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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庚新]篡唐[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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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2:10:52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二章 殤逝

雄大海在出獄後的第二天,就搬入正俗坊。

    不過看得出。他好像有一些緊張。站在中堂大廳的門廊下,頗有些拘束的扭來牛去。直到鄭言慶一身單衣,從迴廊盡頭出現,他這才好像放輕鬆了一些。

    昨天晚上,雄大錘對他說:「大黑子,你年紀也不小了,家裡雖說不缺你一口飯,可呆在這邊,你將來最多就是個衣食無憂。你不會打理生意,也不懂的和旁人交往,留在家裡也幫不上你叔父的忙。所以,叔爺想了很久,決定讓你去鄭家。

    慶娃兒將來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人,他又是你大哥,跟著他,叔爺也能否放心。」

    對於鄭言慶,雄大海始終懷有一份尊敬和感激之情。

    所以,讓他去跟著鄭言慶,他也沒啥意見七不過雄大錘又和他說了很多關於鄭言慶的事情。雄大海雖然腦袋不算靈光,但最多是遲鈍了一點,和呆傻挨不上邊。

    沒想到,那個比他小,個頭又比他低的哥哥,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名氣。

    雄大海不免感到了一絲緊張。

    他害怕自己做的不好,或者做錯了事情,鄭言慶會把他趕回去,那樣可就是丟死人了。

    當雄大錘和鄭世安在中堂裡說話的時候,雄大海不免忐忑不安。

    不過,當他看見鄭言慶的時候,緊張的心情,似乎減弱許多。這一年來,鄭言慶探望他的次數,甚至比他的家人還多。每一次看見言慶,雄大海就會很輕鬆。

    「哥哥!」

    他憨憨的上前問好,不過聲音還是有些發澀。

    原來,這個哥哥竟然是官,而且還是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啊……鄭言慶疑惑的看著雄大海說:「大海,你站在這裡做什麼?自己來的?你叔爺呢?」

    「叔爺在屋裡和鄭爺爺說話。」

    「哦!」

    鄭言慶當然知道,雄大海會來鄭府跟隨他。

    這也是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的馴青。於是拍了拍雄大海的屁股,他邁步走進了中堂。

    「言慶啊,你來的正好,你大錘子爺爺把大海帶來了。」

    「哦,我看見了!」

    鄭言慶先向鄭世安三人行禮,然後退到鄭世安身後,好奇的問道:

    「雄爺爺,您和大黑子說什麼了?我看他挺緊張的,在外面晃來晃去。

    呵呵,您可別嚇他。「「我跟他說。讓他聽你的話,好好跟著你,保護好你的安全。

    如果惹了禍事,或者被趕回去,我也不會再認他這個侄孫」,慶娃兒,以後就要辛苦你,好好調丨教一下這傻小子。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可千萬不要客氣啊。」

    言慶聞聽,不禁啞然失笑。

    「沒那麼嚴重,大黑子挺不錯。

    我教他的東西,也練得很好……,雄爺爺,您嚇到他了。呵呵,我這就帶他去安頓住所。以後就讓他和沈光跟著我就是了。雄爺爺您放心,我一定會善待大黑子。」

    有了鄭言慶這一番話,雄大錘似乎也放下了心。

    於是,鄭言慶離開中堂,帶著雄大海來到他的住所。言慶的住所,是在後宅裡的一個獨立院落。有五間正房,還有三間偏房,一個馬廄。馬廄裡有四五匹馬,不過玉蹄兒不在這裡,而是散放在房後的花園中,沈光在那裡建了一座馬棚。

    除了鄭言慶之外,朵朵和小念各有一間房舍。

    剩下兩間,則打通成了一間,是鄭言慶的書房。沈光佔了一間偏房,鄭言慶把雅大海安排在另一間偏房中。還有一間,則變成了細腰和四眼的住所,位於月亮門的旁邊。

    鄭言慶把雄大海介紹給了大家。

    然後說:「大黑子,以後你就住在這裡。看看缺少什麼,就告訴小念。出去往右拐,是後花園;往左走,則是演武場。我這裡沒什麼大規矩,只是別太吵就行。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找沈大哥請教……恩,大概就是這些,你記住了?」

    雄大海點點頭,「記下了。」

    「大黑子,你平日裡都喜歡做什麼?」

    「嗯,沒什麼。以前在家的時候,幫叔叔鍛打,或者送送貨。

    後來在牢裡。能做的事情就更少了……平時也就是打打拳,練練你教給我的功夫。」

    這麼好的一塊料子,不練武實在可惜。

    朵朵看著雄大海裸露在外,那兩隻黑粗,虯起的肌肉,輕聲道:

    「小秀才,不如讓大黑子好好學習武藝。依我看,他也不是讀書的材料,不如讓他專心的練好武藝。

    恩,哈公公所創的降龍伏虎功,倒是挺適合他這體型,你覺得如「降龍伏虎功?」

    鄭言慶詫異道:「和你以前教我的降龍功,有什麼聯繫嗎?」

    朵朵咯咯笑道:「差別可大了……降龍功只是一門築基的功夫。

    降龍伏虎功則不一樣。是哈公公在這過去十年中獨創出來的功夫。練起來也不算複雜。原本想傳授給護法弟子。可後來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所以一直就放在我這裡保存。」

    若是哈士奇創出來的功夫,肯定不一般。

    要知道,長孫晟曾不止一次的誇獎哈士奇的功夫,說他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高手。

    單打獨鬥,恐怕無人能與他相提並論。

    這也是楊廣密令房彥謙和長孫晟,務必除掉哈士奇的一大原因,試想,這麼一個人若是活著,將會是懸在楊廣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讓他永遠不得安寧。

    「大黑子,那你以後,就跟朵朵姐姐學習吧。」

    哪知,雄大海頗不情願,「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我一根指頭就能打倒她。」朵朵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

    「黑大個,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我不是看不起你,你這麼小,又這麼瘦……「那你敢不敢和我比試一下?」

    「唔。那有什麼不敢……不過俺害怕,你這麼嬌嬌小小,萬一打傷了你,我哥哥豈不是會不高興?」

    鄭言慶和沈光,不由得大笑起來。

    只笑的朵朵粉靨羞紅」,好,那我倒要看看。究竟誰打傷誰。」

    朵朵較真了!

    鄭言慶連忙上前阻攔,可是朵朵死活要和雄大海比試。無奈之下,言慶只好答應。

    不過沈光輕聲道:「公子不必擔心,依我看,大黑子不是小娘子的對手。」

    「哦?」

    「小娘子的基本功比我還紮實,顯然是受高人指點。論力氣,她肯定不是大黑子的對手,但是若較量起來,兩個大黑子,也未必能打得過她。莫忘了,她是誰的弟子。」

    是啊。朵朵雖然不是哈士奇的弟子,但要說哈士奇沒指點過她,鄭言慶打死都不會相信。而且,以朵朵練功的刻苦程度,她的水準就算是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於是。鄭言慶把朵朵和雄大海帶到了演武場。

    「沈大哥。你說以大黑子這塊頭,讓他用什麼武器好呢?」

    「他這樣子,依我看用刀劍槍棒都不合適。最好還是用那種拙力沉重的兵器。

    所謂一力降十會。

    這傢伙力氣大,上了疆場根本不需要什麼技巧。只要敢打敢殺,絕對是一員猛將。」

    「唔!」

    鄭言慶剛準備開口,就聽場中噗通一聲,扭頭看去,卻見雄大海坐在地上,驚訝的看著朵朵。他猛然站起來,大吼一聲:「這不可能……你耍賴,咱們再比過。」

    說著話,他做勢一個虎撲,衝向了朵朵。

    朵朵也不慌張,原地錯步一讓,纖手搭在雄大海的胳膊上,腳下使了個絆子,嬌軀猛然發力,向上一靠。雄大海噔噔噔立足不穩,一個嘴啃泥,就摔在了地上。

    「服不服?」

    「不服!」

    「那再來……言慶看出來了,朵朵的身手,絕對在雄大海之上。

    她使用的是類似於四兩撥千斤那種內家招數。看似輕柔,卻招招暗藏殺機。雄大海雖粗通力量的使用技巧。但對於已經化力成勁的朵朵而言,顯然不是在一個檔次。

    他一身黑色半臂單衣,腰中紮著大帶。

    鄭言慶突然說:「沈大哥,你說讓他學斧如何?」

    「長鉞嗎?」沈光說:「那玩意兒可是難練的很,看著威風,可練起來卻很難。」

    「不是長鉞,是雙斧。」

    不知為何。鄭言慶腦海中浮現出水滸傳中,那一百零八將裡的黑旋風李逡。再看眼前的雄大海,除了沒有那鋼針似的絡腮鬍子,論體型,論力氣,可比李遣強。

    「雙斧倒是簡單些,也容易練。」

    沈光輕輕點頭」,不過這樣一來,大黑子就只能成為步下將。練雙斧,可做不好馬上將。」

    「步下將就可以了……你看他這年紀,現在學騎術,恐怕也難以精湛。倒不如做個步下將。呵呵,這傢伙要上了疆場,就算是步下將,照樣是萬夫不擋之勇。

    恩,就用雙斧。連他的綽號我都想好了:黑旋風。」

    「嗯。這名字妥帖,比我那『肉飛仙』的綽號還要響亮。公子果然厲害,隨口一說,就遠勝他人。」

    沈光連連點頭,表示對這個綽號的讚賞,順手還給了言慶一記馬鄭言慶笑著罵了一句,抬頭看去,卻見雄大海再一次被朵朵摔飛出去。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雄大海被朵朵捧了十幾個跟頭。也搭著是他皮糙肉厚,若換個人,這十幾個跟頭下去就算是不能骨斷筋折,想站起來卻不容易。

    「服了。服了,我服了!」

    雄大海趴在地上,連聲大叫。

    毛小念在一旁咯咯直笑」,大黑子,那你還答應跟著朵朵姐姐學?」

    「姐姐。我願意了。」

    雄大海大聲回答。

    只是他的年紀比朵朵要大一些,卻叫朵朵姐姐,讓朵朵感覺好生尷尬。

    鄭言慶笑著起身,「大黑子,那從今天開始,你就跟朵朵習武,要聽她的吩咐。

    我去找大錘子爺爺,讓他給你打造出趁手的兵器來。

    好了,現在去洗洗吧……灰頭灰臉的,一會兒雄爺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雄大海撓撓頭,憨厚的笑了。

    就這樣,雄大海在鄭家,算是安頓下來。

    天氣漸漸轉涼,剛過了十月初三,洛陽下了一場小雪之後,氣溫陡然疾降,變的格外寒冷。

    往年都是到了十月中,才會使用火盆。

    然而在這一年,剛過了立冬,火盆子火塘子就開始紛紛使用,也使得洛陽坊間的炭價迅速攀升起來。用炭的人太多了,以至於賣炭翁們的生意!變得很紅火。

    長孫晟的病情,也在立冬之後,陡然加重。

    秋高氣爽時,長孫晟的病情有了好轉。甚至有一段時間,可以手把手的指點言慶練箭。

    騎馬舞槊顯然力不從心,包括傳授箭術時,也是多以口授為主。

    不過當時看他的情況,的確是好轉了許多。

    甚至連巢元方探訪時,也認為不會有大問題。之後,巢元方奉命前往長安。編纂《諸病源候論》,離開洛陽。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長孫晟快好了。很快就能重掌大權。

    可是。一場突如其其來的雪,卻讓長孫晟一下子病倒。而且病得非常突然。

    以至於包括高夫人在內的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楊廣親自過府探望,並下旨命人將巢元方從長安接回來。但為時已晚……按照巢元方的說法:大將軍此次乃舊疾發作。此前剿殺哈士奇時,已經傷到了內府。而今氣溫疾降,使得寒氣入骨,更使得舊疾加重。加之大將軍操勞過多,以至於病入膏肓,難以救治。

    言下之意:他死定了!

    「夫人,孩子們呢?」

    長孫晟從昏迷中醒來,已經是夜半時分。

    屋子裡擺放著三個火盆子。炭火熊熊,使得房間裡的溫度悶熱。

    高夫人輕聲道:「恆安和行操連日操勞,我讓他們回房休息了「無忌在高儉那邊,觀音婢陪了你一下午,怎麼也不肯休息。言慶剛哄著她,去睡了。」

    「言慶還沒走嗎?」

    高夫人眼睛紅紅的,輕聲道:「言慶沒走。你昏迷這兩天,他一直呆在府中。

    如果不是他照顧觀音婢和無忌,真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

    季晟,你收了一個好徒弟。連裴公都說你好福氣「這兩天,也真是辛苦了他。」

    「朝廷那邊……」

    「莫要再說公事了。陛下曾委託皇后前來,讓你好好休養。皇后說,陛下暫免去了你右驍衛大將軍之職,同時調韋雲起前來,接手你的職務。等你身子大好了,還要委以重任……皇后還說,陛下已徵召各地名醫,前來洛陽,為你診治。」

    看得出來,楊廣對長孫晟真的是非常在意。

    長孫晟點了點頭」,若有韋郎君接掌右驍衛,我可以放心了!」

    韋郎君,是治書侍御史韋雲起的暱稱。此人出身京兆門閥韋氏家族,是北周名將韋孝寬的後人,素以奇謀而著稱。大業元年,也就是公元旺年,他未用隋朝一兵一卒。俘虜契丹四萬餘人,從此令契丹人服服帖帖,不敢有任何異心。

    隋焰帝得知後,親自推薦他為治書侍御史之職。

    不管是從治兵的手段,還是從戰術思想而言,韋雲起都是長孫晟最得力的接班人。

    長孫晟舒了一口氣,壓在心頭的大石,也卸去不少。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長孫晟心裡很明白,他可能不行了……其實,早在兩三個月前,他為了剿殺哈士奇,不惜舊疾發作,強行連續施展十三連珠箭法,已傷了根本。後來經過治療,將傷勢壓住。

    可天氣的突然變化,令他猝不及防。以至於傷勢發作,傷寒入骨,恐帕神仙來了,也無法將他救活。

    活了五十八年,立下赫赫戰功。

    更有得意門生為他賦《出塞詩》:今有龍城飛將在,胡馬怎敢渡關山……這一輩子,他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唯一放不下的兩件事:一個是誰來接任他的職務;另一個就是他的妻兒未來。

    「夫人,我若是有不測,還請你牢記我兩句話。」

    高夫人聞聽,大將失色,「夫君,何故說這種不詳之語?」

    「夫人,自家事,自家清楚……我生平征戰無數,殺人無數,能死於家中暖榻,已足夠幸運。然則,我尚有幾件事不放心。恆安剛恢,叔德自私,此二人不可靠。

    高儉熟讀詩書,然則計算頗多,凡事只求功利,恐怕也難以依靠。

    所以,我死之後,遇事可多與言慶商議。那孩子年紀雖小,然則思緒和心計,不弱於成人。依我看,陛下如今雖對他多有不屑,未嘗沒有歷練他的心思。他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所以,我想把觀音婢托付與他,將來與無忌,也有照應。」

    高夫人一怔,旋即頷首道:「夫君放心,妾身定不忘夫君,今日之言。」

    「煩夫人將言慶喚來。」

    「現在嗎?」高夫人輕聲道:「已經很晚了,你剛醒來,有什麼話,何不天亮再說。」

    「去把他叫來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與他說。」

    高夫人點點頭,「那我這就去喚他過來。」

    自從長孫晟病倒以後,言慶就一直呆在霹靂堂,未曾還家。

    他有一種直覺,長孫晟這一病,恐怕是難以撐過這個冬夭。他擔心錯過了和長孫晟的最後一面,所以兩天來一直呆在這裡。

    不僅僅是因為,長孫晟是他的授業恩師。

    事實上,當你瞭解了長孫晟所建立過的功勳之後,就不可避免的對他生出敬佩之情。

    他的功業,甚至遠超過了那位漢代的李廣將軍。

    只因為他的血統,所以在後世。遠不如李廣那般響亮。大多數人,甚至不知道長孫晨這個名字。而知道的人裡面,有半數以上,也是因為他的女兒和兒子。

    甚至,很少人知道,一箭雙鵰的成語,就出自於長孫晟。

    這個人,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堪稱典範。鄭言慶和長孫晟接觸的越久,認識的越深,就越發對他懷有敬意。

    本來頗有些疲倦,躲在廂房裡打盹兒。聽說長孫晟要見他,鄭言慶二話不說,就跟著高夫人一同前往。在進屋之前,他停下了腳步。

    莊重的整理衣冠,然後用積雪抹在臉上,以洗去臉上的倦意。

    只這麼兩個動作下來,讓高夫人對他的好感,就增加了許多。她微笑著站在門口,看著言慶收拾妥當,才輕聲道:「言慶,你幃父在裡面等你,你自己進去吧。」

    鄭言慶拉開門,閃集走進臥房。隨即又合上了門。

    「言慶,你來了!」

    鄭言慶在長孫晟身邊坐下。」老師,您感覺如何?」

    「呵呵,挺不錯聽說你這些天都沒有回去,又是招呼客人又是照顧觀音婢,辛苦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此乃弟子應盡之事,安敢有辛苦之。」

    長孫晟臉上的笑意更濃。

    他又詢問了一下鄭言慶的功課,見他並沒有拉下。眼中更透著讚賞。

    「言慶,還記的上次,我和你說過的事嗎?」

    鄭言慶聞聽,臉上露出疑惑之色,輕輕搖頭,「請老師恕罪,弟子有些記不得了。」

    「上次我病中時,曾托付你好好照顧觀音婢。

    如今,我想再問你一次,若是我這一次真的撐不過去,你可願代我,照顧觀音婢一世否?」

    鄭言慶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連忙翻身跪倒:「老師何故說這等不吉言語?」

    「你莫要管這些。我只問你,願不願意?」

    鄭言慶明白。長孫晟是希望自己,將來娶長孫無垢為妻。

    他嘴巴張了張,在長孫晟那期盼,更帶著幾分急切之意的目光注視下,實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推脫的借口。或許,他是不想找,也不忍心找吧……「弟子願意!」

    長孫晟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

    「觀音婢的性子柔弱,日後只怕還要連累你許多。不過,她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和裴家小娘子的事情。

    按道理說,世族之間通婚,原本正常。可有一點,裴世矩雖然看重你的才華,卻未必肯冒著被陛下猜忌的風險,點頭答應。裴家,如今如日中天,裴矩裴蘊皆出自東眷,這風頭無兩。而你,日後必會得到陛下重用。若裴、鄭兩家結合,所產生的影響,不僅僅是陛下不願意看到,甚至連其他家族,也未必能同意。

    如若這樣,不僅是對裴家,包括你在內,都會有殺身之禍。」

    鄭言慶點頭。」弟子,明白。」

    長孫晟是在訴說一個事實。

    帝王之道,最講究平衡二字。其實不僅僅是帝王,包括家族間,家族內,也要講求這兩個字。

    休看世族之間盤根錯節,可誰也不希望,看到一家獨大。

    如今最強盛的裴家,和未來有可能最強盛的鄭家,如果結合在一起,將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

    誰也說不清……可是,讓言慶就這麼退開,他又不太同意。

    對裴翠雲,他說不上情愛,但卻是頗有好感。在他認識的女人中,能夠和他說上一些話的,恐怕除了裴淑英之外,也只剩下裴翠雲。

    在這一點上,朵朵也比不得。

    長孫晟輕聲道:「不過,若是裴家小娘子能斷絕了和裴家的關係,卻也無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朝著言慶眨了眨眼睛。

    言慶一怔,旋即就明白了長孫晟話中的含義。他知道鄭言慶未必能捨棄裴翠雲,所以和裴翠雲,也並非是沒有希望。只不過,能不能做到,要看鄭言慶的手段了。

    這年頭,三妻四妾再平常不過。

    長孫晟也知道。言慶將來,未必會只有無垢一個妻子。

    無垢那種天真爛漫性子,加之年紀又小,未必能勾住言慶的心。所以,為了能給無垢有個扶持,長孫晟倒是不介意鄭言慶和裴翠雲。但前提是,裴翠雲要脫離裴家。

    裴翠雲很疼愛無垢,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

    但她若和裴家沒了關係,則注定無法成為言慶的正室。

    長孫晟的算計很深,但能不能成功,卻要看鄭言慶的手段。他現在,要為女兒爭取一個名份。

    鄭言慶雖然也有心計,卻沒有想到,長孫晟這時候在算計。

    他正覺得尷尬。想要向長孫晟解釋一番。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言慶,去把案上的那份卷軸拿來。」

    鄭言慶忙站起身來,走到書案旁,拿起上面的卷軸。

    打開來,卻是當初他拜長孫晟為師時,送長孫晟的那首《出塞》。

    長孫、晟著人裝猿了一番,時常放在身邊,極為珍惜。

    鄭言慶把卷軸遞到了長孫晟手中。

    長孫晟打開來。默默的看了一遍之後,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把卷軸貼在胸前,閉目似在回味。片刻之後,他突然問道:

    「言慶,我記得你寫三國演義時,曾作有一首《臨江仙》?呵呵……但不知能否為我歌上一曲?」

    言慶點點頭,看了一下房間一隅擺放的古琴。

    在竹園五載。琴棋書畫是不可缺少的娛樂。但對於言慶而言,造詣最深就是書法。畫工其次,棋力排在第三,而音律方面,造詣最差,排在最末。不過雖然最差,倒也能撫琴而歌。比之那些大家,自然不成。若只是自娛自樂。卻足夠。

    他將古琴擺好。坐在琴後,調整了琴弦。

    凝神靜氣,手指拂過琴弦,發出清雅琴音:「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言慶引頸而歌。聲音雖稚嫩,倒也頗有韻味。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長孫晟閉上眼睛,下意識的抱緊了《出塞》。眼角,滾下兩顆渾濁的老淚,但臉上,卻又帶著一絲滿足之意。

    「白髮漁樵江萍上,看慣秋月春風。」

    屋外,高夫人靜靜聆聽,輕咬紅唇,面露悲慼之色。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出塞》,從長孫晟懷中滾落地上,鄭言慶的心中一陣絞痛,剎那間,亦忍不住,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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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三章 裴世矩

黎明時,下起小雨。

    雨勢不大,星星點點,可落在身上,卻徹骨的冰寒。霹靂堂門外,挑起十六盞白色的燈籠。按照牛弘在開皇年間整理出來的禮制,二品大臣以上,當懸以十六盞白紙燈籠。這燈籠一掛起來,也就算是告之了世人:右驍衛大將軍長孫晟,歸天了!

    鄭言慶坐在馬車裡,下意識的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大海,我們回家。」

    長孫晟歸天,其喪葬之事,需先向朝廷稟報,而後轉由鴻驢寺安排喪祭事宜。

    在此期間,霹靂堂闔府私忌七日,而後轉交由朝廷風光大葬。

    這裡面各種各樣的手續,各種各樣的儀式,非常繁雜。以長孫晟在朝中的地位而言,其喪祭之事絕不會是小打小鬧。所以鄭言慶也出不上力,加之守候三日,徹夜不眠,他也極其疲憊。所以高夫人就讓他先回府休息一下,換好衣裝再過去。

    雄大海趕著車,在細如牛毛的冬雨中行進。

    車轱轆碾壓著地面,發出吱紐吱紐的聲響,在初冬寂靜的晨光中,顯得格外寂寥。

    言慶殺過人,前世也經歷過許多生離死別。

    然而,重生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事情。哈士奇死了,他沒什麼感覺,因為也就是兩面之交;亞亞死了,同樣沒有感覺,不過一面之緣。親近一點的,可能就是毛旺夫婦兩人。但鄭言慶也沒有那種痛徹肺腑的難過。而今長孫晟走了,他確是感到了痛苦……那種揪心過後,整個人好像失去了靈魂般的痛苦。

    和長孫晟接觸,還不到一年。

    其中還要減除言慶在清明時返家,途中遇襲的兩個月耽擱。實際和長孫晟在一起的日子,可能只有七八個月而已。可就是這七八個月的時間,長孫晟待他若親子。

    與李基那種內斂式地關懷不一樣,長孫晟從不會隱瞞他對鄭言慶的關注。

    所謂師父,亦師亦父。

    這種師生情誼,和後世那種所謂的老師學生,完全不一樣。

    長孫晟對他是傾囊相授,甚至連他壓箱子底的連珠箭術,也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了鄭言慶。

    如今,長孫晟走了……言慶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座靠山,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一個關懷他,為他解惑授藝的長者。

    一想到這些,鄭言慶的心,又有些絞痛。

    回到正俗坊的時候,鄭府大門已經開啟。

    幾個老僕正在清掃大門台階,看見馬車停下,連忙迎上前來。

    「公子,您回來了?」

    鄭言慶從馬車裡下來,將披風緊緊裹在身子上。

    說實話,以他的身子骨和功底,這樣的天氣並不會令他感覺多麼寒冷。只是心冷,連帶著讓他整個人,都覺得冷……「立刻傳我命令,闔府披麻戴孝。」

    鄭言慶吩咐道:「把門頭那紅色燈籠取下來,換上白紙燈籠。」

    幾名老僕不由得一怔:這是誰家有了白事?

    不過又不敢詢問,因為平日裡總是和藹的小少爺,此刻一臉陰鬱之色,讓人看著就有些心驚肉跳。

    鄭言慶讓雄大海先去休息,自己則回到了書房。

    朵朵和小念這時候都已經起來了,見言慶心情不好,也不敢過多的詢問。小念去為言慶準備早餐,而朵朵則走進了書房,見鄭言慶呆呆的坐在書案旁邊,失魂落魄。

    「小秀才……」

    鄭言慶抬起頭,「老師走了!」

    「啊?」

    朵朵也吃了一驚。

    對於長孫晟,她好感並不多。哪怕是明知道,長孫晟參與了剿殺哈士奇的行動,是奉旨聽命,可潛意識裡,還是會把長孫晟當成仇人。

    原以為,聽到長孫晟的死訊,會很開心。但真的聽到了,朵朵並沒有感到輕鬆多少,心裡面有些空空落落,好像失去了什麼。

    「朵朵,莫要再記恨老師了,其實老師他……沒什麼錯。」

    「嗯!」

    剁朵在他身邊坐下,低著頭,輕輕答應了一聲。

    鄭言慶說:「其實,對對錯錯,哪有那麼容易說的清楚?當年你祖父刺殺先帝,是為了奪回基業,沒有錯誤;先帝追殺你父親,是為了平靖天下,也沒有錯;乃至於如今的皇帝,設計誅殺哈公公,老師他們奉旨行事,你又能說,誰對誰錯嗎?

    站的角度不一樣,考慮的事情也不一樣。

    哈公公想要為你姐弟奪回屬於你們的榮耀,沒有錯;可是站在皇帝的角度,他就是謀逆……唉,這種事情啊,哪能用對錯就能解釋的清楚。」

    朵朵無語,在言慶身邊坐著下意識地握住了鄭言慶的手!

    黎明時,長孫晟的死訊,傳入宮中。

    楊廣得知以後,竟放聲大哭,宣佈廢朝三日,不理政事。

    晌午,蕭皇后親臨霹靂堂,代表楊廣祭拜了長孫晟。之後洛陽大小官員,包括留駐於洛陽的門閥子弟,紛紛前來祭拜。鄭言慶以長孫、晟弟子身份,披麻戴孝,在霹靂堂門前迎來送往。整整一日,前來祭拜的人幾乎沒有斷絕,也讓鄭言慶疲憊不堪。

    「賢弟,去休息一下吧。」

    與他同樣在府門前接待訪客的人,是長孫晟的三兒子長孫行操。他比鄭言慶大十歲,而且身無官爵。長孫晟四個兒子,除了長子在仁壽四年十一月時,因漢王楊諒起兵作亂,長孫行布堅守太原,城破戰死。

    長孫行操,和長孫行布是一母所出,親兄弟。只是和行布相比,行操略顯柔弱。所以朝廷封賞時,長孫晟沒有報上行操的名字,而是由妾室所出的次子長孫怛安,接手了鷹揚郎將的封賞。

    長孫行操好詩書,喜音律,是個才子。

    他看鄭言慶一臉疲憊狀,也忍不住心中感歎,父親收了一個好弟子。

    鄭言慶也確實有些撐不住了。

    早上回去,他小睡了一個時辰之後,就匆匆趕回霹靂堂。

    這一忙,就是一整天。中間也只喝了幾口水,幾乎沒時間吃東西。

    特別是在蕭皇后抵達時,鄭言慶更是裡外奔走。不僅僅是要引領蕭皇后前往靈堂祭拜,而後還要趕回來,招呼那些隨行侍衛和小黃門。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皇后手底下的人,更是一個也不能疏忽。

    長孫行操有些書獃子,讓他處理這些事情,的確不太在行。

    本來高夫人和長孫順德,是要言慶過去幫助長孫行操。結果到後來,成了言慶忙裡忙外,行操卻成了幫手。好在長孫行操性子柔和,也不在意這些。他知道自己並不適合這個工作,如今言慶能做的好,他索性順水推舟,當起了言慶的幫手。

    「三哥,那我去門房裡歇一下。若是有事情,你再叫我。」

    鄭言慶也不客氣,轉身走進門房。

    終究不是鐵打的人兒,言慶坐下來,就不想再動了。有下人端來了食物,不過大都是以冷食為主。點心餅子之類的食物,但對於鄭言慶而言,已經是美味佳餚。

    他正長身體的時候,連日操勞,損耗甚大。

    若不是早晨回家,吃了五個包子,喝了兩碗豆漿,恐怕現在已經餓趴下了。

    也不客氣,拿起一塊餅子,細嚼慢咽。哪怕是餓得很了,言慶吃東西也很少狼吞虎嚥。除非是特殊情況,他不得不那樣做,大多數時候,還是會吃的非常文雅。

    兩塊餅子入腹,身子好像又有了氣力。

    鄭言慶正準備休息一下,卻聽門外一陣車馬聲傳來。

    「這時候,是哪家大人祭拜?」

    天色已晚,言慶不由得有些好奇。

    僕人立刻上前回答:「公子,是河東裴老爺到了!」

    「裴老爺?」

    鄭言慶立刻反應過來,恐怕是河東裴氏族長,聞喜縣公,金紫光祿大夫裴世矩到了。

    他連忙起身,走出門房。

    這時候,長孫行操還傻傻的站在門口,不知道該如何迎接。

    白天看言慶做的無比輕鬆,好像也不是很困難。可怎麼到了自己做這些事的時候,就有些不自在呢?

    「三哥,快過去迎接。」

    長孫行操這才如夢方醒,急急忙從台階上走下來。

    鄭言慶緊跟在長孫行操身後,走到馬車旁邊。這時候,豐竄挑起,從車上走下來一位年紀大約在五十多歲的老人。頭髮灰白,但並不是很明顯。體態清瘴,面頰瘦削,卻帶著一種精幹之氣。那雙眸子,也是頗有神采,令他看上去很年輕。

    若論實際年紀,裴世矩已經六十有二了。

    可他的精神很好,即便是操勞辛苦,不過很注意保養,以至於看上去,年輕不少。

    「三公子!」

    裴世矩向長孫行操微微頷首。

    言慶見行操沒反應,於是在他身後,輕輕推了一下。

    長孫行操這才算反應過來,連忙拱手見禮。

    「三公子,節哀。」

    裴世矩看到了鄭言慶的小動作,不過並沒有什麼不滿。

    只是眼中流露出一絲可惜的意味,心裡歎了口氣:季晟子嗣,竟無人繼承衣缽。

    長孫晟何等豪壯的人物,可是……四個兒子中,少子無忌的年紀還小。若論說起來,倒是長子行布,最有乃父之風。只可惜過世太早,次子恆安,小肚雞腸,凡事斤斤計較,只怕難成大氣,至於行操,溫文儒雅,可書生氣太重,日後立足士林或可,然在仕途,大器難成。

    相比之下,反例是長孫晟的這個弟子……言慶看行操拘束的樣子,也不禁暗自歎了口氣。

    「裴公若要祭拜先師,請隨小子來。」

    「有勞半緣君帶路。」

    鄭言慶一怔,疑惑的看了裴世矩一眼。要說的話,他和裴世矩可是相知甚早,然而由於各種緣故,兩人從未見過面。沒想到,裴世矩一眼就能把他認出來……不過想想,又很正常。

    既然他這個半緣君的名字是出自裴世矩之口,裴世矩焉能不關注他?

    他恭敬而不失禮數的側半個身子,將香燭交與裴世矩,在前面領路,往靈堂去。

    裴世矩這一路上,倒也沒有和他交談,神色肅穆而莊重。

    此時,靈堂中也接到了消息,在長孫順德的呼喊聲中,高夫人率一眾家小,跪坐堂前,迎接裴世矩。

    裴世矩上香,又少不得一番儀式。

    鄭言慶在靈堂外,偷偷看了一眼堂上。

    就見高夫人面色蒼白,眼圈紅腫;長孫無忌則面露悲慼之色,神色凝重。

    無垢跪在無忌身旁,小臉上還帶著淚痕,那梨花帶雨的悲慼模樣,讓人看著心痛。

    只是,長孫恆安雖表露悲傷之色,卻又似乎有些不耐。

    對於這位二公子,言慶的感官並不是特別好。總覺得他小家子氣,而且有些輕佻,渾不似長孫晟的沉穩。眉頭微微一蹙,鄭言慶的心中,生出些許不滿之意。

    「無忌,吃過東西沒有?」

    言慶輕手輕腳溜進了靈堂,在無忌身旁跪下,輕聲問道。

    「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一點,私忌七日,這才是第一天。接下來的事情還有很多,你不吃東西,如何能撐得住?」

    鄭言慶趁人不注意,把一塊餅子塞到了無忌手中。

    「你是男人,要擔起照顧夫人和無垢的責任。外面的事情我會盯著,這邊你要多替夫人分擔……喏,吃點東西,否則你身子撐不住,豈不是要夫人為你擔心。」

    無忌捏住了餅子,看一眼鄭言慶,露出感激之色。

    鄭言慶又輕聲安慰了一下長孫無垢。小丫頭痛失父親,心裡非常難過。鄭言慶看她的狀況,似乎比高夫人的還要嚴重。心裡不由得暗自擔心,卻又沒有辦法。

    裴世矩祭奠完畢,留下禮物,而後告辭離去。

    這時候,已經快到戌時了……按照規矩,高夫人一家人還要在這裡守靈。

    本來,鄭言慶也想留下來,但高夫人看他很疲乏,也實在不忍心,讓他再陪著。

    「言慶啊,回去歇著吧。」

    高夫人柔聲道:「這幾日你一直在這裡照顧你老師,今日又忙了一整天,身子會撐不住。李晟知道你有這份心思,已經很開心了。

    若是你病倒了,豈不是讓他九泉下難過。而且後面還要有六天私忌,拜託你的地方還很多,你可要別累倒了。」

    自家事自家知,言慶也知道,他這麼撐著,也沒什麼用處。

    於是又輕輕安慰了一陣子無垢,這才告辭離去。

    沈光在外面備好了馬車,言慶上了車,只說了一句:「回家!」

    他什麼話都不想說,只是感覺疲憊,想回去之後,好好泡個熱水澡,睡上一覺。

    沈光答應了一聲,趕著車往家走。

    可是剛出了銅駝坊,迎面兩名騎士,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敢問,是鄭公子嗎?」

    沈光下意識的攥住了長刀,警惕的看著來人,沉聲喝道:「爾等是什麼人,為何攔阻去路?」

    馬上騎士先伸出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我等是聞喜縣公裴老爺家臣,奉我家老爺之命,在這裡等候鄭公子多時……我家老爺在前面的車上,有要事與鄭公子商議,還請鄭公子不要誤會才是。」

    說完,左右一分,讓出一條通路。

    不遠處的街角,一輛馬車靜靜的停在那裡。

    馬車上懸掛著裴府的燈籠,鄭言慶探頭出來,不由得心中疑惑:裴世矩,找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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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四章 父女

車廂甲很寬敞,就好像一間移動的小居間。

    裴世矩公務繁忙,要往返於洛陽和長安之間,並承擔著溝湧西域等責任,所以很多時候。他大都是奔走於路上,故而這馬車在制定的時候,就特意做了設計。

    不僅僅有火燭,還有一個小型書帶飛車板上鋪著一張看不出是什麼野吾的皮毛,坐在上面柔軟和暖和,感覺很舒服。

    一張書案,旁邊還堆放著一些公文。

    裴世矩一襲青衫,正在書案旁邊翻閱。言慶登上馬車的時候,他輕輕點頭,示意言慶坐下。再後把一份公文批示完畢之後,這才抬趕頭,認認真真的打量鄭言慶。

    「裴公,喚學生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裴世矩的目光看似柔和,但盯在人身上的時候,卻格外釵利,好像能看穿人的心思。即便是鄭言慶這種極能掩飾心思的人,在裴世矩的目光下,也不免心虛。

    為何心虛?

    言慶也說不清楚。

    說的若玄幻一些的話。每個人都有一個氣場。裴世矩的氣場無疑極為強大,已經影響到了鄭言慶的氣場。這種無聲的威壓,讓鄭言慶感到幾分緊張,心怦怦直跳。

    「你殺了李德武!」

    「啊?」

    「不要和我說什麼是白衣彌勒做的好事。」裴世矩的語音很輕柔,但是卻帶著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他目光灼灼,凝視鄭言慶道:「雖說河南尹斷定是白衣彌勒所為,司隸台也表示沒有異議。可我知道,李德武是你殺的,對不對?

    「不是我殺的……」

    鄭言慶剛開口瓣駁,卻聽袈世矩輕輕哼了一聲,心裡不由得一跳,脫口而出道:「是我派人殺的。」

    操丨,我為何如此緊張呢?

    前世就算面對那些省部級領導,乃至於中央的領導,他也從未有過如此緊張失態。

    可是裴世矩,卻給他帶來了別樣的壓力。

    裴世矩瘦削的面頰。露出一抹笑意。

    「其實,我早就想殺了那傢伙。當初他發配嶺南的時候,如果不是淑英執意阻攔,李德武如今早就成了枯骨。若那時候,我能狠下心,拼著被淑英責怪一世,除了這畜生的估,淑英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子難過……鄭公子,老朽多謝你了。

    對裴世矩而言,殺死李德武,如同捻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鄭言慶有點糊塗了!

    他不知道,裴世矩這所謂的感謝,究竟是出自本心,亦或者是在和和他說笑?

    「我不用擔心,我今天找你,不是因為李德武……他和我裴家,早已沒有任何關係。

    只是你殺了他。卻不夠十淨利落。

    司隸台與河南尹的斷案,也只是瞞過那些愚夫愚婦的眼睛,卻瞞不過聰明人……如今。淑英的壓力很大。坊間有不少流言,說某她暗中指使人,殺了李德武。」

    裴世矩說到這裡,忍不住用雙手搓揉面頰。

    這個女兒啊,可真不讓他省心。

    早先是死活不肯聽他的安排,非要嫁給李德武;後來李德武發配了,裴世矩讓裴淑英和李德武斷絕關係,她又不願意聽從。叛逆,可真是夠叛逆。但不知為什麼,裴世矩就走喜歡女兒的這種個性。要是換做其他兒女這樣,他早就斷絕父女關係了。

    如今,女兒和李德武劃清了關係,按說裴世矩應該高興才是。

    可那李德武又跳出來福風插雨,讓他很不高興。

    殺他?太容易了!

    裴世矩原本打算。找個機會把李德武抓起來,按上一個罪名,把他發配到蠻荒之地。等過幾年,風千浪靜了,再找人把這傢伙弄死。對裴淑英沒有半點影響。

    一個跳樑小丑。也敢挑戰一個數百年世族的尊嚴?

    沒想到,裴世矩還沒出手,李德武就死了……,一開始的時候。裴世矩以為是裴淑英做的事特,倒不以為然。哪知後來裴淑英的情緒很是不正常,這才引起了他的關注。

    言慶自以為做的是天衣無縫,可其實當李德武的屍體在洛陽被發現之後,就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破綻。他千真萬尊,惟獨沒有想到,楊廣會在那個晚上,剿殺哈士奇,開全城戒丨嚴。本來依著他的最初的計劃,進行下去,倒是和裴世矩的想法不謀而合。

    讓李德武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過幾年就算發現了他的屍體,也沒有會再關注。

    再者說了,過幾年……恐怕這天下就姿屍橫遍地,誰又會在意一具枯骨呢?

    「你淑英姑始。如今要出家為尼。」

    裴世矩組織了一下詞彙,而後苦笑道:「我勸她不住,所以只好找你來商議。

    我知道,她是受不了那些風言風語,所以才想著出家。

    既然這件事是你做的。我想請你幫我勸她一勸,讓她打消了出家的念頭。鄭公子,我很疼愛我這個女兒,實在不想她古佛青燈的過一輩子。我也知道,這可能有些為難你,但淑英一向疼愛你,當初聽你受傷,立刻就趕去了偃師探望。

    我想,說不定你去勸她,能有些作用。」

    鄭言慶頓時露出愕然之色。

    裴淑英要出家?

    這對於鄭言慶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他殺李德武的目的。並非是讓裴淑英出家,而是希望裴淑英不要再去為那個傢伙煩惱。

    「裴公,姑姑……何時要出家」

    裴世矩苦笑著撓撓頭,輕聲道:「她三日前拜白馬寺方丈為師,懇求削髮為尼。如果不是我及時回來,強行把她給帶回家中,說不寶現在……不過我拗不過她,雖然被我帶回家,如今巳開始帶髮修行。我實擔心,她說不定什麼時候……」

    三天前!

    最近一段時間來,鄭言慶忙著照顧長孫晟,根本沒有時間,去聽那些坊間傳言。

    「那姑姑如今在何處?」

    裴世矩說:「她現在被我關在家裡。

    可這丫頭回家之後,就誰也不見。若不是我派了老媽午整日守候,這丫頭說不定巳經削髮丁。這幾日,南洋公主,還才廣陽公主等她昔日好友都去勸說,可她連人都不見。我思來想去,就想到了你……說不定你能有辦法,勸說她回心轉意。」

    鄭言慶這心裡。當然不希望袈淑英出家為尼。

    他想了一下,「學生願意去見一見姑姑,只是不知宿能否勸說的動她。」

    裴世矩一聽鄭言慶答應,立刻露出了笑臉。

    此時,他不是朝堂上嚴厲的裴大人,也不是族中德高望重的裴族長。他就是一個父親,一個關愛女兒的慈祥老父。

    「既然如此。那你這就隨我去吧。

    「現在?」

    鄭言慶一怔,旋即點點頭說:「也好,夜長夢多,那學生就附老大人走上一趟。」

    看樣子,裴世矩是真的急了!

    鄭言慶從馬車上下來,登上自家的車輛。

    隨著裴世矩身後,緩緩而行。裴世矩的住所,距離銅駝坊並不遠。沿途雖然有巡邏的士卒,但是看到馬車上的燈籠,一個個自動退到一旁,也不會上前阻攔。

    很快的。馬車在裴府大門外停下。

    裴世矩在僕人的攙扶下,走出馬車,向後張望了一下。貝鄭言慶已,經走過來,他點點頭,對一個老管家道:「阿德,你帶鄭公子去後花園,去拜見一下小姐。」

    那名叫阿德的老管家,好奇的看了一眼鄭言慶,點頭答應。

    「鄭公子,請隨我來。」

    他拿著燈籠。在前面領路。

    鄭言慶跟在他身後,卻發現裴世矩並沒有過來。

    「裴公不過去嗎?」

    阿德很無奈的苦笑一聲「,既然老爺這麼晚了請鄭公子來,想必也沒把鄭公子當成外人。您走不知道,大娘子最近……除了教她佛經的師太之外,誰也不見。

    其他人還好。若是老爺過去,大娘子……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大娘子那麼好的一個人,竟然成子這樣子。老爺這幾天,不曉得費了多少心思,一點用也沒有。」

    鄭言慶開始感覺頭疼了。

    若只是為了一些風言風語,以姑姑的性子,應該不太可能對裴世矩如此態度吧。

    難道說,還有別的想法。

    兩人穿過夾道,在後宅的小徑中穿行,很快就來到了一座獨立的小樓門外。

    門口,兩個婢女迎上箭來,攔住阿德的去路。

    「老管家。您有什麼事嗎?」

    阿德說:「去傳告一戶,就說正俗坊的鄭公子來了,求大娘子一見。」

    「鄭公子?」婢女看了言慶一眼,點點頭,而後輕聲道,「老管家,通稟倒是可以,可大娘子見不見,小婢也做不得主。請兩位在此稍候,小婢立刻去通報。」

    小樓裡。似乎光線很暗。

    站在樓下向上看,二樓的窗戶裡,似乎沒有人。

    小婢進去之後。許久沒有出來。鄭言慶抬頭看去。卻隱隱約約發現,那窗口似有人影閃動。他知道,那一定是裴淑英從樓上往外看。

    猶豫了一下。他突然大聲叫道:「姑姑,我是小妖啊!」

    「噓,鄭公子,請不要喧嘩。」

    婢女嚇了一跳,連忙上前阻止。

    哪知鄭言慶根本不理睬她,依舊對樓上喊道:「姑姑,事情是我做的,與裴公無關。

    我只是氣不過……姑姑,您若是對我不滿,打也打得,罵也罵得。

    可古佛青燈,絕不是解脫之道。」

    「小妖!」

    從樓上。傳來幽幽的聲音,正是裴淑英開口。

    「你回去吧……姑姑沒有怪你,只是心裡有些亂。

    讓姑姑靜一靜。事情過去了,自然就好了。你莫要再來了,我聽說大將軍故去了,你這段時間一定很忙。回去吧,好好歇著,別累壞了身子,姑姑也就放心了。」

    婢女驚訝的看著鄭言慶,眼中充滿了好奇之色。

    「可是……」

    「沒有可是。你快點走吧,否則姑姑可就要生氣了。」

    「那,姑姑保重,我先回去,等忙先完了師父的事情,我再來探望姑姑……還有啊。不許出家。姑姑若還是出家的話。那我就去白馬寺,和姑姑一起出家。」

    小樓上。沒了聲息。

    阿德帶著鄭言慶離開,在路上說:「這是近幾天來,大娘子說話最多的一次。」

    而鄭言慶卻眉頭緊鎖。

    從那幽幽的言語中,他依稀,猜測到了一點裴淑英的心思。

    姑姑連見他一面都不肯,莫非是……若真的如他所猜測的那種特況,他又該如何解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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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五章 不如意事常****

裴淑英根本不與言慶見面,裴世矩也是無可奈何。

    他實在想不明白,他這個從小倔強。喜歡和他對著干的女兒,這次究竟是何故?

    不過,與此前不同的是,其他人前來。裴淑英連話都不說,只讓婢女阻攔。

    而這一次,她至少站出來說話。在裴世矩看來,這似子是一個好兆頭。至少證明了,言慶與其他人不一樣。既然有效果,裴世矩多多少少,又看到了些許希望。

    他叮囑言慶,時常來府中坐坐,就算是不能與裴淑英見面,能隔著小樓說說話,勸解一番也是好事。可言慶卻知道,這一次裴淑英開口了。只怕是因為沒有任何防備的緣故。若下一次再過來,裴淑英還會不會開口?言慶心裡實無把握。

    回家之後,小念已燒好了湯池。

    鄭言慶把全身浸泡在池水中。池水很燙,但也極大的舒緩了他這一段時間來,煩躁的心情。一整日的忙碌。讓他著實疲憊。坐在湯池裡。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直到小念急促的敲門聲,把言慶從半夢半醒之間喚醒。

    他擦乾身子,換上一身永服,走出了湯屋。

    「少爺,飯菜已輕準備好了。」

    鄭言慶搖搖頭,「我沒有胃口……小念,你把飯菜收拾好,我很累。先去歇息。」

    疲乏的人,疲乏到一個極致的時候,往往會失去胃口。

    小念見鄭言慶那憔悴的模樣,也是一陣心疼。於是忙不迭去給鄭言慶鋪好床榻,伺候著鄭言慶睡下,這才離開。可小念前腳剛走,鄭言慶就睜開了眼睛。他的確是很累,很想睡覺。不知道為什麼,躺在床榻上以後,那困意卻一下子不見了。

    已過了子夜,依稀可以聽到穿行在坊間的更卒,敲響了一更的梆子。

    空空空,寂寥的聲音,在夜色中,更顯出幾分莫名的孤寂。

    言慶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乾脆一下子坐起來,披上了衣服,走到火塘子旁邊。

    塘火並不是很旺,不過在火塘子上的鐵網,卻呈現出紅彤彤的色澤。

    言慶沒有點燃燭火,而是坐在火塘子旁邊,從一旁的炭盆裡夾出幾塊炭。扔進火塘子裡。用撥火的鐵釬子,輕輕撥動塘火。加入炭後的塘火,變得紅通許多。

    長孫晟的病故,將會給言慶帶來什麼影響?

    此前他忙忙碌碌,一直沒有時間去考慮這個問題。

    此刻,他請閒下來,卻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長孫昆病故,也就代表著言慶身後舟一座靠山,轟然倒塌。他的日子,將會發生一些變化。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麼順心。

    不過,他的年紀還小,應該不會有人刻意的去針對他。

    言慶倒是不擔心這個問題。

    長孫晨雖然走了,可是他手中還有一些可以使用的牌。房彥謙聖眷正隆,估計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倒台;裴世矩也會在關鍵時候幫他一把,只為昔日他曾說出了裴世矩的心情。然而,不管是房彥謙還是裴世矩。終究不會像長孫員那樣管用。

    他是長孫晟的弟子,身上有著很深的霹靂堂烙印。

    所以不管言慶出了什麼事,長孫昆都可以無條件的去幫助他。

    而房彥謙和裴世矩,都不可能這樣……

    這洛陽城裡,大鱷無數。

    言慶雖說有些關係,卻很難有大作用。李基遠在姑臧,那的確是一個會無條件幫助他的人,但距離太遠。李基不在,與鄭言慶有過聯繫的竇威和竇奉節,一個在長安,一個去了蜀中,都無法給予他太多幫助。竇賢雖然在洛陽,可終究沒見過面,鄭言慶也不好冒然打攪……至於鄭家,如今能給予他的幫助,恐怕更少。

    這麼一盤算,言慶發現,他手裡的牌,好像並不多。

    以前長孫晟活著時,那手裡一抓一大把的好牌。可是現在,這可用的牌,真不算多。

    那麼接下來,他會面臨什麼狀況呢?

    鄭言慶認真的盤算了一下,感覺他如果繼續留在洛陽的話,很可能要面臨危險。

    天曉得,什麼時候楊廣發了瘋,會不會要他隨行,前往江都?

    要不,去長安?

    鄭言慶州生出這個念頭,旋即有掐滅了。

    長安那邊的狀況,未必會比洛陽好……

    關隴貴族之間的鬥爭,也很激烈。他這時候去長安,弄不好就落得個粉身碎骨的結局。

    所以,長安、洛陽還有江都,鄭言慶都不太想去。

    加之他還要設法送朵朵去蜀中,這讓他感到很為難。沒有足夠的借口。他如何前往蜀中?

    唔。其實蜀中,倒是個安穩的去處。

    鄭言慶開始盤算壽,用什麼借口護送朵朵去蜀中好呢?

    乾脆寫封書信給竇奉節……若是竇奉節邀請,他豈不是就才了借口嗎?

    鄭言慶覺得,這是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不過朵朵的事情結束了,還才裴淑英的事特。他隱隱覺得,裴淑英好像也覺察到了,他二人之間的那種古怪情感。

    似母子不是母子,不是情人,卻又似情人。

    估計,她就是在為這件事情而苦惱吧。

    畢竟裡面牽扯到了一層倫理道德。特別是言慶殺了李德武之後,讓裴淑英更加慌亂。

    她要出家,並不是怪罪言慶殺了李德武,也不是為了那坊間的流言蜚語。

    更多的,恐怕是不知道該如何與鄭言慶面對。畢竟言慶的年紀,在這個時代都可以做她的兒子。裴淑英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所以才……

    大致上應該就是這個原因!

    鄭言慶也很茫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他有四十歲人的心境,卻偏僻是個十一歲孩童的身體。

    他喜歡裴淑英這種成熟的女人,但卻又牽扯到了一個很禁忌的話題。

    呆呆坐在火塘子邊上,鄭言慶腦子裡空蕩蕩的。忽然,他站起身來,走到書案旁點燃蠟燭,然後鋪開一張白紙,磨好了墨,提起筆來,卻又凝注了。如果這麼做,只可能兩個結果:一是裴淑英打消出家的念頭;二是裴淑英,永遠不理他。

    言慶把毛筆,又放在了筆架上。

    雙手用力的搓揉面孔,想要通過這樣一種方式,讓自己鎮靜下來。

    提起筆,又放下;放下筆,又提起……如此反覆好多次,不知不覺,已過三更。

    罷了,拼一下吧。

    鄭言慶狠下心,提起筆,在紙上寫下一首五言絕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寫完之後,言慶深吸一口氣,吹乾了墨跡,然後將信放進了一個信封裡,滴上火漆,蓋上了印章。

    死也要死個明白,這樣子躲躲藏藏,不管是對他,還是裴淑英,其實都是一種折磨。

    天亮以後,鄭言慶要趕去霹靂堂。

    他讓沈光把信送到裴府,然後就帶著熊大海匆匆離去。

    又是一日私忌。

    不過氣氛與昨日相比,似乎變得有些不太一樣。長孫恆安母子,竟然與高夫人並肩跪坐。

    而高夫人雖然沒說什麼,臉上的不快之色,已溢於言表。

    看得出來,長孫恆安有點不安分。長孫順德和長孫行操,一個是不理,一個是不敢問。

    鄭言慶有心去說兩句,可這是人家的家事。

    長孫順德不開口,高夫人不說話,鄭言慶也不好插嘴。

    回到家,已是戌時。

    沈光把一封書信交給鄭言慶,說是裴淑英所書。

    言慶淋浴後,吃罷了飯,獨自在書房中,打開裴淑英的回書。

    同樣是一首五言,字跡娟秀,卻頗具筆力。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言慶啊,你的心思我已知道,其實我亦如此。只是,我們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過遙遠,還是熄了這年頭,各自尋找各自的生活吧。

    裴淑英的回答,讓鄭言慶呆坐於書案前,久久無語。

    姑姑這是在拒絕我嗎?

    言慶又是一整夜未睡好……

    第二天,他出門之前,又寫了一封信。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姑姑,不管你怎麼想,我的心意不變。

    言慶用了漢樂府的《上邪》,來表達他的心情。也只有這首詩歌,才能表達。

    至於裴淑英會怎麼去想,鄭言慶已經不再考慮。

    昔年,楊過和小龍女在南宋那種禮教大防的社會。可以不懼人言,不畏倫理。

    而這年頭,他又有何懼哉?

    出門前,他再次讓沈光把書信送去裴府。

    朵朵和小念對此都頗為好奇,可是又不敢詢問。

    當晚,沈光回來了。

    鄭言慶拉著他問道:「姑姑的回信呢?」

    沈光搖搖頭,「大娘子沒有回書。」

    「那可說了什麼?」

    「也沒有……我根本就沒見到大娘子。哦,他的婢女倒是對我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大娘子讓你回去。」

    「啊?」

    「就是沒有回書,沒有口信,讓我走……公子啊,你究竟再搞什麼名堂?有什麼事情,不能去和大娘子說嗎?今天那小丫鬟看我的眼神兒,好像有點不對付。」

    鄭言慶哦了一聲,就回了書房。

    裴淑英不回書,是什麼意思?

    言慶想了一晚上,也沒能想出個頭緒。

    於是第二天,他又讓沈光去裴府送信。

    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這一天,裴淑英還是沒有回信。

    但卻讓丫鬟傳了一句話:不知所謂,勿再賦詩。

    鄭言慶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

    不怕不知所謂,只怕你沒個說法。只要你有了說法,我總有辦法讓你知道所謂。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好吧,你不讓我賦詩,那我就填詞好了。鄭言慶把書信裝好,交給沈光,送往裴府。

    一眨眼,私忌五日。

    長孫恆安表現的越發露骨,似乎大有要掌控霹靂堂大權的意思。

    鄭言慶實在看不過去,忍不住站出來說了兩句。卻被長孫恆安的母親,好一陣的尖酸刻薄話。長孫恆安的母親,是洛陽本地一大戶人家的女兒。因為出身的緣故,所以不能成為正室。長孫晟活著的時候,她倒是沒有表露什麼。可是長孫晟一故去,立刻就換了嘴臉。

    高夫人雖說是皇室出身,卻是北齊皇室,一個沒落的貴族。

    而長孫恆安的母親卻不一樣,家中有良田萬傾,更有僕人無數,牛馬成群,只是因為出身的緣故,所以登不上檯面,然而他手中有錢,霹靂堂上下打點妥帖。以至於長孫順德基本上都是以沉默為主,至於長孫行操是個書獃子,更能忽略不計。

    言慶雖有辯才,卻沒法子和一個潑婦爭鋒。

    氣呼呼的從霹靂堂離開,心裡面憋著一股子火氣。

    他回到鄭府,剛坐下來,還沒等歇一口氣。就見裴行儼急匆匆的從外面跑進來。

    「言慶,大事件,大事件!」

    鄭言慶心情正不好,所以冷冰冰的來了一句:「怎麼,你爹要你和謝家娘子成親?」

    裴行儼被這一句話憋得,險些吐血而亡。

    他手指顫抖,指著鄭言慶說:「你胡說……」

    堵了裴行儼一句,鄭言慶的心裡面,頓時舒暢許多。

    他這才露出笑瞇瞇的申請,「好了,什麼大事件?不是你成婚,莫非是你姐姐許親?」

    「咦,你怎麼知道?」

    鄭言慶則一臉茫然之色:「我知道什麼?」

    「我姐姐許親的事情啊……我來就是告訴你這件事。」裴行儼用力的呼出一口氣,一屁股坐下來,「破野頭家奴,為他兒子到我家求親了。我看我爹的意思,有些心動。」

    「慢著慢著,破野頭家奴是誰啊?」

    裴行儼一翻白眼,「除了宇文化及還能有誰?」

    宇文化及在去年這個時候,因擅自與突厥人交易,被隋煬帝楊廣嚴懲,貶為家奴,賜予宇文述,不過很快的,這家奴的身份就被取消了,宇文化及重又獲得重用。

    只是在洛陽城裡,宇文家奴之名,已經流產開來。

    裴行儼出身商品,自然有些看不起宇文化及。所以在他口中,常以破野頭家奴代替。

    「宇文化及,為他兒子求親?」

    「嗯,就是那個宇文成趾……我爹也真是的,明知道姐姐喜歡你,還答應那家奴,說要考慮考慮。

    言慶,我可不管哦!

    我是不會同意,讓那宇文成趾成為我姐夫。這件事,你必須幫我解決,不然連兄弟都沒得做了。」

    鄭言慶聞聽,目瞪口呆。

    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這事情怎麼都趕到一塊?長孫家內訌放起,朵朵還處於危險之中,裴淑英至今未能表明態度。現在倒好,又出了這麼一樁求親事件……一件事情連著一件事情,讓鄭言慶有點不知所措了。

    裴仁基這種暖昧的態度,讓他頗有些惱火。

    之前長孫晟在世時,不但不阻止他和裴翠雲接觸。反而頗有促成之意。這長孫晟剛亡故,他就變了主意?雖然說還沒有答應,可這考慮考慮,含義可是頗深。

    「那你姐姐怎麼說?」

    「我姐姐還不知道此事,我也是今天晚上偷聽到。立刻就來找你了。」

    「操!」

    鄭言慶忍不住爆出了粗口。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馬瘦被人騎。他娘的,一個宇文腳趾,居然敢來撬我的牆角?

    士可殺不可辱,不爭饅頭爭口氣。

    鄭言慶陰沉著臉,「好了,這件事我知道了。放心,我絕不會讓腳趾頭得逞。」

    裴行儼這才緩和了臉色,點頭說:「我就知道,你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他在鄭府停留片刻,就告辭離去。

    而言慶則在書房裡徘徊不停,肚子快亂成了一鍋粥。

    事特似子變得越來越麻煩,這年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裴仁基點了頭,可就沒有回還的餘地。世家大族子女的婚姻,往往是身不由己。運氣好的話,能找個知心伴侶。但若是運氣不好,恐怕就要倒霉一輩子……宇文成趾,鄭言慶見過。

    雖說也是一表人才,可一看就知道,是個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傢伙。

    和他兄長宇文成都一比,宇文成趾基本上可以算作不入流。讓裴翠雲嫁給他,未免可惜了她的才情。可是,長別員走了,破野頭就開始不老實了。雖然宇文述對言慶頗為親切,但鄭言慶對破野頭家,卻沒什麼好感。特別是在哈士奇死後,破野頭出人意料的接手了大定酒樓的產業,更讓言慶感覺。給士奇的死,說不定和破野頭家有關。

    這滿門陰人。都不是好鳥……

    可是,該如何阻止這件事呢?

    言慶突然發現。他已輕有好些天,沒睡個安穩覺了。

    再這麼下去。只怕會神輕衰弱。於是吃罷了晚飯。鄭言慶二估不說,就鑽進了臥房。先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再去考慮解決的方案。兵來將擋。水來土填,我才不怕!

    不過,也許是老天爺不想讓他睡個安穩覺。

    好不容易睡著了,突然間又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喚醒。

    鄭言慶頓時怒火中燒,忍不住翻身坐起來。還讓不讓人活了?他沒好氣的問道:「誰啊?這麼晚了,又有什麼事?」

    「少爺,是我!」

    小念在房外回答:「剛才霹靂堂派人過來送信,說是長孫娘子突然發病,有性命之憂。」

    鄭言慶懵了……

    這還真是一個是非之夜,小無垢,又發的什麼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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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六章 尋醫

夜,深了。

    裴世矩還沒有休息,站在涼亭中,看著外面的景致。

    其實在這個時節,也沒什麼景致可看。但他卻好像看的很入神,在寒風中負手而立。

    小徑兩旁的樹梢上,桂著一盞盞燈籠。

    柔和的光亮,灑在小徑上,頗有些幽深之意。

    裴淑英緩緩走來,登上涼亭。

    她一襲白裳,外面罩著一件淡青色的貂皮披風,手臂彎處,還搭著一件再厚大氅。

    輕輕披在裴世矩的身上,裴淑英喚了一聲:「父親。」

    裴世矩扭頭,平靜的說道:「這是你這些天來,第一次這麼主動的叫我。怎麼,想通了,不再出家了嗎?」

    裴淑英沒有接他這個話茬,而是在裴世矩身旁站好,輕輕挽著他的手臂。

    「剛才翠雲那丫頭來找我。」

    「我知道……是不是破野頭求親的事情?」

    「嗯!」

    裴世矩拍了拍裴淑英的手,「翠雲和破野頭成親,從目前來看,最符閤家族的利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那不太可能。

    不是那小郎君不夠好,而是太過於出色。將來廟堂之中,定然會有他一席之地。」

    「那不是很好嗎?」裴淑英忍不住道:「他將來能飛黃騰達,對裴家不也是一個照應?」

    「你想的太簡單了!」

    裴世矩說:「這裡面還牽扯到一個主從的問題,誰主誰從?鄭家底蘊深厚,論根基,甚至遠甚於裴家。只是苦於無後繼之人,才落得今日局面。如今那小郎君風頭甚健,我可以肯定,他日小郎君進入廟堂之時,也就是他著手掌控鄭家之日。

    以鄭家之底蘊,加上小郎君的才華「不禁是我不願意看到這種局面,包括其他家族,也未必樂於見到。

    而且,裴、鄭結親,絕非陛下希望看到的結果。反倒是破野頭,卻能幫助我們,鞏固地位。」

    裴淑英聞聽,臉色頓時陰冷。

    「爹,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尋李德武嗎?

    我最討厭你們這些人,開口家族,閉口利益。好像這世上,除了家族之外,再也沒有什麼值得你們關心。當年你是這樣,如今裴仁基也是這樣……你們把我們當成了什麼?任由你們擺弄的棋子嗎?所以,我就不聽你的話,全了你的心意。」

    裴世矩微微一笑,「可事實證明,你不聽我的話,是錯誤的。」

    「即便是錯誤,我也不會低頭。」

    裴世矩沉默了……「如今,你們又要用翠雲的一輩子,去搏那所謂的利益。

    破野頭成趾是什麼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才十****歲的年紀,身子已成什麼模樣?翠雲嫁給她,能有什麼幸福?難不成,要讓她和那種東西過一輩子嗎?

    我絕不會同意。」

    「你同意不同意,沒用。」裴世矩扭頭,正色的看著裴淑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件事連我也沒辦法插手。仁基的選擇,並沒有錯誤。

    事實上,我認為他做了一個極為正確的選擇……小郎君年紀還小,季晟一走,他的處境會很尷尬。

    雖說他才華橫溢,日後能有大出息。可世事變化,誰又能保證,他不是他自己筆下的方仲永呢?或許他能飛黃騰達,或許泯然眾人。

    用一個不確定的未來,去博取一個現實的利益……呵呵,換做是我的話,恐怕也會和仁基做同樣選擇。」

    裴淑英扭頭就走。

    卻被裴世矩一把攫住手臂。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還攔著我做什麼?」

    「丫頭,我覺得你對那小郎君,過於關心了「……裴淑英心裡一顫,口上卻冷冷道:「我關心,那是我的事情。我就是要關心,又怎樣?」

    裴世矩的目光,猶如兩支利劍,穿透了裴淑英的心。

    他默默的看著裴淑英,片刻後鬆開了手,「我上輩子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才有了你這個一個不讓我省心的混帳東西……丫頭,你這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

    「我……」

    「丫頭,我有一個主意,只是不知道,她敢不敢那麼做。

    若她敢那麼做,倒是可以阻止這樁婚事……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必須要答應。」

    裴淑英眼睛一亮,「什麼各件?」

    「這件事若成了,你必須要答應我,立刻返回裴柏村,從此再也不和他相見。」

    裴世矩是什麼人?

    也許在一開始,他沒有覺察到裴淑英和鄭言慶之間的關係。

    然則,時間一長,他焉能察覺不到?他目光炯炯,凝視著裴淑英,等著她的回答。

    裴淑英咬咬牙,「我要知道,你有什麼主意。」

    「你附耳過來。」

    裴世矩在裴淑英耳邊,低聲細語了幾句,裴淑英的臉色,頓時一變。

    「這件事,我若不點頭,還是沒有效果。

    你自己好好想想,也可以和她商議。不過若想通了的話,就不許悔改。否則,就算拼著讓你恨我一輩子,我也會對付那小郎君。你應該知道,這其實並不難。」

    如果說,裴世矩先前的話,裴淑英還不在意。

    可最後一句狠話出口,卻讓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以裴世矩的身份地位,還有他的手段……如果真要對付他的話,他豈有半點活路?

    裴世矩轉過身,「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給我回答。」

    寒風,捲過小徑,揚起一片雪花。

    裴淑英沿著花園小徑默默離去,再沒有和裴世矩說一句話。

    我,該何去何從?

    鄭言慶帶著沈光,急急忙忙,趕到了霹靂堂。

    霹靂堂門口的白色燈籠,在夜風中搖擺,火光忽明忽暗,透著一股子蒼涼氣息。

    府門外,停放著一輛馬車。

    鄭言慶從馬上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台階,蓬蓬蓬擂響了大門。

    不一會兒的功夫,門開了。

    門子一看是鄭言慶,也不敢怠慢,連忙閃身讓路。

    「鄭公子,您怎麼來了?」

    「聽說無垢發病了?發的什麼病?怎麼會發病?」

    門子有些猶豫,正想著要不要如實稟報,卻聽到裡面一陣腳步聲傳來。他連忙轉身看去,卻是長孫行操,陪著一名鬚髮花白的老人往外走。

    長孫行操一見鄭言慶,不由得一怔。

    「言慶,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觀音婢發病了?」

    「這個……」長孫行操似有些尷尬。他點點頭,思忖著,該如何向鄭言慶解說此事。

    鄭言慶則向那老人一拱手,「吳先生。」

    「哦,鄭公子「……那老人,正是洛陽城鼎鼎有名的醫者,名叫吳景賢。去年言慶手受傷,還是吳景賢為他醫治。

    言慶問道:「無垢發的是什麼病?」

    吳景賢捻著鬍鬚,輕聲道:「小娘子是氣疾發作。」

    「氣疾發作?」鄭言慶一怔,「那不是和「」

    他想說,那不是和長孫晟的病症一樣?

    吳景賢點頭道:「公子所言正是。小娘子這氣疾,卻是從娘胎裡帶來的病症,與大將軍的情況有些相同,但又不太相同。大將竿生前體格健碩,普通的發作,並無有大礙;可小娘子的身子骨……所以她的病症頗有些棘手,一旦發作,很容易變成大病。我已為她服下理氣丹,情況稍有好轉。我正準備回去,抓藥。」

    鄭言慶說:「那我先去探望小娘子,不耽擱先生抓藥了。」

    說著話,他就要進去。

    長別行操攔住了他「言慶,一會兒……你看罷了觀音婢就趕快走吧,莫要再生事端。」

    鄭言慶冷冷看了長孫行操一眼。

    目光森冷的,若萬年寒冰。長孫行操被他瞪了一眼之後,訕訕然,沒有再開口。

    鄭言慶帶著沈光,直奔後宅。

    沿途倒是沒有遇到什麼阻攔,很快就來到了高夫人的住處。

    長孫無忌一臉怒氣,正坐在迴廊的欄杆上。看到鄭言慶,他急忙跳下來,迎上前去。

    「先帶我去看夫人和觀音婢。」

    鄭言慶不等他開口,就沉聲吩咐道。

    長別無忌一怔,點點頭,帶著鄭言慶走進了房間。

    高夫人正坐在床榻邊上,看著在病榻上躺著的觀音婢。見言慶來了,她輕輕點頭,做勢讓言慶不要出聲。

    「夫人,觀音婢情況如何?」

    鄭言慶走過去,在高夫人身旁跪坐下來。

    只見無垢圓圓的小臉,有些蒼白。美麗的雙眸緊閉著,長長的睫毛顫抖,隱隱可見淚光閃動。

    她不時發出輕聲咳嗽,聲音有些發悶。

    言慶一蹙眉,伸出手去,搭在無垢的手腕上。他習練養生術,雖說不懂得醫術,卻也大致上能分辨出一個好壞來。這時候,無垢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眼睛睜開。

    「娘,我胸口好沉。」

    高夫人連忙把無垢抱起來,放在膝上。

    所謂氣疾,有一點類似於後世的哮喘病。而無垢的情況可能更嚴重,屬於先天性哮喘病吧。

    即便是在後世,哮喘病也不是一個容易治療的病症。

    言慶並不懂醫術,所以使不上什麼力。他在屋中走了兩圈,突然從桌子上,拿起兩個竹筒,在手中把玩了一下之後,把無忌叫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長孫無忌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而後拿著兩個竹筒,匆匆的走出了房間。

    「小哥哥,講故事!」

    長孫無垢看見鄭言慶,小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鄭言慶走過去,輕輕握住她的柔荑,「觀音婢聽話,先好好養病,等病好了,一定講故事給你聽。」

    「恩……」

    無垢點點小腦袋,靠在高夫人的懷裡。

    「言慶啊,辛苦你了。」

    「夫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唉,家門不幸……」高夫人似乎不想細說,也只歎了口氣,說了四個字,就閉上了嘴巴。

    隱隱,鄭言慶能猜出這其中的玄機。

    估計和長別恆安有關吧……那傢伙仗著自己是鷹揚郎將,娘家又極為富有,近來可是極為囂張。恐怕是晚上發生了什麼衝突,以至於小無垢突然之間,氣疾發作。

    長孫無忌回來了,手裡還拿著兩個竹筒。

    不過在竹筒的底部,已經鑿空。他把竹筒遞給言慶,就見言慶把竹筒的一端貼在無垢的胸口上,另一端朝上,他用一隻耳朵貼過去,好像是在聆聽著什麼似地。

    這是最原始的聽診器。

    鄭言慶要無垢用力的呼吸,可以聽到伴隨著呼吸,她的肺部胸腔有一種口哨似地聲音。

    這在醫學上,叫做哮鳴音,是哮喘病的徵兆之一。

    「夫人,吳先生剛才怎麼說?」

    高夫人眼圈一紅,強忍住眼淚,輕聲道:「吳先生說,無垢這是從娘胎裡帶來的病症,不太好治。他也只能暫時緩解,而無法根除「他還說,早年先朝宮廷申,曾有一個治療這種氣疾的方子,名叫碧玉丹。只是如今,這方子已經失傳。

    碧玉丹?

    鄭言慶一怔。

    當初他被白衣彌勒重傷時,傷了心脈,朵朵不遠千里曾給他送了一丸丹藥,不就叫碧玉丹嗎?據說,能疏通經絡,調補氣血,對身子頗有好處。不過當時言慶的傷勢已經好轉,所以沒有服用。不過他一直隨身攜帶,以防止意外的變故。

    只是不知道,此碧玉丹,是否就是吳景賢說的碧玉丹呢?

    「娘,胸口好悶,疼……」

    無垢咳嗽不停,並伴隨有粘稠痰液。

    小臉發白,嘴唇沒有半點血色,呼吸也變得格外困難。

    這是哮喘發作的徵兆,高夫人也只能抱著她,束手無策。

    看著無垢那難過的模樣,言慶這心裡也一陣陣的絞痛。他猶豫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匣子,從裡面捻起一顆通體碧藍的丹藥。一股股沁人肺腑的清香傳來,他咬咬牙,上前把丹藥塞進了無垢的口中,然後輕輕摩挲她的後背,從旁邊拿起一杯水,把丹藥送下。

    「言慶,你這是……」

    「夫人,這就是碧玉丹。不過我不知道,是不是吳先生所說的碧玉丹。」

    高夫人眉頭一蹙,似手有些不太滿意鄭言慶的這種行為。天曉得那是什麼藥,會不會產生效果呢?不過她也知道,言慶這是一番好意,所以嘴上也不好怪罪。

    緊張的看著無垢,漸漸的,無垢咳嗽輕了。

    嘴唇上,也有了些許血色,看上去比之先前的症狀,要好轉了許多。

    不再咳嗽,不再胸悶。

    無垢靠在高夫人懷裡,很快沉沉睡去。

    這也讓鄭言慶,舒了一口氣。

    天快亮時,吳景賢帶著藥,回來了。

    不過當他檢查了無垢的病情之後,驚喜的說:「夫人,小娘子的病症,似乎減輕了。」

    「啊!」

    高夫人欣喜異常,握住言慶的手,半天說不出話來。

    言慶問道:「吳先生,那她這氣疾……」

    吳景賢搖搖頭:「並未治癒。小娘子現在只是病情減輕了,但日後若是再有情緒激動,亦或者其他什麼狀況發生的話,一定會再度引發病症。她這種娘胎裡帶出來的病症,沒那麼容易根除……老朽若無能為力的話,恐怕就無人能夠……除非……」

    他吞吞吐吐,卻讓高夫人急了。

    「除非什麼?」

    「除非,有一個人或許能手到病除。」

    「誰,巢元方先生嗎?」

    吳景賢說:「元方兄的手段,和老朽相差不多。老朽不行,他恐怕也沒有什麼辦法。

    我說的這個人,如今不曉得在什麼地方。

    孫思邈……他的醫術頗為高明,少年時曾得了陶弘景仙師的衣缽,說不定有辦法。」

    高夫人愣住了,「您是說,聖童嗎?」

    「就是他。」

    「可是,這些年來,孫先生仙蹤縹緲,根本無人知道他的去處。

    這人海茫茫,從何處尋他?」

    吳景賢說:「我也只是指一條路,如何找到他,卻要看夫人的手段。

    我這裡開了一個方子,平日裡可以慢慢調理。但要根除氣疾,只怕還要孫先生出手。」

    吳景賢把藥方交給了高夫人,又叮囑了一番,這才告辭離去。

    高夫人只覺得腦袋嗡嗡響,亂成了一鍋粥。

    孫思邈?

    天曉得他如今在什麼地方遊蕩,又如何尋找呢?

    回到房間,就見鄭言慶正坐在長孫無垢身旁,一臉若有所思之色。

    心裡面,很是欣慰。若不是季晟的這個弟子在,他們一家,不曉得要受多少罪。

    「言慶?」

    鄭言慶猛然抬起頭,輕聲道:「夫人,我知道孫先生在何處。」

    「啊?」

    「六年前,孫先生去峨眉山修道。弟子與孫先生曾有一面之緣,並得他青睞,傳授過一些養生之法。這幾年來,我雖未再見過孫先生,但一直有書信的往來。

    如若夫人不棄,弟子願護送無垢前往峨眉山,找孫先生為她診治。

    觀音婢的病情雖得到控制,但並不容樂觀。這種娘胎裡出來的病症,早一日根除,早一日放心。」

    高夫人一聽這話,頓時喜出望外。

    可她又一想,上上下下打量言慶一番,輕聲道:「言慶,你護送觀音婢入蜀……」

    她雖然沒有說出來,但言慶也知道,高夫人是擔心,他年紀太小,有些不放心。

    本來,這樁事情應該是高夫人親自出馬,陪著觀音婢一起去。

    可長孫晟私忌結束之後,一應喪事將正式興辦。按照《陰陽書》

    (隋朝時的喪書,白事許按照喪書的流程進行)的規矩,等喪事全部結束,至少也要一個多月。

    在這期間,無垢若是再次發病好話,事情可就麻煩了。

    而且,以霹靂堂目前的情況而言,她發病的可能性,甚大!

    萬一……高夫人也不敢冒這個風險,可又確實脫不開身。

    鄭言慶眼珠子一轉,心生一計,在高夫人耳邊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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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2:12:23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六七章 遠行

言慶,解決了一個大問預。

    能夠在護送無垢去蜀中的同時,還可以順便把朵朵送出洛陽,簡直就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長孫晟的女兒去就醫,想必沒有人再去盤查。

    這樣一來,就可以很大程度上的,保護朵朵的身份,不會暴露。

    天一亮,高夫人就前往西苑,求見蕭皇后去了。

    她和蕭皇后的關係不錯,由於幾個公主的關係密切,有些事情交給她處理,就變得非常簡單。她的確是沒有錢帛,但渤海高氏,同樣屬於關東士族。與曾經同為皇室的蕭皇后,有很多共同的話題。這樣的一個出身和關係,絕非家裡有幾個臭錢的暴發戶可以比擬。

    高夫人這一去皇城,霹靂堂的火丨藥味兒,似乎一下子減弱了許多。

    鄭言慶讓長孫無忌照顧妹妹,他繼續留在門外,與長孫行操一起,迎接祭拜的賓客。

    事實上,該來祭拜的,都已經來過了。

    私忌第七天,鄭言慶也顯得非常清閒,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門房裡,喝茶休息。

    他沒有再理睬長孫行操。

    因為在他看來,長孫行操不值得交往。

    一個連仗義執言都做不到的人,又有什麼可以交往?而長孫行操似乎也心中有愧,故而沒有像之前那樣,找言慶交談。

    高夫人不在,長孫無忌又在照顧無垢。

    長孫恆安母子沒有了挑火的對象,自然也就偃旗息鼓。至於長孫順德,沒有爭執,他也自然樂得清靜。這私忌最後一夭,就是在這種無聲無息之中,悄然渡過。

    傍晚,高夫人返回霹靂堂。

    她也沒有和鄭言慶說話,只是私下裡朝言慶點了點頭,示意事情已經辦妥了……過了一會兒,有鴻驢寺的官員前來接手喪事,鄭言慶也就沒有再逗留,向高夫人起身告辭,返回正俗坊鄭府。

    「爺爺,我準備護送朵朵入蜀。」

    晚飯的時候,鄭言慶突然挑起了話題,「正好觀音婢因病,需要入蜀找別先生醫治。我把這件事攬下了,可以借助霹靂堂的人馬,神不知鬼不覺的護送朵朵入蜀。

    不過,入蜀之後,我可能一段時間裡不會回來。」

    朵朵眼睛一亮,下意識的咬著嘴唇低下頭來。她心裡很高興……言慶不回洛陽,豈不是可以在蜀中和她在一起嗎?

    這也許是朵朵最近一段時間裡,唯一一個值得高興的消息。

    「你要去蜀中,為什麼?」

    這房間裡,除了鄭言慶、朵朵和小念之外,王正和雄大錘都不是外人,鄭世安說話,自然不會有太多的顧忌。

    鄭言慶說:「不僅我要離弄洛陽,爺爺您也要離開洛陽。」

    「啊?」

    言慶說:「老師故去,我們在洛陽就失去了最大的屏障。如今洛陽,已確立了東都的地位,朝廷一定會逐漸轉移重心,這裡的權貴豪門,也會隨之越來越多。

    到時候,洛陽只怕會成為是非之地。

    各方勢力的博弈,定然非常激烈。爺爺,雖說善果叔父在洛陽,但並不足以為依仗。事實上,以鄭家目前的情況,實不宜參與其中,所以能遠離,還是遠離。」

    鄭世安白眉一抖,輕聲道:「回滎陽嗎?」

    「不,不回滎陽……爺爺,您應該去鞏縣。」

    不等鄭世安開口,雄大錘就瞪大了眼睛,連連說:「鞏縣好,回鞏縣的話,我也去。」

    雄家,源出於鞏縣。

    當年因戰亂而離開家鄉,遷徙到了洛陽居住。

    但落葉歸根,雄大錘一聽回鞏縣,自然非常贊同。即便那裡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可畢竟是他的根。

    所以,他第一個表示同意,並熱切的向鄭世安看過去。

    鞏縣……鄭世安在那裡,還有三千三百頃土地。

    「為什麼不回滎陽?」

    鄭世安沉吟一下,低表問道:「滎陽不也挺好嗎?雖然比不得洛陽繁華。」

    鄭言慶說:「爺爺,您這個族老的職位,原本就是投機得來。在滎陽,並沒有足夠的根基立足。以前,老師在世的時候,其他各房敬你三分;而今,老師走了,您認為各房還會似從前一樣?而且您現在回去,只怕會讓大公子產生誤會。

    所以,您不能凰滎陽。

    呆在鞏縣,其實是以退為進。您可以好好經營那裡,並暗中結好與您親近的宗房子弟。這樣一來,會讓大公子對您不生戒心,說不定還會加重對您的依持。」

    言慶滔滔不絕,為鄭世安分析利弊。

    鄭世安聽罷,認真考慮了一番,最終點頭答應下來。

    雄大錘也會和鄭世安一起前往鞏縣。他二人一走,王正自然也不會留在洛陽城。

    三個老頭一商量,決定把當年猛虎扈從的章存者,若有願意離開的,就一起走。這幾年來,鄭世安和那些猛虎扈從的倖存者,處的很好。不過也不剎下多少人了,屈指算算,不過七八個老軍。估計願意去鞏縣的人,也不過三四人而已。

    雄威繼續留在洛陽,照看這邊的產業。

    其實,雄大錘這樣子做,也就等於把洛陽的產業,全都交給了雄威。

    「那就回家安排一下吧……鄭世安說:「我立刻派人前往安遠堂,請仁基派人過來,接手這邊的產業。」

    朵朵這時候站起來,把一摞地契放在鄭世安面前。

    「鄭爺爺,這些地契是當初新洛城營建時,我們偷偷吃進的產業。

    外人根本不清楚,它們是屬於何人。我要去蜀中了,留著這些地契也沒有用,就留給爺爺幫忙處理一下。」

    鄭世史一怔,下意識的向言慶看了一眼。

    鄭言慶心安理得的點點頭,「我聽說過了新年以後,會有大批關隴貴族子弟遷徙洛陽,還有一些西域酋首,也會過來。爺爺不妨按照市價,將這一萬四千頃土地處理掉。我估計,一下子出手不太可能,分開來售出,想必問題不會太大。」

    這一萬四千頃土地,乾乾淨淨,沒有留下任何首尾。

    言慶估算了一下,這些土地按市價賣出的話,至少也能賣個六七十萬貫的樣子。

    有了這許多錢帛在手,鄭世安在安遠堂的地位,將不會有太大的波動。

    加之和張家合作的一些生意,每年也能有幾萬貫的收入。即便是抱不上李二的大腿,日後做個富家翁,成為一方土財主,還是沒有問題。從另一方面,言慶也暗自震驚白衣彌勒手中的財富。恐怕在蜀中,哈士奇留給朵朵的財產,也不會太少。

    鄭世安笑了……在他看來,這些土地,其實就是朵朵將來嫁給言慶的嫁妝。

    他收好地契,而後問道:「言慶,那你和誰一起前往蜀中?高夫人難道會讓你去?」

    「夫人一時走不開,估計要過去,也是年後才能動身。

    此次和我一起入蜀的人,呵……夫人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無需咱們來操心。」

    對言慶,鄭世安是一百個放心。

    既然言慶說了,不用他為這件事操心,想必已有了萬全之策。

    於是,他也不再詢問,拉著王正和雄大錘,回房間裡商議搬遷的事情。鄭世安現在要搬家,可不再是幾年前那樣子的簡單。一應傢俱書冊,還有各種物品,估計沒有十幾大車,怕是難以成行。

    「少爺,那我呢?」

    小念見鄭言慶始終沒有提到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回到臥房,她忍不住低聲詢問。

    言慶走過去,輕輕把她額前的散髮梳理好,「小念,爺爺年紀大了,身邊要有個人照應。我本來想帶你一起入蜀,可又一想,你要是去了,換成別人我不放心。

    你和沈大哥,還有黨家三兄弟全都留下來。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幫我在爺爺跟前盡孝道,好好照顧他才是「等觀音婢的身子大好了,我就回來。」

    言下之意就是說:別人我不放心,唯有你,我最放心。

    小念心裡一陣悲苦,但同時,心裡又有幾分甜滋滋的感覺。

    其實,少爺最信任的還是我……雖然我不能和少爺一同入蜀,但是已經足夠了。

    小姑娘的心思很複雜,也很簡單。

    鄭言慶知道,如果不帶小念入蜀的話,這小丫頭心裡肯定會不舒服。不過幾句話,也就哄得她開心了。雖則還是有點不開心,但比起言慶的信任,那算得了什麼?

    哄罷了小念,言慶這心裡面,也算是落下了一塊石頭。

    無垢突如其來的發病,卻解決了鄭言慶的一件心事。同時裴淑英也好像不再提出家的事情,對言慶來說,也是一個好消息。

    接下來,就是如何解決裴翠並的問題。

    這還真是一件麻煩事,畢竟別人家的事情,他又如何插嘴進去?

    苦思一整夜,言慶也沒有想出一個妥善的主意。

    對裴翠雲,鄭言慶有好感。若是讓那麼一個斯文的好女子,嫁給宇文成趾那個傢伙「鄭言慶不管是從理智上還是從情感上,絕對無法接受。所以,他一定要破壞這件事情。

    可是,該怎麼破壞呢?

    第二天,公祭開始。

    隋焰帝楊廣,宣佈廢朝三日,已表達他對長孫晟的追思。

    同日,楊廣下詔,以長孫晟少子,長孫無忌接替長孫晟的一切爵位。這對於虎視眈眈,想要成為霹靂堂掌門人的長孫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按照長別恆安的設想,由他接掌霹靂堂,然後讓長孫行操接受長孫員的世襲爵位。

    可不成想,沒等他出手,高夫人已先下手為強,通過蕭皇后的路子,使長孫無忌襲爵口這樣一來,長孫行操可就不樂意了……不過這和高夫人無關,因為長孫無忌這時候年紀還小,接掌霹靂堂的可能性,太低了。

    先襲爵,有這麼一個身份在手。

    以後再慢慢操辦,等長別無忌年紀大了,再尋找機會,入主霹靂堂。

    這就是言慶的主意。

    通過長別無忌襲爵,而使得他搶佔一個制高點。至於以後?鄭言慶沒有考慮太多。

    天曉得,大隋朝還能堅持多久?

    大業五年十月末,鄭言慶帶著朵朵和雄大海,辭別了鄭世安等人,駕車駛離洛陽。

    隨行的,還有兩隻已經初露崢嶸的小獒。

    言慶帶著朵朵,先去了龍門山,在山中的一個隱秘峪谷中,找到了宇文亞亞的墳墓。

    朵朵在墳前,痛哭失聲。

    並割發向天發誓,若不能找到兇手,為亞亞報仇,她誓不為人。

    拜祭完了亞亞之後,朵朵和言慶出山。

    她登上了馬車,由雄大海馭車。

    鄭言慶則翻身跨坐玉蹄兒,攜弓跨刀,雖馬車緩緩而行。

    兩頭小獒跟隨左右,快活的在地上奔跑。它們似乎也知道,即將到來的遠足,所以顯得非常興奮。

    清晨,原野中輕霧瀰漫。

    遠遠的,一行車隊停在伊水河畔。

    鄭言慶催馬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到了車隊跟前。

    「來人,住馬!」

    隨著一聲嬌柔呵斥,一員女將從車隊中飛馬竄出。只見她胯下一匹青花駒,一身青色戰袍,內罩白色內甲。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狐裘大氅,高髻盤扎,雲鬢高聳。

    略顯瘦削的臉上,帶著一抹戲謔之色。

    「鄭小妖,你來晚了!」

    「姑姑!」

    鄭言慶驚喜的呼喊一聲,催馬上前。

    那女將,正是裴淑英。

    當日,高夫人擔心言慶年紀小,不能護持長孫無垢周詳。鄭言慶就想到了裴淑英。

    高夫人和裴淑英關係不錯,有她帶隊,自然放心。

    可是裴淑英前一段時間還鬧著出家,高夫人也沒有把握說服她。

    於是鄭言慶又出主意,請蕭皇后下懿旨,這樣一來,裴淑英斷然不會拒絕。其實,這也是一個探尋裴淑英心思的方法。於是,蕭皇后一道懿旨,使得裴世矩也頗感無奈。

    裴淑英笑盈盈的看著鄭言慶,那雙嫵媚的鳳目,更流露出一抹關懷之色。

    「小妖,你壞了我的好事,所以你等著吧,我斷不會讓你在路上,過的輕鬆。

    嘻嘻,我給你帶來了兩個客人,但願得,你莫要吃驚……」

    說著話,裴淑英讓開一條路,只見身後馬車車簾一挑,裴翠雲那張羞紅的笑靨,呈現在了鄭言慶面前。

    「鄭公子,此次翠雲峨嵋還願,還請你多多照拂。」

    「啊……裴娘子!」

    裴淑英策馬到了鄭言慶跟前,低聲道:「我把翠雲偷偷帶出來了,給她那老子留下書信,說是要去峨嵋許願。不過,你以後麻煩恐怕不少,還要多加小心才是。」

    言下之意:翠雲已下決心離家出走,你以後可要為她負責。

    鄭言慶撓撓頭,看看身邊的大娘子,又看看車上的小娘子,還有一位躲在車裡的朵朵,以及那生病的無垢。

    哈,這一路上下去,恐怕不會再寂寞了!

    四個女人啊,都快湊齊一桌麻將了……他正思忖的時候,忽然聽到車隊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姑姑,該走了!」

    順著聲音看去,人群中一匹赤炭火龍駒,格外搶眼兒。

    馬上端坐一個少年,赫然正是裴行儼。他內罩大紅色軟甲,披著一件火紅色狐裘大氅。

    同樣是攜弓跨刀,馬鞍橋上,還掛著一對沉甸甸,形狀頗為奇特的八稜梅花錘。

    「你怎麼在這裡?」

    「廢話,我若是不在這裡,留在家裡等著被我爹收拾嗎?」

    裴行儼眼睛一瞪,旋即催促道:「快點走吧,否則被我爹察覺了,可就難辦了!」

    鄭言慶看著他,忍不住突然大笑起來。

    他撥馬與裴淑英相視一眼,點點頭,而後舉起馬鞭在空中一搖:

    「我們,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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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2:12:39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一章 雨霖鈴

暮春三月,靄雨綿綿。

    一連十幾日不見天睛,亭外桃花、杏花紛紛被垂落,狠藉一片。

    曲析的石子幽徑,濕涔涔滿眼緋紅粉白,又為這離別時,平漆幾分惆悵之意。

    位於峨媚山下的榮樂城涼亭中,裴淑英靜靜瑞坐。

    亭外的雨小了,只是絲絲涼風倡爾夾雜幾點雨星,捲入亭中,汩在鄭言慶和裴淑英的身上。

    遠處,車馬也已備好。

    「姑姑,莫要走,好嗎?」

    鄭言慶輕聲道:「您把翠雲姐姐帶出來,壞了破野頭的好事。現在回去,豈不是要被為難?」

    入蜀已有兩個月,清明過後,裴淑英不得不準備離去。

    言慶等一行人,在峨媚山腳下的榮樂緘安頓下來。當年哈士奇做狡兔三窟的打算,故而赴洛陽之前,在距離峨媚山不遠,位於青衣水之畔的榮樂城置辦了不少產業。這榮樂城,就是後世樂山市市中區的蘇稽鎮旁邊。始建於仁壽元年,為安撫當地土著僚人,而興建的緘市。

    榮,為繁茂之意。

    而樂,在古巴蜀語中,是僚的轉音。

    哈士奇在這裡,有一處佔地大約五百多頃的田莊,並蓄養了二百名武藝高強,身手矯健的武士。並且與當地僚人的僚帥頗有交情,據說早年哈士奇在蜀中經商,曾幫助僚人消除過一場瘟疫之類的災難。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哈士奇與榮樂城僚帥骨斯蠻,更結拜為異姓兄弟。

    朵朵在這裡的名字,叫做骨蘭朵,在僚人土語中,意思就是綻放的桃花。

    她是榮樂城僚帥的侄女,所以即便是當地官府,也不敢來盤問她的根底。這其中也牽扯到一個敏感的民族問題。岷蜀地區,俚僚眾多,還有許多當地的土著,其中的英系非常複雜。

    僚人狂野,往往是惹一個人,舉族報復。

    更何況朵朵這敏感的身份擺在這邊,以至於言慶他們抵達榮樂城之後,當地官府根本就不露面。

    言慶先在榮樂城落腳,把朵朵安頓妥當。

    他雖然知道孫思邈是在峨媚山裡,但峨媚山那麼大,孫思邈隱居山中,卻不太容易尋找。

    所以,言慶還要通過朵朵在這裡的英系,打探孫思邈的行蹤。

    好在岷蜀山清水秀,空氣也非常好。無垢離開洛陽之後,經歷的短暫的思鄉之苦,便漸漸平靜下來。她身邊有疼愛她的翠雲和朵朵,還有會給她講故事的小哥哥,以及憨厚老實的雄大海,總是被小哥哥欺負,每每爭吵從未獲勝,但又很喜歡和小哥哥鬥嘴的裴家小哥哥。

    沒有勾心鬥角,也沒有盛氣凌人。

    無垢的心情,也自然變得好轉起來,粉嘟嘟的小臉上,又出現了燦爛的笑容。

    翠雲和朵朵的關係……很奇怪!

    從一開始相互不理睬,一路下來,逐漸緩和。

    特別是途徑青泥嶺的時候,朵朵主動攙扶她,從嶙峋峭壁懸崖中山路走過,使得兩人的英系,變得親密起來。她們年紀相差不多,一個流離江湖,見聞頗廣;一個生於富貴之家,飽讀詩書。

    於是乎,就產生了許多話題。

    過青泥嶺之後,裴翠雲索性和朵朵,乘上了一輛車。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前世言慶也曾到過成都,但飛來飛去,並沒有領咯過,真正的蜀道艱險,夕門椎奇的風采。

    這一次,他的的確確領略到了!

    過青泥嶺當晚,裴淑英見眾人疲倦,於是下令宿於野外。

    裴淑英懷抱無垢,坐在篝火旁,看著嬉笑在一起的朵朵和裴翠雲,又看看在不遠處和鄭言慶調戲小獒的裴行儼。突然間心生奇異感觸……若一生能如此快潔,不要那家,又有何妨?

    「小妖,日間過蜀道,可有感觸?」

    鄭言慶於是發出感慨道:「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今夜美景,月朗星稀。

    我等處群山之間,行於山路之上……小妖,你很久沒有文章詩詞出來了,何不趁此機會,賦詩一首?長夜漫漫,也需緩解些許寂寥。」

    這也是裴淑英,首次求詩。

    裴翠雲聞聽,頓時喜出望外。一雙美眸灼亮,連忙讓人準備紙筆,也好記錄。

    言慶無法拒絕裴淑英的請求,於是想了想,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首傳唱千古的應景詩篇。

    「賦詩不難,不過柚冷頗有不足,若有人起舞,更贈聲色。」

    裴淑英不由得咯咯笑起來,「小妖,你若能做的好詩,我為你起舞,亦無不可。」

    裴淑英的舞姿,早年頗有名聲。不過自嫁於李德武之後,她就再未起舞,為人所憾。

    她將了鄭言慶的軍,鄭言慶反將她一軍。

    「既然姑姑有此雅興,那小子就為姑姑起鼓助興。」

    他說的鼓,是一種出自於外夷的樂器,據說來源於羯族,故而名為羯鼓。這種鼓,兩面蒙皮,腰部纖細。發出的音,主要是以古時十二律中陽律第二律一度音。急促,激烈,響亮,可以在戰場上為戰鼓,也可以賞景時,用於演奏。

    鄭言慶說罷,讓人取來一面羯鼓,拿起兩支槌仗,在手中滴溜溜一轉,蓬的落在鼓面之上。

    時值明月清風,鼓聲凌空迴盪,久久不息。

    剎那間,營地裡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聽說過鄭言慶的才名,但是卻無人親眼親耳見過。如今言慶當眾獻藝,讓眾人不由得為之好奇。他們想要看一看,這位傳說中的才子,大名鼎鼎的半緣君,又能有何佳作?

    「拿酒來!」

    自哈士奇被殺,到長孫晟過世。

    幾個月來,言慶的心情,一直處於極瑞壓抑的狀態。

    裴淑英挑起了他心中的那份感懷,今他生出了想要縱聲而歌的衝動。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邇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寨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蛾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詩仙太白的《蜀道難》,無疑最為應景。

    這《蜀道難》,屑於樂府舊體,此前有許多人做過此類詩篇。然後相比之下,李太白的蜀道難,無疑是眾多舊體中,最為雄起壯麗的一首。羯鼓聲陣陣,清麗之中,更蘊念著雄渾之意。言慶的聲音,略顯稚嫩,然而配合鼓聲之後,卻把那份稚嫩橙去,轉而以剛烈之氣。

    鼓聲戛然而止。

    裴淑英邁步走到營地之中,隨著那鼓點跳動。

    裙帶飄飄,宛若這蜀山之中的仙子。口中回應那最後一旬,「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眾人齊聲應和,在山中迴盪。

    言慶猛灌了一口烈酒,臉色通紅。酒意上湧,急促敲擊鼓面,槌仗使得郡鼓起聲在應和中,今人熱血沸騰。鼓聲陡然舒緩,裴淑英的舞步,也隨之緩慢,從劇烈,而轉換為輕柔之姿。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析縈巖巒。們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歎…」

    「以手撫膺坐長歎…」

    裴翠雲的目光淒迷,伴隨著言慶的歌聲,姑姑的舞姿,她恍若看到了蜀山之艱險和雄立。

    朵朵屏住了呼吸,無垢目光狂熱。

    至於裴行儼等人,更被那歌聲舞姿所吸引,下意識的伴隨著言慶的歌聲,扼腕而歎息。

    隋唐時期,從未有什麼高深的教育。

    然則那歌舞詩篇,似乎已沁入每一個人的骨頭裡面。他們能理解到那詩歌中的壯麗,猶如後世的人,都能哼唱兩旬流行歌曲。不過,隋唐人的詩歌,又雄起豪邁,即便靡靡,亦不失雄壯。

    言慶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已近十二載。

    靈魂依舊是原先的靈魂,然則骨子裡,卻以浸透了隋唐的風流。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平衍轉石萬壑雷。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和聲低沉,在山間迴盪。

    羯鼓之音陡而急促,鼓聲越來越響,越來越亮,越來越短促,越來越激昂……裴淑英的舞姿,也隨之越來越快。她似已感受到了,言慶這首《蜀道難》,將入高溯。她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雙臂彎曲合攏,旋轉越來越快。那種感覺,就好像少女時快潔的歌舞,重又回來。

    「劍閣崢嶸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朝避征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側身西望長咨嗟!」

    當鼓聲停息,裴淑英匍匐地上。

    營地中,再一次鴉雀無聲……許久,裴行儼大吼一聲:「好!」

    鼓好?詩好?亦或者是裴淑英的舞姿好?

    也許,都好吧……營地之中,歡聲如雷。

    所有人都興奮的大喊大叫。鄭言慶走到裴淑英身邊,把裴淑英攙扶起來,伸出手,擦拭去她額頭晶瑩汗水。

    ————————————————————————————————

    那肌膚的溫暖接觸,雖相隔數月,依然能夠感受。

    裴淑英看著面前的這個小男人,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纖手柿拂去言慶肩膀上的細密雨珠。

    「破野頭,又算得個什麼?」

    她微微一笑,言語中帶著自信滿滿。

    「小妖放心,破野頭奈何不得我。雖說他如今聲勢正盛,但想要為難我,恐怕也要思量一下。」

    河東裴氏,自古三晉望族,秦漢以來,歷六朝而盛。

    所出子女焉能懼怕一個小小的包衣奴才(宇文述一門,本是鮮卑貴族俟豆歸的奴才,後隨俟豆歸而改姓宇文,類似於滿清人的包衣奴才)?裴淑英輕聲道:「若是那破野頭不知輕重,我倒要看看,他們能要出什麼手段。」

    「姑姑……」

    「小妖莫要為我擔心,姑姑經歷這許多事情,知道輕重。」

    「可是,我不想姑姑回去。」

    「我也不想,但我必須回去。」裴淑英輕聲道:「我把你們送來榮樂,已完成了任務。想來高夫人現在已經動身,不日就要抵達榮樂。

    我若再留下來,對你絕無好處。小妖,你的心思,姑姑已經知道…我很開心。你殺了李德武,也非是了了我一樁心事,此後再無其他牽掛。

    我回去,無妨!

    倒是小妖你,在一段時間裡,最好不要回中原。

    宇文化及這次丟了這麼大的面子,他不敢為難我,卻能為難你。

    而且裴仁基……他做事過於功利,只怕也不會給你好臉色。你讓世安叔父回鞏縣,卻是一步好棋。我回去之後,也會返回河東,到時候會代你關照。而你……還小!應該趁此機會,好生求學,以求將來,早日出山。

    此次入蜀,對你只有好處,而無半點壞處。

    洛陽那邊的情況會越來越複雜,你過早的捲入其中,絕非一件好事。」

    鄭言慶點點頭,輕聲道:「我定當牢記姑姑的話。」

    裴翠雲柏頭看看天色,此時眷雲舒捲,斷雨零星。籠罩在遠處青衣水江面上的陰霾,被微風漸漸吹散,馨香四起。天光大開,周囤深碌淺翠平漆一重****。桃杏笑靨,粉面撲人。

    遠處林間的鳥雀,唧唧啾啾鳴唱。

    裴淑英邁步走出涼亭,「言慶,我該起程了。」

    「姑姑,一路順風。」

    言慶站在涼亭裡,拱手與裴淑英道別。

    裴淑英深吸一口氣,走了兩步之後,突然間停下來,反身走到言慶身前,一把將他接在懷中。

    「小妖,你要保重。」

    臉埋在溫玉般的豐潤中,言慶的心情,好生低落。

    一雙手,緊緊接抱著裴淑英盈盈一握的腰身,用力的呼吸著,那峰巒間散發的溫香和溫潤。

    此刻,他的心中,全無半點慾念。

    片刻之後,裴淑英把言慶椎開,轉身大步離去。

    她實不想離開,卻又不得不離開。老父那森冷的言語,猶在耳邊迴響,裴淑英可以不顧自己,但卻不能不顧言慶。而這些話,她又不能說。否則以鄭言慶的性子,不曉得又會鬧出什麼動靜。

    即便殘生孤寂,有這數月同行,有那歌舞相和,她心裡再無半點遺憾。

    馬車,沿著碎石小路,緩緩遠去。

    裴淑英坐在車裡,淚水不自覺的清落……陡然間,耳邊傳來台陣悠揚琴聲。

    「停下來!」

    裴淑英走出馬車,站在車上回頭眺望。

    那涼亭的影子,已經變得非常換糊,隱約間,伴隨著琴音,有歌聲傳來。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暢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濃,幕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狄節。今宵酒醒何處?揚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裴淑英鼻子一酸,竟無語,立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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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二章 仙醫何處尋?

言慶有些低落地回到住所。

    五百多頃的田莊裡,到處有身著僚人服飾的武士巡邏。這些人,有的是當年跟隨朵朵父親的老部下,有的則是僚帥派來的護衛。哈士奇在這方面,很謹慎,並沒有徵召不熟悉的人過來。

    這是哈士奇最後一個藏身之所,在用人方面,更加謹慎。

    「姑姑走了?」

    裴翠雲在門廊上點茶,見鄭言慶回來,把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

    她隱隱約約,能覺察到一些言慶和裴淑英的不同尋常,但並沒有聯想到其他的地方。

    這是個溫淑賢惠的女子,或者說,有點書獃子。

    鄭言慶點點頭,在門廊上坐下,喝了一口峨嵋山上剛採來的新茶。這種純天然的綠茶,和後世那種用大棚孕育出來的蒙頂茶,有天壤之別。一口淡雅清茶入口,口齒留香。那淡淡的,清雅的茶香沁入肺腑,讓原本低落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轉許多。有人說,點茶見功夫。

    真正的點茶高手,能將他們的心情,傳遞給飲茶人。

    言慶也是喝茶的高手,但論起點茶的功夫,顯然和裴翠雲,還有很大的差距。

    「好茶!」

    他忍不住讚了一聲,而後問道:「朵朵呢?」

    「哦,今天僚帥派人過來,說是打聽到了一些孫先生的消息。」

    峨嵋山面積很大,距離榮樂城大約有三十多公里,分為大峨嵋、二峨嵋、三峨嵋和四峨嵋。

    在這茫茫群山之中,想要找到一個修道的隱士,難度可想而知。

    好在有朵朵,通過她與僚人的關係,僚帥派出人手,與居住於峨嵋山區的土著僚人接觸,打探消息。

    「過些天高夫人就要來了,我準備帶著大海進山。」

    「那可要小心點才行。」裴翠雲蛾眉一抖,輕聲道:「我聽朵朵說,那山裡有生僚出沒,凶狠的緊呢。」

    僚人,有生僚和熟僚之分。

    所謂熟僚,就是只居住於榮樂城周圍,已經歸化,或者說漢化的僚人。

    除了衣著服飾,還有一些傳統的習俗不太一樣之外,他們和漢人的區別並不算太大。半農耕,半漁獵,過著極為穩定的生活。而生僚則是指那些未開化的僚人。這些傢伙凶殘野蠻,並保留著一些古老的習俗,茹毛飲血,出沒於山林之中,靠獵殺為生,戰鬥力極為強悍。

    岷蜀地區,生僚主要集中於山區,所以官府也無可奈何。

    鄭言慶應了一聲,「放心,我會多加小心。

    對了,大海就和我一起入山,讓元慶留下來吧。這邊也不能沒個護衛的人,元慶的武藝好,他留下來,我也放心。」

    裴翠雲嗯了一聲,為言慶的茶杯裡,續上了水。

    兩人就坐在門廊上,目眺天邊晚霞,飛雲亂渡的綺麗景觀,不由得有些癡了……又過了數日,高夫人抵達榮樂城。

    長孫晟的喪事已經結束,霹靂堂的權力之爭,也告一段落。最終,長孫恆安也沒有得到這家主的位子。長孫行操臨陣倒戈,推選了長孫順德接掌霹靂堂。比爵位,長孫恆安比不過順德。比年紀,比權謀,比手段,比出身……他也樣樣落後,最後不得不俯首低頭。

    長孫無忌原本也想跟來,但被高夫人所拒絕。

    他馬上就到了進學的年紀,高夫人希望無忌能留在洛陽,好好修學,以求來年能進入官學。

    長孫無忌雖然不太情願,可畢竟這是關係到未來的大事,最終也只得點頭。

    高夫人不放心把無忌交給長孫順德,因為在這次霹靂堂權力之爭中,她發現長孫順德的心機太深。一開始唯唯諾諾,而後突然間發難,奪取了霹靂堂的控制權。這個人,不讓人放心。

    所以,高夫人把無忌送到了她的兄弟高士廉那裡。一方面她放心,另一方面,高士廉學識見識都不錯,無忌在高士廉那邊,可以學到很多東西。這對於無忌的將來,無疑大有好處。

    而言慶,此時也打聽到了一些消息,準備動身入山。

    一開始,鄭言慶並不準備帶著朵朵一起去。可是朵朵堅持,並細數了利害。

    首先,朵朵會僚人土語,可以在適當的時候,和當地人進行交流;其次,朵朵現在是骨蘭朵,榮樂僚帥的侄女,這也能讓她解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其三,她武藝不錯,不會拖累言慶。

    鄭言慶想了想,也就答應下來。

    裴行儼也要跟著一起去,不過鄭言慶沒有答應。

    好一番勸說,總算是讓裴絆儼打消了念頭。

    他與高夫人說明了狀況,請高夫人和無垢暫時居住於田莊。

    在初夏的一個明媚清晨,言慶、朵朵和雄大海三人,帶上行囊,領著細腰和四眼,啟程動身。

    三個人,都換了裝束。

    白棉布綁腿,足蹬草鞋。穿著僚人的服飾,攜帶兵器弓箭,和足夠的糧食。

    峨嵋山山區近百平方公里,其中包括了大峨等四座大山。大峨嵋是峨嵋山的主峰,習慣上所說的峨嵋山,就是指大峨嵋。大峨嵋與二峨嵋,兩山相對。迄迄望去,****縹緲,猶如畫眉。

    山路陡峭險峻,山勢起伏突兀,有橫空出世的雄偉之色。

    大峨眉山,主要以佛寺為主,是佛教普賢菩薩的道場。

    孫思邈不大可能在大峨眉山上修道,所以可以不必去那裡尋找。根據僚人的消息,孫思邈最有可能是在二峨嵋和三峨眉這兩座山峰。特別是三峨嵋,有不少道觀。即便是孫思邈不在那裡,想必也能從那邊打聽到一些他的消息。所以,言慶等人的目標,就定在了三峨嵋。

    入山時,山中起了霧。

    峨嵋山以多霧而著稱,常年雲霧繚繞,雨絲霜。瀰漫在山間的雲霧,變化萬千,使人如進入仙境之中。鄭言慶三人入山之後,按照當地人所說的路徑,很快就找劍了三峨嵋的道觀。

    可是,細打聽下來,卻無一人知道,孫思邈的行蹤。

    「小秀才,似孫先生那等閒雲野鶴,恐怕未必看得上這些道觀。

    他會不會藏於深山之中,與某個山野中的洞府,吐納修行,不理世事呢?若如此,要找他只怕困難。」

    言慶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

    那是孫思邈最後一次給他送信,只說了些修行之事,並沒有談及其他。

    信中也只是說,他在峨嵋山,與幾位好友一起修道,所得頗多。

    還說袁守城道法精深,言語之間流露羨慕之意。

    「不太可能吧!」

    鄭言慶低聲說道:「孫先生既然是與人一起修道,居住於山野洞府的可能性,恐怕不是很大。

    我估計,最有可能的是他所在之處,是一個小道觀。

    恩,讓我再看一看……」

    言慶把孫思邈的來信,重又拿出來仔細閱讀。

    「朵朵,你可知道,峨嵋山上,何處杜鵑最紅?」

    鄭言慶突然詢問。朵朵一怔,搖搖頭說:「這個我哪裡知道?我也是第二次來峨嵋山罷了。」

    「尋個道觀問問看。」

    鄭言慶說著,邁步準備下山。

    細腰和四眼,卻在這時候狂吠起來。

    緊跟著,遠處枝頭上傳來吱吱聲響,幾隻金絲猴,顯出了蹤跡。

    鄭言慶一怔,詫異的向那猴子看過去,卻沒有放在心上。誰都知道,這峨嵋山的猴子無數。

    後世,峨嵋山的猴子,可是比現在要瘋狂許多。

    他上前拍了拍細腰和四眼的腦袋,示意它們不要再叫。

    「朵朵,咱們往回走吧。」

    鄭言慶說著話,伸手從朵朵的肩膀上接過了包裹「,我記得來的路上,好像有一座寺廟。咱們去打聽一下……孫先生說,他與友人曾在山中賞杜鵑花。想必他修行的地方,杜鵑當為一景。」

    朵朵答應一聲,也不與言慶客氣,手持利劍,與言慶並肩而行。

    不知不覺,山中雲霧越發濃重。

    鄭言慶三人走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不得不停下腳步。

    「我記得那寺廟並不遠啊……為何走了這麼久,還沒有看見寺廟的蹤影?」

    鄭言慶說著,和朵朵相視一眼。

    心裡突然間一驚,一個不好的念頭,油然自心底升起。

    莫不是,走岔了山路?

    「小秀才,不能再這麼走了!」

    朵朵看了看天色,「這霧氣越來越重,天色也開始轉暗。咱們這樣再走下去的話,弄不好會有危險。依我看,還是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歇息一晚再說。待天亮之後,認清楚方向,再尋不遲……」

    夜行山路,的確是危險重重。

    言慶也不敢冒這種風險,於是點頭同意。

    三人在附近,找到了一處乾燥,且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山嶺中枯枝甚多,所以也無需擔心山中霧氣濃重。鄭言慶用火折子點燃火堆,雄大海在附近找到一眼泉水,把水囊灌得充足。

    吃了乾糧,喝過了泉水。

    鄭言慶讓朵朵躺在他身後休息。

    兩頭獒犬則匍匐在不遠的干地上,假寐休息。

    雄大海把沉甸甸的雙斧,置於身旁,坐在篝火旁的石頭旁邊,抱攏雙臂,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鄭言慶則再一次取出那封書信,一遍又一遍的閱讀。

    信中,幾次出現了一個名叫希譙道人的名字,看上去應該是孫思邈的朋友。也許明天的重點,不應該放在孫思邈的身上,而是放在這個希譙道人的身上。因為從孫思邈信中的口吻來看,這位希譙道人,好像是久居於峨嵋山。既然如此,想必認識他的人,會比知道孫思邈的人多。

    把書信收好,鄭言慶深吸一口氣。

    這感覺,真好像是入山找神仙一樣的凡夫俗子。

    仙蹤縹緲,辛苦許久,卻全無頭緒「這種奇妙的感覺在言慶心中一升起,就再也無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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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三章 希譙道長

朝霧暮雲,是峨嵋特有的景致。

    鄭言慶醒來時,隱約聽到依稀的歡笑聲。

    扭頭看,朵朵已不見人影。雄大海靠在石頭上,大腦袋一點一點的,還在瞌睡。不過兩頭獒犬卻不見了蹤影,令鄭言慶心裡一驚,連忙站起身來,順手抄起十字刀,警惕向四周眺望。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也許說的就是此刻的景致,不過鄭言慶卻無心欣賞。

    這深山老林,難免會有野獸出沒。更何況還要那可怕的生僚,隨時可能會出現在階近,讓言慶不得不多了幾分謹慎。

    他叫醒了雄大海,循著笑聲而行。

    走出去大約一里地左古,就看見一片松林。

    細腰和四眼從松林中跑出來,讓鄭言慶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連忙示意,兩頭獒犬不要出聲,然後他輕手輕腳的走進松林。晨光透過繁茂的枝椏,照射在樹根下的青苔。走不多遠,就見一條溪水從林中穿行而過。一名婀娜少女,赤身站在溪水之中,將一頭如雲秀髮輕握。

    言慶一下乎呆了!

    那少女,正是朵朵……要說起來,這並非是他第一次見到朵朵的**。然則時隔六年,昔日的小丫頭,如個已含苞欲放。細嫩的肌膚上,沾著晶瑩的水珠。

    富有青春朝氣的**,已透出幾分成熟的風韻。

    盈盈一握的小蠻腰,胸首綻放的蓓蕾。

    言慶也不由得嚥了口唾沫,擾豫一下之後,又輕手輕腳的退出松林。

    「朵朵,朵朵!」

    「小秀才、我在這裡……啊,你先不要過來。」

    朵朵的聲音帶著幾分焦急和羞澀,言慶答應了一聲,在松林外蹲下來。

    「朵朵,我們要動身了。」

    「我知道,我知道……」朵朵在林中連忙喊道:「小秀才,你在外面等一下,我馬上就出來。」

    「呃,那你要快一點。」

    細腰和四眼,蹲坐在鄭言慶面前,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主人為什麼進去了,又退出來呢?

    言慶臉上露出一抹笑意,把手拈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兩頭獒犬,竟似明白了言慶的意思,同時點點頭。

    伸出手,在兩頭獒犬的腦袋上,用力揉了揉。不一會兒的功夫,朵朵從林中走出,頗有些羞澀的看一眼鄭言慶。

    想來是這兩日翻山越嶺,看晨光甚好,故而動了沐浴之心。

    濕發簡單的紮起,幾縷劉海,調皮的在額前晃動。

    言慶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朵朵,回去吃點東西吧。吃完早飯,我們還要早點上路呢。」

    他看上非常平靜,全無偷窺之後的侷促。

    以至於朵朵也不清楚,鄭言慶究竟看見了什麼。不過她現在,更願意相信,小秀才什麼都沒有看見。

    吃罷早飯,三人再一次動身。

    在晨光之中,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正確的道路,並且看見了那座昨衣想要尋找的廟宇。

    「杜鵑最美之所?」

    那寺中的僧人,仔細想了想後回答:「那應該是雷神坪的杜鵑花最盛吧。這時節,正是杜鵑綻放之時,雷神坪那邊的杜鵑花種類最多,奼紫嫣紅,應該算是最美。在雷神坪賞花,卻是別有風味……」

    鄭言慶又問:「那您可知道,一個名叫希譙道人的人嗎?」

    「希譙道人?」僧人光是一怔,旋耶露出驚恐之色,「你是說趙希譙?」

    「應該是吧。」

    「他也在雷神坪……你到了那邊,就可以看到一座雷神殿,他就在雷神殿中修行。不過施主,我勸你莫要找他。趙希譙是個瘋子,這些年不曉得毀了多少寺院道觀,以至於如個整個峨嵋山,無人願意接收他。他如個在雷神殿安頓,可是……指不定何時,就令神靈發怒。」

    言慶不由得奇怪。

    這個趙希譙,似乎讓這山中之人,很畏懼啊!

    也不知他做了什麼……不過,總算是有了一個線索。鄭言慶還是向那僧人謝過,並添了兩貫香油錢,這才告辭離去。

    雷神坪,位於大峨嵋山。

    言慶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捨近求遠,似乎繞了遠路。

    雷神坪有名雷神殿,始建於漢代。據說,那雷神坪下,有七十二洞,居住有龍神和雷神。

    遇到天旱時節,人們就會去那裡求雨,往山巖下投死豬死拘,或者婦人的衣褲鞋襪。

    往往,會有雷雨交作,極為靈驗。

    雷神殿建於懸崖絕壁之間,相傳那裡還有女媧煉石的飛來劍洞,伏羲悟道的伏羲洞,鬼谷子著書的鬼谷洞,等等等等。絕壁山巖下,雲遮霧繞,人跡罕至。不過站在雷神坪上,可以欣賞到成片成林的杜鵑花,所以也算是峨嵋山的一處景致。但若無人告之,外人也無從知曉。

    「小秀才,那個人,聽上去可不是善類。」

    鄭言慶撓撓頭道:「應該不會吧……孫先生的朋友,應該不會是壞人。可能舉止有些怪異,故而不被人理解,所以才有趙瘋子的稱呼。朵朵莫要怕,若他真是壞人,咱們也不怕他。」

    「嗯!」

    朵朵用力的點點頭,似乎是給自己打氣。

    下意識的,卻握緊了手中的利劍,顯示出內心之中的緊張情緒。

    言慶笑了笑,把弓囊和十字刀斜跨在身上,與雄大海招呼了一聲之後,一把拉住了朵朵柔荑,大踏步向雷神坪方向走去。

    雄大海大大咧咧,將兩柄由雄大錘親手打造,沉旬甸,重達一百多斤的斧頭插在腰間,然後拎著行李,快步追過去。兩頭獒犬,也緊隨其後,忽而前,忽而後,在山間小徑之上奔行。

    ***

    雷神坪,果然很荒涼。

    海拔大約在兩千米以上,人跡罕至。

    它距離洗象池不遠,四周倒是頗為幽靜。沿途,不時會有猴子成群結隊的出現,不過它們有些怕生,故而只是遠遠的眺望,一見有人走過來,立刻吱的一聲,四散而去,眨眼無蹤。

    這和言慶印象中的峨嵋猴群,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後世的峨嵋猴子,一個個膽大的要命。甚至可能在途中攻擊遊客,搶奪遊客身上的物品。

    這裡面,自然有各種各樣的因素。

    鄭言慶倒是很慶幸,這個年代的猴群,還沒有被養的蹬鼻子上臉,猖狂囂張。

    雷神坪上,有一座殘破而古老的神殿。

    位於山巖之畔,背靠萬丈深淵。山牆有幾處已經倒塌,給人一種殘敗和蕭條的感受。不過從山門小徑來看,這裡時帶有人走動。鄭言慶深吸一口氣,拉著朵朵邁步走進了雷神殿山門。

    「敢問,趙希譙道長在嗎?」

    雷神殿裡,無人回應。

    「請問,這裡有一位趙希譙,趙道長嗎?」

    鄭言慶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依舊沒有人出來。

    雄大海有點不耐煩,開口大吼一聲:「趙希譙在不在!」

    話音未落,只聽那雷神殿後殿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從一個窗戶裡,冒出了一股濃煙,並夾雜著極為刺鼻的硫磺火硝味道……或者說,是一股刺鼻的火藥味兒!

    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怒氣沖沖從後殿裡跑出來。

    「該死的,貧道都躲到了這兒,你們還不罷手嗎?是哪個龜兒子找我,大吼大叫又做啥乎?」

    他身穿一件發黃的白色鶴氅,內襯八卦道袍。

    身材不高,大約170左古,圓圓的一張臉,一部鬍子好像是被火燎過一樣,顯得格外凌亂。

    他怒氣沖沖的跑到了大殿之中,手舞足蹈的憤怒吼叫。

    雄大海一聽,立刻怒了。

    這貨的嘴巴實在不乾淨。

    不等鄭言慶開口,他縱步上前,插腰站在趙希譙的身前,怒吼一聲:「龜兒子,是老子找你。」

    趙希譙,只及雄大海胸前。

    只覺眼一黑,一堵牆就橫在他身前。

    「呃……」

    憤怒的臉上,浮出憨厚笑容,「這位居士,我就是趙希譙,不知尋我有何貴幹?」

    這就是孫思邈信中所提到的希譙道人?

    言慶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找錯人了!

    在他看來,孫思邈那種脫俗的人,怎可能有這樣的朋友?但又一想,所謂真人不露相,人家故意這樣子,也未嘗不可。

    「大黑子,不得無禮!」

    鄭言慶連忙喝止了雄大海,上前一步拱手道:「敢問閣下,可是希譙道長?」

    趙希譙一怔,打量了一下鄭言慶,「你又是誰家的娃兒,跑來這裡找趙希譙,又有什麼事情?」

    言語間,透出一種倔傲之氣。

    雄大海勃然大怒,「龜兒子的,你到底是不是趙希譙。」

    「呃,我就是趙希譙,你找我何事?」

    趙希譙被雄大海那一聲如雷巨吼,嚇得一哆嗦,脖子一縮,立刻回答。

    朵朵在一旁,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趙希譙可能也覺得有些尷尬,想要挺起胸膛,可是看了一眼雄大海那凶神惡煞的模樣,立刻打消了念頭。

    言慶也是哭笑不得……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大海,不許對希礁道長無禮。」鄭言慶扭頭呵斥了一聲,然後回過身,拱手概笑道:「道長,小子名叫鄭言慶,與孫先生素有書信來往。此次來峨嵋,就是想要找孫先生……只是不知他在何處修道,幸好先生曾在信中,提到過道長的大名,故而冒昧登門,還請道長恕罪。」

    趙希譙一怔,眼中露出驚訝之色。

    「你,就是那個鵝公子?」

    他問完這句恬,突然露出憤怒之色,「該死的聖童孫,好端端的幹嘛要留我的名宇?可憐我辛辛苦苦煉製的一爐金丹啊……小子,我不管你是來找誰,快把我那一爐金丹,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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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2:13:23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四章 所求者何?

距離雷神殿不遠,有一處名為洗象池所在。

    相傳,釋迦摩尼大弟子普賢登臨峨嵋時,曾在一座六方池中為他的坐騎白象洗身

    ,故而得名。

    此地屬高寒地帶,故而建築多低矮。

    以鉛皮蓋房,設有大雄寶殿和觀音殿,供奉有觀音和大勢至菩薩,香火極其興

    旺。

    鄭言慶沒有想到,孫思邈居然會住在一座佛寺種。看他與寺中僧侶的樣子,似乎習非常親密。

    不過,這寺中的僧侶聽聞鄭言慶名字的時候,卻綁顯得有些敵視。

    孫思邈初見言慶,也是不由得一陣驚喜。

    「言慶,你怎會找來這裡?」

    六載不見,孫思邈看上去越發清癯。不過狙貌卻似乎沒有太大的改變。和六年前相比,他看上去好像更年輕了一些。原本臉上還有些褶皺,但這一次相見,紅光滿

    面,肌膚緊致而光滑,內中似有一抹晶瑩的光在流轉。衣帶飄飛,更顯露出幾分神仙風采,今太不由得心生膜拜之意。

    「孫真人,您可真是難找啊!」

    鄭言慶苦笑道:「學生從洛陽而來,入山已半個月之久。若非您上次在信中提到了杜鵑和希譙真人,只怕這一次就要空手而回。」

    孫思邈的目光,越過鄭言慶的肩膀,看到了站在門外,與雄大海並肩而立的趙希譙。

    趙希譙的模樣有些淒慘,驗上被煙火燻黑的痕跡,還沒有來得及被擦拭乾淨。孫愚邈向他看過來,趙希譙卻是勃然大怒。

    「你這該死的傢伙,好端端寫什麼書信?

    你寫書信也就罷了,為何又要寫上我的名字?可惜了我一爐金丹,眼看就要成功,被這些傢伙一擾,全都廢掉了……你知不知道我為那金丹下多少功夫,又耗

    費了多少心血?」

    他越說越氣,到後來指著別思邈的鼻子開罵起來。

    孫思邈卻不惱,笑呵呵的聽著趙希譙的牢騷尾不在意。

    「這黑大個,擾了我煉丹也就罷丨工了。我說你們自己過去找就是,他卻扛著就走,當我貨物不成?」

    趙希譙好像找到了靠山,指著雅大海開始數落起來。

    哪知孫思邈根本就不理睬他,讓前拉著言慶的手,打量一番之後說:「不錯,這個頭都快趕上我了……呵呵,言慶啊,你不要理這瘋子。他就是這樣子,煉丹煉

    丹……你練了十二載,也未見你練出什麼金丹。上次若非是我出手救他,這傢伙只怕就要煉得連性命都沒了。」

    趙希譙有些尷尬,撓撓頭,一拂衣袖,轉身就要離開。「喂,趙瘋子!」孫思邈喚住了趙希譙,「別說我不告訴你,今日法順大師要辦素齋,邀請大家賞月。你若是走了,日後可莫要後悔才是。」

    趙希譙立刻止住腳步,「法順和尚要做素齋,那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孫思邈不再理他,拉著言慶的手,往後殿禪房行去了,「言慶,你來的正好,我為你引介一位高人。

    呵呵,說起來你和他還有些關聯呢。」

    「和我有關聯?」

    鄭言慶愕然,剛要開口詢問,卻見孫思邈拉著他,身不由己的就往後殿行去。要說言慶練功多年,這下盤穩得很。尋常人莫說要拉著他走,就算想要把他推動一步,都會感覺吃力。

    然則孫思邈拉著他,好像毫不吃力。

    鄭言慶與其說是自己在走,倒不如說是隨著孫思邈的牽引而行。

    「女施主,後殿重地,恕無法招待,還請女施主禪房休息。」

    朵朵想要跟著去,卻被一名僧人攔住。鄭言慶扭頭對她說:「朵朵,你就在禪房等我,一會兒我去找你。」

    朵朵無奈,只好帶著雄大海,和兩頭獒犬,隨著那僧人到偏房休息。

    而趙希譙則隨著其他人,去整理儀表。

    言慶隨著孫思邈走出後殿,兩人穿過一片竹林。

    沿著林間碎石小徑,但聞耳邊傳來陣陣木魚之音。

    「孫真人,你帶我去見誰啊。」

    「呵呵,到了你自然知曉。」

    兩人很快就來到一處幽靜的禪房外。且光灑在庭院,院中雜草叢生。草葉上,還沾著晨間露水,幸好鄭言慶穿的是一身僚人服飾,若是穿著平日曆的衣裝,只怕衣襟會被露水打濕。

    院子裡有一幢禪房。門廊上坐有兩人,一個曲肱高臥二個盤坐蒲團。

    一那曲肱高臥者,是道家裝扮伴,瞇著眼,似在熟睡歷一個則是老僧模樣溢坐門廊上吉蚌石佛一手金剛手珠者似緩慢實則轉動迅速廠手木魚接舟許久才輕擊木魚一次。

    這一僧一道,形容怪異。

    孫思邈示意言慶不要出聲兩人在一旁曬上坐下靜靜看著僧道。

    篤!

    足足一盞茶的工夫,木魚輕響,僧道同時掙開了眼睛。

    「老和尚,你輸了。」

    老僧一笑:「袁真人,貴客臨門,若再繼續下去,豈非失禮?」

    道人扭頭看了一眼孫思邈和鄭言慶。當目光落在鄭言慶的身上是,他微微一怔,一雙細長雙眸,露出陰柔的光亮。

    「你是誰?」

    「袁真人,他就是我曾與您說過的鄭言慶。六年前您途經洛陽,為能與他相見……」

    道人一擺手,手指不斷變化,目光依舊落在鄭言慶身上,語音極為輕柔道:「你究竟是誰?」

    「我……」

    不知為何,言慶這心裡,陡然一顫。

    他想要開口,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如何說。

    我是誰?

    我是鄭言慶,可我明明叫李丨建國?我是李丨建國,卻明明是鄭言慶。「我是我。」

    道人一怔,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而老僧昏暗的目光,也隨之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

    「袁真人,你這是做什麼?」

    「哦,無他,兒戲矣。」

    袁真人呵呵一笑,目光收回,復又坐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卻是一場好睡老和尚,咱們明日再接著比。」

    「明日?」

    老僧笑道:「只怕有些麻煩,明日一早,我當往成都府一……袁真人咱們這釋道之爭,已近半載,勝負未分。不過今日,有原道者拜訪,不如咱們問問他,何為佛,何為道?」袁真人扭頭,向鄭言慶看去。

    「小施主,何謂釋道?」

    鄭言慶那裡會想,他竟然然在這裡遇到了這種釋道之爭。

    嘴巴張了張,好半天艷吃吃艾艾地說:「佛即是道,道即是佛。」

    「哦?」

    袁真太和老僧的目光,陡然間凝重起來。

    鄭言慶只覺身上有一塊大石,那種奇異的壓力,令他非常難受。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每處惹塵埃?」

    腦海中徒然浮現出了一句後世耳熟能詳的禪詩,言慶脫口而出,可說罷又有些後悔。幹嘛要摻和到這種事情裡?釋道之爭,多少年未能分出高下,他摻和進來,豈不是自尋煩惱嗎?

    老僧手中的木魚槌,篤地敲在木魚之上。

    而袁真人似也色變,久久無語。

    「然天道遠,人道彌。」鄂言慶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釋道之說,我無所求,與我何干?」

    「那你所求者何?」

    袁真人立刻逼問。

    鄭言慶一怔,心中不由得也陷入迷茫。

    是啊,我所求者,又是什麼?

    重生十一載,他從未認真的考慮過這樣一個問題。

    不管是他剽竊詩章,亦或者習夾練武,所求者不過是為日後能抱住李二的大腿,能逍遙快活。

    可是,這真是他所求嗎?

    思緒一下子變得混亂起來都言慶坐在門廊上,久久不語。

    孫思邈也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的狀況,不由得眉頭一蹙想更開口為他辯解幾句,卻見袁真人和老僧掃了他一眼。兩人同昧輕輕搖頭,而後端坐於門廊上,眼皮子一耷拉似是入定。

    孫思邈雖然不知道這兩位是搞什麼鬼,可是考慮到他二人的身份,還是閉上嘴巴。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不知不覺間,已是午後。

    鄭言慶坐右肺上足足一個時辰,終於抬起頭來跟中流露出堅定的光芒。

    「小施主已有了答案嗎?」言慶點點頭。

    「願聞其詳。」

    鄭言慶起身拱手一揖「小子所求者,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一席話,聽上去有些光偉正,高大全。

    但卻是鄭言慶發自肺腑之言。

    前世在物慾橫流,道德淪喪的社會中苦苦掙扎,有時候連自己是誰,都已忘記。少年時的偉大理想,還有種種誓言隨著物質生活的不斷提高之後,卻分崩離析,煙消雲散……

    言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原因。

    當一個人無所信仰,無所畏懼的時候,物質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重活一世,他發現,自己或許可以改變一些東西。

    在先前的那種重壓之下,鄭言慶的心胸,突然間豁然開朗起來……有些東西,我們始終應該堅持!

    袁真人和老僧怔怔看向言慶,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袁真人突然打笑起來,站起身來大袖一甩,「娃兒,你好大的口氣。但願二十年後,你依然記得今日之言。」

    說完袁真人離開禪房。

    鄭言慶呆立原處,腦袋裡依舊有些紛亂。

    「孫真人我說錯了嗎」

    孫思邈目光有些迷離,沉靜許久後,低聲道:「你沒有說錯,只是我覺得,我好像錯了……」

    他出身豪門,卻迷戀仙道。學得一身的本領,如今思來,卻好像未有任何用處。數十載來,苦求仙道。

    到頭來卻發現此不得一個小孩子看得真切。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所求者,不過一場空。

    老僧的目光也有些游離,默默起身,返回禪房。

    孫思邈深吸一口氣,而後撓撓頭,輕輕苦笑道:「言慶啊,你可

    真是個妖孽。數十載所求,被你說成了一場空。即便是法順大師大圓滿心境,也被你說動了……算了,我們回去吧。」

    「孫真人,您不是要引介人嗎?」

    「人,你已經見過了。」

    孫思邈帶著鄭言慶往外面走,「那袁真人就是南袁袁守城真人,占卜觀氣之術,天下無雙。

    那老僧,就是法順大師。

    他俗家本姓杜,是杜如晦族中叔祖。我原本想為你引介一番,可沒想到……不過沒關係,他二人都非尋常人,不會怪罪你的。」

    鄭言慶撓撓頭,有些尷尬的笑了。

    「對了,你千里迢迢從洛陽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孫思邈終究修道有成,很快就平復了心境。他帶著言慶,來到他的住所,好奇的詢問道。

    鄭言慶說:「孫真人,我此次來是求您救人。」

    「哦?」

    言慶於是把長孫無垢的病情解說了一遍,而後苦笑道:「無垢這氣疚頑症,巢先生和吳先生都束手無策。吳先生說,這岐黃之道,當首推孫真人。所以,我就帶著無垢亦來尋醫。」「長孫大將軍,故去了?」

    孫思邈久居深山,並不太清楚外面發生的事情。

    聞聽長孫晟故去的消息,他不僅一怔,眉頭頓時緊鎖一起。

    「孫真人?」

    「哦,我只是乍聞長孫凋零,心生感慨罷了。當年我與長孫晟曾有數面之緣,未曾想到……

    氣疾這病症,治療起來倒是一樁麻煩事。

    治病倒是沒問題,不過能不能治好,我卻不大確。這樣吧,等明日一早送法順大師離開之後,我隨你去榮樂城走一趟,先看看那小丫頭的病情,再做其他打算……對了這件事後你可有打算?」

    「洛陽如今局勢複雜,老師故去,我也不想立刻回去。

    所以我想在蜀中待上一段時間,一方面可以幫您照顧無垢,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安靜的讀書。」

    「若是如此,你不如上山吧。」

    孫思邈沉吟片刻道:「榮樂城那邊雖說還算安寧,不過終究漢僚雜居,難免會發生衝突。

    這兩年,俚僚和官家的衝突頗為激烈。我聽說越(這個字不認識==)郡那邊,已發生了僚人屠丨殺漢人的事情,你們們住在那邊,很容易被捲入僚漢之爭。倒不如搬過來,至少可以比山外面,清靜許多。」

    言慶想了想:「孫真人所言極是。不過此事我還需回去和大伙商量一下,才能做出決斷。」

    「呵呵這倒也是。」

    孫思邈說著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鄭言慶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許多,能找到孫思邈,也算是完成了此行一大目標。至於能否治癒無垢,已經不是他所能插手的事情。不過想來,這山清水秀之地,又有名醫診治,當無大礙。

    這邊的心事了結,言慶的心頭,旋即又浮現出一樁事故。

    也不知,爺爺此時,是否已離開了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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