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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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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38:59
第六部神相畢露 14尾聲︰不是結束,僅僅是開始

「風先生,有什麼問題嗎?」那是鐵娜的聲音,用力地在池邊向我揮著手。

我收回心思,刀尖碰到了寶石,只挑了一下,寶石便跌落出來,無聲地跌落在我手邊。

這一下倒是真的出乎我的預料,記得上次在蛇陣裡要將它撬出來時,它嵌得非常結實。我疑惑地把它握在手裡,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怪異之處。嵌過寶石的石坑,更是簡單而粗糙,根本想不通先前為什麼寶石會嵌得那麼緊?

它變成了一塊淺褐色的石頭,沒有任何光芒,讓我很難把它跟之前光芒萬丈的「月神之眼」寶石聯繫起來。當然,當它不再發光,寶石內部的強烈的射線也該全部消失了吧?

我站起身,池邊的人齊聲歡呼起來,特別是鐵娜的聲音,從所有人的聲浪裡高挑出來,充滿了欽佩與讚歎。

退回池邊的過程,毫無波瀾,沒有任何值得記述之處。

我又看到了手術刀,就站在墓室南北軸線的最北端,面向石壁站著,一動不動。如果侵蝕他靈魂的幻像魔影子已經被殺死,現下,他該變成原先那個縱橫江湖的盜墓高手了吧?

寶石在每個人手裡傳閱著,成了群情激昂的焦點,而我的視線一直都遠遠地盯在手術刀後背上,直到蘇倫擠到我身邊,低聲問︰「風哥哥,好像有什麼不太對了──」

她抬起左腕,仔細地盯著漆黑色的表盤,神情猶豫不定,夾雜著隱約的惶恐不安。

我向她微笑︰「沒事的,他現下已經完全正常,我保證他已經找回了原來的自我──」彷彿是為了配合我這句話,手術刀霍的轉身,大步向我們走過來,高挺著胸膛,神采飛揚。

蘇倫咬著唇,瞪大了眼睛盯著手術刀的步子,右手拇指一直都在左腕表盤上摩挲著。那只表並非國際名牌,只是一隻普普通通的瑞士英納格,一個幾乎被時代淘汰的老牌子。

「風哥哥,快看他的下盤,不對!仍舊不對!絕對不對……」

蘇倫幾乎是在無助地哀嚎著,嘴唇已經咬得發紫,向我旁邊靠了一步,肩頭瑟瑟顫抖。

我迎上去,對蘇倫的話並不認同。如果他腦子裡的幻像魔影子已經被徹底消滅,那麼,他現下已經一切正常,恢復了本性。

手術刀的步子又大又急,並且手裡早就擎著一枚細小的保險櫃鑰匙,迅速向我遞過來︰「風,這是十三號別墅裡的一個保險櫃鑰匙,裡面存著我所有的資料,包括你一直在苦苦求索的大哥楊天的一部分線索……我的腦子仍有問題,幻像魔的影子並沒有被消滅……」

他的話越說越快,額頭上有三四道蜿蜒曲折的青筋跳起來。

我驚駭地伸手去接鑰匙,陡然發覺鑰匙被他的手攥得已經非常燙手,而他右手的腕脈正在萬馬奔騰一樣瘋狂跳蕩著。

蘇倫從我身後躍過來,盯著手術刀的眼睛,表情驚懼中夾雜著痛苦。

「風,替我好好……照顧蘇倫……我把她交給你了──」他臉上的肌肉也開始此起彼伏地突突亂顫著,彷彿皮膚下面埋藏著一個不知名的邪惡精靈,正要突破他的身體迸射出來。只是眼神仍舊深邃熾熱,這才是屬於真正的手術刀的眼神。

我握住他的雙手,企圖灌輸內力,讓他能鎮定下來,但他的手已經滾燙驚人,像一杯剛剛倒出來的開水,令我縮手不疊。

「蘇倫,記得咱們約定的計劃……變故已經發生……我不行了,要你執行……執行……」

手術刀的身體一直急速的震顫,唰的向我掃了一眼,驟然仰面發出邪惡詭譎的狂笑,身子向前一掠,閃電般把正握在詹姆士手裡的寶石搶在手裡。更確切地說,是把那顆已經失去魔力的石子搶在手裡──一剎那,我的心涼了一大半,有著這樣眼神的手術刀,仍舊是幻像魔的化身,因為只要是地球人,就絕不會有這種詭異的眼神。

「月神之眼、月神之眼……終於到了我手裡……我能夠……」他聲嘶力竭地叫著,五官扭曲,神情瘋狂之極。

蘇倫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極度緊張之下,指甲穿透衣服直掐進我的肉裡。

鐵娜怒喝︰「手術刀先生,你在幹什麼?放下那顆……寶石!」她當然也明白,當寶石的光芒消失殆盡,已經不能硬把它當成寶石來對待,雖然它的名字仍然可以叫做「月神之眼」。在她的喝令之下,所有士兵的槍口指向手術刀。

我忍不住一聲長歎︰「沒用的……沒用的……」

如果手術刀仍舊被幻像魔的影子附體,除非是土裂汗大神秘室裡的「核魔方」能再度工作,否則以地球人的武器根本難以抵擋他的進攻。

驀的,手術刀抬手扣住了自己的咽喉,兇猛地發力,大有要扼死自己的來頭。

鐵娜本來越眾而出,想對手術刀動武,一見了這種情況,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雙手扣向腰帶。

蘇倫的手抓得更緊了,不停地喃喃自語︰「計劃需要發動了……計劃需要發動……計劃……哥哥……」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更不知道手術刀曾經跟她約定過什麼。做為唯一的知情人,此刻只能切牙挺身而出。

「蘇倫……蘇……倫……計劃……」手術刀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右手掐在喉嚨上,握著寶石的左手卻又在拚命地拉扯右腕,身子也奇怪地扭來扭去,彷彿有兩股力量在他身體裡急驟交戰。

「計劃……計劃……計劃……」在左手的攀扯下,掐在喉嚨上的右手被硬生生扯開,但他艱難地重複著。看得出來,他的身子已經無法自由掌控,站在池子邊,扭動著奇怪的舞蹈。

蘇倫猛地舉起了左手,亮出那塊漆黑的腕表,破釜沉舟般嚴肅地看著我的臉︰「哥哥從十三號別墅的秘室裡出來之後,曾經跟我談過,他的身體已經被邪惡的力量掌控,隨時都會處在崩潰的邊緣。當外來力量控制他身體時,我就引爆預埋在他心臟深處的電子炸彈──現下,這個時刻已經到了……」

她的右手拇指重重地壓在表盤上,神情凝固如堅冰。

要一個女孩子親手炸死自己的哥哥,是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換了我都不一定能做到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她喃喃地叫著,淚水在眼底深處徘徊。按下那個隱蔽的按鈕,或許只需要幾十牛頓的力量,但要做這個「按下」的決定,卻幾乎是得耗盡她一生的良知。

「我們沒有別的辦法,沒有別的選擇了……」我被逼說出了這麼殘忍的話。在所有人裡面,只有我見識過幻像魔影子的厲害,如果地球被毀滅,大家都得死,毫無選擇的餘地。趁我們還可以選擇,至少要做些什麼。

沒有人敢率先開槍,剛剛手術刀突然進退的那種風馳電掣般的速度,已經將所有士兵震住了。包括滿臉高深莫測的詹姆士在內,全都緘默不語。此時的決定權,只掌握在蘇倫手裡,如果能炸碎手術刀的軀體,就能連那個邪惡的幻像魔影子一起毀滅了。

手術刀踉蹌著後退,但他眼裡的邪惡神色又佔了上風之後,突然凌空倒翻,躍向深池中央的石台,身法詭異之極。那麼遠的距離,他只像猿猴般一躍,便輕飄飄地落在石台上。

那是土裂汗大神秘室的入口,如果任由他進入秘室,事情就糟糕到極點了──

「哥哥、哥哥、哥哥……我多希望你再答應我一聲……」她在喃喃自語著,目光一直遙遙望著石台中央的手術刀。手術刀的手向那個原先嵌著「月神之眼」的坑穴伸過去,這個接觸動作,或許就是進入秘室的不二法則。我

我不想逼蘇倫做什麼決定,像她那麼堅韌頑強的女孩子,一定能有自己的決定。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靠近池邊,看著手術刀的手放在那個石台的小坑上面,變化陡然發生。他的手消失在空氣裡,接著是肩膀、頭、脖頸、腳、小腿……這種消失模式明顯跟我此前的經歷不同,更像是一個被一點一點擦掉的電腦圖像。

我放棄了,我不想埋怨蘇倫,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為了地球大眾的利益捨棄自己的親人,並且是唯一的親人。如果幻像魔的影子可以成功地殲滅能量耗盡的土星人,那麼他就能救出被封印在「水晶之棺」裡的幻像魔,從而讓地球提前進入「大七數」的噩夢。

「哥……哥……」

「轟──」一聲巨響,手術刀殘存的身子立刻粉身碎骨,向四面八方飛濺開來。

蘇倫軟軟地倒在了我的懷裡,臉色蒼白如紙,瞬間便昏厥了過去。

當我把寶石交到鐵娜手裡,所有關於土裂汗金字塔的發掘過程便這麼平平淡淡地結束了。

我所經歷的土星人密室裡的一切,在他們的記憶中根本都不存在,只看到我握刀、伸手、取寶、退回這個過程,其餘一概不知。所以,在離開土裂汗金字塔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午夜夢迴、夜深人靜時我都會捫心自問︰「土星人密室的那一幕,是在時間的長河裡真實發生過的嗎?還是只存在於我內心裡天人交戰的一次幻想?」

再次仰望星空時,我會不由自主地凝視土星的方向,對科學家們那些言之鑿鑿的「土星沒有生命」的闡述,產生最深刻的懷疑。

最值得記錄的一件事──我們退出金字塔後,所有人戴著的表都發生了奇怪的偏差,竟然跑慢了二十四小時。

我們失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當營地裡駐紮的一百名以上的士兵都確實無誤地證明這一點時,鐵娜等人才驚恐的意識到︰「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八日這一天,在當時進入金字塔的人的生命裡,永遠都不存在了!」

做為一個現代社會的地球人,已經習慣了一周七天、一個月三十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果其中一天突然在自己生活中、記憶中不存在了,而是從十一月七日的上午十點一下子跳到了十一月九日的上午十點,出現了時間的斷流──這是一種什麼感受?會對包括我跟蘇倫在內的這部分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寶石屬於埃及政府,就像意外得到的那塊超級金錠也理所當然地被政府收繳一樣,所有圍繞發掘土裂汗金字塔而死的人,肯定會隨時間的流逝而被所有人淡忘。死掉的英雄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是要像鐵娜一樣風風光光地站在所有的埃及人面前,慷慨激昂地描述自己是如何捨生忘死拿到「月神之眼」的。

埃及小國,在國際收藏界又將掀起一陣人聲鼎沸的探險尋寶高潮。

得到寶石之後的鐵娜興奮不已,告訴我說要把這個地下墓穴正式申報埃及一級旅遊景點,並且把我探底取寶的英雄故事拍成電影電視,向全球發行。

我們曾在夕陽落日下有一次促膝長談──

「風先生,總統府有個特級機要大臣的職位一直空著,這個位子,是留給極度效忠於總統的聰明人的,你想不想做這個聰明人?」她沒有一如既往地滿身戎裝,而是換了埃及女孩子最愛的花團錦簇的長袍,盤起了金色的頭髮,幹練優雅,儀態萬方。

夕陽在她身後,將她年輕漂亮的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我微笑著,像是在聽一個別人的故事,根本與我無關。其實,就在兩天前,詹姆士又舊事重提,勸我加盟印度的特殊組織,開出了天價年薪、天價特權的優濃魚餌,被我婉拒掉。

臨時我還不想成為某個小國的「特殊」人員,我就是我,自自在在地陪在蘇倫身邊,過一段安心又開心的日子不好嗎?何必為了蠅頭小利而無恥出賣自己?

鐵娜說了很多,關於未來、理想、愛情、權力、統一非洲甚至統一地球──

我只問她一個問題︰「當你得到一切,卻發現明日就是『大七數』的大限,你會不會後悔自己不該貪婪地收集一切窮奢極欲的東西?或許,今天的我們,什麼都不缺,缺的只是時間。」

在她的書桌上,我留下了兩行灑脫的中國草書──「與最愛的人相濡以沫,與次愛的人相忘於江湖。」

鐵娜黯然問︰「誰是你最愛的人?是蘇倫嗎?還是那個──殺了谷野的日本妖女?」

我搖著頭,微笑不語。怎麼可能是籐迦呢?我不會喜歡日本女孩子,永遠都不會。

「關於那件案子,我還有一卷錄像帶,是我在那個帳篷裡偷偷安置的。相信它能幫你做出完全不同的判斷,事實總是與真相相差甚遠,殺死谷野的人其實是──」她在關鍵時刻停住,嫵媚地望著我,「條件是……」

我微笑著搖頭拒絕了她,條件是什麼,我們都很清楚。

此刻,我突然發現她的問題很難回答︰「自己最愛的人是誰?會是蘇倫嗎?如果不是蘇倫,又會是誰?」

一周之後,按照十三號別墅的保險櫃裡留下的手術刀的遺囑,蘇倫接收了他名下所有的產業,並且他的遺囑裡白紙黑字地寫著︰「所有的財富,由我跟蘇倫共同擁有。」

尤其讓我驚愕的是,他早就感覺到幻像魔影子的入侵,只是用人類的微小力量來對抗強大的異空間來客,仍舊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在一本濃濃的字跡潦草的日記裡,他幾乎記下了被幻像魔影子入侵後的所有細節,以下的話,是特意講給我聽的──

「當某個人知道自己最終走向滅亡時,心情的晦暗淪喪是根本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風,我的一生,看似風光,但跟『盜墓之王』楊天大俠相比,簡直卑微如草芥。只有他,才配得上『大俠、英雄』這樣的稱號。他雖然一直拿我當朋友、當兄弟,但我永遠都知道,即使身為他麾下的一名走卒,也是我最大的榮幸,遑論他教會了我那麼多,給予我那麼多。在我心裡,自始至終把他尊為老師和前輩。」

「知道嗎?保險櫃裡所有的這些產業,有半數以上是他轉送給我的──我感激他的無比信任,才會毫不猶豫地聽他的指令,不遺餘力地推展土裂汗金字塔的工作。不管發掘的結果如何,只要是他說過的話,就算拚死去做、肝腦塗地我也在所不辭。」

「如果有一天是由你來打開保險櫃,可能我已經死了,拜託你好好照顧蘇倫,那是我唯一的牽掛──楊天大俠仍舊活著,他那樣的『天人』是永遠不會死的,記住我的話,找到他,無論費多少力氣,一定要找到他,因為只有他才能徹底打破《諸世紀》上的恐怖預言……」

現下,我確信大哥仍舊活在地球上,並且會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的線索去搜尋他。

令我欣慰的是,蘇倫已經從巨大的悲慟中恢復過來,重新振作,開始了嶄新的人生旅程。

埃及古墓的經歷到這裡似乎該告一段落了,因為關於「月神之眼」的故事已經塵埃落定。它將被鐵娜放進總統的私人博物館,永久地加以珍藏,並且雄心勃勃要在空蕩蕩的土裂汗金字塔裡建造一個新的埃及文物展示博物館,使之成為繼胡夫金字塔之後的第二個埃及旅遊名勝──但這絕不是結束,而僅僅是個開始,很多令人頭疼欲裂的謎題,一個個孑孓排列著等待我去拆解……

土裂汗金字塔真的會沉入地下嗎?

籐迦會在「還魂沙」的召喚下醒來嗎?

真正的谷野,會不會重出江湖,為自己的弟弟報仇?

誰才是真正的青龍會「重生者」?

詹姆士到底在圖謀什麼?他說過的珠峰上的神秘預言石碑還會存在嗎?

當「大七數」來臨時,地球真的將要毀滅嗎?

海底神墓真實存在嗎?它們跟籐迦的身世會不會有關?

幻像魔到底是什麼?

時間的斷流又是什麼?

蜀中唐門怎樣重出江湖?

海底神墓到底在那裡?

真正的「盜墓之王」楊天呢?能不能重現江湖……




2006年12月8日飛天於濟南。

(「盜墓系列」卷一《盜墓之王》完

請看卷二《海底神墓》,謝謝。)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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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40:27
卷二《海底神墓》

第一部詭譎別墅   1飛機遇險

畫面上,所有的高樓大廈紛紛傾斜坍塌,煙火四起,街頭的汽車混亂相撞,司機丟棄汽車,愴惶逃命。海嘯掀起的巨浪,層層疊疊地撲向海灘,並且數秒鐘內湧向海濱城市,迅速將積木一樣的大廈、高架鐵路、城市標誌性建築化為汪洋。

「北海道淹沒、九州淹沒、大阪淹沒……馬上就是東京,並且接下來,整個日本島將在劇烈的海底地震中分崩離析,隨之沉入大海,而我們能做的,就只有祈禱……祈禱……祈禱了……」

飛機輕輕震盪了一下,令我旁邊坐的年輕女孩子發出一聲輕呼,柔軟爽滑的金髮一甩,擦過了我的面頰。

「啊,對不起,先生對不起──」是溫文爾雅的美式英語,帶著一點點紐約味。

我扭頭,先看到一雙略帶羞澀的驚慌失措的碧藍色大眼睛,紅潤的唇微微張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那是一個年輕的美國女孩子。

「沒關係,又不是你的錯。」我和善地笑了。

我的心思,一直在面前這部翻拍的《日本沉沒》的畫面上,根本無暇他顧,連身邊坐了這麼一位精緻漂亮的美國女孩子也沒太注意到。

她伸出手,表情自然了許多︰「瑞茜卡,《探索》雜誌亞洲分部記者。」

我伸手與她相握︰「風,商界小人物。」

她翹起嘴角微笑著︰「嗯?小人物。亞洲人總是刻意低調謙虛,越是把自己標榜為小人物的,往往會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當她聽到我的名字時,眼神曾經不經意地一亮,彷彿想到了什麼。

她穿著藏青色的西服套裙,那是世界範圍內頭班女性最愛的一個義大利牌子。一看到義大利品牌,我心裡會油然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畢竟之前的四年學習時光,一直是浸於在那個文化悠久、風格典雅的美麗國度,算是我的第二故鄉。

我手裡,一直握著一個金黃色的形式古雅的信封,上面只有「風親啟」這三個行雲流水樣的宋徽宗飛白體小字。

裡面的信箋也是異常考究的金漆描邊樣式,最後主人的簽章處,則是蓋下了一枚血紅色的飛龍圖章。我閉上眼睛,倚在靠背上,回味著已經看了不下二十遍的這封信的內容。通篇講述的都是這麼一件事──「『海底神墓』裡埋藏著那顆叫做『日神之怒』的寶石,風,咱們聯手把它取出來,激發其中蘊藏的無窮能量,給予日本列島毀滅性打擊。如果同意,請到達北海道時聯繫……」

飛龍圖章代表了一個背景神秘的中國人的名字,他和他背後的龐大家族,一直都在醞釀著這個名為「日本沉沒」的軍事計劃。

之所以一上飛機,就迫不急待地請空中小姐拿來這部片子觀看,為的就是在腦子裡先類比一下,萬一哪一天這個計劃真的得以實施,會造成日本列島什麼樣的恐慌場面。

當然,飛龍圖章主人的計劃,只能給我以「異想天開、驚為天人」的震撼力,卻不是我飛往北海道的主要原因。

手術刀的遺囑裡,曾有一頁是專門留給我的──「北海道木碗舟山一帶的產業,全部遺留給風。尋福園,是二十年前楊天大俠親手監督施工,並且長時間居住過。我相信,像他那樣的蓋世奇俠,是永遠都不會死的,因為他身體裡潛藏著普通地球人完全無法企及的特質。我曾無數次搜索過尋福園別墅,苦苦思索楊天留下這座白色建築群的深刻寓意,但智力所限,一直無法有所突破。我老了,搜尋楊天大俠的任務,就只能留給風來進行了……」

下面,他用迥然不同的筆跡做了標注,可能是遺囑立下很長一段時間後,又做的微小改動︰「楊天的失蹤,跟尋福園、海底神墓和『日神之怒』有關,是嗎?不是嗎?我真的快心力枯竭了……」

土裂汗古墓裡前前後後發生的詭異事件,只會讓我對大哥楊天的下落更加關注,並且越來越堅決地追索下去。谷野的照片、小燕的照片,再加上手術刀與蘇倫那麼肯定的結論,一切似乎都在向著「楊天不死」這條線索上發展。

楓割寺是我此行的最大目標之一,變成植物人的籐迦小姐,是解開神秘的《碧落黃泉經》的唯一鑰匙。所以,我希望她能從昏迷中醒過來,告訴我更多的秘密。

「亡靈之塔」下面,真的具有通向「海底神墓」的秘道嗎?

所謂的「日神之怒」到底是什麼樣的能量寶石,會具備飛龍圖章主人所憧憬的那種徹底摧毀日本列島的力量?

一切謎題的答案,可能都埋藏在神秘的楓割寺裡,跟那個曾經的盜墓界高手谷野神秀大大有關……

飛機又一次突然震盪,驚醒了我的沉思。

機艙裡的乘客們發出一陣極不滿意的驚呼,抱怨聲四起。

美聯航空漂亮的金髮空中小姐們迅速出現,向大家鞠躬如儀地道歉︰「實在對不起,飛機遇到空中逆向暖流,正在緊急避讓,對不起……對不起……」

這架飛往日本北海道的波音747客機,經濟艙裡坐著的,幾乎全部是清一色的嚴肅認真的日本人,所以,空中小姐的鞠躬禮節,是標準的日本女孩子的模式,腰幾乎彎到了九十度,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冬季空中暖流是飛機經常遭遇到的航行難題之一,不過以波音飛機的性能,根本無須擔心。

我把頭扭向窗外,看著遠處一團團棉絮樣的白雲,對日本人的苛責不屑一顧。日本人除了對自己國內的服務和產品滿意外,使用全球任何國家的服務,都會挑三揀四、怨聲載道,彷彿在這個藍色星球上,除了「日本」品牌,其餘的都是三流垃圾一樣。

瑞茜卡指著我面前的螢幕,低聲淺笑著︰「太苛刻執拗的民族,連上天都忍不住要責罰教訓他們了──」

一瞬間,我們有心靈相通的感覺,同時會心地微笑起來,陌生感也迅速蕩然無存。

空中小姐為了安撫乘客們的怨言,馬上推出酒車,破例地增加了滿滿一層蘇格蘭百年威士忌。這種酒是日本人的最愛,隨著冰塊跟玻璃杯叮噹相撞的脆響,機艙裡酒香四溢,抱怨聲立刻消失了。

酒車經過我身邊時,我搖頭拒絕了美酒的誘惑,只要了一杯鮮橘汁。在飛機落地之前,我需要清醒,這次去北海道,接下來會面臨一段詭譎叢生的探索過程,只有不斷地保持清醒,才可能發現不為人知的秘密。

瑞茜卡也要了鮮橘汁,忽閃著大眼睛,意味深長地向我舉杯︰「再次向您道歉,不過──您的名字讓我聯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轟動非洲大陸的英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英雄?誰?」

她笑起來︰「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盜墓專家,被埃及人稱為『無敵勇士』──不單單是名字,您的相貌也跟他極其相似,我能有這麼幸運嗎?在飛往東京的旅途中,跟英雄殊途同歸?」

我笑著搖頭︰「我只是個小商人,你認錯人了。」

江湖這麼大,高手異人多如牛毛,我希望自己能刻意地保持低調,特別是還沒俱備超凡脫俗的能力之前,盲目地暴露抬高自己,只會變得日益浮躁,被浮名拖累腐蝕。還有一點,我並不像大多數都市男人一樣隨時準備放任自己,對所有的旅途艷遇來者不拒。

我的心裡,只裝著蘇倫。

瑞茜卡的皮膚極其光滑白皙,鼻樑高挺,長髮披肩,幾乎俱備了一切紐約美女光彩奪目的優點,而且臉上又多了一分優雅得體的書卷氣,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兩隻玻璃杯輕脆相撞,我注意到她握著酒杯的左手食指上,戴著一枚淺黃色的琥珀石戒指,清澈透明的長方形戒面裡,嵌著一隻小小的啄木鳥。

我輕輕「哦」了一聲,驚訝地問︰「小姐,您的戒指很獨特,應該是來自瓜地馬拉的正宗黑銀製品吧?」

她翹起食指,戒面與晶瑩透明的杯子、冰塊相映成趣,泛著寒意盎然的冷光。

驀的,機艙的送話器裡傳出機長的嚴肅聲音︰「各位乘客,目前飛機遇到緊急情況,請大家扣好安全帶,不要隨意在機艙裡走動。在逆向暖流作用下,飛機將會發生數次震顫,這是航空過程中的正常情況,請不必驚慌……」

同樣的警告,分別用英語、日語、法語、德語重複了四次,引發了日本乘客的又一次洶湧詛咒。

我默默地扣上了安全帶,沒有絲毫驚慌。美聯航空是全球最頂級的三大航空公司之一,他們的機組人員參與的學習訓練,都是跟駕駛美國總統「空軍一號」的人員同班訓練的,技術毋庸置疑。

瑞茜卡幽默地一笑︰「這裡,已經是日本海上空,上帝保佑,沉沒日不會選定在今天。」

我們交談的聲音非常低,以免引起日本友人的憤怒。近幾年,日本國內的民眾,對「沉沒」的話題非常敏感,任何微小的有關「地震、海嘯」的遐想、預測都會在國內引發軒然大波。

瑞茜卡繫好安全帶後,繼續翹著自己的左手食指,似乎是故意要展示給我看。

瓜地馬拉的黑銀製品,被稱為銀製工藝品中的「聖母峰」,意思是已經達到了人類利用銀來鍛造手飾的極限。

這些東西的獨特顏色、高純度、高硬度、複雜詭異的花紋雕刻都是無與倫比的,更為吸引全球美女趨之若 的還有一點──據說,每一件飾物都是獨一無二的,永遠不會與別人重複。

很可惜,大多數人並不知道,黑銀飾品製造完畢後,都會被「黑巫術」的酋長們下了獨特的咒語,特別是像瑞茜卡手上戴著的鑲嵌琥珀石的這種,巫術效果更是靈驗之極。

「瑞茜卡小姐,你的戒指上下了什麼樣的符咒呢?」

我向旁邊挪動了一下,拉開了與她的身體之間的空隙。

「黑巫術」是全球巫術中最受尊崇的分支之一,但是真正流傳於世間的,大部分都是惡毒之極也恐怖之極的「怨咒」,一旦產生效果,施咒者和中咒者的下場都會慘不忍睹。

剛剛從埃及土裂汗金字塔的餘波中解脫出來,我可不想讓自己本來平凡之極的旅程再惹上什麼麻煩。之所以拒絕乘坐飛機的頭等艙,就是為了盡可能低調地飛往北海道,好讓自己疲憊的身心得到適當的放鬆。

「黑巫術」與中國的「異派茅山術」、日本的「怨忍術」並稱為三大邪教護法術,已經上了國際警察組織的黑名單。

對瑞茜卡的好感驟減了一大半,我甚至後悔把自己的資料透露給她,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句話。

「唔,你……對這種東西很害怕?」瑞茜卡善解人意地伸出右手,將戒指全部遮蓋住。她的手指修長白皙,絕對是標準的藝術家的手。

「害怕?不,我只是對銀製品有些皮膚過敏而已。」我故作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準備結束這次談話。

很久以前,手術刀就給我講解過「黑巫術」的詭異手段,要比中國苗疆的「降頭術」和「蠱術」更瘋狂血腥上十倍。

他的探秘經歷中,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葉洪升,香港二十年來最炙手可熱的的商界超級大亨,是手術刀的為數不多的摯友之一。

他在遊覽瓜地馬拉時的一個偶然的機會,跟當地的一個黑人女孩子萍水相逢,火熱繾綣。這種事,在有錢男人生命裡,是最普通不過的,特別是像他那樣有錢有勢、外型又高碩威猛的成功男人。濃情蜜意、春宵苦短之後,大亨向女孩子做了空中樓閣式的許諾,要帶她回香港拍電影、競選世界小姐、直到金錢鋪路殺進好萊塢一流影視圈……

大亨的許諾,很少有實踐的時候,比如跟他上過床的很多粵港澳女明星,聽過的許諾像空中明月,最後得到的實惠卻是比中秋節的月餅還要小得多。

空口許諾,對於大亨來說是家常便飯,但那個異國女孩子卻當了真,使出渾身解數,讓大亨如沐春風般度過了整整一周的神魂顛倒生活,並且在分手時,把自己的黑銀護身符拴在了大亨的手腕上。

大亨並不知道那個護身符的厲害,在回香港的包機上,隨手就把它給扔掉了,結果……

「風先生,其實,這件東西,不過是我母親遺留給我的……紀念品,我戴著它,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為了時刻記著她。現下,她已經長眠在紐約城的十三號公墓裡,如果它令您有什麼不舒服,我……我抱歉……」

瑞茜卡垂著頭,幾綹柔順的金髮從額前跌落下來,遮住了半邊臉,顯得楚楚可憐。

美國女孩子大多是張揚開放的,極其外向,根本毫無羞澀含蓄──瑞茜卡不同,雖然只是初次見面,她給我的印象卻是秀外慧中、溫柔內向。

一顆淚珠噠的一聲落在她的手背上,四散濺開。

我不好意思地急忙分辨︰「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無神主義者,對那些無稽之談的神話傳說根本不在乎的……只是過敏而已,只是過敏……」

中國人最講究的是「百善孝為先」,如果我的冷淡刺痛了她,讓她想起過世的母親,這當然是我的不好。

我的聲音有些大了,馬上引起四周的幾個日本年輕人囂張敵意的白眼。罔顧空中小姐好奇的目光,我從口袋裡取出紙巾,遞向瑞茜卡手邊。

中國古人曾做過斷論︰一個至親至孝的人,就算再作惡也不會『惡』到那裡去。

況且,我跟瑞茜卡只是萍水相逢,就算她的黑銀戒指上帶著「黑巫術」的毒咒,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危害到我?

瑞茜卡接過紙巾,把戒指脫下來,放進西裝內袋裡。

我乘坐飛機的歷史記錄應該在百次以上了,而且全部是美聯航空的波音客機,卻從沒有過像這次的糟糕經歷,因為當瑞茜卡抬手去擦眼淚時,飛機連續地發生了四次震顫,機艙最前端的紅色警示燈淒厲地閃了起來──

剛剛還抱怨加腹誹的日本人,此刻陡然被警示燈嚇住了,尖叫著深深蜷縮在沙發裡,幾個留著彩色爆炸頭的年輕人歇斯底里地大叫著︰「給我降落傘……給我降落傘……我要跳傘……」

幾萬米的高空,此時跳傘無異於自殺,我對這些年輕人的淺薄只能報以冷笑。

「各位乘客,我已經接到地面指揮塔通知,逆向暖流是因為北海道近海連續發生了海底火山噴發,同時引發了大陸棚微震。目前海面情況已經平緩下來,十五分鐘後,我們就能安全降落,請大家不要驚慌──」

機長的聲音很鎮定,或多或少地也平息了乘客們的騷動情緒。

不知何時,瑞茜卡的左手已經抓住了我的袖子,顧不得擦眼淚,身子用力抵在座位上,像只受驚了的美麗小鹿。

「放心、放心,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她那麼無助地抓著我,關鍵時刻,我早忘記了關於「黑銀、黑巫術咒語」之類的禁忌,輕輕拍著她的手背,低聲安慰著。

其實,查閱時事資料就能知道,從一九九五之後的十年時間裡,中國大陸沿海、日韓沿海、台灣海峽這一系列狹長的南北海域,一直都沒停止過強弱不同的地震、海嘯、龍捲風等等自然災害。

特別是日本本土,地震已經成了家常便飯,每年都會來上一兩次。剛開始時,日本國民還會接受政府提示督導,進行防震演練,到了後來,對地震肆虐時的房屋倒塌、人員傷亡都已經漠視麻木了,彷彿對上天施予的暴力既然無法抵抗,那就只能默默承受而已。

瑞茜卡的手背涼涼的,皮膚細膩,這一點完全有別於體型高碩、體表多毛的美國女孩子。特別是她的身上帶著一種淡淡的泰國檀香味,那種甜蜜中略帶苦澀回味的感覺,是我旅經泰國時最喜歡的一種。

「沒事的,只是些小震動而已。要知道,美聯航空的機長,是全球航空業裡水準最優秀的,他們處理緊急狀況的能力,曾受過無數次美國總統親筆簽字的通報嘉獎……」我輕拍她的手背,一次次呼吸享受著檀香味。

瑞茜卡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稍微放鬆了些。

飛機的震盪已經過去,降低高度,從成片的雲層中飛離出來。

從舷窗望出去,已經看見了地面上蔚藍的海水,以及日本列島的大概輪廓。近年來,日本旅遊業飛速發展,圍繞北海道近海新開發的四十多個小型度假海底,巧妙地有意識地策劃選址,從半空中望下去,真實呈現出一朵盛放的菊花的模樣。

菊花與武士刀,是日本文化的國粹,所以很多亞洲旅遊專家都曾放言預測,日本下一個要做的空中俯瞰的海島型式,將會是一柄狹長的武士刀形狀,並且武士刀的刀尖指向何方,肯定會隱隱約約有「拔刀相向」的寓意。

危機已經過去,機艙裡又想起了日本人的抱怨聲,看來,美聯航空方面若是不能每人贈送兩瓶上等威士忌酒的話,真的是無法平息這些歷來小器的日本人的怨念了。

瑞茜卡低聲向我笑著︰「唔,這是我聽到抱怨最多的一次旅行了,不過,為了能去採訪日本文化的聖地,一切全都忍下吧!還沒有請問,你看不看我們的節目……或者你對我們的節目有什麼建議?」

此時,她手裡已經出現了一個巴掌大的記事本,左手握著鉛筆,一副頭班記者的盡心盡職模樣。記事本的封面上,印著《探索》雜誌的獨家標誌。

我笑著點頭︰「當然,你們的電視節目,是我最喜歡看的,特別是關於埃及文化、關於金字塔的那十幾期內容,更是徹頭徹尾仔細學習過。」我不是愛炫耀的人,當然不會說自己剛剛從黃沙大漠裡出來,更不會逢人便說關於土裂汗金字塔的神秘事情。

關於金字塔、關於鐵娜、關於埃及政府一統非洲大陸的夢想,已經極深地鐫刻在我的思想裡,永遠都不會忘記。

瑞茜卡變得越發興致勃勃,不停地用鉛筆敲打著記事本的封面︰「真的嗎?太好了!其中一期關於埃及帝王谷發掘的現場報道,文案方面一直是我負責的……

接下來,她說出了此次旅行的到達站──楓割寺、「通靈之井」,一口據說是可以反映出祈禱者命運的神奇的井。

「日本旅遊局已經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提出申請,請求把『通靈之井』列入全球五百大古文化遺址。美國總部方面,希望對楓割寺、亡靈之塔、通靈之井做一個詳盡的報道策劃文案,並且做為二零零五年收尾的黃金大作。風先生,有沒有興趣做我們的現場嘉賓……」

一談到自己的工作,瑞茜卡立刻變得非常健談,漸漸進入了本職角色。對於那座七層、高達三十五米的古建築,她已經累積了足夠多的數據資料。

我要去的是位於木碗舟山的連鎖旅遊度假中心,一處擁有四十一幢環山別墅的私人產業。這是手術刀在日本的四處產業中價值最高的一個,沿木碗舟山腳下呈巨大的環形分佈,正好把楓割寺包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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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詭譎別墅   2蕭可冷

飛機不斷下降,我們已經能夠清晰看到北海道近海的滔天白浪。那是日本冬季旅遊的一大著名景觀,即便是在三九嚴寒之際,也能吸引為數不少的全球背包客。

說到「古文化遺址」,整個亞洲地區,沒有哪一個國家能跟中國大陸相提並論。

這種能照出人類思想的古井,單單是中國的蘇州、杭州兩個城市裡,就能隨手找出三十口以上,比如杭州的「濟公運木井」、蘇州的「送子娘娘井」……當然,只是美好的傳說而已,到底有沒有神話裡的那種奇妙作用,誰都不能保證。

我微笑著婉拒︰「等有時間再說吧,我會有很多商業上的俗務要處理,可能無法到場。」

身為中國人,要我去給日本旅遊局做義務宣傳,肯定會存在一定的心理障礙。

瑞茜卡稍微頓了頓,已經明白我的意思,飛快地從雜誌箱裡抽了一份當天的《朝日新聞》出來,用鉛筆迅速在二版頭條的標題上劃了一下︰「拒絕我?因為這個?」

《朝日新聞》是日本國內影響力和發行量最大的報紙,在開羅時,手術刀的別墅裡有一個專門的閱覽室,就是用來存放這份原版報紙的,據說已經從不間斷地收集了接近十三年之久。

我對日本文化並不感興趣,所以很少翻閱日文報紙。

那條標題是這樣的──「中國大陸律師團,再次對『二戰期間慰安婦問題』向日本進階法院提請上訴」。

消息所配的四幅圖片中,最後一幅,是一個身材修長、戴近視眼鏡、西裝筆挺的中國男人,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正在高舉著雙手,似乎是在做法庭陳述。

瑞茜卡的思惟很機敏,見我的目光在那男人的臉上停頓著,馬上瀏覽著新聞內容向我提問︰「這個人,風先生認識──噢,是孫龍先生,大陸近五年來最好的中日法律問題專家,並且是此次大陸律師團的領導人……」

她是跨國電視節目的文案記者,當然知道中國與日本兩國間的歷史遺留問題,也就很容易地理解我婉拒嘉賓邀請的潛台詞。從這件小事上,能看出她的敏銳觸覺和善解人意。

慰安婦問題,是幾年來數度激起中國大陸「反日情緒」的導火索,而跨國索賠案件的緩慢進程,更是讓日本政府的名聲地位持續在全球民眾心目中不斷跌滑。這個時候,無論是為公為私,我當然不會答應做《探索》節目的嘉賓了,免得被愛國人士當作無恥的「親日派」。

對於孫龍其人,我曾有過短暫的接觸,不過那是私人話題,不足為外人道。所以,我不動聲色地把目光向下移動,輕鬆掩飾著︰「不,我不認識,我是在看這條消息──『中國特異功能團赴北海道參與中日文化交流』……」

瑞茜卡笑了笑,收回了報紙。

恰好在此時,飛機開始向下俯衝,做著降落前的最後準備。

飛機上的偶遇,不過是旅途中偶爾激起的浪花,很快就會被遺忘──即使瑞茜卡是個那麼善解人意的漂亮女孩子。

走出安檢門後,有個寫著「風,開羅」的中文標牌立刻映入了我的眼簾。握著那個標牌的是個膚色微黑的女孩子,身穿雪白的耐克棒球裝,頭戴耐克棒球帽,腳下則毫無例外地穿著耐克球鞋。

她的眼睛很亮,而且也很毒,直接在人流中看到了我,開始招手︰「風先生,這邊、這邊──」接著,一步三跳地跑過來,伸手接我手裡的公文包。

公文包很小很輕,並且我獨身旅行慣了,根本沒帶什麼大型行李,所以,接機不接機,實在無關緊要。

「我是蕭可冷,請多關照。」女孩子嬉笑著,摘下棒球帽,裝模作樣地鞠躬,黑亮灑脫的短髮跳蕩著,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年輕活力。她的年齡,比蘇倫還要小一些,滿臉都是青春無比的笑,如果不是鼻凹裡剛剛升起的兩顆青春痘作怪,整個人看起來百分之百像是偶像劇裡的漂亮新潮女生。

「風先生再見了,後會有期!」瑞茜卡提著自己簡單的行李,經過我身邊時,禮貌地向我道別,而且好脾氣地向蕭可冷點頭招呼著。

我沒有絲毫要承接這「艷遇」的想法,淡淡地向瑞茜卡還禮,擦肩而過。

蕭可冷水靈靈的大眼睛不停地亂轉,瞄著瑞茜卡端莊得體的背影,揚起漆黑的眉毛︰「風先生,那個金髮美女是你的朋友嗎?幹嘛不一起走,咱們順路送她?」一邊說話,她的一條腿還在不安分地亂晃著,彷彿隨時都會跟著音樂節拍開始跳舞一樣。

我知道跟瑞茜卡是絕對順路的,她又沒人接機,這絕對是個接近她的好機會。

「怎麼樣?要不要我代勞追上去邀請她?」蕭可冷躍躍欲試,棒球帽在手裡扔來扔去,引得幾個剛剛走出安檢門的日本嬉皮青年不懷好意地吹起了口哨。

我皺了皺眉︰「不必了,我們只是飛機上偶遇,根本不是朋友,可以走了嗎?」

蕭可冷是手術刀的屬下從業人員,更是蘇倫的好朋友、好姐妹,此前兩年,一直長駐日本,負責管理手術刀名下四處產業的經營。

蘇倫對蕭可冷的評價很高,曾鄭重其事地對我說過︰「小蕭雖然剛滿二十歲,卻毫無疑問是個跟日本人做生意的天才,並且一年半內,已經連續考取了四個商業學士學位,未來無可限量。所以,日本方面的商業事務,可以放心地交給她管理,相信她能讓你的此次北海道之行過得非常輕鬆愉快。」

本以為這麼一個商業天才,會是老成穩重、低調內斂的「未老先衰」的女孩子才對。現下見了面,才知道她像個剛剛大學畢業的調皮女生,跟我以前的預想沒有一絲相近。

出了機場大廳,蕭可冷指著一輛火紅色的本田兩座跑車,滿臉都是爽朗的笑︰「風先生,這是我的、不,是咱們的坐駕,在北海道期間,你可以自由使用它──要不要先試試?」

跑車上的火紅色烤漆在陽光下亮得直逼人眼,我敬謝不敏,搶先拉開了副駕駛一邊的門。長途飛行,並沒給我太多疲乏的感覺,相反,是那張瑞茜卡無意中拿過來的報紙,真正刺激了我的神經。

我認識孫龍,而且知道孫龍的一個巨大秘密──那是一個龐大複雜的計劃,有個驚世駭俗的正式名稱,叫做「日本沉沒」。飛龍圖章,就是孫龍所屬家族的世代相傳的私家標識。

記得第一次聽孫龍說起這個計劃時,是在義大利威尼斯的旖旎河面上,坐在那種獨特的「剛朵拉」小艇裡。他冷靜地述說著龐大的計劃,喝著香濃的義大利卡布奇諾咖啡,猶如一個頭班作家在向我兜售自己最新的流行小說提綱一樣。

三年過去了,但我清晰記得那個陽光普照著水城的下午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透過『亡靈之塔』進入『海底神墓』後,最大的斬獲就是得到『日神之怒』。這顆傳說中的來自於火星的紅色寶石,將會像一顆超級炸彈,其威力可以任意地毀滅一座美國城市或者一個歐洲小國。不過,我對歐美諸國都沒有敵意,我將要做的,是將寶石置於南韓領海與日本領海之間,進行深海引爆。大陸棚邊緣的超級爆炸衝擊波,將會摧毀日本人賴以生存的海島根基,將這塊邪惡的國土從亞洲大陸棚上徹底剝離出去,嘿嘿,最終結果,你會想到的,以你的超級想像力……」

就算是想像力最為匱乏的人,也能想到這個計劃得以實施之後的詭異後果。

「這將是人類歷史上的第二個『大西洲』的故事,對不對?」我渾身發冷,雖然威尼斯當時是在最適合觀光旅遊的季節,風景宜人、氣候宜人,但我還是為孫龍的超級計劃雙腿顫 不已。

「對,是第二個『大西洲』,而且我會做第二個柏拉圖,用最華麗的辭藻來記錄這個偉大的沉沒事件。我的計劃,名字很直白,就是叫做『日本沉沒』。」

本田車駛上了通向北部山區的高速公路,蕭可冷可能已經把油門踩到底了,因為汽車的時速表已經飆升到一百六十公里的極限紅色危險區域。在沒有任何緊急情況的時候,如此凶悍的飆車行為,真的是足夠瘋狂了。

「風先生,您在埃及沙漠裡勇闖蛇窟、攫取『月神之眼』如探囊取物、而後功成身退視絕世寶石為微塵的壯舉,讓我們這些小人物聽了,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一聽蘇倫姐說您要親自過來,我立刻覺得別墅上下蓬蓽生輝、無比榮幸……」

她一隻手扶著方向盤,高速飛馳之下,還有閒暇跟我閒聊。

我知道鐵娜為了擴大埃及旅遊產業的規模,借土裂汗金字塔的地下墓穴大做文章,我也肯定會成為其中的一個角色。

「報紙上的事,能信嗎?還是小心開車吧──」

我淡淡地一笑,閉上眼,繼續著自己的回憶。

孫龍的計劃並不明智,先不說他能不能拿到類似超級炸彈的「日神之怒」,單單評價他在韓、日海域中間引爆炸彈的「壯舉」吧,怎麼能保證爆炸的衝擊波可以恰到好處地南北縱向破壞海底大陸棚?如果爆炸破壞的最長核心射線,是東西方向進行的,無疑將像一把殺傷力無比巨大的長刀,直接捅進了大陸的版圖,首當其衝受害的將是中國第一繁華的那個大城市。

可以想像,足夠大的破壞力,在將日本島東西貫穿的同時,那個城市也將遭受同等強度的打擊,損失後果無法估計。

孫龍或者為孫龍出謀劃策的智囊團絕對是腦子進水了,才會想起這樣的狗屁計劃,而一腔熱血的孫龍最終會對這個計劃熱中著迷,不得不再提到他的歷史背景……

「咦?風先生,好像……好像是天後巨星關寶鈴的車子?對不對?哈哈,真的是她的車子,快看快看……」

蕭可冷叫起來,伸手在喇叭上拚命拍著,讓汽車受了驚一樣尖叫著。

通向山區的高速公路本來就車跡稀少,剛剛我們上路上,視線所及,同向車道上,一輛車都沒有。此時,從我們身後開來了一輛黑色的加長型奔馳車,車頭上除去奔馳的經典方向盤車標外,還鑲嵌著一顆成人拳頭大的鑽石球,在陽光下反射著熠熠的光輝。

奔馳行車速率度極快,在蕭可冷並沒減速的情況下,輕鬆地超過了我們。

我看看本田車的時速表已經飆升到底,停留在二百公里的紅線上,以此對照估計,奔馳車的時速最起碼在二百五十公里以上甚至更高。

兩車並行時,鑽石球上散發出的七彩光芒直照進我們的車子裡,令蕭可冷不住地嘖嘖讚歎著,彷彿貪吃的貓咪看到了最新鮮的鯡魚。

女孩子都是最愛鑽石的,一萬個人裡,幾乎連一個意外都找不到,最起碼蕭可冷不是。她一直都在嘟囔著︰「天!是關寶鈴!天才影后、亞洲驕傲、好萊塢未來的華裔巨星、被全世界男性粉絲們追捧的夢中情人……如果能像她那樣過一天,我死了都願意……」

她的腳又狠狠地踩踏著油門,發動機長時間極限工作下,發出了混合氣濃度過高的「啪啪啪」的爆缸聲。如果不是汽車飛駛下的風速過快,將爆缸噪聲過濾掉了一半,恐怕噪聲傳進耳朵裡時,比槍聲更刺耳了。

我實在忍不住,用力拍著儀表盤側面的一個鏡框,好心提醒她︰「喂,小姐,你要再不減速,願不願意,咱們都差不多會死了!」

鏡框裡,放的就是關寶鈴的白紗玉照,背景應該是去年奧斯卡頒獎典禮的盛況。看來,蕭可冷是這位天後影星的擁躉,才會一見到偶像的車便神經發狂。

我實在無法想像,蕭可冷這樣的極不成熟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打理好手術刀的生意,並且能讓經營業績節節上升?跟這樣的夥伴合作,對我的耐性而言,只怕是個高難度的挑戰。

本田車的速度放緩,爬上一個突兀的埡口時,看到奔馳車已經絕塵而去,在視野裡變成了一個很小的黑點。這種速度,何止是時速三百五十公里,只怕會飆升到四百公里以上,駕駛那輛車的司機,只怕是個比蕭可冷更瘋狂的「飆車狂人」。

北海道位於日本本州的北端,中部的石狩山脈、北見山脈和日高山脈貫穿南北。

木碗舟山已經是北見山脈的最北端,此刻我們所處的埡口再向前去,高速公路毫無分支,會一直通向木碗舟山。由此可見,奔馳車跟我們一樣,是駛向木碗舟山的。

蕭可冷停下車子,歪著頭想了想,忽然「嚇」的一聲大叫,而後嘻嘻哈哈地大笑起來。

我的眉皺得更緊了,她的名字裡有個「冷」字,偏偏整個人都火潑熱烈得可怕,跟「冷」毫不沾邊,肯定是當時她的父母料錯了自己孩子的性格所致。否則,應該起個「蕭不冷」的名字才對。

「怎麼了?還不開車?」我鬱悶地把自己深深埋在跑車的專業級別桶形座椅裡。這輛本田跑車是二零零四年的經典款式,車裡的配件都是按照比賽級跑車的級別來配備的,豪華之極。

蕭可冷笑過之後,在儀表盤上輕輕一按,立刻有個暗藏的抽屜無聲地彈了出來,上面放的是一台迷你尺寸的筆記本電腦。她翻開電腦上蓋,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了四五下,立刻,一頁畫面展示在螢幕上。

最頂端,是關寶鈴風光無比的玉照,珠光寶氣,神采飛揚,四周是無數俊男靚女,眾星捧月般圍繞著她。她的含苞待放般的招牌笑容,迷人至極地展現著,刻意垂落的金黃色劉海,半遮半掩地擋在左側額際,嘴角的酒窩深得像深秋的寒泉──

當然,最令人神往的就是她那雙曾經讓香港四大鑽石王老五為此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迷人雙眼,即便堆砌羅列古往今來所有描寫眼睛的辭藻來讚美她,都會覺得有詞不達意的遺憾。

毫無疑問,關寶鈴是近百年來,登陸奧斯卡圈子的最風光的華人女星。雖然至今為止,她還沒有摘取「奧斯卡最佳女主角」這頂鑽石皇冠,但影視圈裡的評論家紛紛預言,摘冠問鼎,於她而言,猶如「閒庭信步、探囊取物」般輕鬆。

大學時,有位同學是富可敵國的阿拉伯油王之子,曾瘋狂迷戀章的魅力,並且為此害上了相思病……

在所有華人導演、華人影評家的女星排行榜中,關寶鈴的魅力僅次於風情萬種的張美人,不過畢竟張美人已經度過了女星最輝煌的年齡,日薄西山,很快便要無奈地隕落,而她卻正呈現出冉冉上升的勢態,潛力無比巨大,難怪會成為全球男人追捧的天仙美女。

畫面迅速下滑,落在一長串密密麻麻的日文上。

蕭可冷低聲嘟囔著︰「到這裡來?為什麼呢?絕不是旅遊,如果我沒猜錯……是『通靈之井』吧?為了解開心裡的難題……她有什麼難題呢?難道是……是……這個?」

螢幕上出現了一個高碩英俊的中年男人,穿著淺灰色的英倫高爾夫套裝,漆黑的頭髮全部整整齊齊地向後梳著,露出光滑飽滿的前額。他的鼻樑上架著一副淺色的太陽鏡,臉上帶著一個淺淡的微笑,滿面春風,儘是躊躇滿志、指點江山的傲然。

我的視線重新投向遠方,奔馳車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極遙遠處,已經能看見影影綽綽的木碗舟山的起伏峰巒。近處,公路兩邊栽種著耐寒小葉灌木,常年青翠,給寒冷的北海道帶來了勃勃的生機。

因為是在北海道的旅遊淡季,所以這條高速公路顯得異常荒涼,前後數公里內,只有我們這一輛車孤零零地停在這裡。四周除了墨綠色的灌木、整齊的白色路標、裸露的青色岩石之外,再沒有任何能讓人產生活力的事物了。

我有些倦了,很想靠著溫暖的壁爐躺下來,或者再有一個香氣四溢的紫銅火鍋,一杯酒──在蘇倫向我出示的木碗舟山度假村資料裡,可以隨時向每個客人提供這樣的「三溫暖」服務,甚至還可以召喚最正宗的日本藝伎作秀道統的漁家舞蹈。

「喂,好了沒有?可以走了嗎?」我熬不過蕭可冷的古怪,只能不太禮貌地提醒她。

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回了我一句︰「你說,關寶鈴會不會是為了大亨而來?」語氣簡單急促,也失去了剛見面時對我的恭敬。

剛剛畫面上那個人就是大亨葉洪升,一個華人世界裡有錢、有勢、有才、有貌的傳奇男人。

我伸手在臉上搓了搓,讓自己的冷淡表情盡量收斂一些,淡淡地問︰「大亨?難道你相信那些娛樂圈裡的染缸一樣的傳言?」

蕭可冷緩緩發動了車子,不再狂飆,而是中速前進。

她的情緒也驟然降溫,一直皺著眉,緊咬著唇,露出兩顆雪白尖利的虎牙,若有所思地向前方望著。我敢打賭,她此刻肯定在神遊天外,如果前面突然出現緊急情況的話,她根本連剎車都來不及踩的。

華人娛樂圈最近比較有名的兩大傳聞,一個是大亨包養了關寶鈴;另一個,則是大亨患上了最令男人頭痛的ED,用盡了藥療、理療、中醫、西醫,絲毫不見好轉。

這兩個傳聞根本是自相矛盾的,一個ED的男人,何必再費盡心思去包養一個大好青春年華的女孩子?要知道,正式包養像關寶鈴這樣風頭正勁的女星,沒有五千萬美元以上的代價可能連登堂入室都撈不著。

手術刀非常肯定地告訴過我,大亨的ED,就是被「黑巫術」的詛咒造成的。

他曾邀請了香港方面最出名的四個巫術高手到過自己在維多利亞灣附近的豪宅,高手會診的結果,與大亨的猜測基本一致,並且也各出本門壓箱子底的絕技,希望能破解那個詛咒。

可以想像,大亨為了讓自己的身體復原,肯定是出了一個非常令人心動的賞格,否則何以令四大高手爭先恐後地奮力出手。

事情的結果非常令人沮喪,華人的巫術根本無法破解詛咒,大亨為了自己的風流孽債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並且會一輩子背負下去。

蕭可冷不開口,我正好可以有閒心從車窗裡向外欣賞北海道的初冬風景。

北海道的政府所在地為札幌市,是日本北部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木碗舟山地區位於北海道的最北端,已經算是華語常說的「天涯海角」,本地原住民已經非常稀少,只有每年的旅遊旺季時,才能看到大量的生機勃勃的「活人」。

從車窗望出去,天地蒼茫,一切都在寂靜中蘊藏著沉沉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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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詭譎別墅   3尋福園的水泡聲

夕陽已經開始西墜,半小時後黃昏就會降臨,如果我們的車子不加快速度的話,恐怕就得趕一段夜路了。

我正想提醒蕭可冷這一點,她忽然換了一種困惑之極的語氣,抬手向正前方的山峰叢疊之處指著︰「風先生,我有資料表明,從去年耶誕節開始,關寶鈴已經有六次進入楓割寺,謁見兩位高僧。她所求教的,便是用日本正宗佛法破除『黑巫術』的途徑。而且,她每次過來,都會在楓割寺過夜,等到凌晨一點鐘,在『通靈之井』邊祈禱……」

明星們的粉絲會對自己崇拜的對象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大到最近拍什麼片、接什麼廣告,小到在那裡吃飯、在那裡購物、在那裡拍拖。蕭可冷所說,對關寶鈴在楓割寺的一切行為,事無鉅細全部瞭解得一清二楚,是標準的「關式粉絲」作風。

我不得不佩服蕭可冷的聯想能力,一步一步分開看,她說得不無道理。大亨中招、紅顏知己出手相助、『通靈之井』是日本人最神聖最靈驗的占卜地……關寶鈴最近的新片拍攝地,就是在日本的東京郊區,開車到這裡來,非常順暢。

「就算她這麼做,又能證明什麼?我們是商人,不是私家偵探或者三流小報記者,對不對?」我對蕭可冷的狗仔隊行為,並不以為然。

她又沉默了,不過明顯地加大了油門,車子速度提升起來。

在我眼裡,娛樂圈的新聞都沒有什麼可信性,就像節慶日綻放在天空裡的禮花,乍看上去花團錦簇、燦爛無比,但燃燒過後,只是一堆冰冷的殘渣,沒有任何值得懷念的意義。大亨跟關寶鈴有關係也好、沒關係也好,對於我們這些外人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於我有切身牽扯的,應該是尋找大哥楊天與探望「植物人」籐迦。

此時,籐迦已經被日本安防部長官渡邊俊雄接回了日本,而且就在楓割寺裡。她的昏迷,已經成了我最大的心病。

「《碧落黃泉經》裡到底記載著什麼?透過這套經書,能不能得到一些搜尋大哥的有效線索?只要籐迦醒來,一切跟經書有關的困惑就全部解開了──如果誠如死去的谷野神芝所說,經書集合了所有地球上的神秘之地、揭示了所有未知的巨大秘密,豈不又是一本超越《諸世紀》的價值無可估量的『寶書』?」

想起老虎在沙漠盜經的那一段往事,我會經常惱怒到要抓狂的地步,如果經書還在,我至少能請一部分文字專家來解解看,不必像現下這樣倚賴籐迦的甦醒了。

他把經書弄走了有什麼用,只是在討好唐心?如果唐心真的透過這套經書得到了一統江湖、禍亂天下的秘密,則老虎就是全社會的罪人,永遠不得寬恕。

接下來,我會再度拜訪楓割寺,盡一切努力讓籐迦的意外有個圓滿的結局。既然可以在金字塔古井裡救她上來,相信自己一定能再度喚醒她。

車子在夕陽落山前,抵達了度假村的核心別墅,一座依山而建的兩層白色花崗岩別墅。

那是一座由突起的兩層主樓和兩翼平均鋪散開去的平房組成的建築群,像一隻剛剛要展翼飛翔的白色信天翁。建築群的背景,便是滿山蕭條的灌木落葉和光禿禿裸露的青色岩石。

再向遠處看,建築群的正北山頂,一座乳白色的七層尖塔挺拔而立,直刺暮色四合的天空。

「風先生,那就是北海道地區最著名的『亡靈之塔』,日本人都知道,它是幕府時代的高僧們用來『鎮海眼』的法寶。連旅遊雜誌上都堂而皇之地這樣印著,以塔下的『海底神墓』來招攬遊客。」

蕭可冷嫻熟地駕駛著車子,穿過濃重的黑色電動鐵門,進入了同樣是白色花崗岩砌成的圍牆,一直開到主樓門口停下。

這個佔地廣闊的莊園寂靜之極,剛剛駛過的這條只有雙車道的水泥路兩邊,是挺拔高聳的白樺樹,樹下的草坪上,滿是半枯的落葉。當我下了車子回望時,覺得莊園裡有過於荒涼的感覺,而且所有的建築物都沉浸在黑暗中,沒有絲毫生氣。

正門上方懸掛著一塊黑底銀字的匾額,寫著「尋福園」這三個漢隸大字。

「手術刀先生曾特意吩咐過,尋福園這邊,除了例行的清潔打掃外,不允許有任何外人在此地逗留。蘇倫姐通知我,風先生到了,就跟手術刀先生親自過來一樣,一切都歸風先生處理。」

蕭可冷推開了白色的正門,帶頭走進寬大的客廳,並且隨手開了客廳頂上的巨大水晶吊燈。有了燈光之後,我心裡的陰霾驅散了不少,這才發現肚子已經開始咕咕亂叫了。

客廳裡的陳設很簡單,右手邊是個巨大的黑色壁爐,打掃得乾乾淨淨,一點灰燼都沒有。正面則是擺成方陣的白色牛皮沙發,極其寬大敦濃,將一個白色的四方橡木茶几圍繞在中間。至於右邊,除了通向二樓的木製樓梯,再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品。

正面牆上,懸掛著一幅長方形的潑墨山水畫,幾乎佔滿了整面牆壁,但卻沒有下款題字,看不出是什麼年代什麼人的作品。

「是不是太簡陋了?」蕭可冷笑了。自從見到關寶鈴的奔馳車之後,她的情緒一下子壓抑下來,到現下才開始慢慢恢復。

的確,這所大房子裡的陳設簡陋之極,連最基本的電視機和音響設備都沒有,有點像佛門中人的清修之地,提前把聲色犬馬的誘惑都給摒除在外了。

蕭可冷撥了個號碼,安排人送晚餐過來。

我真的好餓了,肚子裡咕嚕咕嚕的叫聲,引得她不住地偷笑。

手術刀的遺囑裡,特意提到尋福園別墅,並且懷疑這座別墅裡藏著某種秘密。

本來滿懷希望而來的我,看到打掃得如此乾淨的環境,基本上已經洩氣一半。如果這房子有什麼特殊秘密的話,在日復一日的清掃整理中,就算有一萬個秘密,也早被人徹底發現、公諸於眾了。

環顧空蕩蕩的客廳,我頹然地感覺要想發掘到什麼,弄不好得掘地三尺才行,或者將整座別墅拆解開來──但是,尋找大哥楊天,是我北海道尋福園之行的最重要目標,即使蘇倫不在身邊,自己一個人孤軍奮戰,也得鍥而不捨地將線索找出來。

我沿著樓梯走上二樓,與一樓的青石板地面不同,從樓梯到二樓,全部鋪設了極為昂貴的正宗楓樹木地板,深棕色,光可鑒人。

二樓共有三個房間,中間的是具有落地觀景窗的大客廳,窗子側面,擺著一隻巨大的青銅武士雕像。雕像腰懸長劍,雙手橫在胸前,捧著一隻半米多高的座鐘,泛著青色光輝的鐘擺正在不緊不慢地搖蕩著。

左側是臥室,右側是個排滿了直達房頂的書架的書房。

所有的房間有個共同之處,便是都異常乾淨,可以想像,在蕭可冷的細心關照下,每天都會有工人進來小心打掃,不留一絲一毫纖塵。

從大窗望出去,能一直看到莊園門外的街道,黑沉沉的暮色,已經籠罩了視線裡的一切,只有在極遙遠的地方才偶爾會看到明滅閃爍的燈火。這種冷僻的環境,再加上是人跡罕至的冬天,顯得無比陰暗淒涼。

客廳裡傳來日本壽司、 魚刺身、龍蝦紫菜湯的混合香氣,我急促下樓,看到兩個白衣白帽的日本女孩子,正在向茶几上擺放著碗碟。旁邊一個黑漆食盒裡,層層疊疊擺放著足有七八碟色香味俱佳的日本菜。

在開始大吃大嚼之前,我問了蕭可冷這麼一個問題︰「書房裡的書,你看過嗎?或者說,那些書裡,有沒有夾著什麼重要的紙條、便箋之類的?」

我的公文包裡,仍舊隨身攜帶著大哥留下的那個筆記本。另外,電子記事簿裡,拷貝著各國專家對《諸世紀》的解構、推論、驗證、研討──可以說是囊括了所有的關於那本預言神書的已知資料。

既然大哥曾在尋福園住過,我希望那個書房裡會留下什麼。

蕭可冷坐在我對面,並沒有要陪我進餐的意思,飛快地苦笑著回答我︰「書共有九千四百多本,日文版、俄文版、中文版各佔三分之一。大部分書,連最外面的塑膠封條都沒剪掉,從封面到內頁,嶄新嶄新的,可知從來就沒被人翻看過。去年春天,手術刀先生到這裡度假時,曾雇了十個工人,挨頁翻書,希望找到些什麼,可惜……」

手術刀的追蹤本身,肯定在我之上,我想到的事,他早想到並且做過了,這一點並不奇怪。

我剛剛翻看了其中一本,是美國國家地質學院關於白令海峽探秘的學術著作,全書都是密密麻麻的數據和圖表,枯燥乏味之極……

兩個女孩子在壁爐裡生起了火,又把一張鋪著黑絲絨墊子的安樂椅抬到壁爐旁邊,再沏好了一壺正宗的中國茉莉花茶,放在壁爐頂上。

蕭可冷偷偷地打了個哈欠,聲音也顯得略微有些倦怠︰「手術刀先生每次過來,都是安子和信子侍奉。晚餐之後,他會在這裡坐著看書,直到夜深後才去二樓休息,不知道風先生會不會也有這樣的習慣?」

看書就不必了,如果能蜷縮在溫暖的爐火邊舒舒服服地喝杯茶,倒是最愜意的享受呢……

蕭可冷帶著安子和信子離開後,寬大的客廳裡便只剩下我自己,她們只是在例行從前手術刀定下的規矩,全部去尋福園東面二公引之外的另一座度假別墅休息,隨時等候召喚。

夜很靜,遙遠的地方隱約傳來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從地圖上看,木碗舟山像是北海道孤零零伸向大海的一隻牛角,進入這片區域後,無論站在哪個角落裡,都能感受到海風、海浪、海水腥味的存在。

壁爐裡的木柴 啪啪地燃燒著,散發出白樺樹的清新木香。杯子裡的茶葉舒展著,那是正宗的中國西湖茉莉……我蜷縮在安樂椅上,用一條濃濃的毛毯將腰部以下全部蓋住,一陣倦意湧上來,開始昏昏欲睡。

從開羅飛往北海道的長途旅行,一路勞頓,真的已經無比睏倦了。不過在臨睡之前,我還想整理一下自己到達尋福園之前的思路──

「這個莊園裡到底埋藏著什麼秘密呢?大哥在環繞楓割寺的位置建造這麼多別墅,不可能是單單為了商業盈利吧?按照手術刀的說法,在他起意建造別墅之前,銀行戶口上的存款數額,已經接近天文數字。」

我抬起頭,看著那盞玲瓏剔透的水晶吊燈,無數透明的珠鏈從燈座上垂落下來,像是夏日屋簷上滴落的水珠,清心悅目之至。

既然手術刀已經翻遍了書房,那裡當然不會再能隱藏下什麼了。「夾壁牆?地下秘室?草坪下面深埋著什麼……」在真相大白之前,一切猜測都有可能。

驟然間,我聽到清晰之極的海浪聲,彷彿就響在耳邊──不,不是單純的海浪聲,而是水底氣泡的「咕咚、咕咚、咕咚」的怪聲。更確切說,這時我聽到的,好像是在一個安靜的游泳池裡,有人在水底故意不斷地弄出氣泡翻滾到水面上所發出的聲音。

我一下子摒住呼吸,豎起耳朵聽著︰「確實是水泡聲!千真萬確……」聽到那聲音響了三十幾次,我再也坐不住了,騰的跳了起來,向地面上四處張望,生怕會有莫名其妙的地下水湧出來。

北海道地區地下溫泉非常之多,並且水位很高,幾乎在任意地方下挖公丈開外,就能得到熱氣氤氳的泉水。不過,蕭可冷並沒有說過尋福園裡有泉眼存在,聽水泡發出的聲音,就在這大廳裡。

大廳裡的地面非常空曠,一眼就能看清楚所有狀況。青石板地面很乾燥,根本不可能有水流、水泡冒出來。我不死心地費力地挪開了沙發和茶几,再把茶几下的地毯揭起來──沒有什麼異常發現。

沙發好重,又加上心情恐慌著急,所以我的後背上早出了滿滿的冷汗。

一場虛驚之後,我重新回到安樂椅上,皺著眉安慰自己︰「是幻覺吧?可能是海浪聲聽多了的幻覺!」

經過這番折騰,睡意全沒了,凝視著壁爐裡跳蕩的火苗,自己也感到無比好笑︰「怎麼會變得這麼疑神疑鬼了呢?即使手術刀懷疑這別墅裡有什麼古怪,總不至於……」

「咕嚕、咕嚕、咕嚕嚕、咕嚕嚕……」又是水泡聲,千真萬確,如此清晰地傳進我耳朵裡,根本不是什麼幻覺。我的目光死死盯在壁爐裡,聲音來自那裡,隨著火焰的跳動,水泡聲越來越響亮,幾乎連成一片,彷彿有一大片海水就要從壁爐裡翻滾著湧出來一樣。

嘀嗒──一顆冰冷的汗珠跌在我手背上,跟著又是一顆。

嘎吱、嘎吱、嘎吱──是我情不自禁的切牙聲,一聲緊似一聲地響著,而我擱在安樂椅扶手上的兩臂,肌肉一直都在拚命地抽緊,緊握的拳頭、指骨更是握得「叭叭」作響。

簡直太詭異了,如果真的有洶湧巨浪從壁爐裡湧出來,我──

壁爐的型式簡樸平實,兩米寬、一米半高,是用一種黑色的火山岩砌成,並沒有什麼過分豪華的裝飾,只是在壁爐正上方掛著一隻半米高的青銅雕像。

那是一個寬袍大袖的古代中國人的像,外表被工人們擦得錚亮,在燈光下散發著熠熠的寒光。雕像向前伸出的掌心裡托著一個小盒子,有兩包香煙那麼大的體積。

這只是一個普通雕像而已,我知道在很多國家的古董市場上,到處充斥著這種來自中國的銅像,有真正來自地下古墓裡的,當然也不乏精心複製的贗品。

現下,我需要找到水泡聲的來源,以確定壁爐下面會不會存在暗藏的泉眼。反正我不能在到達別墅的第一晚,就被大水淹沒,那可真夠倒霉的了。

這間大廳裡沒有掛鐘、座鐘,或者一切能顯示時間的東西,當然在這種緊急情況下,我也顧不得去察看時間,即使自己腕上就帶著一塊瑞士雷達表。

我從壁爐裡抽出了大部分燃燒著的木柴,只留下一堆火炭,罔顧煙熏火燎,把頭伸進壁爐內部。壁爐的進深大概有一米稍多一些,熱浪逼人,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被煙火薰成了焦黑色。

煙道是在壁爐的正中間,我能清晰聽到煙道盡頭的呼嘯海風聲。

水泡聲還在響著,就來自壁爐的地面。

我咬著牙喟歎︰「天哪!難道這些石板地面下埋著一個翻滾的泉眼嗎?這下好了,上面燒火,下面煮水,完全是能源的綜合利用!」

我縮回頭,脫去外套,一不做二不休,用兩根木柴做掃帚,把壁爐裡所有的火炭扒拉出來。再掀開了架在灰槽上面的沉重的鑄鐵架子,用木柴在仍有火星的灰堆裡撥拉著,弄得灰塵飛揚。

其實,我也明白一點,除非把壁爐全部拆掉挖地三尺,否則是沒法找到那個潛在的泉眼的,但我一想到半夜三更睡熟之後,一旦別墅被大水淹沒,那就野狼狽到……所以我寧願不眠不休地守著詭異的壁爐,也不想稀里糊塗地去睡覺。

最終我也沒找到發出水泡聲的具體位置──忙碌了大概一小時後,氣喘吁吁地坐在沙發上,口渴難當。雖然沒有鏡子,我也知道此刻自己肯定是滿臉煙灰,像個國劇裡的大花臉一樣野狼狽了。

我望向手腕上的雷達表,希望還沒到午夜時分,可以打電話給蕭可冷,問問怎麼回事。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表奇怪地停止了,停在晚上八點二十分的時刻。

我忍不住啼笑皆非地罵了一句粗口,這種型號的瑞士表做工極其精良,號稱可以「無故障營運二百年」,一直都是美國太空飛行航空總署工程師指定的佩戴表型,全鋼、防磁、防水、防熱輻射,全天候日光碟機動與自動搖擺上弦系統相融合……

如果不是技術達到了瑞士鐘錶業的巔峰狀態,雷達公司也不敢拿「二百年」的鐘錶使用極限來標榜自己的產品。但現下,它確確實實地停下來了,不多不少,在八點二十分的位置,而秒針則恰好指向了零度起始點。

「不錯!好極了!」我摘下手錶,扔在茶几上,皺著眉瞪著面目全非、一團野狼藉的壁爐。

這是抵達北海道的第一夜,壁爐就先給了我個下馬威,不知道以後還會有多少匪夷所思的怪事發生呢!我走向大廳後面的洗手間,準備先把臉洗乾淨再說。

洗手間裡盥洗設備是日本的某個品牌,跟古老的青石地面明顯地不配套。

當我站在洗手池前,凝視牆上鑲著的這面青銅雕花鏡子時,看到的是一個額頭、臉頰、鼻尖、下巴……到處都是煙灰的怪物。只有眼睛依舊炯炯有神,咧嘴一笑時,牙齒也仍然潔白。

我向鏡子裡的人笑了笑,擰開水龍頭,嘩嘩嘩的水聲立刻淹沒了一切,包括耳際裡一直迴響著的古怪的水泡聲。

冰冷的水刺激著我的臉,幾分鐘後,臉上的煙灰全部洗掉,頭腦也倏地冷靜下來︰「水泡聲怎麼可能清晰穿過壁爐地面上鋪砌的青石板?如果水泡聲清晰到那種程度,豈不是代表青石板下已經汪洋一片?要知道,在泥沙縫裡滲透出來的水泡是不可能發聲的……」

推而廣之,如果壁爐下是懸空的汪洋,這座尋福園別墅豈不等於孤零零地懸在汪洋邊上?

我甩干了手上的水,從紙桶裡抽了兩張面巾紙,慢慢在臉上擦著。

鏡子裡的我顯得有些無奈的倦怠,我雖然不在乎通宵達旦地熬夜,但接下來的日程安排會比較緊,我希望能在數日之內就進楓割寺去探望籐迦。

如果能從《碧落黃泉經》的梵文裡得到些大哥的消息是最好的了,記得谷野神芝曾說過,經書上記載著地球上很多不為人知的神秘境地。在這個幾乎已經被考古學家和盜墓專家翻爛了的地球表面上,我希望能聽到更多「神秘之地」的資訊。

大哥是全球頂尖的「盜墓之王」,他總能在別人無法企及之處,發現更多神奇秘境,所以,沿「地球秘境」這條線索排查下去,必定能尋找到大哥留下的足跡。

「打起精神來吧!」我向著鏡子揮動著拳頭。

後窗緊閉著,不過從玻璃窗裡能看到山頂那高塔的影子。

今晚是個半陰天,毫無燈光人聲的高塔在視線之內只是一個幽深的剪影,倒是非常符合「亡靈之塔」的意境。

洗手間裡溫度很低,我匆匆退了出來,重新回到客廳裡。

面對野狼藉的壁爐,想想明天肯定會面對蕭可冷、安子、信子驚詫莫名的目光,我不禁無聲地苦笑起來。想必,她們會覺得我哪根神經有點問題,好好的沙發、茶几、地毯、壁爐給翻得亂七八糟的。

我躺在沙發上,把毛毯拉過來蓋住身子,側著臉面對壁爐。

水泡聲已經小了,等到我的眼皮開始打架時,水泡聲已經徹底消失。

「到底怎麼回事呢?是幻覺嗎?不是幻覺吧?那麼清晰的動靜……」我睡了過去,兩手仍舊緊握著拳頭,彷彿只有這個動作才能讓全身鼓足勇氣。

這是一次沒有夢的睡眠,再睜開眼,朝陽霞光已經鋪滿了門窗。

我艱難地扭動著脖子,在沙發上睡一晚的滋味並不好受。當我的目光落在凌亂的木柴上時,嗖的跳了起來,踉蹌著跨到壁爐前面,耳朵緊貼在冰冷的火山岩上。

此時,我根本聽不到任何水泡聲,毫無疑問,一切奇怪的聲音都不復存在,只有門外白樺樹上不知名的留鳥在婉轉鳴唱著。

我撓著頭站在亂七八糟的木柴中間,希望自己能穩妥地想出一個不被別人嘲笑的理由。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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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42:31
第一部詭譎別墅   4蓮花鑰匙

「當──」老式掛鐘的報時聲響了起來,嚇了我一跳。

聲音是來自二樓的,那麼響亮,怪不得一樓不必安置鐘錶了,站在客廳的任何一個角落裡都能聽到報時。

我無可奈何地走出屋子,恰好看見蕭可冷倒背著手踱著步走進莊園來。

她換了身紅色的運動裝,在初冬的淡淡寒氣裡,像只不甘寂寞的小鳥,邊走邊揮臂扭腰,做著各種伸展動作。莊園裡瀰漫的塵霧正在朝陽照射下緩緩散去,空氣裡到處是落葉和枯草的清香。

站在門口的大廳,一眼就能看清楚院子裡的所有角角落落。

這時,海浪聲在耳邊變得清晰了很多,當然,我可以明確分得出海浪聲與水泡聲的不同,昨晚聽到的絕對是巨大的水泡氾濫聲。

「早,風先生。」蕭可冷像我揮手,短髮隨著身體的動作在活潑地躍動著,被陽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休息了一晚之後,她的眼睛越發亮晶晶的,眼神裡時時帶著狡黠的笑意。

門沒關,她應該能看到大廳裡的凌亂情況,不過並沒表示出太明顯的驚詫。

「今天,安子和信子將會把所有別墅的經營資料送過來請您簽字,賬目方面都打理清楚了,總的來看,別墅區的盈利一直穩中微升。日本本土的旅遊業受頻繁的地震和火山噴發的影響,大致是持平或者下滑的狀態,並不樂觀。」

蕭可冷娓娓而談,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我記起她昨天看到關寶鈴的坐駕時那種古怪激動的樣子,不禁暗笑︰「二十歲的女孩子,就像盛夏的天氣,隨時隨地都會變化多端,沒法琢磨。」

我走下台階,向她點頭表示同意,隨即轉換了話題︰「我想去拜訪楓割寺,今天寺裡方便不方便?能否替我安排?」站在院子中間,回身向主樓望著,這麼近的距離,「樓群像信天翁」的感覺越發強烈。

左右兩側的屋各有七間,連同正門總共十五個入口,被一條長長的拱形走廊聯接在一起。這種建築佈局有些不合理,畢竟這是在一個組合建築裡,每間屋子都開著向外的門口,不但重複,而且在風水學上,這種格局被稱為「九頭鳥掙命」,主凶,寓意為「全家每個人都在罔顧一切自行發展,到最後將別墅裡的靈氣劫掠一空,家庭毀敗」。

大哥是盜墓高手,對陰陽五行、風水格局肯定涉獵極多,怎麼可能在自己居住的別墅裡布下這麼糟糕的陣法?

蕭可冷一愣,隨即翹起嘴角,笑嘻嘻地問︰「這個……好說,咱們尋福園別墅群與楓割寺的關係一直非常融洽,我會讓安子她們去安排,放心。不過,目前大明星關寶鈴在寺裡,怕是狗仔隊之流無孔不入,會不會掃了您的興?」

她的白色虎牙在陽光下一閃,像只警醒之極的緝毒犬。

粉絲就是粉絲,她會把任何事情都往偶像身上扯過去。不過,我現下的心思全部在追尋大哥楊天的下落上,對男女之情、娛樂圈軼聞絲毫沒有興趣,否則在埃及時,怎麼會毫不猶豫地拒絕鐵娜赤裸裸的表白?

我實在沒想到,安子、信子是一對雙胞胎姐妹,當她們柔順地低著頭再次出現下我面前時,穿著相同型號的白色耐克運動服,都留著標準的日式清湯掛面的直髮,無論從哪個角度望過去,都覺得一模一樣,毫無分別。

昨晚,我的思想有些走神,根本沒往她們臉上看。

大家一起走進客廳,安子、信子迅速動手清理現場。為了替我遮掩尷尬,蕭可冷主動提出要帶我去二樓熟悉一下環境。

踏進二樓的客廳,我稍稍鬆了口氣,因為我能感覺到安子姐妹倆一直在偷偷憋著滿肚子大笑,只是當著我的面,礙於禮貌,不曾笑出聲來而已。

「小蕭,有件事……不知道你以前清楚不清楚?」我試探她的口氣。

蕭可冷走到窗前,拉開了巨大的木窗,讓外面微冷的清新空氣湧進來。在我印象裡,她彷彿永遠都不想讓自己停止,一直在走來走去,做著各種動作,絕沒有在我視線裡靜止下來的意思。

「什麼事?」她接著飛快地推開了書房的門,頓時,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撲面而來,不過其中也夾雜著印刷品固有的紙張霉味。

書房的門是極其濃重的老式橡木門,上面仔細鐫刻出來的玫瑰花圖案,帶著十九世紀英國人的恢弘貴氣。書架也是使用了質地優良的橡木,沒有上油漆,露著原木底色,木質清香跟書卷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絕妙的讓人醺然欲醉的氣息。

「昨晚,我在壁爐前,聽到了水泡聲──」我看到蕭可冷的眉毛一挑,嘴角彷彿又要翹起來。

「我把大廳裡弄得那麼亂,就是想把發出水泡聲的地方找出來。你管理這別墅時間比較久了,是不是對這樣的怪事有印象?」我不管她笑不笑了,先一吐為快再說。

蕭可冷最後忍不住笑出聲來,用力搖頭︰「風先生,不要開玩笑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您,別墅的地平面,高出附近山脈的西、北、東三向的海平面大概為五十多米,就算有海底火山突然爆發,翻滾起的水泡也不會泛到別墅裡來。」

她拿起架子上的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翻著,笑得肩膀亂顫。

我知道自己昨晚的經歷奇怪得很,若非如此,又怎麼可能大驚失色地把整個壁爐都弄了個亂七八糟?

「之前,沒有這樣的經歷記載嗎?」我繼續追問。

蕭可冷用力搖頭,短髮隨之飛舞著,略帶頑皮地望著我︰「風先生,您是不是看古堡魅影之類的老片子太多了,下意識地產生了幻覺?」

我聳著肩膀苦笑,不加辯駁,也無從辯駁。

精彩的恐怖懸疑電影,總是能給人帶來身臨其境般的恐慌感,並且在看過之後很長時間裡念念不忘。這種山間古堡是最適合編纂恐怖故事的場景之一,但我相信自己還沒有那麼智障,把幻想當現實,並且為此忙碌了半晚上。

樓梯一響,安子(抑或是信子)走上來,雙手托著我的雷達表,很有禮貌地向我鞠躬︰「風先生,您的表。」

我走過去接,對女孩子的優雅禮儀暗自讚歎。在所有日本文化中,我唯一贊同的就是他們的「禮節」和「客氣」。

如果表出了問題,我得需要打電話給雷達公司在日本的經銷商商量更換事宜,這又得浪費時間了。剛到北海道,便連遭這種小挫折,真是鬱悶。表握在了手裡,我無意識地向表面上一看,咦?它又開始走動了,時間是上午八點二十分。

我猛地一愣, 的吸了口涼氣。昨晚表停的時候,是在晚間八點二十分,現下卻是從這個時間開始工作……

「小蕭,現下幾點鐘?」我連續眨著眼睛,把腕表翻來覆去地看了個遍。

「八點二十分,噢不,是八點二十一分,怎麼了?」蕭可冷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我戴上表,安子鞠躬告別,然後輕輕下樓。

腕表停擺這樣的事,於全球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是無可避免地會發生的,我當然也無法例外。這種三千九百九十九隻限量版發行的表,據說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塊壞過,我不想讓自己成為第一個。但是,我坐回沙發裡,看到窗子側面擺著的那隻大鍾時,神經又給刺痛了──

那只半米多高的老式青銅落地鍾也停了,時間不早不晚,指在八點二十分的地方,跟我的腕表一模一樣。

我雙手用力交叉握著,嘴裡不停地「 」吸氣。剛剛在樓下,我聽到過座鐘的報時聲,足以證明它是剛剛停擺的。那麼兩隻表、兩個八點二十分,有什麼必然或者偶然的聯繫嗎?

落地鐘的表面同樣擦得乾乾淨淨,它的型式是個雙手 腰的中國古代將軍,盔甲、戰靴連同腰間的佩劍,無不閃閃發亮。鐘錶的表盤、鐘擺加起來有五十厘米高,穩穩地捧在將軍的胸口位置。

如此巨大的青銅雕像比較罕見,我伸出指頭,在雕像袍袖上彈了彈,錚錚作響,的確是貨真價實的青銅製品。

蕭可冷皺著眉走過來,不滿地嘟囔著︰「又停了?不知為什麼,這隻大鍾每次停擺的時間,都是八點二十分,時針和分針,恰好擋住了上弦孔。唉,每次都這樣……」

她按下了雕像胸口的一個扣子樣的彈簧開關,鐘錶上的玻璃面板啪的一聲彈了開來。在鐘擺側面的座鐘內壁上,懸掛著一把超過二十厘米長的青銅鑰匙,柄上繫著黑色的絲帶。

吸引我的,是鑰匙的尖頭,並不是如普通鐘錶的上弦把手一樣,或方或扁──而是一朵十二片重疊綻放的蓮花。

蕭可冷取下蓮花鑰匙,把時針略微撥動了一點,然後把鑄成蓮花模樣的一頭伸進表盤的上弦孔裡,格楞格楞地擰著。

我走到書房門口,向裡面打量著,滿眼都是層層疊疊的書,看得人頭暈眼花。如果這些書都是大哥從前購置的話,他應該是個極喜歡閱讀的人。

中國古語有「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的名訓,大哥無疑很好地貫徹了古人的這句話。

這麼多書,就算是從頭至尾粗略地翻一遍,恐怕也是個非常艱巨的任務,再要仔仔細細地逐頁檢索,工作量更是無法想像。

窗外,突然傳進來汽車嘎然而止的聲音。

蕭可冷已經給大鐘上滿了弦,抬頭向窗外望著,皺起眉低語︰「又是這群人?」

從窗戶裡,能一直看到莊園大門口的情況。兩輛豪華型的黑色豐田轎車一前一後停在門口,前面的司機跳下來開門,恭恭敬敬地把手遮在車門框上,迎接一名中年日本男子下車。

那名男子穿著質地良好的灰色西裝,腳下則是閃亮的黑色皮鞋,身材挺拔,氣勢昂揚。

「這些是什麼人?」我發問的時候,蕭可冷已經放好了鑰匙,關閉了落地鐘的玻璃罩子。

「渡邊城,日本三大重工財團的聯盟執行官。」她指著那個男人。

在全球的重工業界,提到「渡邊城」這個名字,應該比日本裕仁天皇的名聲更高。歐美很多知名的重工業產品經銷商,已經將渡邊城奉為這一行的龍頭老大,在東京跺跺腳,倫敦、巴黎、紐約都要顫上幾顫。

我聽過他的名字,但他的面相明顯要比報紙上那些照片顯得年輕。

他的臉上架著一副顏色很淺的茶色眼鏡,頭髮整齊地向後梳著,下巴略微有些上揚,顯出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

蕭可冷忙著解釋︰「我已經向蘇倫姐會報過,渡邊城的日本重工聯盟,不知出於什麼目的,近兩個月來,一直在聯繫接洽我們,準備出手購買尋福園的系列別墅群,想必您是知道的風先生?」

我點點頭,的確,蘇倫提過。

「價格方面,他們已經出到了市場估價的四倍──」蕭可冷長吸了一口氣,因為四倍於市場價格的交易數額已經絕對偏離商業規律,不得不防備一些。在商言商,大家既然在商海裡沉浮,每個人就都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下來」,任何一樁表面看來穩賺不賠的生意,都有可能是對手拋下的魚餌。

蕭可冷向樓下走,一邊利索地向我報告了兩個數字︰「尋福園別墅群,地價連同地上建築物,經東京首席地產評估所報價為四千萬美金,這已經是最大限度的高估。基於這份報表,重工聯盟的商務代表,直接承諾可以用一點六億美金價格收購,而且是──現金。」

這麼大的商業併購計劃,幾乎沒有人會痛痛快快地交出現金給賣家,大部分會採用「股票置換」的交易模式。

我跟著下樓,滿懷嘲諷地笑著︰「重工聯盟瘋了嗎?肯做這樣蝕本到家的生意?」

樓下大廳已經收拾乾淨,安子和信子正在向壁爐上擺放著兩個花瓶,瓶子裡插滿了盛放的紅玫瑰與滿天星,滿屋子都飄散著玫瑰花的芳香。

蕭可冷回頭莞然一笑︰「又是──」

我接上去︰「又是例行手術刀先生的規矩?」

手術刀是個生活態度極為優雅的人,多年來一直養成了很多獨特的風雅習慣,比如正宗的中國茉莉花茶、比如走到任何地方都要看到玫瑰花與滿天星──所有的花草都是當天從荷蘭花卉培植基地空運過來的,保持第一流的新鮮度。

兩個花瓶都是青銅製品,大肚短頸,瓶口帶著兩隻小巧的雕花提手,古色古香。

我發現,尋福園的別墅裡有很多青銅製品,比如花瓶、壁爐上方的雕像、洗手間的青銅雕花鏡子、落地鍾──可惜,客廳頂上如果將這盞水晶吊燈換掉就好了,換成碩大張揚的巴羅克風格的青銅工藝花草燈……

從敞開的大門向外看,渡邊城已經走到了林蔭路的一半,腳步放慢,抬眼向別墅這邊的主樓張望著。

他的身邊,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左邊那個非常高瘦,像是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套了一件西裝似的,看上去給人「晃晃蕩蕩」的極不協調的感覺。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他的兩隻袖子,從腕到肘的部分有一點繃緊的感覺,裡邊肯定藏著兵器或者是武器。

那人臉上架著黑墨鏡,頭髮稀稀拉拉地隨便耷拉著,身高絕對在一米八零以上,跟在渡邊城身後,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右邊那個,穿著一身寬大的灰色歐式休閒服,腳上是雙灰色運動鞋,右手裡握著一把折扇,邊走邊輕輕在左掌上敲打著。他沒戴眼鏡,但一雙眼的形狀又細又長,像是兩把橫臥的柳葉刀一般。

渡邊城停住了腳步,站在一棵白樺樹的陰影裡。

身後的兩個人也站住,跟渡邊城呈品字型站著,沉默不語。此時,我才發現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手提公文包,態度謙卑,亦步亦趨。前面三個人的身材太高碩,所以一直把年輕人當著,一點都露不出來。

「大竹先生,是東京地產交易所的僱員,受渡邊城委託,與我們接洽產業交割的事宜。」

蕭可冷低聲向我解釋,快步迎出去。

我知道,渡邊城有深不可測的黑社會背景,所以才會在商界呼風喚雨、予取予求。如果尋福園別墅群還想在北海道繼續開下去,就不能太得罪他。

我不想跟日本人打交道,於是慢慢踱到壁爐邊,仰面看牆上的雕像。

青銅製品最鼎盛時期是在商周、戰國、秦這段時間,無論材料發掘還是冶煉工藝,都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所以才給後代留下了數以萬計的瑰麗青銅國寶。

我估計不到這尊雕像的具體年代,但如果有「以青銅鑄人」的成品,則肯定是在兩漢之後的許多年裡,畢竟東漢崩潰之前,青銅冶煉技術為帝王皇家所有,主要是做些祭祀用的鐘鼎,或是兵戈刀劍,還沒有用於人像雕琢的技術指導思想。

雕像手裡的匣子應該是可以打開的,我伸出手,輕輕一掀,蓋子應聲而開。

盒子是空的,這並不出乎我的預料。盒底和四壁雕刻著繁複的陰紋雲頭圖案,密密麻麻地連成一片。當然,翻開的上蓋內壁,也是雕刻得滿滿的。工人們的打掃工作,非常盡職盡責,即使是在盒子內壁上,也找不到一絲纖塵。

我沒有再次聽到水泡聲,耳朵裡卻傳來一個抑揚頓挫的中文聲音︰「你們這幢別墅標準地形成了『九頭鳥掙命局』,凶險到極點。一點六億的價格,已經是它在市場上甚至是在日本本土上的極限──如果還不肯賣,那就等著留在手裡,給主人做棺材好了……」

外國人說中國話,無論說得多麼圓滑地道,總是帶著某種異國腔調。

我扭頭向外看,那個叫「大竹」的年輕人正在對著蕭可冷指手畫腳。

別墅佈局的確凶險不假,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但這樣的格局卻是可以在主人的書房、臥房放置白鶴踏龜的青銅神器來破解。若是破解得精到,厄局也能反敗為勝,變成「旺財、旺丁、旺家」的好局。

說到風水、八卦、命相、陰陽宅這一神秘教派,全球所有的學說流派都發源於中國,這是毋庸置疑的。特別是我們的近鄰日本,更是不斷地從中國國籍中拾人牙慧,然後更改標籤、斷章取義,變成所謂的「日本陰陽風水學」,簡直是「公然剽竊、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

聽到那個胎毛未退的年輕人,唾沫橫飛地賣弄,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聲,右掌在壁爐上輕輕一拍,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花瓶裡的雪白色滿天星蓓蕾,被我這氣發丹田的一掌震得一陣搖曳,落下了三四朵小花,隨風飄落。

蕭可冷絕對具備「能屈能伸」的大將風度,絲毫也不惱怒,始終面帶微笑,聽大竹囂張地揮舞著胳膊叫嚷著。

「嗯,客廳裡……另有高手在嗎?」仍舊是中文,不過這次是那個手握折扇的男人開口了,他掉轉扇柄,在大竹肩膀上敲了敲,示意他靠邊站,同時向前走了幾步,擋在渡邊城身前。

四倍於市場估價的生意,的確很划算,但我首先要弄清楚渡邊城要購買這一系列別墅的目的。如果真正 起來,別說是四倍,就算四十倍,我都未必肯賣。

壁爐裡的木灰已經清理乾淨,爐架上又重新架好了乾燥整齊的木柴。想起昨晚的詭異經歷,我到現下還是心有餘悸︰「肯定不是幻覺!百分之百肯定!」

低頭看了看腕表,我向兩個日本女孩子問︰「剛才,誰替我把腕表拿上樓去的?」

一個耳邊戴著紅松石耳釘的女孩子舉起右手︰「先生,是我,安子。」

我終於發現了雙胞胎姐妹的微小差別,戴紅松石耳釘的是安子,戴綠松石耳釘的是信子。除此之外,我看不出她們有任何差異,包括一顰一笑時的表情、嘴形、牙齒,唉,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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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詭譎別墅   5九頭鳥掙命,一箭穿心局

「那麼,你替我調過腕表上的時間嗎?記得昨晚它自己停了,停在八點二十分。」我疑惑地問。

「沒有,先生,我只是發現它在沙發上,覺得您會需要它,所以送上去。」安子老老實實地回答,眼神純澈乾淨,態度畢恭畢敬。她們姐妹的外貌都不是「驚艷」的那一類,但乾淨、整潔、溫順,讓人覺得與她們在一起,舒心踏實。

手術刀這樣的高手,無論相人擇物,都有獨到眼光,既然他相中了這姐妹倆用作僕人,自然不會太差。

我有些困惑︰「腕表在晚上八點二十分停止,又在早晨八點二十分重新啟動;而樓上的落地鍾卻是停頓在早晨八點二十分──這些時間上的斷落和接續,是偶然呢?還是必然?」

此時,我的手一直擱在壁爐凸出的檯子上,手心裡感到它出奇地冰冷,忍不住縮回手,蹲下體子,仔細地打量著壁爐內部,每塊磚每塊磚地仔細搜索。用來砌壁爐的,是正宗的日本紅黏土實心磚,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飛速發展的日本建築業平均每天就會消耗掉二十萬塊這樣的實心磚,一度造成日本境內泥土的大量缺失,令政府大為恐慌。

磚,很普通,無論是正面牆還是側面牆,毫無異樣。

地面上鋪砌的青石板也很正常,相鄰的縫隙整齊劃一,每條縫都用白水泥細心填抹過。

我不想再問安子姐妹關於水泡聲的事,省得把她倆笑得岔氣。

「既然來了高手,何不請出來見見面?」握扇子的人提升了聲音,大有咄咄逼人之勢。

在這片國土上,日本人氣焰囂張是情理之中的事,這跟中國古話「強龍難壓地頭蛇」一個道理。

我冷笑著大步跨了出去,這是屬於手術刀的私人產業、個人地盤,我們有權做任何事,可以在任何時候把任何不速之客趕出去。

下台階時,我故意炫耀了一手「八步梯雲縱」的輕功,十五層台階、六米直線距離,我幾乎是一晃肩膀便滑了出去,輕飄飄地站在蕭可冷身邊,把大竹嚇了一跳,向後猛的退了一大步,滿臉驚疑。

蕭可冷的短頭髮誇張地飛揚起來,做了個「敬佩之至」的駭然表情。

「好功夫!」握折扇的人噗啦一聲抖開扇子,亮出扇面上繪著的一長排五顏六色的日本藝伎畫像。迫於我的氣勢,他也向後退了半步,柳葉刀般的眼睛陡然瞪起來,露出惡狠狠的凶光。

「尋福園是我的,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談。」我輕描淡寫地接過了蕭可冷的擔子。

「這位是渡邊城先生,這兩位是獵命師九尾先生、助理金輪先生。」蕭可冷微笑著,向旁邊退了一步。

有生意做是好事,但也得一個願賣、一個願買才行。

九尾號稱「日本島第一獵命風水師」,金輪則是數界日本散打冠軍,都是渡邊城身邊來頭不小的人物。

林蔭道上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因為這幾個日本人來勢洶洶,一上來就想壓服我們,所以引起了我的巨大反感。房子是大哥造的,他在獵命風水上的造詣,豈是幾個小日本鬼子能窺到門徑的?

渡邊城揮了揮手,側過臉去假裝欣賞旁邊筆直高聳的白樺樹,意思是一切由九尾出面交涉,彷彿跟我這樣的小人物握手交談,會折損了他的高貴身份。

九尾揮了揮扇子,故作風雅地笑著︰「這位,就是蕭小姐提到的別墅新主人風先生吧?大家開門見山,這單生意,明擺著是我們頭家便宜你。想想吧,四倍於市價,足夠你去札幌市或者東京市重新構建一座豪宅了。合約已經帶過來,現金也在車上,明智的話,大筆一簽,一點六億就是你的啦?」

扇子的反面,竟然是一句孔夫子的《論語》名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看來,九尾非但中文說得流利,更身負極高的華國文學素養,但他高聲大笑時,雙眼開合如刀,一看就知道絕非尋常善類。

我故意皺著眉笑著︰「一點六億?的確不少,但是──」

九尾不屑地笑著︰「但是什麼?我們頭家早料到你們中國人會奇貨可居──哈哈,後備廂裡有只箱子,整整兩億美金,怎麼樣?五倍價格,做夢你都想不到吧?」說完這些,三個日本人同時面露微笑,似乎已經十拿九穩地吃定了我。

兩億美金,五倍於市場估價,的確是已經足夠打動人心。

我摸著下巴,做出垂涎欲滴的樣子,向門外的車子望著。汽車裡還坐著幾名黑衣人,應該是渡邊城的另外保鏢。

「怎麼樣?天大的好事,樂傻了嗎?哈哈哈哈……」九尾囂張地笑了。日本人都迷信「銀彈攻勢」,過去他們的商業尖兵打開歐美市場時,就是運用了非常強大的銀彈攻勢,將歐美各國進退場門部門的高官全部買通,才得以將電子產品潮水一樣推入了那些國家的大小超市。

人都是有貪心的,或大或小,誰都沒有例外。

金輪看似無神的眼睛,一直偷偷死盯著我。兩名武術高手相距很近時,都會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機。我知道他絕對是個難纏的高手,相信他也能感覺到我的實力。

我猶豫著點點頭,引得九尾一陣仰天狂笑。

蕭可冷很聰明,只是淡淡地笑著,把手插在褲袋裡,頭頂的短髮不聽話地在北風裡搖來搖去。

我回頭向別墅主樓望著,既然渡邊城能出這麼高的價錢購買一幢命犯「九頭鳥掙命」局的別墅,按照日本人的精明理財理念,若是尋福園沒有重大秘密──他們才不會傻到這種地步。

令我困惑的是,房子從外觀上看,真真切切是大凶的「九頭鳥掙命」局。大哥建了那麼多別墅,偏偏住在這座最有問題的裡面,到底是為了什麼?

越過別墅的二層樓頂,一直向後看,能望見一往無前刺向天空的尖塔。

別墅依山而建,所以從空中俯瞰的話,房子是建在一個圓弧的邊緣,而這圓弧像是一張拉滿了弦的勁弓,配以「亡靈之塔」這支銳利的長箭,可以隨意射向環繞木碗舟山的任何一幢別墅──這個所犯的凶煞更激烈,乃是根本無法破解的「一箭穿心局」。

在「亡靈之塔」的控制下,居住在尋福園系列別墅裡的人,無論主客,都會受這個佈局的沖射,輕則天災人禍,重則死無全屍。

「風先生,可以簽約了嗎?或許你動作快一些,我們可以去西面的『神頭鎮』喝杯清酒,交交朋友呢!」九尾既得意,又有些意外。之前蕭可冷以種種理由推脫,一直沒答應這單生意,渡邊城一方肯定非常惱火,一旦簽了,他們該是大喜過望才對。

我伸出了兩個手指,在九尾眼前晃了晃,看著他眼裡突然佈滿的陰霾。

「什麼意思?」他合攏了扇子,眼睛瞇縫起來,又細又長,帶著殺機四伏的銳意。

「我有個朋友,美國來的,尋福園別墅群,他能出到二十億美金,也是現金,你說我該怎麼辦?」我冷笑著,不停地把兩根指頭晃來晃去。

九尾的臉色立刻變了,倒退兩步,扇子在左手心裡敲得叭叭直響。

渡邊城跟金輪的臉色也陰沉下來,但我並不擔心,因為以我的武功造詣,還沒把區區一個日本散打冠軍看在眼裡。

一箭穿心局,無法可解,除非把建築物推倒重蓋,而且地基的尺寸、進入圓弧的夾角等等都要經過複雜的羅盤計算,絲毫不能馬虎。

我真的有些感到頭疼了︰「大哥怎麼會布這樣的局出來?明擺著把自己逼入絕境嗎?」

楓割寺「亡靈之塔」方向,升起了裊裊的白煙,並且有壯觀宏大的鐘聲響起來。我一想起仍然是植物人的籐迦,心裡便掠過一陣悒鬱。當時,是我把她從金字塔的古井裡救出來的,真希望自己能親手讓她活過來,因為我太想知道《碧落黃泉經》裡的秘密了……

「二十億?你確定?」真難為九尾還能沉得住氣。

我點點頭。五十倍於市價,渡邊城應該望而卻步了。因為我從來都想過賣掉別墅,只是覺得日本人太囂張了,才故意跳出來跟他們開個玩笑。二十億不是個小數字,急切間,渡邊城要想湊夠這個數字,至少得動用日本國庫的財力。

金輪「呸」的向地面上啐了一口,伸出穿著高腰戰靴的腳用力在地上搓著。

九尾冷笑著︰「風先生,二十億美金拿來購買一幢身陷『九頭鳥掙命、一箭穿心局』的別墅,你朋友是個傻子還是瘋子?」他指向高聳的「亡靈之塔」,準備用獵命師的理論批駁我。

我抬手制止了他,不屑地昂著頭︰「說到陰陽五行、風水獵命,你們日本人只配做中國人的孫子。別說是『一箭穿心局』,就算房子被置於『十面埋伏局』、『寒山奪命局』、『氣斷五步局』之下,我自然有辦法破解。噢對了,身為『日本島第一獵命風水師』,你大概還沒見識過中國古籍裡的《鬼谷子神篇》、《夢入諸葛神機》這兩部書吧──你們日本人總是這樣,從別人家裡偷些學問出來,自己還沒參詳透徹,就迫不急待地跳出來指指劃劃、為人師表,真是愚蠢!可笑!」

這番話令九尾勃然變色,眼睛瞇成一條線,死死地盯著我。

我向蕭可冷笑著︰「小蕭,麻煩你,去給我朋友打個電話,就說不必二十億,打個折扣,十億現金便好了。」

蕭可冷知趣地點點頭,向客廳裡走去。

剛剛說過的那些風水佈局,都是「險中之險、絕中之絕」,根本無法破解,就像「一箭穿心局」一樣,我只不過是臨急抱佛腳,拿來唬唬九尾而已。

命格風水這門學問,深不可測,絕不是十本書、八本書能理解透徹的。要想在這一門學寇裡修煉出點門道來,沒有天賦、沒有十年以上的浸淫,是根本無法談到「領悟、成就」的。

渡邊城終於肯正臉對著我,不過下巴仍舊抬得很高,居高臨下、趾高氣揚地問︰「你朋友?是誰?哦──是那個跳樑小丑孫龍嗎?」

他的中文也說得很流利,想必是近年來為了搶佔中國的商業市場份額,突擊學習的。

孫龍被日本人視為「害群之馬」很久了,他不但高舉「抵制日貨、抗日、反日」的大旗,並且一直都在為截留日本商人生意訂單努力,憑借自己的強大經濟後盾,經常橫刀殺出,把日本人已經敲定妥當的生意截到自己手裡去,哪怕是明認著虧損也願意。

渡邊城撇了撇嘴角,不屑地嗤嗤冷笑︰「那個小子,有命買你的別墅,不知道有沒有命來住。風先生,聰明的話就簽約,否則,你和你的朋友在北海道發生的一切意外,我們重工聯盟概不負責,懂嗎?」

他高傲地彈著指甲,眼神散漫,根本沒把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國人放在眼裡。

我知道,重工聯盟有日本山口組的黑社會背景,而且跟「極端軍國主義分子」也有瓜葛,惹了他們,無異於跟這些暴力組織結下了江湖恩怨。

九尾有了主人撐腰,重新神氣起來︰「聽到了吧?北海道是山口組的發源地,你該知道在日本本土得罪了山口組是什麼後果?聽話,乖乖簽了,搬家滾蛋!否則,讓你血濺滿門!」

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

我沉下臉︰「這是我的私人地盤,要滾蛋也該是你們滾蛋!恕不送客!」

雙方立刻說僵了翻臉,渡邊城氣哼哼地瞪了我一眼,轉身就走。

在我們不斷交談的時候,金輪似乎一直在試圖撩起袖子動武。在日本土地上,任何一個日本人都可以囂張跋扈,我其實已經下了決心,如果金輪忍不住動手的話,我第一個回合裡就得狠狠地把他打倒甚至凶狠地致殘──受日本人的氣夠多了,就算在日本國土上,也不必再無休止地忍耐下去。

從日本人不斷巴結美國政府的實例上看,這個島國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信奉「強者為王」的絕對真理。

就在此時,一陣呼嘯的引擎轟鳴聲在大門口響起來,隨即是「吱」的一聲轎車胎環急剎車摩擦瀝青路面的刺耳尖叫,接著,一個女孩子高跟鞋的噠噠聲迅速響起,出現下大門口。

她身上穿著黑色的及踝長裙,腳上是透明水晶高跟鞋,上身則披著一件黑色的上好狐裘。再向上,黑色的長髮順滑地披散著,直垂到肩膀,濃密無比,在陽光下像一匹跳躍反光的黑緞子。

她走得那麼急,幾乎是毫無方向感地對著渡邊城直撞過來。

渡邊城也走得很急,因為我的挑釁讓他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藐視,當然火冒三丈。

正對著走的兩個人都低著頭,眼看就要急促地撞在一起。九尾斜跨了幾步,擋在渡邊城前面,迅速伸手,抓住了那女孩子的右腕,輕輕一帶,順勢摟住了她的細腰。

女孩子「呀」的叫起來,向外掙扎著,無奈九尾摟得非常緊,輕薄地笑著︰「小妹妹,這麼急去找情郎嗎?」

身為渡邊城的親信,九尾、金輪的勢力地位甚至已經超過了日本中級城市的副職行政長官,所以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放肆。再有,他抓住的是個中國女孩子,理所當然地可以肆意輕薄了。

女孩子水汪汪的眼睛向我望著,惶急地漲紅了臉叫著︰「放開、放開──」

門外,黑色豐田車裡的四個保鏢已經下了車,嘻嘻哈哈地看著九尾的放肆行徑。後來的這輛車,只在門口位置露著半個車頭,車頭是一個奔馳標誌,還有一個奇特的全球唯一的水晶球──毫無疑問,那是華人大明星關寶鈴的車子,而這個落在九尾手裡的女孩子,就是關寶鈴本人。

渡邊城與金輪抱著胳膊,看著苦苦掙扎的關寶鈴,饒有興致地作壁上觀。

忘記了哪位中日關係專家說過︰「日本人幾乎是毫無人性的,在他們這個種族的男人或者女人身上,充滿了各種各樣複雜的獸性,但偏偏極少人性。」

光天化日下調戲中國女孩子,而且是在中國人的別墅區裡。

我沉聲叫著︰「住手!」

其實,還沒叫之前,我的身子已經急速地躥出去,等到兩個字退場門,已經抓住了九尾的腕子,重重地一扭, 嚓一聲,先將他的腕骨捏碎。同時,我的右腳已經伸出去,在他小腿上一勾,手腳同時發力,把他旋轉著擲了出去,凌空飛出五米遠,「 」的一聲,重重地跌在大門口正中。

這一手,精妙無比地融入了日本柔道和道家「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是在開羅城時,跟小燕切磋悟到的最新功夫。天下武技,絕對都是息息相通的,所有的目的都只有一個──「打倒、制服、殺死」對手,唯一不同的只是下手時的輕重而已。

我恨透了剛才九尾說的「滾蛋」兩個字,要知道,中國做為亞洲大陸的第一大國,其國民地位應該受到任何小國家子民的無比尊敬才對。目前,中國大陸的周邊國家,包括朝鮮、韓國、馬來、越南、尼泊爾……等等,就連歐洲超級大國俄羅斯都對中國客客氣氣,不管這種客氣和尊重是出自內心或者僅僅停留在表面上,至少都給足了中國人面子。只有「死性不改」的日本人,無時無刻不在明裡暗裡叫囂著「軍國主義、大和民族優秀論」,並且毫不掩飾對中國人的鄙夷──

我出手如此之重,只是替九尾的父母教育他做人的道理,免得這個狂妄自大的三十歲男人繼續在歧路上荒唐地墮落下去。

九尾跌出去的同時,我的手已經扯住了關寶鈴的衣袖,輕輕一拉,把她擋在身後。

金輪的右腿唰地踢了過來,並非日本道統武功,竟然是泰拳中的「折竹腿法」,從一米五左右的高度水準橫掃,狠辣無比地踢向我的脖頸。這種毒招,幾乎是瞬間就想將我格斃的思路。

怎麼說,日本也是個講法律的衣冠文物社會,我不信他敢隨便殺人。

當然,我不可能讓他得手。

日本人學泰拳格鬥有先天性的不足,東亞人的膝蓋、臂肘、拳鋒這三處地方的骨骼鈣質積澱都沒有達到足夠的層數,於是導致硬度明顯不足。泰拳之所以攻殺凌厲,其殺招則全在這三處地方,舉「折竹腿法」的例子來說,橫掃的這一腳,只是攻勢的開始,接下來的肘擊、膝蓋頂、拳鋒封眼才是真正雷厲風行的殺手。

我只出了一腳,右腳腳尖輕飄飄地點中了金輪支撐腿的膝蓋內側,大概發出了十五公斤的戳刺力道。

金輪的高瘦身子陡然一震,無力地隨著腿勢空旋了一百八十度,竹竿一樣的身子向後倒下去,叭的一聲狠狠地跌在水泥路面上。那一點,已經踢折了他的膝蓋韌帶,沒有三個月以上的時間,是根本起不了床的。

門口的保鏢愣了,足有十幾秒鐘後,才回應過來,撩起西服外套,一邊向這邊跑,一邊從腰帶上拔槍。

渡邊城揚起兩手,發現新大陸一樣盯著我看了幾眼,做了個「撤退」的手勢。

保鏢們乖乖抬起九尾與金輪,塞進豐田車的後座。

「風先生好身手,不過你的武功再強,能擋得住山口組的衝鋒鎗和狙擊步槍嗎?你們中國人不是一直說『識實務者為俊傑』?放聰明些,大家合作,少不了你好處的,考慮一下,OK?」

隨即,他又向著驚魂未定的關寶鈴,冷森森地威脅著︰「怎麼?是你要收購尋福園嗎?實話告訴你,這裡──是我的,任何人敢在我的地盤裡撈食,最後的結果,嘿嘿,不過是站著進來,橫著出去……」

他的右手一直在輕輕撫摸著右耳上嵌著的一粒明珠,這個下意識的自戀動作,讓我覺得有點噁心,雖然他的外貌算得上高碩英俊,但男人在耳朵上做修飾,外加出奇的自戀,本身就是件詭異得令人作嘔的事。

毫無疑問,他不單單是在威脅,而且說過的話一定能辦得出來。

關寶鈴雙手捂著心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對渡邊城的話沒有絲毫回應。我覺得有些抱歉,如果渡邊城認為她是要搶購別墅的人,肯定會給她帶來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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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43:33
第一部詭譎別墅   6青銅雕像

豐田車呼嘯而去之後,奔馳車上的一個年輕的白面書生才遲疑地推門下來,整了整身上奶油氣十足的米色西裝,輕咳了一聲,大步向前走過來,假裝關切地問︰「寶鈴,剛才,你沒被嚇倒吧?」

這樣「有情有義」的護花使者也真夠搞笑的,如果不是我憤然出手,只怕關寶鈴還要受到九尾更過分的侮辱。

奶油小生有一張吹彈得破的俊臉,一雙風情萬種的大眼睛,高鼻樑、紅唇、白皙修長的手指,多情溫柔的聲音──所有「奶油小生」這個角色該有的,他都俱備了,包括弱不禁風的膽量在內。

這下子,已經完全把渡邊城一方得罪了,或許是一切麻煩的開始。不過,痛打了九尾跟金輪之後,心裡的悶氣也吁出了許多。

蕭可冷帶著安子、信子跑出大廳,剛才交手的一幕肯定已經清清楚楚落在她們眼裡。很明顯,安子姐妹眼睛裡充滿了對我的英雄崇拜。論勢力、財力,渡邊城已經佔了壓倒性優勢,幾乎沒有人敢抗拒他橫掃千軍的氣勢。在北海道,絕對沒人敢掃他的興、駁他的面子,至少那些「明哲保身」的日本人就不會。

「風先生,剛才……真是令我們擔心了!」蕭可冷的短髮在陽光裡跳躍著。她應該清楚我的武功身手,但還不清楚我的膽量和「遇強更強」的脾氣稟性。

我輕輕鬆鬆地笑了︰「這種人,不打不清醒!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隨便欺侮中國人──」

據很多國際媒體報道,近年來在日本工作的華人女孩子,有很大比例會受到各種日本男人的騷擾,情況堪憂。如果任何一個糾紛場合,都能有同胞勇敢地站出來制止就好了──像剛剛這個馬後炮的護花使者,簡直就是中國男人的恥辱。

我鄙夷地向奶油小生看了一眼,準備回客廳裡去。

關寶鈴甩開奶油小生,向蕭可冷深鞠一躬,聲音已經漸漸平靜︰「是蕭小姐嗎?我姓關,有件事過來麻煩你……」

在自己的偶像面前,蕭可冷並沒有像素質過低的擁躉一樣尖叫著昏厥過去,只是彬彬有禮地也還了一躬︰「請說。」

能收能放、能屈能伸、有禮有節、不卑不亢──這是蘇倫對蕭可冷的十六字評價,並且在來北海道之前,一直都在向我說蕭可冷的長處。接觸一天半,我至少已經感覺到了這一點。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她很隨意、活潑、熱火朝天;一到了關鍵場合,立刻滿臉嚴肅認真,絕沒有絲毫懈怠。

關寶鈴的頭髮非常柔順,髮質也完美得像第一流的漆黑緞子,在陽光映射下令人心醉。她的膚色更是瑩白如玉的那種,微微泛著紅潤。當她躬身施禮時,我在這個方向看到她的長睫毛向下垂著,又長又密,彷彿一忽閃之間,是在美麗閃亮的眼睛上開了兩扇優雅的軒窗一般。

我不是好色如命的男人,但不知道怎的,一看到她的長睫毛,心裡已經受了莫大震動。她的美,帶著極其幽深神秘的色彩,當她直起身,眼光在我臉上稍作停頓時,我覺得她的眼神絕不是「清澈如水」的淺薄直白,而是風情萬種如剛剛融化的朱古力奶糖,帶著浮光躍金的深邃內涵……

「謝謝方纔這位先生出手,另外蕭小姐……我想請你割愛把這組別墅群賣給我,它的名字應該是……『尋福園』對不對?」

關寶鈴的話讓我啼笑皆非,她連別墅的名字都不清楚,怎麼會貿然出手購買?

我善意地點點頭,回身走向台階。尋福園不會賣,我也不想讓幾個女孩子把我當成「見了美女就挪不動步」的好色男,畢竟剛剛出手,不全是為了解救關寶鈴,而是對囂張瘋狂的日本人實在無法隱忍下去了。

走進客廳門口,目光無意識地向壁爐上方的雕像望去,他伸出的手臂是向下傾斜,應該是在指向地面。

壁爐是西方裝飾文化的標誌,而青銅雕像則是東方古老文化的代表,這兩樣東西擺在一起,似乎不倫不類。至少,要裝飾壁爐的話,應該是西方油畫或者是燭台之類的。

剛剛打了日本人,髒了我的手,所以我徑直走向後面的洗手間。

昨晚,我並沒仔細打量洗手池上方的鏡子,這時候屋子裡光線明亮,我也心情舒展,未免多看了鏡子幾眼。鏡子的玻璃尺寸為兩米寬、一米高,四邊鑲著雲頭紋、萬字紋、蝙蝠、走獸、如意等等東方圖案,而且四個角上,鑄著四個凸起的猙獰貔貅,每個都有拳頭大小,渾身鱗甲燦爛,泛著青光。

仿古鏡我見過不少,但卻沒看到做得如此繁複逼真的。

我抽出紙巾擦手,湊近鏡面,發現自己臉頰上有顆青春痘正要冒出來,忍不住伸手去摸──就在此時,我耳朵裡傳來「咕嚕」一聲。

我的回應足夠機警了,陡然後躍兩米,退到洗手間的門邊,單手搭在門框上。那種聲音,已經困擾了我半晚上,害得我覺都沒睡踏實。那是水泡聲,就在鏡子後面,可惜,只響了一聲便沒有了。

「嗯!這房子、有些古怪……」我瞪著那面鏡子,鏡子裡的人也瞪著我,彷彿是一幅靜止了的壁畫。

洗手間寬大空曠,進門正對的是白瓷洗手台、鏡子,向右手邊轉,是一扇防潮的高檔木門,把衛浴設備跟洗手台隔開,做到乾乾淨淨的乾濕分離。

牆壁和地面,都是沉靜的青灰色,特別是地面上,是跟客廳連成一體的青石板鋪地、白水泥勾縫──我聳聳肩膀,看著鏡子裡那張略帶錯愕的自己的臉。鏡子後面有什麼?怎麼會發出水泡聲?

我穩定心神後,再次踏進洗手間,走到鏡子前。

要想知道鏡子後面有什麼,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把它摘下來。不過我多了一層考慮,暫且不忙動手,免得安子姐妹對我的神經、智力、思惟發生深刻懷疑。我是來接管別墅的,而不是疑神疑鬼要來拆掉別墅的。

水泡聲只響了一次就消失了,彷彿某個神秘的空間裡突然闖入了一條魚,吐了個水泡就倏地游離而去,再沒有任何動靜。

我狐疑地擦乾了手,走回客廳。

不知蕭可冷用了什麼婉拒的方法,關寶鈴已經帶著那個奶油小生離去,別墅裡又只剩下我們四個。

我在沙發上落座,對自己發現別墅處於「一箭穿心局」的事倍感鬱悶加疑惑。幸好,我還不能完全算是別墅的主人,只要迅速遠離,應該不會對自己造成大的傷害。特別是那種莫名其妙的水泡聲,搞得我時刻心神不寧的,一直在擔心會不會突然有地下水湧出來。

土裂汗金字塔的經歷給我留下了深刻的教訓︰對未知的事、未知的世界,千萬不要想也不想就馬上否定。只要地球存在、空間存在,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人類對於地球和生命的理解太浮淺了,正如古人所說──「未知生,焉知死?」我們對於自身的存在,的確有超過「十萬個為什麼」那麼多的問題需要探索答案。

蕭可冷吩咐安子姐妹繼續上樓清理,自己則心事重重地坐在我側面的沙發上。

外面陽光普照,客廳裡卻因為我們同樣的沉默而瞬間冷場。

我的對面,便是那個引發我的困惑的壁爐,即使有嬌媚鮮艷的玫瑰花映襯著,仍舊不能讓我沉甸甸的心情愉悅起來。

「風先生,今天的事,如果這麼無限制地鬧起來,可能會影響到咱們到底能不能在此地安居樂業下去。渡邊城方面,有非常親密的山口組背景──我覺得,您為了關寶鈴出手,非常不明智。並且您知道嗎?關寶鈴也是為了收購別墅而來,看樣子,對別墅虎視眈眈的大有人在,依照我對日本人的個性理解,他們往往會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文的明的不行,肯定就要動用暗的武的,所以,我對您的出手表示遺憾。」

蕭可冷的態度真的變「冷」了,表情非常嚴肅,也隨著我的目光直盯壁爐。

我笑了笑,對她的誤解不置一詞。

「後果會很嚴重?」停了一會兒,我才又笑著問。

她皺著眉,撓撓短髮,長歎一聲︰「不算嚴重……我也說不太清楚。楓割寺方面的後台管理者,也就是日本的佛教協會北海道分會,也向我發過十幾封商業信函,希望收購環木碗舟山這一圈的產業。他們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想把此地全部變為佛寺贊助者的私人墓地,讓死者永遠沐浴在佛光之下。如果大家的矛頭都指向尋福園的地產,這個問題就有些怪了,因為這片別墅群真的不值那麼多錢,而且……而且關於風水佈局……」

她揚起手,無奈地苦笑了一聲,沒有完全明說。

我接著她的話題︰「小蕭,手術刀先生有沒有向你解釋過,為什麼會存在這麼一所佈局被動的別墅?一箭穿心局的厲害,只要是粗通風水的人,都會大為撓頭,他難道不怕自己受害?」

現下,手術刀是什麼都不必害怕了,已經化為灰飛煙滅,長眠地下。

蕭可冷搖搖頭︰「手術刀先生只是叮囑大家不能住在這裡,其它的話什麼都沒說過。並且,很久前,尋福園的服務人員便一直遵守著同樣的規定,晚上全部撤出,絕不在此地過夜。」

我自嘲地笑起來︰「嘿,你該昨晚就告訴我的!免得我疑神疑鬼搞得滿屋野狼藉!」

這句話把蕭可冷逗笑了︰「是是,對不起,我實在想不通您說的話,什麼水泡聲?別墅存在了那麼久,根本沒聽說過──」

我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走到壁爐前,做了個專心傾聽的姿勢。

長久以來,我已經發現自己的聽力和視力跟別人明顯不同,很多細微的聲音,在某些特殊場合裡,只有我聽得到。

「風先生,別想太多,老房子,總是會讓人有些心病,特別是這房子的佈局解構,總是被別人詬病,說它極為不祥──這也是我最疑惑的地方,為什麼渡邊城會出那麼高的價錢,要一舉拿下它?」

我看著壁爐裡剛剛擺放好的木柴,忽然抬頭問︰「關於這套別墅,有沒有建築圖紙之類的資料留下來?我懷疑……我懷疑會存在密室之類的……」

早期的別墅,主人為了藏匿私人寶貝或者是為了躲避戰亂,往往設定特殊的秘室。在很多老房子裡,秘室、秘道幾乎是必不可少的。

蕭可冷垂著頭,疲倦地回答︰「您懷疑過的,以前手術刀先生早就懷疑並探索過了,沒有圖紙,但也肯定沒有秘室、秘道。房子的實際架構,一如它的表面看起來的那樣,簡單之極。」

上天可以作證,我真真切切地聽到了那種水泡聲,若只是從壁爐的下面傳來水泡聲也就罷了,為什麼連洗手間鏡子後面也會有?牆壁裡能藏下什麼秘密?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安子姐妹打掃完了樓上衛生後,回到客廳,向我出示了有關尋福園別墅的大部分政府批示檔案、地契、房契、歷年來的經營繳稅記錄。誠如蕭可冷所說,尋福園的經營情況,不好不壞,只是呈極為緩慢的攀升趨勢。可以肯定地說,這個別墅群在商業盈利方面,沒有任何閃光點,根本不值得別的財團下大力氣收購。

「渡邊城出兩億,嗯,關寶鈴小姐的價格更是離譜──她那麼急切地想買下尋福園,單單是咱們目前所處的這個莊園,她就能出到……五億……我簡直懷疑是在做夢,五億?簡直是日本地產業的奇跡。」

蕭可冷陷入了極度困惑中,此時完全忘記了關寶鈴是自己的偶像。

想起關寶鈴風情萬種的臉、身材、聲音,我的思想頓時活躍起來︰「關小姐還說了什麼?我看她來得那麼急,一定不會是只買房子那麼簡單吧?」

蕭可冷揶揄地一笑︰「就這麼簡單!您是救美的英雄,改天她過來時,可以親自面談。」

安子、信子偷偷交換著同樣意思的笑,默不作聲地彼此做著鬼臉。

這樣的問題,越解釋越顯得我心虛。

我不想再說什麼,起身上樓,暫且讓蕭可冷靜一靜,好好理順這些困惑的問題。

渡邊城志在必得的囂張態度,給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我有理由相信,他肯出兩億的高價,最起碼會有超過四億的好處。

比如他的重工聯盟,曾在某國政府的高速鐵路建設項目中大包大攬地拿下了至少五個明顯投資虧損的項目,當時被競標對手德國西門子電氣、法蘭西巴黎地下鐵聯合會大大地恥笑了半年時間。結果,半年後,該國政府對於競標項目的一個全球材料單價上漲原素的經濟補償,第一筆補償款下來,已經讓重工聯盟在賬面上做到了盈利七千萬美金,實實在在地吞下了這塊計劃總盈利四點五億美金的大肥肉。

渡邊城是非常具有商業頭腦的經營高手,絕不會打無把握的仗。

走到樓梯拐角時,聽到那個落地鍾開始響亮地敲著,已經到了上午十一點。

從拐角向客廳回望,最顯眼的就是壁爐上方的雕像,立體感強烈,彷彿製造這個雕像的人,務求讓觀賞它的人,從任何角度得到的觀感都截然不同似的。但是很明顯,它的存在,跟整個客廳的佈置風格極不協調。

我寧願把它看成破解別墅風水佈局的一個護宅法像人物,而不單單是裝飾品。

大哥楊天和手術刀,都不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人物,他們的存在,可以說算是全球盜墓界的兩座里程碑,將會永遠載入盜墓界的史冊,萬古流芳下去。

我走進二樓的客廳,自然而然地坐到先前坐過的沙發上,斜對那個巨型落地鐘。

書房、臥室的門都開著,窗明几淨,纖塵不染。日本女孩子收拾房間的家政本事,是全球知名的,絲毫沒有衛生死角。

再看雕像的型式,猶如一個統率千軍萬馬的將軍,手裡捧著一隻座鐘一樣──這真的是現代鐘錶匠的獨特創意,古代將軍、現代鐘錶……

青銅製品總是會給人古色古香、歷史悠久的感覺,我看著雕像時,覺得它似乎已經存在了數千年似的,會錯誤地把它當成貨真價實的古董。陽光照在雕像腰間的劍柄上,表面已經被擦得錚亮。

我一時好奇,起身握住劍柄,要把這柄約摸一米半長度的青銅劍拔出來。

江湖傳說,古代十大名劍基本都是戰國的青銅器時代鑄造出來的,鋒利程度,已經達到了令後人驚歎再三的地步。

很簡單,當歷史的車輪從茹毛飲血的類人猿年代,發展進入夏、商、周這三個天下一統的奴隸社會時代,對於冶煉、鑄造青銅器的技術,只是基本掌握,根本談不到嫻熟精純。當時的鑄造工具也是簡陋之極,只有普通炭火和鼓風用的牛皮袋,要想在高溫淬煉下得到削鐵如泥的寶劍,萬里無一。等於說,鑄造一萬次寶劍,真正稱得上「名劍」的都不一定能出現一柄。

我注意到,劍鍔的陰面,有被鋼銼處理過的痕跡。那個部位,往往是標明劍的名稱的地方。

我用力拔了兩下,寶劍紋絲不動,彷彿是跟劍鞘鑄成一體了似的。

這麼精美的青銅雕塑,竟然挎著一柄裝樣子的劍,實在令人大跌眼鏡。我拍了拍這將軍的胳膊,自言自語地訕笑著︰「朋友,想不到,你是個……銀樣 槍頭?」

雕像高碩雄偉,我跟他站在一起的時候,需要稍微抬頭,才能看到他臉上極目遠眺的表情。他身上的鎧甲制做得非常逼真,上面鑲嵌著數不清的銅釘,頭盔則是標準的武將盔,除了高高的尖頂、護住太陽穴的兩翼、身後護頸的垂簾,還有護住額頭和鼻子的丁字形護翼。

我的目光緩緩地移動到他的腿上,赫然發現,他穿的高筒戰靴,竟然是古代騎兵專用的那種,後跟上帶著相當於「馬刺」作用的凸起。

「唔,這是個古代騎兵?不過做成手捧座鐘的型式真是太搞笑了,簡直讓人啼笑皆非!」雕像整體泛著冷森森的青光,如果是在陰天或者黑夜裡,他給人的感覺肯定有陰森森之感,不是太吉利的東西。

古代把「兵」稱為凶器,是死亡和戰亂的象徵。除了秦始皇的地下陵墓外,輕易沒有人會把氣勢洶洶的武士像擺在住宅裡。

我拔不出寶劍,伸手開了表蒙子,摘下那柄蓮花鑰匙。

這種鑰匙非常少見,蓮花花瓣磨得錚亮,看來老式座鐘上弦的週期會越來越短,對鑰匙的磨損非常高。鑰匙沉甸甸的,帶著莫名的寒意──

我敢打賭,自己又一次聽到了水泡聲,已經不必可以去描述那種聲音了,一股深沉的寒意油然而生,自己後背上驀的冒出了層層疊疊的雞皮疙瘩,情不自禁地用力攥緊了鑰匙。

聲音就在雕像背後,一聲連著一聲,急促而響亮。

蓮花刺痛了我的手心,我驚醒過來,向後退了一步,再次從頭到腳打量著這尊雕像。盔、甲、靴、鍾、劍歷歷在目,鐘擺仍在搖蕩著,從表面上看,他沒有任何理由會發出那種聲音。並且,這是在二樓,樓下即是客廳,客廳裡還有三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有水泡聲?

天下沒有一種水可以凌空漫上二樓的,這裡是別墅,而不是日本鄉間的水車磨坊。

我緊咬著牙,視線盯在雕像的臉上。以我鑒賞藝術品的不算粗淺的經驗得知,凡是「人」像,雕刻家定會刻意在臉上著力下功夫,特別是眼睛部分。世人都知道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眼睛一「活」起來,整尊雕像都會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活力神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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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44:13
第一部詭譎別墅   7美女夜行

雕像的臉,皮膚非常粗 ,可以解釋為一年到頭戍邊 殺遺留下來的結果。他的眼睛裡沒有通常的好勇鬥狠的凌厲殺氣,也沒有離鄉背井、思念妻兒的哀怨,只有一種望眼欲穿的期盼,看到他的眼睛時,我心裡最先跳上的就是「望眼欲穿」這個成語。

「他在遠眺?遠眺那裡?」

我又退了一步,端詳著雕像面對的方位,恰好是西方和北方的正中分野。

其實,我這麼盲目猜測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他可能是被先前的主人隨隨便便擺在二樓客廳的,方向正對西北則是為了整齊順眼,根本沒有任何特殊意義。

「水泡聲到底是那裡來的呢?該不會有某個隱秘的水道直通『海眼』吧?」

日本有沒有「海眼」我不清楚,但從蘇倫研究谷野身份時的資料裡,我曾讀到過這樣的細節︰外蒙的草原上,存在一些會動的小湖,被當地人稱為「海眼」。湖面大的有近千平方米,小的則只有十幾個平方,隨時出現,隨時消失。據說這些神出鬼沒的湖泊,會一直聯通到廣袤的東部、北部大海裡去,是環繞俄羅斯的海洋之眼……

谷野正是透過幾萬個海眼的移動軌跡,才發現了中國內蒙和外蒙(蒙古民眾共和國)的十幾個大大小小的草原王公貴族的水下墳墓,取得了震驚全球盜墓界的巨大發現。

海眼出現時,停留在附近的人,一定會先聽到「咕嚕咕嚕」的水泡聲,因為水流是從一個狹窄的通道裡湧出來的,勢必會挾帶著很多空氣,造成不計其數的水泡。

我抹了把臉上的冷汗,把蓮花鑰匙換了一隻手握著,真的想開口叫蕭可冷上來一起聽聽。如此詭異的事情,若不是我親身經歷,別人再怎麼說,我都不會相信的,就像蕭可冷對我的態度一樣。

水泡聲又猛地消失了,像是一卷突然到頭的錄音帶,嘎然而止。我被壓抑許久的心,慢慢舒展開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才發現渾身的肌肉都因過度繃緊而酸痛起來,特別是脖頸部分,因為一直在半仰視雕像臉部的緣故,後頸酸痛難當。

窗外陽光明媚,窗內卻是鬼氣森森。

表盤上的鐘點是用星星來表示的,像普通鐘錶一樣,在上下左右的十二點、三點、六點、九點處分別鑲嵌著四顆星星。較為引人注目的是,鐘錶的外殼、表針、下擺竟然全部是由青銅製造,這一點也是比較罕見的了。

我看著手裡的鑰匙,鬼使神差般舉起來插入了左側的上弦孔。

嗒一聲,應該是蓮花鑰匙跟裡面的底座齒輪嚙合的動靜。這個孔是給發條上滿動力的那個,另一個則是令鐘擺發聲。

水泡聲的忽來忽去,讓我恍然覺得是南柯一夢。

蕭可冷在樓下叫起來︰「風先生,風先生,蘇倫姐的電話,請下來接電話……」

因為蕭可冷的突然打岔,我停止了對雕像的繼續研究,並且無意中把鑰匙留在了表盤上。這個無心之失,對詭異事件又起了意想不到的推波助瀾的作用。

其實我應該先給蘇倫打電話報平安才對,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真的會牽掛我的話,絕對應該是蘇倫,也只能是蘇倫。

我迅速躍下樓梯,到了轉角處,直接翻身躍了下去,如風吹棉絮般輕飄飄落地。雖然不是有意賣弄,但已經令安子姐妹倆露出滿臉情不自禁的萬分崇拜的表情。

電話是放在沙發側面小方几上的,是個象牙白的碩大仿古電話,聽筒和底座都泛著優雅的光澤。

蕭可冷握著聽筒,正在低聲敘述著什麼,臉上帶著惡作劇的頑皮的笑。

我接過聽筒,蘇倫溫柔平和的聲音響起來︰「聽小蕭說,一切都順利,而且尋福園產業的價值一直被追捧?」

隔著遙遠的時空,蘇倫的聲音依舊讓我心醉,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是,是被追捧,不過咱們好像並不缺這筆錢。蘇倫,你真正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掘地三尺,發掘出尋福園的秘密?」

兩個人到了我們這種親密程度,對方說一句話甚至幾個字,自己就能判斷出她的心思。

蘇倫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翻閱什麼資料,發出「嗤啦嗤啦」的書頁摩擦聲,接著說︰「風哥哥,的確如此。哥哥的遺囑特別提到尋福園,證明他對那個別墅群充滿了好奇心。咱們都知道,自從楊天大俠失蹤後,十五年來,哥哥只對與尋找楊天大俠下落有關的線索感興趣。以我的分析,某些東西……嗯,或者是文字資料,或者是物品擺件,都可能成為這件事的關鍵切入點。所以,我處理完手邊的事,就會飛往日本與你會合。」

有蘇倫在,做任何事都感覺有堅強後盾,這一點,無人能夠代替。

當著蕭可冷、安子姐妹的面,我不可能說更親熱的話,只是訕訕地笑著問︰「什麼事那麼重要?」

蘇倫的聲音明顯地變得鬱悶了許多︰「是這樣,哥哥在中國大陸的一處產業,位於西安咸陽附近的私人博物館,被盜賊洗劫一空。那邊的代理人打過電話來,損失金額高達兩億美金。其實,錢是小事,關鍵問題,有一套神秘的青銅鑰匙──唉,哥哥無數次說過,那十二枚鑰匙,每一枚裡面都應該藏著一個秘密。一旦流入民間,便會產生大災難。」

我曾看過那套鑰匙的圖片,都是最古老、最古樸的形式,專門用於宋末元初年間的大鎖。三十厘米長,直徑兩厘米,鑰匙柄上分別鑄成十二生肖的樣子,是手術刀從一個盜墓賊手裡收購來的,一共花費了十二萬元民眾幣。

在手術刀的一本古董圖譜上,曾有這樣一段關於生肖鑰匙的記錄──「十二個人,分持鑰匙,同時插入十二把鎖,而後天為之崩、地為之開。」

這是一段無頭無尾的怪話,什麼叫做「天為之崩、地為之開」呢?難道說,只要打開十二把鎖,就會發生驚天動地的大地震、大毀滅?既然如此,還是不必打開的好,免得天下生靈又遭荼炭。

「蘇倫,你信那種話?」我笑著問。

「或許吧!哥哥曾經說過,西安咸陽是天下龍脈聚集之地,那裡的任意一棵草、一粒土、一滴水都會具有難以估量的研究價值。關於西安的傳說,百份之九十九以上,都有其神奇來歷,值得窮畢生精力去研討。」

我「哼」了一聲,對這句話表示懷疑。

西安這個地方,最吸引盜墓者眼球的,除了真正的秦始皇陵之外,就再沒有別的能叫得響的東西了。

蘇倫在電話那端又微笑起來︰「這句話,不過是哥哥的轉述,真正總結出這句話的人,是──『盜墓之王』楊天大俠。」

我慚愧得無地自容,因為自己剛才太托大了,別說是大哥楊天的話,就算是手術刀的話我也不該盲目懷疑。這兩位大哥兼前輩,已經把盜墓這個行業發展成為一種高超的藝術,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完全是光輝矍鑠的真理,豈能容我這個後生小子隨意訕笑。

當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到壁爐上時,蘇倫憂心忡忡地問︰「據小蕭說,你在尋福園裡有奇異的經歷?或者……是太勞累了,出現了幻聽?」

蕭可冷肯定沒說我什麼好話,當然也更不會把水泡聲當回事。

我含混答應著,又聊了幾句,便結束了這次談話。

蕭可冷在正面的壁畫前站著,抱著胳膊出神。得罪了渡邊城,的確夠她頭疼的,這個窟窿肯定要費點心思來彌補不可。

本來想再對她說雕像後面發出水泡聲的事,一想到她對這件事自始至終的態度,我馬上忍住了已經到達嘴邊的話。

這一天忙忙碌碌地過去了,我把所有關於尋福園的單據、材料瀏覽了一遍,那些只是例行公事的政府檔案,對挖掘別墅的秘密絲毫沒有幫助。

蕭可冷的眉始終皺著,連帶著短髮也失去了跳躍的精神頭,蔫乎乎的。

黃昏時,安子姐妹提前擺好晚飯,然後她們三個就要離開。

這幢別墅裡,連基本的電視、雪櫃、廚房都沒有,令我非常不習慣。當然,二樓那些堆成山的書是夠我讀的了,只是臨時還沒有興趣。

蕭可冷強裝微笑︰「風先生,如果夜間有什麼問題,請撥匪警電話,號碼是一一零──」

其實,大家都知道,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如果真的有事,警察倒來之前,該發生的就早已發生過去了。

她指向沙發圍繞著的茶几︰「那下面放著應急武器,應該能抵擋一陣。這邊有什麼動靜,我會第一時間趕到援助,請放心。」

在此之前,她曾邀請我去相鄰的別墅過夜,免得給潛在的敵人以可乘之機,但是被我婉言謝絕了。我不是膽小怕事的人,況且自己的目標是做新一代「盜墓之王」,遇到的大事越多,反而更能磨礪激發自己的潛能。

蕭可冷三人離去了,莊園的大門緩緩關閉。

我開了客廳裡的大燈,回到沙發前,俯身向茶几下摸索著。憑手感就知道,茶几下面,用膠帶紙粘貼著一支單筒五連發獵槍和一盒加長子彈。

獵槍是德國軍工製造,專門用來進行大型動物的森林狩獵活動,配上這種正統的軍用級別子彈,力道足夠威猛了。很多歐洲工廠的保安人員,配備的就是這種武器,威力大,故障率低,非常稱手。

日本政府對槍支彈藥的管制非常嚴格,但那只是在東京、大阪等幾個國際化大都市裡進行的,到了北海道的偏僻山區,警力根本不足以監控到所有的方方面面,所以,私人持槍率已經到了一個聳人聽聞的境地。

我沒有食慾,靠在沙發上,面對壁爐。

「這個雕像的盒子裡原先裝著什麼?看盒子內壁的華美程度,不像是隨意做出來裝樣子的。」我撓撓頭髮,百思不得其解,起身向樓上走。剛才武士腰懸的那柄青銅劍,也不像是裝樣子的,我覺得肯定能拔出來才對。

做為一個江湖上的習武之人,我對冷兵器有特殊的偏愛,尤其是對號稱「兵器之王」的寶劍。我在劍法上的修煉並不多,思想基本是中西合璧的──喜歡中國古劍,但劍法格鬥則偏好西洋劍術的實用性。

兩年前,在美國洛杉磯的唐人街上,我曾見過一對要價十萬美金的青銅劍。劍分為子母兩柄,一長一短,據賣劍的那家古董店頭家說,這就是傳說中的越王勾踐勝利復國後,賞賜給功臣大夫范蠡和美人西施的「鴛鴦劍」。

青銅劍異常鋒利,頭家當場示範時,把一條嶄新的重磅因高密度毛巾搭在劍刃上,憑空揮劍,毛巾應聲而斷,比起古代形容名劍的「吹毛斷髮」又厲害得多了……

我的思緒有些亂了,很多毫不相干的往事浮現下腦子裡。

過去的經歷就像一本本詳細的記事簿,清清楚楚地記在腦子裡,輕易不忘。小時候讀書,老師曾驚歎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整本書的課文,全部背誦完畢後,半年內隨時都能一字不差地背誦出來。

我不知道大哥楊天會不會在身體機能方面有異常突出的地方,但我的聽力、視力、記憶力總是讓我自己都時時感到驚奇的。

座鐘的表蒙子仍舊開著,我不禁啞然失笑︰「剛才下樓時太慌張了!難道我離開埃及後,就那麼盼望聽到蘇倫的聲音?」

與鐵娜相比,蘇倫不夠熱情也不夠開放,但我就是中意她這份中國人的淑女、古典氣息。雖然嘴裡不承認,潛意識裡,的確是一分開就開始思念她了。

二樓沒有開燈,暮色已經降臨,屋子裡略微顯得昏暗,那尊青銅雕像渾身泛著凜冽的寒光,的確是有點陰森恐怖之感。

我站在雕像前面,踢著他的右腿,自言自語地嘲笑著︰「朋友,你的劍不能給人看嗎?又不是什麼好東西,何必藏私?」

皮鞋踢在青銅上,發出「啪啪啪」的響聲。這是貨真價實的青銅製品,一尊雕像總得有一公頓以上的重量,要挪動翻轉他,可絕不是件輕鬆愉快的事。

我的視線不經意地向窗外一望,有個人正走到別墅大門口,探頭探腦地向這邊張望著。大門向南一公里外的岔路口上,停著那輛加長奔馳車。很奇怪,這個走到門口的,竟然是上午造訪過別墅的天後美人關寶鈴。

「怎麼會是她?」我揉揉眼睛,幾乎懷疑自己的視力出了問題。

不過,更怪異的事情發生了,關寶鈴確信院子裡沒人之後,竟然抬手抓住門上的鐵枝,身手敏捷地做了個引體向上的動作,慢慢爬上鐵門,跨進來,再鬆手落地。

她的從影經歷裡,曾有與著名的香港動作明星「大哥」合作拍武打片的記錄,如果不是衣著不太利索的原素,翻越鐵門的動作肯定要灑脫矯健得多。此時,她腳下仍舊穿著高跟鞋,落地時很明顯地扭到了腳踝,再向正門這邊走,右腳已經一瘸一拐的。

二樓光線很暗,她肯定不會發現我正在窗前監視她。

「她要做什麼?好好的大美人,難道要做賊?」我極度納悶地低聲嘀咕著。

林蔭道上光線黯淡,但她一直對著正門走過來,昂首挺胸,又完全不像是樑上君子的猥瑣樣子。

我急速下樓,走到門前,呼的打開了門,讓屋子裡的燈光一直宣洩到台階以下。

關寶鈴似乎吃了一驚,但仍舊筆直向前走過來,直到站在台階下,才抬起頭,用一種柔弱但鎮定的口氣問︰「是風先生嗎?」

燈光下,她的水汪汪的雙眼像是兩顆絕美的稀世寶石,閃現著楚楚動人的風采。揚起頭的時候,露著雪白的脖頸,透露出凜凜的視死如歸的決心。

我驚訝於她的這種態度,彷彿尋福園別墅裡是血腥滿地的屠宰場,而她心甘情願投入進來,要做待宰的小鹿,外表鎮定但內心裡卻惶急緊張之至。

我無意於跟任何人打啞謎,再說,她漂亮是她自己的事,與我無關。如果我不小心弄出什麼風流韻事的八卦消息來,蕭可冷必定會第一時間報告到蘇倫耳朵裡,弄得我進退兩難。最起碼到現下為止,除了蘇倫,我對任何女孩子都沒興趣,不管對方是美是醜。

「是我,關小姐,似乎我們並沒有邀請你過來,特別是這個時間。」

我用心地在她臉上打量了幾眼,進一步確認她的身份。如果我足夠迷信的話,弄不好會把她當成專在夜晚跑出來迷惑男人的山精樹怪。

日本神話裡,有「鬼面伎」和「獠牙魔」的傳說,

某些妖怪會在黃昏之後,搖身變為體態姣好的女子,不斷地去敲單身男人的門。等到男人色心大動後,妖怪就會適時地發動襲擊,殺人吮血而去。無獨有偶,中國的《聊齋誌異》這本皇皇巨著裡,隨處可見女鬼殺人的章節。

所以,黃昏後,還是少沾惹莫名其妙出現的美女為妙。

關寶鈴踏上兩級台階,微笑著︰「能不能請我這個不速之客進去坐坐?」

我愣怔了一下,她已經毫不客氣地一路走上來,從我身邊經過,走進客廳。

暮色合攏,院子裡的所有景物都陷入了無言的黑暗中,神秘出現的關寶鈴,讓我心裡一陣陣不踏實。還好,她走到壁爐前,坐在安樂椅上,而我大可以回到沙發上去,隨時都可以取槍自衛。

黑夜總會帶給人不切實際的恐懼,比如現下,明知道她是真實存在的關寶鈴,卻還是時不時跳出「她是人還是鬼」這樣的疑問。

她用手捂著臉,頭髮向前披拂著,一副倦怠之極的樣子,忽然抬頭,仍舊是強顏歡笑的樣子︰「能不能……生起火?我好冷……」她的衣服樣式華美,但明顯不夠保暖,唇色一直都非常蒼白,被凍壞了的樣子。

我沉默地走到壁爐前,點著了木柴。

火光一起,她立刻伸出手,向火上烘烤著,欣喜若狂。

我回到沙發上,有意無意地把手按在茶几邊緣,以保證隨時都可以在半秒鐘內拔槍射擊。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關寶鈴,我沒猜錯的話,她是為購買尋福園而來。但這樣的半夜殺入的見面模式,卻真的有些出人意料。

突然,我有個古怪的想法︰「今晚,如果再有水泡聲,就不是只有我一個聽眾了吧?」

關寶鈴是娛樂圈名人,如果她作證說有「水泡聲」,蕭可冷就真的會相信了。

火光跳躍著,映亮了關寶鈴的眉宇,把她黑色的頭髮、黑色的衣服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子,以娛樂圈的黑暗穢亂來推斷,被大亨葉洪升包養幾乎是必然會發生的「正常故事」,相反,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不被包養,才是最奇怪的。

娛樂圈是個大染缸,只要在這裡面沉浮,就不得不或多或少要出賣自己什麼。女孩子是色相,男孩子也不例外。

關寶鈴搓著雙手,緩緩開口︰「風先生,我需要購買你的別墅──上午蕭小姐已經說過,你是別墅的新主人,只要你開口,別墅易主只是一句話的事,對不對?」

黑緞子一樣的長髮輕輕一甩,在她的肩膀側面,構架起一個美妙的瀑布型式。我發願自己從沒看過如此完美的長髮,與之相比,電視廣告裡那些洗髮水模特們的頭髮,簡直一團糟糕,應該慚愧無比地徹底在地球上消失。

「是,我算是別墅的新主人,但我並沒有賣掉別墅的意思。」

黑瀑布又變換了一個角度,關寶鈴的聲音略提升了些,加了濃重的嗲音進來,變成極富誘惑力的磁性音樂一樣︰「你會賣掉的……五億美金……只要你肯點頭……」

我的腦子裡有突然眩暈的感覺,覺得她開出的價錢簡直匪夷所思。五億美金,是渡邊城出價的二點五倍,的確划算之極。

「哈哈、哈哈哈……」我乾笑起來,掩飾我驚駭與尷尬。

關寶鈴轉過身,雙手同時抬起來,做了個向後輕輕梳頭的動作,微笑與聲音雙倍迷人地向著我︰「怎麼樣?風先生可不可以考慮一下?」她的長睫毛每一忽閃,都彷彿在煽動點燃著我身體裡蘊藏的男人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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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44:43
第一部詭譎別墅   8神奇消失

我突然放聲大笑,覺得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實在可笑之極。自己擁有的,只是尋福園這幢別墅,而別墅本身一直都是默默無聞的,突然間就成了眾人爭搶的金娃娃──「謝謝關小姐垂青,不過,別墅我是不會賣的,您請自便。」

關寶鈴臉上立刻露出極度受挫的表情,以她的美貌,應該從來沒被男人如此生硬地拒絕過吧?

壁爐裡的木柴熊熊燃燒著,屋頂的青瓦被北風吹動,發出嗒嗒的響聲。

初冬時節,山風混合西北面的海風,強勁之極。

「風先生莫非覺得……這個價錢太低或者我……沒有誠意?」關寶鈴低語,一抹紅暈,從她的脖頸直升到臉頰、眉際,嬌羞動人。

我站起身,踱向門口,不想再看她。夜深人靜、孤男寡女,我不是孔夫子或者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慾的波動。

關寶鈴很漂亮,漂亮得幾乎無懈可擊,如果不是我心裡早不知不覺有了蘇倫,只怕一下子就給她的美艷、嬌羞俘虜過去了。

外面的天陰沈沉的,不見星月。

林蔭道上並沒有安裝路燈,所以整個莊園都陷在一片灰濛濛裡。

「關小姐,你誤會了。別墅是哥哥遺留給我的,價錢不是問題,但具有極深遠的紀念意義。如果你喜歡,可以隨時過來作客,不過產權交易的事,請別再提了。當然,下次過來,請先給我電話,我會開門,省去翻越鐵門的麻煩。」我盡量做到彬彬有禮,畢竟大家都是中國人,身在異國他鄉,應該互相體諒照顧才是。

再說,爬鐵門這種事,應該由男人來做,不知道那個奶油小生又躲到哪兒去了。

關寶鈴接連三聲長歎︰「風先生,我買下別墅的事,不是為自己。我的……朋友,患了一種奇怪的病,久治不愈,我到楓割寺來,為的便是懇求寺裡的百歲高僧出手救他。我已經誠心誠意地求了十幾次,結果『通靈之井』顯示給我的訊息,便是買下您的尋福園別墅,全部拆除,改成一條環繞木碗舟山的明渠……」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聳著肩膀望著她。這樣的鬼話,也會有人相信?真是──

關寶鈴皺著眉,滿眼悒鬱︰「我知道你會在心裡笑……這是最後的辦法,楓割寺的兩大高僧,已經詳細推算出了我朋友的病因,這是唯一的破解辦法。」

她說的「朋友」,一定是大亨葉洪升,病因則是「黑巫術」的詛咒──我對楓割寺高僧的破解方法表示充分的理解,詛咒與風水本來就是觸類旁通的學問。拆掉尋福園,改成明渠,或許真的能改變葉洪升的命運。不過,別墅是我的,根本沒必要為了什麼人的胡言亂語而盲目拆解掉。

比起手術刀遺囑裡對尋福園的重視,五億美元毫無吸引力。

我搖搖頭,很肯定地告訴她︰「不好意思,別墅不會賣,更不會拆,十分抱歉。」

雖然葉洪升是手術刀的故人,但他做為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令自己的女人拋頭露面,不惜犧牲色相來謀取破解之術,這一點,很讓我鄙夷。

屋頂的瓦又響了,預示著今晚的風力正在逐步加大,或者明天就會凍雲四合開始落雪也未可知。北海道的雪景,是日本旅遊的一大看點,忙完了手邊的事,我倒是願意抽幾天時間找個滑雪場好好放鬆放鬆呢。如果蘇倫能及時趕來會合,肯定是一次浪漫的雪上之旅。

蘇倫在我心裡占的份量越來越重,即便是面對美艷入骨的關寶鈴,我仍舊會時時想起遠在開羅的她。

關寶鈴失望了,賴在安樂椅上不肯起身︰「風先生,請再考慮一下,救人一命勝造……」

我禮貌地微笑著,伸手打斷她︰「不必說了,其實『黑巫術』的破解方法還有很多,比如咱們中國大陸有一位巫術高手──張百森,他是近年來大陸僧、道、巫三界名氣最盛的,你可以去請他想辦法……」

張百森的師承,據說是正宗江西「龍虎山張天師」的後代,最拿手的便是「破、解、斷、震、殺」的功夫,是各種邪教、邪術的天然對頭。

關寶鈴開始搖頭︰「我已經接洽過張大師,一年前,他便來過香港,為我朋友開壇作法。可惜,不但毫無成效,黑巫術的毒素竟然蔓延到了大師的左手上,逼得他揮刀斷去小指才躲過一劫──」

我駭然地「啊」了一聲︰「這麼厲害?葉大亨中的……竟然是這麼厲害的法術?」

我們的這段對話,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地說出大亨的昔日風流債,但彼此已經心知肚明。華人江湖,本來就這麼大地盤,哪位大人物有個八卦消息,幾分鐘內就會傳遍圈裡圈外。

關寶鈴不屬於這個江湖圈子,因為看她說話的口吻思路,根本不清楚我、尋福園、手術刀與大亨的關係,竟然會出此下策來尋求幫助。

「是……『骨血降』……你說厲害不厲害?」她苦笑著,右肘靠在安樂椅的扶手上,右掌抵著額頭,陷入深深的感傷裡。

我點點頭,心裡立刻像壓上了一塊重重的石頭。之前,手術刀只說大亨中了「黑巫術」,卻沒明確說出是哪一種。

關於「骨血降」的施加方法,必須是得到被詛咒者的後代骨血,添加入二十一種瓜地馬拉獨有的古怪毛蟲,而後在特殊季節裡歷煉成毒血。巫師會用這種毒血將受詛人的名字寫在刻滿詛咒字符的象牙柱上,每日重複,直到毒血用光為止。

這種模式的最陰毒之處在於,施咒和破解,都會用到受詛人的親生骨血──任何神志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用自己的後代骨血來救自己的命,甘願一個人受罪。所以,這種看似「可解」的黑巫術,其實根本沒辦法破解。

大亨如果僅僅是ED倒好了,那是最輕的。在瓜地馬拉巫術大全裡,有超過一百種「骨血降」的例子,是讓受詛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斷地被毛蟲嚙噬腦髓,直到腦髓被吸食乾淨,變成人事不知的行屍走肉……

「我懂了……我懂了……」又一次感到後背發冷,因為我想起了飛機上瑞茜卡手上的啄木鳥黑銀戒指。無論那枚戒指上帶不帶黑巫術的詛咒,都令人禁不住毛骨悚然。最起碼在我來說,一輩子都不想跟任何黑巫術的物件沾邊。

「如果你能幫我,你會不會出手獻出別墅?」看到我的沉默,關寶鈴似乎又有了希望。

我雙手一起搖擺︰「不必說了關小姐,『骨血降』的厲害,日本人根本無法破解。你所得到的指示,或許只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在故意混淆視聽。我不會賣掉別墅,更不會拆除它,你還是想另外的辦法好了……」

如果中國大陸的張百森都不能破解「骨血咒」,我肯定不相信小小的楓割寺裡有這樣的高人。

張百森是大陸靈異界的傳奇人物,他的父親,曾經被東北軍大帥張作霖重用為首席幕僚上賓,在東三省的老百姓口碑相傳中,有「張天師再世」的尊稱。

我不敢看關寶鈴更失望的眼睛,正想下逐客令,她已經盈盈地站起來,紅著臉低聲問︰「風先生,我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洗手間?」

她的長髮無聲地垂落下來,像世界上最完美的黑色流蘇,帶著說不盡的百分之百中國味的典雅。

我點點頭,向洗手間的門口一指,用歎息代替了回答。若是有另外的方法能幫到她,我會毫不猶豫去做,甚至說,如果不是渡邊城這伙日本人突然對尋福園感興趣,而且是異乎尋常地感興趣──我可能會選擇把尋福園賣給關寶鈴。

現下,我懷疑關寶鈴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渡邊城神通廣大,設這樣的小圈套拿關寶鈴當槍頭是輕而易舉的事。

樓上,座鐘又開始敲響了,不過是連續敲了八次。

我的腕表剛剛顯示七點十分,看來那個老式鐘錶的準確度非常值得懷疑。

壁爐裡的火勢漸漸減弱,我重新添了四根木柴進去,順便在壁爐內壁上凝視了幾分鐘。有關寶鈴在,我甚至希望那種水泡聲會再出現,起碼有個證人在這裡。不過,上天往往不遂人願,越是盼著它出現,耳朵裡偏偏怪聲都聽不到,只有木柴燃燒時發出的「 啪啪」聲。

肚子突然咕咕叫起來,我這才記起來,自己還沒吃晚餐。

望著壁爐上的兩個花瓶──「如果不是有別墅這單生意隔著,能心無旁騖地跟天後影星關寶鈴共進玫瑰燭光晚餐,應該是非常愜意的一件事,哪怕只是喝喝酒、聊聊天也好啊?」我是男人,不是只知道閉目誦經、枯坐參禪的老僧,面對活色生香的花花世界,心裡總會忍不住波瀾微生的。

孔夫子說︰食色,性也。

我不相信一個沒有「色」心、不懂得欣賞美麗女孩子的男人,還會對生活有孜孜不倦的追求、奮發圖強的上進心……

十分鐘後,樓上的鍾又響了八次,「噹噹噹噹」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不斷地激起回聲。

我不禁啞然失笑︰「這老古董,不但時間走得不准,連敲鐘的次數也一塌糊塗,是不是該請出去只做收藏了?」

壁爐裡的熱氣直撲到我臉上,暖融融的非常受用。寒夜擁火獨坐,最容易讓人想起那首白居易的詩句──「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雖然拒絕了關寶鈴的懇求,但要這麼與她擦肩而過,潛意識裡總有點淡淡的依依不捨。

我坐到安樂椅上,鼻子裡能聞到她留下的法蘭西香水的味道,甜絲絲的,帶著沁人心脾的魔力。真的很希望,能把她留住,長談一晚,那麼肯定能成為此次北海道之行的永遠美好記憶──我對著青銅雕像微笑起來,男人的自作多情佔了上風,總覺得自己能彬彬有禮地婉拒她的媚眼笑臉,這種「君子不欺暗室」的偉大情操,會成為她生命裡獨一無二的另一份美好記憶。

又過了十分鐘,關寶鈴仍然沒有出現,我開始覺得納悶了︰「二十分鐘時間,她在幹什麼?」

陡然間,我心裡一熱,騰的跳起來──「不會是覺得沒法破解大亨所中的詛咒,極度失望之下自殺……」這個想法,猶如晴空劈雷,震撼著我的大腦,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飛快地向洗手間方向衝過去,將輕功施展到極限。

相信如果這大廳裡安裝著攝像系統的話,能拍到我快速移動時像一道白色的輕煙──

我可不想讓關寶鈴這樣的大美女自殺身亡,更不能讓她死在我的別墅裡,那樣的話,我就算渾身長一百張嘴都說不清了。

洗手間的門虛掩著,我蜻蜓點水一樣伸手在牆上一拍,身體立刻靜止不動。

門內毫無動靜,既沒有腳步聲也沒有水聲。

我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叫了聲︰「關小姐?你在裡面嗎?」

沒有任何動靜,更沒有回音,我的神經驟然緊張起來,渾身肌肉也開始逐漸緊繃,提升了聲音問︰「關小姐?關小姐?你在嗎?」

仍舊沒有回聲,我不再猶豫,抬手推門。門應手而開,無聲無息的,迎面有陣涼風吹過來,灌進我鼻子裡,忍不住一陣奇癢,「阿嚏」一聲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有風,窗子自然是開著的,所以我的視線首先落在後窗上。

洗手間裡當然空無一人,而後窗開著一條窄縫,大約有一隻拳頭寬,北風就是從那裡直灌進來的,挾帶著凜冽的寒意。

我稍微放心了點,至少沒看到鮮血滿地的割腕慘景。女孩子最常選擇的自殺模式,放滿滿一浴缸水,然後躺在裡面自殺身亡,讓血混合在冰冷的水裡,毫無痛楚地死掉。

看清了屋裡的情形後,我鬆了口氣,走過去把窗子關好。

「關寶鈴去了那裡呢?」我有些納悶,因為從洗手間去客廳,只有十幾步距離,僅有一個拐角,絕不可能出現另外的可供匿藏的死角。她從我的視線裡消失的時候,方向是對著洗手間過來的,二十分鐘內,絕沒有第二次出現,也就是說,她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去了另外的房間。

我退出洗手間,大聲叫著︰「關小姐?關小姐?關小姐?你在那裡?」

聲音在客廳裡迴盪著,激起陣陣回聲。我猶豫了一下,快步走向樓梯。按照我的想法,既然她沒在一樓,有可能是靜悄悄地上了二樓,就在我對著壁爐發呆的時候。如果是這種情況,她來別墅的目的恐怕就不僅僅是單純的談判了,而是借「美色、談判」為幌子,行「偷竊」之實。

渡邊城與關寶鈴兩路人馬購買尋福園別墅,目的絕不會是為了繼續大力發展旅遊業,而是瞄準了別墅裡藏著的某個大秘密,或是某件寶物……

我頓時心生怒意,自己一直標榜不貪戀女色,沒想到還是無意中被美色所迷,讓關寶鈴鑽了空子。

幾個箭步,我衝上了黑洞洞的二樓,伸手在樓梯盡頭的開關上用力摁下去。啪的一聲,中間客廳頂上的巨大水晶吊燈亮起來,頓時將所有的黑暗一掃而空。

書房和臥室的門仍舊敞開著,按我的判斷,秘密是藏在書房裡的。那麼多書,隨便在什麼地方都可以藏下點秘密了,特別是以關寶鈴的嬌嬌弱質,搬不動太大的物件,肯定也就不會貿然動手。

「關小姐,出來吧!」

我對著書房大聲叫,期望她能乖乖地自動走出來,解釋這只是一場誤會。就算「美女」等於「小偷」,我也不會嚴厲地指責對方什麼。

好男人,總是會對漂亮女孩子溫文有禮,這樣才是社會進步的巨大動力。

沒人應聲,我按下了門邊的開關,書房裡的燈也亮了。

「關小姐,別捉迷藏了,快出來吧!」我已經很給她留面子了。

進入書房後的結果,讓我越發納悶,因為這裡除了琳琅滿目的書本,根本空無一人。當然,我翻身去臥室搜索,同樣沒發現人影。

到此為止,二樓的三個房間、一樓大廳、洗手間都沒有關寶鈴的身影,她竟然在我眼皮底下神秘地消失了──

我用力深呼吸,舉起右拳在自己額頭上輕輕捶打了幾下,不斷地默默告誡自己︰「冷靜、冷靜、冷靜……」

既然二樓沒人,關鍵焦點,應該還是在洗手間裡。

我風一般地捲下樓梯,在壁爐前稍停,環顧四周。大門緊閉著,不可能有人進出,客廳裡一覽無遺,絕沒有藏下人的角落,唯一的可能,就是洗手間……

屋頂的風一陣陣加緊,發出鬼哭野狼嚎般的呼嘯聲。

我的後背一陣發緊發冷,彎腰去茶几下面摸出了獵槍,喀啦一聲拉動槍栓,子彈上膛。如果是渡邊城的黑道人馬突然出現,擄走了關寶鈴,那麼他們肯定沒有走遠。以我的武功和槍法,五發子彈足夠幹掉偷襲者了。

雖然處在極度驚駭不安之中,我仍有自信,能抵擋任何來襲的敵人。否則,今天上午我也就不會對九尾與金輪下那樣的重手了。

客廳裡不斷響起木柴 啪燃燒的聲音,壁爐裡飛舞著焦乾的木柴炸裂後的點點火星。我躡手躡腳地走近洗手間的門口,全神貫注地傾聽著門裡可能發出的動靜。

洗手間裡很靜,想必那扇後窗的密封性非常之好,一旦關閉,任何風聲都聽不到。

我猛然踢開了洗手間的門,右手平端獵槍,指向後窗。那是唯一可以不經過客廳進出別墅的通道,若是擄走關寶鈴的敵人是從視窗出現的,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門 噹一聲撞在左面的牆上,猛然反彈回來,而我早就腳下一滑,躍向後窗。

砰的一聲,巨大的反彈力,讓洗手間的門重重關上。

此時,我已經貼在後牆上,略一停頓,抬起左手打開窗戶上的暗鎖,猛然一拉,用最大聲的英文怒吼著︰「誰在外面?滾出來!我要開槍了!」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連貫之極,完全是特警部隊的專業水準,槍口也斜著指向屋頂,並且隨時準備扣動扳機。

外面沒人,也不可能有人,因為視窗外面,安裝著大拇指粗的鋼筋焊接而成的防盜網,鋼筋間距連二十厘米都不到,堅硬之極。這些細節,我早該注意到的,可惜一進別墅,就被莫名其妙的水泡聲牽扯了所有的精力,竟然對防盜網熟視無睹。

這樣嚴密的防護,看來無法容成年人透過了。

遠處,亡靈之塔漆黑一片,只有連成一片的寺院裡,偶爾有燈火透出來,遙遠渺茫,鬼氣森森。山風毫不客氣地撲面而來,只幾分鐘時間,就把我的臉頰凍麻了。

我關上窗戶,定下心來,回身打量著洗手間。

洗手台上有非常明顯的水漬,那應該是關寶鈴洗手時留下的。在我腳邊,也有水漬,應該是她洗完手,沒擦乾淨就走到窗前來開窗透氣。一個精神極度鬱悶的人,的確是該過來透口氣的,或者她還在這裡流過淚也未可知。

「那麼,她開窗之後做了什麼,這麼冷的天氣,至少應該像我一樣,開窗之後一分鐘之內就會感到不適,隨手關窗才對啊?」

我蹲下體子,看到兩行相對的高跟鞋留下的腳印,來的那行,完整清晰,間距比較小,是標準的模特貓步。關寶鈴在成名過程中,有段時間曾擔任法蘭西某女裝品牌的首席模特,這種貓步,是模特最基本的素質之一。

從窗子前離開的那行腳印,間距至少拉長了兩倍,並且只有腳前掌著地,步法零亂,顯示是在她極度慌亂的情況下留下的。腳印一直延伸到洗手台前,當我走過去,向牆上仔細望著的時候,竟然發現,鏡子上留著兩個清晰的女孩子掌印,玻璃上的水漬痕跡非常明顯。

「她跑過來,對著鏡子?要做什麼?為什麼要把手按在鏡子上?難道是鏡子裡出現了什麼──」

我拍拍腦袋,「啊」的大叫起來,因為我想起了那種奇怪的水泡聲。如果換了我,在窗子前聽到屋裡有水泡聲響起來,肯定也會四下搜尋,跑到鏡子前面看。

特別是我在鏡子左右邊框上,又發現了相對的手印時,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關寶鈴聽到了水泡聲,也確信是在鏡子後面,所以,她想動手摘下鏡子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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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 20:45:21
第一部詭譎別墅   9黑夜天使

以我自身的經歷可以想像,任何人聽到鏡子後面傳來水泡聲音時,都會忍不住想摘下鏡子來看個究竟,就連嬌弱的關寶鈴也不例外。但是,這個鏡子非常沉,她能做到的,或許僅僅是掀開鏡子一角向裡看看而已。

不管怎麼說,沒有人應該莫名消失,畢竟這幢別墅已經存在了很多年,之前從來沒人消失過,現下沒有,以後也絕不會有──關寶鈴肯定是藏在某個地方,她到底是什麼用意呢?

我掀起鏡子的左下角,向鏡子後面看了看,看到的只是光滑的牆壁,不可能是別的。

恍惚之間,我覺得鏡面上似乎有人影一閃,急忙定神細看,從這個角度,看到的是鏡子反映出的後窗。

「怎麼?是我看花眼了嗎?」我疑惑地向後窗看了看,不得要領。

接下來,我找遍了兩層樓裡的每一個角落,沙發下、床下、桌子下,幾乎是任何一個可能藏人的地方,關寶鈴卻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毫無回聲。

精疲力竭的我,回到壁爐前,一頭栽倒在安樂椅上,隨手把獵槍扔在腿邊。肚子裡仍然在咕咕直叫,但我已經沒有一點食慾。

昨晚是為壁爐裡的水泡聲忙碌,今天則更離奇古怪,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就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了……

從發現關寶鈴失蹤,到現下已經兩個多小時,我幾乎是一停不停地在屋子裡躥來躥去,實在太累了,竟然保持著這個姿勢昏昏然睡了過去。耳邊,迷迷糊糊聽到木柴的 啪暴烈聲,眼睛也始終能夠感覺到刺目的雪亮燈光,但渾身乏力,一動都不想動。

一個奇怪的聲音從洗手間裡傳出來,那是有人輕飄飄落地的動靜。即使是世界上最高明的輕功,也不能完全做到毫無聲息,特別是在我這雙靈敏到極點的耳朵捕捉之下。

我倏地清醒了,但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

「是關寶鈴?她到底躲到了那裡?究竟在開什麼玩笑?」聽剛才的聲音,是有人從高處落下來,應該是從視窗的位置。

腳步聲極警惕地出了洗手間,我看不到那個方向,但耳朵裡卻聽到對方的軟底布鞋落地時發出「唰唰」的聲音。

「絕不是關寶鈴!應該是夜行高手,而且是出身江湖正宗大派的高手,否則也不會穿這種專業水準的軟牛皮底鞋子!」我仔細察看過洗手間後窗的防盜網,預留的空隙足夠限制普通人出入,但卻難不倒修煉過「縮骨功」的高手。

進來的人或許真的以為我睡熟了,進了客廳之後,踮著腳尖向壁爐前走過來,直到距離我五步遠的時候,忽然向前撲倒,雙手撐在地面上,無聲無息地做著向前游動的姿勢,向我丟在腳下的獵槍快速地伸手──

我彈起來的動作,從起到落耗時絕不超過十分之一秒,右腳狠狠地向他貼地伸出的手腕跺了下去。不管他跟關寶鈴的失蹤有沒有關係,都將成為我出這口惡氣的對象。

他的應變真快,陡然縮手,然後向側面翻滾出去。

我的身子迅速下探,左腳一屈一伸,使出正宗的少林北派「七十二路彈腿」,啪地踢在他的膝蓋上。彈腿最講究「箭勁」,適用於短程發力的搏鬥,上午我踢倒金輪的那一腳,也是用的這種腿法。

嚓一聲,他的左腿膝蓋已經輕度骨折,慘叫著繼續翻滾,手掌抓向沙發,想要借力跳起來,但我手裡的獵槍已經第一時間頂在他的脖子後面。

他的武功很明顯在我之下,但輕功就半斤八兩,不相上下了。

「別動!想活命就老實點!」我仍舊使用英語,並且把他當作了渡邊城派來的歹徒。

他身上穿著漆黑的緊身運動裝,腳下是軟牛皮底的靴子,臉上抹了四五道黑色油彩,看上去十分詭異。不過,他的頭髮還不夠黑,夾雜了接近一半的乾枯白髮。看不到他的臉,但在他的左肩上,用白色的絲線繡著一個圖案,黑白分明,十分刺眼。

「朋友饒命,我沒有惡意……」他說的,竟然是流利的中文。

我把槍口後撤,他慢慢轉身,露出韓國人特有的黑黃木訥的臉。眼睛很小,是俗稱的「老鼠綠豆眼」,散發著灼灼的精光。

現下,我看到他肩頭上那個圖案了,是一個張著翅膀、手握弓箭的天使,跟西方神話裡傳說的丘比特十分相像。

我慢慢垂下了槍口,苦笑著︰「你是『黑夜天使』的人?你們到這別墅裡來,要幹什麼?」

黑夜天使,是橫行於韓國、朝鮮、日本的一個跨國小偷組織。他們從來都是把偷竊當作一門崇高的藝術來進行,而且像從前中國的丐幫一樣,大開香堂,廣收門徒,在東亞地區,幫眾最多時接近一百五十萬人。

這個幫派裡,地位最崇高的是幫主金妖狐,一個美籍韓國人。幫主下面分設著三堂六門,共有九個頭目。堂和門之下,又分為若干行動小組,都有等級森嚴的大小頭目領導管理。他們喜歡偷,並且以能加入到「黑夜天使」中來為個人莫大的榮幸。

做為一個江湖幫派,當他們的勢力越來越浩大,威脅到國家政權時,肯定就會遭到禁止和驅逐。特別是在黑夜天使的發源地韓國釜山,警察已經下了極為嚴格的禁令,明確規定,黑夜天使的人員不得舉行集會,不得進入城市的繁華地帶,以免他們威脅到國人的財產安全。

武功如此之高的會員並不常見,所以我推測他會是幫裡的大頭目,不想惹是生非,緩緩把獵槍收了起來。

他扶著沙發站起來,唉聲歎氣地苦笑著︰「你們中國人的功夫,的確高明得很!剛剛你這兩腿,看似毫無章法,唉,我竟然躲不過去,慚愧、慚愧!」接著低頭看著自己的腿,疼得臉色越來越黃,整條腿已經不敢著地。

「對不起,膝蓋已經碎了,需要去醫院做手術。剛才你伸手過來搶槍,情急之下沒有其它好辦法,只能下重手了……」我忙著解釋。

他斜著小眼睛盯著我看了看,眼珠子嘰裡咕嚕轉了幾圈,抬手撓了撓滿頭的斑駁亂髮,突然問︰「小朋友,你的功夫……跟中國湖北的赤虎道長、洛杉磯唐人街的『火閻羅』老丁有關係嗎?是他們的徒弟還是徒孫?」一邊問,眼皮一邊急促跳動著,面部表情非常豐富。

我苦笑著搖頭︰「家師脾氣古怪,從來不允許我提他的名字,抱歉。」

他叫我「小朋友」,當然就是以「前輩」自居了。

我客客氣氣地抱了抱拳,行了個江湖人物的禮節,謙恭地問︰「這幢別墅裡到底有什麼寶貝,能驚動貴幫的大駕?」

韓國、朝鮮兩國,與中國一衣帶水,所以三國間的江湖人物、江湖規矩、江湖行話都有共通之處,甚至經常在這三地飄泊的人,每一個都會精通中文、韓語、英語。

我這種說法,已經給足了「黑夜天使」面子,沒料到他狠狠地甩了甩手,毫不客氣地回答︰「別墅是你的嗎?我從來不覺得這裡是外人的家,每次去『通靈之井』喝茶,都得順路在這裡睡一覺,養養精神歇歇腳。實際上,我一直覺得它是我的家才對!」

他看了看茶几上的菜,伸手抓起一條雞腿,據案大嚼。

從他的雙手柔若無骨的外型就能看得出,這個人練縮骨功已經至少有十個年頭。因為縮骨功最難練的部分,就是雙手和雙腳。這兩個位置,全是由無數細碎的骨骼連綴而成,可以「縮」的程度很小。如果能練到可以任意縮減三分之一的程度,已經是到達了縮骨功的極限。

這個人的身高碩約有一米七零不少,手掌卻只有普通女孩子的手那麼大小,約摸縮減了二分之一的樣子。單看這一點,稱呼他一聲「前輩」也不為過了。

三口兩口吃完了雞腿,他把受傷的腿搬到沙發上來,拉起褲管,露出膝蓋。

我越發感到抱歉,因為被我踢中的地方,已經有五厘米見方的一塊肌肉淤青一片了。

他歎了口氣,從口袋裡取出一隻一寸高的圓筒噴霧器,在膝蓋上嗤嗤地噴了幾下。做完了這些,他仰起臉,向我不懷好意地笑著︰「小朋友,你心裡的謎我可以解開──」小綠豆眼又在轉來轉去,而且這一次,他露出了兩排焦黃的牙齒,一看就是個煙不離手的超級癮君子。

「你能?真的?」

他肯定地點了點頭,綠豆眼裡掠過一陣不易察覺的困惑。

我不敢再輕易相信別人,這是個錙銖必較的金錢社會,沒有人會主動幫別人做什麼,除非是出於利益驅使。

他心疼地看著自己的膝蓋,不斷地皺著眉 吸著涼氣,似乎那種噴劑對肌肉有很強的刺激,非得切牙忍住才行。

我在記憶裡搜索著此前看到過的關於「黑夜天使」的資料,幫主以下的骨幹分子,最明顯的特徵是「年輕化」,沒記得有超過三十歲的頭目──這個頭髮半白的老傢伙是從那裡來的呢?

剛剛他提到以前經常夜闖別墅,看來不是假話,因為按照手術刀的吩咐,一到黃昏,所有的人會全部撤離,這裡只剩下一座空宅,當然可以任高手盜賊自由出入。

「我要一百萬,給我這筆錢,我可以告訴你一件最不可思議的事。這樣的猛料如果發給《朝日新聞》,嘿嘿,只怕當天的銷量會暴漲翻番……怎麼樣?」他貪婪地伸出柔軟的舌頭,在自己乾涸的嘴唇上舔了舔,像一條狡猾的即將得手的蛇。

一百萬不是個大數目,但我懷疑他的話只是在故弄玄虛、駭人聽聞。

任何一個加入了偷竊這一行並且立志成為頂尖高手的人,無不渴望得到前輩們的指點,修煉縮骨功,但這種功夫練到最後,極有可能睪丸縮入體內,體表特徵跟「陰陽人」無異。隨著身體的詭異變化,人的性格也會發生變異,嚴重的還會造成毀滅性的人格分裂。

在沒弄清他的身份前,我不會做任何承諾。

「嘿嘿,我看到了那個小姑娘是怎麼消失的──」他伸出右手食指,向我得意地晃動著︰「一百萬,美金。然後,這個秘密就是你的了……」

我渾身的血呼的向頭頂湧上來,向前猛的跨了一步︰「消失?她真的消失了?消失去了什麼地方?快告訴我……」

他的指頭固執地在我臉前搖晃著,滿臉都是得意的壞笑︰「小朋友,別激動別激動。給我錢,你女朋友的下落也就有了,絕不食言!」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從口袋裡取出支票簿,迅速地寫下了他要的數字,嗤啦一聲撕下來。看到支票,他的綠豆眼一下子瞪大了,滾圓滾圓的,眼珠子像是要掙跳出來似的。同時,他又伸出柔軟的舌頭,不停地在嘴唇上舔著,一副心癢難耐的樣子。

「錢在這裡,說了,它就是你的。」我捏著支票,舉在半空。

他咬了切牙,惱羞成怒地大聲咆哮著︰「我能騙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南韓第一妙手神偷就是我──給我!快給我那張支票!」看他的樣子,如果不是膝蓋重傷,很可能就要跳起來連搶帶奪地動手了。

「你?鼠疫?」我懷疑地盯著他的臉。

「鼠疫」這個名字,已經是東亞、東南亞一帶響透半邊天的江湖傳奇人物,本人的真名已經被越叫越響的外號所取代,當然,老江湖們總會記得,鼠疫也是金姓家族裡的一員,論輩分應該是金妖狐的遠房叔叔。

十年之前的一件事,令鼠疫的盛名提升到了極點,那就是竊取日本軍事委員會的「西風作戰計劃」、洩露給韓國政府的事──據說那個計劃的本旨,是日本的極端軍國主義分子,準備以韓國南部的三個重要城市為進攻對象,試驗自己剛剛發明的水底攻擊武器。

計劃失竊,頓時在國際上掀起軒然大波,聯合國方面立刻派戰爭觀察小組到達日本東京、韓國漢城,從而將這場即將爆發的「小世界大戰」消彌在未燃之前。

「當然是我,當然是我!」他不滿地撩開了額前的亂髮,露出中分的髮際部分紋著的一隻兩寸長的金色老鼠。那是「鼠疫」的獨家標記,從來沒有人能模仿得了。

我把支票遞過去,反正他敢耍什麼花樣,我的獵槍可不認人。

鼠疫收了支票,立刻變得和顏悅色︰「小朋友,今晚有點冷,麻煩你再添幾根木柴,咱們慢慢聊──」

的確,壁爐裡的火就快熄滅了。夜越來越深,大廳裡漸漸寒氣逼人起來。

我撿起兩根木柴,小心地壓在火堆上,看著它們被火炭引燃,這才轉身問︰「前輩,難道我的──」

鼠疫不見了,桌面上只剩下他啃過的光溜溜的雞骨頭。

一個膝蓋嚴重受傷的人能去那裡?視線所及,只有兩條路可走,洗手間或者是樓梯。我略一思索,馬上向樓梯飛奔過去,連獵槍都沒來得及拿。損失了一百萬沒關係,問題是鼠疫真的看到了關寶鈴的消失過程嗎?

「消失是什麼意思?消失在空氣裡嗎?隱身、隱形?進入了另外一個未知空間……」

層層疊疊的疑問纏得我頭痛,被鼠疫騙了,更是惱火到極點。中國的相術典籍裡早就註明「睛不正則心術不正」這條亙古不變的真理,像鼠疫那樣的老鼠綠豆眼,絕對是詭計百出的人物,我怎麼能乖乖聽他的話,放心大膽地挪開視線轉身添柴呢?

跨到樓梯拐角時,我驀的覺得身後的燈光一陣劇烈的晃蕩,彷彿是那盞水晶吊燈給什麼撞到了一般。

「哈哈哈哈,小朋友,上當了吧?哈哈哈哈……」鼠疫得意地大笑著從吊燈上飄然落下,恰好坐在安樂椅上,隨手抄起那支獵槍,遙對著我。他的另一隻手在興奮地撓著頭頂,笑得興高采烈、得意之極。

我慢慢走下樓梯,抬頭看看仍在不停晃動的水晶珠鏈,又低頭切牙切齒地盯著他︰「你果真是江湖前輩鼠疫?難道這就是『黑夜天使』的行事規矩?」

鼠疫大笑,不停地用槍口向我指點著,小眼睛瞇成一條幾乎看不見的細縫︰「小朋友,『黑夜天使』是從來不講江湖規矩的,不像你們中國人,不管是做強盜、土匪還是小偷,都要假惺惺地說什麼『盜亦有道』──盜就是盜,犯法作亂、橫行無忌,根本沒有規矩可言,誰手裡有槍誰就說了算……」

他臉上蠟黃色的皮膚,因為過度興奮而升騰起了兩大片紅暈,看上去容光煥發。

「前輩,錢已經給了你,該告訴我,那個女孩子是怎麼消失的了吧?」這一百萬權當是拿出去餵狗了,我只求得到關寶鈴的下落。

鼠疫皺著眉,裝作很為難的樣子︰「一百萬?只夠我膝蓋受傷的醫藥費罷了。真有誠意的話,拜託再給我開張五百萬的支票,或許我就把你女朋友的下落說出來。不過,別讓我等太久喔?她那麼奇怪地消失了,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裡不經意地流露著極端的困惑,所以我更相信關寶鈴是在一種極端詭異的情況下消失的。

我一直向著鼠疫走過去,根本不管他平舉的槍口。

「喂,站著別動!」鼠疫叫起來。

我繼續向前走,置若罔聞。直到他「啪」的扣動了扳機,撞針空響──其實槍裡是沒有子彈的,所有的子彈都在我攤開的掌心裡。

鼠疫丟下獵槍,雙肘在安樂椅扶手上一撐,身子已經倒翻出去,凌空飛躍到進入洗手間的拐角,是個頭下腳上的怪異動作。他雙手蜻蜓點水一樣在地面上一按,掌心裡猶如安上了彈簧,一按即彈起,側著身子躍向洗手間的門口。

這種輕功身法的確高明,特別是他身體的柔軟程度,可能會讓世界上最優秀的柔術高手折服,行雲流水一樣,身體的騰挪絲毫沒有阻滯。

我的右手猛的揮了出去,五顆子彈像五道凌厲的暗器,眼到、手到、暗器也就射到了。等他的身子消失在洗手間門口,頓時發出連聲慘叫,跟著噗通一聲,應該是重重倒地的動靜。我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以可乘之機──

到了洗手間門口,他還橫躺在地上,額頭、左頰、下巴、喉結、胸口各中了一顆子彈暗器,這種發射子彈的方法,近戰狀況下,比扣動扳機開槍更有效。

鼠疫閉著眼,臉色由蠟黃轉成蒼白,此刻恰好躺在洗手台前面。

「小朋友……小朋友……咱們……去客廳談行不行?這屋子有點古怪,別像那個女孩子一樣消失……唉,我服了,真的不會再耍花樣了……」

我蹲下體子,盯著他的小眼睛,冷笑著問︰「真的不會再逃跑了?」

他連連搖頭,氣喘吁吁地呲牙咧嘴著︰「不敢了,小兄弟,求求你幫我噴一點藥,你的暗器恐怕會帶著毒銹,噴了那些藥,起碼……放心點……」一摔之下,他的雙臂似乎也被跌傷了,無力地垂在腰間,一動不動。

我不再聽他的建議,重新環顧洗手間室內,沉聲問道︰「我朋友是怎麼消失的?」

這裡的佈置絲毫沒有變化,我還是有點摸不清頭緒,想不通「消失」是怎麼回事。

鼠疫睜開眼,切牙挺著打了個滾,遠離洗手台前,滿臉驚懼︰「就在那裡!就在那裡消失的,就在洗手台前,當水龍頭裡的水停止流動的時候,人就突然消失了!」他費勁地抬起右手,狠狠地指著那個不銹鋼的水龍頭。

「什麼?就在──這裡?」

我向前跨了一大步,毫不猶豫地伸手按在水龍頭上,用力一扭,把它開到最大。

嘩嘩奔流的冷水湍急地衝到洗手池壁上,向四面八方濺起晶瑩細碎的水珠,有幾滴飛到我臉上,帶著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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