著沾光。」

  孟四海為人豪爽,這些親兵沒少蹭他的油水。一聽跟著大人打牙祭,這些兵都來了精神,隨著孟四海興沖沖地擁進了那間酒樓。

  明軍一夜之間蕩平六千倭寇,收復吳江城的消息已經傳開,滿城百姓歡喜雀躍,許多人不免要到酒樓中淺酌慶祝一番,那酒樓中已經坐了六七桌客人。

  鐘定帶人搶進去,一眼瞧見裡邊靠牆還有四張桌子,恰好坐下他們三十多人,連忙搶過去拍著桌子,扯起大嗓門道:「大人,這有地兒,快來請從。」

  「噯噯噯,那地方老子已經定下了。你另尋一家酒館兒哈。」隨著喝聲,幾個四川兵從樓上走了下來。他們便是今早到達的川軍,統兵參將蔣洲也是在安營紮寨之後到城裡閒逛的。

  他到了樓上見只空了兩張桌子,便帶了幾個親兵坐下,叫其他的人去樓下,這幾個剛剛折回樓下,就看到一隊官兵要搶那座位,忍不住便喊了起來。

  鐘定這群當親兵的也是蠻橫慣了,再加上參將大人在此,灰溜溜地就些離開,哪裡丟得起這人,而且那人自稱老子,聽得鍾富也老大不高興。兩下沒有三言兩語便拍桌子瞪眼地爭吵起來。

  酒家和食客見是兩伙外地大兵打架,誰也不敢上前相勸,只是提心吊膽地站在一邊。

  蔣洲聽見樓下爭吵,連忙趕到樓梯口向下看,見雙方只是爭吵,自己的兵並沒吃虧,便沉住了氣抱著雙臂站在那兒冷冷地往下看。

  他的親兵論身材較這些山東兵可遜色了許多,本來還有些膽怯,但是這時一見參將大人領著一眾親兵站在樓梯口替他們撐腰,這可不能掉了價了。

  一聽鍾富抬出他們的參將想壓自己,那個川兵隊長喬子安不屑地撇撇嘴,陰陽怪氣地揶揄道:「你個瓜娃子,抬出你的參將官想嚇唬老子?你山東的參將,管得了我四川的兵?打錘扯筋老子不含乎,這張桌子我要定了。」

  鍾富論嘴皮子可沒他說得溜,直氣得胸膛起伏,他這一氣更說不出話來了,只會「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孟四海臉色鐵青,不過他堂堂參將不好和這些大兵爭吵,只是瞇起眼睛看著自己的親兵動作。

  喬子安一見鍾富張口結舌的樣子更加得意,他翹起大拇指很光棍地道:「格老子,試一哈嘛,今天老子就站到這個塌塌了,你娃動動老子看,莫看你娃長得莽戳戳的,把老子惹毛了,隨便手整得你龜兒冒煙!」

  鍾富嘴唇哆嗦了半天,猛地一捶桌子,才憋吼出一句話來:「哥兒個幹了他個小婢養的!」說著「嘩啦」一聲,帶著桌子椅子往前一衝,一個「山東大擂」把挺胸腆肚的喬子安給悠了出去,「轟」地砸塌了一張桌子,嚇得食客們慌忙向旁一躲。

  一幫兵痞頓時掐作一團,蔣洲領著一幫親兵,一見兩邊打起來了,這下可炎了,他一邊「龜兒子」地罵著,一邊衝了下來,打和興起的一個山東兵只看到一夥四川兵從樓上部下來幫忙,哪顧得看他品級,蔣洲剛剛拐過樓梯,那山東兵已抄起一條板凳,「砰」的一下給他腦袋開了瓢。

  六十多號大兵打起了群架,樓中食客嚇得一轟而散,連老闆都逃了出去,只聽樓中「龜兒子」、「小婢養的」不絕於耳,劈里啪啦的響聲心疼得店老闆一陣哆嗦。

  一個機靈點的夥計急忙道:「老闆,老闆,這兵都歸著總督府管呢,才隔著兩條街,您還是快去總督衙門報個信吧!」

  店老闆恍然大悟,急忙扯起袍裾往腰帶上一塞,嘴裡大喊著「官兵打架」,慌慌張張向總督衙門趕去。

  店老闆一路喊著,風風火火地剛剛拐過前邊路口,就見一隊穿著寶藍色圓領闊袖對襟衣,下穿黑褲、頭包黑巾的人也正向總督衙門走去,隊中還有幾個穿著藍色繡花邊的大襟乾衣,下穿長至腳踝的花邊長裙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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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二當家


  宋小愛領著一眾親兵正往總督府趕去,忽見一個白髮老漢大呼小叫,吵嚷「官兵打架,毀我酒館」,連忙讓人截住他問道:「老人家,發生了什麼事?」

  老漢跺腳道:「姑娘,你別攔著我的去路呀,有兩伙官兵在我酒樓中打架,我這是趕去總督府報信吶。」

  宋小愛率軍到了蘇州,被安置在城外一處似山非山的坡地上駐紮,楊凌不但先送了半個月的口糧,而且因為他們昨日殺倭有功,還另外獎賞紋銀一千兩,宋小愛十分歡喜,這是趕來總督府致謝的。

  這時一聽官兵打架,宋小愛不禁柳眉一挑,喝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東西,督帥打了大勝仗,百姓都歡喜得很,他們卻在這時惹事,走,帶我去看看!」

  老漢苦著臉道:「姑娘,那是兩伙大兵啊,聽說還有一個……一個參將,你惹不起的,快別耽誤我的事兒,再過會兒怕是酒樓都要被拆了。」

  旁邊一個壯家戰士傲然道:「我們頭人是女官參將總兵,皇帝親口封的,還管不了他們?」

  宋小愛實授參將職,但是領總兵銜,官位要在參將之上,一聽手下這話,小姑娘不覺挺了挺豐滿的胸脯,傲然道:「你放心,誰敢不聽話,本官就把他拿下,重打四十大板,頭前帶路。」

  老漢聽食客說過昨夜助總督大人大破倭寇的軍隊是廣西壯家的狼兵,而且頭領是位女將,想不到就是眼前這個嫩得像沾露花蕊似的漂亮小姑娘。如果是這位連倭寇都打得敗的女英雄,收拾幾個大兵自然不成問題。

  他急忙領著宋小愛趕回酒樓,山東兵、四川兵這時已經打出了真火,可是四川兵身材普遍較山東兵矮一些,再加上參將蔣洲剛剛跑下樓來就挨了一板凳,現在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四川兵群龍無首之下已經落了下風,被一幫山東大漢追得滿樓亂跑。

  宋小愛跨進酒樓,一見滿屋狼藉,不禁嬌叱一聲道:「住手!你們是誰的兵?竟敢如此大膽!」

  一個山東兵見是個漂亮小姑娘,便丟下手裡的凳子腿,笑嘻嘻地道:「小妮子,男人干仗你攙和個啥,老老實實地在家做飯帶娃兒,這些硌應人的玩意兒,他就是欠揍!」

  他說完見一個夥伴被兩個四川兵拖倒在地,正騎在身上狠揍,立即大吼一聲猛撲了過去。宋小家喝道:「我是參將總兵官,你們得聽我的。」

  兩方的兵打得正帶勁兒,誰肯聽這小姑娘喊些什麼,宋小家是南丹州的頭人,平素一呼百喏,何時受過冷落,一見這情形不禁大怒,她一擺手喝道:「統統給我拿下!」

  一眾壯族漢子見頭人下了令,立即衝了進去,加入了戰團,把個酒店老闆急得團團亂轉。小小酒樓又加入幾十條漢子。這一下真是打得稀里嘩啦,好在這些壯家兵體格本來就比較強健,川魯雙方士兵力氣也使得差不多了,經過一番混戰,總算被她的人全捉了起來。

  總督府前院裡,打得鼻青臉腫的大兵站了一院子,旁邊地上用桌板拼了個擔架,那位出師未捷的蔣洲參將躺在上邊,經過郎中救治,這時已甦醒過來。

  楊凌坐在廊下一張官帽椅上,冷冷地看著這兩隊官兵,兩隊人壁壘分明,彼此怒目而視,瞧那劍拔弩張的樣子,如果不是總督大人在上面,當場就得再打起來。

  白重贊也氣得臉色鐵青,他按著肋下佩劍,怒氣沖沖地在院中來回踱步,一個四川兵站得筆直,正大聲地背著軍律:「軍律一: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軍律二: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軍律三:夜傳刁斗,怠而不報,更籌違慢,號不明,此謂懈軍,犯者斬之……」

  他背到第九條便背不下去了,白重贊冷笑一聲,一擺手,兩個執法親軍衝過來將他就地摁倒,兩條軍棍左右翻飛,劈里啪啦地打了起來,這個川軍倒也凶悍,咬牙挺著愣是一聲不吭。

  白重贊向一個山東兵一指,冷冷地道:「你,繼續!」

  能將軍律背全的兵沒有幾個,不一會兒院子裡就被摁倒了一片,啪啪聲此起彼伏,站在兩位參將周圍的兵越來越少。

  這時又輪到一個山東兵,只聽他調門兒高高,軍律背得抑揚頓挫,鏗鏘有力,「十七禁律五十四斬」全部背完後,他得意地瞥了眼川兵,向楊凌行禮道:「稟督師,標下已經背完了!」

  楊凌端著一杯茶,用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茶水,眼皮也不抬,只是慢條斯理地道:「背完了?好……一個字都沒錯,你是哪裡人,姓什麼叫什麼?」

  那士兵驕傲地昂起頭,大聲道:「回督帥,標下是山東德州人氏,姓楊名全!」

  楊凌笑吟吟地道:「嗯,楊全……楊全……呵呵呵,還是我的本家,好,好!」

  楊全臉上剛剛露出喜色,楊凌已淡淡地道:「全都背得下來就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來人,加十棍!」

  「嘎?」楊全一陣錯愕,還來不及分辯,就被兩個執法兵摁倒在地,對面的川兵見狀放聲大笑,就連趴在地上正挨揍的也齜牙咧嘴地發出一陣怪笑。

  楊凌將茶杯往旁邊一遞,站起身道:「不錯呀你們,嗯?本官要打倭寇,向皇上請旨調些能打仗的兵過來,山東、四川指揮使把你們派來,看來還真是用了番心思。不錯,軍棍挨在身上,愣沒一個喊疼的,個個都是條漢子!」

  他話音一轉,大聲喝道:「可是本官調你們來,是打倭寇保百姓的!是讓你們自相殘殺,還給老百姓拆樓的嗎?蔣參將是被誰打暈的?站出來!」

  楊全趴在地上叫道:「是標下打的!標下正被執行軍法,無法起身,請督帥見諒!」

  楊凌冷笑一聲道:「好一張利嘴,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以下犯上,傷害將官,數罪並罰。把他給我梟首示眾!」

  山東兵一聽這首命令頓時大驚,四川兵的笑聲也嘎然而止。孟四海急了,急忙跪地行禮道:「稟督帥,楊全隨末將征伐山賊土匪,屢立戰功,求督帥寬恕。此事全是末將管教不嚴,縱容下屬,就請督帥懲罰末將吧,所有罪責,末將願一車承擔。」

  楊凌冷冷地道:「楊全以下犯上,將一個朝廷命官、堂堂的參將打成重傷,這罪你擔得起嗎?本督殺他,是為正軍法、儆傚尤。若是赦他死罪,川軍將士豈肯心服?」

  孟四海心中暴怒:川軍有什麼不服的?堂堂正正地幹架,老子又沒撩陰腿下絆子,打了敗仗是你藝不如人,怎麼還得學小孩子找大人告狀不成?

  可是孟四海極講義氣,現在自己的親兵生死懸於一線,聽督帥的語氣,大有川軍若肯放他一馬,便赦他死罪的意思,他只好向蔣洲拱拱手,擠出一絲笑容道:「蔣大人,都是咱們手下的兵莽撞了,所謂不打不相識,孟某和你這也算是打出來的緣分,孟某和蔣兄交個朋友,還請蔣兄幫我向大人說個情。」

  蔣洲的頭還在隱隱作痛,臉頰上的血已經結了痂,對那個楊全他實在惱恨得很,可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再說軍中鬥毆干仗實屬尋常,難道真的借大人的刀砍了人家腦袋?

  他正在猶豫,楊全趴在地上已大喊道:「大人,不必求他,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標下不怕死!」

  孟四海氣得回頭罵道:「滾你娘的,你個知不道好歹的東西!」

  蔣洲一聽這話反而笑了起來,他坐在桌板上,嘿嘿笑道:「你個瓜娃子,愣是要得,老子的腦袋你也敢打,嘿嘿,老子不屑與你一般見識。」

  他扭頭對楊凌道:「督帥,咱們這些人千里迢迢地趕來,是跟著督帥打倭寇的,看他娃子瓜挫挫的,倒有把子力氣,現在殺了不如讓他去多殺幾個倭人,請督帥開恩,赦了他的罪過。」

  楊凌展顏一笑道:「好!你這麼說,本督就賣你個面子,饒了他的死罪。哼!不光是他,本來……就算這些鬧事的親兵不全斬了,我也要拿你們兩個親兵隊長是問的,他的人頭既然寄下,本官也不為己甚,那兩個人就暫且放過!」

  他提高嗓門道;「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你們這些人擾亂軍紀、禍害民宅,這一應賠償就從你們的軍餉中扣下,你們的罪過也著書記官記下,等到平了倭寇,本官再依你們的軍功,決定是賞是罰!」

  他一擺手,執行軍法的士卒都停了手,持著軍棍退到兩旁。楊凌提高嗓門道:「為了張吃飯桌子打仗,很光彩麼?你們挨的軍棍不痛?硬撐著不吱聲就是漢子了?依本官看,只能算是痞子。是不是真漢子,和倭寇在戰場上再真章。孟四海、蔣洲馭下不嚴,縱容群毆,各降半級仍領原軍聽用。你們都覺得自己英雄是不是?回去好好練兵,過幾日本官就派你們上陣殺敵。山東兵、四川兵,你們兩支軍隊協同作戰,到底誰是英雄,誰是狗雄,用你們的軍功來說話!」

  蔣洲和孟四海對視一眼,同時拱手道:「莫將遵命!」

  楊凌正想吩咐人弄幾套車把這些傷兵全都給弄回去,忽地有人跑上前道:「大人,布政使劉大人求見。」

  楊凌聽了有些詫異。劉大人匆匆走進院子,見院子裡站了這麼多兵,倒把他嚇了一跳,他瞧見了楊凌,這才收回目光迎上去道:「哎呀楊大人,下官實是不得已才冒昧來見,還請大人為下官作主啊!」

  楊凌奇道;「劉大人,這話從何說起,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劉大人苦著臉道「那些狼軍駐紮在東城外,隨意砍伐百姓家的樹木搭屋燒柴,偷雞摸狗的。還有些狼兵見到住得偏僻些的百姓人家,乾脆就連搶帶盜了。許多鄉紳跑業向下官哭訴,下官命巡檢司衙門去查個究竟,誰料……衙差居然被狼兵給打了。狼狽不堪地跑了回來,下官實在一籌莫展,只有求大人您出面了。」

  「啊?」楊凌昨日見了那些狼兵作戰英勇尤勝官兵的模樣,對他們期望甚高,還以為這是一支作戰勇敢、紀律嚴明,對百姓秋毫不犯的子弟兵呢,怎麼軍紀這麼差勁兒啊?

  楊凌回頭看了看廊下的宋小愛,宋小愛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楊凌無奈地吩咐道:「來人,給我備馬!宋總兵,就請你同本官一起去看看吧……」

  楊凌到了東城外,一番明察暗訪才弄明白事情真相。原來這些壯兵被安置在城外後,並沒有足夠的軍用帳篷,不過他們生活清苦慣了,這個倒不在意,搭建木屋個個在行。

  他們原來住在山上,可不曾聽說樹木居然還是有主人的,自然是見樹就伐。百姓出面理論,要麼因為彼此語言不通,要麼他們覺得自己是在幫這些百姓打仗,砍也砍得理直氣壯,所以根本不予理會。

  這些狼兵作戰固然驍勇,對本族中人也和善純樸,但並不代表他們對什麼人都十分和善,有些兵偷雞摸狗甚至對一些鄉民搶掠,也確有其事。原來,漢人官兵的軍餉有安家費和行糧兩項,但是狼兵按朝廷規矩只有行糧,每天一分二厘銀子、每人一天一升軍糧。

  但是各州的土官們對於自己的士兵十分苛刻,作戰進如果割獲了人頭,他們是按規矩付銀子,決不含糊的,可是朝廷撥付的日常餉銀卻被他們全剋扣了下來,就連軍糧也匿下了大半,那些狼兵根本吃不飽,又怎會不偷盜劫掠?

  楊凌弄明白真相,也覺十分頭痛。民族問題從來就不好處理,朝廷對土官可不能像對漢官那般想打想殺隨意處理,雖然明知他們侵吞了軍餉、藏匿了軍糧,可是一旦處理不當,就會激起民族矛盾,逼得各州壯人造反。

  幸好宋小愛本是漢官後裔,對待部落百姓比較仁厚,而且她在各州頭人中勢力最大、領地最廣,所以威望極高,在她的嚴厲約束下,各州頭人總算把自己的人都控制了起來,不許他們再四處擾民。

  楊凌與宋小愛私下商議了一番,決定派一名軍需官專門協助狼兵管理軍餉、軍需,頭人們貪墨軍餉雖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但是這層窗戶紙是誰也不便捅開的。

  因此楊凌做為六省統兵總督,要安排官需官負責發放餉銀和軍糧,而且做為六州頭人的首領,宋小愛已頷首答應,他們也無話可說。

  楊凌與宋小愛處理好了這些事正準備返回城中,宋小愛忽地說道:「總督大人,您要派位軍需官來協助我管理糧草,這人選……可否……派您身邊那位姓伍的將軍?」

  「嗯?」楊凌探詢地看了她一眼。宋小愛的臉蛋兒有些發熱,她也不知自己怎麼會衝口說出這句話來,可是想到可以和那位武藝高強的少年將軍並肩作戰,她的心窩裡忽然有些發熱。

  她鼓足勇氣道:「伍將軍一身精湛的武藝,令我十分欽佩,因此很想有機會向他請教請教,大人既要派軍需官來,卑職……卑職想……這也算是一舉兩得。」

  楊凌見這爽朗大方的姑娘忽然變得吃吃艾艾起來,不由心裡一動,小伍人品出眾,武藝高強,莫非這位宋總兵對他……

  小伍來管軍需,那是最放心不過了。另外壯家的七人步戰之法極為巧妙,大有實戰價值,派小伍來學回去,自可應用於軍中。再者,如今看來,狼兵勇則勇矣,但是實在難以管束,如果這位女頭人一顆芳心全繫在伍漢超身上,那麼剿匪作戰時豈有不全力配合、竭盡所能的道理?嗯……一舉三得,這買賣划算。

  楊凌想到這裡,笑道:「這有何難,一會兒本官回城,就令伍將軍留在你的軍中便是。」

  楊凌出了大帳,喚過伍漢超囑咐一番,令他留在狼軍中為軍需官,自帶了劉大棒槌等一眾親兵趕回城去,他匆匆趕到後院讓成綺韻馬上再給狼兵撥付一批糧草過去。說完了公事忽又想起一件事來,便道:「對了,你把楊泉……呃……三哥安排到哪兒去了?此番來江南,我都忘了問了。」

  成綺韻一怔,詫異地道:「大人怎麼……忽然想起他來了?」

  楊凌笑道:「今日川兵和山東兵打群架,有個山東兵叫楊全,因為語音相同,我才想起這樁事來。」

  成綺韻早從高文心口中知道了楊泉曾趁楊凌病危,覬覦楊凌家產和妻室的事,這等小人楊凌豈會真的關心?起碼直到現在楊凌才想起江南還有這麼個親戚,說明楊泉在他心中毫無地位。有此判斷,她的心中便有了底。

  以黛樓兒一貫的作風,敢侵犯她利益的人,她一向是冷血無情地除去。如今,她的一顆芳心不知不覺間已完全繫在楊凌身上,楊凌的一切利益、一切喜怒哀樂,也就成了她不惜一切、竭力維護的目標。

  在她眼中,只要是對楊凌不利的,就是該除去的,至於是非正邪,她根本不會去考慮。她的柔情蜜意、關愛呵護只為楊凌一人而發,從小受盡折磨和欺騙的她,早已磨練得心如鐵石,對於別人,她絕無廉價的憐憫。

  楊泉這種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對於楊凌的官聲令譽只有壞處,他早晚會成為那些緊盯著楊凌,等他出紕漏的御使言官們用來攻伐楊凌的武器,對於這樣潛在的危險,以她的性子,豈會坐視它有朝一日成為事實。

  然而楊泉儘管無恥,畢竟是楊氏宗族的人,成綺韻原來摸不準楊凌對於宗族血親的重視程度,一時還不敢動他,所以她在金陵為楊泉謀了一個稅官的差使,想摸清楊凌的看法再說。

  楊凌來到江南後,對這個堂兄提也不提,她的心中便有了底,開始暗暗策劃除掉這個覬覦楊凌妻室、家財,攀附權貴卻品行不端的人。

  方才聽楊凌一問,她還以為自己估錯了楊凌的心態,不免有些發慌,聽了他的解釋成綺韻才放下心來。

  她嫣然笑道:「楊三哥呀……三哥一直希望能像大人一樣功成名就、封官封侯。卑職本來給三哥在金陵安排了一個稅吏的肥缺,可是三哥只想立戰功,但他不通軍事,可謂報國無門。卑職與彭老爺子商議招安普陀山巨盜王美人時,三哥知道了消息,便自告奮勇,請纓上山。大人該知道,官兵招安土匪,按慣例,是要安排人質以安其心的,同時這人又負責為雙方傳遞消息,起到使節的作用。不過王美人投靠朝廷的消息尚在封鎖之中,為了遮人耳目,我便安排楊三哥以北方巨盜的身份投靠王美人,如今他已是普陀山的二當家了。」

  楊凌一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什麼?你讓他冒充北方大盜,去海盜群裡做二當家?他……他是那塊料嗎?」

  他啼笑皆非地道:「你怎可因為他的身份,就由著他胡來?他能做什麼大事?二當家!唉!他在普陀山紫竹林給觀音大士當守山大神還差不多。」

  成綺韻「噗哧」一笑道:「大人儘管放心,楊三哥如今可是人盡其材,物盡其用,在普陀山幹得有聲有色呢!」

  ※※※※※※※※※※※※※※※※※※※※※※※※※※※※※※

  「二當家,起錨了!」一個海盜畢恭畢敬地道。

  「嗯,揚帆出發!」楊泉一腳踩在船梆子上,意氣風發地一揮手。

  「嘩啦啦……」三面巨大的風帆自上拋下,赤膊赤腳的水手在甲板上匆忙地奔跑著,船體一陣搖晃,慢慢離開了碼頭,三桅木船駛出百餘丈出了海灣,海盜們調整著船帆布,開始加速向東北方駛去。

  海風拂來,帶著絲絲的鹹氣,讓人倍感舒心,楊泉回頭看看漸遠的山影,嘿嘿一笑:「他娘的,上了那小賤人的當了,在金陵時每日搜刮銀子,喝頓小酒,逛逛窯子,何等逍遙自在,都怪我聽信了成小賤人的話,說什麼海盜窩裡金銀成山,擄來的各國美女都長得像天上的仙子。結果來了這兒可好,做海盜就做海盜嘛,偏講什麼劫富液濟貧,劫財不劫財,島上的海盜平時就跟些漁民似的,那些娘們兒有姿色的沒幾個不算,還都是海盜們的老婆,看得動不得,弄得自己整天被幾個悍匪拉去大碗小碗地灌酒,天天過得頭暈目眩的。」

  海浪拍打著船體,那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又來了,楊泉怕自己一頭栽進水裡去,忙小心地離開了船舷。

  王美人本名王顯,長得瘦瘦弱弱的,他昔年做一單綁票買賣時失了手,被官兵一路追捕和手下逃散了,王顯逃進一個村子後,見追兵甚急,情急之下剃去鬍子,穿上女人衣服大搖大擺地迎著追兵而去,竟然逃了出來。

  這事被彭富貴一幫老海盜知道後一通嘲笑,他就此落了個王美人的綽號,如今他統帥著近萬名海盜,控制著六個海島,成為水上四巨寇之一,可是王顯之名卻少為人知,海盜們當面稱他王爺,背後仍叫他王美人。

  最近倭寇活動猖獗,朝廷剿倭甚急,水上生意不好做,原來投靠海狗子的海盜曹天寵和王美人的手下搶生意,結果被打得落花流水,他們乾脆就此投靠了王美人。

  海狗子的人一向不講什麼道義,擄財擄色無所不為。楊泉聽說曹天寵的獨龍島上有擄來的朝鮮、日本、琉球、夷洲和杭州的女人,一時色心大起,這才狐假虎威,藉著普陀山二當家巡視海島的機會,想趕去開開洋葷。

  楊泉回頭看看只剩下一點黑影的普陀山,齜著牙嘿嘿一笑:「你個沒用的王美人,真是枉稱海上巨盜!」他又扭過頭來眺望著遠方,眉開眼笑地道:「美人兒,我二當家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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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50:50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六十二章 星星之火


  春雨瀟瀟,江南的雨,永遠不會讓人覺得淒涼。

  雨一來,吳頭楚尾反而充滿了詩情畫意,雨滴打在屋簷上、斗笠上、青石板的狹窄小巷中,匯聚成潺潺的流水,淌入歡快的溪流,簷間笠間編織的煙雨立即充滿了人間之氣。

  四月二十七,九里渡。

  前方一個小湖,風吹湖面,水波鱗鱗,細細的雨絲輕柔地灑落在水面上。

  楊凌負手立於雨中,望著湖對面的柳林。林中一隊隊官兵正冒雨行軍,劉大棒槌等十餘名親兵立在不遠處的柳樹下,一身甲冑淋的濕了,泛起油亮的光。

  湖邊柳林中「安記」活魚酒家默默地佇立於煙雨之中,這樣的江村野肆,大多古老而破爛,瓦在雨裡洗出一種殘破的烏沉,木製的欄干舊得已近於黑色,酒幡在雨中輕輕地飄搖著,構成了一派江南的山水風雨圖。

  河畔垂柳茅舍肆,何物料裡成風月?唯有美人耳。

  現在便有一個執著黃油紙傘的美人兒提著裙裾翩然自那水榭中走來,那綽約的身影行走於如霧的輕雨柳林中,四周景物頓時活了起來。

  她走到楊凌身後,抬高手臂為他遮擋著風雨,輕聲道:「大人,綺韻為您點了一尾活魚,熱了觳(hu)燒酒,鄉村野味別具特色,大人且去品嚐一番吧。」

  楊凌點了點頭,轉身走進酒家,店老闆連忙慇勤地端上熱氣騰騰的一尾大鯉魚、四盤清淡些的鄉村菜蔬以及一觳燒酒,然後陪著笑臉站到了一邊去,他這小酒肆還從來沒來過麼大的官兒,不免有些受寵若驚。

  楊凌跺跺腳,解下斗蓬,成綺韻順手接過掛在了門旁柱上,楊凌走到桌前坐下招手道:「你也坐,呵呵。本官不能不擔心吶,這劑藥方要是不管用,這平倭之戰起碼要打上兩年,那樣的話因之而起的變數就太多了,但願我親手訓練的這兩萬多兵馬不用令我失望。」

  成綺韻嫣然笑道:「倭寇襲擾海疆已百餘年,始終不能解決,大人如果能在兩年之內平定倭寇,已走不世之功,何必這樣著急?」

  楊凌擺擂手。那老闆連忙點頭哈腰地退到了裡屋,楊凌這才輕輕搖頭道:「等不得呀,朝中反對解除海禁的官員一直隱忍著不敢和我公開作對,就走在找機會,我不能給他們這個借口,倭寇之亂必須得快刀斬亂麻!

  我要你盡快召安東海四大寇,就是因為咱們的水師剛剛成立,戰力雖然強,可是卻不熟悉海事。戰場之上這些事是萬萬馬虎不得的。東海四大寇瞭解海面上大大小小千餘個島嶼的地形和水面下的潛流、暗礁,有他們相助,我們就能阻止倭寇逃回海上和我們周旋,從而徹底將他們殲滅!」

  「除了王美人,其他三大寇可有接受朝廷招安地意向?」楊凌注視著成綺韻。成綺韻挽起翠袖,正為他斟滿一杯水酒。

  「釣魚島的白小草主要南洋諸國做生意,西詳海盜封鎖了馬六甲,陸地上又到處調動軍隊平倭,白小草困居海島,手下近萬人目前都在坐吃山空。而且他和雪貓、海狗子兩兄弟不和,勢力難以達至北方,可供他選擇的道路不多,所以我令人直按以朝廷的名義與他接洽,白小草已有了接受招安的意思。」

  「海狗子和雪貓那邊……」成綺韻微微蹙起了秀眉,放下筷子道:「這兩人的地盤接近日本,倭寇關係一向比較密切,據我的內線探來的消息,他們倒無意援助倭寇,不過卻想坐山觀虎鬥,待倭寇實力受損退回海上時,趁機收服他們,擴大自已的地盤。」

  成綺韻輕蔑地笑了笑道:「他們現在興高采烈的,還以為這是他們獨遠東海的好機會,又怎肯接受朝廷的招安?」

  楊凌輕輕抿了口燒酒,沉吟道:「如果見了朝廷的招安文書便馬上投降,他們也不配稱縱橫四海的大盜了,你看要不要派水師教訓教訓他們?把他們打痛了再坐下來談,他們才肯好好地考慮一下咱們的意見。」

  成綺韻遲疑了一下,抬眸道:「大人,現在戰事緊急,一些富商存了觀望之意,加之用度實在緊張,船廠銀兩不足,戰艦的製造速度大受影響,再者戰艦造出來總要配備大炮等武器,一門大炮造價也在數千兩之間,倉促間我們很難再湊得出一支強大的艦隊。東海四大寇的戰力絕非倭寇可比,如果派一支尚不熟悉海情的水師隊伍與海盜強行作戰,對上海狗子和雪貓的百餘條戰艦及身經百戰的兩萬海盜,縱然是勝也必然是慘勝,那時還如何封鎖海岸,如何盡殲逃回海上的倭寇呢?」

  楊凌目中露出一絲笑意,輕咳一聲,盯了她一眼道:「老毛病又犯了!又要和我賣關子?你有什麼計策不妨說出來吧,我的女軍師。」

  成綺韻「咭兒」一笑,說道:「大人,以卑職之見,將四大寇盡數網羅於麾下,並不容易。即便答應他們的各種條件,把他們收容過來,必然也驕其傲氣,同時這些出身海盜的招安兵不服約束慣了,自古以來招了再反、反了又招的匪寇大有人在,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有所反覆?大人還記得白大人提出剿寇三計麼?分別是誘降、招安和武力圍剿。誘降之計已被大人否掉,但是卑職想變通一下,對桀傲不馴的雪貓、海狗子兩個大盜,以招安之名,行誘降之實。當然,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要在倭戰中顯示出官兵的威風,並且答應他們的一些無理條件,才會使他們考慮招安的可能。他們雖是拜把兄弟,可走兩位擁兵自重的海上王,對自己的磕頭兄弟未嘗沒有戒心。只要巧妙計令這對大盜互相猜忌,卑職就可以在不損朝廷的信譽、不出一兵一卒的前提下,令這對大盜自相殘殺。等他們兩敗俱傷時,大人再出面收拾殘局。率我水師一鼓而勝,盡得海狗子和雪貓控制的大片海域。同時,還可以懾王美人和白小草兩股巨盜,使他們不敢生出二心。」

  楊凌撫著腦門看著成綺韻,成綺韻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鎮靜地回望著他,楊凌忽地板起臉。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頓的道:「坑人,我不行。陞官,你不行。所以……你坑人,我陞官,東海四寇能否平定,一切就仰仗成姑娘了。」

  他這番話是學一部電影裡的人物,可巧那人也是浙江人,楊凌在江南待了幾個月,簡單的學幾句口音還似模似樣。

  成韻韻難得見他開玩笑,一時被他逗得前仰後合。她掩著嘴格格笑道:「那卑職就祝大人步步離升啦。你升得越高,卑職的靠山夠硬,坑起人來才過癮。不過……卑職此計能否成功,也要仰仗大人。大人的兵能打出威風來,我才能和那一貓一狗談下去。」

  「我的兵?」楊凌的笑臉消失了,他扭過頭看著迷濛煙雨中的柳林碧波,輕輕歎了口氣:「但願他們能爭所吧!」

  這十多天來,楊凌令伍漢超配合宋小愛練兵,專門學習壯家兵步的步擊刺法,然後結合明軍所使用的武器和作戰特點,加以修改後傳授明軍。

  壯家兵是七人為伍,其中還有個「砍頭三人組」是專門割人頭向頭人領賞銀地,明軍自然不會如此浪費失丁,加上明軍的士氣、勇氣實不及壯家兵,七人為伍恐也難敵倭寇的悍勇。揚凌和伍漢超經過一番研究,決定以十人為一伍,長短兵器結合。

  由於浙閩沿海地區又多山陵沼澤,道路崎嶇,大部隊兵力不易展開,而倭寇又善於設伏,好短後相接,同時倭寇慣用重劍、長槍和倭刀作戰。楊凌和伍漢超針對這一特點,從牢裡弄出一隊倭寇來,每日陪著明軍作戰,不斷完善明軍作戰小隊的兵器配備和步戰陣法。

  這種十人步戰小隊,以最強壯勇悍者為隊長,當先持著長槍,左右兩人一持長盾,一持短盾及腰刀,既可掩護隊長和後隊,也可隨時參預搏殺。

  再二人持竹槍掩護盾牌手,同時又受盾牌手的掩護,後邊五人三個使長槍兩個使朴刀,遠攻近攻彼此照應,還可根據地勢和對方兵力分佈隨時拆大陣為兩個小陣或三個小陣,十分靈活機動。

  山東孟四海、四川蔣洲的軍隊均受了這種新式戰法的訓練,他們的兵不曾與倭寇作過戰,銳氣遠勝於江南兵,如今戰事正緊,所以訓練稍見成效,楊凌便把他們打發上了戰場,而且還真的令這兩個冤家互為犄角,廣西狼兵為中軍,三路大軍向東南方橫掃過去。

  其他各省的軍隊已陸續趕來,楊凌令他們駐守蘇州接受自已的新戰法訓練,趁機把那兩萬打敗過倭寇並已接受新式戰法的蘇州守軍每千人為一組分成二十組,再把自已的三千精衛每一百五十人為一組,分散到這二十組官兵中任統領,隨即令他們分別趕赴各省,做為各處衛所官兵的主力領導抗倭。

  這個方法是大為可行的,因為倭寇為了補給拾方便,同習時易於避開明軍主力,大多是以幾百人為單位獨立作戰,攪得江南半壁江山處處煙火。而明軍雖然人多勢眾,奈何士氣軍心渙散,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否則有千餘精兵,足以對付到處流竄的小股倭匪。

  楊凌將這兩萬大軍以千人為一隊分散入六省作為各支衛所官兵的作戰主力,只要他們打上幾場勝仗,就可以大大鼓舞全軍的士氣,同時再由他們訓練官兵新式步戰陣法,這樣就可以以點帶面,迅速改變整個沿海官兵的面貌。

  只要此法奏效,可以想見投放出去的這二十點星星之火,將迅速變成燎原之勢,帶動整個戰場局勢的改觀。這一策略已不僅僅是指揮一場具體的戰鬥,而是楊凌觀全局制定的抗倭戰略。

  要實現這一戰略要求,將有數十萬大軍在他的調度下,縱橫於六省之間。迫使倭寇變小股流竄為匯聚結合,從而在明軍擁有數量優勢逐步演變成數量和質量雙優勢時。利用地利、人和,逼敵正面決戰,殲其主力,從而一勞永逸。

  這個戰略要求能否達到目的,就要看他訓練有成的數萬大軍能否成為抗倭明軍的主心骨,與此同時,他的目光已跳出戰事正酣的大陸。開始著手解決東海四寇,已備大決戰之後能夠切斷倭寇的退路,從而將來犯之敵全殲在中原大地上。

  楊凌第一次策劃對敵戰略是在北方戰事中。在明廷有意打一個扶一個的手段下,火篩和伯顏可汗正秣馬厲兵,暫時形成了一個戰略平衡,而同樣存有野心的瓦剌和朵顏三衛只要按捺不住加入這場賭局,短暫的平衡局面馬上就會被打破,大明就可以等著坐收漁利了。即便這一戰失敗,也不過是維持現在的局面,不會造成更壞的後果。

  但東南六省抗倭之戰不同,它是楊凌獨立指揮的第一戰,成功了他將擁有一份誰也抹殺不了的赫赫戰功。經過他的親兵和親自訓練過的六省大軍,無疑也會成為軍中楊凌一系的堅定支持者。

  如果失敗,戰火甚至可能被引和內陸,而做為抗倭戰的主帥,他負有無可推御責任,到那時面對滿朝文武的彈劾,面對江南殘破的江山和潰敗的軍隊、陷入水深火熱的百姓,皇上就算再如寵信他,能坐視他造成的如此局面麼?即便他自已,也不能不請罪受死了。

  楊凌深知這一戰事關暴之重大,所以他暫時放下廣西和四川的事,對於京中傳來劉瑾日益囂張、在朝中飛揚跋扈結黨專權的情報也置若罔聞,把全部精力投入了抗倭之戰。

  然而,運籌帷幄者將帥,決勝千里者士卒!

  他的「涅磐」計劃能否成功,就要取決於他的星星之火,孵化出來是一隻火鳳凰,還是一隻草骨雞了。

  兵啊……

  ※※※※※※※※※※※※※※※※※※※※※※※※※※※※※※

  兵敗如山倒!

  東華鹿之介提著兩把刀一路狂奔,後邊是邊綿一里的潰兵,隊伍一旦潰敗,是根本無法馬上組織有效的反抗的。

  他的這支隊伍連真倭帶假倭一共有兩千多人,算是附近幾支到處襲擾倭寇中人數最多的一支。東華鹿之介原本是個拉麵店老闆,靠著拉麵竟也練出一膀子力氣。他的小店在戰火中倒斃後,他就加入了一支倭寇隊伍,每年兩季到大陸劫掠,幾年後竟也混成了海盜頭目。後來首領病死後,他就成為了這支倭寇的大頭領。

  這次他們渡海而來,在一處海島上安排下妻子兒女後,就一直帶著自己的人馬在近海處劫掠,以便隨時把劫掠的物資運回島去,附近的明軍連幾百人倭寇隊伍都打不過,和他們作戰幾次均大敗而歸,更助長了他們的氣焰。

  這日東華鹿之介正領著他的人在莫枝鎮燒殺搶掠,忽然一隊明軍出現,兩軍交戰,明軍一觸即潰,東華鹿之介見明軍只有五百多人,還以為是附近的衛所官兵無意中在此出現,立即指揮大軍追殺上來,想全殲這股明軍。

  不料一向狡猾謹慎、善打埋伏的倭寇,由於近來戰事太過順利,根本不把明軍放在眼裡,一路追出鎮子,竟然中了明軍的理伏。

  明軍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時,東華鹿之介還想反擊,誰料這支明軍正走孟四海的山東兵,他們和川軍一路向東南趕來,憋足了勁要分出個上下高低。這支軍隊的素質和戰力本來就比江南兵要強一些,加上士氣正旺、兵員也比倭寇多,又是以有備打無備,倭寇雖然勇猛,仍是大敗而歸。

  東華鹿之介見追兵甚急,便分兵兩路逃命。他的隊伍裡有一些熟悉附近地形的漢人,在明軍的土地上利用對地勢的瞭解打敗明軍,原本就是他們的專長,如今想故伎重施,要分散明軍兵力,再利用自已對附近的瞭解,抄小路兩軍合圍,說不定還有機會反敗為勝,殲滅明軍。

  不料孟四海一條筋,只管盯住了他追,根本不管逃逸的另一支倭寇。東華鹿之介暗暗叫苦,他率著一隊人馬剛剛逃出兩里地,偏偏又碰上了與孟四海同步南來的廣西狼兵。

  這一來可吃了一個狠的,在送給狼兵的砍頭小組百十顆人頭的禮物之後,孟四海也追了上來,東華鹿之介終於放棄與另一股倭寇匯合,慌不擇路地向東北方退卻了。

  孟四海和宋小愛合兵一處自後追趕,鹿之介見追兵越來越急,前方左側近海處有處險峰,便率人退上山去,據山把守。

  這個山頭兩面是懸崖峭壁,一面臨海,山勢較高,也較為險要,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孟四海指揮大軍追到山下,倭寇以石築牆,憑險據守,死守住登山的一面,憑借地利與明軍鏖戰。

  孟四海和宋小愛指揮士兵攻了一陣,見士兵傷亡嚴重,便暫且收兵,封鎖了山下。此時太陽西下,海面上被陽光和彩霞映得一片艷紅,山上猶被一線陽光照射著。

  宋小愛仰望著山峰觀察了一陣,說道:「這山只有一面可以攀援,我看咱們守在山下,困死他們,不信他們不吃不喝!」

  伍漢超搖搖頭道:「就怕他們不會一直守下去。我剛才四下轉了一圈兒,臨海的一面全是走淺礁,搭了木筏也渡不過去,況且咱們的兵又不習水性。如果他們結籐木為繩,趁著天黑綴下山來,沿著山腳逃向另一方,從我們這一面很難阻止,可是如果他們真要這麼做,現在派人繞路到山的另一面時間上也來不及了。」

  這位女總兵心高氣傲,可是對小伍倒是言聽計從,立即從愛如流地道:「那我們就立即攻山,憑咱們的兵力,不信攻不下這座山來。」

  孟四海立即道:「不行,這山太陡了。你看,那些倭人正在壘土,還截樹攔山,硬攻的話要枉死太多的兵了!」

  宋小愛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守也不成,攻也不成,難道坐視他們逃走?你怕死,那我來攻!」

  孟四海一聽氣往上衝,伍漢超一見二人要吵起來,急忙阻止道:「二位大人不要爭吵,這山勢的確險要,大有一夫當關之勢,硬攻也不是辦法。我倒有個計策,咱們先守住山下,組織士兵佯攻,一則吸引倭寇的注意力,二則讓他們騰不出人來去砍伐樹籐。同時,請二位大人氣撥些善於攀援的兵士,隨我繞到懸崖一面去,我們從鎮中弄些繩子來,那懸崖雖然陡峭如鏡,末將自信還能爬得上去,到時我系下繩子,帶上一二百善攀的勇士,趁著天黑居高臨下,就可以收到奇兵之效。到時二位大人在山下聽到山上大亂,再領兵攻山,一定可以全殲這股倭寇。」

  宋小愛喜道:「嘻!還是伍將軍智高一籌,我們就這麼辦,到時咱倆上下夾擊,立一份大大的功勞給總督大人看看!」

  孟四海聽了咋舌道:「伍將軍,那懸崖太陡峭了,縱有繩索也難以攀援,我看……我看這百餘丈高的懸崖,能爬得上去的根本就沒有幾個。」

  宋小愛得意地笑道:「嘿嘿,孟參將,你的兵爬不上去,可不代表我的兵也爬不上去。伍將軍,我挑選五百人給你,便依你的計策行事。」

  她烏溜溜的大眼睛瞟了孟四海一下,意有所指地道:「滅了這股倭寇,這頭功就是你伍將軍的,本官一定替你向總督大人請功!」

  孟四海哼了一聲,轉過頭去翻了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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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六十三章 放飛成功


  陡峭的懸崖下,伍漢超率領約五百名善於攀援登山的壯家漢子人人背插鋼刀立在哪兒,身旁從附近鎮中搜羅來的繩子堆得一人多高,幸好這裡瀕臨海邊,漁民家中都有些結實的纜繩,將它們串繫在一起,足可達到懸崖頂端的長度。

  此時暮色蒼茫,最後一縷陽光即將散去。洶湧澎湃的波浪上,半輪紅日似乎起伏不定。頭頂五六丈處橫探出一叢樹枝,由於陽光已沒,枝葉變成了墨綠色。樹葉中還有探出的幾枝山花,再往上峨峨壁峭看著都令人有些眼暈。

  伍漢超一身緊身軟靠短打扮,長劍繫在背後,繩索繫在腰間,又帶了一根百寶鉤待用。宋小愛知道伍漢超一身藝業非凡,而且極盼他立些戰功,所以很贊同他的偷襲計劃,可是這時見了那險峻的峭壁,她卻不由膽怯起來。

  宋小愛拉拉伍漢超的衣袖,擔心地道:「伍將軍,懸崖太陡峭了,孟將軍不是派人去縣城調運大炮了麼,莫如等炮運到強行攻山吧,我怕……」

  伍漢超與宋小愛這些日子切磋陣法,一同行軍,覺得這個漂亮小姑娘雖然脾氣有些嬌縱,可是那種與中原女孩不同的開朗大方,卻是別具魅力,心中對她也極有好感。

  如今聽這位女總兵擔心自己安危,伍漢超不禁豪氣大縱,他朗聲笑道:「宋大人不必擔心,伍某不敢說攀援絕壁如履平地,不過有這百寶鉤相助,要爬此山也絕無危險。」

  自家的勇士雖也彪悍,可是誰有伍漢超這等豪氣干雲的氣概?天可憐見,那些壯家漢子誰敢在女頭人面前豪氣干雲?

  望著他英武俊朗的面龐,宋小愛心中又喜又愛,她忽然衝口而出地嗔道:「宋大人,送大人,你把我往哪兒送呀?聽著彆扭,我是南丹州的頭人。這總兵官是臨時的。你才是領著朝廷俸祿的軍官,不要再這麼客氣了,你……你叫我小愛好啦。」

  「嘎?」伍漢超笑聲頓時僵住,他有些心虛地瞧瞧那五百壯士。

  宋小愛這才發覺自己有些忘形,居然當著一眾手下讓伍漢超喚自己的閨名,她囂張地左右一瞪,喝道:「看什麼看?都給我滾開!誰也不許過來!」

  壯家人在頭人面前的地位可比漢族人在官員面前還要低得多,他們幾乎處於半奴隸的地位,頭人隨時可以決定他們的生死,這時一見頭人有點惱羞成怒,這些狼兵嚇得一轟而散,逃得比免子還快。

  伍漢超啼笑皆非地道:「小……小愛姑娘……」

  宋小愛立馬換上一副笑容,雙眼都瞇成了彎彎的上弦月,甜甜地「嗯」了一聲道:「伍將軍,有什麼事麼?」

  伍漢超抬起一隻手指了指懸崖,訕笑道:「我要攀巖了,你不讓他們過來,我如何帶他們上去?」

  「喔……呵呵,呵呵……」宋小愛乾笑兩聲,轉身叉著腰向遠遠逃開的狼兵凶神惡煞地斥道:「都給我滾回來,馬上登山!」

  伍漢超借助百寶鉤之助,手攀腳蹬,每經過有巖縫中長出的粗短樹幹,就將繩索提上來,留出垂到地面的部分,然後在上邊打一個結。一來可以固定繩索,易於攀援,二來自己也多了一分保障。

  下邊的人仰起臉來,看著伍漢超在陡峭筆直長滿青苔的懸崖上攀登,碎石礫不斷滑落下來,心中都捏了把汗。太陽終於完全沉入了大海,這處背光的一面頓時黯淡起來,遠遠的連伍漢超的身影也看不清了。宋小愛不禁闔起雙目,雙手並起默默地祈禱起來。

  壯族人是多神信奉,佛教、道教、巫教、祖先神靈還有自然之神,這麼多的神祇他們也不怕有什麼衝突,現在伍漢超在爬山,宋小愛便祈求起山神來。

  過了許久,山上忽然落下一點星光,有人拾起來勿忙奔到宋小愛身旁道:「頭人,伍將軍傳下迅號,可以登山了。」

  宋小愛睜眼一看,見是一枝繫著腰帶以減墜勢的火折子,經那一摔,火已經滅了,她搶過火折子仔細看了看,確認是伍漢超約定好的記號,便興沖沖地揮手道:「馬上登山。」

  狼兵們背插長刀,開始一個個沿著懸崖攀登,這海上使用的纜繩極為結實,但是為了保險起見,宋小愛仍以七人一組分批登山。

  夜色如墨,耳邊只傳來潮汐起落的聲音,風有些冷了。

  懸崖下的人不敢點燃火把,一隊隊狼兵靜悄悄地向崖上攀登著,宋小愛站在暗影裡看著,她動了動手臂,醒覺手裡握著的腰帶是伍漢超貼身之物,心中忽然泛起異樣的感覺。

  壯家人互贈心上人的愛情信物大多都是服飾衣物,尤以穿過的最有誠意,她雖然知道伍漢超並無暗示之舉,但是想起自己族中的規矩,還是不免有些想入非非。

  輕輕解掉腰巾上的火折子,四下瞧瞧沒人注意,她匆匆將那腰巾揣進了懷裡,這一切做完,才覺得自己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隨著那一起一伏的潮汐,就像擂起了一面戰鼓。

  ※※※※※※※※※※※※※※※※※※※※※※※※※※※※※※

  「快點快點,搭把手,往上推!」

  「大人,孟大人,火炮運到了!」

  一幫人押著從縣城黃守備那裡借來的兩門大炮來到山下。

  孟四海聞訊大喜,連忙趕過去道:「快點,把炮架上去,準備好了,山上一有動靜就仰射兩炮,噯!別舉火把。他娘的給倭寇報信吶?倭人在上邊壘了幾道石牆,一攻山推下來可他娘的不好對付。先給他轟平了。」

  弦月高掛,山頂忽然傳來一聲廝殺吶喊聲,在夜色中山下隱隱若聞,同時看到半山腰的倭寇火把開始向山頂移動。孟四海精神一振,叫道:「小伍成功了,放炮!」

  「轟!轟!」兩聲炮響。壘在半山處的石牆被炮彈擊垮,石塊碎屑到處炸發,頓時傳出一片慘叫。炮聲一響,明軍就各找隱蔽地點躲了起來,轟隆隆的巨石剛剛從身畔滾過,大隊明軍和狼兵就狂喊著向山上衝去。

  混戰開始了,倭寇不知道山頂來了多少明軍,驚慌失措下難以利用地形優勢組織有效的反擊。任由明軍攻到跟前展開了白刃戰。狼兵對於夜戰和山中作戰有種天賦般的能力,尤其倭寇軍心已散,更是任由他們屠殺。

  這些山東兵初次與倭寇作戰就取得大勝,對於傳說中倭寇的戰力也不以為然。這番玩命血戰,加上來自山頂明軍的心理威脅,使得倭寇步步後退。

  山下的明軍源源不斷,倭寇發現從山頂下來的明軍數量要少得多,於是開始棄了山下守勢,在東華鹿之介的率領下全力搶攻山頂,一路向山頂敗退。

  伍漢超的目的只是自後偷襲,破壞倭寇據險而守的優勢而已。見倭寇與明軍膠著著向山頂退卻,便阻止狼兵全力攔截,而是放開一條道路,然後順著大隊人馬一起向山上攻。

  整個一面山坡上,血肉橫飛,屍橫遍地,雙方都殺紅了眼,戰況極為慘烈。手持長槍短弩的狼兵交替衝殺,在陡峭和充滿碎石根本無法站穩的山坡上跳躍如飛,如同猿猴。

  倭寇徹底垮了,從體質到意志,已經沒有人能組織有效的反抗,而這種情形下,七人一伍、十人一伍的明軍卻發揮了小隊各自為戰的特長,儘管在夜色中,在山坡上,依然能夠充分發揮配合作戰的作用。陷入垂死掙扎的倭寇已經毫無章法,只知道盲目的對自己眼前的敵人揮刀,對於側翼、後方的攻擊根本不管不顧,一個個瘋狂的倭寇被單兵戰力比他們要弱得多的明軍輕而易舉地戳穿、砍斷、砸爛……

  東華鹿之介帶著殘存的三百多個倭寇失魂落地退到了山頂,伍漢超等人攀爬上山的最高處既狹窄又陡峭,無法站立太多人,他們退向了左側一方。這面峭壁無遮無攔,懸崖邊上爬滿了籐蘿野草,懸崖下邊是大片的礁石。

  回望海上,慘淡的月光下一片烏沉沉的,倭人被明軍包圍了。

  東華鹿之介知道他們已經無路可逃了,他們的雙手沾染了太多的鮮血,殘害了太多的婦孺,明軍怎麼可能放過他們?

  東華鹿之介回頭貪戀地望著烏沉一片的大海,海島上有他的老父、他的愛妻、還有他兩個可愛的女兒和一個小兒子,他們會怎麼樣?是活活餓死海島上,還是淪為其他盜寇的奴隸,任人驅使、奴役、凌辱。

  自己的妻子、女兒、兒子將會成為野獸一般的海盜侵犯的目標,就像自己曾對別人做過的一樣?

  他揮舞著刀淒厲地嚎叫起來,用斷斷續續的倭語告訴自己的部下:明軍決不會放過他們,要全軍決死一戰,話音未落,一柄長槍已「嗚」的一聲帶著長音凌空飛掠過來,刺穿了他的胸膛,將他和身後兩名倭寇穿在了一起。

  這一槍是伍漢超投擲的,隨後孟四海的聲音在夜色中咆哮起來:「弓箭、投槍,射他個小婢養的!」

  弓箭和投槍向密集的人群投射過來,驚恐的倭寇奮力地擁擠著,任由箭雨和投槍傾瀉在他們身上,卻只奢望著別人能衝上去,能替他抵擋箭雨槍林,竟然沒有一個敢衝上去和明軍做最後一搏的。

  隨著他們地擁擠後退,不斷有人踩空在探出懸崖的野草籐蘿上,慘叫著摔了下去。幾個試圖指揮倭寇的小頭目悲哀地發現,自己這支以殺人和搶劫凝聚在一起,曾經所向披靡令明軍望風而逃的隊伍,原來面臨死亡時表現得一樣懦弱。

  明軍沒有一個衝過來,只是不斷地發射著利箭和投槍。瘋狂向後擁擠的倭寇把保持著清醒不肯再退的夥伴也一個個擠下了懸崖。三百多個倭寇,被射死的只有三分之一,竟有兩百多個倭寇是被夥伴擠下懸崖活活摔死的。

  倭人東條次郎是東華鹿之介的副手,他的胸腹被鋒利的礁石刺穿,屍身倒掛在礁石上,下半身浸在水中,被魚蟹啃咬得一片狼藉。當他被發現時,那雙無神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地瞪著懸崖上邊。

  眼神裡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只有一股深深的悲哀,那種悲哀的眼神,就和曾被他一刀砍下頭顱的一個明軍百夫長一樣。

  那個勇敢的明軍勇士,曾經想和他決死一戰,可是眼看著自己的士兵寧可被人背後一刀砍下頭來,也沒有勇氣停下腳步返身作戰時,那眼神就和他現在的目光一模一樣。

  川軍比魯軍和狼兵晚了一刻,他們在箕子峰下駐營時,吃了些山果和買來的海魚,結果弄得許多官兵都鬧起了肚子,折騰了半天聽說另外兩路大軍已經直趨海邊,蔣洲才著急起來,若被魯軍搶了頭功,那豈不是丟盡了川軍的面子?

  他急忙留下百十個生病的官兵在鎮中養病,自己率領其他官兵飛速趕來。蔣洲趕到大營岱,正碰上東華鹿之介另一路逃跑的倭兵。蔣洲大喜,馬上指揮官兵發起衝鋒。倭寇餘悸未息,忽然又碰上一隊滿口罵著「龜兒子」的明軍大兵,狼狽抵擋了一陣,就不支向海邊逃去。

  他們退入海邊小鎮,搶了兩條小船,又用床板門板桌椅匆忙搭成筏子,連撲騰帶泅水竟浮過海面,退到了距岸邊一里多地的一座海島上。

  蔣洲四處尋船不得,遠遠見倭寇在島上砍伐樹木,似要製作更結實的木筏,利用附近多島,每隔數里總有島嶼的地形逃出去,不禁焦急萬分,可是他的兵本不善水,如果扎些木筏泅海過去,恐怕那些散兵還未衝上島去,就被倭寇分而殲之了,縱然想搶功也不能如此冒險,唯有駐兵於海邊望洋興歎。

  到了二更天,官兵來報,潮水退了,陸地和海島之間已露出陸地,蔣洲聞言大喜,他興沖沖趕到海邊一看,才發現潮水雖然退了,可是與那海島之間的可涉地面全是淤泥,士兵跋涉困難,試著派了幾個兵下去一試,走不多遠雙膝就陷在泥裡動彈不得,漫說攻島,只有站在那兒任人屠殺的份,蔣洲不由大失所望。

  對面島上也發現海邊火把增多,匆忙做了準備,見明軍始終沒什麼動靜,才發現是由於潮退後淤泥滿地,竟比搭建竹筏進攻還要困難,倭寇大喜過望,只留下少量人手守在島邊,其他人連夜進入林中繼續砍樹製造大木筏。

  川兵這邊折騰到三更天,蔣洲洩了氣,他望著海島那邊憤憤地啐了一口道:「媽的,便宜了他們,到手的功勞飛了!咱們回鎮去,派去尋找水師和孟參將、宋總兵的人回來了麼?」

  喬子安道:「大人,找水師的人還沒回來,不過去孟參將那裡探聽消息的人已經回來了,孟參將說他們圍堵的倭寇上了山,狼兵自山後懸崖攀援而上,已經悄然運兵於山頂,今夜一定拿下那股倭寇!」

  蔣洲嘿嘿笑道:「少他媽和我打馬虎眼,姓孟的會說得這麼客氣?怕是跟我顯擺來著吧?嘿!他困寇於山上,有狼兵攀爬絕壁替他取功,老子眼睜睜看著這麼近的海島,卻只能看著龜兒子們扎筏子。唉,運氣不如人吶,這回有他炫耀的了!」

  旁邊一個官兵猶豫道:「大人,小的有個主意,方才就想跟大人說來著,可是……小的也不知道行不行,大人用兵,小的也不敢瞎攙和……」

  蔣洲一聽,「呼」地一下奔了過去,抓住那小兵肩膀,抬手先給了一個響亮的大嘴巴,罵道:「龜兒子,有主意不早說?什麼法子你先拿出來擺一擺嘛,不行不算你的錯,如果能行,老子馬上升你做百戶!」

  那小兵臉上挨了五百,正嚇得說不出話來,一聽要升他做百戶,這才鼓起勇氣,囁嚅地道:「大……大人,小的老家那裡也常有泥潭沼澤,小的知道點法子,只是不知道打仗用行不行。您看……剛才鎮子裡見到許多柴禾垛,咱們六七千人呢,一人抱一捆,邊投草邊前進,就不會陷進泥裡去了,這一里地咱們一定鋪得下,實在不行再征點民夫嘛。」

  蔣洲一聽大失所望,罵道:「混蛋!淤泥上邊投點草能擔住百十來斤麼?打不著這幫倭寇咱可以另找一路倭人出氣,要是打個敗仗不是更讓那些山東兵笑話?」

  那小兵膽怯地縮了縮脖子,吃吃地爭辯道:「大人,你莫小看了那些輕飄飄、軟綿綿的草梗柴禾,那些東西扔在泥地上,人踩上去就愣是不沉,小的哪敢騙您吶?」

  蔣洲狐疑地瞪了他一陣,扭頭說道:「去,所有的兵回去搬柴禾,如果不夠,把附近村子的全弄來,叫地正、保甲找些民壯來幫忙。」

  數千大軍跟螞蟻搬家似的,柴禾垛被一捆捆搬到岸邊,蔣洲先鋪設了一段令官兵上去一試,果然能承擔得起官兵行走,只是速度比在陸地上要受些影響。

  蔣洲大喜,令小股官共舉著火把在海岸上來回走動迷惑倭寇,大隊官兵熄了火把,命弓箭手盾牌手在前,槍兵刀兵參差其後,一路鋪設著柴草,悄然向島上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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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六十四章 疑竇暗生


  明朝洪武十九年,鎮國公湯和清理海盜,為堅壁清野,向朝廷請旨,朱元璋下令,除准留舟山本島居民547戶、8085人外,其餘居住在舟山46個島上的居民,全部驅遷內陸。舟山各島從此荒廢,淪為海盜和倭寇長期盤踞的基地。

  這些海島周圍暗礁密佈,大船難行,百餘年下來,僅有的幾條可供大船通告的水道,其詳細情形也已不為人知,這些地方就此淪為海寇的天堂。

  雙嶼島就是海狗子的大本營,該島地形險峻,東西兩山對峙,南北俱有水口相通,亦有小山如門障蔽,利於戰守,中間空闊約二十餘里,是南洋儲番和內地貿易的良好中介地。

  此地北連日本、朝鮮,南通夷洲、馬六甲,是南北交通要道,海運走私最興盛時每日從這裡經過的大海數百條,海狗子從中抽稅獲利已日進斗金。

  可是自倭寇雲集,沿海大規模掃蕩倭寇以來,再加上馬六甲海峽被西夷佔據,海船數量陡減為百餘條,海狗子的收入大受影響,聽到朝廷有意招安的消息,他也不得不認真地考慮了起來。

  玲瓏洞內,海狗子緊鎖濃眉,輕輕摩挲著光禿禿的頭頂想著心事,一個長相清秀的朝鮮族少女蹲在他的腿前輕輕捶著大腿,身後兩個背著小枕頭的日本少女給他按摩著肩膀。

  「老二,咱們在這兒過的是逍遙王的日子,真要是投靠了朝廷,受人管制,他娘的那日子能好過麼?可要是不答應,眼下的日子也難辦吶,如今每日規規矩矩從各位這兒過的商船不足百條了吧?海面上能劫船也不多了,這上萬人不能坐吃山空吶。」

  老精揪著他的絡腮大鬍子,沉吟著道:「狗爺。說朝廷正在組建水師,首先倭人他們平不平得了還不知道。再者說,沒個十年八年的功夫,他們的水師沒有力量封鎖整個海岸。要平定海疆、要開海通商,有咱們橫在這兒他就別想。雙嶼是那麼好攻的麼?何況還有貓爺跟咱們照應著呢。不過……如果朝廷肯封狗爺做靖海大都督,就駐紮在這兒,天高皇帝遠,他們奈何不了咱們。兵馬是咱們的私兵,到那時海防一開,咱們只要私下把關稅比朝廷的調低一些,每日避開朝廷碼頭從咱這兒過的海船至少得上千條,這麼一算,賺頭比現在要大得多。」

  「哈哈哈哈……」海狗子大笑,笑聲在山洞中隆隆迴響,他把腳丫子抵在那小姑娘柔軟的前胸上,小姑娘立即溫順地給他按摩起了腳趾頭。

  海狗子笑著伸出手去,一個少女忙給他端過一杯酒來,他笑瞇瞇地抿著酒,笑道:「咱打的正是這主意,王美人和白小草最近往來頻繁,說不定也是想聯起手來。增加和朝廷談買賣的本錢。嘿嘿……他和咱比不了。王美人的地盤太靠近陸地了,白小草呢,只要朝廷水師登陸澎湖、夷州,他就得抓瞎,他沒本錢,到時他們受朝廷轄制,他們的地盤咱們也逐步吞下來,到那時,靖海大都督就是靖海王,朝廷想翻臉也得考慮考慮,哈哈哈哈……」

  老精沉吟道:「狗爺,那……咱們今天會見朝廷特使的消息用不用告訴貓爺一聲?」

  「唔……」海狗子抓抓腦袋,搖頭道:「還八字沒一撇呢,先別說了,等有了准信再和他商量。」

  「是是是」老精答應著,心中暗想:「等有了准信,那麼這帶頭歸順之功就是狗爺的,那只瞎貓從此就得淪為狗爺的下屬,狗爺連兄弟的地盤也想吞,可真夠黑的。」

  海狗子見他兩隻眼亂轉,嘿嘿笑道:「想什麼吶?是不是眼饞這個新鮮貨了?」他順手扯過一個日本少女,伸手一拉,扯開她繫在腰間的絲絛,和服下是赤裸新鮮的嬌美肉體,再也沒有穿旁的東西。

  少女「呀」的一聲,氣喘吁吁地倒在他懷中,任他捏弄著胸前飽滿的雙乳。海狗子淫笑道:「宮澤恆三向我錯路借糧剛送來的新鮮貨兒,另外那個歸你了。」

  老精也是個淫蟲,一聽老大這話頓時拋開心事,興沖沖地搶上去一把抱過那個少女摁倒在軟綿綿的波斯地毯上,把和服向上一推,一扯自己的褲子,就捧那著圓潤動人的臀部咬牙切齒地大戰起來,山洞中頓時傳出一陣宛轉似啼的嬌吟。

  佛渡島,是進入雙嶼的第一關,何思改負手立在船頭,不露聲色地打量著周圍的地形。這裡果然易守難攻,他的三桅船並不算太大,可是距島上裡多地,就不得不換上平底小船,否則根本無法通過那些水上水下四處密佈的礁石。

  水師是硬衝不過來的,如果以水師載以步兵,恐怕也很難攻上島去,他注意到島上居然架設著幾門火炮,這些海盜苦心經營多年,對個大本營顯然投入了極重的本錢。

  西北部有佛渡島,東部有六橫島,南部有小佛渡島,有這樣的天然屏障再布以大炮重兵,明軍要死多少人才攻得上去?主島雙嶼兩島間又互成犄角,而且還不知防衛力量更有多強,難怪二檔頭反對硬攻。

  何思改原為太湖水盜,昔年被大盜楊清買通他的手下,雙方大戰時鑿沉了他的兩艘主力戰艦,因此遭致慘敗,從此退出太湖水域。成綺韻通過鼓鯊魚把他網羅了來,現在是內廠負責兩江地區情報的千戶。

  船進入雙嶼水域了,這裡水域寬闊。浪高不足兩尺,極易行船,不過雙嶼島東南西三方皆有附島保護,唯有北方通道可以長驅直入,可是北方外圍同樣布有暗礁,不識其中奧秘難以突襲。

  何思改將觀察到的地形暗暗記在心裡。臉上卻裝出一副對雙嶼島的險要地勢毫不在意的神情。小船輕輕一碰地面,有人接過纜繩繫在船樁上。前方正有兩艘大商船等著海盜們檢查,並繳納錢糧。

  「請吧,何大人。我們狗爺玲瓏洞恭候您吶。」一個敞著懷,胸前露出濃密胸毛的大漢拱手道。

  何思改笑笑,一個箭步躥上岸去,船頭只輕輕一沉,竟連晃也沒晃。

  「喲嗬,原來是水路上的行家呀,小弟陳棟,這可是有眼不識真人了。」

  何思改淡淡一笑,抱拳道:「陳兄,勞煩頭前帶路。」他說著眼睛四下一掃,見岸邊用來泊貨的平坦沙路長達數里之外,平素也不知有多少南北貨船在此裝貨卸貨。

  此時近處那艘大船正向下搬運著絲調,顯然是準備有船接應運往南方的。何思改販過私貨,知道這是一筆巨利的買賣,西方諸國的紡織遠遠落後於大明。

  同樣的紡織品,他們製作出來最低成本也是大明的三倍,而且質量更是沒法比,所以儘管養蠶、養桑以及絲調的製作方法很久以前就被西人用巨金買通漢人弄去了。他們仍是離不了東方絲調。

  何思改進入玲瓏洞巨大的天然洞廳中時,海狗子和老精已經衣著整齊地坐在那兒。一見人來,老精就起身相迎,呵呵笑道:「何大人,歡迎歡迎,這位就是我們狗爺了。」

  兩排十六名手執鋼刀的大漢站得筆直,手中的火把映得海狗子的光腦袋亮閃閃的,他坐在一張鋪著獸皮的大椅上,一隻手捏著腳丫子,倨傲的自上而下看著何思改。

  何千戶呵呵一笑,搶前兩步,拼手一揖道:「狗爺,久仰大了。」

  何思改一口的淮揚片子,海狗子聽了一愣,奇道:「你是淮揚人?」

  何思改謙笑道:「正是,在下揚州常府巷人氏。」

  「喲,呵呵呵,爺們也是那兒的人,原來是老鄉,哈哈哈,快快請坐。」海狗子少小離家,此時一聽鄉音倍感親切,頓時換了一副模樣。

  何思改並不是揚州人,只是他懂得那兒的方言。成綺韻打聽到海狗子的出身來歷,又知道此人對故鄉倒有幾分情意,以前他勢力弱小被別的海盜擠兌的無法在海上容身時,即便上岸打劫也從不去揚州一帶,是以吩咐何思改故意扮作他的老鄉,以便親近。

  何改也做出一副驚見問鄉的喜悅之色,兩人拋開正事先聊起了家鄉風情,說到開心處何思改才不露痕跡地逐漸引向他此來的用意。

  海狗子聽到明軍水師以三艘戰艦打敗倭寇十一艘戰船時神色頓時凝重起來,倭寇在海上的戰力他也一向是不看在眼裡的,可是明軍水師的戰力他更清楚,如今明軍以三艦戰十一艦,對方只逃掉了兩艘船,說明明軍水師的戰力確實提升驚人。

  他和老精對視一眼,把腳從椅子上拿了下來,探謁詢地道:「老何啊,那你說,朝廷對咱到底有多少誠意?我狗子隨便慣了,讓我幫著斷倭人退路嘛……好商量,可是我可不習慣上岸當官,朝廷能允我個水師總督,駐軍於海上麼?要知道………我手下三萬多人馬,五個指頭還不一般齊呢,哪能個個都放心朝廷的承諾吶?再說,我的拜把兄弟雪貓那兒,也不是那麼好說話的,這老小子疑心病比我還重呢。」

  「哈哈哈,狗爺放心,貓爺那兒已經都談……呃……也準備去談呢。」

  「嗯?」海狗子霍地坐了起來,目光凌厲地盯了何思改一眼。

  何思改神色慌張地乾笑道:「這個……這個狗爺放心,王美人和白小草那兒,只要朝廷開的條件過得去,是一定會答應的,只要狗爺再應允了,雪貓那兒還能只手翻天不成?呵呵呵,所以我才敢對您拍胸脯嘛。」

  「嘿嘿嘿嘿……」海狗子一擺手,制止老精插嘴。換上一副人畜無害的笑臉道:「這個……說的也是,哈哈哈。我和雪貓兒一向同進同退,我答應了,他哪有不答應的道理?不過我的條件……何大人以為如何呀?」

  他一邊問一邊緊盯著何思改的臉色。心中暗暗盤算:王美人和白小草接受招安倒不意外,可是雪貓那混蛋難道也瞞著我和朝廷接頭了?

  他媽的,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呀,何況走磕頭兄弟呢,要是雙嶼南邊被白小草堵死,東邊被雪貓攔住,西邊有王美人,水師只封鎖北邊一路還是辦得到的,那我海狗子豈不困成了死狗?」

  海狗子自然不肯全信何思改的話。幹了這麼多年爾虞我詐的勾當,疑兵之計他還是懂的,可正因為他經歷過太多的陰謀詭計,他對雪貓也不敢太過相信,何思改無意中吐露的口風,在他心中還是留下了一片陰影。

  何思改蹙眉道:「狗爺,您擁兵數萬,照說,討封個總督也不算過分。不過駐兵於海外,統轄東海四十六島,這件事我可不敢隨便應承您。當今六省總督、剿倭欽差楊大人是聖上身邊最寵信的紅人,這事兒您知道吧?只要他點頭答應,這事兒就有七分把握。狗爺既然有這個意思,那就有得商量,我得回稟了大人再說。」

  何思不肯隨僅應承,海狗子反而更相信了幾分,他笑吟吟地站起身,那剛剛搓過腳丫子的大手搔著禿腦袋笑道:「好,既然這樣,那我也不留你了,這就派人送你回去。呃……老精,去,取十條大黃魚送給我的老鄉。另外,還有一包禮物、一個異域美人,托你捎給楊總督,啊?哈哈哈……」

  何思改假意推讓一番,便也答應了。海狗子見朝廷派來的使者也貪財,頓時又放下幾分心事,他滿臉堆笑地把何思改送到洞口,看著老精陪他出去了,臉上的笑容才刷地一下消失了。

  他背著手站在洞口,山風吹得他的紫黑色綢衣綢褲獵獵作響,那雙眼睛陰冷地注視著他的江山,許久許久,他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雪貓……」

  「海狗子……」海狗子的拜把兄弟雪貓立在山頭上,也正遙看著雙嶼島的方向,咬牙切齒地哼哼著。這座島猶如探出頭去的一個巨龜,形態活靈活現,雪貓就站在巨龜懸空探出的一方巨石上。

  雪貓相貌平常,身形瘦小,不過行動舉止輕捷靈活,他的皮膚似患有某種疾病,除了偶爾仍露出鮮紅肉色的斑塊,其餘的部分一片雪白。

  過了陣兒,他微微扭過頭,問道:「你確定?朝廷的人真的會見過狗子?」

  「是!陳棟今天支開旁人,只許他的心腹守在碼頭,小的就覺著奇怪,趴在崖石後邊看得仔細呢,有個賭錢欠了我一屁股債的火阿四,是負責撐船送那個姓何的朝廷官員過來的,我套過他的話,狗爺臨走還送了個重金買來的西洋美女給他。」

  雪貓的白臉有點猙獰起來:「他媽的,一開始接頭,不告訴我也就算了,這重禮都送出去三天了,還不派人通知我一聲,海狗子玩的什麼花樣?難道他跟我玩心眼兒?」

  雪貓眼珠轉了轉,說道:「你立刻回去,別露出了馬腳,給我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隨後又吩咐另一個手下道:「吩咐咱們的人最近少出海惹事,胡老七和曹天寵不是私交不錯嗎?老曹剛剛投了王美人,對兩邊的消息一定知道一些,派胡老七過去,探探那邊的口風。媽的,老子可不能傻啦吧唧地定在這兒,最後讓人賣了還幫他數銀子。」

  「是!」

  ※※※※※※※※※※※※※※※※※※※※※※※※※※※※※※

  樹蔭深濃,綠椏如蓋。楊凌只著輕衣,和成綺韻在樹下對面而坐。

  成綺韻身婆曼妙。穿著湖水綠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襲孔雀藍的尖領縵衫。袖短覆肩,下擺只到乳下腰上,兩片衣襟扣著胸口一隻小小的金絲蝴蝶,裹得一對優美的乳丘起伏嬌綿,差可盈握。

  她在這私人後園內,也不太拘於儀表,所以翹著二郎腿雙手扶著膝蓋。輕輕悠蕩著腳尖看著棋盤。腰間紫帶系出非常動人的纖細曲線,那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坐緊的裙子呈露出臀部孤圓動人的曲線。

  兩指拈起棋子向前一推。她笑盈盈地道:「將軍!大人,您又輸了!」

  樹影婆挲,光線與陰影灑在她婀娜嬌美的身體上,含顰嫣然更是越看越美,連手指細小之處都能見驚喜,整體說不出的順眼調和。

  「哦?喔,綺韻棋藝出眾,讓我一個車還是不行呀,呵呵,認輸、認輸。」楊凌推盤認輸。

  成綺韻笑了,嘴角牽起一抹淺渦兒,笑容雖帶著幾分戲謔,卻仍是充滿嫵媚:「大人神思不屬,是因為在江南耽擱太久,記掛著廣東和四川之事呢,還是牽掛著幼娘和憐兒?」

  「嗯?都有些吧,呵呵,眼看著進了五月了。唉!怎能不牽掛在心呢?」楊凌輕輕蹙起眉道。

  成綺韻一枚枚撿著棋子。說道:「不見得吧?大人這些日子強作歡顏,其實……我心中都明白。你擔心的不是廣東、四川,幼娘和憐兒有人照應,你雖思念倒也不至擔憂。大人擔心的是你派出去的這些外省兵和二十組親手訓練的千人隊,如果他們再失敗,大人就要陷入被動,甚至以前的所有努力,都要付諸流水,大人為此而牽掛,是麼?」

  楊凌定定地望了她一陣,忽然閉上眼晴疲憊地道:「唯有你知我心……綺韻,這次若再敗了,連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這些日子我在人前一副沉定自若的祥子,心中卻如墜大石。我的頭一直在疼,如果這些兵不能放飛成功,讓他們處處開花,一改我軍頹勢,我……我耗盡了朝廷的軍餉,面對沿海六省的爛攤子,恐怕唯有一死……」

  「綺韻此生,有得遇大人、追隨大人,再也無憂無掛,大人若真的以死赴國,綺韻願陪伴大人了卻性命,此生便無憾了。」

  楊凌霍地張目,看著仍撿拾著棋子的成綺韻,聽她輕描淡寫所述說的誓言,動容道:「綺韻……」

  「不過……能不死還是不死的好。大人不必這麼擔憂,只要戰事真的不利,軍中就會有人彈劾、朝中就會有人指認,自會有替罪羊替大人來挨這一刀。」

  她亮亮的眸子注視著楊凌,深深地道:「你願意說我卑鄙也好,說我無恥也罷,總之,我現在告訴你,是因為我現在已經一切佈置妥當了。就算你現在殺了我,他們也會按照我的命令去準備。」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說不出的動人,可是所表達的意思卻帶著殺伐的無情和血醒:「我本來就該下地獄,這惡人就由我來當吧。大人為國為民,所思所慮絕不能半途而廢!」

  她撿起楊凌竭力維護,導致將軍輸棋的那只「馬」,輕輕一敲道:「該棄子時,就要棄子!包括我!」

  楊凌被她話中對自己赴死無悔的深情和行於官場則冷酷血腥的兩種態度弄呆了,他既感動,又覺得這種行為和自己的良知太過相悖,怔怔地望著她,楊凌心思百轉,無論是斥責還是勸阻的話竟然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有人大聲喊道:「報~~,報總督大人,東南大技。魯軍、川軍、狼兵連破四股倭寇,現在正向上海方向掃蕩!江蘇、山東傳來消息,千人戰隊勝多敗少,倭寇連連潰敗,我軍士氣大增……」

  楊凌一下子站了起來,激動的語聲發顫,不敢置信地道:「成功了!只要幾場勝仗打下來,原有的衛所官兵必定恢復勇氣。這死氣沉沉的軍隊就要脫胎換骨,攻守之勢馬上改變……」

  成綺韻幽怨地瞟他一眼,盈盈襝衽一禮:「恭喜大人,賀喜大人,這樣一來,綺韻也不用想著法兒害人了,省得大人老象看蛇蠍似地看我。」

  楊凌心情大好,也不理會她似嗔似怨的語意,只是興沖沖道:「待我先去前邊瞭解一下詳情。」說著已轉過身匆匆奔去。

  楊凌仔細瞭解了各地的戰報,在他分發各省的千人衛帶領下,明軍果然連打勝仗,迫得倭寇不得不聚兵自保。但是這些倭寇各有頭目,只是迫於形勢暫時聚合,根本無法形成統一的指揮,在士氣逐漸恢復的明軍打擊下氣焰漸消,明軍已經漸漸由守勢改為攻守相持。

  明軍有兵力優勢,並且佔據了地利、人和,這樣的相持勢必在短暫的實力均衡後,從量變而質變,變成明軍一邊倒的戰場優勢。

  楊凌興奮地聽罷匯報,和欣喜若的白重贊等人又趕緊將最新的指示傳達下去。然後興沖沖趕回成綺韻房中說道:「綺韻,我對你說說詳情。你寫份聲情並茂的奏折出來,估計皇上在京中這些日子也愁壞了。」

  成綺韻擺擺手,一個青衫儒袍的漢子向楊凌恭敬地施了一禮,悄然退了出去。

  成綺韻起身道:「卑職也正想呢,北方九大重鎮,以遼東、延綏、宣府、大同駐紮官兵最多,而以上四鎮皆有大人的部眾。如今東南六省各處衛所都以大人的親衛為主軍,這場仗打下來,六省將校加官封爵皆由大人而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勢必也要站在大人一邊。這封奏報傳回京去,又博得皇上的歡心,到那時威風八面,朝野上下誰敢再撼虎威?」

  楊凌怔了怔,臉上興奮的神色斂去,沉思片刻道:「如今倭寇連連受挫,正利用南部多島多山的地形向福建移動,就說我正集結大軍逐步向南追擊,務求殲敵於東南一隅。調子放低一些,大勝之語,不要提起。」

  成綺韻忍著笑,一揖道:「大人是光想賺錢不想賺吆喝了?嘻嘻,卑職遵命!」

  楊凌翻了翻眼睛,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給我找什麼替罪羊的帳還沒和你算,身並幕僚,諫勸上司明明是你的本份,偏要正話反說,可惡!」

  成綺韻對他的訓斥不以為意,只是莞爾笑道:「大人聽得懂,我才這麼說,要換個呆子,我還懶得和他說呢!呵呵,大人,海狗子那裡有了談判的意思了,他的胃口果然如我所料,明為招安,暗藏禍心。不過他既有貪心,就難免要為我所趁,我看用不了多久,這一貓一狗就要完蛋啦!」

  她眼珠轉了轉,又道:「這個夢想做海上總督的大盜對大人倒是孝敬得很,不但送來一堆金珠玉寶,還有一位異國的絕色美人,我已著人送去大人房中了……」

  楊凌吃驚道:「什麼?你搞什麼鬼?我豈是……豈是……」

  成綺韻不以為然地道:「豈是好色之徒是吧?官場上逢場作戲、消遣解悶的事多了,白大人年近五旬,一副正人君子模樣,戰事又這麼緊張,還不是隔一晚便跑一趟『倚紅樓』?」

  她說著說著臉蛋一紅,瞟了楊凌一眼道:「大人孤身離京,一直潔身自好,要不是……要不是時常來卑職這裡,早被人懷疑身有暗疾了。」

  她垂下頭,委委曲曲地道:「只是……白白地冤枉了人家,真是不甘心……」

  「要是兩人真的雲雨暗渡了,是不是就不會說『白白地冤枉』了?」

  楊凌被她曖昧的語氣和一副逆來順受的表情弄得心裡一跳,明知道是她有意挑逗,卻不敢點破出來,他跺跺腳道:「你呀你,讓那女人在我房中多呆一刻,不吃魚也要惹一身腥了,咳!」

  成綺韻老老實實地垂著頭,直待他拉門出去,才抬起頭來狡黠地一笑,像只得意的小狐狸。

  楊凌說完急匆勿奔向自己房去。他的院子和成綺韻隔著一個花水池塘,穿過兩道月亮門便是。楊凌一進了屋子,兩個侍候的丫環便連忙屈膝施禮退了出去,顯然早受了成綺韻的吩咐。

  楊凌也顧不及理會她們,急忙又衝進內室。江南之地原本奢華,他的住處衾帷床席,更極珍異,極盡富麗奢華而又不顯一絲兒俗氣。

  一個華衣美女正察看著房中床帷飾玉,忽地聽見腳步聲,急忙轉回頭來。楊凌一看,見這個美貌的胡女一頭金髮,雪白的肌膚,一雙嫵媚的藍眼晴。

  她穿著一身中原女子在內室的衣著,紗羅對襟窄袖衫襦和曳地的長裙,薄如禪翼的紗羅衫襦內,緊身無帶的『訶子』裹束著豐滿的酥胸,一道誘人的乳溝深陷,勾勒出驚心動魄的火辣曲線,叫人面紅耳熱。

  此女雖出自海盜之手,可端的是天香國色,艷光四照,那藍眼高鼻,冰肌雪膚,性感豐滿的嘴唇,別具一種異國風情,在熟悉外國人相貌的楊凌眼中沒有初見的彆扭感,她的嫣然嫵媚就更增吸引力了。

  咦?有點像西班牙那個佩內洛普克什麼的美人,更難得的是皮膚比她還好。楊凌的怒氣有些消了,上下打量一番,驚奇地道:「你懂漢話麼?你是佛郎機人?」

  那個美人睜大雙眸,欣喜地道:「您……大人知道佛郎機?」

  她喜不自禁地點著頭,扯著裙擺行了個西方禮:「是的,我是佛郎機人,我被海盜搶出來三年了,前兩天剛剛賣給一個沒頭髮的很凶的東方的大人,天吶,我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能來到這天堂一樣的地方,我聽那位美麗的小姐說,你是一位高貴的大人,阿德妮很高興成為您的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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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51:39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我要殺人


  「阿德妮?」楊凌上下打量她幾眼,人很漂亮,尤其是西方少女那種豐盈曼妙的體態的確令人怦然心動。她向楊凌謙卑地笑著,但是眉宇間仍然不失一種高貴矜持的氣質。還有……她的腰挺得很直,這像一個習慣了對人卑躬屈膝的僕人?

  楊凌陡然起了疑心,他轉身走到桌旁一掀袍袂坐下,說道:「你是怎麼來到大明的?」

  阿德妮黯然道:「我來自阿加維,我和夥伴被海盜劫擄,他們……已經死去了,我隨著海盜船經過一年多的航程才來到東方,直到前不久被他們當成女奴轉賣給那個大明海盜,我本來以為……」

  她漂亮的大眼睛溢出了淚花兒,輕輕擦了擦眼淚,換上一副笑臉道:「我小時候看過一本書,叫《馬可波羅遊記》,那裡面描述了東方一個偉大的國家,那裡有巨大的商業城市,極好的道路和橋樑,以及華麗的宮殿建築。可是就連他的親友也不相信世上有這樣天堂般的地方,當他臨終時,他的親友要他向上帝懺悔,但是他說,他所敘述的東方的華美還不及他親眼所見的一半,如今親眼看到這裡的美麗,我相信他的話了。大人,阿德妮被海盜輾轉出賣,受盡了苦,我……我願意從此留在大人身邊,侍奉您,求您庇佑我。」說著她已經盈盈拜了下去。

  楊凌不為所動,只是輕輕一笑道:「你的漢語說得不錯啊!」

  「啊?」阿德妮連忙擦擦眼淚,說道:「擄奪我的海盜船上僱傭了許多大明的百姓,兩年多來,我也學會了許多。」

  楊凌眼睛一亮,急忙問道:「那麼擄奪你的海盜現在在什麼地方?他們有多少船?多少炮?」

  阿德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他們……有三艘商船,同時也是炮船,每艘船上有十二門炮,大約二百名水手,他們前些日子一直停泊在呂宋。」

  「呂宋?莫非……還有另一股海盜?是了,弘治年間就有佛郎機海盜來到大明疆域,現在盤踞在滿刺加的未必就是現在來到東方的唯一一支隊伍。」

  楊凌想到這裡又看了眼跪在那兒楚楚可憐的阿德妮。好久沒碰過女人了,楊凌心裡也不禁有點蠢蠢欲動。試問換了任何一個男子,面對這麼一個美艷至極、身材極為惹火的美女,可以佔有她卻不用負任何責任、沒有任何心理負擔,而且是在世俗風氣的鼓勵下,又有幾個人抗拒得了那種誘惑?

  可是……說不清是什麼心理,因為她是成綺韻送來的女人,成綺韻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楊凌就是不敢碰她,不想讓成綺韻在那裡想像他和一個陌生女人顛鸞倒鳳的場面。

  君子不欺暗室何其難也,楊凌敢對崔判官發誓,如果送她來的是別人,比如那位整天黑著臉象包公,卻隔一天逛一趟窯子的白重贊白大人,而不是天天陪在他身邊的成大美人,他一定會真的墮落了、沉淪了、銷魂了……

  他搖搖頭,驅散了心中的綺念,伸手攙她道:「算了,起來吧,從今天起……」

  他說到這裡忽然怔了怔,手掌在阿德妮的掌心撫摸了幾下,阿德妮臉一紅,倏地抽回手去,可是又怕觸怒他似的,擔心地看了他一眼。

  楊凌眼神一閃,若有所思地道:「你……跟著海盜那麼久,已經被他們給……?」

  阿德妮臉色更紅,她在南海呆了兩年,已經知道東方男子極重貞操,自己好不容易到了一個正常點的地方,如果這位看起來很有權勢的大人嫌棄自己,那……

  想到這裡她顧不得女人的羞澀,急忙說道:「不不,尊貴的大人,佩德羅船長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他不近女色、不飲酒,在他的庇護下,沒有人碰過我……」

  楊凌深沉地一笑,逼近一步,幾乎已貼到她俏美的臉蛋上,駭得阿德妮緊張地退了一步,雙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來。楊凌呵呵一笑道:「喔?那麼他們為什麼會留下你的性命?」

  阿德妮緊張地嚥了口唾沫,訥訥地道:「我……我在船上給他們逢補衣衫、做飯。水手們會劫擄婦女,會在泊岸時找女人,但是從來不動我。我以為是佩德羅船長的庇護,原來……原來他只是為了賣個好價錢……」

  楊凌直起身來,盯了她一陣,點點頭道:「嗯!好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上帝也愛黃金啊。」

  他伸出手去,托起阿德妮光滑、優美的下頜,盯著她那雙迷人的眼睛輕聲道:「那麼你知道現在你屬於了我,要如何服侍我麼?」

  阿德妮的臉蛋又熱起來,她的眼神羞澀地飄移了一陣,最後勇敢地迎上楊凌的目光,鼓足勇氣道:「我……我知道,我的家鄉在萬里之遙,永遠也回不去了,我不想一生飄泊在甲板上,和海盜們一起過日子,我……我願意侍奉大人……」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已經有點發顫了。

  楊凌哈哈一笑,放開了她,捻指感受著她肌膚的柔滑,忽然揚聲喝道:「進來!」

  外邊兩個小丫頭嚇了一跳,機靈一下擠了進來,楊凌看了看她們發白的小臉,好笑地擺手道:「去,給阿德妮安排個住處,她不熟悉大明人情,好生看顧著她。」

  阿德妮一雙在眼睛惶惑地看著他。楊凌忽然帶點邪氣地一笑,說道:「怎麼?急著要侍奉我?」

  阿德妮臉一紅,急忙狼狽地隨著那兩個小丫環出去了。楊凌瞇起眼看著她急步而去,然後轉過身負手望著壁上字畫,那是一副草書,一個斗大的「劍」字,龍飛鳳舞、鐵畫銀鉤,一道筆直的墨鋒猶如出鞘。

  它的旁邊就掛著一枝紅纓穗結的長劍。楊凌忽然走過去摘下佩劍,一手提著劍鞘捏著劍訣,另一隻手「刷刷刷」地舞了幾招劍法,然後「嚓」的一聲還劍入鞘,緩緩攤開了手掌。

  這些日子勤練劍法,他的手掌有幾個部位已經生了顏色發白的繭子,楊凌又摸了摸自己的虎口。然後似笑非笑地道:「火槍手、女劍客,槍法就不用比了,我倒是好奇想試一試:看看是武當劍法厲害,還是西洋擊劍出色,呵呵……」

  成綺韻手裡捧著一卷書,可是眼神卻對著窗欄外一院花草,神思恍惚的也不知想些什麼:學好三年,學壞三天。就算楊大人一向潔身自好,可是在這官場中熏陶久了,送上門不需要他負責的女人他總不會不要吧?

  這世上漫說王侯高官,就是有些名氣的士子,誰不留連花叢、縱情聲色?只要這塊榆木疙瘩開了竅,還怕他不打自己的主意?自從色誘楊凌反被他戲弄,黛樓兒可真是不敢再主動試上一次了。

  可是為什麼明明盼著他會接納了那個女子,心裡還是酸溜溜的?成綺韻輕輕歎了口氣,她揉了揉鼻尖,把書往桌上一扔,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兒,就在這時門「哐當」一聲開了,成綺韻一扭頭瞧見了楊凌,不禁驚訝地張開小嘴,失聲道:「這麼快?」

  楊凌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在她旁邊椅上坐了,斜睨著她道:「什麼事這麼快?」

  「啊?哦!喔……呵呵……呵呵……大人……咳咳……有什麼吩咐麼?」成綺韻偷看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古怪。

  楊凌明白她眼神的含義,他悶哼了一聲,這才徐徐道:「那個女人叫阿德妮,是佛郎機人,你想辦法探探她的底細。」

  成綺韻聽他說及那女人姓名,正想揶揄一番,一聽這話眼神立即變得銳利起來,急道:「大人懷疑她是……不可能!」

  她搖了搖頭,蹙起眉道:「海狗子想買通大人,以求稱霸東海,送你財帛婦人不過是探探你的態度,你若笑納了,他便多了幾分把握,至於用間……實在不可能,且不說她一個異族女子探不去什麼消息,縱然得了消息,她也休想送出這總督府。」

  楊凌呵呵笑道:「海狗子嘛,自然是想送份重禮給我,尋常的物事他怕我不放在眼裡,就要從異域他鄉搜羅稀罕物了,只不過……我看他誤打誤撞,送來的這個女人絕不只是被人拐賣那麼簡單。這個女人很可能懂擊劍、懂火槍,至少她的談吐舉止,絕非普通人。可是她做為被擄走的奴隸,又是這般美貌,在一群男人聚集的海盜船上飄流三年,居然沒有被侵犯過……」

  成綺韻聽到這兒心裡酸溜溜的:「唉!大人終究還是把她給……可他這也太快了吧?照憐兒說的,大人不是這般沒用啊,莫非西洋女子身懷異國媚術?」

  楊凌說著說著,見成綺韻眼珠亂轉,也不知想些什麼,忙敲了敲桌子道:「喂,你聽見我說的話了麼?」

  「呃?聽見了,大人說什麼?」

  楊凌好笑地道:「我說這個女人身份可疑,她到底是怎麼落到海狗子手裡的,還很難說。不過她很可能對西洋海盜有相當的瞭解,來日我們去廣東,如果事先做到知己知彼,就多了幾分必勝的把握,你想辦法探探她的底兒……」

  成綺韻這才明白,她幽幽怨怨地瞟了楊凌一眼,低聲嘟囔道:「她的底兒你不都探得明明白白的了麼……」

  「什麼?」楊凌沒有聽清。他探頭正要再問,外頭一個洪鐘似的聲音道:「大帥,大帥,標下方便進來麼?要不您出來一下。」

  楊凌一聽正是劉大棒槌的聲音,他看了成綺韻一眼,見她扭過了頭去不說話,便尷尬地咳了一聲,沒好氣地喝道:「有什麼不方便的,滾進來!」

  劉大棒槌乾乾脆脆地應了一聲,昂然推門而入,見楊凌和成綺韻隔著一張桌子坐在窗前,便咧嘴笑道:「大帥,有個錦衣衛的人說有十萬火急的軍情,一定要親自面稟大人,標下就帶他進了後院,聽說您在這兒,我就……」

  楊凌一聽緊急軍情便已站了起來,斥道:「少說費話,人在哪兒?」

  劉大棒槌嚇了一跳,急忙道:「就在外邊,噯,大人叫你進來。」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閃進門來,他穿的是普通百姓的衣衫。不過守門的兵衛驗過他的腰牌和隨身公文,確是錦衣衛在福建密佈的伏線。

  這人進了房子,掃了一眼便向楊凌拜倒道:「卑職程錄,現任錦衣衛福建道百戶。遵牟指揮令諭,有重大軍情先報楊總督大人得知,故此前來求見!」

  楊凌不知出了什麼事,急忙問道:「有何消息?」

  程錄解開腰帶,取出裡邊捲著的一封密信,恭恭敬敬遞與楊凌,說道:「這是錦衣衛福建道鎮撫江大人親自火漆加封的密信,卑職不敢拆閱。」

  楊凌見信上果然加了火漆封印,封皮上居然蓋了三個飛魚圖案,他在雞鳴驛做驛丞為錦衣衛傳遞情報時便知道,加蓋三個飛魚圖案,那是絕密級的消息,裡邊的內容必然也是以密碼寫成。

  楊凌見了心裡一緊,他今天剛剛聽到幾個戰場形勢大好的消息,可真怕福建那邊出了什麼大事,他急忙對成綺韻道:「快,把牟大人交給我的秘信勘合拿來。」

  所謂秘信勘合就相當於解碼字典了,成綺韻見他神色也知事態嚴重,她急急奔回內室,自純銅打製的秘櫃中連開三道鎖取出秘信勘合趕出來交給楊凌。

  楊凌趕到桌前攤開勘合,比照著秘信一字字看了起來,成綺韻靜靜地觀察著楊凌的神色,見他看了幾行字先是眉頭緊鎖,到後來已變得臉色鐵青,那雙眼睛直欲噴出火來。

  成綺韻從未見他如此震怒,不由擔憂地喚了一聲:「大人,出了什麼事?」

  楊凌「砰」地一拳,將那茶盞震得摔到地上去,他怒不可遏地罵道:「福建布政使,該殺!福建水師提督,該殺!福建巡按御使,該殺!」

  成綺韻駭然道:「大人,到底怎麼了?」

  楊凌緩緩抬起頭,眉宇間一片殺氣,厲聲喝道:「大棒槌,馬上傳我的命令,召福建布政使阮大文、水師提督徐洪、巡按御使翟青山速來蘇州見我!」

  劉大棒槌答應一聲,返身就向外走,楊凌眼神一動,忽又叫道:「慢!」

  劉大棒槌止步回身,只見楊凌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然後對他道:「帶程大人下去休息,安排飲食,嘴把嚴點兒,什麼都不要說出去!」

  劉大棒槌也毛了,忙答應了一聲拉拉程錄的衣袖,兩人急忙退了下去。

  這時房中只剩下楊凌和成綺韻,楊凌默默地坐在一張椅上,嗓音低沉地道:「綺韻,取出一道密旨,我要攜天子劍,馬上以巡視平倭事宜的名義親往福州。」

  成綺韻急不可耐,可是錦衣衛破譯秘信的法子楊凌又不曾告訴過她,她頓了頓足,說道:「大人要去我不攔你,可你總要讓我弄個明白,也好安排蘇州諸事啊。」

  楊凌無力地擺擺手,閉起眼睛靠在椅背上,半晌才輕輕地道:「浙江倭寇難以立足,紛紛竄入福建,再加上福建那裡的倭寇,北自福州、寧州,南至漳州、泉州,千里沿海,騷擾不絕。福建布政使剿倭不利,只知退守福州,放任倭寇肆虐,自陸路赴閩的倭寇聯合福寧、連江一帶的倭寇接連攻陷壽寧、政和、寧德,自水路赴閩的倭寇與福清、長樂的倭寇匯合攻陷玄鍾衛,大田、古田、蒲田等地現在已岌岌可危……」

  他說到這兒忽覺肩上一動,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兩隻小手輕輕地替他按摩著肩膀,同時耳邊傳來一個嬌柔的聲音:「大人,勝改乃兵家常事,如今六省官兵士氣大振,自山東以南,倭患處處難以立足。福建地貧民窮,匪患原本就多,再加上大量湧入的倭寇,一時吃些敗仗,大人重新調度兵馬,予以圍剿便是。福建布政使、水師提督、巡按御使集一省軍政財最高官員,就算是皇帝想殺,也得權衡再三,你雖有秘旨在手,就因為馭戰不力,怎可……」

  楊凌一把握住了她柔滑的手掌,成綺韻身子一震,她猶豫了一下,也握住了楊凌的手。

  楊凌說道:「綺韻,倭國大寇宮本浩先攻潮洲,隨即揚帆福州城下,布政使阮大文倉皇無措,與水師提督徐洪、巡按使翟青山商議一番,私調庫銀六萬兩,連同泉州船廠新造的六艘戰艦交與倭寇,『買』自己的一方『安定』。倭寇乘著我大明戰艦,掉頭進攻福海,炮轟縣衙,炸死縣令林恩遠,大肆搶掠縱橫台州、惠安、長樂、漳州等地,極盡屠毒。而我們的阮大人……急著向家破人亡的百姓們收稅收賦,以彌補庫銀。六艘戰艦,剛以兵敗沉海的借口,正向我總督衙門呈送公文呢。」

  他靜了片刻,忽地握緊了成綺韻的手,一字字道:「綺韻,我要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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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51:55
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六十六章 垂死掙扎


  福州城外已聚集了三十多萬從各地逃難來的百姓,其中也不乏來得晚些又沒有門路進城只好駐於城外的富戶,被迫受城中糧商的高價盤剝。不過儘管如此,他們也覺得待在這裡心裡更踏實一些。

  福建實在是窮山惡水呀,土地貧瘠得就是風調雨順也只能勉強混飽肚子。要想過些好日子,只有出海這一條路。可是明廷禁海後,連大一些的漁船也不許下海。

  除了些念過書夢想著通過讀書科考出人頭地的書生,普通的百姓只好冒險好海上生意,跑跑南洋、呂宋和琉球、日本。可是這樣一來就違犯了朝廷的律法,明是良明暗是匪盜的人便也漸漸多了。

  倭寇橫掃閩境本來就叫人提心吊膽了,再有這些本地匪盜趁官府癱瘓到處劫掠綁票,嚇得這些富紳富商惶惶不可終日,如今也只有逃到福州城下才能睡個安穩覺。

  不想福建布政使大人不許他們進城,這稅收的卻勤,每日派些稅吏出城向他們收取「戰時抽編稅」,卻不見他的兵打一場勝仗,百姓們暗暗都唾罵不已。

  此時福州城內卻仍是一派安詳,綠柳成行,蟬聲低唱。儘管轄地不靖、倭寇橫行、賊盜蜂起,百姓們流離失所,慘不忍言,但是這條高官豪紳會集的街道上仍是一派歌舞昇平。

  架著車馬或者乘坐轎子來去的權貴富豪,依然穿梭於花街柳巷,懶洋洋的兵丁們抱著大槍圍著布政使衙門來回晃悠著,不許百姓們靠近過來,否則他們可以到粉牆內傳來的婉轉低唱和絲竹之音。

  阮大文坐在矮几後,舉著細瓷鑲金的酒盅怡然自得地啜著酒,歌舞聲中六個身段嬌美、衣著華艷的少女正在廳中翩翩起舞。

  巡按御使翟青山被她們優美的舞姿所吸引,注目看了半晌才清醒過來,忙捧起酒杯向阮大人遙遙一舉,微笑道:「阮大人,請。」

  「呵呵,翟大人、周大人、汪大人,來來來,一起喝一杯。」阮大文也欣然舉起酒杯,向幾個人勸酒。阮大文四十出頭,身姿修長,面如冠玉,頜下三縷微髯,相貌俊逸不群。

  身旁一個容顏嬌美無方的女子趴在他肩頭說著悄悄話兒,阮大人一口酒喝到一半,「噗」地一下噴了出去,樂得前仰後合的。

  他在那女子輕綺羅衫籠罩下的翹臀上擰了一把,呵呵笑道:「去吧去吧,老爺還要陪幾位大人喝個痛快。」

  那美女嘻嘻一笑,盈盈起身向翟青山等人襝衽一禮,悄然退了下去。阮大文擺了擺手,那六個歌女頓時止了歌舞,大袖拂地倒退著出了大廳。

  阮大文道:「各位大人。咱們福州城這一劫算是逃了過去,可是倭人總在咱們閩境為亂,你我身為福建軍政最高官員,總要向楊總督有個交待,總不成候到他們搶夠了才離開吧?周大人可有妙計呀?」

  周洪是福建水師提督兼領三衛陸軍,他就處處避戰,任由百姓遭殃,生怕自己真和倭寇對上,阮大文那個『送船送銀買一方安定』的妙計就出自這位周郎之的。

  見阮大文問起此事,周洪皺了皺眉,徐徐道:「大人,如今倭寇已有移師廣東、廣西的跡象,而且自北向南他們始終難以立足,有了我們送的六條戰艦,他們已有去夷洲或滿刺加立足的意思,相信不久就會離開這裡了。」

  阮大文對於軍事是一竅不通,一聽這話才放下了心,他歎息道:「這樣就好,剛剛出廠的六艘戰艦連船帶炮送給了倭人,我呈送總督府的公文說我軍傷亡巨大,六艘戰艦俱毀,但是我軍與倭寇鏖戰誓死不退,寸土必爭,倭寇亦損失重大。如果倭寇不走,戰報不斷送往蘇州,可就要露了餡了。」

  周洪本來知道倭寇確實在打夷洲和滿刺加的主意,意圖尋找一個穩定的地盤,可是聽阮大文說得這麼鄭重,他的心裡也不踏實起來。

  周洪強笑道:「大人放心,福建窮山惡水的,我看他們也沒什麼好搶的了,北邊他們立不住腳,繼續南下是必然……」

  他剛說到這兒,大廳外一聲叫:「報!大人,阮三兒回來了!」

  周洪頓時住口,和阮大文等人齊齊向門口看去,只見兩個士兵攙著一個普通百姓打扮的人進來,那人一身塵土、滿面通紅,鬢邊還滴著汗水,兩條腿都有些僵硬了。

  阮大文見是自己的心腹家將阮三兒,急忙站起道:「阮三兒,怎麼……怎麼這般模樣?是遇到了倭寇還是……還是蘇州……」

  阮三兒立定了身子,擺脫了兩個侍衛的攙扶,揮手讓他們退下,直等他們出了大廳,才搶前一步,惶急地道:「大人,依小的看,情形有些不妙,小的九天前趕到蘇州城時聽說總督大人要親來福建巡視軍情……」

  翟青山沉不住氣道:「怎麼會?他督管著六省軍務,此時不居中指揮,卻離開蘇州巡視閩南,北方戰事消息要傳遞給他豈不更加費事?要說敗仗……六省哪個地方沒打過敗仗,他何以獨對閩南戰事如此緊張?」

  阮三兒嚥了口唾沫,艱澀地道:「大人,那時……那時咱們的軍情還未報進總督衙門呢。」

  阮大文聽了臉色大變,周洪也害怕起來,這麼說楊凌竟是另有消息渠道?即便他得到的消息是福建大敗,但是隨後福建軍方送去的報文卻一再說明經過福建軍民的頑強抵抗,倭寇損失慘重,如今大部分倭寇已退回海上繼續南逃,楊凌竟不行文問個明白便立即南下?

  此時北方各省還有不少倭寇落了單,正是趁機殲除的好機會,楊凌急急忙忙奔著這兒來幹嘛?難道……

  周洪想到這兒心裡「咯噔」一下,他揮手道:「大人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冷冷看著阮三兒退出大廳,周洪立即起身走到阮大文案前,焦急地道:「大人,楊凌掌握著內廠,又和其他兩廠一衛關係密切。廠衛的人無孔不入,莫不是……莫不是咱們做的事已走漏了消息?」

  阮大文一聽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他一伸手揪住了周洪的衣領,顫聲道:「怎麼會?怎麼可能?你不是說此事萬無一失麼?你……你……我們真若據城而守,倭寇未必便打得下福州,可是如今……如今咱們資敵之事一旦被楊總督知道,這是殺頭……殺頭的大罪啊!」

  周洪見他一副後悔莫及的窩囊樣,心裡有些鄙視,可是現在大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彼此又翻不得臉,他壓下火氣解釋道:「大人,你剛自廣西調來才半年的功夫,哪知道咱們福建那些衛所軍的情形,他們根本就是半官半匪。哪裡是打仗的材料?真要打起仗來,不出半天,福州便要被倭寇攻陷,生靈塗炭吶。我們這麼做也是煞費苦心,為了城中三十萬百姓打算呀。」

  阮大文急得已經快哭出來了,他鬆開周洪的衣領,哭喪著臉道:「可是楊總督怎會理解我保護地方的一片苦心?你不是說他見了軍情頂多訓斥一番麼?他來做什麼?他怎麼會知道這裡發生的事?」

  翟青山陰沉著臉道:「我們本來以為福建到處都是倭寇,廠衛的人匿跡於民間,單槍匹馬生死都難以預料,這麼危險的環境必然早早撤離此地,如今看來……」

  他長長吸了口氣,道:「挪用六萬兩庫銀,此事做得隱秘,也易瞞過他人耳目,但……六艘巨艦啊,一仗未打便無影無蹤了,如果城中還隱藏著廠衛的人,怎麼可以不露出一絲馬腳?」

  他重重地一頓腳,慘然長吁道:「阮大人、周大人、汪大人,六艘戰艦不是巴掌大的小玩意兒,怎麼可能瞞過所有人的耳目?本來下邊的人全知道了也翻不了天,可要是上邊有人想追查,一個艄公的口供都能要了咱們四人的腦袋啊。」

  汪飛凌是福州知府,原本就和阮大文、翟青山等人沆瀣一氣,盤剝百姓,一聽這話頓時嚇出一身冷汗,他額頭掛著涔涔的汗珠,臉灰如土地道:「怎麼辦?怎麼辦?諸位大人,你們倒是想個辦法啊。」

  周洪眼珠轉動,尋思著道:「或許楊凌見各省戰事已有起色才放心南下?這事做得夠隱秘了,我們是不是小題大作了?呵呵呵,別是自己嚇唬自己吧?」

  翟青山冷笑一聲,道:「我也希望是這樣,可是如果楊凌真的得了消息呢?欽差總督大臣一進了福州城,我們就要……人、頭、落、地!」

  阮大文一屁股坐了下去,喃喃地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我們聽天由命吧!」

  汪飛凌卻聽出了翟青山的弦外之音,立即追問道:「翟大人,你說欽差大人進了福州城我們就有殺身之禍,莫非翟大人有法子讓他不進福州城?」

  翟青山看了阮大文和周洪一眼,說道:「我只是個巡按御使,要兵沒兵,要權沒權,欽差總督大人出巡,前呼後擁至少也得三千鐵騎,我怎麼攔得住他?」

  周洪看看翟青山、汪飛凌兩人變得詭譎起來的面孔,慘笑一聲道:「我是有兵,可那又怎麼樣?我讓他們去謀刺欽差?誰肯答應?」

  翟青山陰險地道:「誰說要去殺欽差了?倭寇冒充民壯襲擊了泉州,現在我們得到消息,又有一股從江南潰敗下來的倭寇冒充我大明軍隊,試圖襲擊福州,於是我們半途設伏對伏倭寇……」

  周洪身子一震,吃驚道:「此計可行麼?雙方只要一打起來馬上就漏了馬腳。」

  汪飛凌到了此時也不由惡向膽邊生,狠狠地道:「城北越山峪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果使一路奇兵在那裡設伏,架上幾門大炮、堆上滾木擂石,一旦伏擊成功,對方就能先折了一半人馬。嘿嘿,到那時就是如騎虎背。無論將校官兵就算發現真相,也只有將錯就錯,誰還敢猶豫不前?那時還能免罪不成?」

  翟青山也來了精神,湊上前鼓動道:「越山峪上方不遠就是一條大河,這邊炮聲一響,就可以派人決堤放水,他們想要避開大水唯有逃向兩側山峰。而伏兵恰恰就在山峰上,說不定根本不必一兵一卒下山和他們對面接觸,就可以把他們全殲!」

  周洪聽了臉上的橫肉直哆嗦,他前思後想忽地一拍在腿,咬牙切齒地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拚一拚說不定還有機會。大人,咱們干吧!」

  阮大文慢慢抬起頭,失神地雙眼呆滯地看著他們,訥訥地道:「殺……殺欽差?那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周洪臉上的肌肉都繃緊了,猙獰地一笑道:「大人,我們以庫銀軍艦疏通倭寇,已經是誅九族的大罪了,人還能死兩遍不成?可是如果成功,那就是死裡逃生。那些知情的兵不敢洩露消息的。何況我還可以把他們調上戰場借倭人的手除去隱患。至於欽差……嘿嘿嘿……路遇倭寇,以身殉國,還可以封妻蔭子,我們也算對得起他了。」

  阮大文又沒了主意,他的目光從三人臉上掠過,翟青山三人眼中都閃著凶光,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阮大文終於垂下了眼簾,輕聲問道:「那……讓誰去伏擊欽……伏擊化裝來襲的『倭寇』?周大人,你……」

  真讓他去面對欽差的大軍,一向畏戰怕死的周洪怎有那個膽量?他急忙道:「大人,我是水師提督,雖說督管著三衛陸上兵馬,可要是我這個水師提督親自出馬,別人想不生疑也難。」

  阮大文猶疑道:「那……還有何人可用?」

  周洪目光一閃,冷聲道:「游擊將軍何炳文,大人看怎麼樣?」

  「他……?」阮大文一怔。

  周洪道:「是!何炳文帶兵有方,他的兵戰力在福州守軍中是最強的。聽說他原本是北方邊軍的一名參將,在雞鳴驛一戰中替人背了黑鍋,才貶至廣西做了小小的百戶,是大人慧眼識英才,將他提拔起來,遷任福建布政使時又把他也帶了過來,應該是您的心腹吧?」

  「呃……此人一向沉默寡言,言語謹慎,本官發現他是個將才,這才把他帶在身邊。」阮大文撫了撫鬍鬚說道。

  其實阮大文自然沒有那個眼光,何參將被貶至廣西後,在南丹州做了一個小小的百戶,有一次阮大文巡察至此,跨下的富貴馬被一個獵戶的狗給驚了,掙脫了馬伕拉著他一通狂跑,是何參將力攔驚馬將他救下來,阮大人便遷升他到布政使衙門,做了守備。

  後來阮大文見他帶兵有方,為人穩重,倒是個可以一用的人才,便漸漸提拔起來,他到福建時因為這裡未設指揮使,軍務方面他也要負責,身邊缺個懂軍事的人才,便將何炳文帶來,現任福州游擊將軍。

  翟青山道:「他的事我也曾耳聞過,好像被捕進京去後各部官員推卸責任,人人都欲置他於死地,後來還是先帝開恩,赦了他的死罪貶至廣西。要是這樣他對京中大員一定沒有好感,而且他是大人帶出來的人,應該也是個靠得住的。況且大事已成定局後,他就是想退出咱們這條船也不可能了。」

  「他的五千兵馬是目下福州最精銳的部隊,也唯有派他去才有把握。如果大人不放心他的為人,我可以派幾個心腹督視著他,一有異動立即斬殺!」

  「……好!」阮大文終於下定了決心,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來,目光陰冷地道:「你不仁,莫怪我不義!楊大人,我這都是被你逼的!」

  他喘了幾口大氣,揚聲喝道:「來人,馬上傳游擊將軍何炳文來見我!」

  ※※※※※※※※※※※※※※※※※※※※※※※※※※※※※※

  浩浩蕩蕩的欽差隊伍,沿著崎嶇難行的山路蜿蜒南行,旌旗蔽日。前方一千名身披甲冑,持著紅纓漆槍的官兵導引開路。中間一千名朴刀圓盾和弓箭、火銃手簇擁著欽差的儀仗,殿後的官兵也是刀槍如林,旗貼招展。

  只是這支官軍人人頭纏一條白綾,就連騎馬駛於中軍的楊凌和參將蕭橫江、都司羅毅也不例外。大軍到了麗水時,楊凌才得到福建戰場上的準確消息,他派去的一個千人隊同大股倭寇遭遇,那支倭寇是宮本浩的人,持有從明軍手中繳獲的三門火炮,戰力不凡。

  這個千人隊以寡敵眾,苦苦支撐,而負責自後截擊的福建水師和夾擊的衛所官軍卻以雨後山洪暴發阻礙行程的理由,遲遲沒有趕到圍殲地點,以致楊凌的千人隊孤軍奮戰,一千一百二十五人全部戰死沙場,無一生還。

  楊凌聽到這個消息時,已經沒有憤怒可言了,他握著內廠番子送來的密報垂淚半晌。咬著牙扯下一角衣襟繫在額上,便命令大軍立即啟程,加速趕往福州。

  噩耗在軍中悄然傳開,不知何時,將士們都學著總督大人,個個頭系白綾,已是全軍縞素,帶孝行軍。

  泰順縣令王和來迎接欽差,瞧見這副蕭殺冷肅的氣氛,他也不知軍中出了什麼大事,忙戰戰兢兢至中軍見過楊凌,便領著大軍馳往泰順縣城。

  泰順是個小縣,位於浙江、福建接壤處,這裡官兵常常往來經過,卻從沒見過這麼大的人物,王和在楊凌面前只是迎來送往的一個角色,所以也不敢把欽差到此的消息聲張出去。所以街市上的百姓仍然照常往來,並沒有什麼人驚訝圍觀。

  楊凌見了很是滿意,他經過青田時,那位縣令大動干戈,三班衙役全部出動,又調集十里八鄉的民壯,隊伍排出三里地去,縣城主要街道全部戒嚴,就差黃土墊道、淨水潑街了。

  其實欽差出巡雖是代天子巡狩,但是禮儀上還是有差別的,那位青田懸念的迎接排場已經有些逾矩了,以致楊凌大怒,當場將他喝斥一番。現在這位王縣令體恤民情,毫不阿諛奉承,倒令他有了幾分好感。

  楊凌卻沒想到這位王縣令為了給欽差留個好印象,竟然早早的快馬派人趕去沿途各縣,打聽好了楊凌的性情脾氣這才如此安排,在這些細枝末節上他為了揣摩上司心意可謂用盡了心思。

  儀仗轉過路口,前方大軍已通過縣衙,就在這時,楊凌瞧見一條蒼弄裡有個破衣襤褸的婦人領著個小孩子一路狂奔,可是終究跑不過後邊幾個追來的漢子,被追的最快的一個一腳踢翻在地,隨即幾個人上前拳打腳踢,那婦人抱著頭躺在地上,旁邊的小孩子哭叫著,卻被人一記耳光扇倒在地。

  楊凌心情本來就不好,見了這模樣不禁厭惡地皺了皺眉,立即勒住了韁繩。他的親兵侍衛明白大人的意思,馬上趕過去四個士兵,不一會兒就把那幾個人全都帶了過來。

  方才遠遠的沒有聽清那小孩子哭喊的內容,這時帶到近處雖然仍聽不懂他說些什麼,但是楊凌已聽出不是本地的方言,而是說的倭語,他不禁一奇,開口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打她們?」

  那幾個村漢見是一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將軍,周圍還有這麼多兵,嚇得臉色都有些變了,一個村漢吃吃地道:「將軍大人,這婦人……這婦人裝啞子來討飯吃,我們看她可憐就給了她些吃的。後來聽到她和小孩子說話,他娘的……呃……她原來是個倭人。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禍害了那麼多百姓,所以我們……」

  他說到這裡已氣得臉色通紅,楊凌看了看那女人和孩子,面有菜色,瘦瘦弱弱,長得倒還清秀。只是臉上滿是泥污,又被人打得青一塊腫一塊,站在那兒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著他。

  楊凌軍中有通事官,他喚來一個向那倭國婦人問話,那婦人雖然害怕,聽見通事說的是本國語言,膽子倒大了些。於是戰戰兢兢地說出了她的情形。

  原來她是屬於乃美正智那一夥倭寇的眷屬,這次倭寇由於在日本站不住腳,把家眷都帶了出來,寄住在海島上的家眷人數比倭寇的總數還要多上一倍。乃美正智一夥倭寇被殲滅後,這些老弱婦孺試圖投靠其他倭寇,但是現在倭寇戰事不利,存糧有限,除非能上陣作戰的否則一概不要,一向好色的他們就連那些有幾分姿色的女人也趕離了海島,可見糧食的緊張。

  從這婦人口中,楊凌得知利用小船和簡易木筏無法東渡回到日本的這些海盜家眷為了不臻餓死,只得順流漂向大陸,一些人淹死在海裡,僥倖上了岸的由於容貌與漢人相同,沿海難民又多,混在其中裝聾作啞,雖說時常被人認出來少不得挨頓揍,可是總有幾次能成功弄點吃的。

  如今象乃美正智、東華鹿之介這些被全殲的倭寇越來越多,被迫上岸乞食的海盜眷屬也越來越多,沿海各城縣幾乎都有這些倭寇遺屬在到處流浪。

  楊凌的廠衛顯然對這些人物不太注意,楊凌若不是無意中見到這一幕,還不知道這種情形。楊凌看了看那個身材單薄的少婦和她的孩子,想起自己戰死在疆場的部曲,想起一路行來聽說的倭寇犯下的滅絕人性的罪行,說不出是憎恨還是其他的情緒。

  他瞥了眼那個拉著孩子,手腕上烏青一塊的女人一眼,歎口氣道:「倭人凶殘,罪大惡極,固然百死難贖,可是聽她敘說的情形,流浪於我六省沿海的倭人遺屬怕不有幾萬人了。我漢人終究不是韃子、不是倭寇,使不出滅絕人性的屠族手段。可是這些老弱婦孺總不成就這樣任由他們這樣流浪下去,百姓一旦殺了人,民風也從此堪虞。」

  馬蹄在地上「踏踏」地輕刨著,楊凌沉思半晌重又把目光投注到那對母子身上,她們似也感覺出楊凌是個能夠決定她們生死的人,當楊凌的目光重新看向她們時,那少婦忽然扯著孩子雙膝跪下,向楊凌「咚咚」地磕起頭來。

  她不會說漢話,可是那眼神中的乞求哀憐畢竟表達的明白,楊凌搖搖頭,說道:「書記官,以總督府的名義諭令六省布政使司,迅速通令所有州府縣,以及鄉村的保甲地正,從即刻起但凡發現倭寇眷屬,立即送官。官府要對他們登記造冊,統一管理,不得任由流浪。這些人……要打入惰藉,永世不得讀書。婦人、兒童官賣為富紳家奴,賣資充做軍餉,成年男子一概發配西北,養馬牧羊。」

  「是!」書記官馬上拿出筆墨,匆匆記下,交楊凌看過,然後用印令驛卒飛速送回總督府。那對母子則被見風使舵的王和馬上送進縣衙,先收容了起來。

  楊凌望著她們的背影忽然有點迷惘:「這個口子一開,會不會從此奴隸交易大行其道?但是不如此,又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各方面都接受來處理這件事?」

  他想起東南沿海早有海盜劫擄漢人賣往日本、南洋為奴,而大明的豪富之家其實也早有私下買賣外國販來的奴隸,比如他府中那個阿德妮,想必不少江南士族大家府中都有類似的外國美女吧,他又怎麼會是始作俑者?

  楊凌努力說服著自己,驅散著心頭隱隱的罪惡感,可是他心裡明明白白的知道,以前那畢竟是陰影下的交易,是地下王國的行為,而他今日一舉,雖然救了許多人的性命,可是也放任了一種行為的產生。

  有時候,一個念頭,一種行為,很難簡單的界定它是善還是惡,它所帶來的,常常是兩種後果交織在一起。

  他搖搖頭,向王和問道:「王縣令,大軍還有幾天可以到達福州?」

  王和連忙道:「大人,經過古道,大約六天內就可以到達福州地界了。」

  楊凌點點頭,勒馬望向王和所指的方向,暗道:「不想那麼多了,哪有那麼道理可講?我現在是要去福州殺人,但是我要是不殺人,才是天地不容,誰又能說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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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52:11
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六十七章 奉旨打劫


  越山峪峽谷兩旁的險峰上,五千官兵埋伏在密林之中,蟲叮蟻咬的不敢稍動。游擊將軍何炳文的軍紀之森嚴可是眾所周知的。

  何參將雖說被貶至廣西,從堂堂參將降為小小的百戶,受此打擊下變得心灰意冷,但是他是行伍出身,多年在邊塞苦寒之地打仗,令行禁止、服從紀律的生活早已習以為常,因而他治理軍隊縱然不是有意施為,所統領的官兵也是治軍嚴厲,軍紀森嚴。

  衛所兵軍紀敗壞、腐朽不堪,何炳文就任游擊將軍之後,那些桀驁不馴、品流複雜的部曲,在他嚴厲軍法的約束懲制下,也不得不規規矩矩,軍令一下再無一人敢予違抗,他的兵的確是整個福建軍紀最好、戰力最強的官兵,這也是阮大文等人想要謀殺欽差,不得不動用他的軍隊的原因。

  草叢中,藉著林蔭和半人高的蒿草掩護,火炮和擂石都已佈置妥當,上邊覆蓋了新鮮的草皮。官兵們身上頭頂遮著樹枝草環,從山下望上來,儼然是林木蔭蔭,看不出絲毫異狀。

  士兵呈橫線遙遙延伸向遠方,官兵伏擊使用的主要是強弩,儘管經過何游擊的嚴格訓練,現在能以雙手撐開強弓的士兵仍廖若晨星,不過這些弓可以用雙足踏開弓弦,在山頂足可供他們從容上箭,組成多輪攢射斷敵退路。

  按理說,這樣的佈置,只要倭寇沒有事先察覺,那麼任他們如何悍勇,站在峽谷下任由火炮轟炸、擂石砸擊和利箭攢射,都休想能夠活命。

  何況峽谷上游聽到炮聲只要把河堤一扒,近日多次暴雨後充足的河水就可以灌入峽谷,這次伏擊戰可謂萬無一失。想到這裡,何炳文心裡一鬆。

  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淌了下來,臉上還沾著兩片草葉,他也不覺得難受了,只是扯了扯領口,林中雖沒有烈日照射,可是密不透風,汗水已濕透了他的衣衫。

  江南軍的戰力實在是太弱了,居然任由一群喳喳呼呼的小挫子耀武揚威。曾經率領邊軍和伯顏可汗手下大將博達爾模、迄林達達浴血奮戰的何炳文實在難以想像,這群軍備不齊、補給全無、孤軍作戰的倭寇,如果碰上他帶領的邊軍隊伍,會是種什麼下場。

  奈何倭寇所為不過是劫掠錢財,他們在大明疆土上是不可能站住腳的。而韃靼人卻對中原虎視眈眈,京師就在燕山腳下,朝廷決不可能將邊軍調往江南,所以小小倭寇竟然肆虐沿海六省,攪得到處烏煙瘴氣。

  「聽說在恩公楊大人統領下,自山東、江蘇、浙江路往南捷報頻傳,如今只有福建連打敗仗,這回阮大人總算硬氣了一把,敢叫人出兵與倭寇對戰,我這一仗一定要贏。要打得漂漂亮亮,全殲倭寇!如果阮大人能因此鼓起作戰的勇氣,一改福建全省的抗倭局面,從而為楊大人解憂,我也算是報答了恩公救命之恩了。」

  何炳文想到這裡,扭頭看了看周洪派來的那幾個水師將領。由於嫌熱,他們不止脫了甲冑,便連軍衣也脫了下來,正坐在後邊草坷裡悄悄地聊著天。

  何炳文輕蔑地一笑:這些將領自己都吃不得苦,不能以身作則,他們的軍心士氣可想而知。周洪把他們打發來,想必是為了給水師爭一份功了,爭就爭了吧,當初要不是我貪功冒進,何至於中了韃子的埋伏?朝中無人,做人還是低調點好。

  他不由想起出兵之前阮大人和汪知府對他說的話。

  阮大人說「炳文吶,咱們福建連吃敗仗,再這麼下去,恐怕總督大人會責怪我指揮作戰不力呀,可是你也知道,咱們的水師不太爭氣,指望不上他們吶。如今有一股洗劫了金華的倭寇,人數甚眾,足有三千多,他們穿上自金華府庫中繳獲的官兵衣服,一路堂而皇之地南下。由於他們軍中有熟悉漢話和軍制的假倭,所以扮得維妙維肖,竟然騙過了沿途州縣和衛所官兵。他們進入仙霞古道因為沒有通關諜文而強行闖關,殺死了守關的一所官兵,有個機靈的士兵裝死瞞過他們,這才飛馬搶在他們前邊趕來報信。炳文吶,這是個好機會,倭寇還不知道行藏敗露,要是能趁機盡殲這伙倭寇,我們在總督大人那兒也有個交待,本官想來想去,只有派你去才能放心得下,事成之後本官保舉你為泉州參將兼游擊將軍,你看如何?」

  阮大人話音剛落,汪知府已眉開眼笑地拱手道:「恭喜何將軍,阮大人對這一戰是勢在必得,特意撥了『霹靂雷火炮』八門,助你一戰功成。呵呵呵,將軍為福建立下首功,前程何止一個參將?跟著阮大人,早晚是一方封疆大吏。呵呵呵,對了,我的小妹一直仰慕將軍的威名,常說福州城內四萬官兵,頂天立地的大將軍唯你何游擊一人哪!聽說何將軍如今孤身一人,尚未續絃,等你凱旋歸來,本官想請阮大人為舍妹作媒,你我兩家結為秦晉之好,還望何將軍不要嫌棄。」

  汪家的伊人小姐?何炳文想到她頓時不寒而粟,身上馬上涼快了許多。

  汪知府的小妹汪伊人,如今年方二十一歲,聽說容貌極美。她是嫁過人的,可惜夫家短命,如今一直住在娘家沒有再醮。按說以何炳文的年紀和汪知府的地位,能續絃娶這麼個年輕美貌的大家閨秀,也算是門當戶對。

  問題是閩地男風極盛,因之婦人間結『手帕交』的也極多,聽說這位伊人姑娘和一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走得極近,彼此結『手帕交』,按歲數在那幫婦人中排行第九,人稱小九妹。

  何炳文來自北方,北方的民風相對質樸一些。他實在無法接受一個常常和同性假鳳虛凰的女人當夫人,出於這位伊人姑娘的作派,他只能對汪知府敬謝不敏了。

  只是……他想到自己當時一口回絕,汪知府難看的神色,心裡不由猶疑起來,自己的借口說得夠婉轉了,他的臉色為什麼那麼難看?好像阮大人也有些不開心……

  「不想那麼多了,只要打好這一仗!只要把這一仗打好,替阮大人立下一份大功勞,相信他也不會難為自己。」何炳文想到這裡,吐掉手中的草葉,緩緩站起身,向峽谷中望去。

  遠遠的,一隊官兵從峽谷深處走來了,峽中古道雖不甚寬卻修整得很是平坦。平坦的土路上叢生著低矮的荒草,大隊人馬行進起來一覽無遺。

  何炳文精神一振,低喝道:「打起精神,倭寇來啦!」

  四周的官兵立刻緊張起來,坐在樹下乘涼的幾個水師管領顧不得穿上衣甲,也急急忙忙提著刀衝了過來,藉著搖曳掩映的樹叢向峽谷中望去。

  馬隊、車隊行進,車輪轆轆,馬嘶嘯嘯,只是由於峽谷兩旁枝椏橫生,大軍偃旗息鼓,旗旛都捲了起來。

  何炳文冷冷一笑:這伙倭寇扮得果然似模似樣,開道的官兵刀槍耀眼,隊列森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們的底細,就算對面相逢,怕是就連自己都要被他們瞞了過去。

  水師千戶嚴虎弟迫不及待地道:「快,引燃火炮,擂石、弓箭手準備!」

  「吱呀呀」一陣響。弓弦聲令人心驚膽寒,一枝枝狼牙利箭搭上了弓弦,這樣的重箭勁弩,就算對方身穿重甲,也絕對可以透體而入,像鐮刀割草一般連人帶馬頃刻間射倒大片。

  「統統住手!」何炳文厲聲低喝:「混帳,他們還在遠處,此時開炮射箭,後隊的倭寇勢必遁入山林,再想抓他們就難了。待倭寇前隊出了谷口,再聽我號令,違者,斬!」

  何炳文的軍紀甚嚴,官兵聽令立即鬆了弓弦,重新伏低候命。嚴虎弟漲紅了臉怒道:「何大人,阮大人將重任交給你,你怎可如此畏敵怯戰?如是等他們到了谷口再發動襲擊,有人衝出去怎麼辦?」

  何炳文翻了翻白眼:「一群瞎指揮的白癡,當初在雞鳴驛,劉公公和葉御使也是這套詞兒,可是身為主將真出了事倒霉的卻是老子,這群蠢貨懶得理會他們,等打了勝仗有了戰功可撈,他們也就不會計較了。」

  想到這裡何炳文黑著臉哼了一聲,毫不理會地轉過頭去,低聲命令道:「誰也不要弄出聲響,靜候倭寇靠近。大炮裝填緩慢,這先發的八炮,我要轟得倭寇陣腳大亂!」

  嚴虎弟有些著急,周洪的密令就是要他們監視著何炳文,務必要督促他搶先開炮造成既定事實,欽差的儀仗與普通大軍是不同的,如果山下的明軍走近了被他看出破綻可怎麼辦?聽提督大人的意思,此人似乎並非絕對可靠呀。

  荊離也是周洪的心腹,在場將領中以他品秩最高,見嚴虎弟被何炳文嗆了回來,他背負雙手,冷冷地道:「何游擊,本官負有督戰之責,我命令你立即開炮,否則軍法從事!」

  何炳文緩緩起身,雙目微微地瞇了起來,也寒聲應道:「荊大人,布政使大人的命令,是盡殲倭寇,此戰是由我指揮,戰不戰是你督戰使的責任,何時戰卻是下官份內之事了,勿需操心!」

  荊離手指在背後動了動,兩名將校「嚓」的一聲就欲拔刀出鞘,雪這的刀鋒剛剛拔出一半,何炳文近前六名弓手霍地抬弓舉箭對準了他們,兩人鋼刀拔出了一半便僵在那裡。

  何炳文大怒:「這些水師將領打仗不行,內訌倒囂張得很,竟然要對我動刀。」他上前一步,森然道:「此地,我才是主將,這仗怎麼打,鄙人說了算!軍令如山,非同兒戲,要打濫仗等回了福州,我一定奉陪!」

  雙方劍拔弩張正僵持不下,嚴虎弟見山下明軍前隊已浩浩蕩蕩趕到山腳下,急忙打圓場道:「諸位都是為了完成阮大人的命令,何必刀兵相見呢?倭寇已經到了山腳了,何將軍快快下令吧!」

  何炳文冷哼一聲,轉臉望去,只見前隊約一千名官兵已走到谷口,可是中卻沒有緊跟前隊,兩支隊伍隔著半里多地。如果開炮轟擊前隊,中軍的倭寇一定來得及反應,他們可以迅速退回古道深處,或者立即向兩側密林隱沒。而那裡埋伏的官兵並不多,很難達到全殲敵軍的效果。

  何炳文緊張地盤算了一下,如果靜候中軍過來,前隊一千名倭寇一定可以搶在洪水到達前逃出去,以他們的戰力,立刻就可以成為一支禍害一方的隊伍,要循蹤剿滅十分困難,如果盡殲前隊倭寇,放洪水堵住谷口,倭寇唯有轉頭向回走。這條古道是浙閩之間唯一的通道,他們的糧草就算夠大軍往返之用,那時浙江軍方必然也已得了消息銜尾追來。

  想到這裡,何炳文厲聲說道:「快,左手第一門炮,炮口對準谷口,馬上放炮。其餘火炮對準前隊倭寇,第一門火炮一響,其餘火炮、擂石、弓箭一齊發射,務必全殲這股探路之敵!」

  荊離和嚴虎弟等人聞言相視一眼,臉上都露出陰險的笑容,後邊兩個校尉也嚓地一聲還刀入鞘,站開了半步。

  何炳文的兵果然訓練有素,他一聲令下,立即衝過去幾個士兵,扯開大炮上的草衣,將炮口緩緩移向峽谷谷口,火折子點燃了引線,令人恐怖的「嗤嗤」聲隨著一線火花飛快地燒向炮口……

  ※※※※※※※※※※※※※※※※※※※※※※※※※※※※※※

  福州城東城門處警衛森嚴,兩排官兵持槍佩劍,遠遠站出半里地去,寄居在城外的逃難百姓被遠遠地趕開不許靠近。一個穿著鵪鶉補服的文官和一個海馬補服的武官立在城門外遙遙地看著遠方。

  遠遠的一隊人馬行來,個個都是一身短打扮、腰間佩著刀劍的武士,看起來像是鏢局的趟子手,走在最前邊的是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魁偉大漢,那闊口濃目和粗壯的身材,站在相對纖弱的南人士兵面前,令人望而生畏。

  陪在他旁邊的那個青年漢子看著就順眼多了,一副笑吟吟的面孔,長相英俊、身材修長,腰間佩了一把狹長的利刃。

  「鵪鶉」和「海馬」見那三十多人走到近前,急忙迎上前去陪著笑臉道:「兩位,呃……不知兩位怎麼稱呼?」

  青年武士彬彬有禮地雙手扶膝,行了個標準和倭人禮節:「在下佐佐木春介。」

  絡腮鬍子輕蔑地看了兩上官員一眼,用生硬的漢話道:「我是宮本熊二,你們的布政使大人呢?為什麼不來迎接我?」

  兩個官兒一聽這個嚇人的大漢性宮本,估計和縱橫福建的大倭寇宮本浩說不定還有親戚關係,連忙討好地道:「啊!兩位武士先生快快請進,我們布政使大人就在城頭上恭候你們呢。」

  宮本熊二不滿地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向前走去,佐佐木則仍是一副好脾氣,笑吟吟地陪在他的身邊。一隊武士走到城門前,「鵪鶉」恭順地道:「兩位武士先生請上城樓,呃……你們的人……」

  「哈哈哈哈……」宮本熊二放聲大笑,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混蛋!我的人當然要跟我進去,嗯?你們的,這麼多兵,難道還怕我們這幾個人?」

  「這……」文官臉上極是為難,那武官踮起腳尖向遠方看了看,急忙道:「請進,請進,請貴武士的人都進城!」

  宮本熊二不客氣地一把推開他,挺胸腆肚地進了城門,對隨進城來的三十名武士不在乎地道:「守在這兒,我們很快就下來。」說著向佐佐木一揮手,也不用明廷官員帶路,逕向城樓上走去。

  三十名武士齊齊哈依一聲,紛紛就地盤膝而坐,為了掩人耳目,他們佩的都是中原的狹鋒單刀,這時一個個將單刀橫在膝上,旁若無人,這番舉動令明軍又敬又畏,數百官兵無人敢與靠近。

  那武官急急向城外官兵喊道:「快快,統統回城,拉起吊橋,關城門!」

  城樓上,阮大文和周洪正惶惶相對,阮大文怒氣沖沖地道:「混帳、混帳,宮本浩實在貪得無厭,我給了他六艘艦和足足六萬兩白銀吶,到現在庫銀還差著三千兩沒有補足呢,等到楊凌一死,我們上下打點,疏通關節還不知要花多少銀子,他居然又來討要錢糧,我真恨不得……恨不得……」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死咬著咱們的不過是一個楊凌而已,他在朝中的政敵還少麼?只要他一死,朝中被他打壓的一派就會趁機劃攻訐他,他的同黨就會互相爭奪他留下來的那向個肥缺。誰還顧得上咱們?大不了換個地方繼續作官,一年兩年的功夫,咱花出去的銀子就回來了。大人,小不忍則亂大謀呀,宮本浩攻城掠地,勢如破竹,咱們的福州城守得住嗎?何況他現在有了六艘戰艦,數十門大炮,更是如虎添翼,真把他惹惱了,大軍殺返回來,來個屠城,咱們的項上人頭和便宜老小的性命能保得住嗎?」周洪連忙勸慰著。

  「哼!」阮大文看看周洪,又瞧瞧翟青山,恨恨地坐回椅上。

  這時外邊親兵喊道:「報!大人,客人到了。」

  阮大文一驚,不由站起了身子,周洪「噓」了一聲,連忙滿臉陪笑地迎了出去。兩個倭人進了城樓,傲然看了三位福州城的最高官員一眼,也不等相請,便大搖大擺地去上座坐了。

  雙方通了姓名,鬍子倭人嘿嘿一笑,口音生硬道:「你們,我們主公要的糧食準備好了麼?」

  阮大文忍著怒氣道:「宮本先生,為了避免衝突,本官冒著奇險贈予你們六艘戰艦和六萬兩白銀,你們答應放過福州,逐漸移師廣東,怎麼又出爾反爾,再次來向本官索取錢糧,我這裡可沒有金山銀山。」

  「混帳!」宮本熊二一拍桌子,跳起來大發雷霆。

  佐佐木春介忙打圓場,用一口流利的漢話笑吟吟地道:「阮大人,我們主公非常欣賞你們對我們的關照,本來也不想再打擾你們,可是……要知道,我們有銀子現在也無處去購糧,可是數千勇士要吃飯,怎麼辦呢?呵呵呵,你放心,我們主公吩咐過,有了戰艦和銀兩,我們準備向澎湖、夷洲一帶轉移,尋找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大人所管轄的地方,我們是一定不會再來冒犯的。可是這一路上總要有糧草嘛,只要布政使大人再交出一千擔糧草,我們的大軍立刻離開福建。哈哈哈哈,大人,你可以就此向朝廷稟報,閩境之亂已全部靖平,六省之中你們首先平定疆域,這份首功少不得一份大大的賞賜,我們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嘛,嗯?」

  「一千擔糧草,你們就離開福建?」阮大文聽了又驚又喜,現在六省皆是欽差總督楊凌的轄區,處處都有倭寇行動,如果欽差在自己的戰區中伏而死,朝廷可不能把一切責任歸糾於他,但是一番責罰貶謫卻是免不了,那時不免又要多花自己的私房銀子。

  如果給他一千擔糧草,一則可以送走這個掃把星,二來欽差在伏而死,自己卻取得大捷,平靖福建全省,到那時誰還敢追究他的責任?六省抗倭官員中他可是立了頭功呀,說不定……說不定這欽差總督的空缺,皇上會順手就戴在自己頭上。

  阮大文想到這兒轉怒為喜,連忙問道:「些許當真?你們……你們只要收了一千擔糧草,馬上移師離開福建?」

  宮本熊二咆哮道:「你不相信我們的話麼?我們武士是說二不一的!」

  阮大文聽了這粗人的話,心中更信了幾分,他連忙喚過翟青山,囑咐他去找知府汪飛凌,趕快命民壯押運一千擔糧草過來,戰場上耗費米糧天公地道,這一千擔糧食大可做帳寫給了前線的官兵,乾脆就說給了楊總督已全部戰死的那支千人隊,那更是死無對證,這簡直是老天送來的機會呀。

  翟青山聽了阮大文的計策,也不由喜上眉梢,連聲答應著去了。

  周洪陪笑道:「宮本先生,佐佐木先生,呃……你們在河邊停的有運糧船吧?一會兒民壯運糧到了,還要麻煩你們扮成抽調來押運糧草的民壯,我會派我的親兵護送你們趕到河邊,還望你們信守承諾,早日離開閩境呀。」

  宮本二人連聲答應,過了半個時辰,民壯押運著糧草大車小車地趕往東城,阮大文匆匆趕出去,裝模作樣地對那些民壯和官兵道:「前方戰事緊張,現在泉州衛所派人來運糧草,你們趕快將米糧送到河邊運糧船上,不得延……」

  他話未說完,一柄雪亮的鋼刀已架在他的頸上,阮大文駭然扭頭,見是滿臉鬍子的宮本熊二,不禁驚道:「你……你這是做什麼?我已依約付糧,你敢動本官,你也休想離開福州。」

  站在他旁邊的周洪也被佐佐木用刀柄狠狠地搠了一下,疼得蹲伏在地,剛剛走上城樓的汪知府和翟御使驚訝得不知所措。

  佐佐木一腳將周洪踹翻,靴尖用力踩著他的脖子高聲向城下喝道:「統統不許動,杭州水師千戶韓武,奉旨打劫!」

  他話音剛落,城下三十名盤膝而坐的士兵霍然躍起,迅速守住了左右兩側通往城樓的要道,右手提刀,左手虛抬,袖筒中烏沉沉的分明是機弩發動的梅花弩箭。

  汪知府渾身亂抖,面如土色地道:「你們是杭州水師?奉……奉旨打……打劫?」

  「正是!」韓武從懷中掏出一面黃綾,迎風抖開,厲聲喝道:「阮大文、翟青山、周洪、汪飛凌通敵資敵,當誅!爾等身為士卒,聽令行事,聖上不予追究,立即放下刀劍聽候發落!」

  城下的兵一見四位大人皆在人家手中,早就慌了手腳,何況城下還有運糧的兩千民壯,眾目睽睽之下誰敢造反?有一個乖乖放下了兵器,立刻就有一群人爭先恐後地丟下了刀槍,地上頓時扔了一片刀矛槍盾。

  韓武向阮大文嘿嘿一笑,說道:「本官奉旨打劫你的項上人頭,阮大人,請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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