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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庚新]篡唐[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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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2:13:36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五章 徐世績的選擇

大業六年,冬,十二月。

    大隋天子楊廣,躊躇滿志的端坐於始畢可汗牙帳之中。此次,他北巡塞上,心懷大好。在過去的一年裡,楊廣再次用兵,吞併琉球,使(原文是)大隋朝疆域再添一地,更進一步加強遼東掌控。

    年初時(原文是),他在洛陽陳設百戲,宣揚國威。

    二月,攻佔琉球,斬琉球王渴刺兜,並俘獲一萬七千餘人。

    至此,大隋雄風遍及四海,楊廣也更加志得意滿。

    事實上,他在位的六年時間裡,開鑿運河,修築長城,打通西域,消滅林邑國,大敗契丹,吞併琉球。

    一樁樁,一件件,都無愧於隋煬帝的年號:大業。

    如果說隋文帝楊堅的二十載開皇之治,是為大隋朝打下了堅實基礎的話。

    那麼楊廣用六年的時間,令大隋疆域廣闊,國勢更達到的極盛的地步。此次他屯兵五十萬於塞北,令得諸國可汗紛紛前來。他有心打造一個更大的基業,將萬里草原,納入大隋版圖。

    總體而言,楊廣正朝著這個方向邁進。

    啟明可汗故去之後,始畢可汗咄吉,一如既往的恭順謙卑。

    他讓出牙帳,供楊廣居住使用。在某一種程度上,也代表了他甘願居於楊廣之下,永世為臣的想法。

    牙帳中,歌舞不斷。

    楊廣舉杯,不斷向各國國王邀酒,看到那開懷處,就會放聲大笑。

    氣氛極其融洽,賓主也都非常盡興。酒宴結束之後,楊廣有些疲憊的準備就寢,這時候就聽守候在牙帳外的宇文成都,沉聲道:「陛下,聞喜縣公裴世炬,有緊急事情,求見陛下。」

    「有什麼事情,讓他明天再說。朕,乏了!」

    「陛下,裴公說此事十萬火急,必須要立刻稟報陛下。」

    楊廣在酒宴上喝了些酒,所以不免有些熏熏然。不過聽宇文成都這麼說,他也不敢再怠慢。

    裴世炬是他的肱骨之臣,並且深知楊廣性情。

    這個時候,他連夜求見,想必真的是有重大事情要稟報。楊廣雖然有些疲乏,但在公務上,還算勤勉。於是讓內侍取來濕毛巾,敷在臉上讓自己清醒了一下之後,宣裴世炬進帳(原文賬)說話。

    裴世炬匆匆走進牙帳,先向楊廣行君臣之禮。

    楊廣擺手,示意裴世炬坐下說話,然後關切的詢問道:「愛卿,這麼晚了,有什麼重要事情?」

    裴世炬再次起身。

    「坐下說話,坐下說話。」

    「謝陛下。」裴世炬復又坐好,沉聲道:「陛下,臣剛才與各國使者飲酒,於偶然間,發現高句麗使者出入始畢可汗王帳。而且,那些突厥人表現的神色詭異,舉止非常慌張。

    臣於是就試探著問了一句:高句麗使者怎在此地?既然在此,為何又不去拜見吾皇?可汗是何用意?」

    楊廣聞聽,頓時清醒過來,不再感覺疲乏。

    「那突厥(原文然)人,如何回答?」

    「他說,是臣看錯了……可臣絕無可能看錯。那使者是高句麗宰相乙支文德的族侄,乙支哉永。開皇十八年,先皇對高句麗用兵,然則漢王不肖,師出無功,不過卻使得高句麗王高元惶恐無比,於是派宰相乙支文德前來遞交降書……那乙支哉永就在其中,臣記得很清楚。」

    楊廣驀地坐直了身子,眼眸中,閃動灼灼光彩。

    突厥和高句麗,一東一西,一直是中原心腹大患。

    (不好意思,吃個飯)

    不過如今突厥已聲勢不再,隋煬帝在位六年,巧妙的使用了一系列外交戰術,將突厥一分為二,並集中名將精兵,進行兇猛打擊。

    啟明可汗的臣服,代表著突厥的衰落。

    而今啟明可汗故去,楊廣表明上對突厥的新任可汗咄吉非常友好,但內心中,卻對他頗有顧慮。

    咄吉野心勃勃,不似啟明可汗那般軟弱。

    現在,楊廣就坐在這牙帳之中,他卻偷偷與高句麗使者會面?而且,那位高句麗使者,竟然不來拜見天朝皇帝,又如何能讓楊廣開心。

    對於高句麗這個國家,楊廣素來沒有好感。

    特別是他們曾趁著中原大亂時,勾連契丹、靺鞨人,大肆掠奪遼東土地。

    大隋朝站立之後,他們也不曾消停……隋文帝曾在開皇十八年時,試圖征討高句麗,不成想遇暴雨瘟疫,不得不終止行動。那次用兵之後,高句麗表示臣服大隋,上表自稱:遼東糞土之臣。

    但是,從表面上他們不再向西擴張,可實際上,卻不斷向朝鮮南部用兵。

    試圖雄霸整個半島之後,暗中積蓄力量。

    對此,楊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對高句麗沒有好感,同樣的對半島南部的百濟和新羅,也印象不佳。起因就在於,開皇十八年的那場戰事,百濟國妄圖借刀殺人,秘密派遣使者,與大隋朝聯繫,願為大隋嚮導,消滅高句麗。可是當隋文帝開始用兵的時候,百濟又偷偷與高句麗通風報信,想要挑起雙方的全面戰爭。好在當時的高句麗的國王高元,先一步看穿百濟的計謀,向隋朝遞交降書。

    拙劣的計策,令楊廣至今記憶猶新。

    所以在高句麗攻打百濟的時候,他也是沒有理睬。

    自開皇十八年來,隋朝與高句麗,已維持了十載和平。不管這種和平是否真實,但表面上,誰也沒有去說破這個問題。

    然而今天,高句麗竟然……

    如果他們與突厥聯合,一東一西,定然對中原形成夾擊之勢。

    裴世炬說:「那高句麗,乃天子冊封之地,自漢以來,就是天朝治下的郡縣。趁中原虛弱之時,竟分裂為國,實罪不容赦。先帝在位時,就有心征伐,使之重新歸於朝廷治下。今陛下乃英明君主,怎能任由我天朝文明之地,成為蠻族家園,當征伐而取之。」

    楊廣點點頭,「愛卿所言極是。」

    其實,他心裡也不是不明白,高句麗為何在這個時候,派遣使者來突厥。

    原因非常簡單,就是二月時琉球納入大隋治下,使得高句麗王高元,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慌。

    不過,你恐慌很正常。

    既然恐慌,就乖乖的俯首稱臣,朕未必就會為難你們。

    可偏偏,你們居然與突厥人暗中勾連,這卻不是朕能夠容忍的事情。

    更何況高句麗佔據遼東,與靺鞨人勾結一起,在過去,屢次興兵。若非大業元年,韋雲起大敗契丹,使得契丹人臣服,使得高句麗人不得不偃旗息鼓。楊廣又抓不到他們的小辮子,一直沒有借口收拾這些傢伙。

    現在,借口來了……

    楊廣想了想,「裴卿,征伐非上上策,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

    如今,朕君臨塞北,始畢可汗舉國臣服,西域各國,莫不在我大隋聲威之下,俯首稱臣。當借此聲勢,先迫使高句麗人為之惶恐畏懼,迫使高元前來覲見。如果高元不聽詔……」

    裴世炬說:「此乃大不敬之罪,當征伐之。」

    第二天,那高句麗使者乙支哉永,接到了隋朝天子的聖旨。

    聖旨以異乎尋常的嚴厲(原文眼裡)口吻說:朕因為突厥誠心奉國所以來他的牙帳巡視。來年,朕當親臨涿郡,你回去告訴高元,讓他盡早入超覲見,朝廷會像對待突厥一樣,以禮相待。如若不然,朕將親率天朝大軍,馬踏高句麗,在平壤王宮之中召見他。望他莫要在疑懼,早做決斷。

    乙支哉永拿到聖旨之後,灰溜溜離開突厥領地。

    當天,楊廣怒斥咄吉,並命令咄吉,以及其他各國君王,隨他一同返回洛陽,來年巡幸涿郡。

    大業七年,高句麗王高元,拒絕入朝。

    楊廣立時大怒,詔令舉國動員,準備對高句麗用兵。

    只是,不論是楊廣,還算裴世炬,在無意之中,都忽略了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大隋,民力疲乏!

    ……

    大業七年二月,就在楊廣發出徵召動員令的時候,鄒平郡人王勃王薄,自稱知世郎,於長白山聚眾作亂。

    自大業元年開始,楊廣大興土木,連續用兵。

    修繕長城,開鑿大運河,並開疆擴土……雖則他建立了不世功業,卻也極大的小號了大隋國力。

    特別是開鑿通濟渠、永濟渠以來,中原許多地區,出現了大批流民。

    王薄,只是眾多流民中的一員。

    他做《無向遼東浪死歌》以號召天下,歌詞曰:長白山前知世郎,春這紅羅金盃當。長矛侵天半,輪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要說起來,這並不是一首多麼膾炙人口的詩篇。

    但對於疲乏的大隋民眾而言,王薄的這首《無向遼東浪死歌》,卻倒出了他們的心聲。

    反正服兵役是死。不服兵役也是死。既然如此,何不搏一場富貴?

    一時間,流民紛紛附從,使得王薄知世郎的名號,頓時無比響亮。而王薄的聚眾造反。只是各地反抗兵役的一個縮影。三月初,有東郡串城人翟讓,為東郡法曹,卻觸法當斬,為獄吏所救,於是聚眾瓦崗,反抗官軍。同月,又有璐州二賢莊莊主單雅信,舉家投奔瓦崗。

    這單雄信,是隋唐時期,鼎鼎大名的好漢,同時也是將門之後。

    他的祖父單登,曾是北周大將,在平齊之戰中,戰功卓著,拜護國將軍,鎮守東昌府。大象元年,單登病故,單雄信的父親單禹接掌東昌府。然則開皇元年,楊堅篡周,單禹不肯降隋,遭隋將,世襲唐國公李淵率部圍攻。城破之後,單禹依舊不肯投降,最終被李淵所殺。

    單雄信的到來,使的瓦崗力量頓時增強。

    同時翟讓又招攬了東郡人邸元真,以及同鄉人賈雄為軍師,襲掠週遭郡縣,一時間風頭無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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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五章 徐世績的選擇(下)

暮春三月,洛陽淫雨靡靡。

    徐世績十七了!

    七尺八寸的身高。體態修長而挺拔。

    虎目劉眉,細腰乍背。一襲白色長衫,黑髮盤髻,手持一支油紙傘,在濛濛細雨中。漫步走上洛水河上的青石拱橋。拱橋名承福,因正對承福坊側門而命名。橋身不算太寬,能並行六匹馬。不過,這座橋不允許馬匹行走,只讓行人徒步而過。站在橋欄上,可以欣賞到洛水秀美的風景,還有遠處「銅駝暮雨景色。這銅駝暮雨,是洛陽城中一處極有名的景致。

    「老徐!」

    身後有人呼喊。

    徐世績停下腳步,扭頭看去。

    只見一名高個圓臉的少年,從北岸跑上承福橋。

    他氣喘吁吁,瞪著徐世績說:「老徐,你走那麼快幹嘛?」

    「無忌賢弟,有事情嗎?」

    少年,正是長孫無忌。

    他今年業已十四。正是進入官學的年紀。

    長孫無忌說:「元慶從峨嵋回來了,今晚在翠髻樓中設宴,讓咱們都去……你剛才走的急。忘記通知你了。哦,沒別的外人,除了你我和元慶之外,還有竇家的孝宣和紹宣兄弟兩個。」

    裴行儼在峨嵋待了一年多,終於回來了。

    不過他是一個人回來。據說是裴世矩派人往峨嵋山送信,將他緊急召回洛陽。

    這時候回洛陽又有什麼事情?

    答案其實並不難解開:隋焰帝舉國動員,要對高句麗用兵。裴行儼也快十六了,又不好讀書。想要走上仕途的話,比較困難。他是二品出身,最有利的辦法。就是由武勳而入仕途。

    此前,已經有了一個絕好的例子: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就是以武勳入仕途,而獲得千牛備身的爵位。而後在對吐谷渾用兵的時候,斬將奪旗,獲得了楊廣的青睞,以二十二歲的年紀,一舉成為正四品的天寶將軍,如今宿衛禁宮。

    這是一條極好的路子!

    裴世矩被封為虎賁郎將,將伴隨聖駕,前往涿郡。

    即為虎賁郎將,麾下如何能無有虎賁呢?他不可能從外面抽調人手,因為是個提拔族人的好機會。所以裴世矩第一個就想到了,遠在峨嵋山的裴行儼。他人還在突厥,就派人入蜀,讓裴行儼返回洛陽。

    裴行儼如今,也是千牛備身,將隨行前往涿郡……徐世績當然想去。

    一方面,竇孝宣和竇紹宣,是竇賢的兒芋。因為言慶的關係,所以和徐世績的關係也極好。

    另一方面,鄭言慶入蜀,已有一年多的時間。

    期間雖有書信來往,但畢竟路途過於遙遠,徐世績也非常掛念。

    自言慶入蜀之後,鄭世安變賣了朵朵留下的主地,舉家離開洛陽。

    前來接手洛陽產業的人,是鄭仁基的堂弟**。相比之下,徐世績和**並沒有太多的交情。雖然**依舊表現的很熱情,並且讓他的兒子鄭弘俊稱呼徐世績哥哥。可鄭弘俊的年紀實在是太小了。而徐世績已長大成人。

    按照隋朝律法,二十一歲成丁。

    可在世家大族之中,十四歲就算成人。

    鄭弘俊才十一歲。挺老實的一個孩子,也很好相處。只是和言慶那種妖孽之輩處的久了。這正常的十一歲少年,在徐世績眼裡就顯得有些彆扭。加之和**又沒什麼關聯,徐世績就乾脆搬出了鄭府,在懷仁坊,也就是王正的家裡住下。

    王正隨著鄭世安去了鞏縣,但房舍還在,交由雄威打理。

    徐世績既然要搬出鄭府,雄威就把王正的房子騰出來。與此同時,徐蓋還派了奴婢和家人過來照料。

    一年多來,在懷仁坊住的倒也安逸。

    只是少了鄭言慶之後。徐世績總覺得,這洛陽城裡,少了幾分樂趣。

    他很想去見一見裴行儼,打聽一下言慶的事情。

    可是……徐世績撓撓頭。頗有些苦惱的說:「我今天怕是沒法子過去。家裡晌牛到學舍裡通知,我爹來了……我恐怕要先回去一趟,看看到底有什麼事情。」

    長孫無忌眉頭一蹙。有些遺憾道:「那可惜了……元慶明天就要回河東去,你要是不能過去,下次就不曉得什麼時候再見。不過沒關係,要是有什麼有趣的事情,我明日告訴你。」

    徐世績點點頭,在橋上和長孫無忌拱手告別。

    他走下承福橋。循著坊間街道而行。一邊走,一邊思考著事情。

    徐蓋這次來洛陽。恐怕是有事情要和他商議。

    隨著徐世績年紀越來越大,他雖不在老家,可家裡有什麼事情的話,徐蓋都會派人來詢問他的意見。

    這一次徐蓋親自前來。莫非有什麼大事情?

    徐世績這心裡面,開始盤算起來。

    老家那邊,似乎有些不太安寧。自王薄在長白山起兵,翟讓在瓦崗聚眾之後,又有劉霸道的阿舅軍,肆虐平原郡。

    劉霸道是平原豪強。同砷也是官宦世家。

    此人家產豐厚,好讀史記遊俠列傳,故而蓄養食客數百人。此次同樣是為了躲避兵役,所以在豆子航聚眾作亂,已漸成規模。此外,還有清河漳南人的孫安祖刺殺漳南縣令,在高雞誨造反;信都人高士達在清河造反,自稱東海公;張金稱在河曲造反,也數次擊潰當地官軍……山東士馬,紛紛而起,使得整個關東局勢,變得撲朔迷離。

    想必父親也感受到了這方面的壓力!徐家世居離狐,後遷居滑縣。

    瓦崗賊如今聲勢越來越大,只怕會對家中產業,造成極大的威脅。難不成,父親此次過來,是要和他商議此事嗎?

    徐世績越想,就越發覺得可能。

    他是滿腹心事的回到家中,徐彥盛從他手裡接過雨傘「,公子,老太爺在裡面,好像有心事。」

    「爹……是自己來的?」

    徐彥盛點點頭。

    徐世績於是走進中堂,見徐蓋正坐在堂上喝茶。

    他連忙上前行禮。」爹,孩兒不知父親突然到來,故而未在家中迎接,還請父親勿怪罪。」

    「世績,快坐!」

    徐蓋四旬年紀,比之六七年前,送徐世績來洛陽時,似衰老不少。

    不過也富態了很多。圓乎乎的臉,看上去氣色還算不差。

    「我這次過來,沒有通知任何人,是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徐世績連忙坐下來,又讓徐彥盛在門口守著。

    他詫異的問道:「爹。發生了什麼事情,要您來洛陽和我商議?」

    「是這樣……」徐蓋猶豫了「你雖在洛陽,想必也該知道,瓦崗賊的事情。瓦崗最近鬧得很凶,已數次侵掠週遭縣城。滑縣就在瓦崗附近,我實在是有些擔心,他們會盯上我們。」

    果然是這件事!

    不過,被瓦崗盯上,例也正常。

    徐家是滑縣有數的大豪,財貨豐厚,自然是那些賊人眼中的一塊肥肉。

    徐蓋說:「咱徐家在滑縣,根基並不深厚。雖有奴僕千人,但我終究不太放心。那些傢伙。不頂事啊……我出門之前,臨近村鎮遭遇襲掠。那些個傢伙就人心惶惶,似乎心懷不軌。

    我擔心,瓦崗賊要是盯上咱們,咱可沒什麼抵抗力……你小娘出了一個主意,說讓我派一族人上山入伙,說不定能保住徐家的產業。」

    徐蓋所說的小娘。是徐世績的後媽,滑縣當地一戶人家的女子。

    她嫁給徐蓋後,又給徐蓋生了兩個兒子。

    徐世績眼睛一瞇,陡然凌厲。

    徐蓋被徐世績這目光盯的,心裡不由得一顫。

    即便是在面對那些官員,乃至於和鄭家人打交道的時候。也未有過如此凌厲的眼神。印象中,倒好像如張仲堅曾有過這樣的眼神。看起來,世績這些年在外。並不是在虛度光陰啊!

    徐世績小娘的算盤,徐蓋如何能不知道?

    只怕她惦記的。是徐蓋的那份家產吧。最有可能接手徐蓋家產的人,如今看來就是徐世績。

    讓他上山從賊,既可以保住家中的產業;將來如果瓦崗賊被剿滅,徐世績也將失去對產業的繼承權,到時候那寫家產,就很自然的將落入徐世績兩個兄弟的手裡。

    「那爹的意思是……」

    徐蓋說:「我想了很久,你小娘所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徐世績一皺眉。面頰抽搐一下道:「若是爹也這麼認為,那孩兒上瓦崗好了。」

    心裡,卻沒由來的。生出一絲悲哀。

    徐蓋咳嗽兩聲,「你先別急,聽我說完嘛。」

    他歎了口氣,思忖片刻後說:「你小娘說的雖有道理,卻是要你拋棄了自身的前程,爹有些不忍。而且,你如今和鄭家有親事,若你上了瓦崗的話,那鄭家的親事……不僅僅是親事,甚至可能會影響到我們和鄭家現在的合作關係。我想了很久,認為此事頗有些不妥。」

    「那爹有何打算?」

    徐世績眼睛一亮,忍不住好奇詢問。

    徐蓋說:「前些天。管城縣衙派人到家裡,發出了一封徵召令。」

    「徵召令?」

    徐蓋點點頭說:「管城縣的房喬縣令,要征辟你為管城縣兵曹,從八品,但不入朝廷品秩。」

    不入品秩,也就是沒有俸祿可拿。

    因為按照隋朝的官制,管城縣屬於中郡,有吏員人數的限制。縣令執掌軍政事務,但縣尉之下,也只有縣承和縣尉、主簿等職務在朝廷品秩內。餘者皆為吏員。隨屬於官府從員,可一旦為吏。則於仕途有礙。所以,縣尉之下。又設六曹……六曹從員,不具品秩,多由縣令推薦,或是從當地的士紳之中選拔。這些人,有品無祿,不過士紳之流,也不懼這些。

    「房喬?」

    徐世績立刻想起了此人。

    幾年前,他曾與杜如晦拜訪鄭言慶。

    房喬的老子,就是如今東都別駕房彥謙。

    「房縣令怎麼會征辟我?」

    徐蓋笑道:「此事還要多虧了鄭公子。他人在峨嵋,卻托人前往管城,為你求取一個出身。」

    「哦?」

    「房縣令派人說。鄭公子認為你在官學已有三年,再學下去也無甚意義。他認為,你當學以致用,所以就托人去管城,向房縣令推薦了你……呵呵,房縣令例也記得你,還專門派人來洛陽,詢問過你的課業,而後才向我發出征辟之令。不過,房縣令並沒有勉強,只問你願不願意前去。」

    徐世績心裡,頓時湧蕩起一股暖意。

    言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是擔心他心高氣傲,不肯接受他的好。

    事實上,如果鄭言慶真的直接告訴了徐世績的話,他還真未必會。

    可是現在……徐世績輕聲道:「爹。若是我去管城出仕,那滑縣……」

    「這個你不用擔心。」徐蓋笑道:「若你願意去管城的話,爹就把滑縣的產業全都變賣了。

    我來的時候,還去鞏縣拜訪了鄭老爺。

    他說,鞏縣那邊田的頗多。由於這兩年繼役過重,使得不少土地都荒廢了。如果我願意。他可以代為疏通,幫我在鞏縣置辦產業。

    我想了想,鞏縣那邊也不錯,南有通濟渠連通江都。又有興洛倉修築一旁。此外,和管城、榮陽距離也近。要是真能置辦下來。比滑縣要強許多。」

    「可是,這樣一來。爹在滑縣的產業,豈不是要賠錢賤賣嘛?」

    徐蓋搖搖頭,「誰說我要賤賣。田地我會留著,等官府清剿了瓦崗賊之後,照樣還屬於我。我只是在鞏縣另置夾業而已。反正這兩年和鄭家合作,生意倒不差。爹也賺了不少錢帛。」

    徐世績突然生出了一個古怪的念頭。

    從促成徐鄭兩家的親事開始,鄭言慶難道就預感到了,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嗎?

    他用力的甩甩頭。把這可笑的想法驅除出了腦子。

    若言慶真有這樣的本領,又何至於離開洛陽?

    不過,鄭言慶的這份關懷之意,讓徐世績非常感動。

    他抬起頭,看看徐蓋,突然下定決心,「爹,既然您已經有了打算,那我就聽您的安排。

    恩……我去管城!」

    徐蓋聞聽,也非常高興,「既然如此,那我立刻派徐彥盛回去,著手安排撤離滑縣的事宜。

    我這邊也要趕去鞏縣。和鄭老爺商議一下,置辦產業……你也收拾一下,準備動身。」

    他說著話,就立刻讓徐毒盛進來,把事情交代了一邊。

    徐蓋還要趕去鞏縣。故而連晚飯都沒有用,就匆匆走了。

    徐世績把徐蓋送出了家門,站在台階上,呆愣許久之後。突然說道:「來人,立刻備馬。」

    「少爺,都這麼晚了。您這是要去哪兒?」

    「我要去翠髻樓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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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 125樓的「雨霖鈴」這一篇章,已進入第三卷。以下的小弟將篇號修改過。)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六章 朵朵失蹤

    三月,多雨的季節。

    岷蜀地區,細雨頻繁。晚上下,白天晴;白天下,晚上晴。特別是入三月以來,幾乎每天都會有一陣霏霏霪雨,下的讓人感覺,連骨頭縫子裏面,都帶有一股子濃濃的潮濕氣息……

    鄭言慶邁步走出雷神殿道觀。

    昨夜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夜的小雨,清晨的空氣,也格外清新。

    站在雷神殿,鳥瞰山間雲霧,如若置身於仙境一樣。不遠處,杜鵑花盛開,絢爛無比。在晨光中,恍若是一片杜鵑花的海洋。

    雷神殿經過休整,早已沒有初次見到時的殘破感。

    粉刷的白色山牆,漆染過的紅色鉛皮屋簷,正殿裏供奉有雷神和龍神雕像,旁邊尚有三座偏殿,分別是女媧殿、伏羲殿以及鬼谷殿。這些殿堂,都是鄭言慶和朵朵,出資修建起來。

    無垢要在山上治病,但又不能在寺廟中。

    而趙希譙又是一個丹癡,經常會搞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動靜。尋常寺廟道觀,都不願意留他,所以才會躲到了破落的雷神殿中。鄭言慶一想,覺得既然住在寺廟裏不方便的話,索性就花錢重修雷神殿,順帶著連同女媧、伏羲和鬼谷子,一同也修建了殿堂,以享用香火。

    本來,一座興修的道觀,香火會很旺盛。但雷神和龍神小都是主管風雨的神靈,而岷蜀地區,最不缺的就是雨水。

    這也是當初雷神殿會破敗的一個原因吧。

    人們喜歡捨近求遠,或者卸磨殺驢。沒有用的神靈,他們不感興趣。所以即便是雷神殿重修之後,依舊顯得很清靜,正合了鄭言慶的心思。

    孫思邈也搬來了雷神殿。一方面給無垢治病,另一方面與趙希譙討論煉丹。

    他也是一名修道者,雖然早先言慶的一席話,對他產生了觸動。但觸動平息之後,他很快又回復了正常。畢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如同鄭言慶那樣,屬於堅定的無神論者。而且,即便是鄭言慶自己,也不敢說真就不相信神靈。或許重生之前,他不太相信;但重生之後……

    不過,言慶更傾向于接受隋唐時的儒家思想。

    孫思邈搬來之後,仔細為無垢檢查一番。

    要說起來,這種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氣疾,的確屬於頑症。不過通過鄭言慶製作的簡易聽診器,孫思邈可以更加詳盡的瞭解到無垢肺部的呼吸狀況。所以在診斷後,他設計出一套治療方案。

    不同於鄭言慶所知道的那樣,上手就使用藥物。

    按照孫思邈的說法:食眨針酒藥,用藥屬於最後的手段,不到不得已,他是不會使用藥物。

    言語中,頗有一些鄭言慶耳熟能詳的道理:是藥三分毒。

    同時改變無垢的生活習慣,並加以對她的呼吸,生理,身體等各方面進行調節,以達到根治的結果。

    這需要一個漫長的時間,絕非朝夕之功。

    閒來無事的時候,孫思邈會帶著鄭言慶游走於峨嵋山之間,傳授他一些基礎的藥理和醫理。

    為什麼要交給鄭言慶這些?

    孫思邈自己也說不明白,反正總覺得,多知道一些東西,沒有壞處。

    而且在山中行走,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趙希譙癡迷於煉丹之術,不願意和他一起;那些僧人們,雖然關係不錯,可畢竟牽扯到佛道之間的區別,所以孫思邈也不想和那些健談的僧人們一起出行。如今有了個鄭言慶在身邊,倒是多了一個能說話的人,他自然不會放過。

    轉眼一年過去,無垢的病情,也大有好轉。

    臉蛋兒紅撲撲的,看上去好像快要熟透的蘋果。笑起來的時候,也格外響亮,不再似從前那般,好像肺部拉風箱一樣。峨嵋山秀麗的風景,已經在佛道氣氛的薰陶之下,平靜的心情,使得無垢上山之後,再也沒有發過病。高夫人看無垢的病情好轉了許多,又開始惦念兒子。

    於是在不久前,和裴行儼一同下山,返回洛陽。

    臨行前,高夫人就把無垢,託付給了鄭言慶。

    其實,這也是長孫晟的遺願。高夫人當然能看得出來,裴翠雲和朵朵,似乎都挺喜歡言慶。不過她更願意,讓女兒和言慶更親近一些。

    “言慶啊,無垢就託付給你了…… 我此次返回洛陽,估計得要有些日子,才能回來。”

    鄭言慶很鄭重的回答:“夫人只管放心,無垢在這裏挺好,我和孫真人,都會好好的照顧她。”

    說實話,無垢如今已經十歲,性子卻如同幾年前那般的嬌憨。不管是言慶也好,裴翠雲、朵朵也罷,對她都非常關照。

    高夫人這才放心離去。為人父母,的確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守著女兒想兒子,守著兒子的時候,又會掛念女兒。若非無垢的病情剛有起色,高夫人說不定,就要帶著她一起回洛陽。


    雷神殿門前,有一塊極為空曠的平地。

    雄大海站在平地上,赤著上身,正迎著朝陽練功。

    他練功的器具,非常有趣,是一個五十斤上下的實心鐵球。鐵球順著他的雙手、臂膀,肩頸、後背滾動,就好像吸附在雄大海的身體上一樣,骨碌碌卻不見掉落下來。隨著那鐵球的滾動,雄大海身上的肌肉,明顯的起伏不停。並且伴隨著悠長的呼吸,額頭上大汗淋漓。

    這是孫思邈獨創的混元球。

    說他不通武藝,可是孫思邈可以輕鬆的將雄大海擊倒;說他精通武藝,他又真的是不太明白……

    孫思邈的一身本領,完全是根據養生術和五禽戲衍化而來。來到峨嵋山之後,常年行走於山中,他自行創造出一套極其獨特的練功方法。

    混元球的滾動,暗含著道家養生之術的原理。

    雄大海通過混元球滾動時產生的力量,而領悟出由力化勁的法門。一年來,他每日修煉混元球。從最開始的拳頭大小,到如今要經過特別鍛造而成的大鐵球,進境一日千里。

    鄭言慶當然也樂得其成。

    雄大海的本事越厲害,將來他就越有本錢。

    同時,言慶在孫思邈的指點下,系統的學習了五禽戲,又時常與峨嵋山的僧人交流,武藝倒也進步不小。至少,他的力氣增加了很多。

    十字刀已經略顯輕靈,使用的時候,壓不住手。

    用孫思邈的推測,言慶若用使用刀的話,至少需要三十斤上下,才能趁手…… 如若使用馬槊,應在六十斤到八十斤左右。所以,制式的馬槊,已經無法趁手。可是想要專門打造出一支馬槊,又招不到合適的制槊大師。言慶從孫思邈口中,再一次聽到了言虎的名字,心裏再感覺好生憋屈。

    “孫真人,您知道言大家,為何滿門遭遇不幸?”

    在一次進山採藥的路上。鄭言慶忍不住詢問。

    孫思邈回答說:“外面流傳說,言虎是遭遇仇家的報復,以至於滿門被殺。

    不過據我所知。似乎並非如此……”

    他向四周看了看,才想起這是在荒山野嶺之中,於是低聲道:“我聽人說,言虎好像受了什麼牽連,以至於朝廷出手…… 不過朝廷針對的不是言虎,好像是言虎的妹夫。我也只聽說了這些事情,至於更詳細的內情,估計只有朝中一些權貴,比如你的老師,可能知道吧。”

    長孫晟的確有可能知道! 可他,已經死了……

    鄭言慶只好再一次打消了追問的念頭,但心中對他父親的來歷,卻更加好奇。


    雄大海練習混元球,不時從口中,發出牛吼的聲息。整臉通紅,鐵球緩慢的在他身上滾動。忽而前進,忽而退後…… 如同具有了生命,格外有趣。

    言慶很羡慕雄大海的這種功夫。

    這傢伙練習混元球一年的時間,進步之明顯,簡直令人咋舌。

    鄭言慶覺得,他練五禽戲和養生術這麼多年,似乎都比不上雄大海一年的功夫。只是,這門功夫有一個缺點:不能飲酒,不能吃葷腥,不能沾女色。換句話說,這混元球,是一門童子功。

    用孫思邈的話說:“大海想要把混元球練到極致,非十年功不可成。

    十年之後,百斤鐵殊滾動自如,元陽穩固,才算是大成。但這十年中。他需如苦行僧一般修行。”

    “那元陽穩固,又是什麼境界?”

    “幾近還虛之境。”

    孫思邈笑著說:“你不成,你雖然練習五禽戲和養生術,但這底子,卻比不得大海這麼好。

    他這盤子,天生就是練混元球的料。十年,只要熬過十年,我相信天底下,將少有人能與他抗衡。他性子憨直,心思也單純…… 若換做是你,弄不好念頭一轉,一口氣岔了,就丟掉性命。”

    鄭言慶也只是問問。

    十年不吃葷腥,十年不近酒色…… 他自認,做不到這一點。

    反正他練了養生術和五禽戲,就算比不得雄大海,至少也能有自保之力。所以,言慶很知足。

    只是每一次看到雄大海練功的時候,仍不免有些羡慕。

    “吼!”

    隨著雄大海發出一聲牛吼,鐵球滾落在他手中。

    “大哥。”

    他憨憨一笑,把混元球放在臺階角落處,然後邁步走上前來,這傢伙的個頭,越來越大。站在鄭言慶的跟前,需仰著脖子說話,如同一座小山般,但又不失靈活。鄭言慶揉了揉臉頰,”

    “大海啊,先去洗洗澡,吃早飯吧。”

    “恩!”

    雄大海縱身跳上了臺階,循著回廊,準備離去。

    就在這時候,只聽偏殿裏轟的一聲巨響,言慶連忙扭頭看去,就見偏殿中冒出滾滾黑煙,氣味極其刺鼻。

    “趙真人!”

    言慶連忙跑過去,就見趙希憔,跌跌撞撞的走了出來。

    “言慶啊,你那方子好像不對。”

    原來,鄭言慶觀察趙希譙煉丹時,竟驚奇的發現,他的丹方,似乎與傳說中的火藥,極為相似。

    趙希譙採用的方法,頗似煉丹術中的狀火礬法。

    就是用硫磺、硝石碾成粉末,再加入馬兜鈴,在爐火之中燒煉。馬兜鈴,含有碳素成分,三者混合在一起,基本上就形成了火藥的配方。但相互間的比例,卻尚未搭配妥當,以至於每次煉丹,都會造成炸爐的危險。好在趙希詆也算是經驗豐富,在一次次試驗中,摸索具體的比例。

    言慶倒是知道火藥的成分,可是具體的比例,也不是很清楚。

    不過,他時常會對趙希譙的方子提出一些建議。有時候會成功,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失敗居多。

    如果趙希談真的能鼓搗出火藥來…… 言慶不止一次,在心裏面意淫。

    有幾次,他甚至想要和趙希談一起鼓搗。但考慮到危險的後果,言慶最終還是裹足不前。專業的事情,就交給專業的人去做吧。他只需要盡可能的提供方便,比如材料啊之類的東西。

    趙希譙拿著一個本子,在上面急匆匆的寫了幾筆。

    “嘿嘿,我就不相信,練不出金丹來。”

    和鄭言慶打了一個招呼之後,趙希譙就匆匆的走了。

    雄大海忍不住打了個寒蟬,在鄭言慶身後輕聲道:“大哥,這趙瘋子…… 又開始癲狂起來了。”

    “恩,你要是不聽話,日後我就讓你陪他煉丹。”

    雄大海臉色頓時大變,連連搖頭道:“大哥,我一直很聽你的話啊…… 我這就去洗澡,然後吃飯。”

    跌跌撞撞,頗為狼狽的逃走了。只看得鄭言慶,在後面哈哈笑個不停。

    “言慶哥哥,你又在欺負大海哥哥了……”

    一個嬌憨的聲音傳來,卻見從回廊拐角處,走出一個少女。

    她一身道裝衣衫,寬大的道袍罩在瘦削郊區,更透出幾分動人之色。只是年紀小了一點,不過卻是一個美人胚子。

    “無垢,你怎麼這麼說我?”

    少女正是無垢,笑嘻嘻的說:“剛才我看見大海哥哥慌慌張張的跑過去,肯定是你欺負他了。”

    “我欺負他?”

    言慶笑著搖頭道:“我可沒欺負他,只是告訴他,若不聽話,就讓他跟著趙真人去煉丹。”

    “那還不算欺負人嘛?”無垢嬌憨的崛起小嘴,一臉的不高興。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不高興。只不過雄大海平日裏對她很好,甚至是言聽計從,實在不忍心,看他狼狽的模樣。

    鄭言慶走過去,輕輕掐了一下她紅撲撲的臉蛋兒。

    “吃過早飯了沒有?”

    “恩,吃過了…… 孫真人要我過來找你,說是翠雲姐姐派人前來,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

    鄭言慶說:“那咱們這就過去。”

    他拉著無垢的小手,往偏殿走去。一邊走,心裏一邊奇怪:翠雲無緣無故的,派人過來幹嘛?

    來到偏殿,就見殿內站立一個青年。

    此人名叫徐興波,是錢唐余杭人氏。準確的說,他是朵朵的表哥,也是朵朵母親,徐夫人的族侄。大業二年,徐興波奉哈士奇之命,來到榮樂城。他也是在榮樂城田莊裏,朵朵為數不多的幾個親信之一。

    見到鄭言慶,徐興波連忙快步上前見禮。

    “徐大哥不必多禮。”鄭言慶伸手攙扶住他,“翠雲有什麼事情? 要你這般著急的趕來山上?”

    按照習慣,每個月的十五,鄭言慶會返回榮樂城,住上個十天左右。算算時間的話,這個月也快回去了。可裴翠雲這時候卻把徐興波派上山來,想必是有急事。

    徐興波形容有些焦慮。

    他連忙道:“鄭公子,朵朵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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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七章  遇故人


    朵朵不見了?

    鄭言慶乍聽,硬是沒有反應過來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意思。

    也難怪,在榮樂城裏,朵朵雖說不上稱王稱霸,但也算是一個豪強的存在。她有著榮樂城熟僚僚帥骨斯蠻侄女的身份,同時家中良田千頃,麾下又有數百武士。加之此前高夫人曾向當地官府表示過身份,以至於榮樂城的官府,也不會沒事兒地跑去招惹朵朵。朵朵,又怎會不見?

    “大概是七天前,朵朵受骨斯蠻之邀,前往僚人聚居地。可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大約過了四天,裴娘子感覺不太對勁兒,於是讓我去詢問。我到了熟僚聚居地之後,骨斯蠻卻告訴我,朵朵在兩天前就離開了。

    裴娘子非常著急,就派人四處打聽,還循著榮樂城到熟僚聚居地的道路尋了好幾次,也沒有線索。於是就急忙派我前來通知鄭公子。裴娘子如今還在榮樂城附近,到處尋找朵朵。”

    言慶的臉色,變了!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他在房間裏徘徊不停,片刻之後,他對徐興波說:“你等我一下,我立刻隨你下山,尋找朵朵。”

    “言慶哥哥,朵朵姐姐出事了?”無垢拉著言慶的手,低聲詢問。

    鄭言慶強笑一下,拍了拍無垢的腦袋瓜子,“觀音婢不要擔心,朵朵姐姐那麼厲害,武藝那麼高強,不會出事的。你乖乖在山上治病,要聽孫真人的話,我讓細腰留下來陪你,過些天我就回來,給你帶好吃的東西。”

    無垢乖巧的答應下來。

    鄭言慶又去辭別了孫思邈,然後叫上雄大海,帶著四眼,隨徐興波下山。

    “徐大哥,最近榮樂城,可有什麼不正常?”

    徐興波搖搖頭說:“沒什麼不正常帆… 哦,您上次離開之後,城裏來了一支官軍。”

    “官軍?”

    “恩,據說是負責看守榮樂倉。”

    “榮樂倉?”

    鄭言慶還真不清楚,榮樂城裏何時多了一個榮樂倉。

    這一年來,他大部分時間是在山上。偶爾下山,大都是在田莊裏,陪伴裴翠雲和朵朵,他對巴蜀以外的事情關注更多,反而對榮樂城不太操心。這也難怪,隨著他一日日的長大,大業悲歌,即將奏響。

    這也是高夫人和裴行儼在離開峨嵋山的時候,他為何要囑託裴行儼,為房玄齡帶信。

    滑縣、瓦崗……

    鄭言慶實不希望,徐世績去瓦崗從賊。因為他需要徐世績,和他保持更為密切的關係。

    一旦徐世績從賊的話,難免會有一天和鄭言慶翻臉。這絕非言慶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徐世績在官學三年,騎射俱精,並且著重於兵法,若論課業,應該說已經學得差不多了。

    與其留在日益複雜的洛陽繼續求學,或者返回家中?

    鄭言慶還真不太希望。

    他希望徐世績能有機會磨練他的兵法,於是就派人到管城縣,懇求房玄齡,給徐世績一個機會。當然了,房玄齡不可能因他一言,就啟用徐世績,肯定會做考察。

    但鄭言慶相信,徐世績真金不怕火煉!

    對巴蜀以外的事情關注多了,鄭言慶甚至不清楚,榮樂城何時營建了一座倉廩。那大概是在去年入秋後營建起來,不過當時正值無垢治病的關鍵時候,言慶幾乎一個冬天未曾下山。

    等他下山了,倉唐也修建完畢。言慶沒有去留意,而朵朵和翠雲,更多的是享受和言慶在一起的快樂,哪會說這方面的事情?

    徐興波說:“這件事說來也怪,我也不清楚,官府為何要在榮樂城修建倉廩。

    不過想來,大致是因為這邊是青衣水和渡水(大渡河)交匯之處,同時又勾連與成都的水路,所以才會營建榮樂倉吧。鄭公子,你莫非是以為,朵朵的失蹤,和這榮樂倉有關?”

    鄭言慶說:“朵朵究竟是失蹤,還是被人劫持,亦或者有事消失,目前還不好下結論。不過這榮樂倉嘛…… 我說不上來。你說的不錯,榮樂城的位置,在岷蜀頗為關鍵,修建倉廩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我覺得…… 這件事情,還是回去之後,細聽線索,然後才好做出來判斷。”

    徐興波頗以為然。

    三人連夜趕路,在第二天清晨,已能聽到渡水的咆哮聲。

    鄭言慶卻突然勒住了馬,“徐大哥,這裏距離綏山有多遠?”

    “綏山啊!”

    徐興波辨了一下方向,然後往西面一指,“由此向西,若馬不停蹄的話,當在午時之前抵達。鄭公子,綏山是熟僚聚居地,你問這個幹嘛?”

    言慶撥轉馬頭,“咱們去綏山。”

    “啊?”徐興波一怔,“不回榮樂城了嗎?”

    “晚一點再回去。”

    鄭言慶說罷,吩咐雄大海帶著四眼,先返回榮樂城。

    他對徐興波說:“徐大哥,到了綏山之後,我只是你身邊的小廝。你去求見骨斯蠻,再具體的詢問一下,朵朵是何時離開綏山。恩,你就說:聽人說,朵朵當天並沒有離開綏山。”

    徐興波聞聽一怔,不解的看向了鄭言慶。

    “鄭公子,你是說……”

    “我什麼也不知道。”

    鄭言慶說完,催馬向綏山奔行而去。徐興波急忙趕上去,兩人在午時之前,抵達綏山熟僚大本營。

    僚人,祖先是先秦時期的西甌、駱越人以及漢代的烏滸、南越人。

    當時主要是生存於粵西、桂東、桂南等地,後稱百越夷蠻。西晉永嘉年間,中原戰亂,從而引發了持續三個多世紀的漢人南遷風潮。與此同時,珠江流域的各土著民族,則由百越,漸漸發展成為俚、僚、蠻等族系,併合稱俚僚。

    僚人,就是百越分出來的一支。

    與烏蠻、白蠻等交錯雜居,漸漸向西邊擴散,於是逐漸形成了西原僚蠻、黃峒僚蠻,主要是居住於廣西境內,與當地俚人關係密切;而岷蜀地區,則又分為南平僚,屬於熟僚;還有飛頭僚、烏武僚,屬於生僚。他們與世居與越嶲的蠻族,關係密切,逐漸成為岷蜀本土土著。

    綏山僚,就屬於南平僚蠻的一支。

    骨斯蠻大約五十歲出頭,身著衽服,散發赤足。他的聲音很洪亮,給人一種豪壯之氣。

    鄭言慶果然如路上所說,進入綏山之後,一言不發。

    徐興波和骨斯蠻說的是僚人土語,不過言慶入岷蜀一年多,已粗通僚語。故而一直垂手肅立于徐興波之後,偷眼暗中觀察骨斯蠻。當徐興波按照言慶所說的言語重複了一遍之後,骨斯蠻勃然大怒。

    “這是哪個混賬東西製造的謠言? 徐兄弟,我與哈總管是結拜兄弟,骨蘭朵就如同我親生女兒一樣,我怎麼可能害她?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帶人來搜查,如果骨蘭朵在我這裏的話,我就……”

    徐興波連忙擺手,“都老,請不要生氣,我絕對不相信您會對骨蘭朵不利。

    我只是聽到這謠言之後,又不知該去何處尋找,所以…… 還請您一定不要往心裏去才是。”

    “骨蘭朵失蹤,我也非常焦慮。

    這幾天,我已發動了族中的青壯,四處打聽她的消息。只是你也知道,我只是綏山僚的都老,有些地方,我也不好強行搜查。特別是生僚的弟兄,他們性情暴烈。我過兩天,就打算入山,去找他們問問。說不定是發生了什麼誤會,以至於飛頭僚的兄弟們,攔截了骨蘭朵。”

    都老,是僚人首領的一種稱呼。

    如漢人常稱呼他們的首領做僚帥,俚帥。可是在族中,他們更習慣於“都老”或者“倒老”的稱呼。

    徐興波連忙表示感謝,和骨斯蠻又交談了一會兒,這才告辭離去。

    離開僚人部落,徐興波和鄭言慶走出很遠,才勒住了馬匹。

    “鄭公子,可有收穫?”

    鄭言慶說:“骨斯蠻,在說謊!”

    “什麼?”

    “當你說有人看見朵朵沒有離開綏山的時候,他的眼神有些慌張。雖然他後來故意做出生氣的樣子,但在我看來,更多是聲厲色荏,故作掩飾。徐大哥,如果我猜的不錯,是他扣下了朵朵。”

    “可,為什麼呢?”

    鄭言慶撓了撓頭,也是一臉茫然。

    “這個,我可真的是不太清楚。按道理說,骨斯蠻他說的沒錯…… 他和哈總管八拜之交,而且這一年來,對朵朵一直是照顧有加。要說他對朵朵生出惡意,我總覺得,不太可能啊。”

    說完,他苦惱的一笑。

    “這樣吧,我們先回榮樂城,再作商議。”

    徐興波點點頭,和鄭言慶打馬揚鞭,在傍晚時分,趕回榮樂城。

    岷蜀的時間,與中原不太一樣,應該有半個時辰,也就是一個小時的差距。

    傍晚,洛陽可能已經開始呈現出昏暗景象時,岷蜀的天空,依舊很亮。遠遠的,可以聽到軍營中傳來的鼓號之聲。一面大纛旗在空中舞動,鄭言慶在榮樂城外突然勒馬,整整的向軍營看去。

    “鄭公子……”

    “啊!”

    “我們趕快進城吧。”

    鄭言慶卻遲疑了一下,猛然撥轉馬頭,“徐大哥,你先回去。”

    “那您呢?”

    “我? 想去軍營一趟。”

    “軍營?”徐興波一怔,“您去軍營做什麼?”

    鄭言慶沒有回答,而是催馬徑直往軍營方向急行而去。徐興波對隋軍的軍營,不是很感興趣。但鄭言慶既然過去了,他也不得不跟在言慶的身後。畢竟,朵朵沒找到,鄭言慶可別再發生意外。

    兩人州靠近了軍營,只聽守門小軍厲聲喝道:“來者何人?此乃軍中重地,速速通報姓名。”

    鄭言慶連忙勒住了戰馬,從懷中取出了一塊腰牌。

    “我乃雲騎尉鄭言慶,特來拜訪營中主將。”

    “雲騎尉?”

    守門的小軍相視,而後一個年輕小軍上前,接過了鄭言慶手中的腰牌。

    “在這裏等著,不要妄動。”

    他說完,拿著鄭言慶的腰牌,匆匆返回軍營門口,與同伴低聲嘀咕了兩句,而後急匆匆入營。

    徐興波走到鄭言慶身邊,忍不住低聲問道:“鄭公子,好端端拜訪軍營做甚?”

    “我想知道,朝廷為何要在榮樂城,營建倉廩。”

    鄭言慶說完,翻身跳下了戰馬。業已十三歲的他,仍帶著幾許童稚之氣。清秀的面龐,讓人很難把他和武散八尉之中的雲騎尉聯繫在一起。

    徐興波不知道言慶這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不過言慶既然下馬了,他也不得不跳下戰馬。剛站穩身形,只聽軍營中鼓號齊鳴。

    緊跟著,就看見一隊人馬從營中衝了出來。

    為首的一員將領,大約和言慶的年紀差不多,是一名小將。他衝出軍營,興奮的大聲叫喊。

    “言慶,言慶,你怎麼會在這裏?”

    鄭言慶不由得一怔,凝神向那小將看去。這一看,卻不要緊…… 言慶的臉上,頓時也流露出了欣喜之色。他把韁繩遞給了徐興波,迎上前去。

    而那小將也勒住了戰馬,從馬上跳下來,上前一把抱住了鄭言慶。

    “叔父來信說,你入蜀了…… 為什麼不去看我呢?”

    鄭言慶哈哈大笑,和那小將用力的擁抱了一下,然後推開來,上下打量一番,“奉節,你這一身裝束,可真夠威武啊!”

    那小將,赫然正是與鄭言慶分別三年之久的竇奉節。與三年前相比,竇奉節顯得精壯了,也開朗了。

    鄭言慶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裏和竇奉節相遇。其實,入蜀以後,他也想去探望竇奉節。可是峨嵋山距離資陽郡太遠了!

    用翻山涉水來形容,絕不為過。加之資陽郡郡治位於磐石縣(今四川資中),在綿水以東。而鄭言慶這邊的事情又多,先是送落腳穩定,而後送裴淑英離開。

    沒幾天,高夫人又入蜀,他和朵朵就上了峨嵋山,尋找孫思邈的行蹤。等找到了別思邈,又出資修繕雷神殿,並帶無垢入山。平日裏,幾乎都是在山上渡過,哪有時間再去資陽郡找竇奉節呢?

    可是沒有想到,竇奉節居然來了榮樂城。

    “奉節,你不是在資陽嗎?怎麼會來到這邊,還一身戎裝打扮?”

    竇奉節嘻嘻笑道:“我是隨爹爹一起來的。”

    “竇叔父,也來了? 他不是資陽郡尉嗎?”

    “哦,爹爹現在也是資陽郡尉,此次前來,是得魚太守推薦,奉蜀郡都尉段鐘葵段都尉之名,前來此地駐守榮樂倉。嘻嘻,他就在營中,聽說你來了,爹爹也很高興…… 快隨我入營吧。”

    竇奉節說著話,拉起鄭言慶,就走進了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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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八章 僚亂(一)


    竇軌一身戎裝,威風漆凜。

    看到鄭言慶的時候,他也非常高興。在內心裏,竇軌對言慶萬分感激。當日若非言慶的一席話點醒了他,只怕他和兒子到現在,也還是彼此關懷,但又彼此傷害。以前,竇軌怒竇奉節不爭氣。但是當他把奉節帶到了身邊以後,每日看著奉節的成長,竟生不出半點不滿之意。

    其實,奉節只是需要父愛!

    以前,出門在外,看到別人家的孩子時,就會想到奉節。

    可每每見到奉節的時候,總覺得奉節比不得別人家的孩子。但現在,竇奉節跟著他,竇軌再也不覺得,他比別人家的孩子差。至於鄭言慶…… 那絕對是個妖孽,絕不可以等而論之。

    “賢侄,你怎麼在這裏?”

    竇軌驚喜地起身迎上前去,卻讓帳中的親兵們,目瞪口呆。

    幾曾何時,竇郡尉會以這樣的態度來迎接別人? 即便是蜀軍都尉段鐘葵上門,竇軌也不假以顏色。

    平日裏在磐石,那更是一臉嚴肅模樣。偶爾會對竇奉節表露幾個笑臉,可似這般熱情的迎接客人,卻很少見到。記得上一次竇奉節起身相迎,還是隆山郡太守,上柱國魚俱羅登門的時候。可那是柱國大將軍啊!

    而且來的這個少年,文文靜靜,秀氣的像個女孩子。居然,還是當朝八尉之一的雲騎尉!

    親兵們久在岷蜀,對鄭言慶並不是非常瞭解。

    竇軌拉著言慶的手,對親隨們說道:“休要一副吃驚的模樣,言慶不比常人。你們前些日子唱的那首《蜀道難》,就是出自他的手筆。嘿嘿,大名鼎鼎的鵝公子,半緣君就是他了。”

    大帳中的親隨們,恍然大悟。若說鵝公子、半緣君之名,他們當然聽說過。

    從一開始的曲項向天歌,到後來的地崩山摧壯士死,半緣君所做詩詞,那可是首首經典,令他們佩服不已。岷蜀之地,自古便走出名士風流的地方。所以對言慶,也變得極為客氣。

    鄭言慶落座之後,把他在榮樂城居住一年的事情,又說了一遍。

    竇軌又是好一陣子的數落,說的言慶連連道歉。

    而後,竇軌命人奉上了茶水,頗有些得意的說:“我以前還不知道,奉節竟能點得一手好茶。來來來,這是今年剛採摘下來的蒙頂石花,嘗嘗我家奉節的手藝如何。”

    竇奉節的臉,頓時通紅。

    他學點茶、煎茶,還是師出鄭言慶。老爹這一番誇讚,豈不是有點班門弄斧嗎?

    鄭言慶卻渾不在意,端起青瓷茶盞,吹散舒卷的茶葉,泯了一口之後,忍不住大聲贊道:“舊普最承蒙定為,露芽雲液勝醒瑚,好茶,果然是好茶。”

    這蒙山茶,自唐以後,便久負盛名,有仙茶、貢茶之說。

    不過言慶前世喝到的蒙頂茶,大都不再正宗,或者說喝不到正宗。那似這個時代,所喝的,所品的,全都是最自然,最純正的味道。蒙山茶品種很多,但最為著名的就是甘露、黃芽、石花、萬春銀葉和玉葉長春五種。而五種名茶裏,又以石花為上品,最具滋味。

    言慶脫口成詩,讓竇軌一怔。

    他旋即反應過來,連忙招呼竇奉節說:“奉節,快把這句詩詞記下來,等回頭讓言慶留字。

    老段這次可算是的了便宜,二兩石花,卻得鵝公子賦詩半闕,他家的石花,想不出名都難嘍。”

    原來,這石花是竇軌一位好友所贈。

    名叫段蔚,說起來和蜀郡都尉段鐘葵還是本家兄弟。

    鄭言慶愕然看著竇軌,不禁哭笑不得。隨口戲言,居然…… 不過看得出來,竇軌比幾年前在洛陽見到的時候,要開朗許多。

    兩人家暄片刻。鄭言慶把話帶入正題。

    “叔父,我此來是想打聽一下,朝廷為何要修榮樂倉呢?”

    竇軌猶豫了一下,擺手示意竇奉節在帳外巡邏。

    “若是別人問我,我至少要問他一個窺探軍機之罪。不過言慶你不是外人,既然你問了,老叔也不瞞你。榮樂倉是為軍事所建,這裏是渡河以北的最後一個集鎮,加之連通隆山和蜀郡兩地。從蜀郡送來的物資,必須要經過榮樂城進行中轉停留,故而才建了這座榮樂倉。”

    這榮樂倉的來頭,果然不簡單!

    鄭言慶眉頭一蹙,心下不由得思忖起來。

    渡河以南,那就是越嶲郡所在。準確的說,那邊還只是一個蠻荒,偌大土地,僅七縣二鎮,人口不足十萬。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蠻人為主,漢人並不算多。雖說越嶲郡在隋朝之下,但由於地理位置比較偏僻,所以朝廷對越嶲郡的控制力,遠不如蜀郡乃至隆山眉山郡這般強大。

    在此建立榮樂倉,莫非是……

    言慶突然抬起頭來,輕聲道:“叔父,侄兒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這裏只有你我,我能回答就回答,若不能回答,賢侄勿怪。”

    “越嶲,可是出了亂子?”

    竇軌的臉色一變。怔怔看著言慶,而後苦笑一聲,“叔祖曾對我說,半緣君乃當世鬼才,可舉一反三。我原本還不相信,但實在……”

    雖然沒有親口承認,但竇軌的言語,無疑是表明了,鄭言慶剛才說的沒錯。

    越嶲郡蠻人作亂;朵朵離奇失蹤?

    言慶隱隱間,覺察到了這二者存在有某種奇妙的聯繫。

    不過軍機大事,即便言慶是雲騎尉,也不好過問的太多。他在軍帳裏又和竇軌閒聊片刻,東拉西扯的詢問了一些事情。也不知是竇軌沒有覺察到,還是故意告訴他,都做了含糊的答覆。

    雖都沒有肯定,但言慶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天色已晚,鄭言慶準備返回榮樂城。竇軌也沒有挽留他,而是把他送出了軍帳。

    “賢侄。你說的那個朋友,我會著人為你留心打聽。不過…… 榮樂城如今並不安穩,若沒有什麼大事,還是不要逗留的好。”

    “小侄明白!” 鄭言慶告辭離開。竇奉節卻隨著他一同離開了軍營……

    與言慶三載未見,奉節也是想念的很。如今在榮樂城意外重逢,他自然要和言慶好好聚一聚。竇軌也沒有阻攔,讓竇奉節隨言慶離開。

    三年不見,竇奉節成熟了許多。但這種成熟,也只是針對於同齡人而言。性子還是有些怯懦,不過說話卻有了條理。和言慶來到田莊之後,鄭言慶又為他引介了裴翠雲。很顯然,竇奉節也聽說過裴翠雲的名字,一時間非常驚奇,看言慶和裴翠雲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曖昧。

    “言慶,朵朵的事情……”

    裴翠雲有些焦躁,忍不住輕聲詢問道。

    “恩。朵朵的事情,我已有了一些頭緒,但目前而言,我還沒有具體的證據。不過你別擔心,我想她不會有危險。據我猜測,朵朵一定是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所以才被扣留起來。”

    “你真的認為,是骨斯蠻所做。”

    鄭言慶說:“若我猜的不錯,九成是他所為。”

    裴翠雲對鄭言慶的智慧,還是非常信賴。既然言慶說有九成的把握,那十成十,就是骨斯蠻所為。

    當晚,鄭言慶又把徐興波找來。他仔細的詢問徐興波,關於綏山僚的情況。

    畢竟徐興波在這裏生活了好些年,對綏山僚的瞭解程度,即便說不上是了若指掌,但也八九不離十。

    竇奉節坐在一旁,靜靜地聆聽。

    他突然插嘴問:“徐大哥。那你這幾次去綏山僚,可曾發現什麼不正常之處?

    我是說,人員方面…… 比如說,有什麼陌生的面孔,亦或者少了些什麼人? 而你又非常熟悉?”

    竇軌是資陽郡尉,主掌軍事。

    在主掌軍事的同時,他還分管六曹參軍之事。基本上就等同於後世的政法委書記。竇奉節跟隨竇軌三年,不僅僅是和父親生活在一處,還跟隨著竇軌學習治兵、刑案等方面的事務。

    治兵,竇奉節不太感興趣。

    但對於刑案,卻頗有研究。幾乎竇軌每處理一個案子,竇奉節都會捧回去研讀一番,才交回去歸檔。久而久之,他雖然還不算熟讀大隋刑律,可是對如何偵破案件,卻有一些瞭解。

    言慶讚賞的看了竇奉節一眼,若非竇奉節提醒,他還真就忽視了這個問題。

    徐興波蹙眉沉思片刻,輕聲道:“若說古怪之處,竇公子不說,我還真就忘記了!”

    “哦?”

    “骨斯蠻一共有六女一子,兒子名叫骨碌托,在僚人土語中,意思是偉大的勇士。骨斯蠻對骨碌托素來疼愛,視為他的繼承人。每逢接待客人,他都會帶著骨碌托出現。以前我去綏山的時候,經常會見到骨碌托跟在骨斯蠻身邊…… 但是這幾次,我好像都沒有看見骨碌托。”

    “那你有沒有問過,骨碌托去了何處?”

    徐興波想了想,“這個我倒是沒有詢問過。

    公子有所不知,在僚人習俗中,冒昧詢問別人的家事,會被視為無禮的表現。我當時又急於尋找朵朵,所以也沒心情過問。不過現在想來,朵朵失蹤,會不會和骨碌托有關係呢?。

    刹那間。鄭言慶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連串的名字。

    越嶲蠻人、骨碌托、骨斯蠻、榮樂倉、竇軌、朵朵……

    一連串的名字,在最開始顯得很凌亂,但漸漸的,卻穿成了一條線,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答案。

    “我知道了!”

    竇奉節突然撫掌大叫一聲。

    他與言慶相視一眼,幾乎是異口同聲道:“榮樂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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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九章  僚亂(二)


    岷蜀地區,道路崎嶇,山水密佈。

    如果越嶲蠻人作亂的話,官府要清剿,就必須要有一個合適的輜重中轉之地。在岷蜀,物資最充足之地,莫過於蜀郡,畢竟天府之國的美譽,不是憑空得來。可這是對越嶲作戰,若是到時候從蜀郡再運送物資的話,不僅僅是時間上來不及,所需要花費的人力物力,會更大。

    段鐘葵是什麼水準?

    鄭言慶說不清楚…… 但魚俱羅,那可是身經百戰的人物。一個連楊素、長孫晟都敬佩的名將,焉能不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所以,他在用兵之前,一定會先找一個適合於中轉物資的地方。那麼縱論岷蜀各地,最適合的地點莫過於在榮樂城,修建中轉基地。

    榮樂倉建起,將會使輜重運輸的路程,大大縮短。

    由青衣水和江水兩大河流,把哦蜀北部地方的輜重運送到榮樂城,而後通過大渡河可直接送抵陽山鎮。那也是越嶲郡最北部的一個城鎮,同時也是對越嶲郡用兵的一處重要地點。

    榮樂倉被襲,或者不斷襲擾榮樂倉,對越嶲的用兵,將要面臨極其尷尬的窘況。

    越嶲蠻人幹掉了榮樂倉,魚俱羅不但要重新調配物資,興建倉廩,同時還要面臨調整戰略部署,甚至推遲用兵的時間。畢竟,越嶲十萬大山,當地蠻人打不過可以退入山中,靠狩獵來補充給養。而官軍則無法這樣做…… 沒有了糧草輜重,他們就不得不暫時撤退離開。

    這裏面還牽扯到一個時間問題。魚俱羅用兵越晚,越嶲蠻人的準備時間就越充足,開戰之後,官軍遇到的抵抗就越強大。所以,魚俱羅和段鐘葵把竇軌調派到榮樂城,以保衛倉廩。

    也正是因為竇軌率領官軍突然抵達,使得骨斯蠻不得不中止了行動。這裏面原本有一個疑問,骨斯蠻歸化多年,好端端為何要造反?這肯定解釋不清…… 但如果做出這樣一個假設,骨碌托被越嶲蠻人扣住,以脅迫骨斯蠻不得不聽從他們的命令,那一切,就能解釋清楚。

    朵朵去綏山探望骨斯蠻,於無意之中,發現了這件事情,所以被骨斯蠻扣押。

    鄭言慶和竇奉節,你一言我一語,漸漸把脈絡整理清楚。

    徐興波忍不住一拍大腿,“該死地,為何我就沒有想到這些呢? 那…… 朵朵現在一定還在骨斯蠻的手中被扣押。我立刻點起田莊所有人手,去找骨斯蠻問罪。”

    “不可!”

    鄭言慶和竇奉節,再次異口同聲。

    言慶驚訝的看了一眼竇奉節,短短三年的時間,奉節竟成長如斯? 他做了個手勢,示意讓竇奉節解釋。

    竇奉節說:“若按照剛才的分析,骨斯蠻未必真想謀反,只是迫不得已。即便他扣留了骨蘭朵小娘子,但心裏恐怕還在猶豫不決。如果徐大哥這時候過去,不但要不回骨蘭朵,弄不好會讓骨斯蠻惱羞成怒,殺了骨蘭朵也不一定。一旦這樣,他肯定會召集部眾,退入綏山。

    到那個時候,他可就是真心實意的替越嶲蠻人做事…… 以他在本地的聲望,再加上他與綏山、峨嵋地區生僚的交情,不斷襲擊我們,情況會更複雜。”

    “奉節,你真的變了!” 鄭言慶輕輕撫掌,低聲稱讚。

    竇奉節頗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嘿嘿直笑。

    “不過,你應該再強硬一些。你說的沒有錯,得到稱讚,理所當然。”

    “嗯!”竇奉節用力的點點頭,挺起了胸膛。

    看著鄭言慶教訓竇奉節的時候,徐興波感覺,真的是非常怪異。個頭上,言慶可能比竇奉節高一些,可畢竟是兩個半大的孩子。一個毫不客氣的批評指點,猶若長輩一般不客氣;另一個,虛心接受,好像理所當然。

    徐興波心裏暗自感歎:可惜,亞亞走了!

    若是亞亞還活著,等他長大了,能有鄭公子這般人物從旁輔佐的話,復興大周,又有何難?

    他深吸一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

    “鄭公子,那依你之見,現在該如何是好?”

    鄭言慶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這個…… 我還沒有想出萬全之策。徐大哥你莫著急,容我想一想,再做決斷。”

    徐興波說:“還請公子儘早想出主意,以免夜長夢多,朵朵遭遇不測。我與全莊子弟,盡歸公子調遣。若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配合的話,還請鄭公子只管吩咐。”

    雖說,言慶還沒有想到一個好主意,可是徐興波的心裏,卻變得敞亮了許多。

    言慶來榮樂城一年之久,雖則看在朵朵的面子上,徐興波等人在表面上保持著對鄭言慶的尊重,可心裏面卻未必服氣。而現在,他服氣了…… 哈總管把朵朵託付給言慶,找對人了!

    鄭言慶此時,沒有心情去體會徐興波的感受。

    這事情理出了頭緒,可要說解決,又何嘗容易? 徐興波有一句話沒說錯,夜長夢多!時間拖得越久,對朵朵的安全就越是不利。如何解決此事,又如何把朵朵,順利的解救出來呢?”

    可惜,沈光不在這裏。若是他在這裏的話,言慶可以派他前往綏山,打探消息。

    竇奉節分析能力不差,可落實到具體解決的方案時,不免捉襟見肘。他和言慶坐在房外的門廊上,看著外面重又淅淅瀝瀝下起的小雨,一時間竟生出了一絲惆悵的感覺。

    “言慶,要不讓我爹領兵出擊,奇襲綏山?”

    鄭言慶搖搖頭,“骨斯蠻在榮樂城頗有威望,你們這邊一動作,恐怕他那邊就會得到消息。如若偷襲,還要出其不意才有效果。再者說了,就算你們偷襲,兩邊混戰,朵朵還是會有危險。”

    “他娘的,骨斯蠻那老不死的東西,真是可惡。將來別落在我的手上,否則我一定殺死他。”竇奉節說。

    “殺他幹嘛,他多半也是迫不得已吧……”

    鄭言慶話說到這裏,突然間停下來,扭頭疑惑的看著竇奉節。只看的竇奉節,心裏有點發毛,“言慶,你盯著我,看個什麼?”

    鄭言慶用力一拍竇奉節的肩膀,呼的站起身來。

    “奉節,你他娘的真是個天才!”

    竇奉節一臉迷茫之色,“我怎麼了?”

    言慶沒有再理他,轉身跑回屋中,在書案前坐下,鋪開一張白紙,提筆書寫起來。片刻之後,他把書信寫好,交給了竇奉節。

    “天一亮,你就回軍營,把這封信交給叔父…… 而後,你暫時不要過來。如果叔父同意的話,就請在明日午時,降下營中大纛,我會派人關注。如果大毒降下,我亦將全力配合。”

    鄭言慶還是有些擔心,消息會走漏。

    竇奉節接過書信,鄭重其事的說:“言慶,你等我的好消息。”

    和言慶結識到今天,已經有七年時間。竇奉節無時不刻的在想,如何能幫上鄭言慶一把,因為從認識那一天開始,一直都是言慶在幫他。他想要幫言慶一次,以證明他不愧是言慶的朋友。

    承的情若是太多太重,有時候反而會成為負擔,未必會對友情產生好的催化作用,甚至可能會成為決裂的導火索。

    第二天一早,竇奉節離開田莊。

    鄭言慶顯得非常輕鬆,晌午叫上了裴翠雲,在田莊涼亭之中,擺下了棋盤,手談一局。裴翠雲的棋力很高,比之鄭言慶而言,高出不止一籌。只是兩人心裏都懷著心事,所以前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彼此漏洞百出,可從場面上看,卻殺得是難解難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差不多快要到中午的時候,徐興波急匆匆的跑來涼亭。

    “鄭公子,,軍營裏的大纛,降下去了!”

    “啊!”

    鄭言慶呼的一下子站起來,險些把棋盤撞翻。

    裴翠雲也起身,和言慶並肩走到高處,向軍營方向看去。果然,大纛落下,看不見蹤影……

    鄭言慶興奮的一拍手,扭頭對裴翠雲說:“有竇叔叔配合行事,朵朵無憂,大事…… 成矣!”


    三天後,駐守在榮樂城的隋軍,突然拔營離去。早上隋軍撤離,中午骨斯蠻就得到了消息。

    “官軍走了?”骨斯蠻一臉不相信的樣子。疑惑問道:“好端端的,他們怎麼突然就走了?”

    前來送信的人,是榮樂城的一名功曹。

    此人原本也是僚人,因讀過書,識得幾個字,所以被征辟為榮樂功曹。當然了,這裏面也牽扯到一個以夷制夷的策略。通過任免僚人為官,以表示隋朝政府,對僚漢百姓一視同仁。

    功曹說:“昨日縣衙接到消息,一批從成都送來的輜重,在青神遭遇襲擊。二十七艘輜重船失蹤,一百多名隨行官軍被殺。這件事影響非常大,所以竇軌不得不率部前往青神,搜剿賊人。”

    青神。在江水西岸,距離榮樂城,大約有一天半的路程。

    不過這其中還隔了一條青衣水,也就是說官軍必須要過水搜剿,那樣一來,至少要增加一天的時間。

    骨斯蠻心裏,不由得一動。“消息,可確定?”

    “千真萬確!”功曹信誓旦旦道:“青神縣府派人過來,還是我帶他們前往軍營。據那青神的吏員說,蜀郡都尉段鐘葵因為這件事,非常惱火,已經連夜從隆山縣趕赴青神縣問詢。”

    骨斯蠻笑了!

    若是段鐘葵也來了,那就說明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也唯有這個原因,竇軌才可能急匆匆拔營起寨,離開榮樂。畢竟他麾下除了負責看護榮樂倉之外,還有平靖糧道的責任。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死了那麼多人,竇軌要是不著急,才讓人感覺奇怪。

    不過,這會是哪支人馬做出的好事呢?

    骨斯蠻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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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十章 僚亂(三)


    綏山僚,依山而居。

    不少人是在平地上搭建起木質的房屋以供居住,不過更多的人,依舊遵循著古老的習俗,居住於山洞之中。與河洛地區的窯洞不一樣,僚人使用的山洞,大都是天然形成。並且群居一處,一個寬大的洞穴中,也許居住著幾戶人家。所以在評斷僚人戶籍時,也是以洞為名。

    一洞二十至三十人,綏山熟僚一共有二百餘洞人口,總人數超過五千。

    這在蜀郡、汶山郡等相對發達的地區而言,算不得什麼。可是在峨嵋,乃至於更南邊的越嶲、邛都、犍為等地,絕對算得上一個大群體。也正因為這樣,骨斯蠻在榮樂城極有地位。

    夜色漸深,骨斯蠻帶著人,來到一個偏僻的山洞前。

    “都老!”

    山洞外,有數十名僚人武士看守。見到骨斯蠻上來,一個個連忙起身迎接。

    “她在裏面還好嗎?”

    “骨蘭朵很正常,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並沒有表露出什麼異常狀況,請都老放心。”

    朵朵,果然是被骨斯蠻所扣留。

    “你們都留在這裏,我進去和骨蘭朵說話。”

    骨斯蠻歎了口氣,從一名隨從手中接過了火把,邁步走進了山洞。山洞很深,路四凸不平。

    洞裏別有乾坤,中間一條兩人並行的石樑,兩邊則是萬丈深淵。在石樑上行走,隱約可以聽到深淵中的鬼哭狼嚎聲。那洞頂洞壁上的怪石,犬牙交錯,參差不齊,組成一幅幅猙獰之狀。

    這條石樑,大約有五百米長。

    只要守住一端,備有充足糧草,千軍萬馬都難以通過。石樑崎嶇,形成一個遲緩的坡度。骨斯蠻走了大約三百米,只聽對面傳來厲喝之聲:“是什麼人?趕快報上名來?”

    “喊什麼,是我!”骨斯蠻一蹙眉,沉聲喝道。

    石樑對面火光閃動,只見四名僚人武士,出現在石樑的另一端。

    “參見都老。”

    “你們下去吧,我和骨蘭朵有話要說。”

    骨斯蠻揮手喝退了武士,走過石樑。在石樑的另一端,大約一百米的深處,有一扇鐵柵欄。柵欄後,是一個石室。

    一名身著衽服的少女,散發披肩,頭戴金環,赤足坐於地面上,正聚精會神的在石壁上刻寫著什麼。

    “骨蘭朵!”

    少女聽到聲音,連忙轉過身來,在昏暗的燈光下,赫然正是朵朵。

    “骨斯蠻叔叔,您想通了嗎?”

    骨斯蠻在鐵柵欄外坐下,怔怔的看著朵朵,許久後歎了口氣,“朵朵,不是我有沒有想通,而是我不得不這麼做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骨碌托兄弟被飛頭僚拘禁。我若不這麼做,骨碌托性命難保…… 我這把年紀了,不喜歡爭強鬥狠。這些年來帶著族人歸化朝廷,當年的血性,也磨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為了骨碌托,我又怎可能讓舉族之人,都陷入險境之中?”

    朵朵沉默了……

    她坐下來,幽幽歎了口氣,“骨斯蠻叔叔,您這不是陷入險境,是陷入死地啊。”

    “死地與否?我不知道。”

    骨斯蠻沉聲道:“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官軍離開榮樂城了…… 為了骨碌托,我決定拼一次。不管成敗與否,我都會放了你。不過那要在我離開榮樂,進入綏山深處之後,才可以。”

    他說到這裏,面頰抽搐了兩下。

    “骨蘭朵,叔叔是想要對你說聲抱歉,非但沒能照顧好你,反而讓你受了委屈。”

    朵朵說:“骨斯蠻叔叔,您可要想清楚啊。您現在放了我,我可以找我的男人,為你出謀劃策。他很聰明,足智多謀,只要他願意出手,一定會幫你解決問題,救出骨碌托兄弟。

    可您若真的攻打了榮樂倉,那可是死罪!”

    骨斯蠻哈哈大笑,“朵朵,我知道漢人狡猾,可我也不是傻子。你的男人是誰我不知道,可你現在被我扣押在此處,他卻毫無覺察,可見也沒什麼出奇之處。朵朵,你不用再勸我了。”

    “小秀才一定會來救我的,你也一定會失敗。”朵朵神色堅定,大聲說道。

    骨斯蠻笑了笑,沒有和朵朵爭辯下去。“你再忍耐兩天,過幾天,我就會放你出去。”

    “骨斯蠻叔叔,您可千萬別做傻事……”

    朵朵見狀連忙大聲呼喊,但骨斯蠻沒有再理睬他,舉著火把,循著來時的路,離開了山洞。

    “我們撤入綏山之前,若有異常狀況,就殺了她!”離開山洞時,骨斯蠻咬牙輕聲道。

    兩名僚人武士恭敬的答應一聲,退入山洞之中。

    雖說已經下定了決心,可骨斯蠻的心裏,卻並不平靜。他在第二天並沒有立刻開始行動,而是留在綏山,派人繼續觀察榮樂城的動靜。探子回報說:榮樂城一切正常,並沒有什麼異常之處。只是由於官軍離開,榮樂城縣衙向榮樂倉增加了一些人手,大約有二百人左右。

    “二百人日夜守候?”

    “不,是輪流值守…… 我觀察了一下,榮樂倉每天分為兩班人馬,輪流值守。不過兩班輪值的時候。會有一個換防時間。大約有一炷香的時間吧……那個時候,他們的守衛最鬆懈。”

    “何時換防?”

    “平旦換防一次,晡時換防一次。”

    平旦,就是在寅時。指的是大陽在地平線以下,天剛蒙蒙亮時候,也就是俗稱的黎明時分。晡時,則是指申時。古人習慣於在這個時間段進食,也就是下午三點到五點,若換成後世的言語,就是下午茶的時間。

    骨斯蠻想了想,低聲道:“晡時行動,目標過於明顯,不太適合。

    平旦行動…… 你設法和咱們的人說一下,讓他們爭取為咱們多爭取一點時間。不用太多,半柱香的功夫就可以。我這邊點齊人馬,明日午後出發,後日黎明時分,動手奪取榮樂倉。”

    探子連忙答應一聲,急匆匆離開了餒山。

    骨斯蠻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在山洞裏徘徊許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他再也沒什麼退路!為了骨碌托,為了綏山僚,只好冒上一次風險。


    官軍撤離榮樂城第四天,一切風平浪靜。

    入夜以後,榮樂城很快就進入了寂靜之中。而位於縣城不遠處的榮樂倉,依舊是燈火通明。軍卒在榮樂倉周圍巡邏,戒備森嚴。

    骨斯蠻是在子時過後抵達榮樂倉外圍,匍匐在山嶺上,他靜靜的觀察著榮樂倉的動靜。從表面上看。似乎沒有什麼特殊的狀況,可老謀深算的骨斯蠻,依舊靜靜的觀察著,心裏撲通通直跳。

    在他身後,跟隨了綏山僚近千名武士。

    全都著緊身衽服,身披用綏山老藤鞣制而成的藤甲,足蹬草鞋。臉上塗抹著各種各樣的圖案,在深夜中,如同一個個猙獰的厲鬼。骨斯蠻手握一根九尺長短虯龍棒,入手極為沉重。這是用綏山特產了百年山藤製成的武器,塗抹一層層桐油,即便是神兵利器,也難傷及。

    用這種虯龍棒打在身上,可以輕易令人致殘。

    已經有十餘年沒有使用過這根虯龍棒了…… 當年他為了兒孫的未來,放下了虯龍棒;如今,他要為他唯一的骨血,再一次拿起虯龍棒。世事竟然是如此可笑,聽上去,有些荒誕不經。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了!

    骨斯蠻依舊耐心的觀察著,等待著。

    一些綏山僚,耐不住襲來的困意,一個勁兒的打瞌睡。好在他們有一種特殊的方法,將綏山特產的醒神草做成香囊一樣的物品,隨身攜帶。不僅能驅趕睡意,還可以驅趕走蚊蟲。

    骨斯蠻碾碎了一根醒神草,把手指頭放在鼻子下,用力一吸,頓時精神起來。

    天快要亮了……

    從榮樂城方向,行來了一隊官軍。

    與巡邏的官軍互隊口令之後,兩名軍官嘻嘻哈啥的寒暄了一陣子,就攜手走進了榮樂倉。

    巡邏官軍,和換防官軍,紛紛進入倉城中。緊跟著從倉城裏,傳來一聲聲刁鬥響,想必是集結人馬,準備進行換防。

    骨斯蠻呼的一下站起身來,手中虯龍棒高高舉起,向著榮樂倉方向一指。那間,漆黑的地面上呼啦啦站起一大片人,一個個奔行如飛,迅速的朝著榮樂倉的倉城大門衝了過去。

    由於城中正在進行換防,所以大門口沒有什麼人守衛。

    別看骨斯蠻那麼大的年紀,可跑起來,速度可是快的驚人。甚至許多年輕的僚人,也無法跟上骨斯蠻的速度。一個個不由得暗中佩服:都老果然老當益壯。

    一邊跑,骨斯蠻從腰間抽出一根笛子似地物品,在嘴邊咬住一端。

    許多僚人都學著骨斯蠻的動作,把一狠狠管狀物品,咬在嘴上。這是僚人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吹箭。生僚的吹箭上含有劇毒,可瞬間致人於死地;熟僚的吹箭,則大都用麻醉藥品。

    從這一點而言,生熟僚的區別,也就更加清楚。

    骨斯蠻一馬當先,衝進榮樂倉大門。

    只見倉城中間的空地上,立著許多人。骨斯蠻二話不說,提起一口丹田氣,嘬口用力一吹,一支吹箭刷的從管子裏飛出來,正中一個人的身上。

    可是,那人卻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骨斯蠻身後的僚人紛紛發出吹箭,而後揮舞兵器沖上去,一陣瘋狂的砍殺。

    沒有慘叫,也沒有血流成河的景象。

    一蓬蓬稻草飛舞天空,一名僚人驚恐的大聲叫喊道:“都老,這些都是草人。”

    骨斯蠻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連忙收起吹箭,用僚人土語大聲呼喊道:“中計了,我們中了漢家人的詭計了…… 撤退,快點撤退!”

    可進了倉城,想出去就沒那麼容易。

    只聽倉城大門嘎吱吱關閉起來。原來,這大門並非是用人力開啟,而是以倉城城牆上的絞盤來控制開關。隨著大門關閉起來,寂靜的榮樂倉,周圍城牆上突然間火光通明,人聲鼎沸。

    一員隋將站在倉門城樓上,頂盔貫甲,罩袍束帶,手扶腰中長刀。

    “都老,既然來了,何必走的這麼匆忙?資陽郡郡尉竇軌,在這倉城之中,已恭候都老多日。”

    剎那間,四面倉城城牆上,出現了一排排弓箭手。

    寒光四射的兵器,散發冷幽寒氣,骨斯蠻一見這種情況,手中虯龍棒鎖的掉在地上,頹然,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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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十一章 僚亂(四)



    天剛大亮,骨斯蠻被五花大綁的推上縣府後堂。

    他在榮樂城的眼線耳目,被竇軌清掃得一乾二淨。當骨斯蠻看到那個一直以來,在縣衙中為他通風報信的耳目,同樣跪在後堂迴廊上的時候,一下子明白過來:所謂的青神遇襲,隋軍撤離榮樂城,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坑。一個等待著他骨斯蠻,跳進來的大坑……

    都說漢人狡詐,今日看來,果然不錯。

    人家幾手是兵不刃血的將他整個綏山僚的精銳一網打盡。有可能,綏山現在已經是屍山血海……

    突然生出一絲悔意,為了自己的兒子,把整個綏山僚五千人都搭進去,究竟值不值得呢?那些族人,是因為對他信任,相信他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所以忠心耿耿的跟隨。

    可是現在呢? 骨斯蠻想到這裡,不由得一陣茫然。

    “為何如此對待都老,還不快快為都老鬆綁?”

    出乎骨斯蠻的意料之外,竇軌並沒有對他聲色俱厲,而是用一種責怪的口吻,呵斥親隨。只見他站起身,急匆匆來到了骨斯蠻的跟前,親手將捆綁骨斯蠻的繩索解開。

    “化外小民,不識天朝手段,竟妄圖以卵擊石…… 骨斯蠻焉敢受此厚待?”

    骨斯蠻不由得受寵若驚,被解開來之後,連忙跪伏地上。

    當然,他還可以有第二種選擇,那就是啐竇軌一口唾沫,然後破口大罵,甚至對竇軌動手。這樣的念頭,在被鬆綁的一利那,他不是沒有想到。

    可是,當他看見後堂門口,那個如同門神一樣抱臂而立,虎視眈眈的黑大漢時,骨斯蠻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那黑大漢看上去年紀不是很大,九尺開外的身高,生的虎背熊腰,面目兇惡。

    雖然一動未動,骨斯蠻依舊能感受到,那隱藏於寧靜之中的狂暴力量。心下不由得暗自讚歎一聲:好一個大漢!

    竇軌把他攙扶起來,笑容滿面,拉著他的手,邁步走進了後堂。

    “都老請坐!”

    “罪人焉敢在郡尉面前落座?”

    “哈哈,坐吧坐吧……”竇軌笑著道:“都老也是一時糊塗,故而…… 呵呵,索性未釀成大禍,也沒有發生什麼流血事件,所以這件事情,如何論定,本官剛才還在和縣令商議呢。”

    榮樂縣令,是一個本地人,卑品出身,前途並非遠大。

    他連忙開口道:“都老,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你…… 你說說,咱們鄉里鄉親,在一起十數年了。若論輩分,下官還要尊您一聲叔父,有什麼事情好好說嘛,下官若有能力,定當竭盡所能。可您弄出這一齣,讓下官也是頗感為難。按開皇律,您這可是舉族皆沒的大罪啊!”

    骨斯蠻聞聽,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匍匐在地上,放上大哭。

    “此皆骨斯蠻之罪,與族人無關,還請郡尉與縣令明察。”

    縣令的臉,驀地一沉,“與族人無關?你那綏山僚近千人衝進榮樂倉,還說與族人無關?都老,你莫非欺我不懂事嗎?你舉族四千七百人,能戰者也不過兩千人罷了。你用半數僚兵攻我倉廩,還說與族人無關?都老,這事情若要追究下來,莫說你,就連這些年和你綏山僚結親的榮樂鄉親,只怕也難逃殺頭之罪…… 你告訴我,這榮樂萬名百姓,何處得罪了你?”

    骨斯蠻聞聽,啞口無言。

    竇軌連忙擺手,“李縣令莫要這般生氣,都老這樣做,恐怕是有難言之隱吧。”

    “哼!”李縣令甩袖落座,不再理睬骨斯蠻。

    竇軌上前,再次把骨斯蠻攙扶起來,“都老,我相信你絕不是無緣無故興事之人。今日到這般田地,何不說出來緣由呢?若是我能解決,說不得還能替你開脫一番,你看怎麼樣呢?”

    骨斯蠻一怔,抬起頭,盯著竇軌。

    “竇郡尉……” 他才一開口,卻不由得再次哽咽起來。

    “哭,哭,哭!”李縣令怒聲道:“你就知道哭!你知不知道,竇郡尉這是冒了多大的風險?

    都老,我把話說清楚。若你說不出個緣由,可別怪我不講鄉親的情面。你綏山僚有多少人,這些年又有多少女兒嫁入榮樂城,有多少兒郎娶了榮樂女子,我這心裡,可是一清二楚。”

    骨斯蠻這心裡,撲通通亂跳,李縣令這番話,絕非恐嚇。他出生於榮樂城,這榮樂城裡的大小事情,他瞭若指掌。

    骨斯蠻連忙說:“郡尉,李縣令,非是罪民想要造反,實在是…… 我膝下僅有一子,如今被飛頭僚的都老扣押在山中。他們說,要我襲擊榮樂倉,把榮樂倉的輜重全部燒燬,然後舉族退入山中,和他們匯合一處。我若是不答應,他就殺了我的兒子,更帶人襲掠我的族人。

    罪民也是迫不得已,實在沒有辦法。若非如此,就算是給罪民十個膽子,也不敢冒犯天朝威嚴。”

    李縣令和竇軌,都沒有理睬骨斯蠻,兩個人竊竊私語許久,只讓骨斯蠻感覺,心驚肉跳。

    “都老!”

    “罪民在。”

    李縣令看了一眼竇軌,竇軌輕輕點頭。

    他咳嗽一聲,“你襲擊榮樂倉的事情,咱們先放在一邊。我前些日子,接到你侄女莊上的報案,說是你那侄女失蹤了!我不瞞你,你那侄女的莊上,現在有幾位貴客,不是朝中的大人物,就是名動天下的名士。這些人我得罪不起,竇郡尉也得罪不起,你以為該如何是好?」

    “啊?”

    骨斯蠻,目瞪口呆。

    竇軌說:「其中一位乃當今士林代表,在朝中官拜雲騎尉,更出身於中原名門大家。他與你的侄女,關係非常密切,如果能找到你侄女的話,他說不定能幫你一幫;不過,若是你侄女出了事情,他一氣之下,回洛陽之後把這件事稟報當今天子,就算我想幫你,都困難。”

    “我的侄女,骨蘭朵就在綏山做客!”骨斯蠻驚得一身冷汗,連忙道:“骨蘭朵一點事情都沒有,只是因為我有些事情拜託她,所以留她在山中。”

    僚人對信諾二字,極為看重。

    至今,他們仍保存有刻母為喏的習慣。就是在特製的木頭上,刻下誓言,此後終身不會違背。若是違背了,就會受到神靈的責罰,並被族人所唾棄。

    骨斯蠻與哈士奇八拜之交,所以絕不會出賣朵朵的身份。再者說了,他對哈士奇和朵朵的出身,知道的並不算太多,只知道哈士奇在中原招惹了仇家,朵朵不得已躲到榮樂城避禍。除此之外,他對朵朵的身世,一無所知。

    竇軌眼中,流露出一抹喜色。

    “若是這樣子,事情就會好辦一些。”

    他站起身來,走到骨斯蠻身邊蹲下,“都老,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不但能為你洗脫罪名,說不得還能稟明天子,讓你一統眉山郡僚蠻各部。只是不曉得,你對這個…… 有沒有興趣呢?”

    “統一僚蠻?”

    “嗯,說不定還能被封為僚王。”骨斯蠻聽罷這番話,頓時心動。

    不過,他也知道,這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竇軌開出這麼大的好處,焉能沒有其他條件?

    “不知,罪民要做些什麼?”

    “其一,你要立刻把骨蘭朵送回來,以安鄭公子之心;其二,我要你率部前往飛頭僚,為我內應。”

    “啊?”

    “你放心,如今我已命人,截斷了榮樂倉和綏山的通路,你在這邊的情況,外人根本不知道。你可以假作襲擊失敗,率數百壯士入山,與那飛頭僚匯合。

    而後,我會督促兵馬進山圍剿,在合適的機會,你我裡應外合,將飛頭僚一網打盡。這樣做,有三個好處。其一,你襲擊榮樂倉的事情,我可以向上面稟報,說你是配合我們行動。”

    說完,竇軌向李縣令看去。

    骨斯蠻也朝李縣令望過去,發現李縣令,輕輕點頭。

    竇軌接著說:“其二,飛頭僚是眉山郡最大的生僚。只要幹掉他們,其餘僚蠻,皆比不得你勢力雄厚。而你則可以借此機會,將飛頭僚殘部吞併,其餘僚蠻,焉能不對你心服口服?

    這樣一來,你豈不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向陛下請求封為僚王?

    至於這第三個好處,你混入飛頭僚之後,不就可以見到你的兒子嗎?到時候,你我裡應外合,不但能讓你吞併飛頭僚,還能救出你的兒子。都老,你看,就這麼簡單…… 你既救出了兒子,還能抹消你之前的罪行。更重要的是,借此機會,你將成為眉山郡最大的都老啊。”

    骨斯蠻聞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位竇郡尉,果真是狡猾無比,竟然能想出這麼惡毒的計策? 他只是一個郡尉,就有這樣的本事。而那些比他更厲害的大人物呢?又將是何等的狡詐?

    骨斯蠻越想,就越覺得心裡發冷。

    他覺得,越嶲蠻人那邊看似鬧得轟轟烈烈,那是因為之前漢人沒有使出手段。如今漢人們準備動手了,越嶲蠻人到最後,只怕會落得一個淒慘的結局。幸好,自己還沒陷入的太深。

    骨斯蠻一邊害怕,一邊又興奮不已。

    他連忙叩首,“竇郡尉,罪民願聽從竇郡尉調遣。”

    當骨斯蠻同意的一剎那,竇軌在心裡面,不由得暗自出了一口長氣,同時又暗自感覺心驚。

    這才三年,昔日那個指著自己鼻子斥責的童子,已成長到了這樣的地步嗎?

    也許,他說不上是一步三策,但從一開始,他就抓住了重點。大膽假設,小心安排,令這骨斯蠻,不得不落入殼中。可以說,當骨斯蠻得到竇軌拔營起寨的消息時,就已經被他算計。


   
    言慶坐在涼亭裡,有些心不在焉的和裴翠雲下棋。

    他那棋力臭的,讓竇奉節一個勁兒的打哈欠。說起來也怪,言慶思緒縝密,算路精準,若放到圍棋上,即便算不得國手,至少也應該是棋力高深。可偏偏,他那棋力,端的是臭不可聞。

    “言慶,你……”

    “觀棋不語真君子!”

    鄭言慶眼睛一瞪,竇奉節立刻閉上了嘴巴。

    裴翠雲在一旁,忍不住咯咯直笑,“奉節啊,你幹嘛那麼怕他?言慶,你別再下了,我已經忍你很久了…… 奉節,咱們下,莫要再理他。從開始到現在,我至少有十一次機會殺他的大龍。”

    “呃……”言慶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他讓開了位子,竇奉節坐在棋盤後。

    鄭言慶都囔了一句:“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嘛。”

    這讓裴翠雲,忍不住又是一陣輕笑。

    綏山僚的事情,得到了完滿的解決。骨斯蠻已做出戰敗的模樣,逃回綏山。算算時間,朵朵差不多該回來了。

    鄭言慶有些焦急的在田莊裡等待著,眼看天色將晚,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鄭公子,朵朵回來了!”

    鄭言慶聞聽,立刻快步走下了涼亭。卻不知,當他走出涼亭的一剎那,裴翠雲的臉上,流露出一抹黯然之色。她看得出,言慶喜歡朵朵;她也知道,朵朵喜歡言慶。可她該怎麼辦呢?為了言慶,她不惜離家出走,日後也不曉得,還能不能再回去。一年多了,言慶對她很好,但卻在彬彬有禮中,透著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言慶也從未向她保證過什麼。這種糾結的心思,讓裴翠雲好生痛苦。

    其實,朵朵失蹤的這些日子,翠雲在擔心之餘,又有些開心。因為她可以和言慶單獨在一起,即便是言慶下棋下的很臭,可是翠雲,依舊是樂在其中。而現在,朵朵回來了……

    就在這時候,鄭言慶突然又返回涼亭。

    他一把握住了翠雲的手,笑嘻嘻的說:“走,我們一起去迎接朵朵。”

    “啊! ”

    “你這些日子,一直為朵朵操心,卻是清瘦了。走吧,咱們一起去見朵朵。這邊的事情也辦得差不多,接下來和咱們也沒什麼關係了。我尋思著,咱們一起上山,至少能躲些清靜。”

    “上山?”裴翠雲一怔,而後說出了一句傻話:“那田莊誰照看?”

    話說出來,翠雲就後悔了。田莊誰照看,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鄭言慶也沒有回答,拉著翠雲的手,沿著田間小徑快步走去。遠遠的,可以看見塵土飛揚,馬蹄聲陣陣。

    越來越近,朵朵在馬上的笑靨,映入了言慶的眼簾。

    一剎那,鄭言慶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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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十二章  沒有想像的好



    四月,竇軌大破飛頭僚,斬飛頭僚都老首級,俘獲數千飛頭僚人,並將近萬生僚盡數遷出綏山。

    仲夏的峨嵋山,景色怡人。

    站在雷神殿的回廊下,感受山谷中幽幽涼風,格外舒暢。

    鄭言慶張開手臂,用力呼吸了一口流轉於回廊中的清新空氣,只覺頭腦一清,精神隨之振奮。

    飛頭僚之亂,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而越嶲郡方面,隨著糧道平靖之後,魚俱羅和段鐘葵引蛇出洞,在陽山鎮痛擊飛山蠻。以三千官軍,擊潰萬餘飛山蠻後,魚俱羅更在陣前生擒飛山蠻都老,使得越嶲蠻族,群龍無首。

    段鐘葵順勢揮軍南下,連破二十一洞蠻族之後,越嶲蠻人舉族投降。

    不過,這些和鄭言慶已經沒有多大關係。在協助竇軌生擒骨斯蠻,救出朵朵之後,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言慶就帶著裴翠雲、朵朵和雄大海返回峨嵋山。至於榮樂城田莊,由徐興波打理,自然無需他來操心。但在隨行人中,還多了一人,正是言慶昔日的好友,竇奉節。

    竇軌要開始對飛頭僚用兵,自然不希望竇奉節陷入危險之中。

    軍功,少不了竇奉節。不過能讓他避免一些危險,還是少一些危險吧。正好,言慶要返回峨嵋山,而竇奉節又不忍和言慶分開,於是竇軌順水推舟,讓言慶帶著竇奉節一起上山。

    竇奉節跟著言慶,竇軌很放心。

    可是在言慶眼中看來,分明是這老兒想要他做竇奉節的保姆。回山之後,無垢自然非常高興。

    多了兩個疼愛她的姐姐,身邊也有人說話,她當然很開心。而言慶呢,回山之後,就變得極為神秘。整日裏和趙希譙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本來,趙希譙和鄭言慶之間的交往並不是很密切,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他卻顯得很親熱,毫無排斥感。

    鄭言慶在回廊上做了幾個擴胸動作,就見雄大海從回廊另一頭跑過來。

    “哥哥,那趙瘋子說準備好了!”

    “嗯,咱們這就過去。”鄭言慶一聽,立刻來了精神。

    他和雄大海急匆匆離開雷神殿,自山門跑出去。

    正在庭院裏散步的裴翠雲,看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不由得好奇的問道:“言慶,你這是去哪兒?”

    “哦,和趙真人做個試驗。” 言慶頭也不回,逕自就衝出山門。

    裴翠雲好奇的跟上去,三人沿著崎嶇的山間小路,很快就來到一個位於雷神殿下方的偏僻山谷中。只見趙希譙已經在谷中等候,見言慶過來,他連忙跑上來,一臉緊張和興奮之色。

    “趙真人,都準備好了嗎?”

    “恩恩!”

    趙希譙連連點頭,然後指著山谷中央一堆碎石,輕聲道:“都弄妥當了,就差最後的引火。”

    言慶也顯得有些興奮,示意讓雄大海護著裴翠雲退後。他和趙希譙拎起一個裝滿了桐油的罈子,相視一眼之後,從那堆碎石開始,將桐油小心翼翼的倒出來,然後緩緩往山谷的谷口退去。退出大約十幾米的距離,桐油也隨之耗盡。

    “趙真人,你往後退!”

    鄭言慶吩咐了一句,趙希譙連忙點頭,向谷口退去。

    而言慶則以斜跨在腰間的一個狼皮兜囊裡,取出一枚火折子,然後擦著了火,丟在桐油上。只見他丟掉了火折子後,立刻轉身就跑。

    火折子點燃了桐油,一條火線迅速向碎石堆蔓延出去,很快的就到了碎石堆跟前。碎石堆上,也澆了桐油,呼的一下子就燃燒起來。

    言慶跑到谷口,停下腳步,扭頭看向那堆燃燒的碎石,充滿期盼之情。

    這些日子來,他和趙希譙嘀咕的就是這個。

    只可惜他不是搞化學出身,除了知道火藥是用硫磺、碳、硝加這三種成份組成之外,具體的配比,以及相應的各種輔助成份,他是一概不知。他只能根據自己的印象,提出一些建議。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比不上趙希譙。

    前日,趙希譙說,他鼓搗出成功了。

    言慶和他都很興奮,迫不及待的準備做一個實驗。選擇在雷神殿下方的山谷,是因為這裡偏僻,而且人跡罕至。於是他們選擇在這裡做實驗,只是眼見大火熊熊,可是埋在碎石上的那些火藥,卻似乎沒有半點反應。鄭言慶熱切的心,漸漸冷卻下來,眉頭不由蹙成一團。

    “趙真人,好像不管用啊?”

    趙希譙也是一臉失落之色,搖搖頭說:“我就是按照你說的那樣,把火藥混在罐子裡面。按道理,這時候也應該響了啊…… 怎麼不見動靜呢?”

    “放在罐子裡?”

    鄭言慶一怔,連忙問道:“那你可在罐子上放置引火之物?”

    “這個嘛……” 趙希譙撓撓頭,說:“好像沒有。”

    “你不放引火之物,怎可能有作用。”鄭言慶氣急敗壞的說道,邁步就要往山谷裡走。可就在這時候,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巨大的聲浪傳來,一股濃煙,夾帶著刺鼻的火藥味兒沖天而起,並迅速蔓延開來。

    鄭言慶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看裴翠雲,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粉靨蒼白。

    “響了,響了……”

    趙希譙耳朵根子嗡嗡直響,大呼小叫。

    鄭言慶比他好不了多少,同樣是腦裝發懵,耳根子鳴響不停。

    炸了嗎?

    他甚至沒有站起來,興奮的向前看去。卻見那一堆碎石散落了一地,聲音很大,非常驚人,可是造成的效果…… 也只是碎石從石堆上滾落下來,除了幾顆迸濺出去之外,大都距離不遠。

    而底部的碎石,更是紋絲不動。

    言慶心裏驚異無比,快步走上前,看著地上的狼藉,露出失望之色。

    這可不是他想像中的炸藥,一點威力都沒有,只是響聲大了點,但若要傷人,卻是不太可能。

    “我們成功了!”

    趙希譙欣喜若狂。也許,在他看來,他成功了……

    但是鄭言慶卻哭笑不得:這算什麼成功?一點用處都沒有,哪裡能稱得上成功兩字?

    只是看著趙希譙狂喜的樣子,他實在不好過去打擊他的積極性。撓撓頭,慢慢往山谷外走。

    裴翠雲碎步上前,“言慶,剛才那是什麼動靜?”

    “沒什麼……只是一次失敗的實驗。”

    “失敗?”趙希譙這時候也恢復了聽力,有些怒不可抑的吼道:“明明成功了,你怎麼說失敗了呢?”

    “我說失敗,就是失敗!”言慶嘀咕了一句,頭也不回的走了。

    趙希譙看著言慶的背影,大聲喊道:“鄭言慶,你倒是說出個所以然,我哪裡失敗了?”

    不過言慶,卻沒有理睬他。


    當晚,鄭言慶從失落的情緒中恢復過來。

    他也知道,對於趙希譙而言,火藥的出現,其實已經是一個巨大的發明。歷史上,火藥是在晚唐時期才出現,而後經過了無數次反覆的研究,到了北宋年間,才開始把它用於軍事。

    這一下子從發明創造,推進到具體的應用,顯然不太可能。

    言慶找到了趙希譙,先向他道歉,然後把他所設想的火藥用途,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趙希譙。

    趙希譙聞聽,不禁懵了!

    這個想法太過於超前,太過於詭異,他一時間,未必能夠消化。不過,這樣一來,倒也解釋了言慶日間情緒失態的原因。不是言慶眼紅,而是他的要求大高。言慶的要求,對於目前的趙希譙來說,領先了三百年的時間。

    “鄭言慶,你只管放心,我一定能弄出你要的東西。”

    趙希譙信誓旦旦,而鄭言慶,也只能笑笑,不好再說什麼。畢竟,他心裏清楚,他對趙希譙的要求,有些過於苛責了。

    日子又恢復了正常。

    竇軌剿滅了飛頭僚之後,按照他先前承諾的那樣,沒有再追究骨斯蠻的罪名。

    同時,越嶲郡捷報頻傳,眼見著戰事即將結束。說起來,這本就不是一場平等的戰爭,越嶲蠻雖然好戰兇猛,可是在訓練有素的官軍面前,顯然難以抗衡。再者說,官軍有經驗豐富,同樣勇猛無敵的魚俱羅為主帥,還有足智多謀,精於用計的段鐘葵配合,蠻軍如何能擋得住官軍的腳步。

    無垢的病情,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控制。

    孫思邈琢磨出一套簡易的養生術,配合食物、針灸和藥物,四管齊下。用孫思邈的話說,再有個兩三年,他有把握為無垢根除氣疾。當然了,在這裏面,言慶的聽診器,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六月。算算時間,無垢上山治病,已經一年多了。而鄭言慶的十四歲生日,也即將來臨。

    十四歲,這若是在洛陽的話,言慶就要準備進官學修行了。不過估計也沒有哪個官學願意接受他,畢竟名氣在那裏,你讓誰當他的老師,似乎都不太合適。倒不如待在山上,也算悠閒。

    不過鄭言慶有點想家了…… 快兩年沒有回去,不知道爺爺他們在鞏縣,如今過的如何呢?

    這思鄉之情一生出來,言慶一連幾天,都顯得無精打采。朵朵和裴翠雲倒是瞭解他的心事,朵朵還好說,她從小飄零四方,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家究竟在何處。可是裴翠雲,也開始思念家中的親人。

    不僅僅是翠雲,也包括無垢在內。言慶發現,自己的情緒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能影響很多人,於是連忙振奮起來,試圖讓大家能變得開心。

    這一日,峨嵋山外,酷熱炎炎。可山中卻是風輕雲淡,一派涼爽的氣息。

    鄭言慶練了一趟拳腳功夫,和雄大海坐在回廊臺階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孫思邈不在雷神殿,入山採藥去了,趙希譙也不在雷神殿,據說是下山去夾江,探訪一位朋友。

    沐浴在涼爽的山風中,言慶有些困倦之意。他起身,正準備回房休息一下,卻見無垢步履匆匆,一臉慌張之色。

    “言慶哥哥,言慶哥哥不好了…… 山下來了好多人,還拿著兵器,正往咱們這裏走來呢。”

    鄭言慶一聽,立刻止住了腳步。

    這個時候,又是什麼人,找到山上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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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十三章  授藝



    雷神殿正殿裏,站立著一位老人。

    他年紀大約有六十出頭,相貌果毅。略顯發紅的面膛,透著一股精神氣,灰白的頭髮,使得他在雄毅中,又增添了幾分沉穩氣質。八尺身高,手臂比普通人略長,達不到三國演義中,昭烈帝雙手過膝的程度,但也極為驚人。最奇特的,還是他的眼睛,仔細看竟然是雙瞳。

    也就是一個眼睛裏,有兩個眼球。再加上他手臂比普通人長,更透著出奇之處。

    歷史上,目生雙瞳者,多為霸王人物。最出名的,莫過於楚漢爭霸時期,那位鼎鼎大名的西楚霸王。

    “魚柱國?”

    鄭言慶見到那老人,不由得有些呆愣。

    大殿裏正一臉虔誠之狀,向雷神龍神叩拜的老者,赫然是魚俱羅。他不是在越嶲指揮打仗嗎?怎麼會突然間出現在這裏?

    魚俱羅沒有理睬言慶,站起身後,又恭恭敬敬的朝著神像一禮,這才轉過身,仔細的打量起了鄭言慶。

    “娃兒,咱們又見面了!”

    什麼叫又見面了…… 上一次見面,魚俱羅阻攔了麥子仲和言慶之間的決鬥,卻又挑起一樁鞠戰。鞠戰中,他老人家輸得淒慘,後來就被楊廣派來岷蜀。

    算算時間,一眨眼有兩年多了,鄭言慶都快要把這件事情忘記,魚俱羅卻突然提起來。不過,他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輸了錢而責怪鄭言慶,而是用一種極為欣賞的表情,仔細的打量。

    “兩年不見,你這娃兒,倒是快成大人了!”

    鄭言慶不明白魚俱羅的來意,所以也沒有接他的話題。

    “過來,坐下吧。”

    “柱國大將軍面前,豈有小子座位?”

    “你恁不痛快,比不得麥子仲。娃兒,說心裏話,我一直不覺得你有哪裡好,不就是寫了一手好字,能吟誦兩首詩詞。翠雲那丫頭看上你,我還能理解,姐兒愛俏嘛…… 可我就想不明白,季晟怎麼也看上了你,還把你收為弟子,悉心教導。

    不過,我現在倒是明白了一些。娃兒,你做的不錯,有情有義,有勇有謀,是個做大事情的材料。”

    鄭言慶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恐怕是竇軌把事情告訴了魚俱羅。本來他也不指望竇軌會隱瞞下來,有些人,有些事,竇軌一定會說出去。只是他沒有想到,竇軌居然告訴了魚俱羅。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偶有一得。”

    鄭言慶迅速的整理了一下措辭,恭敬道:“小子不過是運氣好,所以才想出了這主意。不過小子也只是出了一個主意,做事情的人,還是竇家叔父。若非竇郡尉手段高明,我計策再好也沒有用。”

    魚俱羅坐在蒲團上,哈哈大笑。

    “娃兒,別和我說這些虛透巴腦的話。我打的仗,殺的人,比你吃的飯都要多。是誰的功勞,我沒有興趣過問。只是老竇發來戰報,我一眼就看出來,這不是他的風格。老竇以前有拼命三郎的綽號,打仗是一把好手。

    但若說計謀…… 特別是這種連環計,老竇想不出來。

    不過既然你想要成全他,我也不會妄做小人。老竇入蜀近十年,留在這裏,也確實難有作為。你這娃兒有心計,而且不貪功,是個做大事的人…… 恩,除了有點虛偽,其他都挺好。”

    這老頭說起話來,可是一點都不客氣。

    鄭言慶面紅耳赤的看著他,心裏苦笑不迭。

    不過他也不生氣,因為從長孫晟口中,亦或者從其他人口中,他也得知了許多關於魚俱羅的事情。這是個很直性子的人,有什麼事情,擱不在心裏。當年因為梁伯隱大將軍的事情被罷免官職,固然有他兄弟的原因在裏面,他這性子,也是一個原因。

    “好了,咱們言歸正題。”

    魚俱羅站起來,往大殿外走。鄭言慶緊跟在他的身後……

    “聽說這裏是你花錢修繕的?”

    “哦,正是!”

    “那你對這裏比較熟悉嘍?”

    “沒錯。”

    “既然如此,你不在前面引路,跟在我後面做甚?咱們邊走邊說,順便帶我看看這裏的景致。”

    鄭言慶又是一個大紅臉,連忙緊走兩步,領先魚俱羅半個身子。

    這老兒,可不是一般的難伺候。言慶覺得,和魚俱羅打交道,甚至比和人勾心鬥角更辛苦。

    “雷神殿最好的景致,是雷洞亭。

    三面絕壁,只有一條路。在亭中可以欣賞峨嵋雲海,還可以鳥瞰和接引殿之間的杜鵑花海。”

    “唔,那帶我去看看吧。”

    言慶連忙答應一聲,小心翼翼的在前面領路。

    魚俱羅說:“季晟可惜了…… 如果當年我在洛陽的話,說不定…… 不過,哈德不愧天下第一高手,即便是我,單打獨鬥,也未必是他的對手。那也是一個了不得的好漢,可惜的很呢。”

    言慶不知道,該如何接這個話題。只能訕訕一笑,輕聲道:“只可惜,我未見過哈德的本事。”

    “你若是見了,估計現在也站不到這裏。”魚俱羅毫不客氣,而後話鋒一轉,“娃兒,季晟的本事,你學了幾成?”

    “這個…… 先師在世時,主要是傳授我射術和兵法。”

    “哦,那他沒有教給你別的嗎?”

    “還有許多為人處世的道理。”

    魚俱羅連連搖頭,“我不是說這個…… 那傢伙就喜歡道德文章,之乎者也,我是不太喜歡。”

    兩人一前一後,不知不覺間就走上了雷洞亭。站在亭子裏,魚俱羅看著翻滾的雲海,深吸一口氣,突然間仰天發出一聲雄渾的長嘯,在山間回蕩不息。

    他中氣充足,嘯聲中帶有一股奇異的力量。雲海似手長嘯牽引,翻滾的更加劇烈,變幻莫測。

    “他娘的,老子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兩年。索性不負陛下所托,解決了越嶲蠻的隱患。”

    魚俱羅扭頭道:“你一定奇怪,越嶲那邊打得正兇,我為何會來這裏。”

    “哦,確是奇怪。”

    “龜兒子的一群化外蠻夷,連個兵器都湊不足,也敢起兵造反。”魚俱羅笑道:“老子籌謀兩載,陽山鎮一戰之後,就再也提不起半點興趣。反正都是些土雞瓦狗,交給段鐘葵那小子,已經足夠…… 對付這麼一幫子傢伙,如果段鐘葵還打不贏的話,老子就撤了他都尉之職。”

    “段都尉那邊……”

    “沒關係,他打得贏。那小子和你一樣,喜歡陰人,說什麼不戰而屈人之兵。老子不喜歡他那風格,但對付越嶲蠻,倒是足夠了。老子看那邊沒甚事情,索性把兵權都交給他,任由他去陰人,他去做主。

    娃兒,你可知道,你老師生前三絕,兵法,箭術,還有使槊。

    他最得意的,莫過於兵法和箭術。既然把這兩樣都傳給你了,為何又不肯傳授你使槊之法?”

    鄭言慶心裏一動,抬起頭,驚訝的向魚俱羅看去。

    隱約間,他猜出了魚俱羅來的原因。只是看著魚俱羅臉上淡淡的笑意,一時間又無法確定。


    “我曾聽先師提過,當今世上,善使槊者無數,各有巧妙之處。

    然則若說使槊第一者,非上柱國大將軍莫屬。先師還遺憾說,您不在洛陽,否則就求你……”

    “求我做甚?”

    言慶一咬牙,沉聲道:“求您傳授小子使槊之法。”魚俱羅聞聽,忍不住放聲大笑。

    “恩,你小子倒是學得聰明了……”

    如果鄭言慶吞吞吐吐,說不得又要被魚俱羅好一陣子的挖苦。他笑呵呵的說:“季晟生前,曾派人送給我一封書信。在信中,他極力的讚揚你,並懇求我,尋找合適機會,教你使槊。”

    “啊!”鄭言慶即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心裏面,頓時生出莫名的感激之意,對長孫晟這拳拳關愛,不由得感激萬分。

    魚俱羅說:“我生平有三件得意的事情:射箭射的比季晟遠,打仗打的比史萬歲賀若弼凶。呵呵,其實這兩件事情,不過是我安慰自己罷了。我力氣比季晟大,用的五石強弓,射的當然比他遠。若是在疆場上,季晟的連珠十三箭,取我性命,絕對是易如反掌;至於打仗嘛…… 史萬歲也好,賀若弼也罷,身經百戰,可謂戰無不勝。我呢,說起來不過是一猛將耳。”

    魚俱羅對自己的認識,倒是很清醒。鄭言慶不由得對他更添了幾分好感,這老兒莽是莽,魯是魯,甚至不講理。可這種直性子,卻是難得。

   “然我最得意者,就是使槊。

    早年,我收了宇文成都為徒,原想把一身武藝傳授給他。哪知道那小子…… 力氣比我小時候還大,不喜歡用槊,卻選擇了鳳翅鎏金鏜。不過那玩意兒那難使用,配他倒還算是合適。

    所以,我最得意的使槊,至今還未有傳人。”

    魚俱羅說到這裏,眼睛突然一瞪。

    “小子,你可不要會錯意,我不會收你為徒。你不對我的胃口,相比之下,我更看重麥子。

    可是季晟既然說了,而且我看你這一身武藝也不差,好像也練過使槊,基礎頗深。麥子那傢伙也不喜歡用槊,非要和他老子學……我也不想這本事失傳,所以就便宜你這娃兒。

    不過,我跟你說明白:我教你使槊,但只一個月的時間。老子在隆山郡公務繁忙,才不耐呆在這荒山野嶺吃風。一個月,你能學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也算是我全了季晟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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