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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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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8 23:52:10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二十八章 波瀾不驚


  「近海之人不下千萬,海即海民之田。沿海諸府道,地窄民多,山林斥鹵之地,悉成村落,多無田可耕,小民生計艱難,全賴海洋貿易養贍資生,子母營利。

  禁海原為倭寇橫行,然禁海以來,倭寇逾演愈烈,海濱民眾生理無路,再復荒年欠收,貧民被迫入海從盜,嘯聚亡命。

  海禁之嚴,百姓無以得食,是其困也。既此略無效,則堵不如疏,百餘年來,禁海所棄之金錢,已何止億兆。禁海即棄海,棄海即棄江冊,棄江山則百姓無以憑附!

  海亦大明疆域,守土有責,守海亦有責,海權不可棄。臣請開海禁,發勢辟四海,威及八荒,彌盜安民,使荒煙野草復為綠畦黃茂,圮牆垣復為華堂雕桷,複數千里之財賦,蘇上千萬之生靈……」

  嚴嵩這篇萬言書,林林總總,從經濟、政治、軍事諸多方面提出了開海解禁的好處,又對一旦開海,如何設置海關、市舶司、水師等事宜詳盡建議一番,有理有據。正德帝閱罷不置可否,只循例批抄邸報,著文武官員議評。

  百餘年來,大明不乏提議解除海禁的有識之士,其中亦有聲望地位極為崇高的人物,但所提諫議如石沉大海,根本不曾在朝野激起任何波瀾。嚴嵩不過是一小小的戶部主事,這封萬言書又有何人肯注意?文武官員見了這奏章,不過付之一笑,便鏘它束之高閣了。

  然而,這條邸報不知怎地卻傳到了民間和士林。而且出人意料地引起了士農工商各個階層的注意。民間對此議論紛紛,上至士林學子、四戚勳卿的交往圈子、下至青樓妓館、客棧酒肆總是有人不斷提起這件事情、描繪海禁的種種弊端,解禁通商的美好藍圖,民意和輿論開始悄然發生著變化。

  而朝中六部、翰林、御使們對此卻並未察覺,他們的一部分領袖人物或赴外公幹、或外放實權、或賜金准假,這種種舉動被他們認為是對皇上進諫的一個小小勝利:皇帝不勝其擾,這是向百官施惠服軟以求安寧了,所以他們更是再接再勵,告皇帝荒誕不經!告劉瑾閉塞聖聽!告楊凌輕浮跋扈。告的不亦樂乎、不屈不撓……

  而這些當事人們任憑彈劾自己的奏折如雪片般份至沓來,卻是你越告我越勇。荒唐的繼續荒唐,擅權的繼續擅權,輕浮的繼續累浮。

  正德皇帝堂堂天朝上國的天子,搬去豹房第一件事就是令人製作了大批氈帽皮裘,趁著寒氣尚未消融,自己以身作則換上蒙古可汗袍服裝飾,令侍衛宮女也全都換上蒙人裝束,還在虎池旁搭了牛皮巨帳,自稱忽必烈大汗。互相扮演韃子以自娛,又與一從『蒙古』侍衛、喇嘛僧侶策馬

  奔馳,舉止與凡人不分。

  翰林院現在群龍無首,便請了早已致仕回家頤養天年的大學士,德高望重、年逾八旬的查老夫子入豹房勸諫。老先生顫巍巍被兩個小孫兒扶進豹房,進了那頂牛皮大帳。

  查老夫子一見了蒙古可汗的大帳就有些頭暈,再見了萬歲爺這身蒙古人可汗的裝束,也不知該不該以帝禮參拜,弄得他空有滿腹才學,竟是半天說不出話來。

  正德小皇帝倒不在意他的失禮,他抖著皮袍袖子,樂呵呵地迎上來,見面先給老夫子來了個熱情擁抱,歡天喜地地說道:「扎木合兄弟,感謝你遠道來看我,願長生天賜福於你!快請坐下喝杯奶茶吧。」

  聽了這番胡說八道,查學士鼻子都氣歪了。準備了許久的委婉進諫之詞全部忘得精光,他像打擺子似地哆嗦了半晌,結結巴巴只說出了一句:「臣……臣臣……告退!」

  查學士走到帳逢邊上,想了想實在忍不住了,轉身更正道:「皇上,扎木合不是忽必烈的兄弟,與他結拜為安達的是鐵木真。」

  一語未了,正德皇帝已經追上來,親手把一條白繚子搭在了他的肩上,查老夫子嚇了一跳,瞠目結舌地只是想:「我真是氣糊塗了,怎麼當面說出皇上的謬誤,這豈是為臣之道!皇上賜這條白綾,是……是要賜死麼?」

  只見兩隊扮作蒙古牧人的宮女載歌載舞,手捧奶茶唱著突擊學會的送客歌,正德皇帝一本正經地道:「扎木合兄弟,我並不介意你和鐵木真結拜為安達,馬頭琴上不只一條弦,兄弟也只有一個,我們也可以兄弟相稱的。這條哈達,呃……剛剛你進帳時,本可汗忘了準備了,大用、大用?再有大臣來,你可別忘了。」

  穿皮袍戴皮帽,腰配彎刀的谷大用哈著腰兒,小溜小跑地衝過來,滿臉褶子都笑成了菊花:「是是是,老奴該死,老奴從大內領了一百匹白綢,做了幾千條哈達,不會再忘了。」

  查學士一陣頭暈,嘴唇翕合啾啾如悼息,愣了半晌才踉踉蹌蹌而去……

  正德翹著看著查學士落荒而逃的背影,奇怪地瞧瞧自己打扮,問道:「大用,朕這身打扮難道不好看?怎麼查學士如見蛇蠍似的?」

  谷大用諂笑道:「皇上英俊神武,穿上這件袍子像極了縱橫天下的馬上英雄,怎麼會不好看呢?查學士少見多怪罷了。」

  正德哈哈一笑,從宮女手中取過一杯奶茶,喝了一口皺眉道:「這味兒,還真是喝不慣。」

  谷大用偷偷看了看他的臉色,說道:「皇上,那封請解海禁的奏折已經呈上來好幾天了。群臣中也不見有人激烈反對,皇上是不是早些下旨設立市舶司,解禁通商呢?」

  正德瞟了他一眼,嘿嘿笑道:「怎麼?著急啦?這差使跑不了你的,到時可別給朕又捅出蔞子來。這些日子楊卿受著彈劾,暗中還要忙著諸般國事,朕也不好叫他來見朕。」

  谷大用忙陪笑道:「是是是,老奴不急,真要去了南方,離著皇上您就遠了。奴才從小陪著皇上,這一時還真捨不得呢。楊大人雖受彈劾,聽說卻愜意得很呢,他迷上了兩個青樓名妓,一位叫素月,一位叫花為肚,這樁風流韻事如今可是傳得人聲鼎沸、盡人皆知吶。」

  正德眼珠一轉,笑道:「雪為膚、蛇為骨、花為肚,這名字很有學問吶,素月也不俗。想來定是兩位姿色極佳的美人兒,楊卿不會真得動心了吧?」

  谷大用嘿嘿地笑道:「皇上不必擔心,假戲真做也無妨,皇上可以賜一次婚,就可以再賜第二次。王侯勳卿誰沒個十房八房的妾侍,楊大人位居侯爵才不過一妻兩妾,人家還道楊氏夫人善妒呢。」

  正德嗔笑道:「少來胡說,楊夫人是那樣的人麼?朕搬來豹房,本想沒了約束,可以常常見到唐姑娘,可楊卿這一忙,朕也不方便請了唐姑娘出來,唉!朕是實實在在地思念唐姑娘了,也不知還要再等幾天。」

  東廠正堂自被楊凌的火炮轟毀後,如今已重新翻蓋了一座,西廳中佈置仍如以前一樣,一盤火炕。幾張紅木的官帽椅,貼牆邊供著岳武穆的塑像,取其『精忠報國』之意。

  戴義剛剛從金陵趕回,去見過了皇上,然後赴東輯事廠上任。他在正廳接受了各級檔頭、千戶的參拜,正得志意滿地予以訓話,忽有一個百戶上前低語數句,戴義立即揮手遣退眾人,一提袍裾急急奔向西廳。

  楊凌剛剛落座,就見戴義急急而來,不覺有些意外,忙起身笑道:「聽說戴公公正在前廳交辦事務,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戴義身著嶄新的赫紅飛魚袍,頭戴紗幘、足登粉靴,腰束錦帶,顯得十分精神。不過還不到半年時光,看他蒼白無須的臉容卻蒼老了許多。

  戴義搶前幾步翻身便拜,說道:「大人曾言半年之內將戴義調回京師委以重任,戴義本還不敢太過奢望,想不到大人一諾千金,不但辦成此事,而且交付了這麼重要的差使給我,大人的恩德,戴義沒齒不忘。」

  楊凌連忙將他扶起道:「你我同朝為臣,彼此品秩相差無幾,戴公公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戴義到底認認真真磕了頭,這才畢恭畢

  敬地站起來,說道:「大人請上坐。」

  戴義將楊凌按在上首座位,自在下首敬陪,欠身說道:「咱家在路上便聽說大人輔佐皇上去大同,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已榮升了侯爵,晉位柱國上將軍,真是可喜可賀。

  只是聽說某些人都在上折彈劾大人留連青樓輕浮無行,真是豈有此理。常言道人不風流枉少年,大人位高權重,春風得意,偶爾尋芳把酒,正是一樁雅事,這些大臣們誰沒點狗皮倒灶的事兒,嫉妒大人軍功卓著,就連這樣下三濫的手段也使出來了,不知大人可有要咱家效勞的地方?」

  楊凌呵呵一笑,心想:僅憑這點事,想彈劾我談何容易,說不得這幾日我還得再送他們點整人材料,叫他們告著爽快。

  楊凌沉吟一下,說道:「你剛剛回京,理順東廠事務也需一段時間,再說搜捕彌勒邪教的事,既不可放過真正的邪教中人,又不可株連無辜,重蹈谷大用覆轍,很是叫人費腦筋,這點小事就不勞戴公費心了。」

  他笑笑起身道:「本官約了錦衣衛牟提督要去面見皇上,也不克多留,戴公且忙公事,晚上楊某設宴為你接風。」

  戴義連忙站起道:「不敢有勞大人,不敢有勞大人,大人這是要和牟提督去見皇上?」

  楊凌好似不經意地打了個哈欠,半真半假地道:「是了,劉公公自從掌了司禮監,可是今非昔比呀,牟提督因為一點公事得罪了劉公公,現在錦衣衛被司禮監壓制得厲害。大家都是為大明、為皇上效力嘛,怎麼好互相攻擊自亂陣腳?我這是去皇上面前為牟提督保駕呢,一家人嘛,還是不要傷了和氣的好。」

  他走到門前,悠悠注視戴義一眼,以開玩笑的口吻道:「戴公直轄於司禮監,你雖是劉公舊上屬,可劉公如今官升脾氣長,你平素辦事也得小心,可不要學牟提督得罪了劉公公呀。」

  戴義怔了一怔,忽地省悟了楊凌的來意:原來……劉公公和楊大人已經開始有了嫌隙了!

  劉瑾、楊凌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他正打算今晚備了厚禮分別去看望這兩位大人,如今楊凌這番提點,分明是暗示彼此的不和,要看他的態度了。

  站在哪一邊?論權勢地位,這兩個人幾乎不相上下,投靠楊凌?劉瑾掌管東廠,那是自己的直繫上官,得罪了他恐怕今後要舉步維艱。投靠劉瑾?

  楊凌能把谷大用踢下去,把自己捧上來,難道就不能再來一次?何況劉瑾會把自己當心腹麼?

  我能有今日全是楊大人一力保舉,以怨報德,人所不恥。再說:如今看來錦衣衛是和楊大人站在一起了,此外還有西廠苗逵,與楊大人也走得甚近。就憑劉瑾扳得倒楊大人?楊大人這棵大樹不倒,我這個猢猻還怕沒有安身立命的所在?

  想到這裡,戴義臉容一整,肅然一揖道:「多謝大人提醒,咱家離開京城日久,耳目閉塞,如今人事更迭,許多事都不甚明瞭,以後有什麼存疑難決的事,還請大人多多提點。咱家蒙大人兩次再生之恩,這身家性命就托附給大人了。」

  楊凌心中一寬,忙也還了一揖,說道:「戴公千萬不要這麼說,昔日若無戴公傳言警訊,楊某必定一腳踏進范亭設好的死局,這份恩情楊某也一直記在心裡,楊某願與戴公同氣連枝、守望相助,這托附之語,可是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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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只待東風


  楊凌和牟斌同車而行,楊凌側身問道:「牟兄,邵鎮撫如今可好?」

  牟斌頷首道:「還好,他的身子並無大礙,只是無端被下獄關押,心中有些氣憤難平,我放了老邵幾天假,讓他在家散散心。楊大人,為帝王者深忌身邊近臣結交外藩,我把此事舉訴於皇上,皇上真的會不在意麼?」

  楊凌搖頭一笑,說道:「我早說過當今皇上沒有什麼心機,不可以常理忖度,再說劉瑾深受寵信,是不會因此受到冷落的。」

  牟斌有些失望,頹然道:「既如此,這件事不說也罷,免得平白得罪了寧王。」

  楊凌神色一動,急忙道:「不可,你既已偵知此事,務必要說於皇上知道,否則早晚必是一樁大罪。」

  牟斌詫然道:「這是何故?」

  楊凌怎能說出寧王將來必反,錦衣衛專司藩王、官吏逆反大案,既已偵知可疑舉動卻不稟知聖上,將來清算起來,凡知情者人人有與逆反者同謀之罪。他含糊笑道:「此中緣由卻不足為外人道了,大人當知楊某決不會害你,說出來不過得罪一個藩王,不說出來卻有十分的凶險,此時種因,將來才

  知結果,有朝一日你會明白的。」

  牟斌惑然點頭道:「好吧,牟某一切聽大人安排,一會稟報皇上便是。」

  豹房內,一間佈置華麗卻不夠肅整的房間,正德皇帝斜倚在榻上,對面坐著一個畢恭畢敬的白鬚老者,看他眼窩凹陷,帶著幾爭異域色彩,一襲白袍和那別具特色的帽子,竟是一位回教的阿匐。

  阿匐恭謹地道:「穆罕默德對信徒們說,我明天為大家表演移山倒海,你們都來看。第二天真的來了許多人,穆罕默德對著大山高喊:『大冊,你過來!』大山一動不動。穆罕默德又喊道:『大山,你過來!』大山照樣不動。於是,穆罕默德說:『大山既然

  不過來,那麼只有我過去了。』

  阿匐道:「穆罕默德這個故事就是告訴我們,既然無力改變環境,那麼就要改變我們自己。無論是山來,還是我去,達到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只要放得下。」

  正德忍不住笑道:「一樣麼?呵呵……或許彼此接近的距離是一樣了,可是朕怎麼總覺得怪怪的。」

  阿匐道:「皇上富有四海,可是一樣有自己無力改變的事情,抱著這樣達觀豁朗的態度,就不會蒙蔽了自己的神智……」

  就在這時,一個小黃門悄悄閃了進來,穿著一件大羊皮襖,鬆鬆垮垮得像個小孩子,可是手裡卻執了把拂塵,看著不倫不類。他低聲細氣地道:「啟稟皇上,楊凌、牟斌求見。」

  「哦?他們來了?」正德翻身坐起,對老者道:「且先退下吧。」

  老者忙起身施禮,悄然退了下去。正德道:「快宣他們進來,」然後又轉身對谷大用笑道:「朕還是不能理解,穆罕默德居然可以這樣解釋,朕問你,如果你跑去鄉間對百姓講你有如何如何神通,招攬他們做了信徒。然後有朝一日你來上這麼一出,會怎麼樣?」

  谷大用陪笑道:「回皇上,老奴可能會被鄉民用糞叉子搠死,也可能會被當成彌勒邪教被官府通緝,反正……老奴若是說出這番道理來,最起碼也得挨頓飽揍,反正是不會有人仍然心悅誠服的。」

  正德大笑:「難怪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真主賜給了他最了不起的力量:運氣。」

  楊凌正好從門外進來,聞聲接道:「皇上卻上是上天的使者,天帝賜給了皇上最大的力量:權力!」

  正德見了他很高興,打趣道:「是麼?朕怎麼看你就像那個被真主賜於運氣的神棍呢?這幾天廠衛送來的情報,官場上人人說你官運亨通,市井間人人羨慕你艷福無邊,朕想了想,嗯……你的確很有運氣。」

  楊凌笑道:「聽皇上一說,臣也覺得自己洪福無邊,甚是運氣。臣的運氣是先皇和皇上賜的,這麼說,臣是被賜福的天使,那皇上就是高高在上的真主了。」

  這一說正德更是高興,挺了挺胸道:「朕剛剛讓阿匐為朕取了個回教名字,叫少吉熬爛,你別嫌難聽,很吉祥呢,知不知道什麼意思?」

  趁這功夫,牟斌才恭恭敬敬下跪道:「臣牟斌參見皇上。」

  楊凌這才省起忘了見禮,忙也一同跪倒,正德不耐煩地道:「到了豹房沒那麼多規矩,都起來吧。」

  他回到桌前坐下,瞄了牟斌一眼,問道:「牟卿來見朕,有什麼要事?」

  牟斌道:「皇上,戴銑等罪臣的筆錄供詞現在整理完畢,因皇上遷來豹房,臣恐送到宮中輾轉有失,故此親自送來。」

  正德失笑道:「戴銑?那般饒舌傢伙早就打發回家了,這些卷宗又有什麼打緊的,先放在一邊吧。」說著他拿過一份奏折,對楊凌興致勃勃地招手道:「楊卿你來,看看這份奏章,十分有意思,看得朕大笑不止。」

  楊凌有些好奇,既然皇上允閱,他也不再客氣,上前接過細細一看,竟是江西一些有功名的人聯釧奏,原來寧王府荒唐無行,曾被削去爵位由其子朱宸濠繼位,現在這位老王爺閒居多年後一命嗚呼了,這些文人上表說寧王孝行可風,具奏保舉請皇上表彰,封為孝謙。

  楊凌看了半天,也沒什麼好笑的地方,不禁詫然道:「微臣愚昧,看不出何處可笑,還請皇上指點。」

  他這一說,谷大用在旁邊「撲嗤」一聲笑出聲來,正德先是一愣,隨即捧腹大笑,指著楊凌道:「楊卿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哈哈,可愛,實在傻得可愛。」

  楊凌茫然望向正德。牟斌不知道奏折內容,也奇怪地看著這對君臣,谷大用忍不住笑道:「楊大人,寧王是皇室宗親。何必要百姓出來保舉?再者,朝廷表彰一些品性極佳的普通百姓,是為了多一條取士之道,寧王是世襲的王爺,跑來和普通不中舉的秀才們搶功名。所以皇上覺得好笑。」

  楊凌這才明白,他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了提醒皇上的辦法,於是做悄然狀笑道:「慚愧慚愧,皇上叫臣看奏折,臣只道措詞用句有何不妥,倒疏忽了。呵呵,是啊。百姓如果品行出眾受到保舉,朝廷可以封官,官員品行出眾受到保舉,皇上可以加官,寧王爺是世襲封王的皇侯,他討封保舉什麼?純粹是湊熱鬧。難怪皇上覺得好笑了。」

  正德聽了臉色一變,霍地抬頭看了楊凌一眼,只見楊凌笑容可掬,似乎只是無心之言,轉目想了想才釋然一笑,說道:「自朕繼位以來,諸王之中寧王叔最可朕的心意,年節慶典,諸般禮節禮品從不遺漏,我想寧王叔這般扭怩,討什麼孝謙封號是假,想從朕這兒多要些大好處才是真的,可是寧王坐擁江西,已是世襲王爺,朕還能給他什麼?」

  楊凌搖頭一歎,皇帝年少,誰對他好他便對誰好,終究還是不能識得其中厲害。幸好自己沒有貿然指出寧王有不軌之心,否則皇上不予採信,消息傳出去卻會令諸王惶恐,以為自己這個御前第一紅人要學炆允帝時的黃澄一般勸帝削藩,那可是舉國所指,想不死都難了。

  其實既知寧王會反,如果能欲擒故縱,答允給他兵馬促他野心膨脹,早些敗露行蹤

  也不失為減輕損失的一個辦法,只是自己確知寧王會反的消息根本無法說於人聽,那麼今日助其復得三衛,誰會明白自己的心意。待將來寧王造反之時,贊成他恢復三衛的自己就是第一個被清算的人物。

  楊凌思前想後,明明預知的事情竟是毫無辦法事先逆轉,甚至言行稍有差遲,都有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危險,帝王家事,陷進去實在是步步危機呀。

  楊凌脊背上微有濕意,暗暗警醒不已,牟斌卻覺得這件事正是機會,若是趁機提出自己探聽的消息,兩相印照,說不定可以趁機扳倒劉瑾。

  他的地位與楊凌不同,縱然說錯了也不會引起朝野動盪,是以上前一步道:「皇上,臣職司錦衣衛,目前探聽到一些消息,正要稟報皇上。」

  牟斌將劉瑾在各地採辦物品,利用皇差身份拒付貨銀和派遣中官梁安攜巨金入京,遍賄群臣,尤其重賄劉瑾以求復護衛的事仔細說了一遍,正德聽罷悄然道:「朕說寧王怎會如此荒唐,竟著人上表請封孝謙,原來其意在此。」

  他歎息一聲道:「江西匪患竟如此了得,連王府也不能得安寧,唉!堂堂世襲藩王,讓他整日因鼠竊之徒擔驚受怕,朕甚為不安。楊卿,朕若應允恢復寧王三衛,你看如何?」

  牟斌一聽大失所望,同時也對楊凌暗暗欽服,楊凌的判斷果然準確,皇上不但根本沒有想到劉瑾此舉的危害,甚至還在同情寧王,大有允可之意,幸虧有楊凌那句話在先,自己說的事情倒似順口引出來的,否則單獨進奏,一時為劉瑾獲悉,大禍臨頭矣。

  楊凌聽正德證據鬆動,心中也是一驚,沉吟片刻才道:「皇上,莫大匪患嚴重,所擾當非寧王府一地,而寧王復三衛,所保者卻僅是寧王府,當地受侵擾的百姓怎麼辦?依臣之見,不如下旨命江西地方加強彈壓,這樣寧王府和百姓都可保平安了。昔年除諸王護衛,乃為防患於未來,所以臣以為不可輕易許復。」

  正德有些不以為然,恢復三衛也不過才萬餘兵馬,能做得了什麼亂,他卻疏忽了衛所官兵可以冒吃空餉,藩王自然也可以多蓄私兵,只要有了朝廷允許設置的兵營,那麼裡邊到底有多少軍兵又何人弄得清楚。

  不過楊凌既然如此慎重,正德便道:「罷了,此事暫且擱議。楊卿,你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牟斌現在雖是自己人,畢竟沒有參予計劃,所以楊凌沒有明言,只含糊應道;「皇上,如今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臣已派人往江南。估計這幾日就有消息送回來,消息一到,京中就可以發動了。」

  正德喜道:「如此甚好,那麼這麗日就有空閒了?明日皇后『親蠶』。你把唐姑娘帶出來吧,讓她也去參加『親蠶』,隨後朕帶你們去薊州,如今天氣尚有寒意,咱們去湯泉遊玩一番。」

  楊凌應允了。二人又閒聊一陣,解語羞花兩位姑娘笑盈盈地跑進來尋皇上,牟斌趁機告辭離去。楊凌曾派人暗中監視這對姐妹,始終不見任何可疑。她們在皇上身邊這麼久,也未見對皇上有什麼不利舉動,只道寧王進獻這對美人只是為了討好正德,迷惑君心,所以已經疑心暗消。

  這時見她們進來,楊凌不便再待下去,便想起身告辭,他想起答應永淳公主的話,隨口又道:「皇上,去薊州遊玩,往返並不甚遠。臣那日入宮晉見太后,長公主和永淳公主殿下曾與微臣交談,言語間頗為艷羨皇上出行之事,皇上去薊州,可否讓兩位公主隨行呢?」

  解語一聽,欣喜道:「皇上,這些日子一直困在豹房,解語正嫌氣悶,你去薊州帶上解語和姐姐可好?」

  解語膚色如雪,瓜子臉蛋。兩道細眉又彎又長,上穿紫綾小襖,下著白絹裙兒,外罩遍地金的比甲,一雙淡黃軟弓鞋,顯得盈盈要人,這時軟語相求,更是說不出得嬌憨。

  她本以為正德一定應允,不料正德卻連連擺手道:「不可不可,這次你們去不得。」

  正德對楊凌道:「朕允了,明日『親蠶』事畢,朕叫大用去宣御妹,你和唐姑娘伴駕同行,咱們一塊去薊州。」

  解語見皇上不允,不禁撅起了櫻唇。羞花性情冷靜,鳳目波光一斂間,已盈盈上前拉住瞭解語的手,在她掌心暗暗一捏,巧笑倩兮地道:「妹子,不可恃寵面驕,皇上與楊大人出行,說不定有甚要事呢。」

  她說著,一雙美目眼波盈盈從正德臉上一掃,頗有幽怨嗔怪之意。

  正德憐意大起,一扯她的粉臂,順勢攬住了纖腰,羞花嬌呼一聲,翹臀落到了正德腿上,桃腮上被正德「嘖」地一吻,不禁紅了俏臉,嬌嗔道:「皇上,楊大人還在……」

  楊凌乾咳一聲,忙道:「皇上,微臣告退。」說完施了一禮,退出房門,轉身離去。

  羞花此時已從正德懷中掙出,她整個整被正德扯歪的素白半月衣領,細咬紅唇暗自揣想:「唐姑娘?這位唐姑娘是什麼人,皇上什麼時候結識的?好似……皇上對她癡迷得很。」

  正德見她捻著纖腰間滲金珠線穗子宮絛,紅唇淺咬,鳳目微瞇,望著楊凌背影出糖果,不覺微萌醋意,假意嗔怒道:「好呀你,癡癡地望著楊侍讀是什麼意思?要不要朕把你賜給楊卿,遂了你心意?」

  羞花嚇了一跳,這

  才知道皇上會錯了意,竟然呷起了乾醋。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忙回身偎進正德懷抱,將那嫩玉生香的粉黛盈腮摩挲著正德的臉頰,暱聲道:「羞花心中只有皇上,皇上要是狠心把羞花賜人,那人家情願一死呢。」

  她抓住正德的手,塞入緋紅的比甲之內,那手順勢撥開月白色的衣領,沉入到抹胸之下,胸前一團酥膩,觸手香軟滑膩,其中溫柔,豈是銷魂蕩魄四字可以形容?

  羞花呻吟一聲,呼吸急促起來,她把一雙粉臂環住了正德的脖子,和他對了個嘴兒,眸中星芒閃爍,嬌聲問道:「皇上,您說的唐姑娘,是什麼人呀?」

  唐一仙托著下巴,坐在池塘邊的石欄上,百無聊賴地望著消融的池水,撲閃著大眼睛出神,楊凌走過拐角,瞧見了她不禁笑道:「仙兒,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天氣還算暖和,莫再受了風寒。」

  唐一仙扭頭瞧見是他,不禁欣然躍下欄杆,奔過來挽住他的手,嘟起小嘴兒道:「還不是文心姐姐,用一根根銀針扎呀扎的,雖說不疼,可是叫人看著實在害怕,我真怕她手一抖,會把我扎傻了呢。」

  看著她嬌憨模樣,楊凌心中不由一暖,拍了拍她手臂,柔聲道:「仙兒,你記不起往事,就遺落了生命中很長一段時間的寶貝記憶,那何嘗不是一種遺憾?真要扎傻了也不怕,扎傻了嫁不出去,哥就養你一輩子。」

  唐一仙向他翻了個嬌俏的白眼,嗔笑道:「人家才不要呢,整天傻兮兮的,還會流口水,惡……」

  ……楊凌見她扮個鬼臉,不由吃地一聲笑了,說道:「文心對她的醫術自負得很呢,這話可別叫她聽見,否則一生氣,難免叫你吃些苦頭。對了,回去把隨身衣服收拾一下,明天是皇后』親蠶『之期,在京四品以上官員的妻妾、未出嫁的姐妹、女兒都要參加,隨後我要去薊州,知道你性子最是好

  動,帶你去玩。」

  唐一仙雀躍道:「好啊,嫂嫂們也去麼?」

  楊凌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假意嗔道:「糊塗,幼娘身懷有孕,我敢讓她車馬勞頓麼?」

  唐一仙說道:「幼娘嫂子去不得,那雪兒、玉兒呢?」

  楊凌歎道:「小丫頭不懂事,幼娘去不得,我獨帶雪兒、玉兒出去,她心中會舒服麼?」

  唐一仙聽了也歎氣道:「哥,也真難為了你。」

  楊凌有點心虛地道:「怎麼……你……不是諷刺我吧?」

  唐一仙笑道:「當然不是,」她幽幽一歎道,「在代王府時,王爺有二十三房妻妾,可是代王爺就從來沒有這種顧忌,他想喜歡誰那便喜歡誰,又豈會在意誰傷心誰難過?身居高位的人,整日操心地是仕途前程,妻妾不過是微不足道的附庸之物,誰會放在心上?」

  她拿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微微瞟著楊凌,笑微微地道:「聽說我還有位嫂嫂正在金陵,文心姐姐對你也是情有獨鍾,我看你還真是個風流種子呢。

  不過聽說表哥現在正和兩位京城名妓打得火熱,文心姐姐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你要一視同仁,還是先去哄哄她吧,嘿嘿。」

  她倒背雙手,蹦蹦跳跳走出幾步,忽又回頭,小巧的腳尖輕輕點地,臉色微赧道:「明日你去薊州,那個……要帶侍衛是吧?」

  楊凌一怔,心中忽地若有所悟,眸中不覺露出笑意,頷首道:「是啊,自然要帶侍衛。」

  唐一仙咬咬唇,又道:「那麼……小黃是你的親兵,他會隨你去了?」

  楊凌眼中笑意更盛,卻搖了搖頭道:「黃校尉麼……其實是大內侍衛,皇上身邊的人,他可不是我的親兵。」

  唐一仙有些失望,楊凌又笑道:「不過我去薊州,正是陪伴聖駕,我想黃校尉是一定會同去的,怎麼,你想見他?」

  唐一仙俏臉一紅,微羞道:「他在大同時向我吹噓要創作一曲《殺邊樂》,我想看看這傢伙現在弄得怎麼樣了。」

  楊凌乾笑一聲,皇上現在正忙著馬殺雞,《殺邊樂》恐怕仍在醞釀當中。

  看這模樣,小丫頭倒真得對皇上有好感了,只是不知當她明白皇上的身份時,又會是什麼看法,暫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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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三十章 伏招


  二月吉巳日,是皇后舉行『親蠶』祭禮之期,西苑太液池北端的先蠶壇上支立起黃色幕帳,帳內供有先蠶神嫘祖的神位及牛、羊、豬、酒等各種祭品。

  皇后吃齋三日,然後跟隨入壇的執事一起再在女宮吃齋一日。到了親蠶之日,天還未亮,夏皇后便早早起床,以率先垂范。

  共計一萬人的儀仗衛兵已經佈置完畢:五千人守衛先蠶壇四周,五千人跟隨兩位貴妃、公主、貴戚之婦,在京文職四品、武職三品以上官員的妻妾、未出嫁的姐妹、十三豆蔻年華的女兒。

  她們集資排列,每人帶一個侍女,侍女挽著一個採桑的筐籃,由皇后帶著,花團錦簇、香飄數里,大明天下再難得一見的女人隊伍,浩浩蕩蕩地向先蠶壇開去。只可惜一路重兵把守,普通百姓哪有機會得見。

  幼娘原三就身輕體健,如今孕身又不十分明顯,遠沒到大腹便便的地步,穿上三品誥命夫人的霞帔、袍服,身材掩飾得很好,依然人比花嬌、盈盈動人。

  玉堂春、雪裡梅、唐一仙三姐妹今日頭一次攜手出現,玉堂春和雪裡梅也穿著誥命夫人的袍服,唐一仙穿了一襲紅色的窄袖短襦、柳黃色的長裙,四婦迤邐而行,在人群中極是顯眼。

  遠遠行在最前華蓋下的皇后娘娘,也想到今日親蠶,楊凌的表妹,那個讓皇上神魂顛倒的女孩兒一定會出現。只是偶爾回顧,命婦如雲,環珮叮噹,卻去哪裡尋她?

  母儀天下的六宮之主,在此盛典上馬虎不得,她只得忍了心中嫉意,獨自行在最前。到了先蠶壇前,夏皇后身著鞠衣,先登壇敬獻祭禮,然後接受命婦跪拜,最後行至桑葚樹前,執鉤而立。

  身旁,六沒局女官環伺恭立,其中一個持著採桑柳筐。夏皇后舉鉤採了三片葉子,那女官拴起放入筐中,就算完成了皇后『親春躬桑』之禮,隨後一品命婦兩人,二、三品命婦各一人,分別按品級採桑葉五、九、十二枚,一萬大軍、數千女子帶著採來的三十四枚桑葉浩浩蕩蕩趕回禁苑祭壇,另尋命婦剁碎了桑葉,餵給蠶寶寶。整個冗長無聊的儀式才算結束。

  永福和永淳早得了邱聚暗中通知,兩位公主心中暗喜,早早做好了準備。大隊人馬轉向宮門,各路命婦在宮門前份份各自尋轎回府時,楊凌帶著一隊騎兵馳來,他帶了軟轎命人將夫人送回府去。唐一仙獨乘了一頂小轎跟在他的馬隊後面。

  然後楊凌來到公主的乘典前,在馬上欠身施禮,高聲道:「奉聖諭,皇上要去薊州湯泉一遊,請長公主、永淳公主殿下隨行。」

  兩位公主出宮乘坐的是豪華龐大的八抬乘典,聞言立即出轎,兩俠公主在大轎中已經換下了繁瑣複雜的宮裝,穿了輕便的淺黃色對襟窄視羅衫和貼身的百褶裙,兩位公主穿著相同,嬌軀都是纖細苗條、卻又瘦不露骨,真是美到極致。

  淺黃的羅裳襯得她們白皙潤澤的肌膚更是艷嫩無比,兩位公主都未出嫁不能戴髻,但是長公主永福巧妙地配上了一種雲髻頭飾,那形狀類似已婚婦人挽的墜馬髻,既俏皮又嫵媚。

  楊凌把手一擺,兩乘輕便小轎抬到面前,二位公主上轎啟行,這一番舉動早驚動了四下尚未散去的朝廷命婦,一時議論紛紛。楊凌故作驕橫,一副無所顧忌的權臣模樣,縱馬在前大刺刺地去了。

  夏皇后在宮門前聽到訊息,正欲派人來問個究竟,楊凌已請了兩位公主,馬隊中三乘小轎揚長而去。夏皇后小臉氣得鐵青,她一拂袖子,也顧不得幾位正在搭訕著要和她說辭的公侯命婦,立即趕進宮告狀去了。

  正德的大隊人馬早在城外等候,楊凌護侍三頂小轎到了,先請兩位公主換乘馬轎,人群中一名小校就是正德皇帝,兩位公主早知道哥哥要扮成這副模樣,但是瞧了還是覺得新鮮,不覺掩唇偷笑。

  正德瞪了她們一眼,急急擺手讓她們上了馬轎,然後來到唐一仙轎前。正德十餘日不見唐一仙,這時神色頗為興奮。他見唐一仙衣著得體,正是當前京城仕女春季最流行的衣式,襯得身段玲瓏,嬌艷誘人,眼睛都有些直了。

  唐一仙聽說此次出遊有皇帝,還有兩位公主,心中也有些拘謹忐忑,可是出了轎子見眼前除了表哥,那十多名侍衛都是從大同一路回來極熟的人,不覺輕鬆下來。尤其看見人群中那個英俊帥氣,傻傻地看著她的黃校尉,喜悅之中又覺心頭一甜。

  楊凌縱馬駛向前言,吩咐道:「啟駕!」

  車行轆轆,大隊人馬奔薊州而去。

  永淳公主年紀小,車行一段時間就嫌氣悶,於是跑到永福車中,兩人在轎裡閒聊一陣,永淳掀開轎簾兒,向楊凌抬抬手,嬌聲道:「楊大人。」

  楊凌提馬到了近前,俯身問道:「公主有何吩咐?」

  永淳趴在窗口,好奇地道:「楊大人,皇兄好像很喜歡你的表妹啊,可是他為什麼要扮作侍衛?他要喜歡什麼人,一紙詔書就宣進宮去了,你的表妹要封個皇妃也不難啊。」

  楊凌眨眨眼,笑道:「因為皇上希望仙兒會真的喜歡了他這個人,而不是以他皇帝的身份把自己喜歡的人納進宮去。」

  永淳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看永福,一對小姐妹還是不能理解……楊凌抬起頭,看到路旁枝頭歡鳴的鳥兒,舉起馬鞭一指道:「殿下,你看那枝頭一對小鳥,它們彼此一起,不會是因為對方的地位、官職,而僅僅是因為彼此喜歡。

  一個女子因為身份高貴,她喜歡誰,誰喜歡她就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嫁的人是不是門當戶對。仙兒如果有彼此情同意合的人,可是那人已有人正妻,憑她的身份就無論如何不能嫁過去,也許她將來會嫁個身份地位配得上她,可是心中卻不喜歡的人,愛要屈從於地位的計較。

  而皇帝一紙詔書,進宮成為皇妃,風風光光,固然是許多人眼中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對於這個女子來說,她是不是喜歡了皇帝根本就不重要,對皇帝來說,他得到這個女人靠的也是無上的權力,他永遠不知道這個女子是不是真的喜歡了他,這不是很可悲嗎?」

  楊凌肅然道:「人是萬物之靈,要比鳥兒高貴得多,可是人的婚姻卻摻雜了太多的功利、太多的其他原因。皇上喜歡一仙,希望表妹也會喜歡他,把他當成一個男人來喜歡,所以才扮作地位卑微的侍衛。做為一個帝王,原本可以輕易辦得到的事情,只因為他尊重愛、尊重所喜歡的女子的感覺,古往今來有幾個帝王,有幾個高高在上的人物做得到他今日的舉動?臣很欽佩皇上,他是皇上,也是一個真性情的男人!」

  車輪轆轆,永淳肩後的永福陷入沉思之中,想起十王府內那一個個終老於斯的皇姑,她的心中忽然湧起一陣悲哀。那些皇姑每日盼頭皮有和夫君見面,卻受到宮臣和管家的阻撓,可是如今想來,她們日夜企盼都彼此廝守的枕邊人,又有多少是真心喜歡的?只是她們已沒有更多的選擇。

  楊凌說的普通人家女子的悲哀,不過是悲哀要屈服於功利,不能選擇自己喜歡的男子。而皇家女子呢?她們不但不能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甚至就連那個並不喜歡的夫君,都要像牛郎織女般不能相見。天皇貴冑風光背後是何等的悲哀?

  她撫摸著身上柔軟高貴的貢品織裳,環顧車駕內華美無倫的裝飾,忽然覺得自己這樣的人才是世上最可悲的人,她不禁有些羨慕起唐一仙來。

  永淳公主放下轎簾兒,不知愁滋味地笑道:「姐姐,難怪皇兄寵信楊凌,聽他雲山霧罩的,妹妹頭都暈了,什麼人不如鳥,鳥不如人的,我看他才不是什麼好鳥兒,嘻嘻。」

  永福淺淺一笑,卻連遊興也淡了下來……

  薊州皇家溫泉,皇帝車仗到了。

  隨行的人和原本在行宮中侍候的人向各幢房中搬運著皇上隨行的物品。

  遠遠的黃羅傘蓋移進了一幢最大的豪宅宮殿,隨後安置的是兩位公主的住處。

  唐一仙已經下了車,好奇地打量著此地山水,她妙目一轉,見正德還在盯著她瞧,不禁低啐一聲:「看什麼看?呆子!」她口中嬌嗔,但是暈紅的臉頰還是不覺帶出幾分羞澀和得意。

  正德笑道:「大人正在安置皇上和公主住處、佈置警蹕,小姐請隨我來,這幢就是你的住處了。」

  正德帶著唐一仙走進一幢雕樑畫棟的倚山小樓,唐一仙一邊四下打量,一邊道:「原來你不是表哥的侍衛,小小年紀做到大內侍衛,很了不起呀。」

  正德得意地道:「那是當然,你沒看這些侍衛都聽我的嗎?我雖是個小小的校尉,可是皇上可是很寵信我的。」

  唐一仙撇嘴道:「吹吧你,小心皇帝老爺太寵信你了,騙你進宮做太監。」

  正德乾笑兩聲,正楞答話,一個脆甜嗓音喚道:「唐姑娘呢,一路上就想見見了。」

  隨著語言,永淳公主蹦蹦跳眺地跑進來,一身嫩黃,嬌顏如花,猶如玉雕璧人,滿臉都是嬌憨稚純,谷大用帶著幾個宮女太監,無可奈何地跟在後面。

  正德瞪了她一眼,無奈地上前抗拜道:「拜見永淳公主殿下。」

  唐一仙嚇了一跳,連忙也屈膝欲拜,永淳已跑過來拉住了她,笑嘻嘻地道:「不用拜,不用拜,唐姑娘果然貌美如花。人間絕色,難怪我皇……皇兄出遊,楊大人都把你帶在身邊。他可寵你得很吶。」

  正德悶哼一聲,平素都是永淳拜他,今日這小丫頭沾了唐一仙的光,自己拜就拜了,她居然視而不見,不叫自己起來,正德只好扯著嗓子又道:「參見公主殿下。」

  永淳促狹地笑望他一眼,這才擺手道:「免禮,平身。」

  她拉著唐一仙坐在錦墩上聊起了家常。正德嗔怪地瞪了谷大用一眼,暗道:「你這蠢才,怎麼把永淳給帶來了?」

  谷大用袖著雙手,無奈地翻了翻白眼,心說:「公主要來,我一個奴才哪攔得住她?」

  兩人聊了一陣,已有行宮中太監送來幾樣果品珍餅,一路勞頓,正餐前總要吃些東西的。永淳也不客氣,自取來與唐一仙共用。

  銀壺中烹著香茗,雞鳴罐裡煮著參湯,杯中備了杏酥,永淳公主和正德一個習慣,喜歡吃零嘴兒,她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笑嘻嘻支道:「唐姑娘,晚上咱們一齊去湯泉淋浴,然後打『葉子戲』。」

  唐一仙雖也調皮,而且永淳十分好說話,可是頭一次見到身份尊貴的公主,還是

  有些拘束,只是欠身笑了笑道:「是,一切聽殿下安排。」

  永淳掀開金甌,瞧見裡邊蒸著鹿乳,不禁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正德瞧見了不禁不些心虛地乾笑一聲。要知道在宮中吃東西都是有規矩的,鹿乳只有皇帝才可服用,這座行宮養了幾頭老鹿,每日出乳不過半甌,除了皇帝,便是皇后也不得服用,若是皇帝沒有出巡,就是棄掉也是萬萬不許旁人動用的。

  這是宮闈的規矩,永淳自然知道,幼時懂事,她堂堂公主也是哭鬧半晌,父皇才違制餵了她幾匙,還得溫言相求,要起居官不要記錄在檔,如今正德皇上可大方,居然如此討好唐一仙。

  可惜唐一仙根本不知這個規矩,見公主盯著金甌,以為她喜食這種東西,忙取銀勺為她盛到玉碗中,永淳嘿嘿一笑,拿過來一口口抿著,望著站在一旁的皇兄滿臉得意洋洋。

  楊凌安置好香菱住處,問詢了沿山各處布訪情況,正要去公主那裡再走個過場,一名大內侍衛急匆匆尋來道:「大人,行宮外有位玄衣女子,持有內廠令牌,請見大人。」

  楊凌聞言也有些奇怪,內廠中哪有女子?他心頭怦地一跳,一個執傘提裙,猶如憑水而行的江南女子忽地躍上心頭,楊凌急忙隨那侍衛向外走去。

  到了行宮外山腳邊侍衛駐紮處,只見外邊停著四匹駿馬,三個是粗獷雄壯的大漢,另一個是玄衣女子,她的身材本也高挑,可是有這三個大漢一比,可就顯得嬌小盈潤的匈。

  一見楊凌,她就盈盈迎上,翩然下拜道:「婢子楚玲參見楊大人。」

  這女子甫到面前,便覺一股花蕊甜香,幽而不散。只見她緊袖軟靠、蠻靴短裙,身材妖嬈,肌膚被黑衣襯得微透青絡,如同羊脂美玉一般。

  楊凌怔了一怔,愕然道:「姑娘是什麼人,怎麼持有我內廠令牌?」

  楚玲眼波盈盈地瞟他一眼,雖微帶嗔意,仍是眉眼如水,那風情像極了成綺韻,楊凌恍然大悟,還未待她解釋,又喜笑道:「你是……你是成檔頭身邊的姑娘!」

  楚玲嫣然一笑,道:「正是婢子,小姐要我給大人帶來消息。」

  楊凌喜動顏色,忙道:「此處不是說話之所,你隨我來。」

  進門不遠就是侍衛駐營,建有幾幢房屋。楊凌將她帶進一座安靜的房間,連忙問道:「成姑娘一切可好?」

  楚玲嫣然道:「多承大人關心,小姐一切安好。而且小姐還囑咐……大人極關心的另一件大事,她已安排妥當,決不會有所閃失,亦請大人放心。」

  楊凌臉色一紅,忙分開話題道:「成姑娘派你來,可是事情全都準備好了?」

  楚玲道:「是,日本國文龜國王地特使已經秘密抵達。小姐正陪著他們一路前往京師,婢子先行一步,估計五日內小姐就可以到達京師。」

  日本文龜天皇已繼位四年。去年剛剛更改年號位為永正,中原消息閉塞仍習慣地稱之為文龜。楊凌聽了怔了一下,文龜天皇特使?成綺韻如此小心,竟連她的心腹婢女也不知實情?不過她如此小心也有道理,一個不慎這就是天大的罪過,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

  楊凌想到這裡,含糊應道:「甚好,你回去後告訴成小姐,囑她在通州暫留,待我這邊攻守至最後關頭,再請成小姐啟程進京,突出奇兵,一戰而定勝負。」

  楚玲道:「是,婢子來時,小姐吩咐,兩京想距甚遠,對於京師近來情形難以瞭解,小姐不知大人籌措情形如何了,還請交待一二,婢子回復小姐,也好心中朋數。」

  楊凌負手踱步,沉吟片刻方自一笑道:「諸事停當,兩日後本官回京,立即請皇上召開『大朝會』。發動官員上書朝議,請求解除海禁。」

  他見楚玲遲疑,不禁笑道:「楚玲姑娘,聽成姑娘說,你二人隨她也曾習過兵書,我來問你,如果你領兵攻持,你有四大險要可守,其中之一已被我悄然拿下,以至防線出現漏洞,分兵駐守力量削弱極有可能被我一一攻克,換作是你,你怎麼辦?」

  楚玲柳眉一挑,說道:「這個簡單,既然我是守方,而且已經出現劣勢,防線出現漏洞,那便主動捨棄其他關隘,集兵於最險要的一處,彼此相持,做最後決戰。」

  楊凌讚道:「正是,可是這最險要的一關之所以難攻,便在於你有天險可守,或是萬仞高山不可攀爬,或是巨浪滔天憑河而據,但是如果忽然之間,這天險變成了一馬平川,那又如何?」

  楚玲苦笑道:「大人不是在說兵法,倒似兩個神仙鬥法,如果真會出現這種情形,那我集兵一處,不過是把兵力集中起來等到著你屠戳罷了,反不如分兵把守還能多拖延些時間。」

  楊凌笑道:「所以你回復成姑娘,只管放心便是。本官會在這一道關前示敵以弱,讓他們把這裡當成唯一可恃的險要,把所有的反對力量都集中到這一點上來,至那進,你們奇兵突出,天險便成了坦途,他們唯有一敗塗地,再無力量反抗,明白麼?」

  楚玲搖搖頭,坦率地道:「婢子不明白。」

  楊凌失笑道:「不明白沒關係,你照實回復成姑娘,她聽了自然明白。」

  楚玲掩口而笑,說道:「小姐讓我告訴大人說那件極重要的大事已安排妥當時,婢子也是不明白,小姐也說只須照實回復大人,大人聽了自會明白,想不到大人與我家小姐倒是一個口吻。」

  她輕笑道:「那麼婢子就此返回了。最後還有一言相告,我家小姐說,她進京之日,還有一件重禮送給大人,大人見了一定心花怒放。」

  楊凌奇道:「什麼禮物,這般重要?」

  楚玲莞爾道:「奴婢不明白,我家小姐說,這件事可說可不說,如果大人說了讓婢子不明白的話,那就不妨說出來讓大人你孔雀明白一下,呵呵。」

  楚玲輕輕巧巧地施了一禮,得意洋洋地道:「婢子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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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三十一章 明爭


  既有了成綺韻的準確消息,楊凌也緊急行動起來。

  其實有關解除海禁的利弊得失,他早和李東陽大學士說得明明白白,自從瞭解了百官真正反對解禁的意圖,他也知道官員們的反對絕非他所想像的鼠目寸光。他們或許看不到解除海禁與世界同步的深遠意義,但是至少目前解除海禁對於朝廷的好處他們是明白的。

  然而出於一己之私,很多官員安於現狀,所以道理固然要講,可是僅憑講道理就想讓百官響應,那是不可能的,必須在政治上以強勢壓倒他們,讓他們再無借口。

  楊凌要做的,就是在朝爭上,堂而皇之地壓倒他們,唯有如此,這項國策才能推行下去。

  此時唐一仙剛剛自小樓內砌就,引自天然沸泉的浴室內出來,剛剛淋浴,泉水將桃花般嬌美的容顏熏得一片潮紅,她內穿玉白色兜羅小衫,水粉色的鹼法暗花紗衣,一件夾線長裙,秀髮濕潤,芳華天然。

  正德見了不由眼前一亮,脫口讚道:「好美……」

  唐一仙瞪他一眼,嗔道:「不許說。」

  正德道:「讚一聲都不許麼?」

  唐一仙眼珠一轉,說道:「你不是自許文武雙全麼,那便做首詩誇誇這薊州溫泉吧,本姑娘洗耳恭聽。記住喔,不許說什麼溫泉水滑洗凝脂一類的濫詞。」

  正德一聽如奉綸音,蹙眉認真想了半晌,說道:「滄海隆冬也異常,冰池何自暖如湯?溶溶一脈流今古,不為人間洗冷腸。」

  唐一仙詫異地瞪大眼睛,望了他半晌忽地「噗哧」一笑,讚道:「看不出,真的看不出,你小小年紀,一個小小侍衛,賦詩竟然如此……如此大氣磅礡。」

  正德被她一讚,頓時喜上眉梢,這時永淳公主帶著兩個心腹宮女也興沖沖地趕來,一進房門就道:「唐姑娘已淋浴更衣了?好極了,來來來,咱們四個玩葉子戲。我還帶了冰鎮的葡萄美酒,誰輸了就罰酒一杯。」

  她笑看正德一眼,說道:「本公主和唐姑娘玩葉子戲,你要是喜歡,也可以押注。」

  葉子戲類似於現在的麻將,唐一仙對於酒色財氣的東西本就是行家時手,在「蒔花館」時自幼培訓過的,到了代王府和宮女們平素也常玩這遊戲。還很少輸過,可是對手是公記,乖巧伶俐的唐一仙可不敢把她贏得一塌糊塗,如果正德跟著押注,自己為了表兄討好公主輸了不要緊他那點可憐的俸祿豈不也要賠個淨光?

  所以唐一仙連忙勸道:「殿下,咱們玩牌便是,小小校尉能有多少俸祿,還是不要讓他投注了吧?」

  永淳「咕」地一笑,說道:「你倒好心,怕連累他輸掉嗎?讓他押注便是,你若輸掉了,罰酒一杯。這個小校尉嘛……罰他十粒豆子好了。」

  唐一仙哪知道她說的豆子是金豆子,這才展顏笑道:「好,公主請上坐,民女陪殿下打牌便是。」

  楊凌將事情細細清一遍,寫下一封密信叫人飛驪傳報大學士焦芳,這才微微一笑,舒展腰身,緩緩出了樓台。

  初春的夜晚仍然清冷,吐枝的樹木還不夠茂密,山風徐徐吹過,耳邊傳來潺潺的泉水流淌起,閃爍的繁星,映襯著銀盤似的明月低低壓在蒼穹下,遍地銀輝瀉如水銀。

  林下月光中悄然而立的侍衛見他現身,紛紛躬身施禮,楊凌立在高處,緊緊身上的披風,忽然心中升起一股傲意:嬌妻美妾、功名利祿,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一切,我已唾手而得。曾經,我是一個那麼微小的人物,而今我在做的,卻可能改變整個歷史,誰會想到我在聲色犬馬之間,已經暗自運籌。

  山風忽送來陣陣錚錚的琴韻,與襲來的涼風相應和,如流水落花一般。楊凌循聲走去,琴音漸漸清晰,那聲音彷彿漂著落花的小溪蜿蜒而下,叮叮咚咚地順過溪石,激起無數晶瑩水珠。

  前邊一幢小樓,楊凌見是長公主住處,不由有些奇怪,方才聽說公主和一仙玩「葉子戲」了,莫非長公主沒有去?他停下腳步對門邊侍衛道:「是何人撫琴?」

  侍衛見是楊凌,忙施禮道:「見過楊大人,是長公主殿下撫琴。」

  楊凌「哦」了一聲,轉身欲走。忽地殿中琴音一停,一個翠衣宮女出現在殿門前,盈盈一禮道:「長公主請楊大人入殿。」

  楊凌頓足,略一遲疑,方轉身步入殿閣。

  琴音又起,幽幽雅雅,「風入松?」楊凌不由放緩了腳步。風隨人來,輕拂遮幔,幔律如水。紗幔後一燭搖曳,永福公主一襲白衣,盤膝而坐,猶如一朵山水清蓮,身前橫置

  著一具古琴。

  薄幔透明,只是給遮簾的美人增加了些許朦朧。永福公主低垂著又彎又翹的烏黑濃睫,隨手撥弄著,白皙的小手比琴上的玉製琴軫還要玲瓏剔透。

  她似也剛剛從溫泉中淋浴出來,穿著一襲潔淨的素白袍子,衣衫輕柔,雖然肥大,但是緊貼在胸前衣袍起伏褶皺中隱隱現出胸前嬌美的峰壑,大袖捲上幾卷,玉一般的皓腕隨著琴韻輕柔地翻動。

  永福的秀髮收成一束,攏到賁起的左胸前來,猶如一條烏黑柔亮的長長河流奔淌在跌宕起伏的雪原上。一向只以華美宮裝示人的長公主,盡顯雍容尊貴,可是此時一襲毫無裝飾的輕衣,竟顯得柔媚可人,不可方物。

  然而如此得嬌美,她的氣質仍是高高在上的。自幼生長在帝王家的天之嬌女,所熏陶出的一舉一動、神情氣質,絕非任何高明的戲子可以裝扮出來的。迄今為止,也只有正德是個帝王家的異類。

  楊凌靜靜而立,永福公主一曲撫罷,楊凌才長長一揖,說道:「參見長公主殿下。」

  永福公主用那雙水靈靈的明眸注視他片刻,方擺手道:「你們退下!」

  楊凌這才注意到她身後暗影處貼壁站著兩個宮女,靜靜地一動不動。永福公主明艷照人,她們又站在暗處,以致方才竟沒注意到她們的存在。

  待兩名宮女退下,永福說道:「楊大人,先皇和皇兄一向寵信大人,本公主對大人也觀感甚好,所以冒昧請大人進來,有一番忠信坦誠相告。本來……婦人是不得參預國事的,你只當是知交好友私下言談,可好?」

  楊凌詫異地看她一眼,見那一雙明眸正望著自己,忙道:「請公主示下,臣知無不言。」

  永福公主吸了口氣,忽道:「皇兄一向荒唐,大人卻性情沉穩,皇兄有大人輔佐,本公主心中甚是安慰。可是此次大人回京後,卻也變得輕浮孟浪起來,『親蠶』時本公主就曾聽及命婦們談論,皇兄近來十分胡鬧,你也……」

  她咬了咬唇,又道:「大人所受恩惠,已是本朝第一人,本公主看得出,皇兄對你的表妹十分愛慕。若是令妹進宮,你的地位更是炙手可熱。身居高位,大權獨掌,就該謹小慎微,一言一行如履薄冰……莫看本公主是個女子,這些事情也是明白的,大人若是倚仗皇兄寵信,放蕩無行,早晚……難道……你真的少年得志,因而忘開嗎?」

  楊凌猶豫半晌,不知該如何作答。永福公主眸中漸漸露出失望神色,她輕拂袍袖,帶起琴弦一陣微鳴,永福黯然歎道:「罷了,只當本公主沒有問過,你……退下吧。」

  楊凌心中一熱,略一權衡,終於說了出韜光養晦、明哲保身的苦衷,永福公主聽罷,目中泛起光彩,欣然道:「原來如此。」

  她聽了那些命婦所言,最擔心者就是楊凌大權獨掌,狂妄無行,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朝野所忌,終要弄個身敗名裂。這時知道他不獨不貪權,還有放權之意。放浪無行、酒色無度的行為竟是主動授人把柄,既全了皇兄龐信之恩,又顧了朝中百官的忌憚。他有如此苦心,果然不是輕浮無行、放浪無忌的膚淺之輩。

  永福公主心中快意,翹起纖白的手指輕撥琴弦,姿態優雅曼妙,過了片刻忽又蹙起秀眉,抬眸望了楊凌一眼,嗔道:「本公主正有些奇怪,你這人一向沉穩,怎麼這次就爽快答應了御妹,不經請示母后、不要內務府隨行,便應承帶我們來行宮出遊,原來……哼!你要自侮便自侮,怎地連本公主也計算進去了?」

  這氣質高貴、芳華雍容的天之嬌女若放下身價薄嗔輕怒一番,那風情更是動人,好在楊凌垂眉斂目,不敢一直抬頭看她,但只聽這甜膩聲音,心中也是微微一蕩。

  楊凌忙道歉一番,大吐苦水。永福公主聽了幾句告饒道:「好了好了,本公主知道你滿腹委曲、用心良苦,只是……」

  她神情微帶忸怩地道:「只是……你堂堂的侯爺,就算要自侮也不該常常留連那種……那種地方,逾禮請公主出宮,算是年輕荒唐;出入煙花之地,這個污名,你想洗可就難了。」

  楊凌乾笑道:「本來臣在那些大儒直臣眼中就算不得好人,再加一個浪子之名,也算不了什麼。」

  永福公主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輕輕俏俏地道:「你不在乎名聲就算了。這次回京母后少不得又要召你去教訓一番。楊大人,既然你連本宮主都算計了,可莫怪我這次不肯為你保駕。」

  薊州之行,正德等人玩得痛快。京中百官的『每日一貼』也得以暫時消停。永福、永淳兩位公主難得碰上一個相貌、才情一時瑜亮的好女子,彼此又性情相投,加上早已認定她將來必是皇兄的寵妃,故此相處融洽。兩日的功夫,就已相交莫逆。

  楊凌解除海禁的計劃,正德皇帝早已千肯萬肯,若不是楊凌擔心準備不周,會遭到百官的群起反對,他早就下詔開海了。如今聽說楊凌已經準備妥當,他心中也喜悅不禁。

  正德回京第一日,督察院僉都御使劉琯、刑部員外郎倪元陸、太僕寺卿馬吾鼎、通政使司齊赫四名官員上書。造成戶部主事嚴嵩的開海政策,請求皇上廷議,與百官議政。

  這些人都是與沿海豪紳大族

  有密切關係的大員,錦衣衛方面查出他們的家庭私販海運以牟巨利的事,以此相威脅,而內廠出面保證,只要同意解海通商,就可以讓他們的家庭化暗為明,堂堂正正地分一杯羹。既已受制於人,他們哪有權衡的餘地,只得站到楊凌一邊,充當打頭陣的尖兵。

  正德不理,批轉內閣。此事還未引起大多數官員的注意,他們所熱衷的仍是進諫,只不過又多了一條彈劾的內容,就是楊凌逾禮,未得後宮允許,擅移公主玉駕,擅攜民女,入住行宮。只是令楊凌奇怪的是,後宮裡卻悄無聲息。太后和皇后娘娘居然沒來找他的麻煩。

  第二日,江南道、廣西道監察御使、翰林院侍講學士、詹事府左春坊等共計十一人附議開海禁事,請皇上廷議。至此,這件事才引起百官注目。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正德要本沒有給他們串連、商討對策的機會。次日一早,正德就召開大朝會,彙集滿朝文武,廷議此事。

  當日,禮部尚書王華、右都御使劉宇、兵部侍郎曹元、吏部侍郎張彩等八名實權人物金殿上書支持解除海禁,簡直是迅雷不及掩耳,這麼迅速的動作一下子把群臣打懵了。尤其是皇帝咨詢於內閣三大學士,李東陽、焦芳均當廷表示贊成,楊廷和亦不予反對,立刻把朝臣中相當一部分持觀望態度的官員拉攏了過去,聲言支持解禁。

  這一來工部尚書、刑部尚書剛剛上台,根基尚淺,根本不敢表明態度。劉大夏怒不可遏。楊凌繼掌了督察百官之權和財權之後又掌兵權,他就覺得極為不妥,楊凌與內廷過從甚密,再掌握這麼大的權力,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一旦心存反意,恐怕難以收拾。如果解除海禁,仿當年鄭和舊制,由內廷掌管水師和商運,天下豈不落入奸宦掌中?

  是以劉大夏和馬文升等人彙集一班老臣竭力反對,雙方廷辯從剿滅倭寇、經商牟利、水師建制、國庫負擔、農耕影響激烈爭奪,彼此貶抑,不料請求解除海禁的一方竟似早有準備,每提一個問題他們都可以拿出詳盡的數據和周詳的計劃予以駁斥。

  正德皇帝坐在龍椅上,看著像斗架公雞般的群臣,心中實是快活無比。從來都是他正德,是百官呵斥的對象,難得這一回竟做了裁判,他真巴不得多來幾場這樣的廷議那才有趣。

  老臣楊守隨眼見對方攻勢洶洶,而韓文等一班在朝中極負威望的老臣如今皆不在京中,這才知道正德皇帝早有準備,嘻笑荒唐之間,不動聲色地已將反對海禁的主要力量全支出了京城。

  如今留下劉大夏、馬文升幾個人,不過是作作樣子,恐怕這樣爭論下去,他們就要成為廷論的犧牲品。如果這兩人再被免職,等到韓文等人回來,仍是勢單力薄,再也無力一戰。

  楊守隨靈機一動,踏前一步對正德皇帝道:「皇上,大明天朝上國,乃四海之中央,藩夷小國與大明通商,是我大明示惠於天下,本無不可,至於倭寇橫行,方才劉宇劉大人等人所提建制水師、剿撫並用、以利導引等策,臣亦覺可行,然大明若與夷國平等通商,有違大明『朝貢』祖制,這豈不是將藩邦蠻夷置於和大明相等的地位了麼?

  日本國王倨傲不恭,已多年不以大明藩屬自居,大明豈可自降身份?須知一旦解禁,日本最近,彼此通商再難控制,而且倭人狡猾,亦可冒充他國商人。故此臣以為,日本國不稱臣納貢,大明萬無解禁通商之理!」

  楊守隨打的好主意,這祖制便是正德再荒唐,總不好公開違反,難道他身為天子,敢自墮身份,把自己置於和倭人小國平起平坐的地位?祭出這面大旗,群臣更是不敢對先帝遺制有所非議。

  東洋倭人狂妄,自足利以下,已經很久不對大明稱臣,則些結不解,這場廷議便可以就此而止。就算再有變數,那時韓文等人早已聞訊趕回京師,難道還想不出對策制止這場鬧劇嗎?

  馬文升等人聞言,亦覺心中一亮,方才只顧與劉宇、張彩斤斤計較,有這件利器,他們還能有什麼借口?劉大夏立即沉聲如雷,向正德道:「皇上,楊大人所言有理,解禁通商固有利處,然弊端亦難除。尤為重要者,此事關乎大明尊嚴,天子豈可為小利而置大義於不顧?」

  馬文升、楊芳等人連聲附合,支持解禁的群臣不免聲勢一落,為之氣餒。正德托著下巴正看得有趣,聽了這話懶洋洋坐直了身子,笑嘻嘻地道:「哦?依諸位愛卿之言,通商解海最大之阻力乃在於有墮我大明尊嚴,若倭國不以臣屬自居便不可通商開海,反之則大可商榷了?」

  劉大夏重重一頷首,環睜二目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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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兵貴神速


  正德與楊凌早已計議周詳、成竹在胸,此時的他就像一個資深的演員,就連一旦有人祭出解除海禁、放低身架與蠻夷通商,有違『朝貢』祖制,有辱大明天威這面大旗時自己說些甚麼,他都和楊凌、焦芳、嚴嵩等人事先推敲,準備好了台詞。

  楊凌倒沒有諸葛亮的神機妙算,能料定他們一定會借用這個理由阻撓開海,但是見多了現代政客的手段,用些小心機誘導他們卻是不難。

  追隨在劉大夏身後,唾沫橫飛、大聲咆哮反對解除海禁,表現極其耿忠的官員中,有四人是家庭涉及海運走私,不得

  不徹底投向楊凌一方的大臣。

  其他人以各種理由反對開海時,他們就不斷提及『朝貢』、『勘合』問題,而焦芳、劉宇等人也十分配合,對別的理由即刻予以駁斥,唯獨對這個理由避而不談,一副觸及祖制底氣不足的模樣。

  這樣巧妙的提示,善於捕捉對手軟肋的政客怎麼可能注意不到?尤其在對方突然襲擊打了個措手不及、己方威望卓著人物大多離京在外,根本組織不起有力的反擊情形下,突然發現在這麼一座不可攻破的堡壘,哪由得他們不歡天喜地把它當成最後的倚靠?

  劉大夏一聲「正是」鏗鏘落地,正德不由大喜:「這老傢伙,頭一次說話這麼順耳,這下總算輪到朕出馬了。」

  正德滿面春風地站起身來,朗聲說道:「諸位愛卿所議,雖然各有所執,然皆是為我大明江山社稷著想,朕心甚慰。

  其實大海與陸路有何不同?陸地上產牛羊莊稼,通達異域番邦。海路上產魚蝦鰲蟹,亦通達於東洋西夷。不同者不過是海上以船行,陸上以車行罷了,諸位愛卿說對不對啊?」

  李東陽等謹聲道:「皇上說得是!」

  劉大夏等人聽正德話中語氣明顯傾向於同意開海,是故只是默默肅立,只待正德表明意見,立即祭出祖制、國威不可侮的法寶來。

  正德又道:「昔年海禁,固有禁海之因,我朝禁海乃是想以堅壁清海使倭寇無法生存。如今百年下來,倭寇仍橫行於海上,可見此法恰如大鯀治水,用意雖好然實不可行。禁海使民困稅瘠,亦使渴慕我天朝上國的番邦小民望海興歎。

  再者,大明海域乃大明之江山,昔日禁海只是困滅倭寇的一時之計,並非就此把大好河山棄之不顧試問韃靼擾大同,我們就可以把大同棄掉,從此不聞不問麼?」

  正德皇帝劍眉一挑,殺氣騰騰地厲喝道:「小小倭寇,又有什麼本事迫得我堂堂大明畏之如虎,將無邊海域盡付做海盜家宅,將萬里海疆豎作長城,從此自閉於岸上?」

  這一聲問在金殿上霍然炸開,在群臣中蕩起層層漣漪。偌大的金殿,一時肅然無聲。

  正德緩了口氣道:「所以,漠北之韃寇早晚要被我大明鐵騎所驅逐,東海之倭亦非能阻我天朝門戶之強敵。海,是一定要開的!禁,是一定要解的!」

  「不過……」他見到劉大夏、馬文升越眾而出,立即語氣一轉道:「劉愛卿所言也有道理,大明不可因倭寇橫行而怯於開海以墮大明之威。亦不可因圖謀小利而貪於開海以污大明之名,若東洋倭國不以臣禮覲見天威,海禁斷不可開!」

  劉大夏越出群臣行列大步向前,剛剛踏出兩步,陡聽皇帝此言出口,先是一呆,再是一喜,那已邁出的步子不好收回,只略一遲疑間,已就勢拜了下去,口中高呼道:「皇上英明,老臣歎服!」

  群臣下殿,劉大夏向馬文升使個眼角,又緊趕兩步,躡上楊守隨悄悄低語幾句,午門外文官入轎、武官上馬紛紛離去。劉大夏帶著親兵有意放緩了步子,後邊馬文升、楊守隨等幾人的轎子也跟了上來。

  六部三司衙門其實相距不遠,基本上都在一條街上,以方便皇帝的旨意傳達。六部名次按吏、戶、禮、兵、刑、工的順序,各部衙門的建築也是按照這個順序排列。幾位老臣越過自己的衙門不入,逕直跟著劉大夏去了兵部衙門。

  兵部掌握武職選授、處分、兵籍、軍械、關禁和驛站等事項,自隋以下,唐宋元明清,大明的兵部相對來說還算是實權最大的,但是門前車馬比起其他衙門,仍是冷落得多。

  劉大夏到了門前,扳鞍下馬靜候片刻,馬文升、楊守隨、楊芳、王鏊等一班老臣趕到,劉大夏拱拱手,將這班老臣請進衙門。過了中堂,直來到後跨院自己平素批閱公文、歇息練武的院落。

  院落不大,一色的青瓦粉壁,水磨青磚鋪地,影壁上「福祿壽」的磚雕精緻有序。院落雖小卻也五臟俱全,正房、東西廂房、北廳各三間,屋頂低緩,簡單古樸,房簷下後患架上刀槍棍戟擦拭得鎧亮。

  這幾位都是多年的老友,有的還是同科進士。劉大夏也不與他們客套,只吩咐兵丁一聲「上茶」,就掀開門簾子進了內間。馬文升等人熟悉他的脾氣,不覺相視一笑,自尋座位坐下。

  馬文升輕歎一聲道:「今日好生凶險,焦芳等人分明是有備而來。唉!老夫前兩日看到邸報,還只是付之一笑,實未想到這等大事,他們竟著一個小小戶部主事,更未想到朝中竟有這許多官員參予。」

  戶部侍郎莊尹道:「楊凌巡江南,回來後曾向皇上談及解禁通商之事,不過當時只是隨口一說,就此再無下文,咱們竟沒一個人注意。更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有如此城府,一直隱忍不發,直到如今根基更加深厚時,才施了釜底抽薪之計,將韓大人等調出京城,這才突然發動。若非楊老大人情急智生,以朝貢祖制相壓,因而打動皇上,他的奸計就要得逞這。」

  楊守隨面有得色,捻著鬍鬚忙客套一番,詹士楊芳拈著茶蓋一邊輕輕撥著水上茶葉,一邊冷幽幽地道:「我早說此人狼子野心,你們現在看到了?焦芳那老匹夫原本就是楊凌一黨,在他面前以門下自居。一向唯他馬首是瞻,這也不算

  稀奇,如今他的勢力越發大了,李東陽趨炎附勢,楊廷和裝聾作啞,朝中一班只計較個人前程的牆頭草更是隨聲附和。」

  「昔年朝中有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難道今日要舊事重演,讓楊凌一班奸佞把持朝政麼?」洪亮的聲音一落,劉大夏一掀門簾走了出來。

  他換去官袍,穿了一襲棉布青衫,銀白的頭髮高高挽起,在腦後盤成一個髮髻,腳下穿了雙千層底的布靴。劉大夏走到桌面,端起杯來喝了口水。臥蠶似的眉毛一揚,目光炯然地道:「老夫冷眼旁觀,楊凌此人行事,一向正邪難分、善惡難辨,直到今日圖窮匕現,他才算是漏了馬腳!」

  「昔日鄭和七下西洋,隨行船隊即達數萬之眾。帆張櫓揚,儼然海上一國,內宦勢力幾乎完全把持朝政。閹人心殘肢缺,生性惡毒貪婪,幸好永樂皇帝英明神武,終其一朝,內宦雖勢張而不敢為惡。

  如今楊凌一黨鼓吹解禁,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到那時把持市舶司的是何人?把持海運的是何人?把持水師的是何人?」

  劉大夏神色凝重地道:「諸位大人請想一想,到那時軍隊、財富、律法皆掌握在楊凌和一班內宦手中。如果他豐在野心……那會怎麼樣?」

  馬文升等人聽了心頭不覺升起一陣寒意。

  王鏊對楊凌觀感不錯,他的學生唐伯虎年節時自蘇州寄來的書信中也曾對楊凌大加褒揚,王鏊還是很相信這個江南第一才子的識人之術的,所以遲疑說道:「劉大人,此人一向謙恭知禮,除了近日晉爵時大肆鋪張一番,平素毫不奢侈囂張,觀其言行,似看不出如此野心吧?」

  楊守隨徐徐道:「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看他今日手段,行事老辣,城府極深,豈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諂媚弄臣?」

  楊芳也道:「楊凌執掌內廠,手中財源滾滾,以他如今的地位、財勢,卻始終住在皇上賜的一幢罪臣宅邸,堂堂侯爵,迄今連一幢別院都沒有置辦,他吃的可不止是朝廷俸祿,如此節儉豈不奇怪?」

  「而且,此人正是少年慕艾的年齡,身為侯爵、上將軍、督察百官的內廠廠督,府中卻只有區區一妻兩妾,那兩妾還是皇上賜的,此外再無妾侍。一個手握天下財賦和兵馬的少年權臣,不愛醇酒美人、不喜金珠寶貨,那麼他的志向在哪裡?

  要建功立業,青史留名還是意在天下、窺伺神器?皇上年少荒唐,他不但不予勸阻,反而縱君嬉戲,我怎麼看,他都像一個耿耿忠心的忠子!」

  馬文升皺皺眉道:「這些且無評論的必要,當務之急是解除海禁之事。很明顯,楊凌、劉瑾一般人冠冕堂皇地要開海禁,志在借此牟取更大的權利,從而把持朝廷。今日雖然抬出祖制總算壓下了他們的氣焰,但是難保他們不會積蓄力量捲土重來。是不是立刻傳信給離京的各位大人,請他們立即回京共商對策?」

  劉大夏頷首道:「我請諸位大人來,正是商議此事,請各位大人立即書信通知各位被調出京的大人火速回京。馬大人在朝中聲望卓著,身在吏部,親手提拔攜扶的官員極多,應立即聯絡屬臣苦諫,務必要讓皇上徹底打消這個荒唐的念頭。」

  「至於老夫……」劉大夏淡淡一笑,目光閃動著道:「老夫就盯著他楊凌,倒要看這毛頭小子,能在老夫面前玩出什麼花樣!」

  劉大夏對楊凌忌憚日深,唯恐楊凌野心勃勃,一旦手握重兵起了橫掃天下的野心,那將造成無邊殺戮。

  他在兵部多年,軍中有不少當年親自帶出的親兵、裨將,如今都是一方的將軍,皇上要調四鎮總兵進京,交予楊凌統帥,劉尚書已打定主意,要安插幾個人進去,到時弄出點不大不小的事來,做為兵部尚書,他就有資格、有借口率眾將上書,請皇上收回軍權。

  這些打算,縱是多年的好友,也便相告,他自然要含糊過去。

  王鏊也是反對解禁的。在他想來,解禁通商易滋生官員貪腐,從而不利吏治清明,易使富戶大族追求異域奇巧之物,從而更生靡奢之風。而禁海拒商對大明卻沒有什麼損失,天朝上國物阜人豐,何求於異域番邦?

  只是他的態度卻不及一眾老友熱烈,尤其見他們對一個毛頭小子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心中頗不以為然,當下敷衍著與幾位大人又議論了一番便起身告辭。

  王鏊出了兵部上了自己的官轎,闔目沉思,總覺得幾位尚書和以楊凌為首的內廷勢力如此針鋒相對,其實最大的畏懼還是擔心宦官勢力因此膨脹得不可控制。

  在王鏊心中,對宦官也沒有什麼好感,可是想到若是雙方以解海為武器,彼此爭執起來,朝堂上難免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不由暗暗歎了口氣。

  他掀開轎簾,發現已到了禮部門前,不由心中一動,連忙踢了踢腳踏,說道:「停轎,停轎!」

  王鏊想到今日王華尚書也是站在焦芳一邊支持解禁的。王華的人品和才學他十分欣賞,王鏊始終想不通以李東陽、王華這樣德高望重、品行兼優的朝中元老,會迫於形勢,屈服於楊凌的壓力。

  他與王華私交不錯,是以想開誠佈公與王華學士談談,瞭解一下他的真正想法。

  門房傳報,王尚書聞訊忙親自迎出門來,將王鏊接

  進府去,著人送上茶來,笑道:「震濟先生許久沒有登門了,今日前來,可是為了今日朝議海禁一事?」

  王鏊呵呵一笑道:「尚書大人,我也瞞你,此來正是為了此事。解禁通商嘛,有利有弊,開有開的好處,不開有不開的好處,我也不為己甚,只是今日廷議,焦大學士等人分明是有備而來,王尚書顯然也是知情之人吶,你我是知交好友,還望你能為我指點迷津,以開茅塞。」

  王華笑呤呤地正要答話,禮部鴻臚寺卿溫則安急匆匆走了進來,見了王華立即揖禮道:「啟稟尚書大人,下官剛剛得到消息,日本國文龜國王特使團已到了滄州,剋日進京代表日本國王拜謁天朝上皇,日本特使已多年不與我朝往來,該以何等禮節相待,請尚書大人示下!」

  王鏊一聽,霍地一下站起,袍袖捲起茶杯,「啪」的一聲打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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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三十三章 釜底抽薪


  劉大夏布衣輕袍地將同幾位摯友送出大門上,大步流星正欲趕回,還沒走到中堂,後邊一聲大吼:「聖旨到,兵部尚書劉大夏接旨!」

  劉大夏愕然回身,只見四名錦衣衛校尉簇擁著一個虎背熊腰、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手托聖旨,雄赳赳氣昂昂地衝進兵部大門。劉大夏不知剛剛停了朝會,皇上有什麼旨意匆忙送到,急忙迎了幾步,一撩袍襟就地跪倒塵埃,恭聲說道:「臣劉大夏接旨。」

  劉大棒槌瞪起綠豆眼看目的地自己這位本家老大爺,咳了一聲,煞有其事地打開旨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劉愛卿,朕聞大明海圖昔年自陵遷送京城,藉沒於兵部庫房。朕欲對我大明海域有所瞭解,今著劉侍衛去取,曉諭愛卿和有司衙門官員周知。」

  他不識字,但是記性過人,只須聽人念過一遍,就一字不差地記在心裡。

  劉大夏聽了大吃一驚,定了定神才道:「回復上差,鄭和海圖已遺沒多年,無處查找。」

  劉大棒槌嘿嘿一笑,說道:「大人放心,皇上也猜到幾幅海圖查找起來一定不易,大人公務繁忙,想必也沒心思幫著找這東西,這事兒就不勞您操心啦。來人吶,兵部武選、車駕、職方、武庫四清吏司的庫房,從即刻起接管徹杳,不翻出鄭和海圖來,今晚上就住在這兒啦。」

  劉大棒槌話音一落,從兵部大門外呼啦啦湧進大隊的錦衣衛,由四名千戶帶

  領,就要往裡闖。劉大夏見狀大怒,勃然而起,嗔目喝道:「誰敢?兵部重地,天下兵馬中樞,豈能容你等如此放肆?」

  劉大棒槌呵呵笑著,將手中聖旨一舉道:「尚書大人逾禮了,這聖旨你還沒接呢。俺們可不是山賊土匪擅闖兵部衙門,俺們是奉了聖旨查找鄭和海圖的,皇上體諒大人,知道你沒那功夫幫著查,這不……俺自己帶人來了。」

  劉大夏忍住氣道:「今日朝會,皇上已說過解除海禁之事非東瀛倭國來朝便暫且擱議,為何突然意欲尋找海圖?本官馬上就進宮……就去豹房見皇上。來人吶,守住兵部衙門,不許任何人擅入!」

  一隊官兵匆匆奔出,橫在中堂大門前。不過兵部衙門是京師六部常設衙門,駐守的兵丁並不甚多,人數遠遠不及劉大棒槌帶來的人馬,而且對方又是皇差,這些士兵不免有些膽怯,氣勢上頓時弱了幾分。

  劉大棒槌厲聲道:「皇上富有四海,要看看自己疆土的海圖有何不可?劉大人有所不知,日本國文龜國王已遣特使進京覲見,皇上要看海圖,正是為了心中有數。本欽差連三大學士的馬腿都打得,還怕你這兵部衙門的士卒攔路?統統給俺閃開!」

  劉大夏聞言恍然大悟:中了計了!原來楊凌在朝中發動的蓄謀已久,那般激烈的朝議根本就是一個幌子,就是為了要把自己等人引入彀中,『朝貢祖制』才是他們有十足把握的致命一擊!

  劉大夏悲憤地白鬚飄飄,大勢去矣,自己等人在朝堂上信誓旦旦,只要日本國遣使朝拜,剛同意解禁通商,開放四海以納八方萬國。如今還有什麼話說?

  劉大夏緊了緊雙拳,想到解禁通商開放四海必須有大商船和強大的水師,而大明自禁海以來百年,能造大船的式匠已廖廖無己,若毀去海圖還有阻止皇上的最後一線希望,態度立即又轉硬了起來。

  他輕蔑地看了劉大棒槌一眼,把長臂一拋,素袍布履往門前一站,鬚髮如銀威風凜凜恍若天上神將,赫赫大笑道:「解海通商,禍國殃民,老夫在此,誰敢進去?」

  劉大棒槌聽楊凌說了半天才記下的台詞現在總算派上用場了,他立即大喝道:「放屁!皇上親口說過,大明海域亦是大明江山!大明將士守土有現,守海亦有責!你身為兵部尚書,卻一味鼓吹禁海,使俺大明從此喪失海權,萎縮在陸地之上。

  小小海盜竟令你這百戰老將畏之如虎,真是外強中乾。大明帝國揚威四海的機會就此成為泡影,再過上百年,俺大明工匠連能出海數里的船艦都造不出來了,你就是千古罪人!還自以為是為民請命,冒昧透頂!岳武穆碑前白鐵鑄就奸佞像,一跪就要上千年,俺看給你劉大尚書鑄個像,長跪在三寶太監像前也不為過!」

  劉大夏一聽氣得臉孔醬紫沁血,他是

  堂堂兵部尚書,就連弘治帝見了他都客客氣氣叫聲先生,如今卻被一個小小錦衣校尉如此痛罵,甚至把他比成秦檜那個千古奸臣,簡直是奇恥大辱。

  劉大夏大吼一聲,猛地踏前一步,戟指嗔目,厲喝道:「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如此侮罵老夫,你……你……你你……」

  劉大棒槌看他環目暴睜,鬚髮似炸,心中也有點害怕,連忙喊道:「奉聖諭,尋鄭和海圖,劉尚書違抗聖旨,出面阻攔,把他給俺拉到一邊去!」

  當下兩個小校按刀上前,就來扯拿劉大夏。劉大夏一身武藝,焉肯被他們所制,他今天是毛了心,非要硬抗聖旨。不料他雙膀一掙,其中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校手臂竟變得綿韌如蛇,攸地避開他的力道纏繞上去,在他上臂麻筋上不著痕跡地一點,一條臂膀頓時沒了力氣。

  劉大夏弓馬嫻熟,可是江湖人的短打功夫並不在行,這個身手又實在高明,在旁人眼中看來,根本不覺絲毫異狀。倒似劉大夏倒繃雙臂主動就縛一般。

  那小校如法炮製,另一條手臂也沒了勁道,待他雙臂酥麻稍解,雙手已被那對小校緊緊反扣住,動彈不得了。

  劉大夏幾曾受過這種待遇,一時心灰若死,只覺一生效忠大明朝廷,想不到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屍骨未寒,新帝竟然如此對待自己這老臣。試問這莽撞校尉,若無正德口諭,豈敢如此對待自己?

  劉尚書老淚縱橫,眩然泣道:「罷了,罷了,放開老夫,老夫立刻去見皇上,告老還鄉!」

  劉大棒槌得意洋洋,瞟了一眼扮成小校的伍漢超,大吼一聲道:「來人吶,掘地三尺地給俺搜!」

  *************************

  吏部尚書馬文升受到的待遇也不比劉大夏強多少,他回到府中,擬了個單子著人去將單上所列的朝中大員請回家中商議對策。然後坐下給韓文寫了封親筆信,將京中所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叫他暫且擱下北疆互市事宜,立即飛馬回京。

  他將密信加了火漆,還未等著人送出,皇上聖旨就到了。聖旨說日本國特使來朝,皇上下旨鴻臚寺比照安南、高麗、爪哇等不征之國朝貢禮制接待,同時皇上已決定就開放海禁、共同剿滅倭寇事設大使與來使商談,並提及一堆內外廷官員名單要馬文升更遷職務,以充使者。

  馬文升只聽了日本國使者來大明覲見就知不妙,自己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再看那聖旨上所列的官員名單,儘是今日朝議時投靠焦芳一派贊成解除海禁的。有這麼一幫子人,豈能不幹出喪權辱國的事來?

  馬文升斷然拒絕遵旨調遷官員,意欲去尋皇上論個公道,那傳旨太監陰陽怪氣、冷嘲熱諷,馬文升忍了一肚子氣趕到豹房,不料卻吃了一個閉門羹,皇上根本不見。

  馬文升怒髮衝冠,對傳訊的小黃門喝道:「請回復皇上,臣是吏部尚書,考核陞遷官員是吏部的職責。皇上任命官員有不妥之處,身為吏部尚書有權請求皇上再議。若是皇上以為微臣的意見不足採用,那麼微臣這個吏部尚書還有何用?老臣近年來一直體弱多病,強自支撐操勞國事,如果這樣就請皇上准臣因病致仁告老還鄉罷了!」

  小黃門見馬大人發怒,急忙一溜煙去了。過了陣兒,又施施然走了回來,尖聲尖氣地道:「皇上說:馬大人年歲已高,體弱多病,朕聞之甚憫,所奏恩准了。請大人回府,待禮部議定賞賜,再著驛丞署護送還鄉!」

  馬文升目瞪口呆,他沒想到這小皇帝竟有如此魄力,竟然做得這麼絕,滿朝老臣盡皆辭去,他靠誰來扶保江山?

  待他醒過神來,小黃門早已轉身離去。豹房門口只有八名佩刀校尉直挺挺地立在那兒,可是那看似目不斜視的眼中,分明帶著一絲憐憫和同情,不由像一根根針似地扎進他的心裡去。

  馬文升悠悠吐出胸中一口濁氣,他知道:不久之後,他將像劉健、謝遷一樣,站在十里長亭上,像京中故舊們告辭,離開他曾經叱吒風雲的朝堂……

  *********************

  楊凌半躺在靠椅上,微微地闔著眼,呼吸輕微,好似已經睡著。

  玉姐兒腰段兒苗條,如斜插柳枝似地在躺椅角上坐了,一雙粉粉潤潤的小拳頭輕柔地給他捶著大腿,和煦的春光自只開了半扇的窗扉映進來,照在楊凌的身上,玉堂春背對著光,更凸顯出她一身完美無瑕的嬌美曲線,有股說不出的誘人之媚。

  回報消息的番子說完了,靜靜地候著大人的指示,楊凌過了半晌,才輕輕擺擺手,說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番子掌班恭應一聲,悄然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玉堂春眼波盈盈,妙目一轉,伸手從榻邊矮几上擱著的瓷盤上取了粒裡餞,用兩根蔥白似的手指拈著,悄悄遞到了楊凌的唇邊。

  楊凌忽覺唇上一涼,有股甜香沁鼻,睜開眼睛,只見玉堂春向他嫣然一笑,那柔媚的五官有種輕撩慢捻的韻致,不覺一笑道:「不許胡鬧,再搗亂家法侍候。以為你家老爺擺譜兒呢?唉!為了籌備今日朝會,我可是整整一宿沒睡覺了。」

  玉堂春柔聲道:「妾知道,只是妾瞧老爺不只是

  疲倦,好像還有些不開心呢。」她穿著一襲滾銀邊的蔥白色斜綾紋小襖,紈色靴裙,頸間掛著一串晶瑩玉潤的珍珠項鏈,眸上帶著一抹關切。

  楊凌低笑,輕輕一拉,玉堂春嬌軟輕盈的身子就輕輕俯在了他的身上,楊凌閉起眼睛,說道:「來,把果餞餵給我吃。」

  玉堂春頰生紅暈,卻聽話地拈起一枚果餞,用艷若櫻桃似的紅唇輕輕噙住,輕輕湊到了楊凌唇邊,楊凌啜住果餞,就勢吸住她柔軟輕薄的櫻唇,一番密吻才放過了嬌喘細細的玉堂春。

  楊凌嚥下果餞,輕歎道:「你倒可心,看得出我的心事,唉!我的確有些不開心,劉大夏、馬文升都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只是他們明明在做錯事,卻自以為是在為國、為民做好事。唉,用這樣的手段,又激又騙地把他們擠兌得告老還鄉,我心中的確是有些過意不去。」

  楊凌輕輕撫摸著玉堂春修長標緻,骨肉勻稱的大腿,玉堂春溫馴地偎依在他懷裡,柔軟精美薄裙下的肌膚,撫觸溫涼,說不出的香柔軟膩,好似比杏仁豆腐還細,光光滑滑的,一股愉悅的感覺從楊凌指尖直傳入心裡。

  他閉目似眠,腦海中卻想起了成綺韻返回江南的前一天夜晚,兩人在書房的一段對話:

  「他們以為猝不及防的『大朝會』就是我們發起的最後決戰,錯了,這不是過是『引敵入彀』,致勝之本就在於他們倚為憑仗的最後堡壘,是在朝會之後的特使朝拜,這個消息一來,他們才算量敗塗地。

  儘管如此,大人仍不可大意,須防他們捲土重來,就要把他們的力量徹底打垮,所以這最後一計,就是釜底抽薪。任憑這些老臣狡詐如狐,也會以為我們調虎離山,把他們的首腦人物調一部分出京城就是釜底抽薪了,卻不知我們的真正目標卻是留在京裡的得力人物。」

  成綺韻攏裙斜坐,神態自然,莞爾輕語,像個摘花編冠、拍手甜笑的小女孩,與她冷靜犀利的言語絕不相稱,燭光閃爍映在俏臉上,有股神秘的動人之美:「這些官兒呀,能拉的拉,能壓的壓,不能拉不能壓的就讓他回家!」

  成綺韻笑得甜甜地說:「大人一向心軟,可是這次卻萬萬手軟不得,等到調出京的人心急火燎地回了京,大事已成,內援已失,他們就玩不了甚麼花樣兒啦。」

  「不能手軟……」,楊凌想到這裡歎息一聲,輕輕咕噥道:「劉、馬兩位老人家一個七十歲,一個八十歲,唉!也該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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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三十四章 頑童皇帝


  夏皇后攏首金龍紋黃色大袖,頭頂皂彀冠上翠鳳銜珠輕輕顫動,明淨的額頭下秀眉微微蹙起,牽起幾條細紋,深青霞帳罩著的是個五官姣好、身段窈窕的少女,可那嚴肅的神情,卻似一個飽經風霜的老婦人。

  劉瑾看著她故作老成的模樣,心中暗笑,臉上卻一副恭謹的尊敬的神情道:「娘娘,您好是天下之母,六宮的表率,如果公主們都這麼不守規矩,而娘娘卻置之不理,以後這後宮可就不好管了。

  唉,羅祥也是不懂事,他現在掌著內務府,辦事卻莽莽撞撞,怎麼把這事兒告到娘娘這兒來了,弄得娘娘想故作不知、放她們一馬也不成了。」

  夏皇后那日見楊凌堂而皇之將兩位公主請走,居然不請示自己這個後宮之主,已是芳心大恚,可是她跑回宮去,先對太皇太后訴了番苦,太皇太后卻舉了萬貴妃廢了皇后的例子好一番相勸。

  夏皇后雖然心中不忿,可是想想萬貴妃一介宮女出身,沒有什麼靠山,就能扳倒了皇后,要不是她年紀太大,當時的太后堅決不允她入主中宮,恐怕連皇后都當上了。

  如今皇上迷那姓唐的狐狸精迷得神魂顛倒,她又有一個大權在握的表兄,三宮彙集把他叫進來訓斥一番倒不難,真起動他一個外廷臣子談何容易,這報復的心也就淡了。

  可是這時劉瑾一激,她的俏臉漲紅,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忍不住嬌斥一聲道:「本宮什麼時候裝聾作啞了?雖說有皇上的旨意,可是楊凌竟敢目無本宮,不通知本宮和內務府就將公主帶出宮去,逾矩犯上,本就該受到懲處的。至於兩位公主……」

  夏皇后遲疑了一下,兩位公主是當今皇帝的胞妹,當朝太后的親生女兒,如果真的嚴加懲處,豈不是裡裡外外都得罪遍了?

  劉瑾看在眼裡,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奴心裡都明白,娘娘不作懲治呢,以後其他的公主呀、貴妃呀,全都自作主張不聽號令,這後宮裡還有規矩麼?予以嚴懲,又怕傷了皇宮裡的和氣。娘娘真是一番苦心吶。」

  他近前一步,說道:「老奴倒是有個兩全齊美的法子,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夏皇后正在為難,聞言一由喜道:「劉公公快快講來。」

  劉瑾哈著腰道:「是,老奴以為,這公主們嘛,不懲戒一番是不成的,可是太過分了也不成,不如著內務府削減兩位公主宮中的用度,就當作懲罰了,皇后娘娘再傳懿旨,禁足十天,也足以令後宮知道規矩了。至於楊凌……」

  他看了一眼夏皇后,細聲細氣地道:「這事涉及公主,可就不只是國事了,內務府總管羅祥是有責任上奏折彈劾的,可是他人微言輕,沒

  個得力的大臣同時進言,皇上就不會片懲戒他,以後他豈不是更加得肆無忌憚?如果有夏大人同時上書,皇上駁不開面子。怎麼也得把他叫訓斥一番,他一個臣子,還敢因為這事就嫉恨娘娘?如果娘娘擔心……」

  大袖一拂曉,秀眉揚起,夏皇后嬌斥道:「擔心什麼?去,傳本宮旨意,令內務府削減永福、永淳宮中用度!命尚宮司女官督管公主府,兩位公主禁足十日!」

  「老奴遵皇后娘娘懿旨!」劉瑾慌忙大禮參拜,內廷首相如此恭瑾,夏皇后的自信不由尋回了幾分。她冷哼一聲,率著六名宮女姍姍走向後宮,劉瑾從地上爬起來,諂媚地神色盡去,唇角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

  *********************

  在東洋使者進京的前一天,西洋人的京西大教堂落成了。

  一座紅磚、圓頂,四角是尖尖塔尖的巍峨建築,乳白色的巨大十字架聳立在教堂上面,雅各思和火者亞三幾名傳教士穿著嶄新的教士袍,站在教堂學的花瓣狀聖水盆旁老淚縱橫。

  萬里海中,十載奔波,做了幾年乞丐幾乎活活餓死,他們現在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大教堂,在大明的國土上建立了第一修煉上帝傳音布道的所在,所有的辛苦和冒險都得到了回報,楊凌真是上帝賜給他們的幸福使者啊。

  最叫他們興奮的是,楊大人居然請來了當今皇帝,天下最強大帝國的皇帝來參加大教堂的落成典禮和首次隆重彌撒,如果不是路途遙遠,哪裡輪得到他們來迎接,那是教皇和紅衣大主教們的殊榮啊。可以想見,今日皇帝到訪的消息一傳出去產,對於他們佈施傳教當有多麼大的影響。

  難怪幾位傳教士眼淚汪汪的,卻咧著嘴一直笑個不停。錦衣侍衛將大教堂團團圍住,普通的百姓只能遠遠地看著,正德好奇地打量著這幢風格迥異的建築,直到谷大用接連喚了幾聲「皇上」,他才醒過神兒來。

  朝鮮國進謁天顏的特使樸恩熙冷眼旁觀,不覺微微搖了搖頭,眉宇間浮起一絲憂色。

  大明天子駕崩,新帝繼位,不久朝中六部尚書就被清洗了一半,緊跟著被譽為大明柱國鼎石的大學士也被罷黜兩人,有關新帝昏庸、朝野動盪的傳聞遠及朝鮮。

  朝鮮國王聞訊大為擔憂,朝鮮例來是大明屬國,民生國計依賴甚重,而且與之毗鄰的女真、日本頻繁發生小型戰事,全賴大明從中斡旋平衡。如果大明內亂,朝鮮先受其害,是以立即派遣使臣前來大明探個究竟。

  樸恩熙趕不上到京城時,正德正在大同,樸大使無所事事,時常走街串巷,每日聽到民間各種傳言,對這位大明皇帝更加失望。但是正德回京後所提及的大敗韃靼、聯合兀良哈的功績,他輾轉聽說後卻敏銳地意識到其中的價值。

  朵顏三衛和女真諸部橫亙於草原之上,不是為大明所用就是為韃靼所用,互市通商,用利益牽制他們成為大明的盟友。

  韃靼大敗,剛剛統一草原的伯顏可汗必定勢力不穩。內部政局變得不可琢磨,此消彼長之下,大明就有了化防禦為進攻的戰略能力。如果整個草原和遼東的勢力分配因此發生了變化,將直接影響到朝鮮國,這一來勾起了他的興趣,難道這位耽於酒色嬉戲的正德帝竟要做一鳴驚人的楚莊王?

  可是正德在豹房隨之而來的種種荒誕不經的行為,再次打破了他的幻想。他實在很難相信眼前喜怒形於色、一路談笑輕浮毫無帝王尊嚴的正德會是個有為的君王。

  旁邊安南使者阮大佑見他沉思佇步,扯了扯他的衣袖道:「皇帝已經走了,快跟上。」

  樸恩熙這才反應過來,急忙隨著舉步進了教堂的院落。

  由於大明的『朝貢』政策主張凡貢使至,必厚待其人;私貨來,皆倍償其價。所以異域小國只要口頭上承認是大明藩屬,這買賣簡直是穩賺不賠,帶來的商品都以比市價高出數倍的價格賣給大明皇朝。

  這一來有些小國嘗了甜頭,三不五時就來朝貢,明朝本來規定安南三年一貢,使者不許超過五人,可是安南幾乎每年都派人朝貢,派出的使團達一二百人,大明不堪重負。可是人家打著向天朝進貢的牌子,又不好把使者拒之國門之外,只好啞巴吃黃蓮。

  這位阮大使就是來大明打秋風的,至於皇帝是英明還是昏庸,對安南來說,遠不及朝鮮那般重要,所以他毫不在意。

  正德走在前邊,他已聽了火者亞三介紹,還好奇地問了幾句彼國見面時相互問候的語言,嘻笑著正想邁進教堂。雅各思忽然伸手從門口潔白石盆中用手指蘸了幾滴水,向正德屈指一彈。

  正德一愣,幾滴水珠已濺到臉上,雅各思猶自伸著水淋淋的手指鬼畫符地在他面前比來比去。劉瑾大驚,立即喝道:「抓刺客!」

  兩個大內侍衛疾撲過來,將雅各思摁在地上,繡春刀出鞘一半,正架在他的頸上,把雅各思嚇得臉色蒼白,哇啦哇啦大叫。

  楊凌見狀連忙上前攔阻道:「慢來慢來,不要動手。」他對驚愕的正德笑道:「皇上,這就是洋人宗教中的一個儀式,叫作『灑聖水』,洗滌進入教堂的人的身心,並請天主賜福給他。雅各思先生是在祝福皇上,並非有意冒犯。」

  正德聽了大

  笑,說道:「這個有意思,祝不祝福的且不說,比唾面自乾可強多啦。」

  正德擋開侍衛的刀,將雅各思扶起,笑嘻嘻地道:「這就是你的莽撞了,不先說個清楚,賣的什麼寶?差點把自己的腦袋一指頭給彈掉,哈哈哈……」

  他轉身對朝鮮、安南使者笑道:「朕今日聽說有來自萬里之遙的佛郎機人的廟宇建成,想來彼國亦不曾見過,且叫你們來瞧個新鮮,你看這祝福之禮是否新奇有趣?」

  樸恩熙、阮大佑俯身稱是,正德興沖沖地對雅各思道:「要賜福需要穿這件黑袍子麼?來,脫下來給朕穿上,你們排好隊往裡走,朕一個個給你們賜福。」

  眾人啼笑皆非,兩位外國使臣更是暗暗搖頭。雅各思一眾傳教士可不像中原的儒士、和尚那般拘泥不化,雖說皇帝也沒資格披上教士袍來賜福,可是他們為了在大明站住腳,連世界地圖都敢改,愣是反中國挪到世界地圖正中央了,讓皇帝客串神父怕什麼?

  雅各思身材高瘦,他摘下銀製十字架,脫下黑色長袍,替皇帝穿戴好了,長袍尾地的正德神父正式登場。

  雅各思是用兩根手指蘸水賜福,正德的聖水是用整個一隻巴掌,當下所有臣子、兩位外國使臣,就連楊凌和幾位傳教士也不例外,都被正德洗了臉,這才濕淋淋地進了大教堂。

  其實教堂雖大,還算比較簡陋,沒有西方教堂的石雕、壁畫和富麗堂皇的金飾,正德興致勃勃看完了,走上布道台對眾人道:「雅……各思神父?火者亞三神父?嗯嗯……你們萬里迢迢來到大明,朕甚是開心,不久的將來,朕將再造寶船,可以橫跨萬里海域,到那時你們可以乘船回到故鄉,帶來更多想到我大明的人,朕歡迎你們。」

  他對樸恩熙兩位使臣道:「兩位使者回去後可以告訴彼國國王,日本國已遣使覲見,不日大明將開放海禁,而且除了朝廷限制輸出和購入的幾種貨品外,不再做任何限制,任由民間自由往來。

  你們可以告訴國王早做準備,多多建造大船,我大明不台夷狄,來者不拒,去者不追。海納百川,包容乃大,凡肯朝貢的國家、地區、部族,不論遠近,不論是否有過恩怨前嫌,一概慨然接納。」

  樸恩熙一聽聳然動容,他沒想到此次前來竟然聽到這麼重大的國策改變,朝鮮與大明相距甚近,大明要開放海禁了,要允許民間自由通商了,這對朝鮮國將有多麼重大的影響。

  與之對應的,朝鮮國內也必須馬上設立對應的衙門、盡快組織相應的商隊,搶佔大明市場,早到一步,便於工作多搶得一分商機,這件事必須馬上通知國王。

  原本心不在焉的阮大佑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的重要,兩個人立即打起了主意。正德又講及引進西洋作物,改善農耕產量、與朵顏三衛結盟、借地培養戰馬等事宜,雖然沒有說出分化韃靼內部、將要進軍北疆,但是他話語中的雄心勃勃已透露無疑。

  做為大明世代藩屬之國,他們並不擔心大明的強大,區區彈丸之地,如果所依附的主國越強大,他們所得到的好處也越多,自然樂觀其事。

  正德與群臣鴨子聽雷似地聽雅各思布道完畢,把大教堂裡裡外外逛了一圈,吩咐人通知禮部,按月給大教堂諸位神父提供一定的糧米薪柴,這才啟駕離開。

  一到皇帝起駕,樸恩熙和阮大佑兩位藩國使臣也馬上匆匆告辭,飛馬趕回鴻臚寺為他們安排住處。樸恩熙攤開白紙,提筆寫道:「中宗大王:臣奉命至大明咨察國情,今觀大明皇帝陛下,非昏庸之君也。惟其性嬉鬧,直若頑童,然其胸懷自有天下,志不可謂不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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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三十五章 灌腸大使


  正德換了便服,鑾駕一進京城,他就離了大隊,著劉瑾等人隨鑾駕回宮,自和楊凌漫步於京師街頭,錦衣侍衛悄然密佈四周,護侍著他的行止。

  正德道:「明日日本國特使就到京了吧?」

  楊凌道:「是,臣的心腹之人正陪著他們往京師而來,鴻臚寺已派禮官迎接。不過皇上沒有那麼快見到他們,據禮部王尚書講,朝貢有嚴格的禮儀,何時上朝,穿什麼服飾、跪拜起立的動作、站立進退的位置路線、敬獻貢品的程序都要詳細制訂,然後訓練他們的特使,務必保證不會出錯,以免皇上接見大典上出了紕漏。」

  正德歎道:「急性子碰上了慢郎中。」

  楊凌笑道:「皇上不用著急,組建水師、市舶司、海關衙門、組織沿海商團,這些事最終都要您來決定,要忙的事情多著呢,日本使團來了,他們的使命也就結束了。什麼時候接見,以什麼規格接見,就讓禮部去操心好了。

  皇上現在應該關心兵部和吏部尚書的人選。這兩個衙門一個管武將、一個管文官,是朝廷最重要的衙門,文武是皇上的左膀右臂,馬虎不得。」

  正德蹙眉道:「依愛猶豫看,朝中何人可以繼任尚書之職?」

  楊凌怎敢隨便舉薦,含糊說道:「皇上明日可以召見三位大學士,他們對朝中百官瞭如指掌,一定要以提出適宜的人選。」

  「也好,」正德頷首道。隨即嗅了嗅鼻子,喜道:「這是什麼味道?好香,走,過去看看。」

  前邊路角一個小攤子,鐵鍋裡紅撲撲、油汪汪十分惹人垂涎。原來竟是北京小吃灌腸。

  這東西自明初就開始盛行,豬肥腸內灌上麵粉、紅曲水、丁香、豆蔻等十多種調料,煮熟後再切片用豬油煎焦,澆上鹽水蒜法,口味香脆。

  正德哪見過種東西,聞著味兒香就要過去嘗嘗,十幾名機警的侍衛已搶先過去佔據了幾張桌子,其餘的人就散佈四周,正德和楊凌獨入中間,叫上兩碟灌腸,楊凌和他邊吃邊聊。

  他早摸出這小皇帝的性子。他精力充沛,也有做一番大事的志向,只是玩心極重,要他認認真真坐下來思考一件事情那是極難的。這樣邊玩邊談,反而更見效率。

  朝中那般老臣,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既然皇上,好像就是天生的聖人了,從來沒有人把皇帝當成一個普通愛玩的少年看待。

  楊凌能在正德面前無往而不利,一則是正德對他極是信賴,隨著幾次大事的發生。他越來越把楊凌當成最可依靠的人,另外楊凌懂得利用少年人的性格特點來對症下藥,也是一個原因。

  這樣一邊看著街頭推車挑擔,沿街叫賣的小販和行人來來往往,一邊吃著零食,楊凌已經把組建水師和水師將領定期輪換,水師艦隊分為北海、東海、南海和內海四個艦隊以相互制衡的辦法、以及在金陵、松花江和泉州建立三大造船廠以及設立市舶司、海關衙門一個制稅、查稅,一個收稅、繳稅的觀念悄然灌輸入正德的理念,讓他心中有了明晰的概念。

  此時,豹房內,解語、羞花站在高高的虎池台上,將一隻公雞丟了下去,懶洋洋地伏在地上的四頭猛虎忽地躍了起來,發出一聲滲人的怒吼,向那隻雞猛撲過去。

  可憐的公雞隻展翅悲鳴了一瞬,就被騰空躍起的一頭猛虎一口叼了去,其他幾頭猛虎怏怏地掉頭離去,重又趴在陽光下曬著太陽。

  解語奇怪地道:「這頭老虎是虎中之王麼?怎麼那幾隻老虎都不和它爭的?」

  旁邊一個小太監笑嘻嘻地回答道:「姑娘有所不知,虎是百獸之王,性情極是高傲,那獵物既然落到了別的猛虎口中,它們就算正餓著肚子,也是不屑一顧的。」

  解語、羞花雖在江湖闖蕩多年,到底不曾飼養過巨型野獸,那時的雜技團充其量養幾匹馬、幾隻猴兒罷了,她們新奇地向池中望去,果然,那頭搶了公雞的老虎據地大嚼,其他幾頭猛虎竟瞧也不瞧一眼。

  解語唇邊不禁綻起一絲朝弄,嗤笑道:「區區野獸還講什麼王者威風!若是讓它餓得連草要樹皮都沒得吃,要把親生骨肉用利斧劈開了放進鍋中烹食,它還會保持什麼獸中之王的高傲麼?恐怕猛虎也要變成一條狗了!」

  好小太監不知這位平素總是甜笑嫣然的女子何以說出如此可怖的話來,不由微微一怔。羞花趁轉身時,用肩頭不著痕跡地碰了一下解語,解語頓時住口。

  前方樹林小路上有一個僕役正提著水桶走來,羞花看見了眸子一亮,連忙嬌聲喚道:「你停一下,本姑娘要洗耳恭聽洗耳恭聽手。哎,你們幾個等著,不用伺候了。」

  她一扯解語,兩個人匆匆走了過去。二個剛剛抓過公雞,手上有些異味,要洗洗手也在情理之中,幾名侍候的小太監就候在虎池旁。

  二人走到小路上,彎下腰就著清水洗耳恭聽著手,那雜役瞧瞧四下無人,悄聲說道:「小的把消息傳出去了,雞鳴驛戰火之中楊家坪被韃靼人席捲一空,族中老人所餘不多,族譜也遺失了。

  聽活著的楊家人說,楊家倒是有兩家姓唐的遠親,不過和楊凌這一支沒什麼瓜葛。這個唐一仙十分可疑,說不定是楊凌想要控制皇帝設下的美人計。三天師說,皇帝十分迷戀這個女子,一旦讓她進宮,對你們不利,楊凌因此地位更形牢固,對本教也有莫大的害處。」

  羞花一邊輕輕撩著水花清洗著,一邊不動聲色地道:「三天師是什麼主意?」

  那個眼光匆忙一掃,壓低嗓音道:「我們接近不了楊府,沒有辦法動手。皇上既然寵她,你們想辦法讓皇帝把她事業來豹房,然後用……只要套出她的身份,如果確如我們所料,那麼教中就有人可以鼓動郭勳一班人上奏朝廷。

  尋來身份不明的女子冒認親眷接近皇上,所謀險惡,任他再是權勢通天,這罪名最輕也犯了欺君和惑上兩條。他不死也得扒層皮。」

  他見幾名小太監等得不耐已走了過來,忙提起水桶,揚聲道:「小的走了。」說完提起水桶匆匆離去。解語、羞花對視一眼,若無其事地甩甩手上水珠向回迎去。

  正德自離開皇宮,真是逍遙自在,愜意得很,好在他雖貪玩,也知道國事不可擱下,每日仍著司禮監將重要的奏折帶來豹房批閱。

  眼看天色將晚,正德玩興盡了,想起還有奏折沒批,這才起身回豹房。楊凌一路護駕進了豹房,想起明日日本使團就要進京,成綺韻是隨日本使團來的,而且此事是自己一手促成,到時是一定要去迎接的,也想早些歇息,便告辭離去。

  楊凌走到豹房正門前廊,還沒出門兒,迎面正碰上一個小太監,那小太監瞧見他不由喜道:「楊大人!」

  楊凌瞧著面生,不由疑惑道:「這位公公是?」

  那小太監忙施了一禮,說道:「奴婢是永淳公主府的小丁子,在宮裡見過大人幾次,那日皇后娘娘『親蠶』,在宮門久扶公主下轎的就是奴婢。」

  楊凌哪記得住挽扶公主下轎的一個小太監,他笑笑道:「喔……本官記起來了,公公怎麼到了豹房來了?是殿下派你來的?」

  楊凌這一問,小丁子公公頓時氣憤起來,他是永淳身邊貼身侍候的人,幾次見到楊凌,都看到這位大人和公主殿下有說有笑,迎接公主去薊州遊玩的也是他,彼此的關係自然是極好的,何況永淳原本就吩咐過若見了楊大人要囑咐一番。

  小丁子把袖子一挽,憤憤地道:「楊大人,兩位公主隨聖駕去薊州遊玩,誰料回來後內務府羅總管卻向皇后娘娘告了一狀,說兩位公主逾矩出宮,應予嚴懲,現在內務府削了公主的月例銀子,府中侍候的人減半,就連晚上點用的蠟燭都說明只能用幾根,公主都氣哭了。

  可是皇后娘娘派了尚宮司的女官,不准公主行動,說要禁足十日。公主打發奴婢出來找皇上告狀,對了,公主說要大人小心,說不定公主還會找您的麻煩。」

  羅詳?羅詳唯利是圖,膽子又小,他會主動進言要求懲辦公主?羅詳和劉瑾走得極近,內務府又在司禮監管轄之下……

  楊凌忽然有些明白了,心中不覺有些好笑:這個劉瑾,對我因妒生恨,就連和我走的近的皇族也恨上了,真是目光短淺。此舉除了得罪了兩位公主,連帶著太后也會心生怨隙還有什麼用?攀上那個小皇后嗎?

  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估計正德聽了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回去找皇后大鬧一通,正德自己都常被百官罵得狗血淋頭,公主禁足十日、削減一個月例銀這點小事他豈會放在心上?

  楊凌一邊想著,正欲擺手讓那小太監進去,心中忽地激靈一下:不對呀,劉瑾確實沒有大才,可是怎麼也不至於連這點利弊得失都看不出來,何況他身邊還有幾個狗頭軍師,豈會下這麼一招臭棋?

  他這是一箭雙鵰呀!公主是自己帶出去的,如今公主受到皇后嚴懲,自己卻束手無策,看在別人眼中會怎麼想?邱聚、魏彬、高鳳這些人在正德面前不是很吃得開,但是多多少少把持的權力都有一定的用處,匯聚在一起更是不可小覷。

  自己和劉瑾目前都在努力把這些人拉向自己一邊,如果把公主受到懲戒當成一件小事,任由它的發生,在這些人眼中會怎麼看?他們會不會就此倒向劉瑾?

  更陰險的是,如果堂堂皇貴冑,皇帝的胞妹受到懲戒變成事實,說明她們此番出遊確實逾矩了。公主都受到懲治,自己會不受處罰?

  原本設計的風流縱色、怠乎宮廷禮制,是建立在百官只彈劾自己的前提下,是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有計劃地放權,如果坐實了公主的罪名,那麼主動權就不在自己手中了,那時讓出的或許就止是稅賦權,而且還要包括兵權了。

  楊凌不由心頭火起,羅祥也有膽子暗算自己了,這還真是人善被人欺呀。不給他點利害,不打他個落花流水,蠢蠢欲動的宵小只會更多,誰有功夫天天應付他們的暗算詭計!

  整人的小手段他還不會麼?非不能也,實不為也,既然羅祥自己送上門來試刀,尋就請他做那只儆猴的雞好了!

  楊凌計議已定,不由冷冷一笑,招手喚過小丁子輕輕囑咐了幾句,小丁子聽了連連點頭,暫且避進了側廊下的門房,楊凌轉身又向回走去。

  他知道皇上搬來豹房,許多宮中的有司衙門離得遠了,羅祥為了不致久不見面被皇帝疏遠,每天都用御膳和豹房用度等問題為借口趕來見皇上,噓寒問暖一番。

  皇上身邊御膳房總管習公公是苗逵的親信,是熟知自己和苗逵關係的。他也隨駕搬來了豹房,專門負責皇上的膳食,楊凌徑去御膳房見了習公公,與他又密計一番,這才趕往皇上住處。

  此時羅祥已經到了,看到楊凌不覺有些心虛,雖說傍上了劉瑾這座大靠山,可是楊凌的手段、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他是一清二楚,如果楊凌知道自己在打他的主意,心中還是著實畏怯的。

  楊凌笑吟吟地望他一眼,渾不在意地道:「羅公公,好久不見了。」

  正德正一邊吃著零食,一邊看著奏折,瞧見楊凌回來不由奇怪道:「楊卿怎麼又回來了?」

  楊瘵笑著一禮道:「皇上,明月日日本使團就要進京了。有關大使人選本來是由禮部負責的,可是聽說倭人野蠻,進京使團多攜有武士、浪人,昔年足利義滿數次遣使來朝,就有浪人醉酒鬧事,關也不是=放也不是,十分的棘手。臣想,是否在迎使中安排幾個身手了得的大內侍衛進去,一旦有人鬧事,即刻就可拿下,以防事態擴大。」

  正德讚道:「誇你想得細緻,就這麼辦吧,朕身邊的人,愛卿隨意挑選。」

  「是,」楊凌答應一聲,退到一邊看那羅祥噓寒問暖地向皇上問著飲食是否可口,還需內務府操辦些甚麼,他忽然漫不經心地插嘴道:「羅公公這一說吃的,本官倒想起來了,有種灌腸挺好吃的,香脆可口,羅公公可以著人時時給皇上預備下。」

  正德一聽想了起來,忙道:「對對對,就這麼辦,朕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想

  吃呢。」

  羅祥倒知道這種名小吃,只是想不到了也好這口兒,忙恭謹地答應了一聲,因為楊凌在房中,他做賊心虛,總有些不自在,又陪笑了一陣,便於工作起身告辭了。

  羅祥先去了御膳房把皇上吩咐下來的事仔細囑咐了一遍,他是靠皇上的寵信才有今天的位子,對於侍候皇上的事自然不會馬虎。

  那位習公公腦滿腸肥,心眼兒也極是油滑,內務府官員敲皇上竹槓的事情慰然成風,平時羅祥也是時常揩油的,此刻聽了皇上要吃灌腸,在他有意識的誘導下,羅祥不知不覺就陷進了他的圈套,最後聽了他匡算出來的銀子,羅祥大樂,拍拍習公公肩膀道:「老習呀,不錯不錯,明天我就撥銀子過來,就這麼定了。」

  永淳公主府的小丁子躲在門房內見羅祥走了,立即閃身出來,一溜煙兒奉了皇上寢宮。

  池孩子說話本就喜歡誇大其辭,再有楊凌這個能用嘴皮子煽動人掏棺材本買保險的傢伙教了一遍,兩位公主的慘狀真是描述的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啊。

  正德本來還笑嘻嘻得蠻不在乎,反正兩個妹妹平素在宮裡也沒什麼地方支。禁幾天就禁幾天唄,可是他聽了內務府官員跑到兩個御妹府中『蠻橫跋扈』當場帶走一半侍候的宮女侍婢,剋扣月例銀子,害得兩個妹妹傷心痛苦時,臉色就漸漸變了。

  最後聽說現在天色晚可是御妹宮中蠟燭用量做了限制,妹子坐在偌大的宮殿裡,黑淒淒的只燃著三兩隻蠟燭,連用膳都多有不便,頓時觸動手足之情,鼻子不由一酸。

  楊凌袖著手在一旁歎道:「唉,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娘娘要執行宮規,也只是做做樣子,免得皇妃公主們有樣學樣,這一句削減用度大可商榷,削多少,怎麼削,做奴婢的還不明白嗎?內務府狐假虎威的,這也是變著法子給皇上難堪吶,誰叫這公主是皇上宣出來的,卻沒通過皇后和內務府照准呢?」

  正德聽得心頭火起,「啪」地一拍桌子,罵道:「羅祥這個混帳,在朕面前人模狗樣,想不到背後如此囂張,連朕的御妹也敢如此欺辱,朕的內庫寒酸成這副模樣了麼?讓朕的御妹過得如此委曲!虧朕這般……這般信任他!」

  正德罵聲未止,御膳房習大總管腆著大肚子滿臉堆笑地跑進門來,搓著又胖又油的手道:「皇上,羅總管吩咐下來,皇上喜歡吃灌腸,可奴婢不知皇上想什麼時候食用,若是今日要用,奴婢馬上派小的去豹房前門外飯館子先買上幾根,那東西雖說才十文錢一根,可禁不住放啊。皇上要吃咱們御膳房自己做的灌腸,那還得稍等,大約小半個月的功夫也就成了。」

  「呃?小半月?習公公,你們買些肥腸調料用得了這麼長時間?皇上的差事也敢耽擱!」楊凌故意問道。

  「奴婢哪兒敢吶,楊大人有所不知,羅總管吩咐下來,要新建一處御膳房,專門做灌腸,設正副總管兩名,一批廚子雜役,怎麼著也得小半月吶,羅總管說明白就先撥三萬兩銀子下來準備……」

  正德不知柴米油鹽,物價在他心中全無概念,可是這習公公剛剛說過一要灌腸才十文錢,這個畜牲居然撥了幾萬兩銀子又是建房又是加人,幾根灌腸而已,用得著專門蓋座廚房,配上一幫廚子?這是明目張膽的貪污啊!

  正德聽得氣不打一處來,順手抓起桌上鎮紙狠狠一摔,一塊上好美玉啪地一聲摔得粉碎,正德皇帝戟指大吼道:「好他個羅祥,真對得起朕啊!傳旨!傳旨!即刻奪了羅祥內務府總管之職,徹查所有帳目,這個……這個混帳,朕封他一個灌腸大使,以後就專門給跑前門飯館子買灌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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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8 23:54:46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三十六章 綺韻東來


  皇后懲戒兩位公主的懿旨剛剛傳遍後宮,眾公主、嬪妃、太監、宮女們遠遠瞧著永福、永淳公主殿閣內黯淡的燈光,正有的搖頭歎息、有的幸災樂禍時,皇上的旨意就到了,公主府重放光彩,削減的用度、抽走的侍婢全部發還回來,內務府大總管羅詳被皇帝親軍統領楊凌的人帶走,罷職查辦了。

  誰也想不出楊凌使了什麼法子,反擊竟然如此之快。但是就連後宮上下都知道,兩位公主和外廷的威武侯爺過從甚密,而威武侯爺是皇上跟前第一紅人。這一仗,皇后輸了。

  正德著人立即去宮中傳旨後,猶自怒不可遏,憤憤然地道;「混帳東西,朕的御妹想用幾根蠟燭都得掰著指頭算,數萬兩的銀子他說貪就貪,虧得朕一直把他當作好人。」

  楊凌勸慰道:「皇上,您也不必過於生氣。兩位公主常年困在宮中,那份苦悶皇上是最清楚的,皇上體恤公主,帶了她們出來散心,本來是一番好意,也是臣沒注意那些繁文褥節,以致違反了宮中的規矩……」

  正德餘怒不息,擺手道:「不關你的事,這是皇后給朕使臉了呢!也好,不如此朕還看不出羅祥的狼子野心!」

  楊凌趁機道:「皇上,皇后娘娘剛剛下了懿旨,就被這麼駁了回去,面子上一定不好看。娘娘母儀天下,是六宮之主,也不能叫皇后娘娘難堪了。臣恭請兩位公主時,擔心皇上久等,宮門前命婦們又多,臣忙中出錯,未來得及請示娘娘,臣終歸是有錯的。

  再者,

  這幾日彈劾臣的奏折也不少,劉大夏、馬文升兩位大人去職,群臣中不滿的人一定很多,皇上不如下旨責辦微臣。這一來全了娘娘的臉面,二來也可以稍稍平息群臣的怒氣,三來……」

  正德的傲性騰地一下升了起來,豎眉道:「豈有此理,朕要御妹出遊的,她給朕難堪朕倒要賠著小心了?辦什麼辦?朕就是不辦。朕倒要看看,誰敢動你!」

  楊凌忙道:「皇上,您忘了,等四鎮總兵率軍進京,臣還要陪著皇上演武練兵呢。皇上信任微臣,交付臣很多的差使,可這一忙起來,難免忙中出錯,那不是辜負了皇上的信任,讓旁人看笑話麼?臣的意思……把司稅監交出去,由戶部、司禮監共同掌管,這第三……臣才能陪著皇上練兵,輔佐吾皇成就霸業啊。」

  他這一說,正德轉怒為喜,說道:「說的是,朕倒忘了。楊卿事事操心,可就沒空陪朕練兵了,不過……司稅監原屬司禮監管轄,當初王岳那老匹夫欺上瞞下,朕放心不過才移交給你,如今何必要戶部插手,難道劉瑾也信不過麼?愛卿有所不知,朕一和韓文要銀子,他就跟朕哭究,朕實在不想搭理他。」

  這個時候還不是扳倒劉瑾的時機,從他對谷大用的處理就可以看出。谷大用造成的禍患可雙羅祥大十倍,小皇上還不是想庇護他?這位皇帝重情勝於重理,除非傷害了他至親至信的人,背叛了他的信任,否則以他的性子天大的罪過他也會替你扛下來。

  楊凌深知這一點,於是正色說道:「臣不敢為以後打保票,可是現在劉公公肯定是忠心耿耿為皇上辦差,臣有什麼信不過呢?臣這是相互制衡、防患未來吶。

  治國之本,在於用律之公、制度之嚴、用策之明、制衡之謹,臣希望皇上這麼做,不是因為劉公公信不過,而是形成制度從長遠打算,這樣將來就不會因人廢事,也不怕有人蒙蔽皇上,再出現像羅祥這樣的人了。」

  楊凌笑嘻嘻地道:「就拿臣來說,皇上吃肉,臣也是想撈點湯喝的,等臣輔佐皇上,一直到滿頭白髮走不動路時,有了兒子、也有了孫子,說不定也就有了貪心,沒準兒也會敲敲皇上的竹槓,從皇上身上揩揩油,可要是有另一幫子人虎視耽耽地盯著臣,隨時準備向皇上打小報告,臣哪還敢吶?」

  正德被他逗笑了,說道:「別和朕裝可憐,你的兒子可是朕的乾兒子,還會委屈了他不成?嗯……不過你這麼說也有道理,外廷戶部、內廷司禮監互相監督,天下稅賦就不會揣到個人包囊裡,這差使將來交給旁人、這江山交給朕的子孫時,也就不怕有人從中取利了。就這麼辦吧,明日交內閣議議,看看這權柄怎麼個分法,只是……」

  正德歉疚地看了楊凌一眼,拍拍他肩膀道:「只是愛卿替朕受過,唉!真是委屈了你。」

  ******************************

  楊凌和焦芳同車駛往午門。

  天色未明,春寒廖峭。車子保養得極好,車軸只是微微發出吱呀之聲,行在寬敞平坦的京師大道上,車子絲毫不見顛簸。

  焦芳一身朱紅色官袍,坐在軟墊上微捻鬍鬚道:「大人,門下昨日也是一宿沒有睡好啊,雖說很多事現在還只在籌議階段,可是要做的事太多了,與朵顏三衛互市通商、養馬,接待日本國使節、議商使節的人選,水師、市舶司、海關的籌建人選、章程,衙門設置,船廠的設置……大人交託下來。門下生怕哪裡有所閃失,是一點不敢馬虎啊。」

  楊凌已看到他一臉倦意,眼中還佈滿血絲,聞言勸道:「閣老要懂重抓大放小,取重棄輕,事必躬親是賢臣,但絕非能臣,咱們這政策要推行下去,別被地方官員唱邁出歪經。必須要依靠一批可信的官員。」

  楊凌微微瞟了焦芳一眼,輕笑道:「嚴嵩政績出色,早該予以遷升,此次上書言事又立下大功,可是閣老卻仍不予重用,呵呵……是因為他是江西人吧?」

  焦芳手一滯,老臉一紅,吱唔道:「大人,門下……」

  楊凌寬慰地拍拍他的手,溫聲說道:「閣老仕途沉浮,多年抑鬱不得志的事,本官也聽說過,南方多才子,做官的人也就多。恰巧碰上幾個妒賢嫉能,喜歡取用同鄉本土的大臣,也難怪閣老憤怒,可是閣老既深受其害,何以今日身居高位也像自己昔年深深痛恨一屑的人一般呢?」

  楊凌笑道:「閣老是當朝宰相,該有宰相的胸懷。如今正是用人的時候,別說嚴嵩咱們的人,哪怕他不是,只要他忠於國事,一心為民咱們的大計能夠認真執行,閣老也該重用他。」

  他沉吟一下,道:「我的意思,造船廠和水師建設可以大膽交給工部、後部和南鎮撫司負責,只要取用一個信得過的人做兵部尚書,至於具體的選址、用人、設立有司衙門,制定章程規定這些事全部放下去,把握大局就可,否則把自己累得吐血,就算真制訂出慎密的計劃,沒有精幹之吏推行,也難行其志。」

  楊凌自信十足地道:「松花江船廠近鄰原始森林,金陵船廠有已植種百餘年的千畝大樹,都可以就地取材,泉州船廠大型的龍骨等物可能需要從北方運輸,這些事交給工部去辦,閣老也不要擔心。」

  楊凌如此胸有成竹

  ,是因為他已見過了劉大棒槌從兵部武庫司搜出的鄭和海圖。

  在他原來的印象中,以為鄭和海圖不過是區區幾張紙,記載了行經西洋的海上路線而已,想不到劉大棒槌從兵部搜回的海圖資料居然有九大口箱子。看了這些箱中的資料,楊凌才明白劉大棒槌給他掘了一座金山回來。

  他原先對於水師建設想的過於簡單了,而且簡直是一腔熱血地胡鬧如果沒有見到這些資料,沒有見識到其中對於各功能艦隻的組成介紹、戰隊配合,可以預見他的所謂水師一旦組成,將要付出多少次血的代價甚至全軍覆沒的危險才有可能成長、成熟起來。

  九大口箱子中,除了海行路線圖、沿途諸國的人土風情、政治、地域等珍貴資料,還有寶船、旗艦、馬船、糧船、戰船、警戒船、傳令船,整個龐大艦隊指揮、戰鬥、給養、運輸各個方面的戰艦製造和水戰、陸戰兵器配備的詳細圖紙,以及各種作戰部隊的組成和白天、夜晚水上作戰的七大通信聯絡方式。

  大明如今不但沒有能製造整個艦隊各種功能艦隻的全能人才,而且沒有一個合格的水師將領想得全大船隊出海作戰所需要的各種艦隻的種類。而通過這些整只船隊組種和配備的圖紙,一個有經驗的指揮將領卻可以輕易揣測出它們的作用,能夠迅速掌握遠洋作戰積累的豐富經驗。如果這一切從無到有,從頭學起,那要付出多少血的代價才能把這些經驗和知識積累起來?

  楊凌大喜過望,這些資料當中稍加改動就可以使用的技術實在是太多了,他原來低估了水師建設的複雜性,看了這些詳盡的資料他才知道,如果沒有這些海圖,從新打造一支可出海作戰的水師,訓練相應的人員,在航海技術、通訊指揮以及船隊的戰術編隊上達到科學的配備,至少也得摸索十年才能完善。

  他所不知道的是,這些技術在百年前就已領先世界七八十年,就是現在原封不動地拿來使用,不敢說更先進,但是也絕不落後,這些海圖的得而復失,為大明至少節省下來數千萬兩白銀。楊凌現在正集中工部、軍器局,並要內廠的一些人員參予整理,分門別類造冊登記並重新抄寫。

  因為有了這些詳盡的資料,楊凌對焦芳說話才如此胸有成竹。

  他想了想,又道:「閣老千萬記住,你只須抓三件事,而且絕對不可放手:一是水師、市舶司、司稅監、海關、互市衙門的人事,必須要有我們信得過、用得動、站得穩的人!

  第二,就是司稅監,制定稅法、稅律、稅種、監察稅收之責一定要交給戶部、收稅、繳稅交給司禮監;互市訴訟、海市訴訟、稅收訴訟交給刑部,三者相互制衡。

  第三,交易稅賦可按交易額、交易量和各地特有產品關乎國計民生的產品劃分出一部分由當地官府直接收納,無需上交朝廷再由朝廷撥返,一來省卻了收繳運輸的麻煩;二來可以使地方官員擁戴此略。不遺餘力地推行,不致受陰於地方官府的陽奉陰違;三來通過稅賦對不同商品的徵收分成,引導地方官府發展相應的產品貨物,再從而,對於當地的施政大略都會產生影響,這就叫以點帶面了。

  這三點做到了,也就把握住了全局,把握住了船舵,把住了舵,任他風浪再大,這方向也不致偏了。」

  焦芳聽得精神大振,心中為之大奇,這位楊大人有時在官場上幼稚得很,只要在宦海中混過幾年就看得出的利弊得失、甚至明顯的陷阱,這位大人卻幼稚得很,若不是皇上寵信不減,早被人下絆子整得萬劫不復。可是有時他隨口說出的政見、打算,卻前瞻遠見、一針見血,顧及到諸多方面思慮縝密的針插不進、水潑不入,連他這樣的老臣都要自歎弗如。

  焦芳連連點頭稱是,不一時車到御道。楊凌下轎,換乘自己的馬匹,一同到了午門前。

  午門前已匯聚了不少等候上朝的官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薄熙初明,不知是誰耳目靈通,已經聽說了昨日宮中皇后娘娘敲山震虎,指使八虎之一的羅祥制裁兩位公主,楊凌反擊剝了羅祥的職務,但自己也招架不住內外廷的同聲指責,不得已交出了控制天下稅賦大權的事。

  消息很快在諸多官員中傳播開來,楊凌和八虎內哄,弄得兩敗俱傷,被迫交出財賦大權的事,讓那些因為兩位尚書被免職、解海通商的國策也得以施行而被打擊得無精打采的官員們精神為之一振,心中大是快意。

  可是連劉大夏和馬文升這樣的四朝元老都被罷官免職,他們多少有了忌憚,瞧見楊凌的馬來,焦閣老也從轎中走了出來,不覺笑意稍斂,談話的聲音也放輕了。

  楊凌今日是來陪同禮部尚書王華出城迎接日本國王使臣的,所以來得也甚早。楊凌發現大明的士子官員有一種很奇怪的心態,一方面他們以天朝上國自居,四夷蠻狄皆是邊荒之民,在天朝面前渺小卑微,似乎根本不值得重視。但是對於來使的番邦,他們卻極盡禮儀,無論住處、飲食、饋贈的禮物,都數十倍於來使,以顯示天朝的富庶、恩遇和禮儀之邦的大義。

  他們肯為了番邦使節是雙腿下跪還是單腿下跪爭得面紅耳赤、決不讓步,可是對於來使反覆討價還價成倍增長討要的回饋禮金卻羞於和他們斤斤計較。

  楊凌翻看禮部與安南、琉球、高麗等國來使交往成例時,對於大明如此「務實」的外交態度,真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他們是怎麼考慮的。於是藉著今後諸國之間已允許百姓自由通商的理由,申明今後來訪的使團必然多是為了商貿目的,如非大明規定的朝貢之期、朝貢規定的來使人數,一概不得再以國賓之禮接待。

  王華倒不愚腐,他也知道楊凌這個建議呈上去皇上必然應允,所以便爽快答應了。不過為了有據可查,還是以禮部名義向皇上進了奏折。

  楊凌走到宮門前,看到王華站在一角正和幾位大臣聊天,剛想走過去,忽地察覺情形有異,四處散落的官員都感應到了突然靜下來的氣氛,目光向同一個方向望去。

  楊凌定睛望去,只見一個布衣白髮、身板硬朗的老人,昂然晌午門走來。

  旁邊竊竊私議的官員中有人低聲道:「是兵部尚書劉大人。」

  「他還未離京?不是聽說皇上下詔甚速,禮部擬了恩賜,昨天已著驛丞署送返家鄉了麼?」

  「啐!就知道你沒去相送,那是馬大人,馬大人八旬高齡,身子骨本來就不好,這幾日抑鬱成病,聽說到了長亭都沒下車,只和幾位知交好友隔簾聊了幾句,就楊長而去了。唉,六部之首第一尚書啊,嘖嘖嘖。」

  「還是的呢,就我這品秩職銜。而且還不是馬大人簡拔的官員,我去幹嗎呀,去了人家也不答理我,哎!這麼說你去了?」

  「我……虛,劉大人過來了,別吵,有好戲,沒準老大人就得和楊大人……哼哼……」

  群臣議論紛紛,楊凌注視著劉大夏,這位老人一身布衣,腳夫下一雙千層底的圓頭布鞋,鬚髮如銀,左右儘管有不少同僚好友點頭致意,溫言問候,卻不目不斜視,不言不語。

  他大步走到宮門前,微瞇雙眼抬頭望去。殿宇巍峨,宮牆房櫛比鱗次,一縷晨熙已破雲而出,射在前方紅色的宮牆和宮門簷頂上,黃琉璃瓦、罘罳、銅馬獸頭都映在初升的朝陽事,金燦燦明晃晃輝煌耀目。

  劉大夏翻身跪倒,望闕而拜,頭顱緩緩叩向塵埃……

  行了三跪九叩大禮,劉大夏忽地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道:「先皇……」

  伏地啜泣良久,劉大夏才大聲道:「先帝恩遇,曷其有極,老臣盡了性命也難報萬一,奈何天不從人願,先皇啊……」

  他拭淚站起,抱拳說道:「諸位同僚,老夫竊竊孤忠,天人共鑒,奈何如今報國無門。老夫如今一介布衣耳,但一介布衣也可做到言有物、行有格、貧賤不移,榮辱不驚。諸位同僚好自為之,老夫去了!」

  劉大夏團團一揖,目光閃向楊凌,臥蠶眉一擰,忽地厲聲道:「禍國殃民,天地不容,善惡有報,因果循環,老夫會瞪大雙眼,看天怎麼收了你!」

  楊凌聽了一聲苦笑,眼前這個老人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真的叫人啼笑皆非,可是他的為人、品性,卻又叫人十分的尊敬,自己的良苦用心,他能理解麼?

  自己在他眼中大逆不道、禍國殃民的政略,或許要許多年後,才能得到大明百姓的一致認同。也許,終劉大夏一生,在這個品德值得自己由衷尊敬、卻不得不無奈地將他驅逐出朝廷,以制止他的愚蠢行徑的老人眼中,自己都是一個權奸豎佞吧。

  陽光灑在了楊凌身上,他的臉色是恬淡的,但是心中卻有些落寞,他眼簾微垂,並不直視老人,只是輕輕答道:「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天堂,不去也罷。劉大人,本官的一番良苦用心,實在難以剖白於大人面前……唉!大人一路保重。」

  楊凌緩緩一揖,深深拜了下去,過了半晌直起腰,只見身前空空,中下百官寂寂,劉大夏布衣過市,已昂然去了。

  清風徐送,景陽鐘聲悠悠傳來……

  **********************************

  楊凌和王華坐在長亭中等候著特使團的來臨,雖說接迎規格高了些,不過鑒於來使代表著彼國國王,同時此次朝貢意義十分重大,而且是正德繼位以來,一個久已不臣的國家重新朝貢,承認天朝的宗主國地位,這屬於正德的皇帝的重大政績,也難怪他極為開心和重視。

  控馬回報,使團已經到了二十里外,楊凌揮手屏退,對王華笑道:「尚書大人,日本國特使就要到了,這次言開海解禁事,尚書大人鼎力支持,才有今日成果,楊某真是多謝了。」

  王華笑道:「楊大人不必客氣,老夫家在江南,深知朝廷雖禁海百年,但浙閩的大姓豪族皆與日本有著長期的生意往來。自官方勘合貿易中斷以後,民間走私貿易更加猖獗,禁海早已成了一紙空文,反而使朝廷廷稅賦大量留入士族手中。」

  王華歎息一聲道:「只是……王某自知孤掌難鳴、無力回天,只盼有朝一日大勢所趨,超期能夠響應民意,解除海禁。想不到大人卻有如此魄力,我自然全力支持。」

  楊凌知道這位王學士雖然博學多才,但性情淡泊,有些隨遇而安,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如果不是自己使了諸多手段,讓這麼一個謙謙君子去倡議開海解禁,十九不得成果

  ,搞不好就得像當年的黃奇胤一樣,被現在的統治階層所拋棄。

  王華微笑說道:「日本國所需物品大多產自我朝,諸如饒州之瓷器、湖州之絲綿、漳州之紗帽、松江之棉布,以及書籍、銅錢、字畫等等,販運日本國獲利豐厚,比和呂宋交易要高出數倍,與國與民實是一件大好的事。」

  楊凌為了籌劃開海,不知做了多少調查準備,對這些事情知之甚詳,聞言笑道:「正是,日本國只有刀、劍、硫磺、扇竺寥寥幾種貨物能在大明拿得出手,其餘的只能用銀子支付,我朝白銀短缺,日本所產的黃金、白銀可以因此大量流入我朝,緩解百姓用銀的需要,而且真金白銀自有其價值,可以通行於天下,對我朝積蓄國力益處多多呀。」

  二人聊得甚是投機,又過了兩柱香的工夫,才見遠遠有隊人馬姍姍而來,楊凌不由蹙起眉頭道:「我的信使沒有告訴他們禮部尚書和本官在些迎接?怎麼如此怠慢。」

  王華蹩了那支六十多人的馬隊,笑笑道:「倭人一向妄自尊大、自視甚高,古來如此。同時又極為貪利,心機狡猾,莫看他們有求於我朝,遠來朝貢,到了天子腳下還是要扮扮矜持的。」

  倭人托大,故意緩緩而行,楊凌和王華便也不起身安排儀仗,準備相迎,仍自坐著談笑。王華輕蔑地瞟了馬隊一眼,說道:「想是我朝缺乏水師,倭寇橫行海上我朝束手無策,才令這般倭人起了輕視之心。

  昔年倭人遣隋使遞交國書時,自稱『日出處天子』而稱隋帝為『日沒處天子』,表面看來是以東西地域劃分,尚算平等。可是下次再來就自稱『東天皇』而稱隋帝為『西皇帝』了。呵呵,一個天皇,一個皇帝,只改了一個字,就把自己壓到了隋帝頭上。

  後來唐朝扶持新羅,倭國扶持百濟,彼此打了一場大仗。倭國大小戰船千艘,卻被大唐水師一百七十艘戰艦殺得大敗,從此甘心稱臣,大唐以上國自居,賜其國號『日本』,也欣然接受。可見彼國人之欺弱怕強。」

  楊凌聽得失笑,原來彼此這脾氣竟是由來以久,倒非近代才是。

  這時馬隊已行至近前,內中還有幾輛拉運禮物的馬車。楊凌知道成綺韻在使團隊中,張眼望去,只見頭前幾匹馬上有兩位禮部派出的官員,而旁邊一位穿孔機著素白書生袍子的人身影極是熟悉,心中不由一陣喜悅。

  使團諸人在兩名禮部官員陪同下下馬走來,離著還有十餘丈遠,楊凌和王華也起身出了長亭,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楊凌沒有望向迎面而來的日本使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閃向隨在後邊的白袍書生。雖是一身男裝,可是那對眸子脈脈柔柔的是那般熟悉。

  楊凌忽然發覺她的眸中凝起兩點盈盈的亮,是陽光正映在她的眼裡麼?

  楊凌正待細看,成綺韻忽地低了下頭,修長滑潤的玉指拈著潔白的袖子自頰上一拂而守過,自然地停在了唇邊。楊凌看不到她的唇,可是卻能從她面部曲線的牽動清晰地感覺到她嬌美的唇輕抿著,正向他嫣然一笑,一種觸及心靈的驚艷就像投入湖水的一枚石子,攸地蕩起層層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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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三十七章 意外之喜


  這時日本使團的人已經走到近前,楊凌的目光移回到走上前來的日本使節。頭前一人身材較後邊其他人要高出許多,只比楊凌矮了半頭,容貌周正,氣質沉凝。他穿著一峰質料華貴、以淡紫色為主的華麗正服,領口和袖口繡滿了淡黃色葵花紋,一頭黑髮束在腦後,只繫了淡紫色的布條,一副標準的武士裝束。

  他的打扮雖然儒雅,可是一舉一動,週身上下無不透出一股懾人的張力。楊凌眼睛一掃,注意到他腰間佩了一柄野太刀,能使得這種重型長劍,可見此人必定臂力不凡、武藝超群。

  看那氣勢,此人應該就是使團首領了。但是卻另有一個容貌清秀英俊的年青武士與他比肩而站,看樣子地位並不弱於他。

  這個青年一身純白的羅綾夾衫,腰繫緞帶,上邊斜插著一柄武士刀和脅差,身材雖然不高,但是因為四肢勻稱、打扮合體,倒也顯得修長挺拔。

  離著大約一丈遠,王華腳步一停,含笑站在了原地,既不怠慢,也不顯得過分熱絡。楊凌對這種無言的外交辭令,在現代政治家的傳記中也曾經瞭解過,不由得輕輕一笑,隨著站住了身子。

  他的爵位、官職已不在六部大員之下,可是王華掌禮部,畢竟是迎賓主官,他自然要表示出應有的尊重。那兩個武士果然地位相當,二個同時舉手,制止了身後侍衛,然後並肩走了過來,禮部的兩名官員一左一右地陪同過來。

  禮部郎中左大人趕上兩步道:「這位是我大明禮部尚書王華大人,這位是柱國將軍楊凌大人。」

  兩位日本使早已聽說弘治皇帝喜用老臣,還不瞭解新帝的作風,一見楊凌年輕,站得又靠後半步,同時禮官說這人是禮部尚書,那是極大的官兒了,應該便於工作是今日迎使的頭領了,連忙雙手扶膝,深深一揖道:「見過尚書大人。」說得竟是一口道地的漢語。

  這一揖還沒抬起頭來,忽聽見楊凌二字,二人身子不由一震,僵了一下,然後才直起身來,驚訝地打量楊凌一眼,同時不失禮儀地再次鞠了一躬。

  王華和楊凌也抱拳還禮,然後各自踏前一步,扶住二人手臂笑道:「來使少禮,快快請起。」

  左大人指著那位三十多歲、方正臉,肌肉線條極其剛毅的紫服男子道:「這位是日本國永正國王殿下貢使大內義勇。」然後又指著那白袍青年道:「這位是貢使細川澄明。」

  楊凌有些奇怪,成綺韻怎麼搞來兩位貢使,他一邊和王華拱著手客套一番,一邊看了成綺韻一眼。成綺韻似乎早知他會有所惑,見他目光瞧來,唇角一抿,笑眼微彎,似笑非笑的有種難以言喻的調皮,卻又透著智珠在握的得意。

  楊凌暗哼一聲:「這個丫頭,又要有所賣弄了。」成綺韻雖說年紀比他還大著幾歲,可是他的實際年齡卻比成綺韻大,再加上成綺韻乖巧活潑,毫無一個少婦的嫻雅斯文,楊凌總是不自覺地暗叫她聲丫頭,卻未察覺這語氣已帶了幾分寵溺。

  他知道成綺韻所謂賣弄,十之八九都帶了幾分討好他的意味,所以也不以為忤,只想等回去後再問過她便是。不料目光收回時,從那些青色夾衫的武士身上掠過,忽地覺得有些眼熟。

  那些武士都穿孔機著略顯肥大的黑色夾衫,長髮束成馬尾,他們大多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個個俊美不凡。楊凌從內廠和錦衣衛送呈的資料中已經瞭解到,彼國男風之盛,遠勝於中華,可謂菊花盛開、奼紫嫣紅。

  將軍、大名和有地位的武士身邊大多養雞著許多十七八歲、甚至十五六歲的侍童,倭人稱之為『小姓』,實際上也就是孌童。這些孌童即是主公的男寵,同時也是主公的貼身死士,因此年輕俊俏並不出奇。

  可是楊凌目光在「眾菊花」們臉上不經意地掃過,忽地發現人群後站著一個少年,身著武士夾衫,腰肢略顯臃腫,要是肌膚潤玉、嫩臉如花,清而秀、魅且柔,雖只靜靜站在那兒,並不拿捏姿勢,可是週身上下竟然洋溢著說不出的嬌媚。

  翩翩美少年,佳色世上稀?

  楊凌一碰上那對熾熱的明眸,忽地覺得陽光一燦,心頭攸地一熱……憐兒!那是憐兒!

  成綺韻用了什麼法子,怎麼把她帶出來了?一時間萬種滋味湧上心頭,楊凌的目光竟然捨不得移開了,憐兒的目光中溢出了喜悅的淚花。

  楊凌一時間好像醉了酒,雖然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兩位日本來使的身上,可是對他們恭維自己在錢塘潮下剿滅大批海盜的功績時也只是嗯嗯哼哼,一副一屑多顧的樣子,倒令不知就裡的王尚書暗自慚愧:瞧這楊大人,比我還會擺譜兒,我剛才是不是對他們還是表現過於禮敬了?

  一路乘馬進城時,看見京師大埠的壯觀豪華,貢使隊伍中不時發出驚歎讚美之聲。楊凌的目光只是放在後邊,發現車隊一行,馬憐兒就坐進了馬車,並未騎馬而行,這才放下心來。

  鴻臚寺早為日本國貢使準備了豪綽的住處,到了禮賓館,王華和楊凌客客氣氣地將使臣們安排進去,成綺韻的公開身份是日本使團僱傭的通事(翻譯)和嚮導,到了京師有鴻臚寺專門配備的通事,她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雖然一切聯繫事宜皆是成綺韻暗中安排接洽,可是大內義勇、細川澄明十分機警,並不說破成綺韻身份,還煞有介事地付了銀子。成綺韻單獨有一輛馬車便離開貢使館揚長而去,看模樣好似自尋住處,要擇日返回江南了。

  看她車上駕車馬伕以及隨行的兩個彪形大漢,一身的凶悍之氣,楊凌也不知道是內廠番子還是成綺韻收服的江南海盜,眾人面前不好顯露聲色,只得任由她離去。不過他也猜得出成綺韻必是先返回侯府去了。貢使遠來,這接風宴還是要應酬的,楊凌耐著性子陪同兩位貢使飲宴,一顆心卻早插翅飛回了家中。

  「前方就是……就是妹子的家了,威武侯府……唉!我離開京城時還伯爺,如今已經封了侯,稱柱國上將軍了。」成綺韻進了村子就下了車馬,緩緩而行,走在春意漸生的村落之間,對馬憐兒感慨地說道。

  「姐姐是感慨呢,還是心滿意足?」馬憐兒款款而行,聽了這話眸光一轉,連促狹的笑容都帶著幾分飄逸嫵媚。

  「我……滿足甚麼?哦……呵呵,身為大人屬下,我自然與有榮焉。」成綺韻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燥熱,這個小狐狸精可不好對付呢。楊凌幾個夫人,恐怕要以她最是聰明,那雙慧眼……怎麼連自己的心事都能看出幾分來了?

  馬憐兒嫣然一笑,麗色生暉,說道:「今日貢使來朝,似如水到渠成,誰人知道姐姐在江南奔波勞累,付出多少辛苦?姐姐這般大才,世間男子又有幾個比得?唉!他才多大年紀,可是官兒越做越高,這凶險也越來越大。

  姐姐胸有甲兵、才智大謀,正是他的極大助力。若說綺韻姐姐只是為了內廠檔頭之位,此外別無所求,妹妹回頭可要向他進上一言了。」

  「妹妹要進什麼言?」在這無論容顏、機智皆棋逢對手的憐兒姑娘面前,成綺韻越發有些心慌,較之自己,她欠缺的只是閱歷和經驗而已,實在小覷不得。

  馬憐兒伸出一隻手掌,纖小的柔荑探出袍袖,被陽光照得略顯透明,她把手掌輕輕握了起來,巧笑

  俏兮地道:「我會告訴他,若是不能完全把握姐姐,那麼第一不可與你結怨,第二決不可讓你被對頭所得,否則……只好除之而後快。」

  成綺韻心中一驚,強笑道:「憐兒妹妹,你……實在是太高看我了。」

  馬憐兒輕輕拉住成綺韻的手,柔聲道:「姊姊與我素昧平生,接我前來一路護送,還可說是受了他的命令,可是你沿途相守、曲意照拂,都是出自真心呵護,絕無半點虛假,既非彼此友情,那自然是愛屋及烏了,妹妹有什麼看不懂的?

  這一路上聽多了他的事,哪一樁不叫人心驚肉跳?宦海浮沉、凶險重生,真不知他磕磕絆絆怎麼闖過來的。既然他走上了這條路,身邊若無姐姐這樣的智囊,早晚為人所乘,你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她輕輕歎息一聲,忽又展顏一笑道:「憐兒曾對姐姐說過和他的往事,這個人的性子你也該知道了。他是屬倔驢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姐姐就算一天三柱香得拜,他還是尊泥胎木菩薩,永遠不行顯靈的,你不遮起羞來主動出手,那就有得等啦。」

  成綺韻柳眉一挑,欲言又止,粉臉卻刷地一下紅了起來,恍若桃花浸染,絢麗芬芳。

  楊凌出門上時曾說過今日成綺韻要返回楊府,成綺韻手腕何等高明,縱然不是有意施為,可是在楊府時也與闔府上下相處得一團和氣,更何況她是為了自家相公的事奔波南北,操心勞力。

  所以聽說她來,韓幼娘和玉兒、雪兒、高文心等人都十分高興,幼娘吩咐廚下備了酒菜,又命人候在門口等著,只有唐一仙不知來的是何人方神聖,心中十分的好奇。

  幼娘聽人傳報成綺韻已經來了,急忙領著一家人迎了出來。成綺韻宜男宜女的裝扮她們早看慣了,自然一眼認了出來。韓幼娘喜上眉梢,正欲張嘴招喚,忽地瞧見一旁那個少年,不由怔了怔,微一錯愕後忽地驚喜道:「憐兒!」

  馬憐兒也急迎兩步,和韓幼娘相擁在一起,喜極而泣道:「幼娘……」兩人相擁片刻,馬憐兒才擦了擦眼淚,含淚笑道:「啊!我……我怎麼……我應該見過夫人。」

  韓幼娘瞪了她一眼,嗔道:「這是說得甚麼話,在雞鳴時咱們如何相見,今後還是如何,你若見外,倒令我手足無措了。」

  馬憐兒淺淺一笑,喚道「:幼娘妹妹。」韓幼娘轉嗔為喜,又上前與成綺韻牽手親熱。唐一仙眨著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著,看著這一幕情景,悄悄對玉堂春道:「憐兒?這位就是我在金陵的那位嫂嫂了?確實漂亮,若換上女裝,實在是艷冠群芳,而且……嘿嘿……」

  馬憐兒和成綺韻都不曾見過唐一仙,楊凌千思萬慮,獨獨忘了事先囑咐她們一番,幸好成綺韻、馬憐兒對楊凌的親眷都不是很瞭解,聽了她的身份全無什麼異樣。

  韓幼娘吩咐高管家安置好隨行的幾個侍衛和侍女楚玲,自己挽著馬憐兒和成綺韻的手興沖潰地到了後宅花廳,喜氣洋洋地對雲兒道:「快去將內書房收拾出來給成姐姐,把我院中東山頭的房子收拾出來給憐兒姐姐住。」

  馬憐兒拉著她的手,笑盈盈地道:「不忙不忙,這麼久不見,想極了你,今晚我要和你同床共榻,秉燭長談。」

  韓幼娘喜道:「那自然好,可是這房間還是要收拾出來的。」她吩咐廚下燒水準備兩人沐浴,然後一眾人就在花廳坐下,談著別後離情,楊家後宅裡鶯鶯燕燕的,真是熱鬧非凡。

  王華和楊凌在迎賓司款待了日本貢使,告辭出來後在鴻臚寺外匆匆商定,盡快安排禮儀司官員訓練日本貢使有關拜謁皇帝、敬獻禮物的禮儀,以及兩國剿除海盜的軍事合作以及通商事宜的具體談判日程,便縱馬如飛,急急趕回府去。

  楊凌這頓酒宴吃得忒晚了些,趕回來時已紅燈高掛,繁星爍爍。

  楊凌匆匆趕回內宅,見花廳中只有雲兒和另兩個丫環在灑掃,急問道:「成姑娘可來了麼?」

  雲兒是楊凌親手買回來的小丫頭,一直陪著幼娘,雖然年紀尚小,不算後房管事,可是有幼娘的寵愛,各房的丫頭們平素是唯她馬首是瞻的,見老爺急吼吼追問,其他兩位姑娘都去瞧她。

  雲兒忙福了一福,笑嘻嘻地道:「成姑娘午後到的,憐兒夫人也一齊到了,她們和大夫人聊了半天,用過晚膳後都回房沐浴去了,剛剛我看到翠兒姐她們把沐桶抬了出來,想是已經更衣了。」

  楊凌哦了一聲,問道:「她們現在在自己住處了?都安排在什麼地方?」

  雲兒道:「成姑娘還住在內書房,憐兒夫人安排在大夫人院中,靠東山牆的廂房,老爺要去見憐兒夫人麼?」

  楊凌遲疑了一下,擺手道:「不,我先去見見成姑娘,你忙你們的。」

  雖說他心中極是牽掛馬憐兒,尤其她現在又有了身孕,可是畢竟那是家事,成綺韻奔波往來,為了他的大事操勞,焉有先見娘子,卻把完成這樣重大事宜的心腹屬下置於一邊的。

  楊凌來到內書房,掀開門簾兒,見成綺韻正坐在書案前,面前輕紗罩燈,光線乳暈,照著浴後容顏,明艷不可方物。

  成綺韻見他進來,盈

  盈起身,抱拳一禮,嫣然笑道:「卑職參見大人,料想大人也該到了。」

  成綺韻穿件白綾對襟襖兒,淺紫色的衣領,下身是淺腰素色飄帶襦裙,眼波流燦、容光煥發,清麗絕俗的臉蛋上一雙小汪汪的杏眸嬌美動人。

  楊凌緩下心情,失笑道:「怎麼?我的女諸葛又猜到了?呵呵,憐兒正在沐浴呢,要不然……本官就要明日再來了。」

  成綺韻重又見他,滿心的歡喜,那種莫名的滿足感充溢著心靈,好舒坦好踏實的感覺。聽了楊凌的誑語,她長長彎彎的睫毛眨都不眨,只是莞爾笑道:「江山易改,一兩個月的時間,大人卻不會變。啊!卑職說錯了。」

  成綺韻掩口笑道:「至少大人的官職又變了。恭喜大人晉陞侯爵,榮膺柱國龍虎上將軍。」

  楊凌無奈地搖頭笑道:「你這丫頭……」

  成綺韻秀氣的眉毛微微蹙了蹙,奇怪地道:「大人何以……何以有時說話這般老氣橫秋?呵呵,丫頭麼?我可比……可比……」她咬了咬唇,比楊凌歲數大的話終究是不願說出來。

  楊凌嘿嘿一笑道:「我叫你丫頭,自然是因為你比我小。你不要問我,我沒有解釋的,反正你就是比我小。」

  平生想辦的大事現在全都有眉目,一直牽掛在心的馬憐兒也來到了府中,放下心來的楊凌又喝了些酒,此時望著宜喜宜嗔、別樣動人的成綺韻,楊凌情不自禁地透露了一點她根本不可能聽得懂的秘密。

  成綺韻果然聽不懂,可是卻聽歪了,她也不知道想到哪去,一時頰綻桃暈,心花蕩漾,她急忙喘了口大所,款款坐回案後,手托香腮笑道:「大人要見我,自是有話要問,不知道大人是要先公事呢,還是先問私事?」

  這個天生尤物若想媚人時,真的是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風情皆有不同,這時的動作竟有一股少女般的嬌憨。可是她袖管滑落,露出的一截手腕修長滑潤細如鶴頸,玉指纖纖輕輕往小巧光滑的下頷一撐,既嫻靜又嫵媚,卻又有著成熟少婦的風情。

  楊凌掃了一眼,移開目光道:「私事麼……我可以問憐兒,問過她自然知道你用了什麼法子從馬家把她帶出來的,先談公事吧。」

  楊凌回頭望了一眼,悄然壓低了嗓音道:「這些所謂貢使你從哪兒尋來的?我看他們行止氣度確實不凡,有你操辦,我想應該事無巨遺都已安排得極妥當了。可是……搞出兩個貢使做甚麼?不怕人多露了馬腳麼?」

  成綺韻道:「大人,楚玲兒去見你時,不是說過卑職要送一件大大的禮物給你麼?呵呵,看來這件禮物是太大了,大人是猜不到還是不敢猜?」

  楊凌愕然道:「重大禮物,我猜到了呀,你不是把憐兒給帶……你說的不是她?莫非和這貢使有關?」

  成綺韻心裡微有些泛酸,嬌俏地哼了一聲道:「要帶憐兒姑娘出來有什麼難的,倒是你現在要名正言順地娶她過門兒有些犯難。我說的這件大事,是大人洪福齊天、吉星高照,你要做甚麼,連老天都在幫你。」

  成綺韻翻過一個茶杯,給楊凌斟了杯茶,這才將事情原委娓娓道來。

  原來,中原對日本國一向沒甚麼瞭解,昔年有倭寇作亂,朱元璋大怒,派大使赴日本痛斥日本國王,就把天皇封在管地的一個親王當成了日本國主,彼此國書往來多次還不知就裡。後來日本出現南北朝,這一來到底誰是國王,大明就更加得不清楚了,以至幕府將軍足利以滿遣使來朝時,大明又把他當成了日本的最高統治者。

  到了現在,日本發生應仁之亂,不但天皇地位一落千丈,就連幕府將軍也控制不了局面了。各地大名群起征戰,已進入戰國時代,大明搞得清誰是日本國主才怪。所以成綺韻大膽向楊凌進了『李代桃僵』、『瞞天過海』之計。

  朝中可以用利益分化收買的力量,以解海開市產生的巨大效益,只要楊凌答應分一杯羹給他們,不難將他們變成自己的助力,可是一班固守天朝上國唯我獨尊,固守商賈低賤理念的腐儒們,卻是實實地無慾則剛,根本沒有辦法打動他們。

  他們要的只是一個『朝貢上國』的名份,至於經濟利益,那就吃再多的虧也不在乎了。所以成綺韻就決定給他們一個名份:日本戰國之亂,搞得民不聊生,許多大名的統治地盤十分窮困,想和大明做買賣,可惜大明置若罔聞。如果大明有人聯繫他們,要大明派遣使者,以日本國的名義進貢天朝,他們一定欣然允諾,這一來也堵住了那幫腐儒的嘴。

  其實日本遣明使來來往往的,早就有過假冒使節,騙取大明饋贈的事例,只不過這是屬於內外合謀,為了打消橫亙在解除海禁前不可逾越的險峰:『朝貢制度』,所以一旦事洩,如果不能擺脫責任,那就有欺君之罪,是以楊凌雖答應冒險一試,心中也不些忐忑。

  聽了成綺韻的話,楊凌奇怪地道:「你說什麼洪福齊天,這隊貢使是哪位大名派來的?」

  成綺韻格格一笑綻顏道:」是日本國文龜……啊,現在國號已改做永正了,是永正國王的特使。」

  楊凌驚奇道:「你聯絡上了真正的日本天皇?」

  成綺韻笑吟吟地道:「是,所以才說大人吉星高照嘛。卑職通過東海海盜,認識

  了倭寇一個有身份的商人,再通過他聯繫上了九州一位大名,這位大名正被自己轄地一塌糊塗的經濟搞得焦頭爛額,聞言喜出望外,立即一口答應了。」

  他與一位親王關係極好,所以也沒瞞著那位親王,在他來訪時便對他提起了此事。當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此時皇室對各地大名約束力極為有限,他也根本不怕天皇不允。不料那位親王對永正天皇提起此事後,恰如一縷曙光照在床頭,這位天皇果斷決定,越過地方大名勢力,派出特使尋找成綺韻派出的聯繫人,主動與大明結交。

  原來此時日本皇室經濟極度拮据,上一任厚土御門天皇過世已經幾年,竟然無錢安置下葬,永正天皇登基五年了,連登基儀式都操辦不起,朝廷許多儀式都被迫取消。既然大明有這個意向,他們自然願意和大明取得聯繫。

  楊凌聽得又驚又喜,這一來連貢使都是名正言順、貨真價實,連後顧之憂也不必考慮了。成綺韻道:「據卑職瞭解的情形,如今日本國內將軍幕府已經成了幌子,勢力最大的是兩個大名:大內氏、細川氏。

  他們在朝中都有自己的細作,聽說要遣使大明,而且全面開放海禁,允許百姓自由通商,皆垂誕於對明貿易的巨大利益,兩位大名爭著代表國王來覲見天朝,以求為他們的轄地爭取最大利益。

  卑職想,大人要組建水師,在日本國水師配合下共同剿滅倭寇,盡快掃蕩海疆,以完成解海通商,交流萬國的大策,勢必要尋找有能力的大名,他們才能真正派上用場。

  這兩位大名軍力最強,而且為了爭當貢使吵得不可開交,所以卑職就建議他們派出兩位正使,嘻嘻。」成綺韻狡猾地一笑,「既然是做買賣,如果買家有兩位,那咱們就能抬價,要是賣家有兩位,那咱們就能壓價,保賺不賠的生意,何樂而不為之?」

  楊凌聽她說罷,心中喜悅異常,瞭解了這些內幕,在談判之中盡可掌握主動遼東局勢,為了共搞韃靼,不得不對雜顏三衛市恩,以求長遠之計,如今看來,對待日本貢使卻不必做出什麼讓步了。

  他搖頭一笑,讚道:「可怕,幸好本官不是你的對手,否則,真是被你賣了還傻乎乎地去幫你數銀子呢。」

  成綺韻抿嘴道;「那可不一定,大人的運氣連城牆都擋不住,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有老天撐腰,說不定幫你數著銀子自賣自身的就是屬下呢。」

  楊凌大笑,說道:「你是我的女諸葛,給我萬金,我也不捨得出手啊。」

  成綺韻聞言,眼波流暈,亦嫣然道:「大人亦是卑職的知己伯樂,縱有人傾天下之所有,卑職同樣捨不得出手啊。」

  兩人四目相對,忽然之間,一下子都紅了臉。

  成綺韻昔日對楊凌裸裎相見,亦淺笑款款,自若從容,可是這時竟說不出的拘謹慌亂。

  她掩飾地站起身來,娉娉婷婷地走到架旁,隨意地抽出本書來,就在牆邊椅上坐了右腿輕輕迭上左膝,翹起一隻巧致的小紅繡鞋,清咳一聲,道:「大人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也該去見見憐兒姑娘了,否則憐兒心中說不定怎樣怨恨卑職不識相呢。」

  她這般坐在那裡,似輕佻,又似嫻雅,柔柔燈光似水浸潤,加倍襯得她腰如約素,芳澤無加,柔情綽態,媚於語言。

  楊凌想起棲霞山紅楓樹下與馬憐兒的浪漫旖旎,心中不由得一熱,這位癡心的姑娘,為了自己實在付出良多,自己走南闖北,將她一個有孕在身的女子獨自留在金陵,也實在薄倖了些,虧得她知情達理,那般高傲、驕縱的女孩兒,卻對自己始終無怨無悔。

  成綺韻這揶揄的語氣,倒似有些捻酸吃醋,可是楊凌恰想著憐兒,倒沒覺察出來,他笑了笑,起身說道:「遠路而來,你也乏了,早些歇了吧。明日我再重新設宴為你洗塵。」

  成綺韻淺笑頷首,楊凌轉身走出房去。珠簾搖曳,成綺韻臉上淺笑消去,她若有所思地把玩著胸前長曳而下的一摟青絲,幽幽地歎了口氣:「等待總有得得等,總勝過連等待的機會都沒有,唉!真恨不得把你泥胎木雕的楊菩薩劈碎了做柴燒……」

  牆角燈光昏暗,昏暗的光升起朦朧的黃暈,光暈中她撫發的手白得與象牙梳子無分軒輊,嬌軀款坐,分外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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