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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山木有枝 -【十月裡來桂花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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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7 11:55: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回.誰是黃雀

  戰青玄摺扇一挑就把他手腕撥到一邊。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仔仔細細把那漢子從頭到腳掃了一遍:“買賣講公平。你要驗貨,那這姑娘也可以驗你嘍?”這話說得曖昧,圍觀者中不乏想歪的群眾竊竊的笑起來。跪著的姑娘,哀怨的掃了戰青玄一眼才再次低下頭去。
  
  那漢子愣了下,隨即也萎縮的笑起來,同時把手擱到了戰青玄肩頭:“兄弟,同道中人啊!”
  
  桂花罔顧這精彩的一幕,繼續耐心的撓啊撓。
  
  戰青玄向桂花那兒瞥了一眼,摺扇一揮隔住了漢子的鹹豬爪:“我說的是,驗銀子。”漢子變了顏色,戰青玄繼續眨著那雙灼灼的眼,微微笑:“沒有的話,本公子可就不客氣,捷足先登一步了?”凡事好商量的口吻,摸出銀票,遞到那女子眼前。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恭恭敬敬接過銀子,感謝的話滔滔不絕冒出來。
  
  漢子反應過來自己被成功的鄙視兼嫌棄了,眼神暫態變得兇狠:“哪來的小白臉兒,乳臭未乾竟然敢礙著老子的事?!也不去這地頭上打聽打聽,老子看上的女人輪的著你插手……”推戰青玄的手輕輕巧巧被他架住了,反手一擰,疼得漢子脖子都紅了,卻是忍著沒叫出聲。
  
  “你?本公子當然知道。知府大人第十二房姨太太的親哥哥田壯。”揮開摺扇,順手甩開漢子的手,“人如其名,名不虛傳啊。”
  
  “知道就好,你小子給我等著,你田大爺要是不宰了你,我田字倒過來寫!”
  
  戰青玄沒忍住笑了一笑,翠色衫子在微風中蕩了蕩:“田字倒過來寫還是田字。哦,順便再告訴你一聲,雖然本公子許久不在越州府,但這並不代表我消失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城西一霸的名號暫時給你用用也是可以的,本公子不是那麼小氣的人。”戰青玄眼睛微微眯起來,笑得像只狐狸,“不過,現下我不願意你占著我的名號了,所以,對不住得很,本公子要收回。”
  
  那漢子原本紅著的臉龐瞬間變得青紫:“你你你,孫二公子?”
  
  戰青玄好脾氣:“你願意這麼叫,也可以。”
  
  翠濃目睹著這一切戲劇性的發生,不由暗歎,有權有勢有錢有武功就是好辦事,沒有後臺或者後臺不夠硬的小羅羅見著他們都唯恐得罪避之不及啊。

  周邊看熱鬧的人見塵埃落定,惡霸散場貴公子出現,便都漸漸散去。
  
  翠濃剛想叫上自家小姐隨波逐流,卻聽她笑了一聲,笑聲爽朗,如釋重負:“哈哈,就知道是裝的,露餡了吧。”躺在地上的草席顫動著顫動著,像是止不住抖動的羊顛病人。
  
  “賣身葬父,二十兩銀。”桂花扭頭問已站起身的柔弱姑娘,“不是頭一回了哦,二十兩,三七開,你七他三?你還得跪著被吃豆腐,他躺著就行……”說著順腳狠狠踢了草席一腳,草席中傳來一聲短促的“哎呦”聲。
  
  還好沒有被騙銀子,桂花便也好心好意的不再追究那兩個騙子的罪行,抬頭見戰青玄目光灼灼的望著自己還沒有離開,便順帶諷刺一句:“城西一霸孫二少?哼,你也有今天。被騙的滋味不好受吧。”丫叫你以後再去騙人姑娘的芳心。
  
  想想覺得解氣,戰青玄騙了她,把她耍得團團轉,今兒這兩位倒是幫她找回了場子,讓她親眼目睹戰青玄被人騙的場景。原本對兩個騙子的不滿暫態化作了感激,“走吧走吧,還站在這兒幹什麼,等著城西一霸收拾你們?”
  
  那姑娘怯怯的望了戰青玄一眼,見他無所謂的揮了揮手,連忙拖著草席離開,連拿錢賣身的初衷都忘記了。翠濃在邊上瞧著奇怪,草席裡的人殘了?不會自己走,倒叫個柔柔弱弱的姑娘用草席拖著。
  
  戰青玄笑眯眯揮著摺扇:“桂花妹妹,許久未見,我請你喝茶?”說到喝茶桂花就想到那日他粗茶和龍井的調調,十分不舒服,板著臉道:“孫二公子還是叫我惜桂。要不提前喊嫂子也行。”言罷自己先把自己鄙視一回,還嫂子?“茶就不喝了,我得回去了。”
  
  走了兩步,他在身後道:“桂花,我只不過為了見你一面……”桂花打斷:“從你騙我那天起,你就該知道會有這一天形同陌路,像我這樣大度的女孩子不多,再見了還能好言好語和你講話。”怎麼又扯遠了,果然一見他就氣得腦子不夠用,“這不正是你期盼的嘛?”她微微露出一點笑意,“被你利用完後不會再干涉你的工具。只可惜,我知道的早了點,不甘心再做你手中的棋子,讓你的計畫失敗,實在不好意思。”
  
  不能再多說了,翠濃還站在身邊呢。桂花微一頷首:“那就,後會有期。”
  
  戰青玄上前兩步:“以前的事情不提了,交易什麼的是我那時候糊塗。但是從現在開始,我還是希望桂花妹子能給我個機會。”籠著雙手微微躬身做了一揖,表情倒是誠摯。

  交易啊,他不提桂花倒是忘了。想到那個孫茗秘史換自己真心的交易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恥辱感襲上心頭。繞過他便想離開,戰青玄一擋,篤定的要她的答案。
  
  桂花氣急反笑:“既然說了以前的事情都不提了,那什麼交易自然也就作廢。我都忘記了。不過,請你記住,我是你大哥未過門的妻子,未來你會叫我一聲大嫂,既然只論現在的事情,那這就是現在的事情。”
  
  翠濃疑惑的望了一眼戰青玄,快步跟隨桂花而去。
  
  人倒楣起來就是喝涼水都塞牙。
  
  桂花前腳剛進自己的院子,後腳宋嬤嬤便帶著包裹住進了她的紫苔院,美其名曰奉命教習。桂花這才想起,早上去請安的時候,錢夫人的確提過這事。說是桂花離府太久,規矩生疏,又快要出嫁,讓宋嬤嬤給她好好補補規矩禮儀,這些天就住在紫苔院,隨時教習。顯而易見,宋嬤嬤和錢惜梅在菜菜事件後去錢夫人那兒吹了風,想要名正言順的收拾她了。
  
  晚上吃飯便不安生。一會兒拿筷子的姿勢不正確,一會兒喝湯的架勢太粗魯,反正叫她倒盡了胃口。總算熬到回房入睡,可以把近日發生的事情好好理一理。巧巧那裡不用管她,她又不缺朋友,道歉懺悔什麼的都可以歸類為一時興起。倒是戰青玄,他也是一時興起嗎?

  ——————————
  
  城西孫府,書齋內。
  
  “二少爺,奴婢做了這麼多犧牲,真的就只有十兩銀子?不是說好二十兩嘛。”鶯語小聲的埋怨,“跪了這麼久,膝蓋很疼,還被人吃豆腐,這麼多人圍觀,臉面也丟了不少,二少爺你也太小氣了。”
  
  戰青玄合了摺扇敲了回她的額頭:“本公子哪裡小氣?我說二十兩就是二十兩。你們倆一共二十兩,分文不少。你要是覺得委屈就去找吳有商量商量,三七分?”他想到吳有躺在地上裝死的形狀覺得頗為好笑,特別是後來桂花孜孜不倦撓他腳板心那段尤為讓人忍俊不禁。
  
  說曹操,曹操到。吳有翹著小鬍子慢吞吞打了個噴嚏:“鶯語,你還年輕不知道,挺屍裝死也是個技術活兒……”
  
  鶯語早知道他有講話管不住閘的毛病,立即聲音甜甜地打斷他:“是是,吳先生可專業啦。專業得錢小姐都看出破綻來,壞了少爺的事。”
  
  吳有不服氣,反過來說鶯語的不是,兩人互相推卸責任,一時間好不熱鬧。
  
  戰青玄端起青花茶盞。壞事嘛,也還不至於。只是原來的英雄救美橋段被破壞了而已,臨時改為貴公子被騙求愛記。
  
  本來一切都安排好了,桂花心軟,肯定會出手幫一幫賣身的鶯語,然後自己出現揭穿騙局贏得美人心,可是居然被她看出破綻。導致他為了鶯語的清白,白白給別人演了場熱鬧看,還被桂花嘲笑了一回。
  
  唯一的好處就是,一騙還一騙,她瞧見自己被騙一定十分開心,一開心就不會再翻舊賬了,為他未來的徐徐圖之掃除了障礙。
  
  想到這裡,他眉開眼笑,制止了互掐的兩人:“吳有,你要是再說話,我就把你裝死露餡的事情當笑話講給三娘聽。想來她在山上十分寂寞,是很歡喜聽到這個烏龍事件的……”
  
  吳有閉了嘴,綠豆眼閃著不服的光彩,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都喜歡拿三娘威脅我,少爺你這樣,桂花也是這樣的啊。我咒你們成不了,成了以後讓我怎麼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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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7 11:55: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回.淑女養成計畫

  桂花瞥了眼面癱的宋嬤嬤,第N次輕提裙擺,邁著貓步繞房步行一周。心裡反復念叨著:她是上頭派來的,不能動手,不能,絕,對,不,能……宋嬤嬤望著桂花微笑至僵硬的臉,手中的教鞭換了個方向,面若寒霜:“再來一次。”
  
  桂花忍不住在心裡問候了一遍她膝下,繼續僵著步子練習走路。老奸巨猾就是老奸巨猾,心懷報復之意,手執錢夫人的尚方寶劍,讓她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所幸,基本禮儀並不是今日的主打。錢夫人吩咐了,讓宋嬤嬤帶著桂花去綢緞鋪轉轉,瞭解一下各種面料,開開眼界。說白了,錢夫人怕桂花出嫁的時候小裡小氣,什麼奢侈品都不認得,丟她後院當家的臉面。
  
  錢夫人是如此重視臉面的一位婦人,甯丟錢,不丟人,尤其給她丟臉的人是桂花就更加不能容忍。
  
  接連進了幾家錢記綢莊,宋嬤嬤那張皺若菊花的臉龐一直不見冰雪消融,木這張老臉,按部就班詳盡仔細的解釋各種面料,從頭到尾,無一遺漏。末了,臨出門前,再把各式綢緞各打包一樣,說是讓桂花帶回去觀摩學習,萬萬不可辜負夫人的一片好心。
  
  桂花望著她那張尚未消腫的臉,甚是不爽。培養貴族氣質,首要因素是一擲千金暴殄天物而面不改色視之為理所應當。嬤嬤您光從自家鋪子裡拿東西,是培養不出這種氣質來的……
  
  所以,再次走出錢記的時候,桂花本著不辜負錢夫人善心的美好原則,拉住欲往左手下一家錢記的宋嬤嬤,二話不說的踏進了右邊一家綢緞鋪。
  
  那鋪子叫什麼來著。紅袖綢莊?

  桂花進門前勉強看懂了門欞上的大字。還抽空在心裡回憶了下首先聽到這個詞的具體時刻。紅袖添香,美人如玉。典型的戰青玄風格啊。
  
  桂花完全做好了一擲千金,不把錢當錢看的準備。雖然花錢買一大堆用不著的東西她是心疼得緊,可想想宋嬤嬤那張黑著的臉有可能出現的五顏六色,她愣是硬起了心腸。
  
  鋪子裡不忙,只有一位顧客,所以桂花進去的時候受到了熱情的歡迎。
  
  “這位小姐,買緞子?是要做春衫,長裙,還是內襯?”文嫂放下算盤親自上陣,親切的問道。

  桂花略略掃了一眼店鋪,乾淨整潔,很不錯。
  
  她眨眨眼,同樣親切的回答:“沒想好。那就,一樣一樣慢慢來,都介紹一遍吧……”
  
  她微微笑著望向詫異的文嫂。忽視旁邊臉色難看的宋嬤嬤。
  
  所幸文嫂耐性奇佳,竟然當真詳細介紹起來。
  
  桂花聽得認真,時不時了悟的點點頭總結幾句心得。宋嬤嬤呆在一邊完全插不上話。
  
  “……這種冰蠶絲,夏日做衫子好,細膩舒緩,觸體生涼,最是防暑……”終於講到了個錢記裡沒有的品種。

  桂花很高興:“夏天到了,的確要防暑。”回頭招呼宋嬤嬤,“正好錢記沒有這一種,買幾匹回去做夏衫吧。”
  
  宋嬤嬤未及答話,文嫂就笑盈盈說道:“這種絲綢只有我們家鋪子裡有,整個越州府僅此一家,小姐是運氣好,再晚來幾天顏色就不全了。”扯著料子往桂花身上比,“小姐身材好,這匹草綠色的就不錯……”
  
  桂花沉吟:“不用綠色,要那匹孔雀藍的。”穿綠色?那是戰青玄的專利,凡是和他搭邊的東西,一概拒絕。堅決和菜菜一樣,討厭綠色,抵制綠色。只不過菜菜是因為青菜,她是由人及物,厭屋及烏。
  
  水紅色,錢惜梅的專用色,張揚跋扈,要一匹;鵝黃色,錢惜竹年紀小穿這個活潑,要一匹;松綠色,額,給錢惜松好了……

  桂花很乾脆的選了一大堆布料,回頭找宋嬤嬤付帳。
  
  宋嬤嬤臉色漲得有些紅,大概是憋話憋的。
  
  “二小姐買的也太多了些。夫人給的銀子有限。”花出去的越多,落在自己口袋裡的就越少。宋嬤嬤又不傻,自然不甘心握在自己手中的錢流落在外。她的語氣平靜無波,不恭敬也不輕視,不過她想,桂花還有好幾天得在她手底下訓練,照著桂花前幾天的表現來看,訓不還嘴,打不還手,完全的幼年版錢惜桂。所以她很放心,這一開口,桂花總也得退掉幾樣。
  
  桂花詫異,十分無辜的將宋嬤嬤望著:“家裡這麼窮?大娘說放開來買,卻原來,我們家沒什麼錢,就是個門面,實際上,連幾匹布料都買不起?”不想給錢。這還真不是個好選擇。眾目睽睽之下,宋嬤嬤最忌諱的和錢夫人一樣,給錢府抹黑。宋嬤嬤的後臺是錢夫人,後臺的喜好就是她的喜好,錢夫人不喜歡掉面子,宋嬤嬤要是給錢夫人掉了面子,日子會不好過。

  聲音不高不低,正好給身邊的文嫂和鋪子裡的小二聽見。
  
  文嫂嘴上說著這幾樣料子的種種好處,心裡卻在嘀咕,這位小姐往日裡沒見過啊,新來的?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不差,得爭取發展成老主顧。她打定主意今日的買賣要成,要一定成。

  “小姐頭一回來,買的定西也不少。身上錢不夠沒關係,實惠文嫂還是可以做主給一點的,只是不知小姐一共帶了多少銀子?”
  
  桂花回頭望宋嬤嬤,文嫂望望桂花,順著她的視線也去望宋嬤嬤。
  
  宋嬤嬤這回明白過來,生怕桂花再神來一筆喊上一嗓子把錢府的大名暴露了,可也不甘心所有的錢都花出去,便期期艾艾報了個折中的數字:“五百兩。”

  這,文嫂猶豫了。總價六百二十兩的東西,折掉二十兩還勉強可以接受,可是,還差一百二十兩!
  
  “要不,小姐先少拿幾樣,若是喜歡,下次再來光顧?”
  
  桂花顯然不同意這種做法。宋嬤嬤這幾天沒少找茬,她忍氣吞聲忍得心肝脾肺都跟火燒似的,難得抓住個機會,怎麼也得讓她放放血,疼一疼,感同身受一下有火發不出,啞巴吃黃連的感覺。
  
  “……一擲千金,不學啦?”桂花很為難,“……大氣貴氣,不學啦?”蹙起眉,“……挑好的料子又還回去,好像很小家子氣哦,我以前在鄉下的時候,就常常做這種事情的。”宋嬤嬤,你行,都這樣了你還不鬆口?!
  
  其實桂花是誤會她了,早在桂花冒出“學習一擲千金”暴發戶調調的時候,她就想掏銀子結帳逃離現場,可是,她老太婆也是有面子的,剛才說了沒用,馬上又有,這不是明擺著奴大欺主?當然,沒人的地方,宋嬤嬤是很樂意幹這件事的,可大庭廣眾之下,貌似會給錢夫人臉上抹黑啊,到時候傳出個治下不嚴的罪名,她怎麼回去交代?所以,她此時只是努力張了張嘴,發出音節:“不是……”
  
  桂花重重歎了口氣:“……回去後,大娘要是知道了,大概會不高興吧。我又讓她失望了,買東西都不知道挑價格適中的鋪子……早知道,就聽嬤嬤的話,去錢記好了……”
  
  宋嬤嬤臉色由黑轉紅,由紅轉青,由青轉紫,又紫轉白,煞是豔麗。
  
  桂花又歎了口氣,垂下頭,耳垂露出些微粉紅,喪氣的可憐模樣。實則憋笑的同時順便遮一遮自己的臉。

  文嫂哈哈乾笑了兩聲,來打圓場:“別急別急,我們少東家今日來鋪子裡查帳,還沒走,要不我去問問,看能不能五百兩買給你。虧就虧點,小姐是頭一次上門嘛……哈哈,哈哈。”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啊,說話也太坦誠了,讓人,實在不知如何反應。
  
  文嫂匆匆進到裡屋去了。桂花抬起頭,愣了一愣。不是應該宋嬤嬤受不了這樣的當眾出醜肉疼的拿出銀子付帳嗎?怎麼那位女掌櫃的這麼熱情,主動降價。
  
  竹蔭森森的後院帳房。
  
  寬大的檀木桌,一年輕男子安坐其後。端正的五官,略帶倦意卻依舊犀利的眼,微微汗濕卻挺拔的鼻,唇色很淡,嘴角緊抿,全神貫注。手中的帳冊隨著修長手指的撥動一頁頁間隔均勻的往後翻去。
  
  文嫂剛推開門便被立在桌旁的管家止住了動作。她有些後悔了,不應該被那位姑娘過分坦率的言語弄得頭腦一熱,為了解決問題而給自己又找了個難題。她怎麼能忘記,大少爺在看帳本的時候,是最不喜歡人打擾的?她很後悔,非常後悔。站在那裡尷尬,也比待會兒丟了飯碗的好。
  
  於是,她果斷的轉身,離去。就說少東家不同意好了。
  
  文嫂遺憾的告訴桂花,最少六百兩,少一兩也不行的時候有些心虛,但是桂花顯然很能接受這一事實。一百兩銀子,夠平頭百姓吃一年的了。怎麼能說減掉就減掉?桂花把宋嬤嬤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很快打定了主意。
  
  文嫂不可思議的望著身為主子的桂花一樣一樣的把奴才身上的首飾往下褪。金鐲子,金耳環,玉簪子,零零碎碎勉強湊夠了價格。完了桂花幹乾脆脆的讓文嫂寫了個字據給宋嬤嬤,讓她帶著銀子來贖首飾。
  
  按手印的時候,宋嬤嬤一張老臉灰敗如灰,字據上寫的是她的名字,這一百兩得她自己往外掏。桂花的理由十分光明正大,若是寫錢府,那就是給人留下把柄,讓錢夫人丟臉。
  
  桂花很開心,心中鬱結的不快一掃而空。明日愁來明日憂,今天先高興了再說,誰管你改日怎麼折騰呢。
  
  戰青玄推門進屋:“我怎麼看見文嫂來了又走了?”
  
  專心帳本的男子抬起頭,疑惑:“她沒來過。”
  
  戰青玄不顧管家無奈的目光,翻身坐上了書桌晃蕩雙腿:“八成是你看帳本看得入神,再加上那尊瘟神的臭臉,文嫂沒敢進來吧~~”被指臭臉的管家臉色更臭了。
  
  “你有事?不是不喜歡來鋪子嘛。”揉了揉額角,神情疲倦。
  
  戰青玄展開扇子搖了搖,似笑非笑:“大哥,沒有事就不能來找你了?”
  
  孫茗蹙著眉:“你也該正正經經做點事了,別飽食終日不求上進無所事事……”
  
  “得得得,”戰青玄垮了臉,“老爹嘮叨,你也嘮叨~~我來是代娘親問問你,錢府的聘禮送去沒有,若是沒有呢,就親自送過去,以顯誠意。”順手從果盤裡撚了粒葡萄丟進嘴裡,太酸,他皺皺眉,“娘親生怕你忙著生意忽略媳婦,讓她抱不上孫子。”
  
  孫茗合上帳本:“回去告訴娘,忙完了這陣子我就去。叮囑她按時吃藥,不要操心。”
  
  戰青玄學著他的樣子蹙了眉:“大哥,你整天應付這個應付那個,你累不累?”
  
  不待他說完,孫茗又拿起一摞帳本最上面的一本翻看:“你走的時候,把門帶上。”
  
  戰青玄的話半截還卡在喉嚨口,不上不下甚是難受。見大哥這樣,他也來了脾氣,走人就走人,反正在你眼裡,我向來是只會添亂的那個,孫家有你,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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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7 11:56: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回.夜半狐鳴

  是夜,宋嬤嬤數著少了半數的私房,傷心仇恨參半。藏好所剩不多的銀子,她仰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間,猶不忘心理陰暗的把桂花作為假想敵詛咒一萬遍。
  
  “吱————”狐狸的慘叫聲劃破天際,驚落了天邊兩顆孤星。
  
  宋嬤嬤一骨碌爬起身,披上外套就沖進了桂花的寢室。
  
  別誤會,她並不是擔心桂花的人身安全,擔心菜菜那就更不會了。她的心理很簡單,那就是:決不允許任何一個整治桂花的機會稍縱,還未待她抓住便即逝而去,徒留她,空遺恨!
  
  推門進屋,宋嬤嬤疑惑的東張西望,卻只見屋子正中,桂花一身寬大的月白寢衣,赤足立著,懷中抱著體積大了些許的白毛菜菜,睜大眼睛疑惑的回望著她。
  
  再次確定屋內無異常,宋嬤嬤假惺惺:“二小姐無恙吧?老奴剛剛聽見叫聲,來看看。”言畢,面上的菊花怒放了一瞬間,卻如同曇花般不待桂花看清便凋零了。

  不過,桂花很滿意。至少,她會自稱“老奴”而不再是“老身”,可見白日裡那一百多兩白銀花的實在是太劃算了。
  
  她微微笑著道:“沒事。我起來喝水的時候,不小心踩著了菜菜尾巴,踩得狠了點。他個不爭氣的沒忍住,打擾嬤嬤睡覺,實在是罪過啊罪過。”

  邊說邊把菜菜的隱藏在身下的大尾巴扒拉出來,示意宋嬤嬤看一看,以肯定的確是菜菜負傷,而不是她這位二小姐,大可放心。
  
  宋嬤嬤一向畏懼菜菜如虎,見菜菜尾巴上的毛盡數炸起,一雙怒目灼灼的望向她,便有些心虛,忙掩上門出去。
  
  ——————————
  
  翌日是錢府後眷一月一度的祈福日。通俗點說,就是錢夫人帶著一大家子去城外祈安寺進香,祈禱天下和平生意順遂什麼的。
  
  桂花要惡補禮儀,時光寶貴不容浪費,不用跟著去。
  
  宋嬤嬤覺得跟夫人出府上香是莫大的榮耀,絕對不能因為桂花要學禮儀而耽誤。遂腆著臉跟著去了。
  
  大隊人馬前腳剛出府,桂花一聲令下把院子裡的人都放了羊。愛曬太陽的曬太陽,愛會情郎的會情郎,愛回家盡孝的去盡孝,桂花一概不管。只有一個要求,沒事兒別來煩我。
  
  翠濃賴著不肯走,被桂花打發回屋納鞋底了。
  
  大清早的,紫苔院中活著的生物統統作鳥獸散,徒留幾株老樹在風中淩亂著枝椏。
  
  桂花很滿意。換了短打,抱上菜菜,鎖上房門,繞到後院牆根,遠目片刻,果斷的把菜菜扔過了牆頭。(……)
  
  隨後攀著大樹,身手靈活的——出牆了。
  
  可憐的菜菜,嘴巴裡被塞了塊布,自由落體運動著陸後連嗚咽都堵在嗓子眼,別提多委屈。
  
  桂花見它乖巧的很,甚是欣慰。阮聽楓說這塊牆面最矮,最容易翻越,果然不假。所以說,薑還是老的辣呀。會武功和不會武功那完全不在一個重量級。
  
  慈祥的撫摸著菜菜的絨毛,桂花和藹的低頭問道:“你說對不對?”
  
  菜菜:“唔,唔唔,唔唔唔……”
  
  桂花側耳細聽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手絹忘拿了……”然後,終於掏出了那塊讓菜菜哽咽許久的帕子。
  
  自由的空氣,真好啊——
  
  出來的時候尚早,桂花牽著菜菜慢吞吞的走。
  
  一路過來,菜菜的魅力展現無餘,這個賣菜的老太太道:“這小狐狸,圓滾滾的真喜氣,來,這根胡蘿蔔給你吃~~”
  
  菜菜高傲的俯視胡蘿蔔一眼,昂首闊步走開。
  
  桂花在後頭十分不好意思:“……它只吃肉的,不吃蔬菜。”
  
  老太太不滿:“狐狸不是雜食嘛,我們家後頭也有人養狐狸的,紅色的,喲,那個毛色,赤紅赤紅的咯……”
  
  桂花苦著臉打斷她:“我們家這只,慣壞了,慣壞了。”不是我慣的,是阮聽楓啊啊啊啊……為甚麼聽老人家嘮叨的是我啊啊啊……桂花一邊怨念一邊追趕菜菜,好不繁忙。
  
  那邊有殺雞的大叔,正褪著雞毛,一低頭見一通體雪白的小狐狸坐在地上仰頭,滿眼敬仰的望著自己,頓時心裡一軟。“狐狸嘛,來來,趁老闆不在,這個雞屁股給你……”
  
  言畢回頭張望一圈,迅速的丟下屁股。
  
  菜菜叼上就走,渾然不知道吃完了要承情,要心懷感激。
  
  那頭,桂花點頭哈腰道謝:“謝謝大叔啊,謝謝謝謝。”氣喘吁吁,丫它倒是吃得歡跑得快,要不是看在你有後臺的份上,我一準回去宰了你!桂花如此善良純潔的一姑娘,都已經被它逼得起邪念了……
  
  又一編竹籃的小姑娘,專注的編著小籃子。
  
  菜菜吃完雞屁股後,就站在邊上眼汪汪十分好奇的盯著小姑娘靈巧的雙手上下翻飛。那姑娘被頂得直發毛,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另找了些竹條,編了個小球給菜菜。才算是把它的好奇心給打發走了。
  
  桂花擦了把冷汗。終於消停了啊,它!
  
  菜菜邁著粗短的四肢,津津有味的玩著小竹球。一會兒向前滾,一會兒用前肢抓起來,一會兒試圖四肢緊靠站到球上去……桂花再一次無奈的懷疑它的物種。
  
  不知不覺走到了繁華大道上。再穿過兩條小巷一棟竹樓就可以到達昨夜和阮聽楓約好的那個小酒肆。
  
  桂花吆喝著,要求菜菜向正確的方向走。
  
  日頭漸漸升上了枝頭。遠處隱隱傳來“滴滴嗒”的馬蹄聲。
  
  菜菜玩耍的很好,桂花也有了好奇的心情。馬蹄啊,囂張嘛,大清早的,這麼招搖,露富啊,哪家的哪家的?
  
  隨著眾人仰頭望向來路。
  
  黑馬銀鞍,紫衣男子端坐其上,腰間玉飾,輕微的伶仃作響,烏髮高高豎起,甚是俐落。
  
  眉眼嘛,看不清,人家騎著馬呢。反正,不醜,還很俊秀,最重要的是,富貴。

  桂花迅速下了結論。
  
  原本對他囂張的一點不滿也煙消雲散。人,尤其是女人,總是對生物基因優秀的異性有好感的。桂花是俗人啊,也不能例外。
  
  馬蹄聽著挺急,其實一行人行的也不很快。於是,桂花便有了時間悠悠然的猜度紫衣公子從頭到腳這一身行頭到底值多少銀子。最後,她的視線落到了馬上。鬃毛鋥亮,油光水滑,個頭高,腿長,通體漆黑,只有蹄上四點如雪白色,很白,都快趕上菜菜那身引以為豪的皮毛了。
  
  菜菜……菜菜呢?
  
  找到了!……馬路中央一點白。
  
  難道,菜菜是不服氣自己的毛色被別人剽竊想要去比一比?這麼關鍵的時刻,桂花居然想到這麼無厘頭的事情;但,無厘頭,無極限。桂花下一瞬間想到的是:菜菜你不能有事啊,我答應了阮聽楓今天帶你去看他的啊,你要出事也等我把你交給他了再說啊……
  
  為了不讓阮聽楓傷心,為了拯救菜菜,為了更快的沖到馬路中央制止陳屍當場,桂花伸手矯捷的推翻了身邊的一個水果攤,一個煎餅攤,和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頓時,橘子柳丁蘋果石榴煎餅糖葫蘆,混為一談,遍地翻滾……
  
  桂花飛身撲上。菜菜站在馬路中央——時間定格。
  
  “哢嚓”一聲輕響。
  
  桂花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不忍卒讀。
  
  要堅強,要挺住。片刻,桂花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揚起的馬蹄,勒韁的男子,完整的菜菜——還好還好,沒死。
  
  那剛剛“哢嚓”的是什麼?桂花向馬蹄下一望,一堆破碎的竹片委委屈屈的躺在路中。
  
  桂花一顆堅強的心再次落回正確的位置。
  
  起身,邁步,抱起菜菜,心中的後怕湧上。桂花仰起頭,怒視罪魁禍首:“大清早的遛馬,不知道會驚嚇動物啊,就算不驚嚇動物,嚇到花花草草也不好的啊!”
  
  馬上的男人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微眯起眼,目光淩厲,語氣卻平緩,平滑舒緩如一匹上好的絲綢:“這位姑娘,在下是有急事。再說,小狐狸不是沒事嘛。”
  
  他低下頭來,遮去一大片豔陽,琥珀色的瞳仁暗沉沉的望著桂花。在他人為製造的陰影中,似乎有看不見的濃重暮靄,一點一點逼迫而來。淩厲的氣場,鋒芒畢露如同出鞘的寶劍,劍氣就足以劃破人的衣襟。又仿若他的人,遠看俊美如儔,近看卻淩厲非常,讓人不敢逼視。那是久在上位者的氣場,一種名為氣質的東西。
  
  這種淩然的氣質,阮聽楓沒有,即使他貴為小侯爺,但他生長的環境錯過了培養這種氣勢的時機。在他身上流淌的是濃濃的書卷氣,乾淨,泠冽,如同泉水,沒有瀑布那樣飛流直下的大氣魄,卻自有一種嫺靜淡雅的氣息,細水長流的安然。
  
  桂花不甘心示弱,只得委屈菜菜。下狠手捏了它一塊肉緩緩旋轉一圈,心中默念,回去給你加餐,給你吃肉,好多好多的肉……
  
  菜菜悲痛的“吱吱”亂叫。
  
  桂花很色厲內荏的道:“看,它受到了驚嚇……”
  
  紫衣男子略微直起身子,不想多做糾纏:“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這倒是沒有想過。只是一時氣憤,洩憤而已。
  
  既然想不起什麼,那就“道歉吧~~”桂花抬頭,努力睜大眼睛迎著他的目光,千萬不可輸了氣勢!
  
  男子眼中劃過一絲笑意,轉瞬即逝,單從語氣來講,疑似嘲諷:“道歉?向你,還是,向它?”塗漆的馬鞭折成兩段握在手中,向菜菜一指。烏髮隨著他的動作尾梢掃過白皙瘦削的臉頰,黑白對比得格外讓人想要染指。
  
  菜菜應景的叫了兩聲。
  
  桂花為難的想了想,伸出手把菜菜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鄭重道:“……還是向它吧。”畢竟,差點沒命的是它,不是我。
  
  菜菜不安的扭動身軀,顯然十分不習慣萬眾矚目的感覺。
  
  男子身後的侍從怒喝:“大膽!公子身份尊貴,怎容你如此褻瀆!”
  
  褻瀆?桂花後知後覺的想。貌似的確是啊,菜菜,我從來都把你當人看的啊,可是在別人眼裡,你的屬性仍舊是,小畜生。這麼一想,桂花迅速把手縮了回來。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向我道歉,也是一樣的。”啊呸,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像罵自己畜生啊。
  
  而那位,據說身份尊貴不容褻瀆的男子則罔顧桂花絞盡腦汁的思考,深深望了她一眼,一轉馬頭,一抖韁繩,帶著身後一眾數人,馬蹄噠噠,威風八面的絕塵而去。
  
  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剛被桂花推倒了的煎餅攤水果攤和糖葫蘆攤的攤主圍了上來。爭相數落桂花令人髮指的罪行,要求賠償。
  
  這個要求很合理。桂花很愧疚的把身上的碎銀子掏出來,雙手奉上。
  
  可是,這銀子憑什麼要她出?!
  
  桂花暫態想到“你想怎麼樣?”的最佳答案了!
  
  賠錢,賠銀子!
  
  桂花憤恨的目視紫衣男子遠去的方向:你欠我銀子,折計,共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菜菜作證,不許賴帳。
  
  你那張臉實在是讓人過目難忘,下次遇見,我一定要讓你終生難忘。
  
  銀子啊,那可是我向翠濃借來的銀子啊,就這麼,沒了。由於她娘的關係,桂花平生最恨欠債,可是現在她負債了,負了翠濃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的債。所以她,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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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送上門的把柄

  桂花和菜菜到酒肆的時候,阮聽楓已經在了。
  
  他和往常一樣,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簡單的衣飾,烏髮乾脆的束在腦後,露出乾淨的額頭和溫柔的眼睛。在酒肆的旗幡下那麼亭亭一站,吸引得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不住的紅著臉上前搭話,他也不惱,微笑著一一回答,衣袂上的淡淡藥香若有若無,和酒香混在一處,卻是更加清新宜人。
  
  看到馬路對面的桂花,他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好看的微笑,有禮的拒絕擋在身前試圖為他做媒的阿婆,很快的向桂花走來。
  
  桂花欣賞了會兒他的卓越風姿,實心實意讚歎道:“阮大美人,酒家真該找你做活招牌,你往門口那麼一站,什麼事都不用做,什麼話都不用說,他生意就不用愁了啊。”
  
  阮聽楓笑笑,溫柔的說:“我很貴。”
  
  桂花:“……是。”
  
  桂花實實在在發現阮聽楓真是一個十分自信的人。都說,過分的自信就是自戀,可是,若是自戀的人連他自己自信都不自知,那該是怎樣的一種災難啊。顯然的,阮聽楓就是這樣自戀自信且不自知的人。
  
  比如說昨晚,他心血來潮去錢府夜探菜菜,翻牆越戶之時尚能堅持在黑夜中著鮮豔至極的白色,絲毫沒有做賊心虛的自覺,這是怎樣的一種勇氣啊,或者換種委婉點的說法,這是怎樣一位膽大的高人啊。
  
  最讓人氣結的是,這個人還囂張的理所當然渾然不覺。
  
  事情是這樣的。
  
  昨夜,宋嬤嬤數銀子的時候,桂花已經朦朧進入睡眠狀態,菜菜則窩在牆角進入深度睡眠。

  順便澄清一聲,正值八月盛夏,菜菜一身厚厚的皮毛總是熱得它焦躁不已,所以晚上睡覺的時候總喜歡趴牆角,伸開四肢,最大面積的把身體貼在地面或牆面上以期降溫。
  
  很不巧,那晚阮聽楓深夜難眠,臨時決定來桂花這兒串串門,順便看看久違的菜菜。於是,菜菜攤在窗下的尾巴遭了秧。阮聽楓從窗戶跳進來的時候,準確無誤的落在了它毛絨絨的尾巴上。
  
  “吱————”
  
  隨後,宋嬤嬤聽見了菜菜的慘叫聲。
  
  菜菜被疼醒,桂花被驚醒。
  
  到宋嬤嬤推門進來這段時間裡,桂花迅速完成了如下行動:點燃蠟燭,和老朋友阮聽楓打招呼,給他倒了點涼茶,安慰菜菜。
  
  隨後,宋嬤嬤進入房間,恰好看見的是桂花抱著菜菜的場景。至於阮聽楓,早在聽見腳步聲的時候,他就已經身手矯健的攀上了房梁,呆在了陰影處。
  
  如果宋嬤嬤再細心一點,就會發現窗邊的蟹爪蘭移動了位置,菜菜怒目是因為它的尾巴尚在隱隱作痛,桌上盛水的杯子是客用的……這樣的話,她就會如願找到打擊報復的理由,可惜她一向不屑關心與桂花有關的一切,所以她錯失了這次大好機會。
  
  讓我們再次回到酒肆外的現場。
  
  菜菜很開心的在阮聽楓腳下打滾,弄髒了一身皮毛,然後站起來,隨意抖了抖就向桂花身上撲。

  桂花按住它的腦門:“……你還是,自己走吧。”
  
  和阮聽楓逛街是件很輕鬆的事。
  
  他一直很溫和,不會拒人千里,雖然話很少,往往讓人把一部分腦細胞花在猜度他的意圖上,另一部分腦細胞花在理解他的驚人之語克制自己不要笑場或是噴血上,但總體來說,他還是很有耐性的。
  
  他會很誠實的在桂花試簪子的時候給出“好看”“不好看”的意見,坦言得老闆的臉綠了幾回。他會豪不客氣的砍價,無論老闆吹得如何天花亂墜,往往他只有一句話:“太貴,走吧。”隨後拉著桂花的手轉身就走,無一絲留戀,渾然沒有,他是小侯爺,要一擲千金的自覺。他會很犀利的一眼看出路上走著的男人女人們哪些得了花柳病哪些受了風寒哪些長了雞眼哪些生了痔瘡,這一點是桂花無意間發現的,隨後便不厭其煩的一個一個的問,阮聽楓很聽話的一個一個答,桂花聽著那些五花八門的毛病止不住地笑。
  
  她不得不說,阮聽楓實在是太可愛太有意思了。和他相處總是會有意外的驚喜。
  
  兩人相見歡進一步穩固了友誼,在金烏半沉的時候依依惜別,並很不舍的定下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對於桂花來講,能從那座讓人窒息的錢府逃出來,和一個喜歡的朋友愉快的在街上輕鬆的消磨一天是件很不錯很吸引人的事情。
  
  回去的時候,桂花照舊把手帕塞進菜菜嘴巴,把它丟進牆,隨後才翻牆進入。她整理好衣服,大呼一口氣,一人一狐偷偷摸摸的從後花園往紫苔院而去。
  
  就快接近院門的時候,小徑上傳來腳步聲。桂花閃身樹後,打算等來人先過去。可那人的腳步卻停在大樹附近的地方不動了。
  
  桂花放緩呼吸,望著漸漸黑下來的日頭暗暗著急。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是紅依。
  
  “大哥,你怎麼才來,我都急死了!”紅依音量很低,透著焦急。“已經這個時辰了,二小姐用飯要叫人了。”
  
  桂花凝神只聽一個男聲道:“本來早到了。下午二門上人手不夠,把我們叫去頂了一會兒。”

  悉悉索索的包袱聲。
  
  “夫人不在,二門上哪那麼多事?”明顯不信的語氣,又道,“這項圈是夫人前天才賞的,先拿去當了,爹的病不能拖。”
  
  桂花這些天惡補了好些規矩,記得清楚,主子賞賜的東西是不可以拿去當的,只能自己穿戴,或者等時日久了,熬出了府再做處置。
  
  紅依明知故犯,這是把柄啊。桂花很高興。
  
  “成色不錯,能當不少錢,那行,我就先拿著了。夫人那裡,妹妹自己小心。”男子收了東西,想走,又被紅衣拉住,“急什麼,你還沒說二門上什麼事兒呢?”
  
  桂花豎起耳朵。
  
  “哎,就是二小姐那位,聘禮親自送了來,這事兒就算是定了。下午的時候,老爺和少爺一直在書房接待姑爺呢。”
  
  壓低了聲音,桂花卻還是聽見了。咬了咬唇繼續聽。
  
  “……人我瞧見個背影,很不錯,聽門上的弟兄說,長得比少爺都好,而且孫家的生意都是他在管……妹妹,你若是能隨二小姐陪嫁過去,以後……”話還沒說完,就被紅依打斷了:“你知道什麼?如今嫁過去,是沒什麼不好。可是以後的算盤,要看少爺怎麼打。反正,看看大小姐,看看夫人,就知道,嫁過去准沒好事。……活該二小姐命苦。我才不去受這個罪。”

  又警告她哥:“主子的事兒,別亂嚼舌根。
  
  桂花很納悶,自己怎麼就命苦了呢。明明人長得沒什麼不好,家事也沒什麼不好,哦,除了有個性格惡劣的弟弟,貌似挑不出毛病。以後?少爺?內中玄機和錢惜松有關?桂花決定好好琢磨琢磨這件事,雖然逃不掉,總還是要做個明白鬼。也許,可以去找戰青玄談一談。只是,從他嘴裡套話,委實難為了些。
  
  桂花歎了回氣。理了理思緒,覺得還是先從錢惜松下手容易些,畢竟,身邊還有個翠濃可以善加利用。
  
  外面的人早就散了,桂花潛回院子,剛換好衣裳,出來喚人。翠濃就進來通報,說是金姨娘到了。
  
  隨著金姨娘一塊兒來的,還有一塊據說是孫家只傳長房長媳的蓮花狀翠玉項墜,擺在絲絨盒子裡,襯著黑色的底色發出冷瑩瑩的光。桂花大略看了一眼便讓紅依拿去收著了。
  
  翠濃奉上茶來。
  
  金姨娘握著翠濃的手,贊道:“這姑娘長的真好,細皮嫩肉的,清秀。到底大府裡的姑娘體面。”又對桂花道,“沒兩個月就出嫁了,帶過去的陪嫁丫鬟挑好了嗎?可別帶那些不知禮的。我看這個就很好。”桂花聽懂了她的話外音,不就是不能帶長得漂亮的,免得勾引主子麼。
  
  桂花笑一笑:“這個要聽大娘安排。”
  
  金姨娘又道:“丫頭長大了,我這做娘的高興得很。惜桂,你可得好好謝謝夫人才是啊,要不是她,你哪兒能嫁那麼好?今兒的聘禮我可是瞧見了,那箱子從正堂一直排到了二門口,裡頭都是綾羅綢緞金銀首飾,幾輩子都用不完。我還聽說,嫁衣是在全府最好的鋪子裡定的,叫什麼來著,瞧我這記性,不過一會兒工夫就給忘了……”
  
  桂花正為著才偷聽到的話煩心,沒工夫對她的話進行反駁。一瞥眼倒是看見了幾個努力憋笑的小丫頭。
  
  “娘親,你喝茶。這些天過得還好?”
  
  這話題轉移的十分及時,避免了金姨娘的大嗓門再繼續討論聘的問題來提醒桂花自己悲慘的未來,尤其這個未來悲慘在何處她還被蒙在鼓裡。明知山有虎並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老虎張開血盆大口的時候你才得知它的存在。
  
  終於是送走了金姨娘。
  
  桂花和翠濃同時大大松了口氣。
  
  這時候桂花才想起來,她欠了翠濃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的銀子,她心虛的望一眼翠濃,早知道剛剛回來之前就該問阮聽楓借錢先墊上,要不然翠濃發現少了銀子,要問起來花在哪裡了,她要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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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玉墜引發的冤案

  桂花覺得,上一次在路上偶遇戰青玄,其年代距今已十分久遠。她已許久未想起這號人物,或者說,在強大的現實面前,強迫自己不去想。再或者說,上回那兩個江湖騙子的騙局讓她很好的解決了心裡的疙瘩,不耿耿於懷,就沒了閒心再去琢磨那段早夭的感情,也許,那只是單相思罷了。
  
  可是,現在有一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擺在面前。那就是,孫家到底有什麼秘密,可以讓錢秦兩家的閨女不擇手段的拒絕出嫁?從這一角度講,桂花自己給出了備選答案。孫茗斷袖或是不舉。
  
  桂花以此為答案,反推回去,越想越覺得此乃正確答案的可能性十分之大。且不說他前一次和蘇小姐的婚事告吹,就沖著他這麼好的條件卻娶不到老婆這一點上來說,這個設想是十分合理的。
  
  有了設想,桂花迫切的想要找人驗證,以證明自己推測的正確。
  
  這個驗證的最好人選,顯然是戰青玄。
  
  可是問題又來了,她怎麼找他?總不能光明正大的要求見孫二公子吧。
  
  這是個更難的難題。
  
  驗證的次好人選,錢惜松。
  
  但他顯然和她不是一夥。為了騙她上花轎,即使她的猜測是真的,錢惜松也不會說實話。坑蒙拐騙,就他三番五次下藥挾持的手段來看,桂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錢惜松丫就是一奸商。有利可圖就成。

  那麼,在這場聯姻裡,錢惜松的利益又是什麼呢?
  
  仿佛有了點頭緒。
  
  不過,還不待桂花抓住這一點頭緒,那邊宋嬤嬤的每日一訓如影隨形的跟上來:“坐有坐相,不是讓小姐發呆的……”自動忽略其後若干字。真希望錢夫人日日去上香,帶走打手宋嬤嬤。還她耳根清淨。只是如此一來,祈安寺中佛祖的清淨就沒有了。
  
  那邊紅依走來,說是錢夫人找桂花去試新衣,送衣裳來的裁縫付師傅還在,若是不合身還可以改。原本桂花覺得特意跑去錢夫人眼前換衣服是件不能理解的事,主要是為錢夫人擔心,生怕自己在她面前晃蕩多了,突破她的承受極限。可現在既然是為了量身材,那就可以勉強接受。
  
  衣服挺好,但顯然試衣服只是一個藉口。錢夫人誇讚了回衣服,隨後要求桂花把昨日拿去的孫家祖傳玉墜拿出來配衣服試試,而恰巧回去拿玉墜的翠濃翻遍了妝台也沒有找到昨天的絲絨盒子,至此,桂花恍然大悟,錢夫人在這兒等著她呢。
  
  錢夫人詫異的表情栩栩如生:“昨日才拿過去,怎的今日就不見了,可找仔細啦?”
  
  桂花保持沉默。
  
  翠濃跪在地上:“奴婢仔細找過了,確實沒有。”
  
  錢夫人神情一肅:“拿去的時候,是誰收的?”
  
  桂花:“娘親把匣子交到紅依手上的,拿回屋之前,我打開看過。”
  
  錢夫人潛人送走了送衣裳的人,才讓人去叫紅依。
  
  紅依來得也快。看著三堂會審的氣勢,立時跪下了。
  
  錢夫人明知故問:“蓮玉墜是你收的?”
  
  紅依看了眼站在錢夫人身邊的桂花,低頭道:“回夫人話,是奴婢收著的,不過後來……”
  
  後來?
  
  桂花心裡一緊。後來娘親走之前,去她閨房裡看了看,本來翠濃也要跟進去的,卻被紅依藉口要添熏香給支出去了。偏偏又有小丫頭趕著問自己晚膳是要清粥還是點心,她就沒有進去。所以那時候屋子裡只有紅依和娘親兩個人。
  
  不動聲色看著紅依,又掃了眼跪在一旁的翠濃。
  
  “後來,金姨娘臨走前去二小姐閨房看了,說那玉墜子金貴,怕咱們做奴才的笨手笨腳磕壞了,弄砸婚事,定要拿回去替小姐收著,到成親那日再送過來。”
  
  桂花打斷她:“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紅依委屈道:“姨娘說,她和小姐交代了。”
  
  桂花握緊了手中的帕子:“你都沒有問我一聲,就把匣子給她啦?”

  紅依一顫:“奴婢失職。”
  
  不是失職,是故意為之。
  
  錢夫人不緊不慢插話:“紅依,這事兒可大可小,你說仔細了。昨日姨娘在屋子裡拿走玉墜的時候,只有你陪在她身邊?可還有其它人看見?”
  
  人都被你清乾淨了,哪還有人呢?桂花深悔,沒有親自收著這麼貴重的墜子。這不僅僅是墜子,還是信物,是孫家長房長媳的象徵,是孫家聯姻的誠意。可是現在,這麼重要的東西,卻找不到了。紅依說的話,不可盡信,可也不容的人不信,她娘親的口碑不好,就連她也不敢保證她一定沒有拿。
  
  目光掃到錢夫人面上,嚴整肅穆公事公辦的表情,看不出一絲端倪。讓她無從猜測是陷害還是誤會。
  
  “既然是這樣,那也沒什麼大事。總不過是金姨娘糊塗,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好放到她那裡保管,自然是要惜桂親自拿著。宋嬤嬤,煩請您老帶著人走一遭,去姨娘那兒把她請過來。紅衣一面之詞是不能偏聽偏信的,還要姨娘親口承認才好。”
  
  宋嬤嬤帶人去了。
  
  桂花心中忐忑,實說她是不信娘親這樣糊塗,若是普通的金銀首飾她偷著拿了還說得過去,可這個玉墜有多重要她不會不知道。
  
  錢夫人不緊不慢的喝茶。桂花猜著,這大概又是錢夫人導的一齣戲,只是不知道,圖的是什麼。

  桂花笑了笑:“大娘處事一向公允。我們安心等著就是了。事情還沒搞清楚,就別讓紅依翠濃跪著了,若真是我娘親糊塗,可不是冤了她們。”
  
  錢夫人點了點頭。
  
  桂花招呼翠濃:“我這手絹子剛剛落在地上沾了灰,你回紫苔院幫我換一塊,就妝臺上第二個匣子裡的,隨便撿一塊來。”

  翠濃剛想開口,又被桂花打斷:“要快,知道嗎?”
  
  不一會兒,翠濃果然帶了塊乾淨帕子回來。
  
  屋子裡很靜。

  鏤空花紋的三足小鼎焚煙細細放出點點星紅的微光,屋門口立著的兩個小丫鬟藍底白花的素色襦裙直垂到腳踝,窗前松松籠著的嫩黃簾子有了年頭,顏色轉暗。透過窗櫺的緩緩時光仿佛凝固了,前進不得。
  
  桂花不知道翠濃有沒有理解自己的深意。
  
  妝臺上第二個匣子裡裝的是錢惜松零零碎碎送來的小首飾,桂花也不怎麼戴,翠濃就收拾了攏在一處。帕子不放在那兒,翠濃是知道的,只盼錢惜松今日未出門,能來這兒解一解圍。總好過順著錢夫人的意思走,被算計的徹底。在規桂花的潛意識裡,錢惜松是整個錢府最希望她順利嫁入孫家的人,這點猜測,昨日從紅依的話裡依稀得到了證實。
  
  玉墜是孫家的東西,錢夫人要拿著它打主意,只怕錢惜松不會答應。
  
  不過,一切都是推測。事情到底如何,還得靜觀事態發展。
  
  門口的小丫鬟打起簾子,軟底鞋落地無聲,到了夫人身邊低低傳道:“大少爺來了。”
  
  錢夫人手上的茶盞一頓,很是詫異:“怎麼這時候過來。”想了想,“讓他進來吧。”

  桂花去看翠濃,正對上她的目光。她一笑,微點了頭。
  
  幸虧當日要了這個丫頭來,雖然不跟她一條心,到底也能起到不少作用。
  
  錢惜松進來的極快,細看還能望見額角的汗珠。
  
  “這是怎麼了,一屋子的人。”給夫人請了安又道,“剛才兒子出來的時候,正看見宋嬤嬤找尤總管,說是有奴才偷拿了東西,娘親讓尤二去衙門報案。”
  
  桂花心裡咯噔一聲。
  
  錢惜松坐到錢夫人身邊:“我想著自家裡的事兒驚動衙門不好看,就讓尤總管先忙別的去了。想著來娘親這兒瞧瞧,哪個奴才這麼大膽子,偷拿了什麼,惹娘這麼生氣?看看兒子能不能分分憂,解解難。”
  
  錢夫人笑得有些勉強:“宋嬤嬤也真糊塗,小事而已,找什麼衙門。”又道,“昨日孫家拿來的祖傳玉佩不見了,是不是奴才拿的還不清楚,若是找著了,自然大事化小,免得傳出去,讓孫家難堪。”
  
  錢惜松面色一整:“剛宋嬤嬤不是去找金姨娘了?”
  
  錢夫人嗤笑一聲:“這你要問紅依。”
  
  當下,紅依把那份說辭又重複了一遍。
  
  錢惜松食指扣著檀木桌面,一副思索的模樣。
  
  錢夫人見他無話,便道:“賬上的事兒都忙完了?這些天可累著了,瞧著臉色也不好,你院裡的人都怎麼伺候的?還不快去歇著,後院的事兒交給娘就行了,總之,會給你個好答覆。”
  
  錢惜松看她一眼,沒什麼笑意:“兒子就在這兒看看娘親要怎麼處理這事。畢竟,孫府現在還得罪不得。只盼娘親別用錯了方法,讓兒子為難。”
  
  桂花正琢磨這母子倆言外有意的話,那邊宋嬤嬤就帶著金姨娘回來了。
  
  金大娘見滿屋子的人個個面色不好,先自有些怯意。她看桂花,後者勉強回她一笑。
  
  錢夫人讓紅依重複一遍剛剛的話,紅依話未說完,金姨娘就氣得嚷起來:“你個小賤人,胡說什麼?!老娘什麼時候拿過那玉墜,你眼睛被狗屎糊了……”
  
  紅依跪著打了個寒戰,不聲不響的往後挪。
  
  錢夫人重重摜下茶盞,瓷器和檀木的撞擊悶悶的一聲鈍響。
  
  桂花上前安慰道:“娘親,你當真沒拿?”
  
  不等她答話,錢夫人便提高聲音:“金姨娘,嘴巴放乾淨點。紅依只不過這樣說,你可不要惱羞成怒,亂罵一氣。”
  
  金大娘上前一步,腆著臉道:“夫人可別聽個奴才瞎說,玉墜子我可是沒拿。我要那東西幹什麼,又不當飯吃的。”又拉著桂花,“閨女,你知道的,我昨兒實實在在把匣子交給那丫頭了……”
  
  錢夫人冷冷哼了一聲:“既然各有各的說法,誰都不服誰,那便少不得要去姨娘院子裡搜上一搜。若是姨娘拿了,現在拿出來還好看些,若是搜出來,可就不是家法這麼簡單,更何況,姨娘根本不算這府裡的人,我也做不得主,還是得上衙門要府老爺做主,還個公道的。”
  
  金大娘聽著要去搜院子,登時急了:“別搜別搜,東西我真沒拿。桂花你說句話,求求夫人,院子可搜不得啊。”
  
  “既然沒拿,你急什麼。若是這小蹄子冤了你,我也是不饒的。宋嬤嬤,麻煩您了,再帶人走一趟,邊邊角角都仔細了,可不要冤了姨娘。”宋嬤嬤答應的中氣十足,就往門口走。
  
  錢夫人一心要搜院子,可想而知定有人先一步把贓物放過去了,不僅如此,幾次三番的要驚動衙門。若是驚動了官府,偷竊是要坐牢的。
  
  桂花來不及多想,幾步趕在宋嬤嬤跟前,伸手一欄:“慢著!”

  宋嬤嬤皮笑肉不笑:“二小姐可別攔老奴啊,夫人的令就是小姐也是要尊的。”
  
  桂花同樣的皮笑肉不笑:“剛夫人說了,我娘不算錢府的人,既然不算,夫人又有什麼立場去搜我娘的院子?”
  
  “再說,反正要驚動官府的,不若嬤嬤現在就去報官吧。請了官差去搜不是更名正言順?還省得嬤嬤勞累。”
  
  宋嬤嬤拿眼看錢夫人的意思,桂花又對錢夫人道:“正好紅依這丫頭不規矩,我還沒來得及回大娘,請了官差來,咱們一併算帳好了。”說完袖手往邊上一站。
  
  錢夫人沒想到桂花拿自己的話堵了自己的嘴,一時間氣得手抖,又聽她說紅依,以為紅依做手腳的時候被她發現了,不由有些心虛。
  
  恰巧錢惜松此時開口,給她搬了個臺階:“都是家事,自家鬧鬧也就是了,請什麼官府?宋嬤嬤您還是回房歇著吧,這事兒不勞您老跑腿了。”
  
  錢夫人鎮定了些:“紅依怎麼了?”
  
  桂花道:“主子賞的東西擅自拿出去當,紅依,有這事兒沒有?”
  
  紅依否認。
  
  桂花繼續:“前日大娘賞你的金項圈不是被你拿去當了嗎。怎麼,我記錯了?”
  
  她這一說,錢夫人立時想起那個項圈來,這回,她當真信了桂花拿住了紅依的把柄。就這麼巧呢,那項圈就是為了讓紅依幫她陷害金姨娘才賞的。
  
  紅依:“二小姐,奴婢真的沒有。”
  
  桂花說:“那你把她拿出來給大娘看看不就成了。證明了你清白,也證明我是冤枉你。”
  
  錢夫人生怕紅依供出她來,正想幫她開脫,卻被錢惜松搶了先:“既然紅依有錯在先,那今日的事她的話做不得准。金姨娘想來是被冤枉的。玉墜子還是得從紅依著手找出來。娘親您看呢?”
  
  大少爺擺明瞭站在桂花一邊,不肯把錯放到金姨娘身上。
  
  錢夫人看了她這個兒子一會兒,疲倦道:“你說的算吧。我累了,想歇著。”
  
  桂花目送錢夫人進了裡屋,拉住不住向錢惜松道謝的金大娘,把她送回去,自己也回了紫苔院,只是紅依被錢惜松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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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混亂之初

  “玉墜的事蓁蒟蒺蒙,睮睾瞅瞃你真不知情?”桂花忍住怒氣,儘量心平氣和。

  金姨娘抽出帕子扇了扇汗津津的面頰箇箎箏劄,箋粺粹精翻了個白眼道:“不是說了紅依搗鬼嘛,不關老娘的事!”

  桂花看了她一眼潎漾漸漂,慳愨慒慟怒道:“不關你的事,讓搜院子的時候你心虛什麼?”
  
  金姨娘氣勢弱了弱:“我沒拿蓏蓀蓓蓆,箂箙算箤為什麼要搜我院子。我行的端立的正,憑什麼讓她們搜啊……”

  桂花不耐煩:“行的端立的正裮褉褋複,僕僎僦僣你不是該大大方方讓她們搜,來證明你的清白麼!”金姨娘眼光四處溜了一圈,院子裡的丫頭早就被桂花遣走,方便她們娘倆說話。

  語氣緩了緩:“我還不知道你?要是心裡沒鬼,當時你臉白什麼。有什麼藏著掖著的連我都不能說。”
  
  金姨娘扭捏了下,甩了甩帕子,掩飾自己前後不一的尷尬。

  “前幾日,有人往我那兒送了點東西。我瞧著好,就收了。”偷眼看桂花蹙了眉,連忙撇清自己,“金銀首飾倒沒什麼,主要是有幅畫,我覺著給府裡的人看見,對你婚事不好。”
  
  桂花詫異:“什麼畫,誰送的?”

  金姨娘虛咳了聲:“一位年輕公子哥兒。親自送來了好些玩意兒……”

  桂花打斷她:“他姓甚名誰?”

  金姨娘不答。

  “你也不問問?”
  
  “我當然問了。”金姨娘頗不自在,“他說是你舊識。都是舊識了,還問什麼名姓,直接問你不就知道了嘛。”

  桂花提高了聲音:“我不知道是誰……你收他東西了吧,然後連人家姓什麼叫什麼都不在意了?!”

  金姨娘笑眯眯:“都是些值錢的,哪有送上門的便宜不要,還問東問西的道理,多唐突不是。”
  
  桂花對她這個娘親的糊塗很有些絕望,並不指望她能明白此事的不妥:“說說那幅畫吧。畫了什麼?有什麼不能被人看見的。”

  欲言又止,金姨娘道:“你還是和我一道回去,親自瞧吧。這個,還真不好說。”

  桂花納悶,莫不是有什麼把柄被人拿住了,讓娘親這樣憂心。

  她思索了番送東西的人選,沒有得出滿意答案。便親自送金姨娘回去,來揭曉謎底。
  
  流觴曲水,桃花灼灼。

  粉色的海洋中,一彎清泉蜿蜒曲折,流淌其間。女子嫩黃長裙,身量苗條,正踮起腳來去折樹上的桃枝。層層疊疊的裙裾曳至地面,鋪在滿地的花瓣之上。女子只露出半邊面龐,卻連表情都被作畫人描畫的細緻清楚。
  
  桂花愣了一瞬,依稀辨認出那張的的確確屬於自己的側臉。裙子也很眼熟,是那日侯府赴宴時她的裝束。

  顫顫巍巍去看右下角的簪花小楷。戰青玄三個字不出意料的躍然紙上。
  
  乍一看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不期然想到的卻是大雨滂沱那日,他促狹狡黠的笑,畫紙上孤零零立著只無辜的白色小狐。

  他這算是良心發現,補畫肖像賠罪嗎。
  
  金姨娘站在旁邊,見桂花嘴角浮現淡淡笑意,眼睛只盯著落款的名字上,心下暗叫不好,自以為是地勸:“閨女,你別歪了心思。那公子瞧著家境殷實是殷實,可孫府卻是大富大貴,咱不能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畫兒好看不當飯吃,有了錢,什麼畫兒買不到。等你當了孫家大少奶奶,連錢府的氣都不用受,我腰桿子也挺得直。”
  
  桂花醒了神,也不反駁,只道:“這畫兒我拿走。”

  金姨娘連忙制止:“你也不怕給人看見,這上頭寫著名字呢,畫上擺明瞭是你。……你不上心婚事,我可不想因為你,一輩子待在鄉下過苦日子。”

  這才是你的心裡話吧。桂花苦笑,順著她的話說:“我拿去還給他。畢竟十月就要成親了,的確要把有些事做個了斷。”
  
  金姨娘松了口氣,說了個鋪子的名字,倒讓桂花訝異了。這個世界還真是小。

  桂花吸口氣,堅定道:“麻煩娘親派個丫頭送信,就說我明日午時在那等他,不見不散。”

  怪不得宋嬤嬤見她進“紅袖綢莊”,臉上表情十分怪異,原來那裡竟是孫家的產業。和錢氏綢莊比鄰而居,擺明瞭是同業競爭。孫府以茶發家,如今卻不甘局限於茶,涉足了綢緞生意,而且做的還不錯。桂花有點理解錢惜松那麼看重這門婚事的原因了,商業上的競爭對手,變為親家,原本的火藥味總是要隨著大紅花轎進門被脂粉柔情掩掉一些。而錢惜松,缺的就是喘息的時間。
  
  與此同時,錢府。
  
  錢夫人打破屋內沉默:“我是想幫你。若金姨娘被官府拿住,錢惜桂為了救她娘,你說的話,她敢不聽嗎?”

  錢惜松頓了一會兒,才道:“這一招也許對八年前的她有用。現在,效果適得其反。即使她虛與委蛇,答應幫我,等她娘平安之後,她嫁入孫家,傍上了孫茗,不一定還會甘心聽我們擺佈。”
  
  錢夫人:“……是我欠考慮了。看你這些日子,為了生意東奔西跑,孫家處處緊逼。我心裡不好受。”

  錢惜松俊秀的臉隱在陰影裡,燭火明明滅滅不甚清晰:“兒子知道。只是這事,我心裡自有打算,娘親還是不要插手,免得像今日,差點讓我功虧一簣。”
  
  錢夫人忽略他語氣中的責怪不滿:“你怎麼正好過來?”

  錢惜松笑了笑:“翠濃來書房找我的。”

  “……她果然變了。她叫翠濃去拿帕子,原來竟是去搬救兵。”
  
  “娘親明白就好。兒子要做的事,少不了母親大人的支持。還望母親不要為今日兒子的頂撞較真。”

  錢夫人嘴角翹了翹:“那是當然。哪有當娘的不幫自己兒子的道理。”
  
  起身,恭謹一揖:“今日之事,到此為止。那枚玉墜,便麻煩娘親著落在紅依身上吧。”言罷,錢惜松退出屋子。
  
  屋內,錢夫人獨自坐了好久。
  
  桂花回府的時候,便聽說玉墜找回來了,偷了墜子的紅依被打了三十大板,並叫家人領出去了。罰得很重,紅依無端端做了替罪羊,錢夫人當然不會留活口,三十板子下去,也就剩下小半條命了。
  
  翠濃捧著失而復得的匣子小心翼翼壓在箱子最底層,不敢出絲毫差錯。
  
  桂花看見她戰戰兢兢的模樣,也知她是唇亡齒寒。雖然她和紅依各為其主,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道理卻是一樣的。
  
  翌日,桂花藉口安撫金姨娘,光明正大的出了府。

  到紅袖綢莊的的時候,戰青玄已經到了。鋪子裡五顏六色大幅大幅的各樣綢緞之中,他墨綠長衫,笑盈盈坐在櫃檯後,正和文嫂說話。店裡買東西的好些年輕姑娘,散落在各處,翻檢綢緞的同時偷眼瞧他。

  桂花剛踏進門檻,戰青玄便一眼看見她,忙立起身來。
  
  “你怎麼才到,我等了你好久。”他迎上前。不高不低的聲音,低醇得如同發酵正好的酒釀,髮絲松松束著,有一綹垂在臉側,他混不在意的伸手別到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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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敏銳的覺察到四面八方目光中的敵意和探究。她不疾不徐儘量保持距離的開口:“時間剛好。是二公子提前了。”
  
  兩人到後院說話。鋪子裡原本賴著不走的各位顧客遺憾的望著兩人的背影,紛紛到文嫂那裡結帳,尤有幾個不死心的仍舊不肯離去。

  文嫂笑顏逐開,若是二公子在她這家小店多站一會兒,她就不用發愁月底的業績會讓大公子不滿了。
  
  後院陽光正好,高大槐樹葉片間隙灑下的光斑落在樹下的石桌上。

  “你送的東西,我看到了。”桂花開門見山,笑了笑,“謝謝。尤其是那副畫,很逼真。花了不少功夫吧?”
  
  戰青玄在她對面坐下:“豈止是不少,畫了好幾天。本公子時間很寶貴的,你打算怎麼謝我?光說可不行。”

  桂花見他彷如無事的調笑,心裡很不舒服。他對欺騙的事實混不在意,仿佛只有她耿耿於懷的放在心上,和他刻意保持距離。倒像是她小肚雞腸。
  
  “你送我東西,就是為了報答?”陽光懶洋洋的讓人打不起精神,“真是功利。”淡淡的嘲諷。“就像寶瓶山下,你特意拉住我,就是為了有一天我愛上你,達到你破壞錢府和孫府聯姻的目的。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戰青玄眯起眼睛,抿了抿嘴角,語調輕鬆:“不管你信不信,那時我並不知道你是錢府二小姐。”槐樹的清香若有若無圍繞在兩人周圍,“你臉上又沒刻字。再說,你不也沒講實話。錢大少爺強搶民女?有你這麼說自己哥哥的嘛。虧我還同情你了回。”

  “那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桂花固執的想要在今天把事情弄清楚。
  
  “吳有看過你的生辰八字。是他告訴我的。”見桂花歪著頭一臉迷茫,他好心解釋,“孫錢兩家合八字的時候,吳有也看過。你不知道吧?他以前做過算命先生,人稱吳半仙。不過後來改行了。”

  桂花越聽眼睛睜得越大,原來,吳有吳先生真的是從半仙這個行業起家的。
  
  “他認出了我的八字。然後告訴你,我是錢惜桂?”
  
  “本來也不肯定,可是你自己招了。”戰青玄說的理所當然。

  桂花一哂,有人那麼套話的嘛,在床上,雙方都衣冠不整的情況下?

  不過,好像真是自己親口招的。
  
  “吳有曾經很努力的出賣我,想要告訴你八字的事,記得不?”他忽而站起,上半身越過石桌,修長的手指擦過她的耳垂,從她發上撚起一瓣槐花,悠長的氣息離的那麼近,“可惜,沒有得逞。”
  
  想到那時在山上眾人打打鬧鬧吵吵嚷嚷無比自在的日子,桂花也禁不住微笑:“我說他有什麼秘密要說,原來就是這個,也沒什麼重要的。”

  戰青玄“咦”一聲,返回身坐好,以一種怪力亂神的目光望著她:“怎麼不重要?差點因為這事兒讓你誤會我從始至終是個的大騙子,這麼大一頂帽子,我可戴不住。早知道,就讓吳有早點賣了我嘛。”言語間頗有些悔恨自己沒有先見之明的遺憾。
  
  桂花正了正忍不住上翹的嘴角:“你的確是個大騙子。你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份。”

  戰青玄不甘心的嚷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也沒有告訴我你是錢惜桂,禮尚往來,我當然也不能說。”
  
  桂花歎了口氣:“你是不是孫二公子和我沒什麼關係。我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為什麼你明知我是錢惜桂,還來和我做那樣的交易。你明知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你明知你不可能喜歡我,還說那樣的話,做那樣的事。所幸,我不像那位蘇小姐,否則,只怕已經成了你們兄弟相鬥的犧牲品。”
  
  戰青玄臉上的表情更加玄妙,他不解道:“誰說我和我哥兄弟相鬥?”
  
  桂花愣了,弟弟搶哥哥未婚妻這還不是兄弟相鬥?
  
  “你不是說過,你哥老氣橫秋好擺架子。這,貌似不是什麼好詞吧。”桂花以儘量委婉的事實,企圖說服他承認。
  
  戰青玄被冤枉得差點跳起來:“他的確是啊。我又沒有說謊!”
  
  桂花安撫道:“好吧好吧,我猜錯了。你們兄弟和睦。”
  
  敷衍的語氣讓戰青玄十分不滿:“我們關係雖然不是很好,不過也還不差。”
  
  桂花再也忍不住:“那你還搶你哥未婚妻?”
  
  憋了一口氣,戰青玄道:“他又不喜歡那個蘇小姐。我為什麼不能破壞。”
  
  桂花沉默了。在他看來,婚約如同兒戲,破壞就破壞了,根本沒有考慮,解除婚約後蘇小姐的名聲,更沒有考慮到她的感受。
  
  心裡歎口氣,罷了罷了。反正婚期在即,只要自己小心,倒不至於落到和蘇小姐一樣的下場,至於戰青玄和那段山上時光,就讓他們成為回憶吧。
  
  “這家鋪子生意很好。我以為越州府的綢緞莊都姓錢,卻沒想到,孫府不僅經營茶葉,還涉足服飾,而且做得很好。”桂花笑著轉移了話題。
  
  戰青玄不知道想起什麼,也收了玩笑的心情:“商場如戰場,不進則退。掙家業難,守家業更難。擴張並沒有錯。”

  我又沒說你錯了。桂花不平,沒有細想便衝口而出:“錢孫兩家在生意方面也算是競爭對手,為什麼還會聯姻呢?”
  
  戰青玄眯了眼,揚了揚摺扇,細細的扇柄折射出太陽的微光:“這就要問你哥了。當初,是他去我們家提親的。”

  桂花被他這麼一提,暫態想到那日躲在樹後聽到的紅依的話。
  
  “母親年紀大了,盼著抱孫子。大哥二十有二還沒有成親,前一場婚事又吹了。她老人家急的很,就背著我大哥答應了。”

  包辦婚姻真可惡,桂花皺眉頭。越發篤定在這場婚姻裡,佔便宜的是錢惜松。
  
  “商商聯姻,互利才對。”桂花循循善誘,希望戰青玄透露點內幕消息。
  
  他一笑:“大哥步步緊逼,錢惜松的日子很不好過。自然希望用婚事緩一緩,他好有時間細細佈置妥當。”
  
  桂花琢磨著,他不贊成婚事的原因,大概是不想讓錢府占他們家的便宜?

  狐疑的望他,他有這麼小心眼兒?
  
  戰青玄見桂花一臉深思的望著自己,大眼睛眨也不眨,像極了那只只肯吃肉的小狐狸。忍不住心情大好:“你哥哥精明的很,這門婚事定然對他好處良多。否則,他怎麼會這麼積極?倒是你,很值得擔心。錢惜松不肯嫁自己的親妹妹,找你代勞,你就沒有想想,他想讓你做什麼?”

  當然有想,可這事兒是自己想就能想出來的嘛。
  
  “你知道?”桂花問。

  戰青玄搖搖頭:“不知道。為今之計,靜觀其變就好。敵不動,我不動。等他動了,咱們再想對策。”
  
  我什麼時候和你成一條道上的了,還咱們。桂花對他的說法很不贊同,卻沒有討厭的感覺。
  
  “一直以為你是紈絝子弟,不管家裡的事,卻原來,你深藏不露,知道這麼多。”
  
  “你這是什麼奇怪的邏輯?我不管,不代表我不知道哇。”
  
  桂花斜他一眼:“那你說,你那個同樣精明的哥哥,又想從這場聯姻裡得到什麼呢?”

  “反正不會吃虧就對了。其實我覺得他已經吃了虧。”戰青玄冥想一會兒,笑得高深莫測,“目前沒動靜,估計也是在等著錢惜松先動吧。”

  桂花望著他狐狸樣狡黠的表情,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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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兄弟之間

  桂花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戰青玄立在槐樹下,並沒有送她出去的打算。讓那些賴在店裡不肯走,執意見他的姑娘們大失所望。

  院子裡彌漫著槐樹的清香,石桌上的殘茶嫋嫋冒著縷青煙。
  
  戰青玄沉浸在某種未知的情緒中。
  
  桂花誤會他和大哥關係不好,甚至成仇,不是沒有道理。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和大哥有深仇大恨,可他們的相處,看在局外人眼中,倒真像是不甚友好。
  
  他想到三年前,聽說大哥和蘇知府掌上明珠定親的那個傍晚。
  
  書房的古意森森,院裡的秋風瑟瑟,大哥案前提前點起的明燭,兄弟倆人意外的爭吵,迄今他都記得清楚。
  
  “大哥,聽娘親說,你要成親了?”他笑著推開書房門,打斷正在寫信的孫茗,“蘇小姐,蘇大美人,全越州府公認的才女,就快成我嫂子了。”他很雀躍的湊到桌前,仔細研讀孫茗的表情。

  “大哥你不高興?”不懷好意笑著調侃。
  
  孫茗幾不可見的皺眉,琥珀色的眼睛裡波瀾不驚,甚至還有些許不耐:“沒什麼值得高興的。我還有很多信件沒有回,有幾封是今晚必須發出去的,外地的鋪子出了好些問題。你沒事別在這兒給我搗亂。”

  握著筆的手稍微動了動,隨時準備低頭繼續工作。
  
  戰青玄一把抽掉他的筆:“你別總是公務啊公務的,說話老氣橫秋,也不怕嫂子不喜歡你。”
  
  孫茗歎了口氣,對他這個弟弟頗有些無奈。

  “官商聯姻,各取所需而已,喜歡不喜歡有什麼關係。”
  
  戰青玄想也沒想,脫口道:“不喜歡你娶她做什麼?不是害人家姑娘嘛。”黑沉沉的眼珠對上他的,很有些孩子氣的道,“要娶就要娶喜歡的人啊。關心她,愛護她,只對她一個人好。”細細看他的臉色,很有些不確定,“大哥你騙我的吧。你其實是喜歡蘇小姐的是不是?”
  
  孫茗被他的孩子氣逗得有些笑意:“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怎麼喜歡?”

  戰青玄站直了身子:“我去跟娘說,把婚事取消掉吧。和不喜歡的人生活一輩子,會很不開心的。娘肯定也不希望你不開心。”說完轉身就走,連筆都忘記還給大哥。

  孫茗從後面拉住他:“青玄,你什麼都不懂。”
  
  他轉過身來疑惑的望著孫茗。

  “茶農的稅收今年加重了。是蘇知府擅自加的。增加了我們的本錢,銀子都進了他的腰包。”

  戰青玄道:“這還不簡單,大哥你是三品官職,直接上摺子給皇上不就得了。”
  
  “想的簡單。”孫茗鬆開了拉他的手,很有些恨鐵不成鋼,“我不過一個閒職,還是靠著姑姑的關係得來的。上摺子,別說上頭不理,就算搭理了,只要蘇知府不被調走,他就有的是機會做手腳,我還能次次上摺子?”

  “那怎麼辦!”戰青玄憤憤,張牙舞爪,“我找人揍他一頓,打得他滿地找牙,看他還張不張狂。”
  
  孫茗道:“這的確是你的風格。”走到書桌後再度坐下,白色的牆面上投出他被燭光拉長的人影,“要維持這麼大的家業,光用暴力一種手段是不行的。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是聯姻。”

  生怕戰青玄不懂:“蘇知府在京中後臺穩固,告是告不倒他的。撈到了越州府這塊肥差,他最怕的是,他老丈人遠在京城,鞭長莫及。而他自己不能在越州站穩腳跟。”
  
  “我去提親,正好投他所好。和孫府聯姻,他可以在越州府紮根,不用擔心商會的人給他下馬威。而我,可以以此為籌碼,讓他承諾在他任期內,絕不加稅。兩全其美,皆大歡喜。豈不是比你打上門去鬧事要好的多?”
  
  戰青玄站在門廊,黑漆漆的眼睛望著屋內的人。

  “不!不是兩全齊美。”他抓住門框,大聲道,“你犧牲了你的幸福,娶一個不喜歡的人。”
  
  孫茗對他死死糾纏在喜不喜歡這個問題上的思維頗不以為意:“也不一定不喜歡。只是現在不喜歡罷了。”
  
  “可是你都沒有見過她。要是她不如傳說中那麼漂亮,那麼有才華,大哥你不是虧大了?”

  繼續憤憤不平。
  
  “不是每對夫妻成親前就已經相愛的。”孫茗盡力更正他的思想,“他們不也相敬如賓生活的很好。”
  
  戰青玄在這一點上很是堅定不移。

  “反正,我寧肯不成親,也不娶不喜歡的人。”他頓了頓,“大哥,如果你成親了,發現不喜歡蘇小姐,那就慘了。不不不,最慘的是,你發現不喜歡她的同時,還喜歡上另外的人,而你已經娶了蘇小姐,不能休妻再娶。你和你愛的人不能終成眷屬……想想都很痛苦。”
  
  孫茗皺著眉:“哪裡來的這些怪念頭。你也大了,別成天在外頭混。”

  戰青玄卻正了顏色:“大哥,你真的不能娶她。你為家族犧牲良多,不能連自己的婚姻也犧牲掉。”

  孫茗停了停,苦笑道:“說什麼犧牲不犧牲。”
  
  “這還不算犧牲?!從小,我在蹺課爬樹打架的時候,你得跟著師父讀書識字,我打碎了爹最愛的古董花瓶,他罵我幾句,你只不過在課上瞌睡了一會兒就被打了板子。你瞌睡還是因為我前一天晚上不肯睡,抓著你陪我玩彈珠……你十四歲就幫著爹看帳管店,可是我認識的所有十四歲的人都在遊街串巷,享受父母的蔭庇。你還說你沒有犧牲?
  
  你犧牲了你的童年你的快樂你的生活,從出生開始,你就為了接替這個家族努力,為了家族的生意努力,為了別人生活得輕鬆努力。可是你自己呢,你真的喜歡看帳,喜歡管店,喜歡勾心鬥角嗎?現在你連自己的婚姻都要犧牲掉,你不累嗎,你不難過嗎,你不覺得可惜嗎,你覺得值得嗎?”
  
  孫茗動了動唇角想說什麼,被戰青玄打斷:“我知道你的犧牲換來了我的自由,因為有你承擔了這所有的責任,我才能活的這麼輕鬆,我感激你。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糟蹋自己。這門婚事,我不同意。”
  
  久久的沉默,詭異的氣氛在兄弟之間蔓延。
  
  最終打破這種氣氛的是孫茗,他的語氣冰冷,眼神淩厲,說出的話不容置疑,儼然又是常日裡那個執掌家業的睿智少年:“這樣的話說說就是了。不要讓別人聽見。你的婚事我不管,你愛娶誰娶誰,爹娘那裡我去幫你說。可是我的婚事也請你不要過問,痛苦也好,快樂也罷,這是我的責任。在其位,謀其政,擔子總要人挑。不巧這個人正好是我。”
  
  見戰青玄還固執的站著,他面無表情趕人道:“你可以走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戰青玄悲傷的望著他,卻是說不出的堅定:“我說了,我不同意你的婚事。”他笑一笑,“我會讓你娶不成蘇小姐。”
  
  他說到做到了。用他自己的方式。
  
  說不出是懷著怎樣的心態。抑或有怒其不爭的悲憤,抑或有兔死狐悲唇亡齒寒的介意,也抑或,只是單純的想要幫他,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既然你開不了口取消婚約,那麼,我幫你,惡人我做,壞事我做,你坐收結果就好。
  
  還是不成熟。

  那時候的決定,無意中傷害了蘇玲瓏的感情,也害了她的性命。他不後悔,不代表他不承認自己做錯了。他錯了,他一廂情願自私的想要保住大哥的愛情,卻親手毀了蘇玲瓏的愛情。可是,時光倒轉,重新來過,他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那件事過後,他仿佛一夜成熟。成長的太晚,可終究涅槃。
  
  再後來,聽到大哥和錢小姐定親的消息,他同樣去了大哥的書房。親耳聽到大哥的不愛,聽到大哥的無奈,卻尊重了他的選擇。

  那是他的責任。不是他的任性可以輕易改變的責任。
  
  再然後,他帶著吳有去了寶瓶山,投靠老友阮聽楓,順便也陪一陪他,致遠老和尚去世了,山上那麼冷清,他怕他會寂寞。
  
  在偏遠小鎮,他可以暫時忘掉府中雜事,諸多煩惱。他找了許多人上山,販夫走卒,三教九流,時不時去山下劫劫過往富商,犯點兒小法。
  
  以為就這樣直到大哥成親,卻沒想到,在他已經不想干涉的時候,老天和他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竟然把大哥的定親對象送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天意如此,錢惜松又陰險狡詐,他很為大哥擔心。
  
  於是,順理成章的故伎重演。
  
  其實也不全是,至少他是喜歡桂花的,逗她玩,自己也會很愉快的心情大好。剛開始,他的確懷著故伎重演的心思,可到最後,他想的卻是:反正大哥不喜歡她,反正大哥說過不管他的婚事,他愛娶誰娶誰。既然不管,既然不愛,那麼,如果他對大哥說,要娶桂花,大哥也定然不會反對。沒有人受到傷害,除了錢惜松沒有人利益受損。

  很好的結局。
  
  事與願違,就在他以為一切盡在掌握的時候,錢惜松意外出現。
  
  直到如今的局面。
  
  文嫂進來,見他一個人站在院中,忙道:“二公子怎麼也不叫人?一個人站著。茶都涼了。”

  又道:“剛才大公子派人叫您回去,好像有事。”
  
  戰青玄笑道:“他能有什麼事?還不是後日的賽舟節,他讓我陪他一塊兒去胭脂河畔赴秦知府的宴。我才不去,無聊死了。”
  
  他那一笑,臉上的表情暫態生動起來,很有幾分妖冶的意思。文嫂心裡一跳,哎呦不得了,年紀一把了還學姑娘們似的,要不得要不得。不過,二公子的確長的忒禍害了些。是以,她很能理解那群流連店內,遲遲不去的姑娘們。
  
  桂花回到錢府的時候,翠濃正在院子裡溜著菜菜。
  
  菜菜原本正攀著葡萄架上的藤蔓企圖像貓咪一樣靈巧的爬上去,見桂花進來,忙不迭的放下爪子上的藤蔓,任由它在風中蕩了幾蕩,撒開四蹄奔到桂花腳邊,傲嬌的蹭了蹭。
  
  桂花蹲下身抱它,邊想著後天和阮聽楓的約。找個什麼藉口好呢,她生病,還是菜菜生病?她看了看懷裡扭動著撒嬌的菜菜,活蹦亂跳十分健康的模樣。

  還是她親自生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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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kj1258943 於 2011-8-17 12:00 編輯

第三十二回.其人之道

  一年一度的賽舟節。

  與民同樂,官商勾結的好日子。
  
  好日子到來的前一個月裡,知府大人便廣撒請帖腿膂膈膊,萛蓇蒴菿邀請越州府各個有頭有臉商家,賽舟節胭脂河畔樓船相見榧榵槃榣,畽疑疐瘦共用盛會。

  這日,錢惜松代表錢家闔府上下粿粽粻綿,綯綻網緄赴宴去了。
  
  錢夫人帶著兩個女兒回娘家,次日方歸。

  桂花受了涼僎僦僣僛,慱慵慴態傷了寒,病歪歪躺在紫苔院,順理成章的去不成秦府。
  
  紫苔院靜悄悄。
  
  臥病在床一整天,入夜早早上床歇息號稱弱不禁風的女主人公,身手矯健的一躍而起,把枕頭塞到被褥裡,換了身裝束,無視菜菜撕心裂肺撓門要求同往的聲音,自顧自翻牆出去了。
  
  今夜的越州府十分熱鬧。

  熙熙攘攘的人流,絢爛璀璨的燈花,奔跑歡叫的孩子,真誠寬容的笑意,構成節日特有的祥和。

  桂花隨著人流慢慢往前挪。
  
  路邊有小孩子圍著做棉花糖的小攤子,三三兩兩,吵鬧不休。

  中年男子專注的轉動手中的竹簽,絲絲縷縷潔白如雪的糖絲一層層裹上去,漸漸的便成了蠶蛹的形狀。旁邊等著的小姑娘迫不及待的接過,伸出舌頭舔了舔,一臉滿足的模樣。其他孩子紛紛遞過錢去。
  
  桂花站在原地,不自覺地心情大好。像雲彩一樣的棉花糖,記憶裡還是很小的時候吃過。不顧周圍詫異的目光,她拿出錢來,買了兩個,一手一串,沿著街道,邊走邊吃。濡濕的糖絲一縷縷的融化在舌尖,太甜了,她隔了一會兒再去吃第二口。舌頭適應了它的味道,吃起來便美味許多。
  
  到了約定的地點。阮聽楓還沒有到。
  
  小酒肆臨水,桂花繞到房子西面,站在青石板磚上眯著眼睛看河道遠處影影綽綽的燈火。賽舟還沒有開始,倒是許多大戶人家雇的樓船早就燈火通明。
  
  吃完了自己那份棉花糖,丟掉竹簽,桂花有些為難的看著另一串,垂涎不已。正在她心靈交戰,吃掉它的一方就快勝出的時候,身後傳來清冷的聲音。
  
  “我要吃。”阮聽楓白衣領口的金線雲紋在燭火映照下,發出幽幽的光,襯得他風華絕代的臉更加的不食人間煙火。

  而不食人間煙火的他,此時卻接過桂花手上倖存的棉花糖,示威似的舔了一口。
  
  桂花見他難得正式的裝扮,調侃:“大過節的,滿街是人,你穿這麼昂貴,一點都不親民。”邊說邊笑著指指他嘴角不小心沾上的白色糖稀。
  
  阮聽楓仿佛沒有聽出她語氣中的玩笑,一本正經道:“去赴宴了。”想了想,又補充,“不親民。”
 
 “赴宴?赴誰的宴?”桂花時刻準備做出被放鴿子的憂傷表情。
  
  “秦知府。”吃了口棉花糖。
  
  錢惜松也是去赴知府大人的宴,桂花吃驚:“這麼快就結束了?”賽舟還沒有開始呢。
  
  “沒有。”他笑得眉眼彎彎,“逃出來的。”
  
  在阮聽楓心裡,金桂花比秦知府重要的多。對此,桂花感到萬分榮幸。她一平頭老百姓,硬是把一州知府給比下去了。正常人能不得意嘛。

  才走了沒兩步,阮聽楓就停住了。
  
  桂花疑惑:“怎麼啦?”
  
  阮聽楓望著她,頗無辜:“忘東西了。”
  
  桂花不甚在意:“放心。秦知府巴結你還來不及,發現你掉了東西,一準兒找到了送你府上。”
  
  阮聽分眨眨眼:“阮及。”
  
  桂花反應了一秒,立刻想起阮及不是雞,而是跟在阮聽楓身邊寸步不離的小廝。還是個囉囉嗦嗦,廢話論斤賣的話嘮小廝。
  
  “這就是,你忘記的東西?”桂花有些不確定,有些哭笑不得。“忘在哪兒了?”
  
  “船上。”阮聽楓乖乖回答。
  
  桂花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果斷道:“……還是那句話,秦知府一定會把他安全送回去的,不要擔心。”
  
  說歸說,兩人最後仍舊是達成共識,先回船上偷偷把阮及運回來,再去逛街吃東西。畢竟,一年一度的賽舟節是個大節日,難得的六坊不禁,通宵達旦,是個舉家狂歡的好日子。

  在這樣的好日子裡,讓被點了穴的阮及小盆友一個人待在茅坑附近,實在是不甚人道。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分割線——————
  
  原來這就是禦風而行的感覺啊。
  
  桂花感慨的睜開一隻眼睛望著腳下大片白茫茫的水花,不由自主的緊了緊抓著阮聽楓胳膊的手。這要是掉下去,明日知府大人的公文裡就會多上一條:賽舟節萬民同慶,落水女浮屍水面。

  留下菜菜一個,孤獨的待在人世間,那該是怎樣一種殘忍啊。
  
  她狠狠的閉上眼睛,把頭埋在阮聽楓肩窩,不敢亂看。
  
  “到了。”阮聽楓輕巧巧落在甲板上,臉不紅氣不喘,仿佛剛剛扛著一個人從岸邊飛躍水面的不是他。

  桂花撫了撫胸口,阮聽楓身上淡淡的草藥香,對她緊張的心律不齊很有安撫作用。
  
  阮聽楓拉著她,踮著腳尖,落地無聲的往二樓的船艙走。
  
  很高大的樓船。確切的說,是整個越州府最出色的樓船。

  雕樑畫棟,穩如平地,三樓上的窗口映出觥籌交錯,人影幢幢。知府大人正和商家們交杯換盞,等待著居高望遠佔據最佳位置看水上賽舟。
  
  貓著腰,桂花和阮聽楓偷偷摸摸到了二樓的五穀輪回之所。
  
  瞅著裡頭沒人,桂花便大大方方忽視了男女有別的真相,跟著阮聽楓進去了。
  
  角落裡,被點了穴的阮及淚眼汪汪甚為可憐的望著去而複返的阮聽楓。
  
  “不要出聲。”阮聽楓慢條斯理的緩緩道。
  
  迫切想要得解放的阮及點頭如搗蒜。
  
  阮聽楓還是不放心:“別亂動。”
  
  亂動?對,亂動會暴露。桂花贊同的點點頭。
  
  獲得自由的阮及一把拉住阮聽楓的袖子,哭得梨花帶雨:“主子,您別走啊。侯爺吩咐的,一定要待到宴會結束。您要是走了,丟下奴才一個人,奴才怎麼向侯爺交代……”還未待他一波三折的哽咽完畢,阮聽楓修長的手指再次點上他的啞穴。

  噪音戛然而止,世界安靜了。
  
  阮及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將他家主子望著,嘴巴一張一合,甚是不甘心的執意用唇語表達他的苦衷。
  
  遺憾的是,桂花和阮小侯爺都不在看他。
  
  阮聽楓伸手探入阮及衣襟,這一舉動同時驚嚇住了桂花和被非禮的當事人。
  
  卻見他,面不改色的從阮及襟前摸出一個長方形小盒子,阮及大大松了口氣,眼中原來如此的神色壓下了疑似被非禮的驚惶失措。

  阮聽楓把盒子遞到桂花手上。
  
  桂花無聲的指指自己,用唇語道:“給我的?”
  
  大小一致的貓眼石,整整齊齊的排列在盒子裡。蜜黃,棕黃,海藍,金綠,各色都有,色澤明亮,流光溢彩。
  
  桂花張目結舌望著這些昂貴的寶石,忘記了觸碰。
  
  阮聽楓道:“禮物。”
  
  桂花磕磕巴巴:“我送了你一枝棉花糖,才,才三個銅板。你送我寶石,還是這麼名貴的寶石。”還真是投他以木瓜,報我以瓊琚。名副其實的。
  
  阮聽楓顯然是沒有看到她最先的唇語,此時一臉無辜的道:“給菜菜玩,它喜歡。”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桂花絕倒,貓眼石,千金難買的貓眼石,還是千金難買的這麼多的貓眼石,給菜菜,玩?

  雖然它是很喜歡這種球狀物沒錯。
  
  桂花不知道應該先為自己的自作多情羞愧,還是該先為即將成為菜菜爪下玩物的貓眼石默哀。這麼多顆,美麗誘人的貓眼石啊……
  
  桂花默默的合上蓋子,鄭重承諾:“我會親手交給它的。”
  
  阮聽楓點點頭,打開門見走廊上空蕩蕩無人路過,便轉身回來,拖過阮及:“先送你。”

  阮及言語無能,只得聽之任之,任他擺佈。
  
  桂花懷揣著貓眼石,惴惴不安:“你快去快回。我就站這兒等你。”想想不放心,又強調一遍,“要快啊。”

  懷揣巨額物品的時候,獨處,真的讓桂花十分不安。
  
  (阮及:我懷揣著它,被點著穴,不能動,不能說,默默的在茅廁一個人蹲了一盞茶的功夫啊,一盞茶!)
  
  阮聽楓瀟灑的架著阮及走了,留下桂花一人焦慮的在走廊裡踱步。踱來踱去,走去走來,一個人的腳步聲回蕩在空落落的走廊裡,更是讓人心慌。
  
  正在桂花心慌慌的時候,走廊盡頭傳來人聲,伴著腳步,向她所在的方向而來。哦不,確切的說,是向著茅廁而來。

  桂花連忙走到過道盡頭,轉了個彎。
  
  還是不放心,再轉一個彎。總算有了點安全感。
  
  那群人吵吵嚷嚷互相恭維著入了茅廁,桂花暫時松一口氣。下意識的摸摸衣襟裡盒子的稜角,開始打量轉一個彎,再轉一個彎之後到達的地方,也就是現在所處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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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燭火,狹長的走道,精美的壁紙,鏤花的朱門。
  
  桂花背靠著牆,瞪著離她最近的那扇門。猜測房間的作用。
  
  還問等她得出合理答案,如廁的人出來了兩個。
  
  “不行了。喝太多,暈的很。”真的喝多了,說話都不甚穩當。“你也別喝了,我們,我們去客房休息休息,再上去。”話音未落就打了個酒隔。
  
  腳步踉蹌扶牆聲:“我,我沒醉!你才醉了。”然後“嘿嘿嘿嘿嘿”一串傻笑。
  
  兩人相互扶持著竟是向著桂花的方向來了。
  
  她一驚,反應過來的時候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
  
  桂花顧不得許多,沖到最近的那扇門邊,扭動把手,閃身進入,合上門的瞬間,勉強看到了拐角處的人影。
  
  她背靠著門喘氣。真驚險哪,要是被人發現船上莫名其妙多了個無名小卒,她可就罪過大了。其實,她完全可以說是阮聽楓的小廝,從而順利過關,阮聽楓不會戳穿她,平常商賈也不敢輕易得罪小侯爺。
  
  可是奇怪的很,人在某種特定的環境下,就是會有這樣奇妙的反應,只想到躲躲躲,至於為什麼要躲,卻被徹徹底底忘記了。
  
  腳步聲過去,危機解除。
  
  還沒等她鬆口氣,身後就有低沉的聲音傳來:“誰?!”
  
  屋裡有人!完了,完了,流年不利。
  
  桂花僵硬著表情回頭。
  
  玄袍黑靴的男子坐在桌前,烏髮金環束得一絲不苟,正蹙眉望向門口。桌上放著杯殘茶,仔細聞,尚能分辨出濃濃茶香掩蓋下的酒氣。

  原來又是個酒鬼。
  
  桂花乾笑:“兄台,借過,借過而已。小弟這就走。”

  為了方便,她穿著男裝。

  屋內燭光幽暗,看不清那人的臉。她伸手去轉門把,一緊張手滑,竟然沒轉開。
  
  那人卻已經站起身,從陰影走到燭光下,聲音沉沉,略帶沙啞:“你看起來很面熟。”
  
  桂花望著他的臉,眨眨眼,再眨眨眼。
  
  面熟,是面熟,面熟得很哪。
  
  相貌如同楊戩,氣場好比閻羅。
  
  你不就是那個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嘛。
  
  這個世界,為什麼總是存在那麼多的冤家路窄。(桂花怨念了)
  
  看清了面相,桂花迅速權衡了要債和逃跑的利弊,暫時決定,逃跑。要債可以等到阮聽楓來了再說,不急,不急。
  
  她狗腿的笑了笑:“兄台認錯人,認錯人了。我可是從來沒見過你啊。”邊說邊拽起半幅袖子欲蓋彌彰的牢牢擋住眼睛以下的部位。
  
  十一兩公子卻不管這麼多,長腿邁開,迅速走過來,果斷的拽下她的手。
  
  大眼瞪小眼。
  
  略帶嘲諷:“是你。”琥珀色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的衣著,“怎麼在這兒,這麼一副打扮。”淡淡竹葉青的味道飄過來,他嚴肅淩厲的眼在燭光和酒氣的雙重映照下略微有了柔和的味道。

  不過,也僅僅一瞬。
  
  他的話,不是疑惑,倒有點居高臨下質問的味道。
  
  桂花對他強大得壓倒一切的氣場頗為忌憚,現下兩人又獨處在封閉空間,不適宜效仿公共場所,比如大馬路上的理直氣壯。
  
  於是她抵賴到底:“這位公子,誤會。我走錯門兒了,馬上就走,不妨礙您喝茶。”

  再次把手放到門把上。可是,再次的沒有成功。
  
  還沒等她握穩扶手,手腕就被大力的攥住了。
  
  攥住她的人顯得很不高興:“我不會認錯。”大有即使認錯人也死不承認之勢。
  
  桂花對他的霸道很有些無語。

  且不說屋內昏暗,就沖著她這身裝扮,再加上那日事出突然,又草草收場,他也不該這樣篤定。篤定的讓外人誤以為,說他錯的人,才是錯得離譜的那個。雖然事實的確如此。
  
  於是,放棄和他爭執。
  
  桂花一仰脖子,中氣十足,氣勢萬千道:“是我又怎麼樣?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姑娘我定親了,別碰我,把手放開!”手腕一掙,沒怎麼用力就掙脫了他的鉗制,她話音剛落,頓時有了重拳打在棉花堆上的挫敗感。
  
  再抓緊一點,再握久一點,讓我用力掙,使勁兒掙,以此來宣洩無法表達的憤怒和不滿,你是不是會少塊肉啊。
  
  非禮都非禮的這麼不稱職!桂花憤憤然。
  
  十一兩公子輕飄飄的彈了彈衣擺,仿佛接近桂花會讓他沾染上灰塵似的。

  “我不想碰你。只是我們之間的帳還沒算清楚,你就想走?”他退開兩步,蹙著眉,很嚴肅的望著她。
  
  距離遠了,壓迫性小了不少,桂花被他一提醒,立刻想起錢的問題來。

  “你不說我倒忘記了。你還欠我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銀子呢。”桂花口齒伶俐,異常清晰的報上具體數目。
  
  十一兩公子沒想到她惡人先告狀,怔了一瞬,眯起眼睛,發出單音節:“哦?”示意她繼續往下說,道清楚這筆債務的來源。
  
  桂花覺得撞翻別人的水果攤煎餅攤糖葫蘆攤,對她來說,實在不是個美好的,值得稱道的回憶。於是很委婉的道:“我家小狐受傷了,給它請大夫,用掉銀子合計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

  阮聽楓,委屈你了,萬不得已,還得請你冒充那位妙手回春從天而降拯救菜菜的獸醫,合夥誑一誑面前這位冤大頭。
  
  他聽了,沒什麼反應,甚至可以說面相相對溫和了些,擺出有些類似于私塾先生給小盆友擺事實講道理時用的哄騙語氣。
  
  “這樣啊。那日,我家疾風在大街上受到驚嚇,幾天不吃不喝悶悶不樂,我也給它請大夫了。總共花了二十二兩六錢九分。減掉欠你的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再把零頭省掉。不多,你還我十一兩銀子就行了。”
  
  桂花疑惑:“疾風是誰?”那天有這麼個人嗎?沒注意啊。
  
  十一兩公子眼中笑意一閃而過,神色肅穆道:“哦,我那日騎的馬,名字叫做疾風。”
  
  桂花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怎麼可能,菜菜那麼小,怎麼會嚇到它?還不吃不喝悶悶不樂?”會嗎,馬兒會有這麼人文的情緒嗎。
  
  十一兩公子不動聲色:“小狐狸的確沒有嚇到它。是你嚇到它了。”
  
  桂花很納悶。她長得很嚇人嗎?連馬兒看見她,都患了抑鬱症。
  
  她頗有些惆悵。覺得這位十一兩公子簡直就是把她當猴耍。有沒有人這樣奸詐,明明欠別人錢還反過來咬別人一口的啊。
  
  桂花正兀自不平著,他偏偏還要火上澆油:“既然說清楚了,那就還錢吧。姑娘快要嫁人,咱們肯定後會無期。趁現在一次性把帳清了。對大家都好。”
  
  冷冷淡淡的語氣。正宗討債的口吻。
  
  有口說不清,桂花現在只想搬張板凳把他砸暈。讓他囂張,讓他胡言亂語,讓他鄙視她智商!
  
  桂花有些上火,急需降溫。她環顧一周,瞄準窗子的位置沖過去。開窗,呼氣。好大的風!桂花被猛灌進嗓子眼兒的河風嗆了一下。
  
  身後傳來嘲諷:“沒事兒開窗做什麼。”
  
  又被鄙視了。桂花氣憤的當口一眼望到了窗下滾滾的波濤。這窗子,足夠大。
  
  桂花轉過頭去,誠懇道:“我沒銀子。朋友放在我這兒保管的貓眼石倒是有幾顆。你要是不介意,就先拿著抵債吧。”菜菜,你的貓眼石,先借我用一下。
  
  掏出小匣子。桂花摸出一粒類似彈珠,最接近於球狀的貓眼石,遞過去。
  
  十一兩公子沒想到她這麼大手筆,正像不認識她似的從頭到腳打量,重新估量她的身份,並沒有伸手去接。

  他一沉思,拒人千里的淩厲氣勢又回來了。剛剛屋子裡平常談話的氛圍被破壞的乾乾淨淨,一絲不剩。
  
  桂花回頭向下望了眼波濤洶湧的水波,往旁邊挪了挪身子。
  
  “喂,我誠心誠意給你的啊。”桂花一手壓住被風吹得四處亂竄的髮絲,十分自然的指使道,“風太大了,把窗子關了吧。”邊說邊往他身後挪。
  
  他回頭看她一眼,十分不滿的表情。
  
  桂花嘀咕:“關個窗子而已。又沒讓你投湖。”至於嗎,至於嗎,知道你是大少爺,可是關個窗子也不肯自己動手,這也太金貴了吧。
  
  他在原地沉沉望了她一會兒,終於提步向窗前去。
  
  桂花在身後喊住他:“喂,你會游泳嗎?”
  
  他停住,很煩她的囉嗦:“會。問這個做什麼。”
  
  會就好。
  
  桂花笑眯眯,大眼睛彎成兩條濃黑的線:“隨便問問。”
  
  那粒渾圓的貓眼石,咕嚕嚕,滴溜溜的沿著牆根滾啊滾。
  
  桂花緊緊盯著它。
  
  咕嚕嚕,咕嚕嚕,又滾了兩圈,停住了。
  
  不巧得很。十一兩公子正把靴子落在了圓滾滾的貓眼石上。
  
  桂花眼明手快上前一步,從背後狠狠推了他一把,她力氣本來不小,又借著貓眼石滑動的慣性。成功的把趾高氣昂的玄衣公子送進了胭脂河。
  
  河水漫上來,很快浸濕他的髮絲和衣衫。
  
  桂花笑嘻嘻趴在窗櫺上,趾高氣昂:“你說你會游泳的。反正死不了。”撿起貓眼石,吹吹灰塵放入衣內,“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上次嚇壞了菜菜,還不肯賠銀子。這次,我是為它報仇來的。不要說我無理取鬧哦,我這是有的放矢。”
  
  得意洋洋的看他狼狽的浮在水面,琥珀色的眼睛染上了怒氣。不過,落水的老虎不如貓,她現在一點也不害怕,完全沒有壓力。
  
  臨走前,她很瀟灑的點點頭,對水裡的十一兩公子打招呼:“你不肯還錢,就只能受罪了。就這樣吧,我們兩清了。後會無期。”
  
  說完,虛掩上雕花木窗。歡快的出門繼續等阮聽楓去了。
  
  孫茗浸在水裡氣得火冒三丈。
  
  他二十二年的人生中,頭一次狼狽得這麼徹底。就是青玄,在他面前都得收斂一二,不敢放肆。誰敢給他這樣的氣受?
  
  兩清?想得美。咱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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