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21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20:57:01
第四部 超級武器  9赤焰部隊的野心

    柴堆燃燒了近一個小時,兩具屍體己經燃盡成灰。

    張百森放下手臂,從左右褲袋裡各取出一隻黑色的玉瓶,只有兩寸高,直徑比大拇指略粗。

    蕭可冷納悶地低語:「這是什麼?根本不是骨灰罈子啊?難道要用這兩隻瓶子來裝骨灰?」

    木柴不再發出噼啪聲,寒風捲起柴灰,打著旋滿院亂飛。

    空氣中充滿了極盡神秘曖昧的暖意,據說經過焚化之後,死者的最後一點靈氣會隨著柴堆的餘燼在空中飛舞,尋找可能附著的肉體。某些思想防衛力量弱的人,隨時都有被亡魂附體侵入的危險,成為「借屍還魂」的犧牲品。

    我把蕭可冷擋在身後,簡短地解釋:「那是「隱宗」的「銷魂瓶」,只要是教派裡的虔誠弟子,死後靈魂繫掛著雪山聖殿,就能被銷魂瓶帶回阿布熱宮去,借雪蓮的力量重新被化*形,轉世重生。」

    此時,我才能恍然明白,當初張百森為什麼會抱著閒雲大師到楓割寺來了——他是「隱宗」門下,閒雲大師是某位活佛「轉世重生」,而西藏密宗與尼泊爾「隱宗」之間更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他與閒雲大師根本就是一家人。

    張百森拔掉了玉瓶上的黑色塞子,雙臂一振,兩隻玉瓶同時飛了出去,急速穿過余煙裊裊的柴堆,半空迴旋,又落在他手心裡。玉瓶是透明的,我跟蕭可冷都能看見它們穿過火堆時,己經裝了滿滿的死者骨灰回來,在瓶子裡發出微弱的火光。

    「大道不死,白雪為尊;精誠所至,蓮花復生;千峰之巔,唯高唯極;焚我俗念,重化為人。」張百森低聲禱告著,後面跟著一連串的尼泊爾語經文,音節急促,根本來不及細辯。

    等他蓋好了玉瓶上的塞子,像僧等人才回過神來,拍打著肩膀上的柴灰圍過來。他們剩餘的工作,就是最後清掃現場,讓輪迴院等待下一個壽終正寢的死者。

    籐迦的焚化工作肯定不會在這裡進行,日本有屬於皇室專用的殮葬機構,禮儀極其複雜繁瑣,幾乎是常人無法想像的。

    我明白,張百森的北海道之行到此就要結束了,受了這麼大的挫折,葬送了邵家兄弟之後,他應該明白,單人匹馬挑戰「天忍聯盟」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象僧最先靠近火堆,手裡提著一張巨大的鐵掀,要將柴灰與骨灰一起鏟到旁邊的鐵盒子裡。按常理來看,這種工作似乎不該他來做,而屬於那群專管誦經煉化工作的僧人們。他的疑點越來越多,簡直到了破綻百出的地步。

    張百森陡然大吼一聲,雙掌一圈一捺,平地捲起一陣怒嘯的狂風。

    我站立的位置與他至少相距二十五步,但狂風一起,鼓動了火焰的餘溫,直接撲到我的臉上,頓時覺得眉目一燙,忍不住向後仰頭躲避,砰的一聲撞在蕭可冷的額頭上。如果不是正在分心思考「隱宗」與西藏密宗的關聯,這種猝不及防的變化,肯定能輕鬆應對,但現在蕭可冷「呀」的一聲低叫,雙手摀住頭頂,咬著牙絲絲吸氣。

    與張百森近在咫尺的象僧被狂風直拋起來,向西面跌出去,噗遁一聲落在西屋頂上,稀里嘩啦地踩碎了十幾塊青瓦,隨即翻滾著落地。其餘僧人還沒來得及靠近火堆,便無法自控地後退跌倒,嘴裡「哎呀哎呀」地亂叫著。

    滿地帶著火炭的灰燼猛然間飛上半空,在張百森雙臂急速揮動之下,拉伸成一條來勢洶洶的怒龍,足有七米多長,以昏暗迷濛的夜色為背景,景象蔚為壯觀。

    「去——吧……」張百森扭腰旋身,騰身而起,雙臂向北推送,這怒龍也隨即高飛,越過北屋頂上,遠遠地衝向茫茫夜空,一直逆風飛出三十幾米,才嘩的散開,紛紛揚揚落下懸崖。

    象僧小聲呻吟著,他這種偽裝出來的疲態,只會更明白地告訴我,他是「假的」象僧。很明顯,他在半空下墜的過程中,使用了很絕妙的「凌空千斤墜」的滑步動作,卸去了張百森的掌力,才輕飄飄落在屋頂。踩碎屋瓦的動作,更是他故意做出來掩人耳目的。

    蕭可冷放開雙手,也意識到了象僧的怪異,低聲問:「風先生,你在懷疑他是誰?」

    「一個輕功非常高明的人,在你之上。如果不動用槍械,只怕留不住他。」我回答的同時,蕭可冷己經預先挑開了手槍的保險桂,發出「卡嗒、卡嗒」的兩聲輕響。

    楓割寺房舍連綿,黑暗的角落極多,只要對方存心逃跑,幾秒鐘內便能消失在茫茫黑夜裡。蕭可冷從我背後閃出來,裝作滿臉驚駭的樣子,悄悄向西移動位置,從另一個角度,對像僧形成合圍之勢。

    青磚地上一千二淨,張百森的劈空掌功夫十分高明,即使在受傷之餘,掌力還是雄渾之極。

    他整了整衣服,向著骨灰消失的方向合掌深深一拜,然後大步向我走過來。

    「風,邵家兄弟一走,我也該離開這裡了。」他的國字臉上滿是滄桑,再也沒有了剛到楓割寺時的意氣風發。當時力敵神壁大師和龍、象、獅、虎五大高手的時候,應該沒想到會是今天這種頹唐結局吧?

    「回尼泊爾去?」我試探著問。

    「對,閒雲大師告訴我,人世如棋,劫盡棋亡。這盤棋,我己經徹底認輸,連可供打劫的劫材都沒有,再留下去,就永遠是江湖的笑柄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向北屋屋頂上望著,連連苦笑,眉心深深地皺起來,紋路深陷,像是高懸著的十幾把緬刀。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能戰勝楓割寺的高手,卻找不出暗殺邵白的兇手,甚至一點線索都沒有。

    「代我向巴奈杜大師問好,幾年前路過尼泊爾時,曾在萬人從中,聽他宣講雪域奧義,受益非淺。希望下砍有機會再到阿布熱宮拜訪他——」我向張百森伸出手,對這個結局也感到無可奈何。

    張百森沒跟我握手,而是雙掌豎在胸前,屈起食指、中指,拇指、無名指、小指彎曲向上,合成一朵盛開的雪蓮的樣子,向我彎腰鞠躬。這種禮節,是「隱宗」中弟子離開師尊時的告別大禮,尼泊爾語中稱為「安苦傑西刻苦」,譯成漢語叫做「蓮拜」。

    我大吃一驚,側身閃開,急忙彎腰鞠躬還禮。不管怎麼說,我的年齡跟輩分,都不足於承受任何人的「蓮拜」,更何況是號稱「大陸第一特異功能大師」的張百森?

    「風,閒雲大師到北海道來,除了尋找龜鑒川大師一起回雪域去參悟上天降下的聖諭,另一方面,他告訴我,與佛有緣的人就在楓割寺裡——就是你。他在七世輪迴裡等待重新投胎時,便己經感知到了你的存在,從降生到能坐、能言、能走之後,始終用?潛聽*?探測你的下落,最後終於在這裡相遇了。」

    張百森的臉上顯出前所未有的虔誠,蕭可冷在側面己經聽得愣怔住了,一會兒看著我的臉,一會兒目光又落在張百森身上。

    「我「隱宗」門下,所有的弟子以悟性分等緩,而不像凡塵俗世裡那些按出生年齡、入門先後論資排輩的門派。閒雲大師曾說,從天山以北到雪山之南,說到悟性、靈氣,可能再也不會有人超過你,所以,要我以後有機會一定請你去阿布熱宮的「鏡台」參悟,極有可能對「隱宗」日後的成長壯大,有無法估價的好處。在此,我代表巴奈杜大師向你——我們最尊貴的客人發出邀請,完成了北海道的事之後,千萬請來赴約,那是我們「隱宗」的榮幸。」

    張百森又深深鞠躬,我急忙雙手托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的大禮。

    閒雲大師來得快,去得也快,我連請教的機會都沒有,倍感遺憾,以後真的有機會再去西藏雪山之南,一定要想辦法拜訪的。

    我很想對他說些安慰的話,可惜邵家兄弟的死,無論多漂亮的場面話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張大師,你是異能界的高手,必定也看破了生死,所以,還是把邵家兄弟的結局,當作上天安排的宿命好了,一路保重。」

    直到告別離開,張百森再沒握過我的手,臉上也不再有笑容。

    蕭可冷楞楞地看著他出了輪迴院,驀的驚歎:「風先生,你到底是不是地球人?我問的是「標準意義上的地球人?」

    我是什麼人,自己清清楚楚,別人怎麼說都只是虛幻的理論定義,不能改變事情的本質。

    象僧爬起來,雙手用力捂著頭頂,愁眉苦臉、一步三搖地走了過來。

    我微笑著望著他:「像大師,這次邵家兄弟煉化的事,你太費心了。我會簽張支票給你,在場的幾位大師,見者有份,絕不食言。當然,這是我們的私人酬謝,今晚的事,最好不必讓其他人知道,怎麼樣?」

    有錢拿,僧人們當然高興,畢竟就算出家入寺,也得處處花錢,有人大把撒錢,他們當然求之不得,個個面帶喜色,連連點頭。

    我帶蕭可冷出了輪迴院,只走了一百多步,在一個閣樓的陰影裡停下了腳步。

    蕭可冷看了看腕表,若有所思:「就快到十一點了,風先生,要不要去監視象僧的舉動?他露出的破綻極多,被別人假冒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了!」

    遠遠的,我聽到輪迴院的門被「咣當」關閉的聲音,僧人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向右側的幾個院子裡走。像僧住的地方,是在洗髓堂北面,從我們站的位置出發,還要向東、向南四排房子。

    我冷靜地笑了笑:「不急,至少一個小時後,夜深人靜,他才會有什麼詭秘活動。這段時間,我們不如討論一下風林火山的事。」以谷野的功力,還能被風林火山控制住,可見後者似乎才是我們最危險的威脅。

    蕭可冷向後縮了縮,緊貼石牆,將自己完全隱藏在暗影裡。她看起來心事重重,不停地抬手撫摸著自己的短髮,一陣一陣發愣。

    「不知道關寶鈴睡了沒有?」無意中向南遠眺的時候,我心裡掠過這樣的念頭。楓割寺似乎是個不祥之地,風波不斷,接連有人被殺,而且谷野與風林火山的忍者內部之爭頻發,如果關寶鈴渴望的「上天神諭」再不出現,我們真的有必要先退回尋福園才對。

    「風先生,我想請教一下,關於「大殺器」和赤焰部隊的事,您怎麼看?」蕭可冷突然開口,並沒有理會我剛剛提到的話題。

    這個問題,敏感地跟她的朝鮮人身世緊密相關,我以前就想過,卻不好亂加猜測。

    蕭可冷反手從口袋裡取出一件東西,捏在指尖上:「風先生,請看——」

    那是一枚閃閃發光的純銅子彈,外殼上好像刻著什麼圖案。我不必接過來,就能想像出上面刻的應該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並且下面刻著一顆裹在圓圈中的五角星。

    「我知道,這是赤焰部隊的聯絡徽章,他們找過你?」我的腦子裡迅速勾勒出了蕭可冷的心事——赤焰部隊為了在北海道順利展開行動,以身在平壤的金純熙要挾蕭可冷,讓她乖乖地為朝鮮人服務。

    「對。」蕭可冷仰天長歎。

    「他們要什麼?」對於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我應該能找到答案,但仍想得到最後的確認。

    「大殺器,伊拉克來的絕世寶物。」這是預想中的答案,但我並不看好朝鮮人能在這場掠奪大殺器的戰鬥中取勝。他們插手太晚了,畢竟這是日本人的地盤,只要大人物一聲令下,封鎖整個北海道海岸線,任何人只怕都插翅難飛。

    「唉,我以為輾轉幾個國家,隱姓埋名,遠在他鄉,肯定己經沒人留意到我的存在了。到頭來,仍然難逃赤焰部隊的搜羅。這個地球實在是太小了,每個人的背景幾乎是透明存在的,而間諜機關的觸手卻是無處不在,從一片殘破的指甲就能邏輯推理,然後做最縝密的邏輯推理,最終查找出猛犸像這樣的龐然大物來。我每次看到這枚子彈,都會覺得自己永遠無處藏身——」

    她凝視著這枚不到一寸長的子彈,眼神漸漸絕望。

    這不是普通的子彈,而是代表著朝鮮人的國家權力和國家利益,永遠都會是蕭可冷的噩夢。

    此時,我們可以把自己蕺在黑暗中,暫時取得心靈上的片刻寧靜,但黎明到來的時候,無數看不見的觸手隨時都能伸到她的身邊來,攫走她擁有的一切,殺死她或者把她變成第二個「金純熙」。

    「來的人由誰帶隊?是不是代號「特洛伊」的樸星舟?」我曾經查看過赤焰部隊的高手檔案,樸星舟有一個外號,叫做「百變王」,最精通易容術,能無限制地改變自己的外貌、體型和聲音,

    「對。」蕭可冷正在漸漸消沉下去,稍停,又補充了一句:「共一百人,除了特洛伊,還有曾在前蘇聯製造過無數起恐怖活動的「紅色鈾」崔鏡太,他曾是主席御封的超級軍火專家,對全球任何一個國家出產的軍事產品無所不通——」

    我笑著打斷她:「我知道,那個經常自吹自擂說「一個人就能發動一場恐怖戰爭」的犯罪狂,被前蘇聯總統七次頒下紅色絕殺令的怪人。」

    崔鏡太的存在,曾令前蘇聯的克格勃們傷透了腦筋,動用了一切監聽手段,十幾次狙殺了他的行動助手,但卻沒能阻止一九九五年冬天的兩個月內,他在前蘇聯的六個中心城市裡,連環製造了十一起汽車炸彈爆炸案,並且成功地殺傷了俄羅斯的兩大軍火販子,不花一分錢就拿到了朝鮮急需的核試驗動力燃料。

    沒想到朝鮮人竟然偷偷摸摸地全力以赴而來,似乎對大殺器志在必得。

    蕭可冷的短髮和雙眼,同時在黑暗裡閃閃發光,越發像一隻隨時待命出擊的獵豹。

    「他們要你做什麼?」我凝視她的雙眼,三十秒內,審時度勢,勾勒著特洛伊的奪寶計劃。

    「恰恰相反,他們對我的唯一要求,就是什麼都不要做,至少——什麼都不要幫您做!」獵豹的眼睛開始充滿危險的野性,我知道,做為金純熙的妹妹,她的血液裡,肯定不會缺少鋌而走險或者「一怒沖天」的彪悍氣息。

    「還有呢?」我伸手在石牆上摸了一把,冰冷潮濕,己經開始結霜,馬上補充著:「別靠在牆上,霜沉露重,小心著涼。」

    「還有就是……最好能殺了您。」蕭可冷說出了心底的秘密。

    「殺了我?他們把我當成最主要的敵人了?可惜,大殺器是美國人和多國部隊要的東西,我還沒興趣跟他們爭。其實你可以告訴特洛伊,有本事,就從日本人手裡搶「大殺器」過來。在東亞這塊地盤上,等他們戰勝了日本人,再奢談武力擴張或者爭霸世界不遲。」

    被赤焰部隊列為頭號敵人,我感到有些無辜。像他們這樣的彈丸小國,地球上數不勝數,不知是由於自卑還是過度的自尊,越是小國家越夢想一朝稱霸。二戰時期的三大軸心國莫不如此,過了六十年,風水輪流轉,似乎又該其它小國動這種老虎啃天的變態主意了。

    東南方向的一座院子突然亮起了燈,雪白的燈光照射在院外的一棵枯乾老樹上,在茫茫夜色裡顯得格外驚人。

    「走吧,那是象僧住的地方,咱們可以開始了。」我轉身向南,但就在這一瞬間,蕭可冷驟然雙手齊出,掌心一翻,兩隻黑洞洞的槍口己經指向我的右邊太陽穴。保險桂是早就打開的,她的兩手食指都扣在扳機上,只要不到一厘米的扳機自由行程,就能把兩顆子彈送入我的腦袋裡。

    「你的動作又加快了,應該不超過零點零五秒,加上扣動扳機、子彈出膛的間隔,己經超出了赤焰部隊的手槍速射標準。小蕭,原來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有所保留?」槍口冰冷,殺氣騰騰,而且我感覺到茫茫夜色裡,殺機無處不在。

    蕭可冷長出了一口氣,慢慢收回雙槍:「我只想試一下,您會不會給我開槍的機會。」

    我無聲地笑了:「你拔槍射擊的動作毫無破綻,但你距離我太近了,給了我瞬間展開反擊的機會。半米距離內,真正的高手發出殺招的速度,不會比子彈慢太多。所以,以後真的想殺我的話,請在十米距離內開槍,或者直接從我背後開槍,那樣得手的機率會大一些。」

    即使像她那樣完美的射擊動作,在我眼裡,仍舊露出了至少五個以上的破綻。我不相信她會扣動扳機,才沒有立即反擊。

    「風先生,您那麼相信我?」蕭可冷收起槍,苦笑著補充:「其實彈匣裡根本沒有子彈。」

    我認真地望著她的臉:「蘇倫的朋友,至少不會是出賣自己人的叛徒。其實,你也可以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樣。真正的朋友,永遠都會把自己的後背放心地交給對方,記住我的話。」

    這句話,更適合於十年前甚至更早時間的江湖,而不是現在,但我知道,以蘇倫的聰慧睿智,交朋友的眼力絕對百分之百的正確。蕭可冷向身後的輪迴院方向看了看,取出彈夾,啪啪兩聲,裝入槍柄,隨即手指一勾扳機,嚓的一聲,子彈上膛。

    「風先生,我有個奇觀的預感,像僧就是鼠疫,從他行走時的身法和狡黠多變的眼神,基本能看到從前的黑夜天使幫?神偷?鼠疫的七八分影子,您說呢?」

    她跟在我後面,盡量貼著牆壁的陰影向前走。

    我比她更確信這一點,不是「七八分」,而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肯定,像僧就是鼠疫假扮而成,輕功、體味、眼神、說話方式,都說明了這一點。最重要的,他的衣袖幾次被風掀動時、包括跌在屋頂上又滾落地下時,他第一個想到要保護的就是自己的衣袖。

    「我也這麼想,但他既然能用最高明的易容術將自己變成象僧,又為什麼不能消除手腕上的紋身,何必非得用拉扯衣袖的笨辦法來遮掩?」這一點,讓我的判斷打了百分之五的折扣,否則的話,我會百分之百指明他就是鼠疫。

    十五分鐘後,我們靠近了那座小院。院子裡沒人,剛剛雪亮的燈光己經熄了,屋裡只亮著一盞幽暗的床頭燈。屋門緊閉,靜悄悄的沒有多餘動靜。

    鼠疫手裡曾擁有過「煉獄之書」,一本記載著「海底神墓」入口密碼的古書,並因此被「黑夜天使」以叛幫罪擊殺。他能活過來,本身就證明對於幫眾們的追殺早有系統的應對方法,才會騙過了所有人。

    我在蕭可冷耳邊低聲說:「你在牆外古樹上監視,我靠近門口聽聽。如果有人從屋子裡跳出來,你儘管向第一個人開槍,絕不會是我。」

    那棵古櫻花樹距離屋門口大約十五米左右,稍稍超過了手槍的最佳射擊間距,如果有一柄突擊步槍就完美了,三十米內獵物絕對無法藏身。蕭可冷答應一聲,迅速登上古樹,貼在樹幹的陰暗面,向我做了個「完畢」的手勢。

    楓割寺少了守夜巡邏的僧人,的確也給我和蕭可冷的夜探帶來了方便。四周極其靜謐,似乎所有的僧人都睡熟了,連夢囈都一聲也聽不見。

    我翻過院牆,輕飄飄地落在窗前,摒住呼吸,再將耳朵貼在窗戶邊。屋裡沒有多餘的任何動靜,甚至聽不到睡夢中的人打鼾或者呼吸的聲音,這明顯不符合邏輯,因為象僧此刻就在屋裡。
匿名
狀態︰ 離線
222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20:57:59
第四部 超級武器  10煉獄之書,黑夜天使

    陡然間,窗紙嚓的一聲,被一股勁風刺破,勁風後面帶著一陣氣勢洶洶的殺機。

    我的精神處於全神貫注之下,所以很輕鬆地躲過了這一刺,右手噗的一聲穿破窗紙抓了進去。腦子裡一剎那估計出來的兵刃長度毫無偏差,恰好抓住了對方的手背,迅速收緊,先控制了對方的連續攻擊能力。

    「是誰?」象僧低沉地叫著,窗紙又一響,一柄灰背白刃的武士刀又柳了出來,直奔我的小腹。

    我的右手一翻,奪下了對方手裡的三稜軍刺,橫向一削,卡的一聲擋開武士刀。

    這種三面全部開著血槽的軍刺,屬於美國人的專利,近距離攻擊中,威力巨大,一旦刺中目標,隨即形成不規則切裂傷口,很難愈。

    「鼠疫,是老朋友來了。」從他的兩次攻擊裡,終於確定了他的真實身份,一個早應該被日本警察埋葬的「死人」。

    門開了,昏暗的檯燈光射出來,卻沒有人出聲。

    「出來說話吧?院子裡空氣好一些,省得你整天裝來裝去,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其實,如果沒有其它事一直困擾著,應該能早點識破他的偽裝。

    鼠疫仍舊沒有應聲,我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跨了進去。一個逃過「黑夜天使」追殺的人,不遠走高飛,仍然停在原地,並且百般偽裝,究竟是為了什麼?以鼠疫的貪婪本性,如果沒有巨大的寶藏吸引著他,怎麼會如此留戀楓割寺?

    我沒抬頭,己經感覺到殺氣來自頭頂。鼠疫是老江湖,應該明白我們之間的武功差距,所以才會企圖從粱頂俯衝直下,發出致命的一擊。

    屋子裡的陳設相當簡陋,一桌一椅、一燈一床而己,現在床上的被子仍然整整齊齊地疊放著,顯然他根本就沒打算睡過。

    「我們之間,沒什麼利益衝突,何必跟我過不去?」粱頂的人慢慢開口,從象僧的急促聲音轉換為鼠疫老奸巨猾的長音,他輕輕彈了彈手中的長刀,發出「噹」的一聲。聰明人總知道時機進退,他既然確定不是我的對手,當然也就不會輕易出手。

    「對,沒有利益衝突,下來說話不好嗎?」我慢慢地把軍刺放在桌子上,抬高雙手,表示自己並沒有敵意。

    鼠疫呼的一聲落地,挺直了身子,舉手撕下了臉上的一層極其輕薄的面具,重新現出瘦削蠟黃的臉。

    夜深人靜,這是一個非常適合圍坐在火爐邊喝酒談心的時刻,但這裡連杯水都沒有,只有無邊無際的蝕骨寒氣。

    「我以為你己經死了,是不是「黑夜天使」的人也會這麼認為?可惜以你的易容術,完全可以裝成另外一個人,比如原先的石島,或者更不起眼的僧人,何必一定要扮成象僧?」這是我最感到困惑的地方。

    鼠疫走到桌前,把手裡的刀和面具放下,也抬了抬雙手,證明自己的誠意。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楓割寺的高層秘密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藏經閣的某些秘密,神壁大師的、龜鑒川和布門履兩位的、籐迦公主的、谷野神秀的……其實,我的目標是要把這些秘密全部累加起來,然後求得最合理的有機邏輯推論——」

    鼠疫的目光狡黠地閃爍著,不時地停下來摸著自己的鼻尖。

    「你這裡,沒來得及生一盆火嗎?還是自身所練的武功,根本就不能靠近火?」我故意岔開話題。他所要的,不過是把自己的秘密兜售出去,獲得最大的利益,從最早一次在尋福園的交手,我就知道自己會是他的最佳買主。

    「風先生,咱們之間,既沒有交情,也沒有仇恨,而且這裡根本不需要火——我有什麼、我要什麼你也很清楚。夜深了,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怎麼樣?」

    鼠疫的眼珠不停轉動著,像極了一隻被逼上絕路的老鼠。在沒有弄明白他的底牌之前,我對交易沒有什麼興趣,只是覺得他不會輕易交出最後的秘密。

    「你有什麼?」我輕輕搓了搓手。

    「煉獄之書。」他直截了當地回答,毫不遲疑。

    我又感覺到了殺氣,彷彿就來自於桌面上一刀一刺。

    「上一次,你己經說過了,這本奇書,據說「黑夜天使」也在苦苦尋找。或許,你可以交給他們,免除被追殺的厄運,而我只想弄清楚,楓割寺到底有什麼寶藏吸引著你冒死留下來?難道也是各路勢力爭相追逐的「日神之怒」」

    如果真的這樣,鼠疫就太愚蠢了,明明知道覬覦這寶貝的人多不勝數,根本容不得單槍匹馬的江湖人插手。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目標,我只問風先生,對?煉獄之書?感不感興趣——」

    我倏地探身,右手抓住了他腰帶部位一團鼓鼓囊囊的東西。那是幾張被揉作一團的紙,很可能就是我到達小院之前,他正在看的東西,倉猝之間,揉搓後放進了懷裡。

    「這是什麼?」在他來不及防禦抵抗之前,我又回到了椅子上,把拳頭大的紙團丟在桌面上。毫無疑問,紙張與神壁大師的日記簿上的紙近似,我甚至懷疑,日記簿上的很多地方,就是被鼠疫撕下來了,只留給我無關緊要的殘品。

    鼠疫冷笑起來,搖搖頭,走到門邊,嗤啦一聲,把紙門關上,並沒有試圖逃走的意思。

    我把那團紙攤開,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是四張縱橫交錯的棋盤,上面零星落著十幾個黑白棋子。四張紙拼在一起的時候,恰好組成一張完整的棋局,旁邊則用鉛筆記錄著大概五十餘步下棋的次序招法。

    中、日、韓三國是全球圍棋的推廣中心,歷史悠久,並且三國都把這項高智商的遊戲比賽做為自己的國粹,所以棋局、棋室隨處可見。

    「只是棋局而己,沒什麼好奇怪的。」鼠疫的表情非常平靜。

    我看到紙張四周不規則的地方都被小心地剪掉,就算知道那是日記簿上的某一頁,也根本無法對號還原了。

    「睡不著,想打譜消磨時間,你對這個也感興趣嗎?」他的情緒明顯有幾分得意。

    毫無疑問,這是張剛剛完成佈局的棋譜,下一步輪到黑棋下子。這樣的局面,天地廣闊,黑方可以去任意位置落子,或擴勢、或接戰,選擇非常多。手術刀曾多次告誡過我不可「玩物喪志」,所以,對於圍棋,我也只不過是初段水平,談不上高明。

    「這些紙張,是來自神壁大師的日記吧?」我把紙收起來,放進口袋。

    鼠疫沉默著,毫無表情,但隨即又舊話重提:「風先生,?煉獄之書?裡藏著通向「海底神墓」的線索,如果你不想捷足先登,那就等著後悔好了。歐洲買家,至少能出一」他伸出右手,叉開五指。

    袍袖滑落到手肘上,我又一次看到了那朵粉紅色的蓮花,醒目地紋刻在他手臂上,隨著筋絡的扭動跳躍著。

    「我可以出兩倍於歐洲人的價格,只要它有傳說中的神奇作用,還有,你最後不要亂講話,這種時候,每個人都不會太有酎心,對不對?」蓮花等於水下那兩扇門的鑰匙,鼠疫怎麼會把它紋在自己身上?鼠疫跟大哥有什麼關聯嗎我想不遁這個問題,但卻知道,要想讓他這樣的老傢伙說出真話,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鼠疫得意地笑起來:「中國人做生意就是夷快!不像歐洲人或者老美一樣,連交易金額的利息損失、{[率變更都算得一清二楚。幾千萬的生意都簽了,還在乎這點小錢?」

    他走向房間的西北角,由牆角的最下端開始伸手丈量,向上升高了四十厘米,然後水平向東量了三十厘米,接著折向牆角的原點,構成了一個邊長比例分別為四、三、五的直角三角形。他把右手中指頂在這個三角形的中心平衡點上,用力一按,「卡」的一聲,頭頂橫粱上彈開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暗格。

    「「煉獄之書」就在上面,支票什麼時候可以給我?」他仰頭向上,焦灼和甜蜜在臉上交替閃現著。

    屋頂黑乎乎的,暗格又恰好處在燈光反射不到的地方,只能大概看到它的樣子和尺寸。

    「你把它取下來,驗貨再談。」我不會陷害別人,卻也不會輕易被人陷害。

    黑夜天使組織至少發明了兩百種以上的*,可以在十五個顆粒的微量範圍內,讓人死或者是讓人生不如死。

    「你太小心了,行走江湖,不大膽怎麼能發橫財?」鼠疫訕笑著。

    門突然被拉開,一個人裹著一身寒氣飄了進來,單手持槍,指向鼠疫,回手又把門關上。

    我楞了一下,因為進來的是蕭可冷,我明明吩咐過她,要在外面古樹上擔任外圍警戒的,擅離職守的話,我們等於完全把四面環境開放給了可能出現的敵人,殊為不智。

    「九四四九四九五五,甲坑正戶行神英四。」蕭可冷吐出了一串毫無實際意義的漢字,向前跨了三步,槍口狠狠地戳在鼠疫太陽穴上。

    鼠疫突然沉默下來,眼神變得空洞迷茫,呆滯地向前望著。

    「你這個叛徒、懦夫——當年我大哥那麼看重你、栽培你,還要保薦你做安全局的頭號要員,但他有了事,你不但一走了之,還在二哥聯絡你洗劫醫院救大哥出來的時候,裝聾作啞,害得我們兄妹只能逃亡江湖。現在,你還有臉使用這個藏寶的極端方法?」

    蕭可冷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抖動著,食指不斷地在扳機上輕輕顫抖,隨時都會無法控制地開槍射擊。

    突然的變化讓我一下子成了「坐山觀虎鬥」的局外人,之前,蕭可冷也見過鼠疫,但卻從沒這麼激動過,而且也沒說過開始兩句的古怪暗語。

    空氣一下子緊張地幾乎凝固起來,足足有三分鐘,三個人保持著一動不動的靜默姿勢,只是蕭可冷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地滴在方磚地上,發出單調的「啪啪」聲。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無處不在的殺氣,應該是來自於蕭可冷的。每次提到有關金純熙的往事,她都會異常激動,無法避免。如果鼠疫從前真的做過對不起金純熙的事,誰也保不準她會不會開槍射殺他。

    「對,我是個懦夫,小妹,你開槍吧。」鼠疫終於開口,聲音與表情同樣沉重。生與死的轉換,只需要扳機超過一厘米的自由行程。

    「我的確沒臉再用老大發明的『勾股弦藏匿方法』,他只教會我一個人,待我比親兄弟還貼心。在他出事之前,派我進入『黑夜天使』臥底,還說過只要完成這次任務,除了代我向主席請功申請一級國家勳章外,還為提升我為安全局總管。小妹,你以為我不想殺回平壤,救老大出來?那種方式太危險了,如果跟二弟一樣衝動,只會把老大散落埋伏在民間的親信全部葬送掉。主席的智囊團向來主張『斬草無比除根,懲惡絕對殺盡』,老大被送進療養院的事,本身就是個誘餌。或許在江湖上,你跟二弟的名氣都遠到於我,但論到政治鬥爭勾心鬥角地傾軋,你們始終顯得太純潔了。」

    鼠疫在自己臉上用力揉搓著,幾秒鐘之內,他的膚色變得蒼白,五官也轉換得端端正正,甚至眼睛的形狀眼球的顏色都變了,從任何角度看,都是一個標準的韓國熱血軍人形象。我脫口叫出來:「你是——『黑星』,朝鮮人的『金牌臥底』?」

    這是一個久違了的名字,當年叱詫東亞諜報戰時,曾上過美國人的「國家公敵暗殺榜」,如今卻只能偶爾見於歷史裡了。

    鼠疫苦笑起來:「忘了『黑星』的名字吧,當朝鮮國旗上的紅星蒙上了弓藏狗烹的陰翳,我寧願放棄過去的所有信仰。我現在的名字叫『鼠疫』,一種無所不在的疾病,不會為任何國家出力,而只會給別人帶來災難。」

    他的光輝形象,的確是隨金純熙的倒台而瞬間宣告消失的。

    蕭可冷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憑心而論,金純熙的衰敗,不過是宮廷鬥志的歷史重演,只有當事人感覺最為沉痛尖銳,對於其他看戲的人而言,早就麻木。

    我仰面看著屋樑,以我的輕功,一躍而起,就能拿到傳說中的「煉獄之書」。

    「小妹,拿這個回去,就能換老大出來。我知道特洛伊他們的使命——」鼠疫脫去了狠辣乖僻的偽裝之後,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當年手術刀看亞洲歷史,點評冷戰期間著名間諜的時候,許多次提到「黑星」的名字。拋開國家恩怨不談,「黑星」絕對是亞洲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輕功,快手,神偷三項絕技集於一身,是亞洲各國的間諜系統,都在夢寐以求的尖端人才。

    「拿它下來!」蕭可冷向後撤了一步。金純熙變成植物人那個特殊事件隨時間的流逝,已成歷史,無法改變,再衝動,再忿蠻也於事無補。

    鼠疫肩頭一動,即將飛身躍起,但我及時地出手壓在他肩膀上:「請稍等——我想知道『煉獄之書』是怎麼落到你手裡的,而上一次你寧願詐死都不肯交出它,又是為了什麼?」

    盲目相信別人,不是智者所為,特別是我感覺到窗外的茫茫夜色裡,正在聚攏著越來越濃烈的殺機。可惜沒有第二個可供驅使的高手,或者絕對需要在院外設置瞭望哨,別等到敵人的刀壓在脖子上才後悔。

    蕭可冷的情緒如此激動,已經不適合再分配她做任何工作。

    「怎麼?怕我使詐?風先生,你不瞭解我跟老大,二弟,小妹的關係,就算砍了自己的頭,我也不會出手算計他們。」鼠疫苦笑著。

    我笑了笑:「不,我只是對它的來歷好奇,而且猜不透你冒著生命危險羈留在楓割寺的原因。」

    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矛盾,他有寶貝在手,隨時能換到巨款,怎麼還不遠走高飛?到現在為止,楓割寺已經成了各方勢力的終矢之的,他就更沒有理由第二次跳出來。黑夜是「黑夜天使」活動最頻繁的時段,我懷疑他們自始自終就沒放棄過對『煉獄之書』的追索。

    據說,「黑夜天使」的人天生就對寶藏有極度敏銳的嗅覺,寶藏出現,他們也會隨影而至。

    「小蕭,冷靜些,情況並不沒有咱們想像的那麼樂觀。」我最擔心的是關寶鈴那邊,只怕小來一個人,應付不了可能發生的危險。大亨的人馬埋藏在暗處,不一定能勝得了佔據「天時地利人和」的「黑夜天使」。

    院子裡又起風了,漫無目的地亂捲著,窗紙正在發抖。

    面對這所小院,古樹是位置最佳的監視點和狙擊點,所以我希望蕭可冷回到她原先位置上去。

    蕭可冷連做了三次深呼吸,重新把槍收回口袋裡。

    事不管己,高高掛起。每個人都有自己真正關心的事,她遇到與「金純熙」有關的事會發狂,就像我每次聽到與大哥有關的話題會心情極度激盪一樣,所以,我離間她的感受。

    「對不起。」她向我低下頭輕聲道歉。

    如果把我們監控鼠疫的工作當作一次嚴格的軍事行動,隨意失去自己的位置,無論是誰都會受到軍法的處置,毫無例外。從蕭可冷的隨意性,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了江湖好漢無法戰勝正規軍隊的必然性。

    「沒事,危險無處不在,小心。」

    無須贅言,她明白我的意思,隨即向門口走去。

    開門的那一剎那,一陣風捲著一大團枯葉衝了進來,迎面打在她身上。外面的風很大,吹過樹梢時,不斷地發出「咻咻」的呼嘯聲。

    院子裡空蕩蕩的,正面的木門也緊閉著,只是天空一片昏黃,預示著即將到來的一場晚冬瑞雪。

    「小妹,我會把『煉獄之書』留給你,你放心。」鼠疫大聲叫起來,但很明顯,他說的話意思很古怪,似乎是故意說給有些人聽的,既不是針對我,也不是針對蕭可冷。

    屋裡的燈光直線傾瀉出去,不偏不倚落在古樹的主幹上。我突然有了不祥的感覺,門對枯樹,正應了風水格局裡的「迎門殺」,絕不是吉兆,並且現在是寒冬季節,那棵樹上,只留下寥寥可數的幾片樹葉,隨風招搖著。

    方才命令蕭可冷藏身於大樹的時候,站立的方位不同,我並沒意識到那裡是陰陽彙集的「死穴」,禁不住渾身冒了一層冷汗,急忙制止了她:「小蕭,你還是去屋頂左側,同時監視『亡靈之塔』和冥想堂的方向。二十分鐘後,我們一起撤向小院,與小來會合。」

    蕭可冷在門口停了幾秒針,皺著眉向枯樹凝視著:「迎門殺?」

    我點點頭:「對,怪不得像僧既不能升級出位,也不能領悟佛法大道,有這樣的佈局在這裡,所有前途命運都遭天殺亂斬,沒死已經是足夠幸運的了。」

    鼠疫苦笑著接過我的話題:「他已經死了,在我冒充石島被你們發現之後,為了接近你,我只好連他一起殺了,丟在懸崖下面。」

    石島的怪異自殺,毫無疑問是鼠疫自導自演的一場悲劇。

    蕭可冷翻身躍上房頂,我聽見她的腳步聲輕輕移動到左側的瓦壟上。有這道崗哨在,至少能在殺機臨近時,迅速做出反映。

    「現在,可以去下它了嗎?」鼠疫滿臉發自內心的深重的苦笑。

    我凝視著他的雙眼,對他能將眼睛一起改變的易容術神技由衷地佩服,但我應該相信他嗎?或者那又是某種奇妙的機關——

    「黑星……前輩,或者你能不吝說說它的來歷?」我明白,在行動之前做的準備工作越足,出現紕漏的可能性就越小。一個反叛國家組織隱姓埋名流浪江湖的人,天知道他的思想已經變成什麼樣了?江湖是個巨大的染缸,再正直善良的人,到最後也會變成一色彩駁雜的怪物。

    我的手掌只是輕輕壓在他肩膀上,以他的輕功隨時都可以滑行避開,但我的右手早就扣住了戰術小刀,可以應付下一步的突然變化。只要他沒在一秒針內逃出這個房間,我就能瞬間留住他。

    鼠疫長歎一聲:「好吧,你是第一個看到『煉獄之書』還如此沉得住氣的人——要說它的來歷,必定牽扯到一個人,他是盜墓界的奇人,只是失蹤十五年後,江湖上風起雲湧的後輩們大多已經把他遺忘了。」

    我縮回了自己的手,同時移步後撤,離開那根橫樑的垂影位置。

    「我不必說他的名字,有一年——我記得很清楚,就是美國人發動『沙漠風暴』行動的那一年,我帶著一項重要的使命到楓割寺來……」

    我突然心中一動:「沙漠風暴行動發生在一九九一年一月十七日清晨,到現在恰好十五年,難道『大殺器』的出現,消失和再出現,會跟兩次伊拉克戰爭有絕對關係?」

    那麼,鼠疫提到的盜墓高手,會是大哥揚天嗎?
匿名
狀態︰ 離線
223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20:58:30
第五部 海底迷蹤 1真正的煉獄之書?

    「就在一個下著鵝毛大雪的深夜,我偷偷的進了尋福園別墅,躲在主樓西側的房間頂上。那時侯,我還年輕,輕功差不多能到「踏雪無痕」的境界,所以從進入到藏匿完畢所發出的動靜,不會比積雪壓斷枯枝的聲音更響。」

    風更緊了,從略微開著的門縫裡向外處看,竟然真的下雪了。

    「我看到的那個人,站在尋福園的水亭裡,面前擺著一個畫架,上面放的不是畫板,而是一塊巴掌大的木牌。他正舉著一柄放大鏡,專注地盯著木牌看。我取出隨身帶的超高倍率望遠鏡,瞬間便看青了那木牌上寫刻著的東西,很奇怪,只是兩朵造型優雅的蓮花而已。」

    我保持著微笑的表情,無論鼠疫說出什麼奇特的經過來,我都會認真接受,因為他才是真正和水下密洞有關係的。

    「蓮花?」

    「對,蓮花,一朵青色,一朵粉紅色。那塊木牌採用的是最精密的上好鐵木,估計會有千年以上的歷史,在望遠鏡八十倍的放大狀態下,仍舊看不到木質疏鬆的跡象。作為一個已經加入「黑夜天使」的江湖人來說,我對古物的辨析能力,已經超過了市場上最有實戰經驗的古董商。千年鐵木,有祛邪續命神奇功效,每一克的市價當時會穩定在80美金左右。所以起初我只看上了那塊牌子,希望有機會偷走它。」

    見獵心喜,是神偷們的天性,並且越是有難度的偷竊行動,越能增加他們的挑戰慾望。

    我向頭頂指了指:「你得手了?」

    橫樑上彈出的暗格,尺寸也是手掌那麼大,而且黑黝黝的,質地應該就是黑木或者紫檀木、花梨木之類的珍貴木材。

    鼠疫仰面向上,慚愧的抹了把臉,又眨了眨眼睛,才澀聲回答到:「對,得手了,能在那個人手底下偷到一樣東西,即使是最不值錢的日常用品,傳出去也能夠聞名江湖了,但是我拿到木版的同時,卻陷入了更大的困惑。」

    雪片從門縫捲進來,並沒有立即融化,在地上漸漸形成一條雪線。

    「憑著保溫效果極好的防護服裝,我在雪地臥了近四個小時,一直到他收起木牌回大廳裡去。望遠鏡是克格勃提供給韓國人的「佳那卡」品牌,自帶紅外攝影功能,所裕?依肟?鶚?賈g?芄患詞背逵〕雋私?00張圖片,得到了那塊牌子的各個角度的圖像——要不要我把它取下來給你看看?或者對著牌子說話,更形象的說明問題?」

    我點了點頭,右手拇指、食指緊扣住刀柄,繃緊了右臂的所有關節,這種狀態下,他要逃走或者搞什麼隱秘動作的話,都會在小刀的控制範圍之內。

    既然能夠在藏經閣上遠距離射殺那名懷抱長弓的日本忍者,我對自己的飛刀技藝就有了絕對的自信。一個行走江湖的人,對刀的依賴,絕對勝過有可能發生故障的槍械。所以,任何困難的環境裡,我都需要自己袖子裡有它的存在。

    「別太緊張,我沒有惡意……」他苦笑者看著我低垂的右手,陡然屈膝一跳,如一隻冉冉升空的野鶴,抬手把那暗格捏在手裡,隨之輕輕落地。

    他的輕功確實不錯,即使在高手如雲的「黑暗天使」幫派裡,也應該是列入前十名的。

    「就是它,你看。」

    暗格就是木牌,紫黑色的平滑表面上,刻著兩朵蓮花,其中那朵青色的,與尋福園別墅裡座鐘上那柄鑰匙完全相同。第一眼引起我注意的,是蓮花頂上刻著的四個漢隸小字,全部用一種灰白色的顏料塗抹著,透著萬分詭異——「煉獄之書」。

    「我從望遠鏡裡看到這四個字,當時的震撼簡直無與倫比,因為所有牽扯到「海底神墓」的傳說中的典籍裡,都會提到「煉獄之書」的名字。就像埃及法老能用《死亡之書》開啟與鬼魂的溝通之門一樣,「煉獄之書」也是打開「海底神墓」的必不可少的一樣工具,所以我發誓要得到它,讓它成為朝鮮人的鎮國之寶。」

    每個人都熱愛自己的國家,十五年前,鼠疫自然是狂熱的愛國者,並且夢想著隨金純熙逐步登上朝鮮宮廷政治的紅地毯。他的這個想法,非常容易理解。

    朝鮮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國家內憂外患的歷史地位,日本人要打開進入亞洲大陸的門戶,最快捷的途徑,就是登陸朝鮮,並以此為先頭基地,進而劍指西南。無論是鎖國還是閉關,甚至國家權利機關粗暴地為人民「政治洗腦」,都是為了保護國家利益。

    中國古代「夜郎自大」的成語故事,對朝鮮這個小國也非常適用。

    「你偷到了牌子,足以證明,你已經躋身於全球一流神偷的行列,對不對?」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在他處心積慮的算計下,別人總有梳於防範的空擋。

    鼠疫突然伸手撫摸著木牌,喃喃自語:「盜墓之王,天下無雙;揚天一出,江湖決蕩。這四句話,的確說的沒錯。要想從他身上尋找點破綻,實在比登天還難。」

    這塊木牌的質地極其緊密,正如他所說,是從樹齡近千年的鐵樹上裁切下來的,並且是樹皮與木芯中間材質最均勻的部位。現代的全球森林裡,根本找不到如此優秀的木材來。

    鐫刻蓮花的刀法,凹凸有致,筆觸細膩,像是超高象素數碼相機拍攝到的靜物作品一樣,所有的細節無一遺漏,讓每個花瓣都保持了獨一無二的風韻。並且,點染青色和粉紅色的顏料,也是古波斯生產的頂級貢品,沒有絲毫被歲月侵蝕、腿色的痕跡。

    「盜墓之王再厲害,不還是栽在你手裡了?好好的,被偷走了這麼重要的東西。」看著這件當年屬於大哥的物品,我忍不住心情蕩漾。

    鼠疫並沒有把我的諷刺聽進去,臉上浮出更加苦澀的笑:「可惜,沒有人知道它隱藏的秘密,只是兩朵蓮花有什麼用呢?或者這世間真有什麼神奇力量?沒有任何的文字說明,這到底是書、還是花?」

    雪越來越大,不住的隨風扑打在南窗上。

    我拉開門,院子裡已經白茫茫一片,東南方向,高聳的亡靈之塔在密血阻隔的模糊視線裡,保持著恆久的靜默。我走進院子裡,一半身子隱藏在瓦壟後面的蕭可冷,滿頭滿肩已經落滿了雪,像是一個完工了大半的雪人。

    「小蕭,有什麼情況嗎?」我仰面叫了一聲。

    她沉默地搖搖頭,短髮上的雪塊被抖落了,但隨即有更密更大的雪片落下來,重新將她的黑髮覆蓋住。

    四周的房舍頂上,都厚厚地罩上了一層白雪的棉被,耀眼的雪光蓋住了遠近的路燈光芒,天地之間,彷彿都被著鵝毛般的雪片充滿著,無始無終,無邊無際。我曾感覺到的黑夜殺機,彷彿也被大雪淨化掉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小蕭,先下來吧,雪太大了——」

    蕭可冷仍舊搖頭,面向亡靈之塔的方向,或許是在回憶關於金純熙的往事吧?我知道,有些壓在心底的東西,一旦氾濫上來,需要時間的沉澱才能重新淡忘他們。

    我走向屋裡,跺了跺腳,跨過門檻。那時侯,鼠疫仍在桌前,垂著頭對著那個木牌,但就在我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時候,鼠疫身邊突然閃出了五個瘦削的黑衣人,五柄短槍,齊刷刷地指在他的頭上。

    同時,我的後背、兩肘也多了三隻槍口,硬硬的戳著。

    「風先生,有見面了。」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從黑暗的角落裡飄下來,我記得她的名字,也記得她寒光霍霍的十根鋒利的指甲。他們是鼠疫最不願見到的一群人,但冤家路窄,偏偏就在這個大雪之夜找上門來,而且看準了我的注意力最分散的時候突然出現。

    金手指的臉隱藏在黑暗裡,十指相扣,發出金屬指甲碰撞的「卡卡」聲。

    「外面,還有我們的十三個人,一定會妥帖照顧蕭小姐。風先生,雪大夜寒,我也不想兜***,今晚我們只要「煉獄之書」絕對不碰蕭小姐一根寒毛。所以,請你配合一下,免得打打殺殺的,面子上不好看,怎麼樣?」

    她的確坦率,既然已經控制了局面,當然不必再藏頭露尾。我剛才的預感完全正確,只是蕭可冷離開了自己的位置,才導致了「黑暗天使」無聲無息地潛入。

    覬覦寶藏之心,人人有之。如果「煉獄之書」真有傳說中的力量,的確會令很多人急紅了眼睛,例如這支訓練有素的神偷隊伍——「黑暗天使幫」。

    我向前跨了一步,三柄槍如影隨形地跟進,更用力地頂住我。

    「風先生,我為寶物而來,你想必不會為了這莫名其妙的牌子拚命吧?」金手指的聲音冷若冰霜,清脆得像是跌落在廊簷下的冰稜。

    我慢慢吁出一口白汽,淡淡地笑著:「金小姐,高處不勝寒,下來說話不好嗎?」

    驀的眼前一花,掠過一團黑影,金手指已經落在桌前,順手抄起了那塊木牌,迎著燈影,仔細觀察著。她的手掌極其小巧,只能托著牌子,金色的指甲套閃著凜冽的寒光。木牌的厚度差不多有一寸,形狀並不十分規則,並且背面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看了約半分鐘,金手指情不自禁地自語著:「這到底是什麼——兩朵花?花裡藏著什麼秘密?」她把木牌湊近鼻子聞了聞,又貼在耳朵上聽了聽,看來如果不是嫌它有點髒,還會用牙咬一咬的。

    江湖上都說,賊有賊路。這一行裡,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鑒寶方法,細數起來不下幾百個流派幾千種怪招,不一而足。

    她沒有任何發現,所以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把木牌輕輕地在手裡掂了掂,目光一轉,落在鼠疫臉上。我以為她要開口問什麼,但只是金光一閃,唰的一聲,鼠疫的兩隻袖子突然齊著肘部斷開,又被縱向劃裂,飄然落地,露出他手臂上紋刻著的兩朵蓮花。

    金手指做為「黑夜天使幫」的要員,雖然只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心思運轉的速度之快,讓我在心裡偷偷讚了聲「好」。如果要我來做,也會像她一樣,比較木牌上的花與鼠疫臂上的圖案有什麼不同。

    鼠疫長歎:「不用比較,一模一樣,我讓紋身師照著木牌上刻的,筆畫、比例完全相同。」

    屋裡的氣氛驟然變得沉悶而古怪,金手指渾身不帶殺氣,但她的尖尖十指,卻隨時都有可能撕裂鼠疫的胸膛。

    「那麼,你是否可以告訴我,兩朵花,到底代表了什麼意思?」金手指客氣地一笑。

    她的臉那麼白嫩,鼻子小巧而堅挺,眼睛水汪汪的,波光流蕩,似乎會說話一般。她有著韓國女孩子標準的嬌俏五官、苗條身材,長髮盤在頭頂,又用一張堅韌的紗網攏住,顯得幹練而妖冶。

    鼠疫又是一聲長歎,搖了搖頭。

    「鼠疫先生,做為赤焰部隊打入我們幫派裡的臥底,其實你早就上了幫裡的必殺黑名單。上一次,你僥倖詐死逃脫,不過沒有人能兩次同樣幸運,而且我跟幫裡的兄弟,更不會兩次犯同樣的錯誤。所以,這一次,要對不起你了,除非,你能給我一些有用的信息,做為贖罪立功的表現,或許幫主高抬貴手,能再放你一條生路……」

    金手指循循善誘,忽然抬手指向窗外:「兩位,如果你們提供的消息,不能讓我滿意,我可能沒辦法保證蕭小姐的安全。」

    這就是神奇的江湖,可以把一個剛過二十歲的漂亮韓國女孩子塑造成「舉手殺人」的犯罪機器。如果她不踏入江湖,此刻或許跟諸多韓國女明星一樣,活躍在亞洲的影視舞台上,成就另一番絕對不同的人生。

    外面下著雪,不緊不慢、綿綿密密的雪,明天早上,整個楓割寺、木碗舟山,將會變成銀妝素裹的世界。或許今冬的最後一場瑞雪過後,日本列島的櫻花就要開始孕育蓓蕾了吧?

    「金小姐——」我叫了一聲。

    她的目光迅速落在我臉上,像一隻無比敏感的靈貓。

    「我知道,你的指甲可以飛速輪番彈出,殺傷力比加重型的彈簧駑匣還要厲害。據國際刑警方面的資料顯示,你從不喜歡在指甲上淬毒,只依靠發射時的巧勁與准勁,所以你應該可以看到——」

    我的身子驟然一縮,原地橫轉九十度,這一刻,至少有兩柄槍失去了目標,等兩個黑衣人重新揮動手臂,準備第二次指向我時,我已經奪了第三個人的槍在手,指向其中一個,而右手的小刀也準確地貼住了另外一個人的喉結。

    瞬間殺死這三個人,對我來說,不是難事。

    金手指並沒感到驚訝,只是輕鬆地聳了聳肩膀:「風先生,你是什麼意思?」

    我把左手裡的槍高舉,只用拇指、中指捏住,其餘三根手指一起發動,幾秒鐘時間,手槍已經散落成十幾塊零件,叮叮噹噹地落地。

    「我的意思,寶貝你帶走,別動我的朋友,這筆生意可不可以做?」我不想蕭可冷受到傷害,今晚不跟蹤鼠疫的話,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了。

    金手指「哼」了一聲:「我看過風先生在埃及沙漠裡的傳奇故事,但你只有一個人,去掉這三柄槍,外面還有——」

    我毫不客氣地打斷她:「金小姐,我不管其他人,只要能殺得了你,就可以阻止今晚所有的不愉快。十步之內,你能逃過我的出手嗎?」此時,我們之間的距離是在八九步之間,槍擊、飛刀,兩道殺手,取她性命會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金手指的紅唇翹了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臉:「風先生是中國人中的大英雄,難道在任何事上都跟我們這群小人物斤斤計較?不過,我會給你面子,今晚的事大家各取所需,一拍兩散,但我既然執掌『黑夜天使幫』的刑堂,遇見叛徒又放過他,這可怎麼向幫主跟其他兄弟交代呢?這一點……唔,真是令我好為難了……」

    她伸手拍向鼠疫的右肩,手在半空,嚓的一聲,尖銳的指甲已經收回。

    「鼠疫,你得感謝交了風先生這樣的大人物做朋友,最起碼在江湖上有了把保命傘,恭喜你了,希望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你還有這種幸運!」她在鼠疫右肩上輕拍了三下,隨即走向門口,與我擦肩而過。

    「風先生,後會有期咯?」她低聲笑著,吐氣如蘭,空氣中有莫名的異香依依不絕。

    門外即是紛飛的怒雪,看著滿身黑衣的她一步跨出去,像是在一張雪白的宣紙上陡然擲下一個巨大的感歎號,讓我心裡情不自禁地生出了「驚艷」的感覺。

    她揚手向屋頂上打了個招呼,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在瓦面上,隨即有十幾個人躍下地,匯合了從屋裡走出去的五個人,魚貫走向大門口。這一大群人全部身著黑衣,跟在金手指身後,猶如兩列雪地覓食的黑螞蟻一般。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我驟然發覺,原來門外還藏著第三隊接應的人馬,胸前全部掛著微型衝鋒鎗,足有三十餘人。

    金手指用八個人進屋動手、十三個人出現在屋頂制住蕭可冷、又留大隊人馬後續接應,正是古代兵書上的「湧潮伏擊戰陣」,採取梯隊式攻擊方法,永遠讓敵人防不勝防。雖然是一次波瀾不驚的小範圍戰鬥接觸,已經體現出了她在排兵佈陣方面的老道經驗,這一點,是蕭可冷與蘇倫都不具備的。

    蕭可冷躍下房頂,揮手拍去了滿身的雪,臉上帶著明顯的挫敗感。

    鼠疫突然俯身倒地,右耳貼在地面上,仔細聆聽著,一分鐘後,他突然露出喜悅的表情,彈跳起來,拍手大笑:「好了,終於騙過他們了!」

    蕭可冷驚詫地邁步走進來,搓著凍紅了的手背。

    「其實,那塊木牌,不過是我依照當年的記憶,臨時偽造出來的。從盜墓之王手邊偷東西的本領,我一輩子都學不會,也根本找不到機會下手。」他臉上的疲憊陰鬱一掃而空,甚至帶著莫名其妙的興奮。

    蕭可冷回手關上門,眉毛一挑:「那麼,真正的『煉獄之書』呢?還在楊天大俠手裡?」

    變化之外,又生變化,我心裡忽然一陣輕鬆。在我眼裡,大哥是天下無敵的英雄,任何有損他形像的片斷,都會讓我鬱悶叢生。鼠疫說出實情,至少表明,大哥是渾身沒有一點破綻的真正的「盜墓之王」。

    「那個冬天,我在雪地裡匿伏了七次,時間總計超過四十個小時,仍舊沒機會下手。他的武功與洞察力高明得無法用言辭表達,其中有幾次我距離他還有三十步,便給他發覺,出聲警告,讓我知難而退。於是,我只能採取了變通的方法——」

    我明白了,指著他的胳膊,替他說出來:「你從望遠鏡裡看到了『煉獄之書』的蓮花圖形,然後一點一點刻在自己手臂上,也就等於得到了那木牌上的內容?」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臂,略帶得意地點點頭:「對,肉眼看,蓮花只是蓮花,但在八十倍的放大狀態下,它們會變成無數密密麻麻排列的不規則數字。金手指拿到的,只是刻著蓮花的木版畫,拿到夜市上去也賣不了幾塊錢,是個標準的贗品。」

    江湖上變詐,無窮無盡,高明的騙子呼風喚雨,予取予求,但總有一天,會遇到更厲害的對手。金手指的伏擊計劃無懈可擊,但鼠疫瞞天過海的苦肉計,則更高明,並且連我跟蕭可冷都瞞過了。

    「真正的『煉獄之書』呢?在哪裡?」我察覺到了自己的雙手因過度緊張而急遽顫抖著。

    鼠疫皺起了眉:「我不知道,因為接下來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一件讓我終生都無法忘記的、匪夷所思的怪事。」他走向屋角,從一個竹套暖瓶裡倒了一杯沒有一絲熱氣的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蕭可冷被吸引住了,急著追問:「怪事?什麼怪事?難道尋福園裡又有敵人出現?」

    我調整心情,抬起頭,仔細地搜索著屋頂房梁。人在江湖,任何疏忽大意,都會招致難以預料的毀滅性災難,比如剛才,只是蕭可冷的一次隨意失去位置,前後不超過二十分鐘,就已經給了金手指可乘之機。

    「不,不是尋福園,而是『通靈之井』。」鼠疫再倒了第二杯水,捧在手裡。

    很顯然,那件「怪事」給了他極大的震撼,直到今天重提,仍然疑慮重重,絲毫沒有頭緒,開口之前,會忍不住先仔細梳理思緒,然後才能有條理地說出來。

    「快說,是什麼怪事?快說——」蕭可冷大聲催促著,手背跟掌心都已經搓得通紅,轉而抬手揉搓著自己的臉和耳朵,用力瞪起了眼睛,全神貫注地望著鼠疫。

    鼠疫行走江湖多年,如果能被他這樣的老江湖都稱為「怪事」的話,那就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所以我示意蕭可冷坐下來,沉住氣仔細聽,免得遺漏下任何細節。

    門外的雪,並沒有減緩停止的意思,房前屋後,都有積雪摧折枯枝的動靜,不停的「噼啪」響著。
匿名
狀態︰ 離線
224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20:59:14
第五部 海底迷蹤  2盜墓之王在通靈之井中?

    「那一天,是一九九一年一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我偷窺他的第九天。雪剛停,天氣冷得厲害,滴水成冰。晚上十點鐘,我看到他出了尋福園的後牆,急速徒步奔向楓割寺,於是偷偷跟在後面,一直尾隨到了『通靈之井』那個院子裡。你們不知道,當時楓割寺的旅遊價值還沒有被完全開發出來,遊人很少,房舍圍牆也都不夠正規,一到晚上,山裡還會有打食的野狼出沒,所以,每個人都躲在屋裡,把門頂死睡大覺,就算外面塌下天來,也不會有人出來察看。」

    我坐在桌子前,拿起側面筆筒裡的一支鉛筆,隨時準備做記錄。

    蕭可冷不安地彈了彈指甲,再次插嘴:「他要做什麼?」

    鼠疫並不是個優秀的講故事的人,敘述夠不上聲情並茂,但牽扯到「盜墓之王」的這段往事,似乎從來沒在別人嘴裡出現過,所以,蕭可冷聽得津津有味、聚精會神。

    「我不敢靠近那院子,生怕給他發現,於是迅速登上了『亡靈之塔』。只要有望遠鏡在,距離絕對不是問題,很快便捕捉到了他的動作。沒有人能猜到,他竟然是在井邊緩慢踱步,活動手臂腿腳,做著下水前的熱身動作。」

    蕭可冷「啊」的一聲,驚駭萬分地張大了嘴。

    我只是平靜地點點頭:「很有趣!怎麼?楊天大俠要潛入那口古井裡?」

    鼠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我一發現他的意圖,頓時渾身都嚇出了一層冷汗。天那麼冷,又是在寒潭裡,更可笑的是,他身邊根本沒有任何潛水設備,連最簡單的壓縮氧氣和面罩都沒有。到處都是清冷的雪光,我把望遠鏡的焦距調解到最清晰的狀態,覺得一切都像場不可思議的噩夢,然後……然後他就跳了下去……」

    蕭可冷一掌拍在桌子上,人也跟著跳起來:「什麼?徒手潛泳?大俠楊天會做這麼沒意義的事?」

    她只是基於尋常思路考慮,從人的呼吸極限、水壓、體能程度幾方面來考慮,覺得徒手躍入井裡毫無意義,但如果這件事能跟「鮫人雙肺」聯繫起來,自然就會變得順理成章起來。最起碼,我並沒有過分驚訝的表現。

    「我當時的想法,跟小妹一模一樣,馬上飛奔下塔,潛入『通靈之井』近旁。井邊空蕩蕩的,下井之前,他連外衣都沒脫,你們覺不覺得古怪?」

    「後來呢?」我不想回答無意義的發問。

    「沒有後來,他跳下去後,就再沒重新浮上來。」鼠疫這句話出口,我跟蕭可冷同時詫異地急促反問:「什麼什麼?他……竟然……」

    我的胸口一陣急促的氣血翻滾,因為鼠疫這些話的意思連貫起來理解,就等於說——「盜墓之王」楊天,冬夜徒手潛入「通靈之井」,之後就再沒出現過。

    「他死了?」蕭可冷問。

    「他……應該是……死了……」鼠疫的回答似是而非。

    「所以,他從那一年起就消失了,再沒回來過。手術刀先生曾對我說,他自己是於一九九一年清明節之後正式接管尋福園的,因為當時實在是找不到楊天大俠——原來他已經死了?一代江湖奇人,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了?」

    蕭可冷在屋子中間來回走了幾趟,甩甩頭髮,大聲說:「不對,我不信他會是這個結果!手術刀先生說過很多次,『盜墓之王』楊天是不會死的,永遠不會——」

    一瞬間,我感覺屋頂的燈光突然變得異常寒冷了,忍不住舉手緊了緊衣領,但寒氣是從渾身骨縫裡直冒出來的,由裡而外,無法抵擋。

    「我看到他跳下去,從半夜到黎明五點鐘,前後至少是六個小時。小妹,徒手潛泳的時間極限,每個有科學頭腦的人都一清二楚,就算身上帶著便攜罐裝壓縮氧氣,容積最大的也支撐不了這麼長時間,而且我敢保證,他身上什麼都沒有。」

    鼠疫又喝下了一杯水,臉上寫滿困惑,可見十五年來,這一幕給他的震撼仍舊逼真地存在,永遠都無法從記憶裡抹殺。

    如果他說的一切都是親眼所見,我想可以慎之又慎地用這樣的言辭來描述整個過程:「大哥到達『通靈之井』後,先做了足夠的熱身活動,然後進入井裡。在之後的六個小時內,沒有再次從井裡浮上來。」結果有兩種,他可能從另外的出口離開,或者,他仍在井裡,至少在鼠疫監視下的六個小時內,仍然停留在水下。

    「後來呢?」我仍然鎮靜地裝作不在意地問。

    「我在環繞『通靈之井』的四個制高點上,安裝了加長電力的攝像裝置,每隔兩秒鐘拍攝一幅畫面,一停不停地監視井口。這樣的行動持續了兩個星期,直到我確信他不會再上來為止。從那時起,江湖上就失去了『盜墓之王』楊天的消息……一直到今天。我無數次夜探尋福園,他絕對沒有再回來過,包括他書房裡的私人物品,從那晚之後,就再沒有人動過。」

    蕭可冷停下手裡的所有動作,長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吐出一句話:「對,手術刀先生也是這麼說的,不過他並不知道那晚發生在『通靈之井』邊上的事。」

    我迅速起身,走向門邊,低聲笑著:「既然那件事發生在『通靈之井』邊上,我們何不到那個天井去,一邊看一邊回憶往事?」屋裡很冷,我的手握在金屬門把手上時,像是握住了一大塊堅冰。

    鼠疫長歎:「對,到那裡去說,或許你們能聽得更明白一點。」

    蕭可冷沉吟了一下,才急步跟過來,再次不安地彈著指甲,短髮在燈光與雪光的兩重交映下,閃著烏油油的光。

    開門的剎那,迎面那棵形式古怪的櫻花樹遍身披雪的樣子,讓我的心又有一陣莫名的悸動。

    古代中國的相士典籍裡,曾舉過「迎門五福殺」的例子——明末杭州城裡,兩家鹽商歷代積怨,結果張姓的兒子仕途青雲直上,做了杭州知府,權勢一手遮天,將仇家林姓打壓得抬不起頭來,終於跪地認輸。林姓為了表示認輸的誠意,在張姓當家人六十壽誕這天,用珊瑚、翡翠、金錠、銀頁子打造了五盆微縮的梅、蘭、竹、菊、松,沒等張姓開門,一大清早便擺在了張姓門口。這件事一時間傳為杭州城的美談,大家都誇林姓識時務、會做人。但過了沒有三個月,張姓一家,或染惡疾暴斃、或被訴訟牽連入獄、或出門遭盜匪打劫而亡,好好的一個大家族,十九口人全部不得好死。

    迎門開花,地譴天殺。所以,這是風水植物學裡的大忌,望之讓人心寒。

    「風先生,迎門殺,植物不開花前,好像並不值得擔心。」蕭可冷明白我的心思。

    我摸了摸下巴,有極端的胡茬長出來,很硬地扎痛了手指。

    「我們韓國人對中國的風水學並不認同,只奉行『謹言慎行、謙虛隱忍』的古訓,並且一直以為,人與動物、植物共生於天地,適者生存,不適者優勝劣汰,存在即是有道理的。」鼠疫最後一個出門,對那棵枯樹的存在不以為然。

    院子裡的積雪已經能沒過腳踝,我們出了院門,沿小巷向西,恰好從枯樹旁經過。樹幹、樹枝上都掛滿了沉甸甸的雪花冰稜,如果是在日光照耀下,必定光彩奪目,美不勝收,但在陰沉沉的落雪半夜裡,它卻讓我記起古人「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句子。

    「你殺象僧時,用的是什麼武功?」我若有所思,伸手在樹旁抄了一把雪。

    「十三點。」鼠疫埋頭大步走路,踩得積雪「咯吱咯吱」亂響。

    我歎了口氣,為象僧的死大為不值。他只是楓割寺裡一個與世無爭的修行者,跟鼠疫更是無冤無仇,卻半路橫死,被出身於「黑夜天使幫」的「七殺手段」之一「十三點」奪去了性命。

    我們三個人腳快、心急,所以只用了三分鐘時間,便趕到了「通靈之井」的院子。四週一片雪白,只有水面上冒著淡淡的霧氣,雪片落下,立刻就融化在水裡,沒有片刻的停留。

    鼠疫在井口的南北軸線上停住腳步,轉身向著正北,略一思索便開口說:「當時,他站在這裡,抬腳踏上井台,垂著頭停頓了十幾秒鐘,像是基督徒的餐前禱告一般,然後緩緩向前俯衝,做了一個非常標準的跳板魚躍動作,分開水面扎進去,只濺起極短暫的水花……」

    他一邊說,一邊邁上一步,雙腳併攏,站在井台上的積雪裡。

    蕭可冷取出一隻小巧的手電筒,「啪」的一聲打開,雪亮的光柱射出來,落在水面上。水清得如一塊毫無雜誌的晶體,呈現出淡淡的青碧色,帶著逼人的寒意。

    光柱向下投射的時候,我們三個凝神觀看,可見深度在十二米左右,井壁依舊光滑無比,石縫間偶爾看見細小的青苔。十二米深度以下,只是一片模糊的墨綠色,毫無發現。水面很平靜,偶爾被雪片激起的漣漪,很快地就平復下來。

    鼠疫低聲問:「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口深井會通向哪裡?」

    這個問題,幾乎每一個看到古井的人都會問。記得在江南看「濟公運木井」時,井欄上雕著一句現成的答案:古井通海。有靈氣的井,永不枯涸,據可信的推論,它們下面的水源來自大海,是經過海水的潮汐推動,再透過石隙、土壤的天然過濾才形成了一口口神奇的古井。

    蕭可冷伸手在水中撩了幾下,又一次發問:「你親眼看他下去,就再沒上來過?如果你的結論成立,就能證明楊天大俠仍舊羈留在井底,對不對?」

    這個問題也是我想問的,只是可不可以從另外一個好的方面考慮,大哥已經通過另外的渠道離開了這裡?但他能重新回到地面的話,怎麼不回尋福園去、不來找我,反而一失蹤就是十五年?

    我不敢選擇剩下的第二種答案,如果一個人十五年來仍在海底,不是死了,就是已經化身為魚。

    「嘀嗒」一聲,有什麼東西跌落在水面上,蕩起一圈漣漪。

    鼠疫起身指向「亡靈之塔」。沉思著:「我在那邊見他躍下水,急速過來,他只在我視線裡消失了半分鐘。等我趕到井邊,地上沒有任何水漬,所以只能說明他從入水的第一秒鐘起,就沒有再出現過。十五年來,我念念不忘地就是他到底上沒上來呢?如果他是為尋找『海底神墓』而入水,那麼他找到了嗎?」

    這件事,只有我最清楚,大哥不但找到了那裡,並且成功地進入了兩扇門後的甬道。

    「嘀嗒」,又是一聲,我奇怪地望著水面,蕭可冷手裡的電筒也隨即移向水面,竟然發現那圈漣漪的中心一片殷紅。

    「血?」蕭可冷叫起來。

    鼠疫的身子晃了晃,舉起自己的右臂,慘笑著:「我的血,我要死了,是『七殺手段』裡的『新西蘭牧羊犬』,金手指臨走時下的手,到現在才覺察,晚了……」

    幾秒鐘內,他的右肩與右耳根中間的連接部位,衣服破碎,肌肉筋骨鮮血淋漓,彷彿正被一隻無形的怪獸嚙噬著。血一直落進池子裡,他低頭看著漣漪越來越多地泛起來,陡然淒慘地嗥叫了一聲:「不——我不想死……」身子後仰,無力地跌落在雪地上,急速奔湧的鮮血把一大片白雪染成了鮮紅色。

    「黑夜天使幫」的「七殺手段」,融合了物理、化雪、生物三方面的殺傷手段,破壞速度快得驚人,受傷者幾乎沒有能活過五分鐘的,除非能在第一時間裡採用「急速冷凍療法」,配合切除受傷肢體的潰爛部分。

    金手指離去超過二十分鐘,所以鼠疫的傷勢已經無藥可治,那一大塊恐怖的傷口一直向他的頭、胸部位推進,就算受到強酸的腐蝕,大概也就等同於這種結果了。

    「真正的『煉獄之書』……風、小妹……真正的……真正的……」他用力抬起手腕,亮著那兩朵蓮花,伸向我跟蕭可冷面前。

    蕭可冷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但對眼前的慘狀束手無策,甚至無法採取任何急救措施。我知道,此刻最應該做的,是為鼠疫實施「安樂死」,讓他少受煎熬。

    「真正的……真正……」傷口迅速蔓延到了他的右胸,已經被鮮血浸透的僧袍,成片成片地化為碎片,然後與腐爛的血水混雜在一起。

    「風先生,怎麼辦……」蕭可冷求救似的望著我。

    我無奈地搖頭:「『黑夜天使幫』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叛徒的,就算韓國總統跳出來講情,都無濟於事。『七殺手段』沒辦法破解,就像鼠疫殺了象僧一樣,不過是一次急速的輪迴報復而已。」

    雪花落在枯樹上,也成了花的一種,所以蕭可冷說的「迎門殺,不開花並不可怕」是不成立的。那座小院的格局注定了任何一屆主人最後都難逃橫死的結局,像僧之前或者鼠疫之後,必定還會有人受到戕害。

    「小妹,我先……走了——」鼠疫的雙腿一陣痙攣,陡然噴出一大口鮮血和一段血淋淋的舌頭,嚼舌自盡。

    蕭可冷茫然笑起來,今晚她先是發現了鼠疫的真實身份,覺得會成為我們的得力幫手,並且得到了「煉獄之書」——這一點小小的勝利,都需要鼠疫的一條命來維持果實,付出的代價也未免太大了。

    雪就要停了,空氣變得越來越冷,鼠疫的鮮血不再流淌,浸濕了的衣服已經結了一層薄冰。

    「我突然覺得……很彷徨、很恐怖……這就是真實的江湖嗎?」蕭可冷低聲自語,十指無助地插進自己的短髮裡,用力抓撓著。鼠疫是她從前很熟悉的一個朋友,血淋淋地死在眼前,當然會讓她心驚膽顫。

    我的電話在鼠疫斷氣之後的三十秒內響了起來,竟然是金手指打進來的,通話背景則是一陣陣澎湃的驚濤拍案聲。

    「風先生,鼠疫應該已經死了吧?我的『新西蘭牧羊犬』在殺傷時間上的控制還是比較精確的,畢竟這是第十五代產品,研製精度空前絕後,將會用於對付幫會的頭號敵人。看了我們的表演,你還滿意嗎?」

    她斯斯文文地在電話裡淺笑著,彷彿剛才鼠疫的慘死,是她故意安排給我看的一場情景劇,期待我這個觀眾,做出恰當的點評。

    我冷靜地笑了笑:「很厲害。」

    金手指笑聲大了一些,慢條斯理地接下去:「『黑夜天使幫』絕不放過一個叛徒,但也絕不誤傷一個朋友。幫主對風先生你的評價很高,最起碼在亞裔黑道上,還找不到一個人能取代你,所以,我正式表達幫主對你的邀請,歡迎加入『黑夜天使幫』,大家一齊努力,打造亞裔第一黑幫,有興趣嗎?」

    我依舊笑著:「多謝。」

    聽聲音,她正站在海邊,我聽到有機帆船的強勁馬達聲已經轟鳴起來,接下來她應該是要乘船渡海離開。

    「那麼,我們後會有期了?幫裡會有人及時聯絡你,祝你好運!」金手指能聽出我的冷靜中埋藏的憤怒,不過並不在意。江湖風水輪流轉,他們一統亞裔黑道的夢想,說不定會變成現實。那時候,「黑夜天使幫」君臨江湖,就不會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了。

    在她掛斷電話之前的瞬間,馬達聲驟然提升到震耳欲聾的地步,看來奪寶殺人之前,撤退的路線便早已安排妥當了。

    我之所以強迫自己冷靜應對,是因為此刻就算火冒三丈找人拚命,也無法挽回鼠疫的命。他殺了石島和象僧,金手指殺了他,這種循環殺戮,已經無法具體分清誰對誰錯,因為任何一條地球上的生命,都不應該由別人來剝奪他的生存權利。

    在這一點上,美英聯軍的「沙漠風暴」行動,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蕭可冷並沒有掉淚,只是情緒越來越沉重,我們兩個都忘掉了雪夜的酷寒,各懷心事地站在「通靈之井」邊。

    我俯下身子,雙手一起伸入水中。水寒刺骨,跟從前的感覺完全相同,那麼,大哥入水之後,接下來會怎麼做?一直潛泳向下,直到……直到某一個深度嗎?

    目前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鼠疫親口說「他進入水裡再沒回來」這句話。

    人是生活在陸地上的,就算從前江湖上最了不起的長江水寇司馬蛟龍,也只是偶爾表演性質地潛伏水中七十二小時,靠通氣管與液態流食維持生命。我們不是魚類,根本不適應水下生存狀態,就算是潛艇操作手,也必須在七十二小時內浮上水面一次,讓全身呼吸系統徹底暴露在地球空氣裡。

    「如果沒有異常情況,大哥一定會回來,鼠疫也一定會看到他……」

    「風先生,下一步怎麼辦?」蕭可冷受到嚴重打擊後,思維能力急速下降,什麼事都得向我請示。

    我拉住鼠疫的左臂,把他扛在肩上。夜太深了,我們先回小院再說。一個晚上,發生了那麼多事,這一夜過得實在是太漫長了。

    一路向回走,除了滿眼淒愴的雪意,既沒有人聲,也沒有鳥影,整個楓割寺,如同陷入了死寂的一座巨大墳墓。

    重新回到被厚雪覆蓋的小院,心情恍如隔世。關寶鈴房間裡的燈已經熄了,院裡靜悄悄的。我們開了另外一個房間的門,暫時把鼠疫的屍體放在廊簷下,用一條床單小心地蓋好,然後回房間休息。

    蕭可冷睡在唯一的床上,而我拉了一條毛毯,平躺在桌子上,顧不得身子下面又冷又硬,經過三分鐘的恍惚之後,立刻進入了黑甜夢鄉。

    這一場夢,猶如一段模糊的黑白默片,沒有任何聲音。

    仍舊是大雪,有個肩膀寬厚、身材高大的人,始終背對著我,低頭凝視著手裡的一塊木牌。我似乎是個可恥的窺視者,遠遠的,在望遠鏡的藍色鍍膜鏡頭裡看著他。當然,我也看到了木牌上刻著的蓮花,只是沒有正常顏色而已。

    「這就是江湖嗎?充滿殺戮、血腥、掠奪、覬覦,而且只有這些,看不到一點令人精神振奮的東西。如果這就是江湖的原始赤裸狀態,我寧願當初拒絕了手術刀先生的邀請,一步踏進這樣骯髒的泥潭。我的理想,其實是做一個大學教授,春天裡帶學生們去看三月的桃花,在青青的草地上談天寫詩,憧憬世界的美好未來……」

    那是一個遙遠的聲音,而且是來自蕭可冷的。

    我「嗯」了一聲,翻了個身,覺得肩膀和臀部被硌得麻沙沙的,全身關節都一片僵硬了。睡意持續湧上來,像漲潮的海水,漸漸地把蕭可冷的聲音遠遠地隔開。

    我很想繼續剛才那個黑白的夢,那個人一定就是大哥楊天,這一點毫無疑問。

    雪很大,仰望天空的時候,雪片首尾相連,一大塊一大塊地蓋下來,正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的意境。

    「『煉獄之書』究竟能告訴他什麼?」我調整望遠鏡的倍率,焦點定在那塊牌子上,終於看清了,構成蓮花的所有筆畫裡,嵌著的都是密密麻麻的數字。
匿名
狀態︰ 離線
225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20:59:46
第五部 海底迷蹤  3兩朵蓮花的秘密

    「數字?難道是密碼?開啟某道門的密碼?」自從人類有了文字記載的歷史以來,密碼便隨之出現了,藉著無法交談的鴻溝,聰明人發現,如果一種語言只有自己可以掌握,就等於設置了一道保護私人秘密的天然屏障。所以,各種各樣的密碼便出現了——

    我看到他奔向楓割寺,速度快得驚人,像是風捲著雪球在山坡上掠過。

    「他要去『通靈之井』——我得阻止他。」我跟著向楓割寺跑,可惜輕功更他比起來還是差太多。當我跨進天井時,正好看見他優美地飛躍起來,穿入水中。我三步兩步到了井邊,探頭向下看,只能遠遠地看到他的影子,至少在十米深以下。

    「這只是個夢吧?他已經失蹤了十五年,不會再出現了——」我長歎,凝視著波面上翻捲的水花。

    「大哥?」我試著叫出聲來,但隨即夢境就消失了。

    屋裡很冷,我側過身子,發現門開著,有個模糊的影子倚在門框上,面向院子。雪似乎停了,反射著白花花的銀光。

    「誰?」我翻了個身,低聲問。蕭可冷的床上空著,我判斷站在門口的應該是她。

    「我,小蕭。」果然,她帶著濃重的鼻音回答我,好像剛剛哭過。

    「雪停了?」我的腦子裡迷迷糊糊的,總是閃過鼠疫肩頭上那個巨大的恐怖傷口。

    「對。」她走出去,站在廊簷下,把門輕輕關上。

    夢醒了,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黑暗,等自己清醒了些,發現黎明早就來了,東方曙光就要出現。

    我立刻拿起電話,撥了小燕的號碼。刨除時差,此刻正是他最忙碌的互聯網工作時段,我腦子裡似乎有無數數字在紛繁跳躍著,期待有人解開這個迷題。

    小燕打著哈欠來接電話,一聽到我的聲音,馬上精神抖擻:「喂,風,我有好消息給你,要不要聽?」

    我沒心情,急促的搶過話頭:「我也有消息給你,不過是兩組非常奇怪的數字,用微雕技術刻在兩朵蓮花裡,。這種圖片無法發傳真給你,能不能請你來北海道一趟?」腦子太亂了,竟然忘了先問他在哪裡。

    小燕大笑:「風,你沒開玩笑吧?我現在在科威特,一南一北飛來飛去,耽擱多少事你知道嗎?」

    我揉了揉眼睛,記起上次通話時,他好像正在收聽阿拉伯半島電視台的新聞,不禁歉意地笑起來:「我有點睡糊塗了,這兩組密碼來自於『煉獄之書』,我懷疑會是開啟『海底神墓』的關鍵東西。」

    夢做得太多,太陽穴隱隱發脹,頭也昏昏沉沉的。

    陽光射在門上,屋簷上已經開始滴下融化後的雪水,發出單調的「嘀嗒」聲。

    小燕「嗯」了一聲,似乎提起了興趣:「好吧,是否可以先傳真給我,大體看一下?」他飛快地說了一個傳真號碼,接著補充:「如果真有破解價值,我會第一時間趕到北海道去,不過機會不大。我剛剛做了一件有趣的事,進入了印度第一大軍火販子的核心資料庫,真是夠壯觀的,他跟全球十五個最大的黑社會組織有密切關聯,每天收支的營業額都有幾億美金。知道嗎?他正準備倒賣兩艘航母給印度國防部,利潤破記錄地達到了百分之五十五……」

    我打了個哈欠,沒興趣聽,還想躺下睡一會兒,眼皮又沉重地抬不起來了。

    「風,我找到了一個奇怪的交易賬單,軍火販子接到了來自日本的預定信息,將一件高達十五億美金的武器秘密封存起來,只等對方的貨款到賬,立即發貨。那個日本人的名字叫做『風林火山』——一個隱退六十年的老戰犯,奇怪吧?」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都跟風林火山打過交道了,只是沒能留住他而已。

    「這個情報,我已經賣給了美國人與俄羅斯人,想必軍火販子很快就要倒霉了,不知道狗急跳牆之下,他會不會發動自己埋藏在印度全國的武裝力量,全力做出反擊。反正五角大樓方面的反饋意見,是毫無商量餘地的『殺無赦』。」

    小燕只是毫無江湖道義而言的黑客,為了個人好惡,他什麼都能做得出。

    我報上了「鼠疫」的名字,聽見他噼裡啪啦敲打電腦鍵盤的聲音,隨即報告:「嗯,他是原先朝鮮赤焰部隊裡的一級教官,入伍之前,曾師從朝鮮很有名的暗器高手『神針』姚氏,專門學習手工微雕技藝,後來不滿朝鮮政治,毅然叛逃,我沒猜錯的話,被仔細雕琢下來的「煉獄之書」,肯定會藏著很多古怪,簡單的數字傳真沒法表現細節——算了,有可能的話,我還是跑一趟……」

    門被推開,蕭可冷裹著滿身寒氣、眼睛紅撲撲地走了進來。

    小燕的敘述仍在繼續:「風,你說風林火山訂這件超級武器要做什麼用?不會是準備毀滅地球吧?關於他的傳記典籍非常多,經過我的『達芬奇矩陣排列』分析之後,得出了他的基因類型傾向,竟然跟二戰時的德國元兇希特勒非常近似,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僅有國籍和信仰不同。奇怪的是,他從二戰日本受降日前夜消失後,一直毫無音信,現在突然跳出來,這讓全球的諜報機關都有點『驚弓之鳥』的意思。你正好在北海道,如果有關於他的任何消息,請傳真給我,重金收購……」

    一談到錢,小燕立刻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他當然知道,我跟蘇倫都不缺錢,更不愛錢。

    我關切地問了另外一個問題:「小燕,你目前為誰工作?為什麼會滯留在科威特?伊拉克局勢緊張,周邊國家只怕隨時都會受到汽車炸彈襲擊的牽連。這個時候,大家躲開都唯恐不及,你幹嘛跑到那裡去?」

    他是燕遜的弟弟,我跟蘇倫也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一個高智商的淘氣孩子。

    小燕頓時發出一聲長歎:「中國古代俠士講究『為朋友兩肋插刀』,我也正在『插刀』而已。我是反戰自由人士,絕不會為幾個超級大國服務,在乎的只有他們的貨幣單位。有一個超級女黑客,代號叫做『甜夢露』,你該聽說過吧?」

    蕭可冷坐在床邊,凝視著桌面上的一幅風景照片發呆,她的鞋子上、褲腳上沾滿了雪水冰碴,顯然經過了很長時間的雪地漫步。

    我知道昨晚她肯定睡得很少,恍惚中幾次翻身,都覺得她正倚在門口向外看著。鼠疫的死、還有跟金純熙有關的往事,肯定已經讓她想起了所有的往事。

    小燕不滿地叫著:「你不知道她?美國五角大樓的死敵,那個具有一般印地安血統的超級魔女?」

    他把我的沉默當成了無知,其實「甜夢露」的名字,從二零零一年開始,便屢見於美國全球通緝令的紅榜,懸賞價格每六個月就會翻一番,是全球女黑客的典型代表。她的得意之作,是二零零三年底拿到了聯合國軍事監察機構的「美軍虐囚」的第一手資料,並將其公佈在阿拉伯國家網站上,讓美國人陷入了輿論大嘩的尷尬境地。

    「我知道,你幫她,豈不是引火燒身?」我起身,掀掉毛毯,慢慢下地,活動著全身酸麻的關節。

    二十一世紀最不明智之舉,就是與美國人為敵,如果真要毫無意義地螳臂擋車,輕則粉身碎骨,重則禍及九族。小燕還年輕,從來考慮不到這個後果。

    小燕哈哈一笑:「對,我知道後果,但我相信她要做的工作是很有意義的——破壞美國人的『天網防禦計劃』,讓我們的外星人朋友可以順利地進出地球,而不是隨時都在擔心會成為美國特種研究室的小白鼠。算了,你是墜入紅塵的俗人,跟你說這個也沒用。幾天內,我會抵達北海道,隨時電話聯繫……」

    黑客們要做的事,天馬行空,無跡可循,如果真的對「天網計劃」構成威脅,觸犯了美國人的根本利益,只怕他們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放下電話,我有十幾秒鐘的失神,為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燕,更為了曾經通過話的語音美妙到極點的燕遜。一個有那種聲線的女孩子,想必也是花容月貌,艷光四射的吧?

    蕭可冷忽然開口:「風先生,尋福園方面有十三哥電話過來,說有位姓顧的小姐已經抵達札幌機場,三小時後會到尋福園,她說自己是您的朋友。您的電話占線,所以打到尋福園那邊去了。」

    我在後腦勺上敲了一記:「噢,差點忘了,顧傾城要過來。」

    蕭可冷的反應變得很遲鈍,竟然沒有追問顧傾城是誰,只是楞楞地對著那張風景照。照片上滿眼都是堆疊枝頭的粉色櫻花——

    「風先生,我想問您一句,假如赤焰部隊開價,要我用『大殺器』換大哥的人出來,我該怎麼做?您會幫我嗎?」她的聲音極盡苦澀,一夜之間,短髮變得乾枯散亂,毫無造型,已經不是昔日主掌尋福園的那個幹練灑脫的女孩子。

    我沒有一秒鐘的猶豫,立刻回答:「我會幫你。」

    她「哦」了一聲,緩緩地扭頭看著我:「真的?」

    我用力點頭:「真的!當年朝鮮宮廷的風雲突變,很明顯是金純熙先生受了『功高震主』的讒言迫害。手術刀先生曾說過,如果由金先生順利入主朝鮮權柄,這個國家的未來十年將會天翻地覆,趕上亞洲一流國家的發展水平。可惜,『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的表現太搶眼了,自然會遭到別人忌恨。植物人恢復正常的先例少之又少,或許咱們可以抱著姑且一試的態度,接他出來,為他延醫求藥。你是蘇倫的妹妹,你的事就是我和她的事。」

    我說的,都是絕對真話。非但是手術刀如是說,連美國最精明的政治觀察家們都說過,如果金純熙執政,今後的「亞洲經濟四小龍」將會順理成章地變為「五小龍」,而朝鮮將會成為東北亞地區的第二個「東方之珠」——香港。

    蕭可冷的眼睛裡突然開始閃光,像是枯涸的泉眼裡陡然滲出了甘露。或者逆境中的人,無論男女,都需要別人的肯定和鼓勵。

    「謝謝您風先生,如果……如果方便的話,請給我一個擁抱……」她的兩頰紅了起來。

    我走過去,張開雙臂,真誠地用力擁住她的肩膀。她的雙手則順勢環住了我的腰,緊緊扣住。她的身子不如關寶鈴柔軟,卻也不像蘇倫那麼挺拔有力,帶著剛剛發育完全的女孩子那種淡淡的青澀,在我懷裡緊張不安地扭動著。

    擁抱可以為彼此傳遞勇氣和力量,這一時刻,我心裡根本沒有曖昧的男女之情,只把她當成愛哭鼻子的小妹妹,可以替她遮風擋雨,搪開一切霜刀寒劍。

    有人輕輕叩響了門框,篤篤篤地連響三聲。蕭可冷「啊」的一聲,羞怯萬狀地從我懷裡閃了出去,連額頭都羞得通紅起來。

    「哦……打擾一下,兩位有沒有興致踏雪游寺,或者去寺院外面看看雪景?在港島,近五年來都沒下過這樣純淨的雪了,不好好看一下,真是糟蹋了人間盛景——」

    關寶鈴彎著眉、翹著嘴角笑著,洞察一切,但卻不著一字。陽光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鍍上了一層燦爛的金暈,披拂的長髮依舊帶著無窮無盡的風韻,讓我情不自禁地心動。只是,她耳根下的齒痕又多添了一枚,越發觸目驚心。

    她輕撫著新換的黑色狐裘,重複了一句:「兩位都沒興趣?」

    大亨來的時候,曾給她帶過來一整箱衣服,全都是這一季的巴黎新裝,但她獨愛黑裙、黑狐裘和黑色的高跟鞋,獨特而優雅。

    蕭可冷恢復了冷靜,搖了搖頭:「不,或者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

    我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不想讓關寶鈴知道廊簷下覆蓋著的死人,急促地說:「我們需要你幫個忙,再畫一些東西。」

    關寶鈴皺皺眉:「嗯?畫畫?還是上次那些古怪的水下石門之類的怕人的東西嗎?難道就沒有什麼新內容?」當她皺眉的時候,我的心也彷彿被憑空而來的針刺中,引起一陣短暫的心疼。

    「只是兩朵花,蓮花。」我並不確定自己能運用邵黑的「傳心術」,畢竟他說過,如果不能跟邵白雙劍合壁,他們兩個的任何一種異能都會大打折扣。

    關寶鈴的眉頭又展開了:「好,我喜歡蓮花,那麼我先回去準備紙筆,十分鐘後開始,可以嗎?」她向蕭可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然後退回隔壁去了。

    蕭可冷凝視著我的側影,忽然發自內心地感歎:「風先生,您對關小姐實在太細心了,怕鼠疫的屍體嚇到她?就算蘇倫姐也沒受到這樣的百般呵護吧?」

    我摸摸下巴,微笑著回答:「蘇倫與你的膽識都幾乎要超過我,還需要呵護嗎?豈不是畫蛇添足?」其實,每一個女孩子都是需要精心呵護的,但只有關寶鈴能引起我身不由己的心疼,勝過其她任何女孩子。

    蕭可冷還要開口,我及時舉手阻止她:「先做正事要緊,或者這一次能從兩朵蓮花裡找到某些秘密。哦對了,座鐘裡的那柄——」

    她的反應也極其迅速,從口袋裡取出那柄青色的蓮花鑰匙,在我眼前一晃:「在這裡,我會好好保存,請放心。」

    我輕吁了一口氣,笑著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當她重新恢復精力過人的幹練狀態時,的確能給我帶來巨大的幫助。

    床單覆蓋下的鼠疫已經被凍僵了,當我用力扯動他的雙臂時,關節部位僵硬得厲害。幸好是在冬天,即使過了七個小時以上,他的手臂皮膚仍未變色,兩朵蓮花依舊帶著神秘而動人的光澤。

    蕭可冷撓了撓短髮,有些無奈:「急切間沒辦法找到高倍的放大鏡,怎麼辦呢?」

    我把雙手分別覆蓋在兩朵蓮花上,默默地集中精神,學著邵黑的樣子,用心去感受蓮花的存在。鼠疫的皮膚又冷又硬,大約在三分鐘後,才在我的熱量傳導下,稍微有了暖意。依照「傳心術」的理論,必須從某個地方感悟到圖像,再把這些只存在於腦電波裡的高度濃縮信息放到另一個人腦子裡,然後通過對方的手或者嘴表達出來。

    漸漸的,我全神貫注地感受著蓮花的凹凸感,思想一陣奇怪地波動,猶如五級地震發生時的顫抖,我感覺到了極遙遠的地方,有兩個人面對面盤膝坐著,雙掌掌心相對,低眉閉目,保持著道家「合力雙修」的姿勢。

    天地間一片黑暗,只有這兩人,彷彿是聚光燈下的瑜珈表演者,一動不動。

    我注意到他們打坐的方位,處於絕對的南北方向,就在他們的手掌垂直投影的位置,放著一枚黑色的指北針。「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水火相濟、陰陽衝撞、黑白分明、真理乃現……」一個聲音空蕩蕩地迴響著,那是已經煉化了的邵黑的聲音,我的聽覺絕不會出錯。那兩個人的側影明白無誤地告訴我,他們是邵白和邵黑。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骨灰也被張百森投入到大海裡,隨波濤逐浪而去了?」

    我的心情一陣躁動,蓮花上的刻痕立刻變得極其鋒銳,刮得我的掌心隱隱作痛,但同時也感受到了數字的存在,幾百個幾百個地印在我腦子裡。時間彷彿凝固了一樣,只有那些數字在急速閃動……

    我睜開眼,蕭可冷蹲在我對面,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好了,我已經讀到了蓮花裡的秘密,不過……不過我感覺到邵黑邵白並沒有死,他們在某個地方打坐修行。邵黑還是能夠用『千里傳音』的方式點化我,讓我不斷地學習到更深厚的知識。」

    蕭可冷向後一跳,瞪大了眼睛,駭然問:「什麼?他們沒死?」

    我放開鼠疫的手,塞回床單下,又小心地掖好。

    「我感受到他們的存在,是在一個極遙遠的地方,也許是永遠不死的靈魂……如果張大師不走就好了,可以細緻地向他請教。」我知道自己說的話很難理解,畢竟我跟蕭可冷是親眼看到邵家兄弟被焚化,然後骨灰傾入大海的。

    兩朵蓮花的完整圖像已經印在我腦子裡,接下來要做的,便是把它們移動到關寶鈴腦子裡,順利地用畫筆表現出來。

    蕭可冷急匆匆地取出了電話,手指顫抖著按了一個號碼,抬頭向我解釋:「我打張大師的電話,看他有沒有合理的解釋?」

    我們的心意仍舊是可以順利相通的,她做的,就是我剛剛想到的。

    她的眉頭越皺越緊,因為根本沒人接電話,只有一陣緊似一陣的電話振鈴聲。

    我走向關寶鈴的門口,向蕭可冷做了個「繼續」的手勢。兩個人採取「分工合作」的方式,做任何事都能事半功倍,我對她很有信心。特別是剛剛有那麼一個溫暖熱情的擁抱之後,我們倆的心貼得更近了,幾乎毫無隔閡。

    關寶鈴坐在桌前,手裡握著鉛筆,面前攤開了一疊白紙,另一隻手托著腮,好像是在想什麼心事。

    我很嚴肅地告訴她:「關小姐,我會用以前邵黑先生用的『傳心術』跟你合作,如果你能感覺到我的思想,只管把它畫出來。每一次會持續五分鐘左右,要是有什麼不適、不舒服之類的,請及時打手勢告訴我,聽懂了嗎?」

    「傳心術」是高級催眠術的文明稱呼,只要是對外人催眠的功夫,都或多或少會在人的腦組織結構裡留下陰影,終生無法修復。科學家曾用嚴格的試驗數據做了推論,如果一個體格健全的男人,每天被催眠超過三次,持續進行一個月的話,腦細胞會損傷七成以上,比接受醫院胸透的傷害要大幾十倍。

    我不捨得傷害關寶鈴,上次邵黑的「傳心術」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關寶鈴點點頭,只是一瞬間的停頓,她突然低頭唰唰唰地畫起來。

    我湊過去,她畫的果真是一朵蓮花,只有短短的半分鐘,蓮花便被清晰描繪出來。毫無疑問,無論是比例尺寸還是古畫的神態,一切惟妙惟肖,毫無偏差。又過了半分鐘,另一朵花也出現了,跟鼠疫手臂上的一模一樣。

    「你能感受到我?這麼快?」我覺得此時的「傳心術」跟邵黑所用的有本質上的區別,在我發功之前,關寶鈴已經得到了我腦子裡的信息。

    「對,我明白你想的是什麼,就像我親眼看到的一樣,所以可以信手描畫出來,但我知道,花瓣的中心不是用顏色來隨意塗抹的,而是無數顏色、灰白度、字體都不相同的阿拉伯數字拼合而成。那些,是用心感覺到的,卻沒法用筆尖表達出來,對不起。」

    她抬頭望著我,就在眼神交錯的一剎那,我的眼睛唰的一亮,突然讀懂了她腦子裡一直存在的另一個問題。
匿名
狀態︰ 離線
226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21:00:54
第五部 海底迷蹤  4上天的神諭

    桌上的一個金漆麒麟香爐裡,不斷地飄出優曇花香的煙霧來,這也是大亨為她帶來的,但我心裡猛的一陣敞亮,根本不會在乎大亨的存在了,因為那個以前苦苦為之牽累的死結已經徹底解開,只想痛痛快快地哈哈大笑一陣。

    「風,你怎麼了?」關寶鈴奇怪地望著我。

    我做了一次悠長的深呼吸,把激越興奮的心情強壓下去,微笑著搖頭:「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些舊事,覺得自己以前太傻了,希望……以後能盡量彌補過來。」

    蓮花可以被描畫出來,但花瓣裡那些繁複的數字密碼除非是在高倍放大鏡下才會重現,這種困難,是人力無法克服的。

    關寶鈴無奈地舉起手裡的畫,想了想,嗤啦一聲,從中撕裂。她也明白,畫出來的並不是我思想裡的東西。「那些數字密密麻麻的,看得我都頭暈了,到底是什麼東西?」她困惑不解。

    「神針」姚氏雖然目前算是朝鮮武林的一支,實際上在清末民國時期,他們仍然祖籍河南的武林世家,因為得罪了當時勢力最龐大的武林盟主龍幸天,被「綠林令」追殺,萬般無奈之下才一路逃向東北,跨過鴨綠江,進入了黑山白水的東長白山一脈,隱姓埋名而居,至少有二十年沒敢重現江湖。後來,龍幸天冒天下之大不韙,開始為虎作倀,替土肥原賢二的北平特務機關殘害武林同道,結果被神槍會的「暗殺之王」圍殲於北平城外的懷柔別墅裡。

    龍幸天死了,姚氏一派才逐漸恢復本來面目,成為朝鮮武林的驕傲。畢竟他們家族代代相傳的繡花針暗器功夫,能在三十步外準確射中螞蟻的腿腳,根本是朝鮮人匪夷所思的絕技。

    能進入姚家的門牆,超強的目力和忍耐力,是必不可少的,比如鼠疫能在望遠鏡的幫助下,以自己的手臂皮膚為素材,發揮微雕中的高明手段,刻出這兩朵蓮花,已經超出了「紋身」的至高境界。

    「那麼,大哥楊天破解了這些密碼的含義了嗎?」

    蕭可冷的失態,讓我又一次記起了蘇倫。只有她那樣堅忍果敢的女孩子,才能在金字塔下親手按下控制器,引爆了手術刀體內的炸彈。蕭可冷永遠都比不上蘇倫,這是人的自身素質所決定的,天資所限,後天再努力十倍都無法追趕。

    「看來,再好的畫家,都有自己無法表達出來的思想境界對不對?」關寶鈴倒轉鉛筆,看著已經削得尖銳到極點的鉛筆尖,無奈地搖搖頭。

    藝術的境界就是如此,如果畫家能想到什麼就畫出什麼,手和心高度保持一致的話,那已經到達了畢加索那樣的「神仙」狀態,離「瘋魔」就只有毫釐之差了。

    「我知道,你要我畫的東西,跟朝鮮人最引以為傲的『微雕、核雕』接近,最擅長這種技藝的姚女士與我也曾有過幾次會晤,實在不行,我可以打電話給她,讓她出山?嗯,只是她的年齡已經超過九十歲了,到這邊的速度會比較慢,會不會耽誤你的正事?」她的手慢慢地摸向脖子下面的齒痕,臉上掠過一絲茫然。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那些齒痕上:「別動,那裡是不是有些癢?」

    牙蛹,是超出醫學理論和生物理論的東西,根本讓人無計可施,我們還不至於要去醫院裡,讓庸醫們當作「過敏性皮炎」來治療,只會越來越糟。

    「不,只是一陣陣發麻,像是觸到了微弱電流一樣。」她拿開自己的手,忽然一楞:「嗯?那些密碼呢?已經從你腦子裡消失了?」

    果然,剛才的注意力轉移,像是一下子把腦子裡的思想刪除了,只剩下模糊的蓮花圖案。我吃了一驚,顧不得開口說話,立刻開門出去。

    蕭可冷仍在廊簷下,守著鼠疫的屍體,滿臉都是困惑。

    「仍舊打不通張大師的電話,不知道怎麼回事。如果正在飛機上,電話應該是關閉的,總不至於沒人接聽。」

    我大步跨到她身邊,俯身揭開床單,驀然發現,鼠疫手臂上的蓮花圖案已經神秘地融化了,像是兩張被沾濕了的水墨畫,越來越模糊,直到成為一團青色、一團粉色。

    「呀?怎麼會這樣?」蕭可冷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的心裡也冒起一陣徹骨的寒意,「傳心術」這種東西似乎並不僅僅是「複製思想」那麼簡單,自己腦子裡感知到的東西,肯定都是有時效性的,或慢或快,都會在有限時間內消失,並且大規模地損耗內力,這也能解釋邵黑的「力竭而亡」的事實。

    「很簡單,我們失去了挽救這批密碼的最後機會——」我懊惱地在自己額頭上拍了一掌,匆匆起身時,一陣頭暈目眩,覺得太陽光亮得刺眼,胃裡也一陣又一陣地抽搐著。

    我甚至還沒弄懂「煉獄之書」的密碼是用來做什麼的,就白白錯過了,還不如金手指她們,至少還拿了一塊寫著「煉獄之書」字跡的木牌回去報功。

    蕭可冷鬱悶地苦笑起來:「還好,至少我們手裡,還有一柄青色鑰匙,或許解開它上面的密碼,也能得到某些有用的東西。」

    她再次取出鑰匙,迎著陽光翻來覆去地細看。也許她說得有道理,等到小燕過來,解開其中一半密碼,對我們即將進行的探索也會有點幫助。

    我努力回憶著那些四個一組的阿拉伯數字,每一組都是以「零」和「一」開頭,最直觀的聯想,那應該是代表數字領域的兩個最基本控制元素——「小蕭,如果很多個數字組合,每一組都以『零』或『一』開頭,你能想到什麼?」頭暈的感覺越來越厲害,我踉蹌著走向屋裡。

    蕭可冷毫不猶豫地回答:「數字基本元素,從模擬時代進入數字時代的基礎跳板。」

    她的答案跟我完全相同,或者這是每一個生存於數字時代的現代人都會想到的答案,但我回到桌子前坐下後,忍不住長歎:「在密碼破解的領域,最顯而易見的答案往往是距離真理最遠的。傳說中,『煉獄之書』產生年代是在日本大地上還只有神仙和海怪的時候,不要說是數字元素了,就連阿拉伯數字有沒有被創造出來,都是未知數呢!」

    阿拉伯數字的發明者是古代印度人,十個數字符號後來由阿拉伯人傳人歐洲,被歐洲人誤稱為阿拉伯數字,並且隨著歷史的發展,逐漸成為世界各國通用的數字。

    按照鼠疫的描述,那塊真正的木牌上,漢隸文字與阿拉伯符號的並存,已經是件怪事。古人更不可能借助放大鏡或者「神針」姚氏的「微雕」技術,創造完美的蓮花圖形——我的頭有些發脹了。

    蕭可冷掂了掂鑰匙,自言自語著:「先把這個送去化驗,不就可以明白一些東西了嗎?」

    我搖搖頭:「有個更快捷的辦法,去找手術刀先生留下的探索記錄,肯定會有關於鑰匙部分的內容,對不對?」

    蕭可冷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是是,我們要做的工作,其實手術刀先生早就做過。我馬上給信子打電話——」

    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我幾乎忘掉了信子這個人物的存在,但同樣被獠牙魔所殺的安子死時的慘狀卻歷歷在目。

    蕭可冷立刻打電話吩咐信子去書房找資料,但她的電話還沒講完,我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無線電話這種二十世紀末最偉大的發明,無異於為已經多姿多彩的世界,架起了無形的空中橋樑,每次接電話之前,我都會產生很多稀奇古怪的聯想,因為科幻雜誌上,每年都會有大量「憑借電話溝通人鬼殊途」的例子出來,說得有頭有尾、活靈活現,而那些可怖又可笑的傳聞,所有開頭無一不是——「雨在下、貓在叫、老座鐘剛剛敲過十二下,無線電話又開始響了……」

    幸好,這是在艷陽高照的白天,而來電話的,是聲調溫柔沉靜的那個女孩子,顧知今的妹妹顧傾城。

    「風先生,一小時後我會到達尋福園別墅,可否抽暇接見我?當然,我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兩小時足矣。支票已經簽好,只等我驗過貨以後,從支票簿上撕下來便好。或者從這一秒鐘起,三小時之內,我們將達成有記載以來,交易金額最大的一筆古樂器生意,這是一個開創歷史記錄的偉大時刻,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顧傾城的聲音永遠都是冷靜而不容置疑的,雖然沒有來勢洶洶的強勢壓迫,卻能給人不由自主地願意去服從她,覺得她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有道理的。這一點,要比死皮賴臉的顧知今強一百倍。

    我笑著回應:「當然,我很期待跟顧小姐見面,除了錢,我更需要知道它的來歷。這個要求,還有必要重複嗎?」

    顧傾城輕輕一笑,我能想像出她掩嘴微笑時的動作必定非常動人。

    接下來,她從容不迫地歎了口氣,用一種掩飾不住的冷傲口氣回答:「當然,關於它的來歷,我手上的資料是最全的,超過地球上任何一個科研機構。古人千金求字,我也可以毫不謙虛地說,如果有哪一個人能給予我更多關於『五湖』古琴的訊息,哪怕只有一個字,我也可以馬上簽支票給他,決不食言。」

    籐迦遺留下的古琴,其歷史淵源,日本皇室方面必定知道的不多,否則她去世的消息一傳出去,日本各大博物館和收藏家們還不得立刻車水馬龍般地趕到楓割寺來重金收購?

    我期望天上掉下來的顧傾城,能給我滿意的答案,客氣地叮囑了一句:「顧小姐,道遠路滑,請多保重。」過多的變數容易弄得人疑神疑鬼,所以,任何事都得做兩手準備。

    顧傾城又笑了:「多謝,我會小心。」

    接完這個電話,我才發現關寶鈴正站在門外望著我,而蕭可冷也在掂量著電話,不時地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偷偷瞟著我。

    我舉起電話晃了晃:「港島的顧傾城小姐馬上會趕到尋福園,這架古琴的來歷,對咱們一直以來追查的種種謎題會有幫助,所以,咱們還是先回尋福園會晤她,有什麼結果之後,再回到這裡來不遲。」

    心裡沒鬼,不必在乎她們怎麼看我,我坦然地撥了小來的號碼,讓他解除警戒狀態,準備撤退。

    我把楓割寺裡的事務交給三代弟子寒石庵來管理,他是神壁大師生前最欣賞的大徒弟,如果遵照中國寺院的規矩,理應由他接掌師父衣缽。

    鼠疫的屍體,暫時放到輪迴院去冷凍保存,我只是不甘心蓮花圖案就此消失,希望他的在天之靈能給予我更多的啟示。

    二十分鐘後,太陽剛剛移向正午,我、關寶鈴、蕭可冷、小來,已經到了寺門,寒石庵提供了寺院裡性能最好的一部黑色豐田轎車,車門大開地停在台階下。

    山路上的積雪剛剛融化了一半,不過以小來的技術,在這種雪地上行駛肯定毫無問題。

    關寶鈴是最後一個邁下台階的,在我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踩在仍舊結著冰的石階上。不知為什麼,她的臉色很不好,眉頭緊皺,彷彿突然間變得心事重重。

    我的心思,全部在即將到來的顧傾城身上。那架古琴,裹在一條上好的毛毯裡面,由小來抱著,先放進了汽車的後備廂,再用海綿和繩子捆紮了好幾層。那麼昂貴的東西,比現在再細心十倍的包裹也不為過,如果不是為了攙著關寶鈴,我寧願把琴抱在自己懷裡。

    北海道的雪景名列「日本十大著名旅遊看點」之一,向西南遙望,滿目雪景如畫,真的是前人「山舞銀蛇、原馳蠟像」的盛景,可惜我只匆匆掃了幾眼,卻沒時間細看。

    「風,請等一等,等一等……」關寶鈴停住了即將進入車裡的動作,雙手按在車門上,霍的轉身。

    寺門前的急勁山風捲起了她的烏黑長髮,飛揚如霧,在陽光的漫射下,閃著烏油油的此起彼伏的光。她顧不得攏頭髮,仰著臉,向寺門方向凝視著,雙手罩在自己耳朵邊,仔細聆聽著什麼。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我楞了楞,台階上送行的寒石庵與幾個低等雜役僧也楞了,一起伸長脖子向後看。

    寺門後是「通靈之井」的院落,再往後——我突然醒悟過來:「神諭!一定是關寶鈴感受到了上天的神諭!」

    她臉上漸漸變得神聖虔誠,緊鎖的眉也舒展開了,情不自禁地雙手合什,開始抬腿向台階上走。我腦子裡掠過一陣難言的焦灼,或許是因為冷風勁吹的鎮靜作用,自己的思維能力正在急速跳躍著:「神諭?亡靈之塔?神奇的失蹤?不行,我得阻止她,免得上一次失蹤的怪事再次重演!」

    玻璃盒子裡的詭秘遭遇剛剛結束,誰都不希望發生第二次。

    蕭可冷跟小來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轉臉向這邊看了一眼,小來已經扭動鑰匙,汽車引擎轟鳴起來。

    「關小姐,別去!別去——」台階上非常濕滑,我的跳躍動作又太猛烈了些,落地時差點跌出去。我知道自己額頭上已經迅速冒出了一層冷汗,後背上則是冷氣襲骨,神經立刻變得高度緊張。

    關寶鈴迷惘地轉臉看著我,遲疑了幾秒鐘,才緩緩地問:「你說,我不該去?」

    陽光映照著她額頭上的細小茸毛,剎那間,她的臉就變得極度蒼白,特別是剛剛塗過口紅的唇,毫無血色,虛假得像是一層薄薄的紅紙。

    「不要去,弄不好還會像上次一樣消失!還記得嗎?玻璃盒子、深海建築物、那些詭異的紅光……」與其說是怕她出事,不如說是怕我們兩個人出事,因為我會一直跟著她,不離半步,上次的詭異事件重演的話,會是兩個人一起消失。

    「我聽到上天的……神諭,召喚我到塔裡去……」她伸出右手,慢慢地向前指著「亡靈之塔」的方向。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知道。」

    「上天說,那是最後的機會……我欠他太多,或許現在是我償還的機會……」

    這個「他」,絕對是指大亨葉洪升,但我此刻心裡已經沒有了嫉妒。如果可以循正常途徑破解「黑巫術」,我會全力幫她,但這一次實在不該冒險。

    寒風捲動了地上的殘雪,在陽光下紛紛揚揚地幻化出一道道七彩的「雪虹」。遠處的松林裡,倏的飛起兩隻受驚的白鷺,唳叫著直飛天空,在越來越耀眼的陽光裡化為兩道白影——如果放在平時,我會很安心受用地欣賞這些屬於只屬於北海道才有的動人風景,就像世界上每一個熱愛生命的男人一樣。

    我攥住了關寶鈴冰冷的手腕,斬釘截鐵地說:「不行,這一次,你不能去。」

    關寶鈴迷惘地用力仰起頭,彷彿在虛無縹緲的空氣中朝拜著什麼。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亡靈之塔」聳立在藍天背景裡,並沒有什麼異樣。

    台階上的僧人交頭接耳起來,黑瘦矮小的寒石庵大聲問:「風先生,要不要幫忙?」

    我揚聲大叫:「快去召集所有僧人,去『亡靈之塔』的天井,看有沒有什麼怪事發生!快去!」事態緊急,這或許是唯一的處理辦法。如果不能阻止關寶鈴的行動,至少要在那天井裡站滿僧人,在幾百人的眼睛注視下,看看那種神秘的消失事件是如何發生的。

    寒石庵帶頭衝進寺門,十幾秒鐘後,寺裡的大鐘「叮叮噹噹」地急遽敲響起來。

    蕭可冷此時才覺出大事不好,跳下車跑上台階,緊張地問:「風先生,到底……出了什麼事?」她的雙手習慣性地插向褲袋裡,但在這種詭異事件裡,槍械基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關小姐聽到了召喚聲,就在塔裡——」我急促地解釋。

    蕭可冷眨了眨眼,猛的跳起來,飛奔向寺門,大聲地丟下一句:「我去看看!」

    小來從另一邊車門跳出來,已經短槍在手,來不及繞過車子,直接做了個「鷂子翻身」的動作,從車頂上翻滾過來,悶聲不響地緊追蕭可冷。

    從關寶鈴的異樣到小來消失在寺門口,僅有一分半鐘的間隔,但我的內衣已經被冷汗浸透了,潮濕冰冷,像是貼身穿了一層冷硬的鐵甲。

    「讓我去吧……如果真的是最後的機會,對他很重要……」她的眼神越發迷惘如夢遊的病人,幾綹髮絲被冷汗緊貼在臉頰上,讓我心驚、心疼互相混合著。

    「等一下,小蕭和小來會給我們帶回消息,如果沒什麼危險,我自然會讓你去。」我的手稍微放鬆了一點,生怕弄傷了她。以我的武功,情急之下發力,只怕會捏斷了她的腕骨。對於「亡靈之塔」裡傳出來的神諭,我絲毫沒有感覺,不像是埃及沙漠時自己聆聽到的來自土裂汗大神的召喚。

    當然,我明白,既然是「神諭」,就只有思想能跟神靈溝通的特殊人物,才能順利接收到。

    我很欣慰有蕭可冷跟小來這樣的幫手,不管前面有多危險,他們能義無反顧地衝進去,或許每個成名於江湖的大俠,身邊都得有這種志同道合的貼心戰友,才能順利地實現自己的目標。同樣,當他們有難時,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拔刀相助,不惜熱血犧牲。

    寺院裡喧鬧起來,腳步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著,讓我有一點點分心失神:「發生了什麼事?」

    關寶鈴突然掙脫了我的手腕,她胳膊上發出的巨大力道,猶如太極拳高手的「雲手」,潛力無窮,灌入我的胳膊,並且是一股類似於「龍門三鼓浪」的發力方式,一道比一道更洶湧奔放。我猝不及防,身子後仰,化解了前兩道力量,卻不得不以後空翻的動作,避開第三道大力,身子落下時,已經離開她足有十步。

    我驚訝地低叫了一聲:「你?你竟然會武功?」

    這一次的變化幾乎讓我一瞬間崩潰,從見面起,我就知道她不懂武功,並且幾次緊急事件裡,也反覆說明了這個問題。只是以「太極雲手」發出「龍門三鼓浪」的力量,沒有二十年以上的內家太極拳修煉,絕對無法做到。過度的驚駭,耽誤了我再次靠近她的時機,她開始發力奔跑,兩步便躍上了台階,長髮在身後直飄起來,只有兩秒鐘時間,便閃進了寺門。

    這種如同鬼魅一般的妖異輕功,徹底粉碎了我的判斷能力,再次提氣追趕過去的時候,心裡已經亂成一團:「她懂武功,輕功又這麼精妙,難道從前都是在刻意隱瞞著嗎?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女孩子,整日暴露在媒體的咄咄關注下,是什麼時候練成了這種武功?她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練武,就算天賦異稟,也沒法做到那麼乾淨的保密工作——」

    闖進寺門的剎那,我甚至記起了籐迦的例子:「難道又是某個飄蕩人間的亡靈附著在了她的身體上?既然籐迦可以成為千年靈魂的載體,關寶鈴又為什麼不能?」
匿名
狀態︰ 離線
227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4 21:01:32
第五部 海底迷蹤  5水幻

    這種詭異的想法盤旋在腦子裡,讓我突然覺得滿地陽光也變得黯淡起來。

    關寶鈴的輕功那麼高明,以至於我進入「通靈之井」的院子時,她已經從月洞門穿了出去,奔向「亡靈之塔」的天井。

    僧侶們的嘈雜呼叫聲越來越響,我聽到他們嘴裡吐出最多的就是日文的「神之潮汐」這個詞彙——「是塔下又開始湧出水來了?」這一刻,我渾身的汗毛全部驚駭得倒豎起來,腳下加緊,將輕功發揮到極限,腦子裡一直都在回想著進入玻璃盒子那一次的詭譎遭遇。

    「神之潮汐」出現的時候,似乎就是那個神秘空間入口打開之時,如果關寶鈴盲目地進入塔裡,弄不好又是一次神秘的失蹤。

    轉過月洞門,眼前已經人頭攢動,很多衣衫不整的僧人擠在一起,指指劃劃地向前張望。四周的牆頭上,也騎著不少僧人,大家的目光焦點一致對準了寶塔。地面上的確又出現了不斷翻湧的清水,只是並沒有洶湧地漫到天井的四邊,而只是圍繞著寶塔基座直徑五米左右的一圈地面,最深的地方大約有半米。

    沒有人敢越過月洞門再向前走,大家都清楚那些水最後將淹沒整個天井,而且將會有怪異的事情發生。

    蕭可冷跟小來已經混雜在人群裡,我根本找不到他們,只看見關寶鈴正踉蹌著向前跑,但卻沒有發揮輕功,否則此刻早就進入塔裡了。

    我楞了一下:「她的輕功呢?難道在這天井裡不能施展?」

    她那麼急著進入塔裡禱告,應該分秒必爭才對,絕不會故意浪費時間。除了莫名其妙的水之外,寶塔本身並沒有什麼異樣,在陽光下的投影斜著向北,落在幾條長廊頂上的爬山虎枯籐裡。

    水、消失、異度空間、玻璃盒子、水底建築——這一連串的詞彙在我腦子裡跳躍著,並且關寶鈴在寺門前的怪異表現,像一柄怪刀狠狠地刺中了我,讓我的思想有些混亂,所以需要用不斷的深呼吸來控制自己的情緒,遲滯了足有半分鐘,才做出衝過去的決定。

    我的手在前面一個僧人的肩頭一按,一躍而起,接連越過了六個人的頭頂,落在天井裡,隨即發力向前猛追。

    地面很乾燥,或者這一次的「神之潮汐」並沒用從前那麼大的水勢,至少不像兵見僧被燒死的那次一樣。

    「風先生,小心,快回來——」小來跟蕭可冷同時在我身後大叫著。

    周圍僧人的叫嚷聲一下子安靜下來,他們大概都是親眼目睹過有人被突然出現的火焰燒死的情景,所以對「神之潮汐」充滿了畏懼。

    我不能停,因為關寶鈴就在前面,或許每踉蹌著向前一步,就會接近那神秘空間更近一尺。

    終於,我攔住了她,從寺門前到這裡,距離雖近、時間也短暫,但我在心理上的激烈變化卻是一波接著一波。

    「關小姐,不能過去。」我極力抑制著自己的緊張。那些不知來自何處的清水就在我身後一米之外,隨時都會漫過來。

    關寶鈴喘息急促,長髮披散,跑得非常辛苦,但按照常理來說,憑她在寺門前擺脫我的那種輕功,應該毫不費力地幾秒鐘便能躍進塔裡。

    「我必須去……你也看到了,寶塔是最靈驗的,它一定與某種神秘的力量相關聯。所以,祈求它,心意能直達上天,然後在『通靈之井』裡得到啟迪。風,求你,讓我過去,那些水隨時都會消失,上天的神諭也會隨之消失,求求你……」

    她的聲音焦灼而無奈,我卻絲毫不敢大意,寺門前的一幕讓我起了足夠的戒心。

    「關小姐,如果你執意要去,只怕又是上次失蹤的翻版,讓我們怎麼向大亨交代?而且我不可能愚蠢到明知會出事,還放你過去的地步,所以,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可能讓開。」

    蕭可冷與小來越眾而出,向這邊趕過來,他們惦記著我,才不理會僧人們的莫名恐懼。巨大空曠的天井裡,人會顯得特別渺小,就像古羅馬鬥獸場裡的奴隸一樣,接受著看客們的悠閒漠視。每個人都會對外族的信仰嗤之以鼻,只相信本族的真神,所以我們才能對日本人恐懼的事漠然視之。

    突然之間,我的腳踝、小腿被涼意包圍,低頭一看,水已經直漫過來,瞬間便到達了我跟關寶鈴的膝蓋位置。這是冷水,不是溫泉,所以從腳掌到膝蓋,瞬間浸泡在刺骨的冷水裡,寒意直衝到腰間。

    在僧人們的驚叫聲裡,蕭可冷和小來急速後退,一秒鐘都不到的時間裡,水便像從前那樣沒到了天井的邊緣,把所有人向外逼出去。

    「你怎麼樣?」我抓住關寶鈴的腕子,一扯一帶,把她抱在臂彎裡。

    她掙扎了一下,水流已經急速升高到了我的胸口,即使用力將她舉高,也已經有大半個身子浸在水裡了。我立刻使出「千斤墜」的下盤站樁功,緩緩移動腳步向月洞門方向前進。

    「風,讓我去,否則你我都會後悔一輩子,我會恨你……一直恨你……」她的頭髮泡在水裡,像是一大叢詭異的水草。水那麼冷,我覺得自己從胸口以下,已經全部凍僵了,只能全力發功,護住心脈,用內力逼迫血液流淌。從沒試過浸泡在冷水裡的感覺,原來沒結冰的水,也會冷到這種寒意徹骨的地步。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她閉著眼睛,喃喃地復誦著這四句經文,忽然睫毛一顫,兩顆晶瑩的淚從眼窩裡滑落出來。這是「金剛經」上的句子,中國僧人經常用以破除詭異幻像、清除內心恐懼雜念。

    她的眼淚,瞬間刺痛了我的心,忍不住顫抖著問:「你真的要過去?」

    「是,真的要過去,風,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過請放下我,讓我實現自己的願望。」她睜開眼,眼神幽深冷清,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以她的身高,靠近不了塔身,便會被水淹沒。我歎了一聲,再次追問:「如果這一次還會發生怪事,咱們葬身海底,你怕不怕?後悔不後悔?」

    關寶鈴淒淒慘慘地一笑:「不怕,不後悔。」

    或許是她太相信「亡靈之塔」的神力了,所以寧願冒著再次失蹤的危險,也要做最後一搏。我艱難地轉身,陡然腳下發力,身子飛躍出水,向前縱出三步,腳尖在水面上連點兩下,再次落下時,已經飛進塔裡。

    寶塔的一層積水超過半米,我把關寶鈴放下來,跟我一起站在水裡。水面反射著明晃晃的陽光,動盪不停,無數光影在屋頂跳躍著,像是某種頑皮的精靈。

    「謝謝。」關寶鈴無力地笑著,站穩身子,面向西南方向。

    我警覺地環顧四周,通向二樓的階梯被淹沒了三級,腳下的地面非常平整,也一切正常,並沒有被什麼玻璃地面所代替。

    「給我五分鐘時間,很快就可以了。」她閉上雙眼,雙掌合什,微微向前垂著頭,開始了虔誠的祈禱。

    光影沒有片刻的平靜,當我抬頭看著屋頂的時候,覺得每一片白花花的光斑後面,似乎都藏著一個隱密的洞口,可以瞬間開啟,將人彈射到遙不可知的神秘世界裡去。腳下依舊冰冷,濕透的褲子緊緊捆在身上,並且越收越緊。

    水至清,視線可以不受任何阻礙地望到光滑的地面、筆直纖細的石縫——「水到底來自哪裡?會不會是冥想堂下的巨大穹窿或者跟玻璃盒子有關的某個水域?關鍵問題,所有的水都是淡水,這對於孤零零探入大海的木碗舟山地區來說,是非常不可思議的。

    不知道此刻爬到塔頂,會不會再次發生某種奇遇?我沒心情做嘗試,這樣的研究課題,還是留給那些日本科學家們來做好了,不過我該提前警告他們帶上足夠的壓縮食品才對。

    蕭可冷跟小來同時上了圍牆,不再大叫,只是默默地關注著這邊的動靜。我是站在關寶鈴側後方的,雖然是在極度惡劣的環境裡,卻一直渾身關節緊繃,一旦有情況發生,我會隨時攬住她的腰,衝出塔外。

    科學客觀地說,異度空間的瞬間轉換,是人力所無法抗拒的。即使我挾著關寶鈴移動的速度可以達到手槍子彈出膛後的初始速度,每秒鐘幾百米甚至上千米,比起那種神奇變化發生間隔,反應仍然是太遲鈍了。比如我上次從塔頂衝下來,根本就是在毫無察覺中進入了玻璃盒子,既然無法察覺,又怎麼可能產生逃逸的動作。

    很多時候,人只能盡力去做,所以才會有中國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句聰明絕頂的話。

    五分鐘很快便過去了,值得慶幸的是,塔裡既沒有發生異變,更沒有什麼空間轉換,水勢好像還退下去了一些。

    「風,帶我去『通靈之井』。」關寶鈴睜開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臉色好看了許多。只是她渾身的衣服濕透了,這麼冷的天,只怕會著涼。我們幾乎同時向樓梯掃了一眼,同時打了個寒噤,又同時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你在想什麼?」她的嘴唇也跟著顫抖了一下,抱著胳膊,結冰的長髮隨著肩頭的擺動閃著古怪的亮光。

    我笑了笑:「我在想,是否天井地面上湧出水來的時候,也即是那個玻璃盒子開始上浮抑或下潛的前兆?總之,可以肯定兩者之間是存在某種奇怪聯繫的——可惜我們有正事在身,沒時間到塔頂去看看。」

    關寶鈴強裝笑臉:「對,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葉先生的身體比什麼都重要,可以走了嗎?」

    我沒有多說什麼,畢竟自己也想看看祈禱的結果,到底什麼方法能破解「黑巫術」的詛咒。既然寶塔裡的祈禱這麼靈驗,我豈不是也可以潛心禱告,請上天告訴我解除關寶鈴身中的獠牙魔的詛咒?

    「風先生,請快點出來,裡面危險——」蕭可冷終於忍不住了,提聚內力大聲叫起來,藉著水面的反射,聲音直穿入塔裡,形成巨大的回聲,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

    四周的僧人只是漠然的看客,對於我跟關寶鈴的生死並不重視,只有蕭可冷、小來才會焦慮不安,處處為我們著想。

    我第二次抱起關寶鈴,躍出塔門,仍舊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腳尖在水面上輕飄飄地點了十幾次,急速奔出這個天井。

    關寶鈴的身體又輕又柔軟,如同一隻渴睡的小貓,靜靜地仰臥在我臂彎裡。

    即使在心急火燎的狂奔之中,我還是感覺到了濕透的衣服下面,她有著極其勻停的骨肉,滑膩的肌膚軟得像緞子或者更像古人常說的「凝脂」。白樂天當年形容楊貴妃時,曾用了「溫泉水滑洗凝脂」的句子,腳下不是溫泉,但我能夠想到,世上真正的美女,都會擁有這種完美的肌膚,而不是像美國女孩子那樣,皮膚粗糙、毛孔巨大並且骨架突兀,毫無美感。

    「那麼,代號『銀色蒲公英』的瑞茜卡呢?她是標準的女孩子……」

    剛才向「亡靈之塔」這邊奔過來,我腦子裡就曾浮起過瑞茜卡的影子。或許她早就葬身河底、分身魚腹了,無論之前她有多少赫赫有名的戰功,都會隨著這次消失而化做五角大樓資料庫裡的一疊黑白檔案。

    不管她來北海道是抱著什麼樣的目的,不管後續追殺而來的間諜奧斯卡和「龐貝」將採取何種手段搜索她,我想瑞茜卡的一生都該蓋棺論定了。

    「你分心了,想到什麼?」關寶鈴被陽光刺得閉上了眼,睫毛不停地顫動著。

    我再次提氣加快奔跑速度,不想讓她猜透心事。

    「我想到了失蹤的瑞茜卡,你呢?」她苦笑著長歎。

    為了避免被好事的僧人們打擾,我離開水面後,直接越過圍牆,連月洞門也懶得走。我想自己身上的水肯定已經結冰了,雙腿一屈一伸的時候,衣服變得硬梆梆的,並且發出「卡卡」的薄冰碎裂聲。

    「北海道之行,跟『黑巫術』有關的,只有她。也許我跟她遇到的時間太短暫了,沒來得及細談。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是有著某種聯繫的,因為就在她消失以後,我彷彿能時時感受到她的存在,就在某個遙遠的地方。風,真是奇怪,我覺得,她沒有死,而是進入了海底那個巨大的建築物裡……」

    我忍不住低頭,仔細凝視著她的臉。

    「真的?你為什麼不把她的存在畫出來?」以她的畫畫功力,應該能很直觀地描繪出心裡的想法。上次她做那個怪夢的時候,我就有過這種考慮。

    「不,我看不到,只是模糊的感覺。她行走、她坐、她奔跑的時候,我都有感覺——」關寶鈴睜開眼睛,迷惘而困惑地長歎著,忽然追問了一句:「告訴我,她是什麼人?」

    此刻,我們已經進了「通靈之井」的院子,關寶鈴的頭髮硬硬地垂在肩後,像是重新做了一個最新潮的「鋼絲拉直」髮型。

    我依依不捨地放她落地,同時回答她的問題:「她是記者,一個普普通通的美國記者。」

    「銀色蒲公英」的真實身份只存在於美國人的絕密檔案裡,沒有告訴關寶鈴的必要,那樣只會增加不必要的危險。

    關寶鈴抹了抹額頭上的水漬,看著我的眼睛,忽然露出一絲苦笑:「風,別瞞我,其實我能感覺到她的真實身份,也知道她到北海道來的目標,只是不敢確定——我不是她,為什麼會感覺到她的某些想法?」

    我楞了一下,但隨即搖頭笑著:「先做正事要緊,這些話,以後再說。」

    井水很平靜,並沒有預想中的波濤翻滾的怪異情景,關寶鈴覺得有些失望,繞著井台轉了幾圈,迷惑地自言自語:「怎麼?難道這次的祈禱不夠誠心誠意?竟然沒能感動上天?」

    水仍舊那麼清,似乎本身存在某種神奇的淨化功能,任何時候來看,都會保持同樣的清澈動人。我曾親眼看見鼠疫的血滴進去,被稀釋掉的程度要比在普通的水裡快兩倍以上。

    蕭可冷是第一個跟過來的,後面是如影隨形的小來,兩人手裡的槍都已經打開了保險栓,保持隨時都可以精準發射的狀態。

    我迅速迎過去,低聲吩咐:「擋住月洞門,別放一個僧人過來。」

    我希望如果真出現神諭的話,只讓我跟關寶鈴看到,千萬別傳揚得滿世界都知道,失去了主動的先機。大亨的朋友遍天下,但敵人的數量也同樣保持著跟朋友一比一的比例。朋友自然希望大亨破除詛咒,重振雄風,那些敵人的意願則是恰恰相反,他們會恨不得大亨一輩子ED下去,並且從此一蹶不振。

    如果神諭會告訴我們解救大亨的唯一辦法,這將是一件最應該謹慎保密的事情。

    蕭可冷警覺地低聲叫著:「風先生,多加小心,千萬別弄出像上次一樣的消失事件來!我沒法跟蘇倫姐交代,拜託了!千萬拜託了!」她臉上的肌肉線條因過度焦灼而古怪地扭曲著,牙齒一刻不停地咬著嘴唇,已經在下唇上留下了一排觸目驚心的血印。

    不等我有任何回答,小來也跟著氣喘吁吁地低叫起來:「風先生,有什麼怪事,讓我先上,您千萬別孤身冒險。否則,要我這樣的兄弟還有什麼用?孫龍先生也說過,如果咱們兩個中間,一定要有人先死,就一定是我。就算我苟且偷生回去,他也會親手斃了我!」

    我知道,自己面對的不僅僅是蕭可冷與小來,他們身後還有更多關注我的人。

    蕭可冷回撤到月洞門之前,向關寶鈴連看了幾眼,無奈地縱聲長歎,對我的一切責問、不滿、怨艾盡在歎息之中。

    風很冷,我極力運功抵抗嚴寒,但我不清楚這種狀態下,關寶鈴能支持多久。她的狐裘、黑裙、鞋子都被泡透了,或許半小時後所有的衣物會結成冰甲,把她緊緊包裹起來。

    「她的神奇武功呢?輕功呢?」

    我在偷偷地掂量,是不是需要讓她面臨寒冷的極限,從而再次顯露武功。

    僧人們果然沒敢衝進來,他們對於兩個年輕人手裡的槍械還是充滿忌憚的,況且旅遊旺季時來塔裡祈禱的人多如牛毛,他們才不會冒死過來看熱鬧。

    等了足有二十分鐘,井水仍然沒有變化,關寶鈴的臉色又陰沉下來。她的身上絕對結冰了,長髮間閃閃發亮,全都是細碎的冰晶,再這麼下去,非得大病一場不可。

    我走近她,低聲商量:「關小姐,我們要不要先去換了衣服再回來?小心受涼。」

    關寶鈴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我既然聽到了上天的召喚聲,神諭一定會傳達下來,或許我應該再回塔裡一次——」

    剛說到這裡,井水一翻,十幾串白花花的水泡浮上來,發出高低不一的「噗噗」破裂聲。

    關寶鈴驚喜地低叫了一聲,一步跨上井台,雙手用力握成拳頭,彷彿要將全身的力量都貫注到雙眼中去。井台那麼滑,她腳上穿著纖細的高跟鞋,當然立足不穩,隨時都有滑進水裡的危險。

    我跟著向前邁了一步,全身戒備,生怕她失足落水。

    肉眼能看到的水泡的出現部位,約在八米到十米的深度,但任何具備物理學常識的人都該知道,正常狀態下,所有的水泡都是從水底產生的。也就是說,假如水中沒有什麼怪事發生,這些水泡就一定是來自「通靈之井」底部,經過了長途翻滾才到達水面的。

    一瞬間,我記起了邵黑的「遙感」境界中,我站在海底的兩扇門外時,也曾看到水泡從水下浮上來,然後一直湧向無限高遠的頭頂。

    我站立的位置,竟然在完全無意中與大哥曾經站過的地方重合,也就是面對正北而立,很直觀地看到那些水泡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隸體「雀」字。水泡無休止地湧上來,這個字越來越清晰,到了最後,就像是有人用銀色的大筆在水面上寫字一樣,每一筆畫的寬度都超過二十厘米。

    「一個『雀』字,對不對?」關寶鈴揪住了我的左臂,神情緊張。

    我點點頭,緊接著水泡升起的位置起了變化,「雀」字消失了,接下來水面出現的是一幅飛鳥圖案,那是一隻急飛覓食的麻雀,尖嘴向著正北,兩翼鋪張到極點,尾巴指向正南。我禁不住脫口而出:「九宮八卦雀殺陣!」

    麻雀的嘴、腦門正中、雙翅根、雙翅尖、雙爪、尾巴這九個位置,在視線裡顯得非常突出,如果把水池表面劃成九宮格,則它的心臟處於九宮正中,頭、翅、爪、尾構成了八卦陣的生、死、驚、傷四道門戶。

    「那是什麼意思?風,你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關寶鈴不懂奇門無行,當然也就不能從一幅簡單的鳥雀圖案裡分析出暗含的玄機。只是用力抓著我的手臂不放,精神極度緊張。

    麻雀圖案消失之後,水面上出現了四行漢隸小字,依次是「九鳥掙命,天下大凶,拆為雀渠,咒怨皆消。」

    水泡形成字跡的情況,與國慶日的激光水幕非常相似,如果不是關寶鈴的身子一直在高度緊張地顫抖,我會覺得這是某個人跟我開的超級玩笑。

    「以前出現的神諭就是這樣子,就是這四句話!」她一直在搖晃著我的胳膊。

    四行字持續了三十秒,總共有幾千個細碎的水泡冒上來,支撐著完成了這二十四個字,情形之詭異,完全可以同大衛科波菲爾的魔術相提並論。幸虧是在艷陽普照的正午,如果換了鬼氣森森的半夜裡,非得把人嚇出毛病不可。
匿名
狀態︰ 離線
228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3:46:35
第五部 海底迷蹤  6 顧傾人城

    上次關寶鈴提到「通靈之井」裡出現了字跡的時候,我還是抱著「姑且聽之」的態度,這次親眼看見了那些水泡組成的大字,極度震驚的同時,心裡更充滿了疑惑,毫不猶豫地俯身探手,要攪碎那些字跡。

    冰冷刺骨的水裡好像蘊含著巨大的吸引力,我的手剛剛探入,猛然覺得水面以下存在一個無形的漩渦一樣,要將我的身子急速地拉扯進去,趕緊「嘩」的一聲抽手,濺起一陣細碎的水花。

    水泡仍然源源不斷地漂浮上來,關寶鈴又問:「你看懂了嗎?這些字的意思,我曾請教過寺裡的神壁大師,是他的解答,替我找到了一條破解『黑巫術』的明路。」

    字面上「九鳥掙命」的這一句,很明顯是指尋福園別墅,可惜神壁大師已經橫死,再也沒辦法親口對我說這些話的意思了。我從左邊的灌木叢上,捋了一把圓形的枯葉下來,撒向水面,如同預想的那樣,幾十片葉子立刻被暗流控制,急速旋轉著,然後一個一個被扯向水底。

    五秒鐘之內,枯葉全部消失,水面又恢復了清澈明亮,那些水泡也停止了上翻。

    「拆掉尋福園,改建成雀字形水渠,大亨的病就能好——神壁大師就這麼說的?」我必須從她這裡得到確認。

    「對,他說這是唯一的辦法,既然上天已經給了我神諭,只要照著去做,就一定能奏效。風,隔了這麼長時間,神諭的內容依舊沒變,可見神壁大師的解答是完全有道理的,這一次,無論如何,你要幫我,好不好?」

    我穩住心神,向她笑著:「這件事,以前我就答應過你了,當然沒問題。」

    尋福園那邊「九頭鳥掙命」的格局是任何人都能看出來的,或者真的應該做什麼改動才對。手術刀對別墅整體的探索沒有任何結果,那麼,至少在一磚一瓦的拆解過程中,我更能明白大哥當初建造它的意義。

    「真的?」關寶鈴臉上掠過一陣喜色。

    我點點頭:「君子無戲言,我們馬上回別墅去,答應你的事,一定能做到。」

    回到車裡之前,我跟關寶鈴就開始接二連三地打噴嚏,聲音震天,著涼感冒是無可避免的了,她為了早點回去拆解尋福園,甚至毫不遲疑地拒絕了蕭可冷要她先回去換衣服的好心建議。

    小來迅速發動汽車,沿盤山公路趕往別墅。

    在楓割寺生活的這段時間,給我留下的最後一個謎團就是關寶鈴擺脫我時顯露出來的武功。

    我跟關寶鈴坐在後排,蕭可冷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一路扭頭向著窗外,沉默陰鬱的臉映在車窗玻璃上。車子裡的氣氛太沉悶了,小來按下唱機開關,驟然轟響起來的竟然是日本「小天後」濱崎步的瘋狂歌聲,喧囂的搖滾樂像是要把這輛車子撐破一般。

    小來歉意地迅速關小音量,不好意思地回頭說:「想不到日本僧人也是濱崎步的歌迷,看來佛門也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淨土了。」

    關寶鈴歎了一聲:「這個世界,無論人在何處,在佛在俗,心是永遠不會變的。」濱崎步的名氣比起她,相差不是十步八步,猶如螢火蟲與明燈的差別。

    小來在後視鏡裡羨慕地笑著:「關小姐的話,哲理高深,怪不得能紅遍全球,成為華裔社會的驕傲。我們會裡的兄弟,對關小姐有百分之百的支持,連孫龍先生、管夫子、五好高手都是您的影迷,等您身體恢復以後,千萬記得給大家簽名,可以嗎?」

    如果不是楓割寺裡的曲折變化,神槍會的人怎麼可能接近關寶鈴這樣的天後巨星?所以,小來的話,絕對是語出摯誠,毫無故意奉承的成分。

    關寶鈴嘴角浮出一絲淺淡的笑容,沉默地點點頭。

    小來利索地換了另外一張碟片,響起的是肯尼金二零零四年東京音樂會的現場版,悠揚的薩克斯音樂取代了濱崎步的喧囂吵鬧,立刻令人心神舒泰。

    正在播放的是他的成名曲《回家》,蕭可冷忽然若有所悟地自語:「回家、回家?我們現在是要回家嗎?」

    我猛的醒悟過來,她從天涯流浪到被手術刀聘請打理尋福園主別墅,除了遙遠的韓國平壤,這裡就是她的家。如果一朝拆建,改為水渠,豈不是連家都沒有了——手術刀去世了,就算蘇倫和我再信任她,仍舊難脫了「寄人籬下」的成分。特別是關於尋福園的命運,拆與不拆都是我說了算,她沒有絲毫的發言權,充其量不過是「高級管家」的身份而已。

    這樣一想,我真的該對蕭可冷說抱歉才是。

    車子裡又陷入了沉默,除了小來,我們三個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車外,看著視線裡高低延綿起伏的山梁,都被披上了厚厚的白雪,嶙峋崢嶸的山勢因而變得溫和敦厚起來。

    駛出盤山道之後,不長時間便看到了黑黝黝的神頭鎮,彷彿天地之間只有它是無法完全被白雪覆蓋的,向著大海的那一面黑牆,冷漠地壁立著。

    小來輕輕吹了聲口哨,自言自語:「這鬼地方,主人也夠古怪的,還不趕緊賣掉,留在這裡真是討人厭!」

    太陽已經升到頭頂,我注意到神頭鎮西南方向的海水中央,有一片突出水面的礁石,也是黑色的,像是一個剛剛成熟的蓮蓬,面積約二十米見方,孤零零的暴露在大海裡。

    旅遊雜誌上把那片礁石叫做「鬼眼蓮蓬」,因為它只在冬天海水退潮時才會露出水面,平時隱藏在水底下,從直升飛機上俯瞰,像是隱藏在水底下的一隻鬼眼一樣。

    第一次經過神頭鎮的時候,我曾對它的佈局感到怪異驚駭,但經過了楓割寺裡的一系列驚天動地的巨大變化之後,已經見怪不怪,心境平和。

    小來極力想打破車子裡的沉默,指著「鬼眼蓮蓬」,從後視鏡裡看著我:「風先生,每到櫻花開的時候,那邊礁石上會出現一種叫做『貞子蟹』的大螃蟹。每一隻的體形都有兩個巴掌大,撬開肚臍之後,母蟹會露出一幅貞子的鬼臉,公蟹則像一個女人的後腦,還披著黑乎乎的長頭髮……」

    關寶鈴「啊」的低叫了一聲,伸手抓住了我的袖子。貞子的恐怖形像,隨著《午夜凶鈴》的碟片傳遍全球,已經成了日本恐怖片的代名詞,怪不得她會如此害怕。我真懷疑,有這麼一個令人作嘔的名字的食物,還會不會有人來吃?

    小來、蕭可冷幾乎同時回頭看著她,一時間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真的?」我的臉肯定是紅了,特別是看到蕭可冷眼睛裡的異樣冷淡之後。

    「真的。」蕭可冷代替小來回答,不過,接下來立刻轉換了話題:「風先生,進入寺門之後,我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而來的強勁陰風,鬼氣森森的,以風力標準換算,會在六級以上。我親眼看到在我前面的兩個僧人,竟然被風吹到,跌進雪地裡去了。」

    她伸手在駕駛台上篤篤篤地叩響著,沉吟著再次接下去:「鬼氣、殺氣形成的強大氣流,來路和去勢都很明顯,從『亡靈之塔』來,向寺門外沖,您感覺到了嗎?」

    我皺了皺眉,等關寶鈴重新坐好,才謹慎地開口:「沒有,我進入寺門的時候,至少落後你三十米。」

    車子此刻駛上了筆直通向尋福園的公路,大約幾分鐘後就能重回別墅了。因為蕭可冷此前說過的話,弄得我也沒了「回家」的感覺,總覺得前面這幢老房子很快就會夷為平地,不復存在了。

    沒有家的人是最可悲的,不過比起我們,蕭可冷會倍感淒涼,非但無家可歸,更是被國家放逐,隱姓埋名地飄泊於日本。

    小來不安地看了看後視鏡,接著蕭可冷的話題:「風先生,我也感覺到了,那是一陣帶著十幾種不同扭力的旋風——」

    這句話很難理解,至少關寶鈴就聽不太懂,聳聳肩膀,做了個莫名其妙的「什麼意思」的表情。車子的空調非常強勁,所以我們在渾身濕透的情況下,也沒有冷得發抖的感覺,只是她的頭髮全部濕漉漉地搭在背上,看起來有些狼狽。

    我點了點頭,沒有表示什麼。小來的意思很明顯,那不是自然界的風,而是某種受特殊力量支配的「人造風」。他的思路很敏銳,應該是聯想到了中國武術裡最高明的劈空掌一類的功夫。

    蕭可冷忽然輕輕叫起來:「一輛計程車?」

    果然,迎面有輛黃色的計程車開過來,空車燈醒目地亮著。兩車交會時,那司機還善意地對著我們點了點頭。這條路直通別墅,再沒有岔道,一輛空的計程車應該能證明有外人到了別墅。

    關寶鈴一笑:「是顧小姐,對不對?」

    我的電話仍然在口袋裡,不過被水泡過,已經報廢,就算外人撥打一千遍,都不會有任何反應的。按時間估算,真的有可能是顧傾城。我這副渾身水淋淋的打扮出去見人,真的會被對方笑死了。

    車子駛進別墅大門,大廳外的台階上,王江南衣著整齊地在跟一個女孩子寒暄著。小來扭動方向盤,車子向右翼的關寶鈴的房間駛過去,他很聰明,不想被任何人看到我和關寶鈴的狼狽狀態。

    蕭可冷與關寶鈴下了車,把我跟小來暫時留在車裡。她帶關寶鈴去換衣服,順便替我拿衣服回來。一回到這裡,她的當家人的身份便不知不覺地顯示出來。

    小來向四面看了看,由衷地驚歎:「別墅變化太大了,我們離開之前,強悍了一百倍以上。」

    的確,四角經過迷彩偽裝的瞭望塔高聳著,每一座上面都十字方向佈置著四柄狙擊步槍,同時配備了四柄突擊步槍、四柄衝鋒鎗。在我的預料中,上面還應該有隱藏的肩扛式火箭筒,而且是現役美國陸軍使用的三代阿祖卡型,中近距離作戰,可以直接擊穿輕型坦克車的側面裝甲。

    美軍反恐專家絕不是徒有虛名,如果沒有他們,在阿富汗反恐戰與伊拉克戰後管理中,多國部隊的傷亡還要成幾百倍的增加。

    瞭望塔上有寒光不停地閃著,那是有人在手持望遠鏡居高臨下地觀察我們。小來皺了皺眉,無可奈何地苦笑:「看來,這次調集來的會裡兄弟,大多數彼此並不熟悉,管理起來夠困難的,真怕十三哥那邊又起什麼亂子……」

    他扭頭向後望,略帶不滿地嘟囔著:「十三哥什麼都好,就是一見到漂亮女孩子總會失態。這樣子,怎麼做日本分會的大哥呢?」

    我知道他這句話是無心的,根本沒有諷刺我的意思,但還是覺得稍微有點刺耳。

    「小來,說說你對那陣風的看法,跟中國武功裡的『五龍擒鶴手』或者『一手遮天抓』是否相似。那是管夫子最得意的兩種功夫,你想必應該熟悉?」江湖上人人對管夫子尊崇有加,特別是在中國長江以南的幾十個武林門派,更是將他奉為天神。

    小來重重地點了點頭,仰著臉思索了一會兒,忍不住又一次點頭:「您說的太對了,簡直就是『五龍擒鶴手』的翻版。」

    記得手術刀說過,管夫子當年遊歷洛杉磯時,曾與當地的「越青幫」無意中起了衝撞,以一對九,在摩肩接踵的鬧市中,只發出一招,便分別令對方的九名堂主或骨折、或斷手腳、或受內傷吐血、或被反擲出十米之外,唯獨沒有傷到任何一名無辜者。

    他的「五龍擒鶴手」能夠同時產生十一股方向、力度、功用截然不同的力道,並且隨心所欲,能在十米範圍內隨意左右對手。

    「我懷疑,有人趁亂突然發掌,或許是為了阻止你們進寺——但那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呢?」我抬手抹了抹乾巴巴的臉,有一點小小的遺憾,如果自己當時不在寺門外耽擱,立刻衝進去,也許能找到發掌偷襲的人。

    小來情不自禁地在方向盤上猛擊一掌,突然喜出望外地大叫:「風先生,我懂了,我們只是小人物,對方何必找我們的麻煩?自始至終,所有的目標都是針對你,而我跟蕭小姐不過是碰巧遇到罷了。這類似於『五龍擒鶴手』的一掌,肯定是用來襲擊你……」

    蕭可冷提著一個大塑膠袋走回來,拉開車門時,恰好聽到了小來的話,立刻插嘴:「風先生,那股掌力要擊傷我跟小來易如反掌,但卻被我們輕鬆躲過了。我的意見,醉翁之意,只是在你,無論從那一方面分析,只要殺傷了你,尋福園這邊的人馬自然鳥獸星散,對任何人都不會構成威脅,對不對?」

    我剛閉上眼,需要靜靜地思考一會兒,但王江南的朗朗笑聲遠遠地傳了過來:「顧小姐妙人妙語,港島文化圈誰不知道?請進來坐,我們有上好的藍山咖啡,或許應該一邊品評,一邊向你請教?」

    這一次,連小來也情不自禁地皺起眉來:「十三哥又有新目標了!」

    尋福園是我的地盤,就算我不以主人自居,那也應該是蕭可冷說了算,什麼時候會輪到王江南來自高自大地鵲巢鳩佔?但我沒心思跟他計較,只是在聚精會神地思考關寶鈴在寺門前的異樣。

    「靈魂附體?那股『五龍擒鶴手』一樣的陰風,會是某種靈魂的遷移帶起的?她掙脫我的那一招『龍門三鼓浪』、發力閃進寺門的輕功,都是被什麼人控制的?」很明顯,進入天井之後,她沒有絲毫身懷武功的表現,即使在全力跑動的狀況下,速度也是極為緩慢。我在盡量為她開脫,因為在自己思想深處,她永遠都是純潔乾淨的,一如透明無瑕的極品水晶。

    蕭可冷忽然低聲叫起來:「咦?風先生,那邊的顧小姐向這邊走過來了,她想幹什麼?怎麼辦?」

    我睜開眼,扭頭向後看,那個原本跟王江南寒暄著的灰衣女孩子快步下了台階,走向我們的車子。她的胸前斜挎著一隻同樣灰色的小皮包,隨著腳步在腰間跳躍著,披在肩頭的頭髮略微挑染過,烏黑中偶爾跳出幾絲金黃,顯出一股卓爾不群的聰慧來。

    王江南尷尬地跟在後面,一邊低聲解釋著什麼,但這個女孩子筆直走過來,黑框平光眼鏡不斷地閃著亮晶晶的光芒,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卻不再理會身後的王江南。

    我索性開門走出來,順手將頭髮向後抹了兩把,臉上帶著大度的微笑。

    「風先生?」隔著五步,女孩子略一停頓,但隨即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她的腕上又有亮光一閃,那是來自於江詩丹頓的經典桶形女表上的鑲鑽光芒。

    「顧傾城小姐?」我跨上一步,握住她的手,隨即迅速打量著她的細眉、丹鳳眼、直鼻、櫻桃小嘴,簡直跟顧知今有天南地北的迥異,如果不是他們自報家門,任誰都不會相信這兩個人是親兄妹。

    「家兄說,風先生一表人才、武功蓋世、義薄雲天、仗義疏財、視金錢如糞土,希望他沒有看錯,更希望我們的合作,可以一帆風順。」她的聲音有些低沉壓抑,彷彿受過某種內傷的人,無法全力發聲一樣。

    她向我微微前傾身子,做了個半鞠躬的動作,隨即抽回自己的手,耳垂上的兩粒鑽石耳釘適時地亮了亮,在我的視線裡成為新一輪的兩處焦點。

    王江南匆匆開口:「風先生,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顧小姐是港島著名的收藏家顧知今先生的胞妹,我們要不要開一個歡迎酒會之類的?」他的手上依然帶著雪白的手套,更令我時時不忘他有一隻古怪的鐵手這件事。

    幾天沒見,王江南好像乾瘦了一些,想必大亨的到來,讓他本來安穩的心又重新懸起來了。

    顧傾城搶著搖頭:「不必客氣了,在風先生面前,家兄只是港島的小人物,而在下更是微不足道。如果方便的話,請風先生出示貨物,家兄在港島那邊,還眼巴巴等著我的電話。」她不卑不亢的聲音,很有大學教授的風度,但腕表、鑽石耳釘、巴黎范思哲的頂級衣服、同品牌的皮包和鞋子——這一套購置下來,只怕費用總計已經超過了三百萬港幣,絕對是十個大學教授都承擔不起的。

    我能感覺到蕭可冷充滿嫉妒的目光,正灼灼地盯著顧傾城。如果一個女孩子能尊貴得讓另外一個出眾的女孩子妒忌如斯,肯定就是她本身太優秀的緣故。

    冷風一吹,我實在忍不住,側過身子,連打了七八個震天響的噴嚏,引起王江南的一陣偷笑。

    顧傾城始終與我保持著適度的距離,微笑著盯著我的臉,可想而知,就算我打噴嚏到呼吸困難,她也不會放棄自己的想法,就是想要第一時間看到古琴。這種固執,跟顧知今倒是有共通之處了。

    我指向後備廂,小來立刻會意地走過來,迅速取出那個捆得結結實實的臃腫包裹,平放在車頂上。他不明白這古琴的價值,所以動作未免稍重了些。

    顧傾城走上兩步,笑著舉手阻止小來:「讓我來吧,不必費心了。」

    她的笑容裡似乎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讓小來順從地放開手後退了兩步。這一點,肯定會讓王江南不舒服,他鼻孔裡發出憤怒的「咻」的一聲,扭過臉,趾高氣揚地抬起了下巴,彷彿小來的背叛讓他公然表示不恥。

    顧傾城打開小包的拉鏈,取出一個精緻的灰色錢包,抽了兩張美金鈔票遞給小來,微笑著點點頭:「辛苦了。」很明顯是尊貴的客人給服務生小費的標準程序,小來居然聽話地乖乖接過來,並且非常配合地說了聲:「謝謝。」

    我也感到一陣氣悶,顧傾城的出現,從令王江南追趕巴結開始,到以小費打賞小來為止,似乎一瞬間便左右了現場的氣氛,雖然表面上不卑不亢,實質上卻蘊含著無聲的強大控制力。做為尋福園主人的我和蕭可冷,無形中也被她的尊貴氣勢壓制住。

    「這樣的包紮方式,真是會讓古人欲哭無淚、橫死九泉了,真是可惜、可惜……」她搖著頭低聲長歎,又從包裡取出一柄小巧的象牙柄裁紙刀,輕輕地伸向那根捆住包裹的繩子,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劃,拇指粗的尼龍繩應聲而斷。

    我能想像得出來,她這樣的頂尖人物,手邊的任何物品都是極有來歷的,這柄小刀應該就是瑞士維氏品牌裡的特供品,鋒利程度能跟美軍的戰術格鬥刀相提並論。以前很少聽顧知今談到自己的妹妹,現在看來,顧傾城肯定是個比顧知今更深藏不露的高手。

    拆去海綿與毛毯的時候,顧傾城的動作越來越輕,彷彿裡面包著的不是木製古琴,而是一個熟睡在襁褓中的嬰兒,任何粗暴的動作,都可以傷害到稚嫩的孩子。

    古琴終於在陽光下露出全貌,紫黑色的琴板反射出的光芒,瞬間吸引了王江南貪婪的目光,一個勁地嘖嘖讚歎:「啊……好東西,真是好東西!不錯,不錯!」

    他走上前,大言不慚地伸手去摸琴弦,顧傾城腕底的小刀一轉,格住了他的腕子,極有禮貌地笑著:「王先生,這架琴,是我跟風先生的一筆重大交易,請不要隨意動手。」

    刀鋒上的寒光,在王江南眉睫上一晃而過,映亮了他尷尬的表情。以他的武功,竟然沒能及時避開小刀,不能不說是最丟面子的失敗。
匿名
狀態︰ 離線
229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3:47:14
第五部 海底迷蹤  7五湖古琴

    王江南退後一步,臉上驟然變了顏色。雖然身邊沒有更多的神槍會人馬在場,但他已經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顧傾城神情自若地接下去:「家兄說過,王先生的祖上名滿江湖,要我有機會見面時,多向王先生請教。這次來得太匆忙,國境手續也太繁瑣,所以家兄為王先生準備的見面禮沒顧得上帶,記得是二戰初期隆美爾用過的兩柄短槍,上面鑄著希特勒的親筆簽名,希望下次王先生路過港島時有空面交。」

    王江南愣怔了一下,堆起一個勉強的笑容:「隆美爾的佩槍?太名貴了,無功不敢受祿。」

    蕭可冷低聲長歎:「看來顧小姐是有備而來,連十三哥苦求的名槍也準備好了。」

    任何雙方溝通關係的捷徑,就是「投其所好」四個字,看王江南的臉色,有了隆美爾的佩槍做禮物,就算顧傾城再怎麼駁他的面子都無所謂了。

    顧傾城抬了抬眼鏡,低頭在琴弦上輕輕一吹,立刻一陣纖細的琴聲便飄了起來。她側耳傾聽,眼睛不停地眨著,直到琴音裊裊消失,才滿意地抬起頭,再度審視著琴板、琴弦,喃喃輕歎著:「果然是絕世名琴,無可匹敵……無可匹敵……」

    她似乎忘記了我還穿著濕淋淋的衣服,只是醉心於琴,眼睛幾乎貼到琴身上去,但卻沒有伸手拂弦。

    關寶鈴的門開了,她換了一身白色的運動裝,那應該是蕭可冷的衣服,尺碼略微有些小,但長髮披垂在肩後,比起狐裘長裙的高貴裝束,此時更有一種獨特的動感韻味。或許是有點勞累的緣故,她出門時身子有些搖晃,伸手扶住門檻,喘息略微顯得有些急促。

    顧傾城感覺到了什麼,猛然抬頭,目光與關寶鈴相對。

    這是兩個大美女無聲的較量,關寶鈴勝在外表驚艷靚麗,而顧傾城則有更深刻的內涵,並且一舉一動,透露出大家閨秀的超然典雅,更有一種飽讀詩書的秀外慧中表露無遺。

    「天後巨星關寶鈴小姐?」顧傾城笑了,點點頭,算作打招呼。

    「顧小姐,久違了。」關寶鈴的表情有些冷淡,想必是遵從著兩人以前的君子協定。

    在她們兩個的艷光照耀下,蕭可冷頓時黯然失色,猶如一塊黯淡無光的石子擺在一粒珍珠與一方美玉旁邊,不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顧傾城取出一塊潔白的手帕,把自己的十指細心地擦了四五遍,才抬起手,斷斷續續地在琴弦上拂動了幾下,聲音由低沉柔和轉入高亢明亮,層次清晰分明,悅耳動聽之極。

    她停住手,半仰著臉神往地聆聽著琴弦的裊裊餘音,驀的一聲長歎:「好一個『昆山玉碎鳳凰叫』——只有這樣的古琴才能奏出通神招靈的音韻,古人能以『高山流水』尋覓知音,誠不欺我……誠不欺我……」

    關寶鈴走過來的時候,王江南的眼神又開始閃閃發亮起來,但我能猜到他的心思,有大亨這塊巍峨巨石存在,他該不會再次自尋死路。而且到了現在,關寶鈴明白無誤地與我走得極近,他再不自量力插手進來,就是不給我面子了。

    「顧小姐,琴還可以嗎?」關寶鈴面露微笑。

    顧傾城抬頭,敏銳地意識到了關寶鈴的言外之意:「怎麼?關小姐不會又要幫王先生哄抬物價吧?怪不得古琴的價格一升再升,家兄知道有高手在暗中支招,卻沒料到會是關小姐。早知道你對古琴感興趣,我倒不如早些放手了。」

    她在欲擒故縱,剛才見到古琴正身時那種如癡如醉的神情,已經暴露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其實關寶鈴有點誤解我的意思,琴的價格高低無所謂,我只想知道它的奇妙之處,借此找到鑒真大師的簫聲、徐福東渡後的歸宿、古琴的輾轉經歷這許多看似漠不相關的線索背後,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日本的文物管理制度非常嚴格,就算我肯把琴轉讓,要想平安帶出海關,仍舊是一道難題。

    關寶鈴仰起下巴,微微一笑:「顧小姐把我想得太貪心了,古人說『胭脂送美人、寶劍贈壯士』,談及古琴,整個亞洲沒有人比顧先生、顧小姐更有研究,所以,只有在你們手裡,它才不會被埋沒。我不是商人,風先生更不是,所以希望能有一個公平合理的價格,對不對?」

    顧傾城似乎沒料到關寶鈴會這麼爽快,有一瞬間的愕然,但隨即拉開了小包的另一個夾層,取出一本支票簿,客氣地向著我問:「風先生,我們可以成交了嗎?關於古琴的所有資料,我們可以坐下來詳細說,可以嗎?」

    我對支票的興趣不大,但只有收下支票,顧傾城才有心情談及它的來歷,所以也痛快地點頭:「好,可以成交——」

    驀的有人大笑起來:「什麼?這麼好的東西,不拿到索斯比拍賣行去求個好價錢,反而賣給顧知今那個狡詐的古董販子,簡直是明珠暗投。風,這架古琴我要定了,顧小姐出什麼價格,我總可以多出一倍。」

    兩個人攜著手,大步走出大廳的門口,氣定神閒地站在台階上。其中一個,右手裡握著金光閃閃的兩寸長煙嘴,一根粗大的巴西雪茄剛剛燃到一半,青煙隨風而飄。那是大亨,開口競價的也是他。

    另外一個,身子鬆鬆垮垮、肩膀歪歪斜斜地站在那裡,一身破舊的牛仔裝應該有幾個星期沒洗過了,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他的頭髮更是亂得像剛剛被襲擊過的鳥窩,只有一雙睡眼惺忪的怪眼,直盯著我,滿臉都是壞壞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燕?你已經……到了?」我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他的行蹤與速度簡直匪夷所思,我們通電話時,他還躲在科威特,現在卻徑直在這裡出現。

    小燕疲憊地打了個哈欠,甩開大亨的手,蹦蹦跳跳著跑過來,先不理我,向著蕭可冷深鞠一躬:「三姐,大姐要我代她問你好,還說給你買了一大堆名牌的鞋子、皮包、首飾、化妝品,問是寄到二姐在埃及的住處還是直接發到這個什麼尋福園來——嗯,她還說,看你什麼時候有了男朋友,先用電子郵件發照片給她,等她同意才能往下發展,還有……還有……」他嘿嘿怪笑著,撓了撓「鳥窩」,不好意思地閉上了嘴,顯然剩下的部分都忘掉了。

    我大致明白蘇倫、蕭可冷與燕遜的關係,燕遜年紀最大,是所有人的大姐;蘇倫排第二、蕭可冷排第三,小燕年齡最小,依次叫她們做「大姐、二姐、三姐」。

    那個神秘的燕遜,雖只通過一次電話,但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蕭可冷伸手攙扶他,開心地笑著:「免禮平身!免禮平身!」這一刻,她是真正放鬆而開心的,可見他們四個組成的小團體,比親姐弟還要貼心。

    小燕毫無顧忌地哈哈大笑,旋即圓睜怪眼看著我:「風,那些密碼呢?我二十四小時不睡兼程趕來,就是為了它們,快些給我吧?」他伸出枯黃的鳥爪一樣的怪手,極不禮貌地探到我面前來。

    這個名滿全球的少年黑客,向來是想到什麼馬上去做,於人情世事方面絲毫不顧。

    「密碼沒了,或者小蕭可以向你說明一切,OK?」我向蕭可冷使了個顏色,要她先帶小燕離開,免得攪局,在顧傾城面前失禮。

    蕭可冷走過來,拖起小燕的手,不顧小燕的掙扎,一直走向右翼自己的房間。

    王江南跟小來悄悄退了下去,在大亨面前,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會感到自卑難堪,所以不如早早退避三舍,免得自討沒趣。

    大亨豪氣逼人地大步走過來,用手裡的雪茄煙指向古琴,再次盛氣凌人地笑著:「風,我要把它買下來送給寶鈴,做為她北海道之行的紀念。或者顧小姐還有心情競價,總之,我會把她給出的數字乘以二,開支票給你。」

    現場只剩下我、顧傾城、大亨和關寶鈴,在正午的陽光下,氣勢如虹的大亨,帶著睥睨天下的豪情。

    我已經不再嫉妒他跟關寶鈴之間的關係,因為我曾讀懂了隱藏在她思想深處的秘密,自己心裡的解已經徹底斬斷。

    「葉前輩——」顧傾城又推了推眼鏡,謙遜地鞠躬,迅速收起了支票簿。要想跟大亨斗富,只怕得有比爾蓋茨的身家才勉強可以一試,而且比爾蓋茨擁有的大部分是不動產,大亨則是瞬間可以簽寫的現金支票。

    大亨擺擺手,咬住煙嘴,吸了一大口,再緩緩吐出來,讓上等雪茄的香氣隨風飄向我。

    「久仰葉前輩盛名,在港島也曾遠遠地目睹過您的威儀,沒料到在這裡能遇上——」任何時候,顧傾城都彷彿是不卑不亢、進退有據的,似乎永遠都胸懷錦繡,可以應付任何突發事件。

    陽光從她背後照下來,那幾綹半露半藏在黑髮裡的金髮,像是蘋果電腦的廣告一樣,在一大片黑白裡跳脫出一縷精緻動人的金色,足見匠心獨運。

    大亨滿臉紅光,這幾天應該吃得很飽,也睡得很足,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連肚子也明顯地隆起了。他用鷹一般狠辣的目光,掃向顧傾城的臉:「小顧派你來的吧?在港島時,我曾好幾次照顧他的生意,讓他獲利頗豐。這樣,你打個電話給他,就說古琴我定下了,誰也搶不走。或者等寶鈴玩膩了,我會派人送給他,不收一分錢。」

    這就是大亨,每句話說出來,都要在地上砸個坑似的,言外之意,別人只有服從的份兒,不得抗拒或者討價還價。

    我瞟著他的側面,覺得他的眉眼也沒有之前那麼討厭了,相反的,倒有幾分親切。

    「關寶鈴是大亨的女人」——我又想到了這句話,但此刻只覺得它很可笑。

    顧傾城淺淺笑著,從皮包裡取出一張對折的粉色信箋,恭恭敬敬地雙手呈給大亨:「葉前輩,這是『粉眼龍婆』給您的信,托我轉交,請看一下。」她每一次都說自己跟別人是在尋福園偶遇,但所做的準備又是極其充分,可見早就把可能在本地遇到的人物都做了考慮。

    關寶鈴不是江湖中人,自然對「粉眼龍婆」這個名字懵懂不知,而我跟大亨則是同時吃了一驚,大亨甚至還駭然地向後退了半步,借猛吸雪茄的動作來掩飾著自己心頭的不安。

    粉眼龍婆,是亞洲地區最大的毒品走私寡頭,她的勢力涵蓋金三角的毒品生產基地、緬甸走私線、港島中轉站、新馬泰菲四地中轉站,外加一切通向美國各大毒品需求旺盛城市的海路碼頭。黑道上的毒品大買家,一提到「粉眼龍婆」四個字,都得畢恭畢敬,以「晚輩」自居,否則說不准什麼時候得罪了她,所有上家貨源就全部給掐斷,不得不退出毒品銷售這塊黃金市場了。

    另一方面,粉眼龍婆又是亞洲區域內的相術、卜巫、通靈術、五毒教、降頭術、苗疆蠱術等等邪門怪道的總盟主,她要想算計某個人,那個人就只有等死這一條路好走。

    「我跟『粉眼龍婆』向來沒有關係,怎麼會……有信給我?」大亨有些失態了,這也有情可原。以對方的下毒手段,只憑這一張信箋,就能讓他死一百次。

    「晚輩不知道,只是龍婆有托,我就聽令行事。」顧傾城的殺手鑭,瞬間壓制住了大亨的氣勢,但她臉上沒有任何得意之色。

    大亨向四周看了看,沒有一個人影,連瞭望塔上的人也縮回頭去了。他用力嚥了口唾沫,漲紅了脖子,並不準備接這信箋。

    關寶鈴不知深淺地上前一步,笑著問:「我來看看行嗎?這位前輩肯定格調高雅,並且最喜歡粉紅色,所以才用這麼精緻的信箋……」

    這一瞬間,我覺得滿院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住了,看著關寶鈴的手伸向信箋,我想都不想,及時伸手搶在她前面觸到了信箋,急促地說:「我替葉先生接信,對龍婆前輩的大名也早久仰了——」

    顧傾城鬆開了潔白修長的手指,信箋帶著輕微的寒意落進我手裡。

    「風先生真是善解人意,值得我們江湖中人好好學習,看在這一點上,無論如何我都要開個更高的價錢出來,好讓你盡量多賺一筆,怎麼樣?」顧傾城笑起來,頭髮的邊緣被陽光鍍了一層金黃。她抬起左手攏了攏頭髮,腕上的白金鑲鑽手鏈和食指上戴著的鑽戒,都誇張地放射著耀眼的寒光。

    我冷笑著回了一句:「不必。」

    如果不幸中了「粉眼龍婆」的毒,也是為關寶鈴心甘情願去做的,不會有絲毫的埋怨。我轉過身子,把信箋捧到大亨面前,經過這一番倒手,就算信箋上下了度、布了詛咒,也全部被我擋掉了。

    大亨皺了皺眉,撮唇一吹,信箋被吹得翻開,四五行流暢的漢字顯露出來。為了避嫌,我馬上扭頭,不肯偷看。

    由古琴引出的這段插曲,讓我有一點點沮喪,似乎沒必要把大量心思和時間浪費在這上面,我只想弄清古琴在追索「海底神墓」這件事上扮演了什麼角色,目前最該著手做的,應該是拆解尋福園的事。

    當然,這件事要跟蘇倫商量溝通,至少先得到她的同意。

    「哼哼,『黑巫術之神』昆拿?他能破解得了別人下的詛咒?我看未必!」大亨在自言自語,氣勢收斂了一大半。

    院子裡的氣氛突然變了,因為一提到「黑巫術」這個詞,關寶鈴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鎮定自若、氣勢如虹的大亨也不知不覺開始退縮,只有顧傾城依舊保持冷靜,向我微笑著:「其實,這封信並沒有什麼背人之處,風先生可以看看。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破解黑巫術的辦法並非只有一種,龍婆請『黑巫術之神』出馬,只是不想葉前輩這樣的高手處處受制,墜了亞洲玄學人士的名聲。」

    她的聲音,讓人不由自主地順從,願意照著她的話去做。

    我低頭看著信箋上流暢的王羲之體行楷小字,墨跡淋漓,竟是正宗的中國傳統書法,功力深厚。

    「昆拿已經找到下咒之人,十日後到達北海道。人在江湖,任何事都可以談,給老婆子個薄面如何?江湖不老,如果能為葉老弟分憂解難,是老婆子的榮幸。」幾行字一氣呵成,落款處,是一個粉色的篆體「龍」字印鑒。

    雪茄很快吸到了盡頭,大亨猛的被嗆住了,劇烈咳嗽起來。他惱火地取下煙嘴,狠狠地在旁邊的一棵枯樹上捻滅了煙頭。

    「琴我要定了,顧小姐遠來一趟,長途奔波辛苦,我可以開張支票給你,以彌補你們兄妹的損失。」大亨的氣勢受了壓制,但說過的話卻是不能隨意更改的。關寶鈴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畢竟留不留這架古琴,對她來說,並不重要,何苦多生些事出來?

    顧傾城一聲輕歎,伸手取回了信箋。

    關寶鈴張嘴要說什麼,大亨捉住她的手腕,回頭向她的房間走去,只把我跟顧傾城留在原地。

    這種變化,出乎我的預料,腦子裡一直盤旋的幾個問題剎那間被打亂了。當我的目光下意識地向大廳望過去的時候,別墅主樓猙獰險惡的「九頭鳥掙命」格局又一次凸顯在我視線裡——「或者水面上的神諭是有道理的?破除這邊詭譎的別墅佈局之後,就能影響到大亨身體裡的詛咒?但楓割寺的神諭、尋福園別墅會對遠在危地馬拉的『黑巫術』有什麼影響?」

    這些問題能把人的頭都想得炸開,在陽光的照射下,我覺得一陣陣天旋地轉,向後退了兩步,倚在車門上。

    在楓割寺的日子,每一晚都不能安睡,精神已經耗費過度,我想起了二樓臥室裡那張柔軟的床,真想立刻上樓,撲倒在那張床上。

    「風先生,風先生,你沒事吧?」顧傾城的聲音恍惚而遙遠,並且她的臉湊到我眼前,模模糊糊地像隔著一層輕紗。我想邁步向大廳走,心慌得厲害,腳下也彷彿踩在雲團裡,掙扎不得,只挪動了半步,向前一栽,毫無辦法地壓在了她的肩上。

    風拂動琴弦的聲音清晰傳入我的耳朵,我重新清醒的時候,感覺到有人在床前端坐著,不是蘇倫、不是蕭可冷更不是關寶鈴。她渾身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高貴地端坐著,手裡應該是握著一本書。

    「我……怎麼了?」我呻吟著,頭疼得厲害。

    「不過是普通的受涼感冒,很快就會好。」她回答,原來是顧傾城。

    我艱難地翻了個身,不知自己是怎樣到了床上的,不過總算明白這是在二樓臥室裡,出門之後就是那個抱著座鐘的青銅武士,再過去一間,則是滿屋藏書的書房。如果決定拆除別墅,所有的東西可以搬到東面那座別墅裡去,不是什麼大問題,但這尊青銅武士像肯定要動用吊車來裝運。

    「蓮花鑰匙、水下的門、武士像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我想打電話給蘇倫,但自己的電話早就浸水了。

    「別動,你剛吃過藥,需要臥床休息。」我剛想支撐著起來,她的手已經壓在我肩膀上。

    我有氣無力地苦笑著:「關……關小姐怎麼樣?她也感冒了吧?我想去看看她……」

    蕭可冷帶著絲絲怒氣的聲音響起來:「還是免了吧!她沒事,有大亨的呵護,什麼病都難不倒她。」

    燈光有些晃眼,我無力地閉上眼睛,沒心情跟蕭可冷爭辯什麼。

    「唔,風先生,你太累了,可能是長期睡眠不足的緣故。只要安心睡二十四小時,一定會重新變得生龍活虎,不必擔心其她人。」我喜歡聽顧傾城說話,斯文溫柔,跟蕭可冷完全不同。

    我記起了古琴的事,抱歉地閉著眼苦笑:「顧小姐,琴的事,沒料到會有那麼多變化,害你白跑一趟了。」

    這句話,引起了顧傾城與蕭可冷同時發出的笑聲。蕭可冷搶著說:「大亨已經撒手,任顧小姐帶走那架琴。『粉眼龍婆』發出的親筆信,連美國總統都會給面子,大亨又怎麼會這麼不懂江湖規矩?而且,龍婆調動了麾下的一切力量,是在為大亨幫忙對付『黑巫術』的詛咒,如果他再不識抬舉,可就不夠明智了!」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蕭可冷的話太直白,帶著很大一部分個人情緒,一旦傳出去,難免會在大亨那裡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顧傾城一笑,淡淡地問:「蕭小姐對大亨似乎成見頗深啊?其實江湖上的事,還不是大家互相給面子、相互捧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都有力所能及、力所不及的事。龍婆對葉前輩也是很尊敬的,他們一向是互通聲氣的江湖朋友,所以,大亨肯看在龍婆份上給我面子,做晚輩的,只有感激而已。」

    她的話說得漂亮,並且不動聲色地捧了大亨一次,可謂八面玲瓏之至。

    我昏昏沉沉地再次入睡之前,驀然想到:「如果『粉眼龍婆』能破解黑巫術的詛咒,是不是就不必拆解尋福園別墅了呢?」
匿名
狀態︰ 離線
230
匿名  發表於 2011-11-16 23:47:51
第五部 海底迷蹤  8古琴之爭

    雖然一直躺著,但頭疼欲裂的感覺始終沒有減輕過。昏睡中,我知道太陽重新升起來了,自己竟然睡了半天加上整整一晚?

    黃昏醒來,目光穿過臥室的門,落在那尊青銅武士像上。泛黃的夕陽照在他的臉上,彷彿是攝影師刻意營造出來的老照片的意境,帶著說不盡的悠然滄桑。

    從一開始我就懷疑過他擺放的方位,面向西北,而不是正西或正北,有點不倫不類的感覺。看到他腰間的劍,自然也想起了被甲賀忍者搶走的那張莫名其妙的古代地圖——「那是多久前發生的事了?」我自言自語著起身。經過了楓割寺裡那一系列的緊張變化,我覺得自己成長了很多,心境也不知不覺變得成熟起來。

    「如果真的把這棟建築一點一點拆解開,會找到什麼?」

    我閉上眼睛,再一次回憶著自己到達尋福園之後發生的點點滴滴,那些神秘的水泡聲時隱時現、關寶鈴在洗手間的神秘消失和重現……幾乎可以肯定,大哥建這麼一座格局凶險的別墅出來,必有深意。只是以手術刀那麼高的智慧,怎麼會一無所獲呢?

    頭疼欲裂的感覺已經消失了,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又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書房裡忽然有人低低地咳嗽了一聲,我立刻判斷出那是顧傾城的聲音。關於古琴的歸屬,她不會是大亨的對手,所以注定要白跑一趟了。

    一陣電子音樂的電話鈴聲響起來,她壓低了聲音開始接電話:「嗯,我知道時間寶貴,但風先生一直在昏睡中,我總得講些禮貌吧?古琴的真實性無須懷疑,至於價格方面,還可以上浮一點,我自有分寸,再說,海上供給線一直暢通無阻,區區幾個日本人有什麼可擔心的?」

    她的聲音充滿自信,有種刀山劍林勝似閒庭信步般的高手風範。如果通話的另一方是顧知今的話,看來他們兩兄妹對古琴也是志在必得。那麼,他們有什麼本事能夠對抗大亨的一手遮天呢?

    收線之後,書房裡又傳來翻動書頁的動靜。

    外面靜悄悄的,別墅被一種沉甸甸的壓迫感所籠罩著,即將到來的黑夜更助長了這種氣氛的不斷加重。

    我慢慢起床,身上早就換過了棉質的睡袍,迷迷糊糊中竟然忘記了幫我換衣?q氖撬??br />
    「風先生,你感覺怎麼樣?」顧傾城適時地出現在書房門口,手裡握著一卷俄文版的書,目光沉靜如水,透過平光眼睛的水晶鏡片,帶著一絲笑意望著我。她的站姿,是標準港島寫字樓女文員的姿勢,但胸懷錦繡的氣質,卻是連很多大公司的女總裁甚至港島政府的女議員都無法相比的。

    我抱歉地一笑:「還好,只是古琴的事耽誤了顧小姐的行程,實在不好意思。」

    客廳裡到處一塵不染,可能是出於信子的辛勤打掃,特別是那尊武士像,更是擦得一塵不染。

    顧傾城輕拍著手裡的書,頗有深意地笑著:「最美的花朵,只會被善於等待的旅人欣賞,對不對?為了五湖古琴,就算在北海道滯留十天半月的,又有何妨?」她的眉雖然細,卻極其有韻味,隨著書卷氣濃重的措辭,偶爾飛揚跳動著。她說的每一段話,都帶著吟詩作對般的頓挫,不像是普通人的尋常對話。

    我坐進沙發裡,繫緊了睡衣的腰帶,想起大亨泰山壓頂一樣的決斷氣勢,更覺得以顧傾城的書卷氣無法跟他的王道霸氣對抗,倒不如換上顧知今的市儈氣更合適一些。

    「風先生,關於古琴的價格,你還有什麼異議嗎?」她倚著書房的門框,好整以暇地問。

    掌控客廳氣氛的天平又在向她那邊傾斜,我意識到了這一點,身子重重地後仰,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顧小姐,大亨與你一樣出身於港島江湖***,他的行事手段,想必你不會陌生,所以,為了你的安全,最好別跟他對抗。我對令兄的『和氣生財』這條處世原則非常讚賞,希望你也有同樣的高明見識,可以嗎?」

    顧傾城仰面一笑,扭頭回書房去放書,留下一句:「謝謝關心,但我知道,大亨是個明白事理的人——」

    那本原版的俄文書,就是《諸世紀》的前蘇聯譯本,那麼多書,她偏偏揀這本閱讀起來很費勁的版本,讓我心裡一陣驚疑。

    她重新走回來時,先看了看腕表,非常肯定地說:「時間差不多了,我訂製了一套紫檀木的琴箱,此時大概運到札幌機場——當然,如果風先生這邊交易不成問題,明天中午之前,我就能順利返回港島,那麼我跟家兄,都會對風先生表示十二萬分的感謝。」

    江詩丹頓表上的鑲鑽,同時放射出十幾道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我對面的青銅武士像,而她不經意地捋捋頭髮的動作,更有「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鎮定。

    我知道一定是在自己昏睡時又發生了什麼逆轉現象,大亨已經放手,她才會著手安排帶古琴撤退的步驟。

    「風先生,你不想問些什麼嗎?」她並不落座,抱著胳膊在客廳裡來回踱了幾步,像是一個沒有聽到熱烈掌聲的舞者,未免有小小的失落。

    「琴在哪裡?」我問。

    她一陣錯愕,但仍然及時回答:「在右翼的一間空房子裡,我需要將它放置在室溫十二攝氏度左右的空間裡,以此保持琴板的線性變形。」這個問題無關大局,並不是她期望我問的。

    「那麼,琴的來歷呢?它裡面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能值得令兄這樣精明的古董商人開出天價?」不等她回答,我舉起雙手,鄭重其事地補充:「顧小姐,請你告訴我真實答案,如果是些莫名其妙的搪塞理由,不如不說,免得浪費大家的時間。」

    我注意到書房裡同樣一塵不染,所有的書都排列得整整齊齊。安子死了,信子自己一個人仍然做著同樣的工作,應該非常辛苦——我從來沒減輕過對她們姐妹的懷疑,耶蘭和安子的死來得相當突然,我寧願相信是安子的異常表現讓她背後的主使者下了殺手,而耶蘭只不過是適逢其會的墊背者,藉以分散人們的懷疑視線。

    「咳咳……」顧傾城低聲咳嗽起來。

    我的視線落在武士像上,越來越覺得他面對的方向怪異無比。那柄佩劍無法拔出這件事,應該預示著某種特殊機關的存在,是機關控制了佩劍?還是佩劍的進出控制著機關?

    這尊武士像上並沒有銘牌刻印,所以只能按常理判斷他的產地是中國,而中國歷史上曾出現過數以萬計的機關設計高手,連能飛能叫、栩栩如生的碧玉蟬都能做出來,早就達到了「無所不能、登峰造極」的絕妙境界。如此龐大沉重的武士像,要在他內部安置十幾套機關,還不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風先生,其實知道不知道五湖古琴的來歷,對你沒有任何用處。你不想聽假話,我也不想說真話,怎麼辦呢?」她為難地推了推眼鏡,仰起臉思索了一會兒,想出了折衷的辦法:「我只能籠統地說,它的琴弦可以發出某種特殊的聲音,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只是猜測而已,還沒能得到最後的肯定。這樣的答案,你還滿意嗎?」

    院子裡突然起了一陣喧嘩,我起身從窗子裡向外看,大門外的公路上,連續駛來了六輛灰色的加強型警車,每一輛裡都坐滿了頭戴鋼盔、表情嚴肅的武裝特警隊員。

    瞭望塔上的狙擊手們沒膽量向警車開槍,所以六輛車長驅直入,衝到別墅大廳前的台階下,嘎然而止。車門大開,一共跳下三十名懷抱衝鋒鎗的特警,四散分開,一隊進入大廳,一隊控制大門到台階的林蔭道,另外四隊逼向四角的瞭望塔。

    黑道人物再怎麼說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與警察對抗,先機一失,立刻全局受制。

    顧傾城重複了一句:「風先生,如果答案滿意的話,我們可以交易了嗎?」她對外面來的警察並沒看在眼裡,只是鎮定自若地進行自己的工作。

    我向窗外指了指:「顧小姐,就算你買到古琴,怎麼運出去?」

    顧傾城笑起來:「風先生說笑話了,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何須多問?」

    我也跟著笑起來,要想挾帶私貨離開日本,海上異國商船是最好的秘密通道,只是當我們看到一輛加長的黑色豐田皇冠車平穩地出現在公路盡頭時,顧傾城臉上的笑容立刻止住。那種型號的汽車,豐田公司僅僅生產了一百輛,全部是亮黑色,並且僅供日本皇室使用,上面根本沒有行駛牌照,而是嵌著一張一尺長、三寸寬的銀色金屬板。

    「顧小姐,這次你還覺得能順利帶走古琴嗎?」籐迦是皇室公主,這次來的,百分之百是曾經來過的大人物。那麼,屬於皇室的古琴,必定會被重新收回,豈能容別人覬覦?

    「為什麼不能?如果不是一直擔心會連累風先生,我早就帶它離開了。大人物來了更好,不給你帶來任何麻煩,我們的交易乾淨放心,免得貽笑江湖。」

    她的皮包就掛在門邊的衣帽鉤上,順手取下來,拿出支票簿,嚓地撕下一張,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八百萬英鎊?」我捏起支票的一角,輕輕一彈,發出「卡」的一響。

    顧傾城給我的印象,心機深不可測,任何難題到了她手裡都會像亞歷山大劍下的繩結一樣,應聲而開,但在以前途經港島時,似乎並沒有人提起過她,就算在顧知今的商業夥伴們,也從沒有人提到她。

    「不滿意嗎?」她取下眼鏡,眼神深幽冷靜,黑白分明,像是兩泓波光粼粼的寒潭。比起關寶鈴來,她不夠妍媚,但卻多了一種秀外慧中的沉穩。那副眼鏡,也是范思哲的這一季新品,兩條鏡腿上,各鑲著兩粒細小的亮鑽,

    「滿意。」我折起支票,放進口袋裡,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辦法再化解大人物的洶洶來勢。

    她在審視著我的臉,嘴角微微翹著,帶著若有所思的笑容:「我知道風先生對琴的來歷仍舊存著疑惑,但我不想信口胡說,跟市井屠釣之輩一樣,不負責任地人云亦云。或者以後有機會,我們可以詳談?」

    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第一個衝上來的竟然是大人物的保鏢隊長鷹刀。緊跟在他身後的,是四名高度警惕的凶悍特警,手裡的衝鋒鎗直逼顧傾城。

    「顧小姐,有人舉報你非法倒賣運輸國家文物,並且有刺探本國政治情報的不良傾向,所以,必須帶你回安全防衛廳去隔離審查。請配合我們的工作,否則動起手來,會讓顧知今先生面子上不好過,聽懂了嗎?」

    鷹刀並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一上來先扣了兩頂大帽子在顧傾城頭上,免得別人站出來攔阻講情。他的臉色陰沉不定,目光不住地向四面逡巡著,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顧傾城放好支票簿,重新戴上眼鏡,仰起下巴冷笑:「什麼事?我持有美國公民護照,沒有觸犯日本法律,何必動刀動槍的?難道這就是日本政府對於外來商務投資者的歡迎方式嗎?」

    她的腰肢非常纖細,卻不是關寶鈴的那種柔弱,而是充滿了韌勁,舉手投足間動作無比和諧。從她不算太順暢的呼吸中,我能判斷出,她身上帶有暗傷,任何時候都不能發動全力,所以武功不會高明到哪裡去。

    顧傾城哈哈一笑:「什麼?刺探情報?你一定是搞錯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學教授,間或做國外金融投資顧問,對你們日本人的政治絲毫不感興趣——」

    我注意看鷹刀的臉,突然插嘴進來:「鷹刀先生,你是在找一架古琴?」

    其實我一直都有一個困惑,既然「五湖」古琴那麼有來歷,應該在日本的知名度很高才對,怎麼會被歷史淘汰,淪為「幽篁水郡」裡的棄物?至少,一架價值八百萬英鎊的古琴,總得需要配備專業的保安隊伍擔任警戒才對。再者,以「賊不空手」聞名的「黑夜天使幫」又怎麼會放過它?

    剛才在與顧傾城的對話中,我始終不停地思索著這個問題,但卻找不到答案,想必她也沒有那麼容易告訴我。

    「對。」鷹刀瞇起眼睛看著我。我們是第二次見面,不過,只是相互認識而已,談不上任何交情。

    「我想見大人物,並且需要知道古琴的來歷,然後,或許我會給你一點搜索古琴的提示。」從顧傾城這裡得不到的,或者轉個方向,能從大人物那邊套出來。我判斷大人物就在下面的皇冠車裡,只是可以低調隱瞞而已。

    鷹刀一笑:「見他?你以為,大人物會隨時等著接見你,整日無所事事?別開玩笑了——我會轉達,至於他見不見你就看個人的造化了。」

    做為大人物的保鏢隊長,他算是日本政治圈裡舉足輕重的人物,畢竟整日陪在大人物身邊,會接觸到第一手的新聞資料,這在記者們的眼裡,是最了不起的新聞來源。所以,他無時無刻不表現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傲然。

    隔著窗子,我看到那輛皇冠車的四門緊閉,黑紗遮住了車裡的一切,什麼都看不到,而院子裡的形勢,全部受控於日本特警。美國反恐專家的佈置,是要對付偷偷摸摸進攻的山口組恐怖分子,而不是大規模的警察清剿,所以四角的瞭望塔才沒來得及發揮作用。

    「我也想見大人物,可以嗎?或者能允許我打一個電話?」顧傾城很鎮定,「嗤」的拉開了皮包的內側拉鏈。

    「停手!顧小姐,請不要做任何動作——」鷹刀的警惕性很高,文靜雅潔的顧傾城在他眼裡,與隨時能拔槍射擊的恐怖分子沒什麼兩樣。他的一雙鷹眼,死死盯在顧傾城伸進皮包的右手裡,身後的四名特警扇面形向前包抄過來。

    顧傾城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舉過肩頭。

    其中一名特警「嘩啦」一聲,從皮帶上抽下了精鋼手銬,毫不客氣地走上去——那副手銬的內圈帶著尖銳的狼牙刺,是專門用來對付極度危險的匪徒的,但他現在用來對付一個女孩子,未免大題小作。

    她的手,應該是清泉沐浴、焚燃熏香,然後輕拂於古琴上,而不該受狼牙手銬之苦,但此刻面對日本人的槍口,她已經沒有任何選擇。

    我對顧傾城是很有好感的,從她第一次打電話過來、到我們在院子裡的初次會晤、再到剛才她交給我那張支票,最起碼比唯利是圖、一心鑽到錢眼裡的顧知今要好。所以,我橫跨一步,擋在那名壯碩如牛的特警前面,轉頭向著鷹刀微笑:「鷹刀先生,顧小姐是我尋福園的客人,我擔保她不會做什麼對貴國不利的事,也不會突然撒腿逃跑,這手銬就免了吧?」

    鷹刀下巴朝天,高傲地「哼」了一聲。

    天下烏鴉一般黑,這種人見風使舵、欺壓良民慣了,從來都是對上面吩咐的事「拿雞毛當令箭」,只求討好上司,根本不考慮處理問題的方式是否合適。

    「滾開,中國人!」這名特警應該不知道我的來歷,大大咧咧的一巴掌拍向我的肩膀,嘴裡放肆地吐出一句日語粗話。他的手掌寬厚粗短,一看就知道練過空手道裡的「劈樁」硬功,如果是普通人中了他這一掌,肩膀起碼也要紅腫幾個月。

    「你說什麼?」我冷笑著,左掌一翻,啪的一聲擒住了他的手腕。

    他幾乎沒有絲毫停頓,握著手銬的左手猛揮過來,帶著呼嘯的風聲,砸向我的右側太陽穴。這一招已經是一擊必殺的重手,可以想像,日本特警們執行任務時有多暴虐,竟然隨時都會對毫無過錯的陌生人痛下殺手。

    「八嘎——」看來他的確沒什麼修養,除了日本的「國罵」還是「國罵」。

    窗子是開著的,應該是在此之前,顧傾城曾經打開透氣過,這也恰好省了一道繁瑣的手續,罵聲還沒落地的特警倏地從我頭頂飛了出去,穿過窗子,衝向半空。

    我拍了拍手,皺著眉問:「鷹刀先生,你的手下,都這麼喜歡隨口罵人嗎?」到這時,才聽到那個人「噗通」一聲落地,沉默了幾秒鐘才殺豬一樣地慘叫起來。

    鷹刀變了臉色,另外三名特警卻全部楞了,他們的目標是對付顧傾城,還沒有接到如何處置我的命令,衝鋒鎗的保險栓雖然開著,卻不敢冒然開槍。

    「我要見大人物,如果你不敢去通稟,我可以打電話給他。」我只說到這裡,顧傾城已經順水推舟地把電話遞過來,帶著她掌心裡的餘溫和香氣。她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嚴格卡著節拍來的,張弛有度,彷彿是完全按照劇本來演的舞台劇,而鷹刀、特警們只是她隨手調度的演員或者道具。

    我握緊電話,有點好笑地回頭看著她:「顧小姐,這算什麼?你早料到我會出手?」

    她笑得很開心,嘴角上翹,露出兩排瑩白如玉的整齊牙齒。

    我記得大人物的號碼,原本只想說說而已,現在卻被她逼得非打不可了。

    鷹刀只是大人物的奴才,他做一萬個決定、說一萬句話,都不如大人物點點頭或者搖搖頭有用。

    電話撥通後,大人物的嗓音略帶沙啞,顯然情緒非常低沉。他聽出了我的聲音,提高嗓音強顏歡笑:「風,你在樓上?我就在下面的車子裡,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對於日本人厚顏無恥的明知故問,我除了無聲地苦笑也就只有硬著頭皮寒暄:「你們的特警人員態度太強悍了,幾乎嚇壞了我的朋友顧傾城小姐。是這樣,她來北海道不過是為了取一架古琴,沒有政治目的,也不會危害到貴國的國家安全、民族利益,能否給我點面子,高抬貴手?」

    我們只隔樓上樓下的幾十米距離,他偏偏裝聾作啞,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鷹刀惱火地瞪著我:「風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這是在我們日本,如果你想玩英雄救美的遊戲,當心把自己也玩進去!」他的武功並不見得比我高明,所以只是虛聲恫嚇。

    我向他晃了晃手裡的電話,示意他噤聲。

    「風,其實我很願意幫你的忙,但古琴屬於皇室的珍藏紀念品,又是籐迦的遺物,唉,我希望留住它,以後睹物思人,也算是一種寄托。如果你想拿來送給女朋友,我可以命人送同樣的琴過來,隨便你挑好了……」

    我愣了約一秒鐘,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顧傾城說古琴屬於無價之寶,而大人物的話說明他並不明白琴的寶貴——對於古琴的研究,日本古樂器專家們的水平並不比顧知今低多少,難道他們就沒發現這架琴有多名貴?」按照平常思路考慮,我會覺得顧傾城與大人物話裡所指的,並非同一架琴。

    顧傾城低聲笑起來:「風先生,你的女朋友是誰?」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03:3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