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檻菊愁煙蘭泣露
進入五月下旬後,天氣是一天比一天的熱,燦開在校園里的花朵兀自招展著自己的美麗,但很少有學生肯駐足欣賞,外熱和內熱使得他們火燒火燎的難受。
心無急匆匆的走向教學樓,中午的太陽灑落下無數的針,紮的皮膚鑽心的痛,頭發像是著了火,蒸騰著熱氣。這才是五月啊,天就這麼熱,到了七月,還不把人熱死,真是鬼天氣!
走上教學樓三層的樓梯,心無恰巧發現,在三層與四層之間,樓梯角的窗台上,坐著玉雪。 怪了,玉雪怎麼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好像有滿腹的心事。不過,她的坐姿也太懶散了,兩條腿隨意地交疊在一起,搭在窗台的一側,秀美的背靠在另一側,極像一個漂亮的“L”;微風悄悄地把她的裙擺吹拂起來,隨即又翩然落下,像孔雀開了又合的屏,在開合的瞬間將美麗定格成一張雋永的圖畫。
噫,玉雪怎麼哭了?心無看到玉雪水靈靈的眼睛里不時滴出亮晶晶的淚珠兒,簌簌地滾下來,像兩道清亮的小溪。 他趕緊幾步跳了過去,拍了拍玉雪的肩膀:“怎麼了,玉雪?”
玉雪猛地一驚,側過身來,見是心無,急忙跳了下來,神色慌亂地把手藏到身後。
“你手里拿的是什麼,讓我看看!”心無忽然看到玉雪手里攥著紙樣的東西。
“沒,沒……沒拿什麼。”玉雪的神情更加慌亂了。
“不給,我可要搶了。”心無說著,向玉雪背後繞去。
“心無,求求你了,別鬧了,我都快煩死了,你讓我靜一下,好不好?”玉雪淚眼兮兮看著心無。
“哎,玉雪,你看誰來了?”就在玉雪一分神的當兒,心無手疾眼快地把玉雪手中紙樣的東西搶了過來,那是一封已經揉皺了的信。
“心無,求求你,給我吧,你別看!”心無看了看玉雪傷心的樣子,心中已猜出了幾分,玉雪想追冼磊的事,于潔告訴他了,他私下問過冼磊對雪青的意思,冼磊說不想因為戀愛影響了學習。
心無把信還給了玉雪:“玉雪,別難過了,凡是都不要太勉強,你要想開些,得不到的,我們可以站在一個欣賞的角度去欣賞他的美好……”
玉雪沒有說什麼,惟有淚溢出她的雙眼,止不住的流。手中的信被她撕的粉碎,朝窗外一揚,無數的紙片打著旋兒,在蒼茫的天空中飄悠悠地上升著,遠看去像開在空中的朵朵梅花,微雨似地紛落著,玉雪熾熱的心碎了,她美麗的夢像肥皂泡般破裂了。
“心無,你別把這件事情和別人說,好不好?”玉雪擦了擦腮上的淚珠,“你替我請個假,我回宿舍了。”玉雪移動了她的身子,每一步都仿佛灌了鉛般沉重。
“玉雪,當心!”
然而為時已晚,玉雪一腳踏空,整個身子陡地摔倒,滾了下去,一階、二階、三階……血跡濺灑在台階上。心無快速地跟著而下,他抓不住也攔不住,眼睜睜地看著玉雪落在了地板上,玉雪呻吟著、掙紮著想爬起來,她的頭上滴著殷紅的血,手上、腿上血糊糊的。心無趕緊抱起了玉雪,飛快地奔向醫院。
冼磊坐在教室里正全神貫注的寫著他寫了無數遍的格言:我要,我一定要!我能,我一定能!!記住,一切從心開始!!!
冼磊個性極強,雖然他對頻繁的考試有著無窮無盡的怨恨,但他每次考試都想取得優異的成績,最近兩次的考試他感到很不理想,雖然他已考進了前六名。他想考第一名,也想被老師看成北大或清華的苗子。每當看到那個每次都考第一的“三寸釘”被老師寵得像國寶熊貓似的,他心里就覺得很不舒服。
“我要,我一定要!我能,我一定能!!記住,一切從心開始!!!”他狠狠的念道, 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平空增添無窮的力量似的。
“冼磊,你怎麼還坐在教室里啊,你怎麼還沒去看玉雪呢?”李龍滿頭大汗的走進教室。
“她……她怎麼了?”
“你還不知道?!玉雪剛才從三層的台階上滾了下去,心無已經送她去醫院了。”
“什麼?” 冼磊猛的站了起來,心不由的一緊。他對自己拒絕玉雪,一直滿懷歉意。玉雪是個好女孩,如果不是學習,他會毫不猶豫的接受她。一個女孩放棄了天生的矜持向他表白,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冼磊走進學校附近的鮮花精品店,年輕的女老板微笑著迎了過來:“歡迎光臨,你需要些什麼呢?”
冼磊望著琳琅滿目的各類各型的精品和姹紫嫣紅的各種各樣的花朵,眼睛都花了,他這是第一次進這種地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年輕的女老板笑了:“要不要我給你推薦一下?”
冼磊雙目注視著鮮花叢:“我想買一些鮮花。”
“是送給女孩子的吧。”年揪漱k老板笑吟吟指著鮮花叢,“送紅玫瑰怎麼樣呢?”
“不……不行的。” 冼磊知道紅玫瑰象征忠貞的愛情。他看到幾束百合花聖潔地開在鮮花叢里,于是俯下身摸了摸。
“送百合花吧。”年輕的女老板見機行事。
“百合花有什麼象征意義嗎?”
女老板笑道:“百合,百合,百年好合啊。”
“那……那不行!” 冼磊搖了搖頭,“你能不能給我推薦不代表愛情的花啊?”
“那你想送代表那一類意義的花呢?”
“我一個女同學住院了,我想送給她。”
“哦,那你送康乃馨,行不行?”
“康乃馨不是送給母親的嗎?”
“呵呵……”年輕的女老板笑了起來,“不同顏色的康乃馨有著不同的意義,比如說桃紅色的代表熱愛著你,雜色的代表拒絕你的愛,紅色的代表侮蔑,紅色的代表祝你健康……”
“那就給我來幾束紅色的吧。” 冼磊真不知道花還有這麼多的學問,真虧那些人能想的出來。
冼磊悄悄來到玉雪的病房,房內正飄揚著老狼的《戀戀風塵》:
當愛已成歌
唱歌的人已變成了風景
美麗的往事飄零
誰能把一支戀歌
唱的依然動聽
相愛的人在黃昏
像童話一樣別離
……
憂傷的歌聲宛如利劍一樣紮著冼磊的心,他輕輕的走到玉雪的病床旁:“玉雪,好些了嗎?心無呢?”
“啊,冼磊!”玉雪驚喜地喊道,“心無上住院部登記去了。”
冼磊將手中紅色的康乃馨插在花瓶里:“對不起,玉雪,我……我……”
“冼磊,你什麼也不要說了,我明白。”玉雪阻止冼磊說下去,說了對誰都是一種尷尬。
“你好好養傷吧,我就不見心無了,我先回了。” 冼磊說著就准備離開,他覺得他實在沒有什麼話說,感到十分窘迫。
“你不坐會嗎?” 玉雪眼神里流露出熱望。
“不了,本月底的第五次全縣大模擬考,我還沒准備好,想抓緊時間複習應考。” 冼磊走到了門口,回頭道,“希望你快點好起來,還有一個多月就高考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恩,我知道。”玉雪看著冼磊離開了病房,淚水又蒙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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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一月份以來,縣里在考試政策上對全縣畢業班的學生做了一些調整:規定畢業班的學生每月底都要進行一次全縣大模擬考,也就是說每月底都要讓畢業班的學生體會身臨戰場的感覺。而且每次考試都劃分出模擬錄取分數線,成績按名次公布。這種做法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學生的應考能力,但也導致了部分學生在頻繁的模擬考中喪失了信心,從而自暴自棄、混天了日。
張芊芊對自己越來越沒有信心了,她前幾次考的都不好,按縣里劃的分數線,她已經落了好幾次榜了。她不明白自己如此刻苦,為什麼就考不出優異的成績?她的頭總是不受控制的痛,而且頭痛的時候,好像突然間就沒了什麼知覺,痛的她不知所措,痛的她天昏地暗,痛的她神經錯亂……
大模擬考前的夜晚,張芊芊熬了一個通宵。天還沒亮,張芊芊踏著星光來到了教室。她點燃了一只蠟燭,淡淡的燭光忽明忽暗,仿佛墳塋里晃動的鬼火;她蒼白的臉色映襯在黑沉沉的牆壁上,空洞的眼神茫然的撒向四周的黑暗;她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幽冥,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頭又開始痛了,張芊芊狠狠的將頭磕在課桌上,一下,兩下,三下……
冼磊走進了教室,看到張芊芊痛得撞頭,想勸勸她,但又不知道說什麼,他知道無論說什麼,張芊芊都不會理會他。冼磊聽著張芊芊“碰碰”的撞擊課桌的聲音,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憐憫,是什麼使她變成這樣子了呢?
頭總算好些了,張芊芊長籲了一口氣,然後像是沒發生什麼事情似的,繼續讀她的書。冼磊竭力壓抑住分散的思緒,點燃了蠟燭,背書,背了一遍又一遍的書。書不僅要背,而且要全背,對文科生來說,誰背的全,誰背的廣,就意味著誰最有可能在角逐中取勝。
雪青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她雖然還沒有完全康複,但為了參加考試A她昨天提前出院了:“早啊,冼磊。”
冼磊抬起頭,看了一眼雪青,很想對雪青說幾句暖心的話,但又怕雪青對他不死心,于是不冷不熱的說了句:“哦,雪青,你出院了。”
雪青感覺出冼磊的冷淡,鼻內莫名其妙的一酸,幾乎滴下眼淚來,含糊的應和了冼磊一句,就從冼磊身邊經過,坐到自己位子上。伸手在桌洞內摸了幾摸,愣是沒摸出蠟燭來,她回頭望了望冼磊,想向他借根蠟燭,但一想到他剛才的冷淡,嘴張了張,又閉上了。
冼磊見雪青坐在位子上不點蠟燭,猜想她可能沒有蠟燭了。心中不忍,于是將自己的蠟燭折成兩斷,點燃了,起身送到雪青桌前。
雪青感激的看了冼磊一眼,正猶豫著是否對冼磊說謝謝時,冼磊卻轉身離開了,雪青“噗”地將蠟燭吹滅,瘸著腿,送了回去:“我不用你的蠟燭。”
冼磊看著淚水盈眶的雪青,接了蠟燭,低下頭,默默的背書,但思緒卻是鋪天蓋地的亂。
于潔踏進教室的時候,正好看到雪青默不吭聲的站在冼磊面前,而冼磊則沮喪地垂著頭,頭不敢抬一下。
“怎麼了,雪青?”于潔走到雪青面前,“走,咱們到外面聊聊。”
“不了,馬上就考試了。”
“那我扶你回位子上吧。”于潔說著就攙扶住雪青。雪青氣惱的瞥了冼磊一眼,極不情願地被雪青扶了回去。
“是不是又和冼磊慪氣了?”
“我才懶的和他慪氣呢。”雪青心口不一的說道。
“沒有就好,你成績那麼好,千萬別毀在自己的心情上。”
“你別勸我了,還是勸勸自己吧。”
“我怎麼了?”于潔嫣然一笑道,“你想豬八戒倒打我一耙啊。”
“你想過沒有,你可能會毀了心無。”
“哈哈,雪青,你和于潔在說我什麼壞話?快說!”心無像是從地縫里鑽出來似的,突然出現在她倆面前。
“那個說你壞話了。”于潔白了心無一眼,“今天怎麼起的這麼晚?”
“哎呀,我昨天熬了半個通宵,快累死了。”
“你叫什麼叫嘛,誰不是這樣子嘛。”于潔從包里取出煮熟的雞蛋,“給你!”
“哈,徒弟真乖,就知道疼師傅。”心無接過了雞蛋,趁機在于潔小手上摸了一把。
雪青看著心無和于潔親密的樣子,不由哀怨的望了眼冼磊,冼磊似乎渾然不覺的低沉著頭。
“快回到你們各自位子上去吧,一會兒于潔老爸安插的眼線發現了你們,看你們怎麼辦。”雪青提醒道。
于潔在心無肩上推了一下:“還不快回到你位子上嘛。”
“好,好……”心無做了個鬼臉,回到位子上,又做了個滑稽的動作,逗得于潔笑的合不攏嘴。
同學們陸續到齊了,有人開始出聲背了起開,漸漸的越來越多,琅琅背書的聲音傳出教室,整個學校里都是背書的聲音了。考試前的臨陣磨槍,能不能換來優異的成績呢?
開考了,監考老師是從其他高中調過來的,目的是防止本校教師監本校學生的考。因為本校教師監本校學生的考,有可能為了考出比其他學校好的成績而對本校學生放水。
縣里耍的這一招是很靈驗的,從監考老師的眼睛里就可以看的分明。他們敏銳如鷹的眼睛巡視著考場,任何作弊者休想逃過他們的掌控。
張芊芊的動作引起了監考老師的懷疑,她時不時的扭動她的頭,她的頭像是陀螺一樣旋轉個不停,給監考老師的印象是她想借旋轉頭之際剽竊別人的答案。
主考給穿職業裙裝的女副監考使了個顏色,女副監考會意的走近張芊芊,張芊芊依然旁若無人的旋轉她的頭,她的頭太痛了。
“同學,你好好考,不要總扭頭!”女副監考發出了警戒。
張芊芊沒有吭聲,她臉上豆大的汗珠像雨一樣的滴落,臉色蒼白的嚇人。女副監考注意到了,驚慌的問道:“你是不是病了?”
張芊芊無力的抬起頭,看了女副監考一眼:“我沒事。”
這場終于考完了,心無趕緊走到張芊芊考桌前,張芊芊已經痛的趴在桌上了,渾身像是從水里剛撈出來似的。
“芊芊,你別堅持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張芊芊猛地抬起頭,堅定地說,“我一定要考完。”
“可是你……”心無欲言又止。
“我活著就是要考試的。”張芊芊說的話讓心無禁不住的一哆嗦。
“芊芊,你可以下次再考啊。”
“不!”張芊芊搖了一下頭,“我不會放棄這麼好的練兵機會。”
心無知道勸不動張芊芊了:“那你先休息一下吧。”
數學快考完的時候,張芊芊的頭已經痛的失去了控制,她從文具盒里掏出了針,在監考老師沒來的及阻止的情況下,她狠狠的紮進自己的頭里,然後拔了出來,又猛地插了進去。
“啊……”監考老師驚慌失措的跑到張芊芊的身邊,拽住她的手:“同學,你怎麼了?”
考場的同學聞聲看了過來,但見張芊芊掙脫著監考老師的手,她手里的針滴著血,刺眼的鮮紅。
心無坐不住了,急忙走了過來:“芊芊,不要這樣!”他奪過張芊芊手里的針。
“我的頭好痛,好痛……”張芊芊聲音嘶啞的哭喊道。
“老師,我可以先把她帶出去嗎?”心無對監考老師說道。
“好,好……”驚出一身冷汗的監考老師連聲答應著。
張芊芊溫順地跟著心無走出了考場,然後走出了教學樓。
“芊芊,好些了嗎?”
“恩!”張芊芊點了下頭,忽然叫道,“心無,我的眼前怎麼都是題呢?”
“不是的,芊芊,你看,在你的眼前是美麗的月季花啊。”
“不是,就是題,你看它們一道一道的。”張芊芊指了指眼前。
“芊芊,你現在不想它們,你眼前就沒有它們了,你看,這朵紅色的花開的多熱烈。”
心無不得不拉住張芊芊的手,讓她捏住那朵花:“你低下頭,好好嗅一嗅,它多麼的香啊。”
張芊芊果真低下了頭,在花上嗅了嗅:“啊,還真香呢。”
“芊芊,你每天都想著嗅嗅花,你的頭就不痛了。”心無趁機勸道。
“可是,我沒有時間啊。”張芊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心無,你還是回去吧,你還要准備下場考試呢。”
“忙也不忙在這一時,我陪你走走。”
“我的頭已經不大痛了,我要回去准備了。”張芊芊說著折轉身。
“芊芊,你還是走走吧,看看咱們學校的風景。”
“不!”張芊芊執拗的說道,“謝謝你,可我的時間很寶貴。”
心無看著張芊芊轉身欲走的背影,無可奈何的道:“好吧,不過千萬不要用針刺自己的頭了。”
張芊芊回頭看了心無一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刺自己的頭,但是我刺頭時,我感到我頭里面就不那麼痛了。”
“那是你的錯覺,千萬不要那樣子了,頭痛時就跑出來看看花,好不好?”
“好的,我聽你的,”張芊芊忽地笑了起來,“不知怎麼的,我特別愛聽你說的話。”
心無是第一次在高中看到張芊芊的笑,他發覺張芊芊笑起來,挺好看的,就像剛才看到的那朵紅色的月季花,可惜她為什麼就不願意經常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