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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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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07:21
第九章 古洞迷情

    我發現了鑿刻在入口兩側的古琴,長一米半,寬五十厘米,刻畫得非常細緻用心。琴身上張著的七根弦和那個印鑒清晰逼真,琴頭和琴尾帶著圓滑的弧線。它的位置距離地面約兩米,比我的視線略高,所有的刻痕保留石頭的原色,未經任何油漆塗抹過。

    古琴、怪洞?到底是什麼人在此地留下了這些巧奪天工的石柱呢?

    從地圖標識來看,蘭谷的位置大約還要向前至少兩公里。如果兩公里內都佈滿了這種古怪石柱的話,其工程量已經是巨大的天文數字,無法估量。

    我定下心來,撥通了顧傾城的電話:「顧小姐,我看到了昨天說的古琴,它們是刻在山壁上的,可否告訴我它們這一代的主人是誰?或者在歷史上最後一次出現是什麼時候?」

    顧傾城淺笑著:「這可有些難度了——我看不到具體的圖片,盲目下結論的話,只怕會混淆視聽。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組古琴現在的主人你也認識,並且跟他有一定交情。」

    我腦子一轉,立刻明白:「是令兄?」

    她坦然承認:「對,正是家兄,但他是三年前從倫敦皇家拍賣行花巨資購得,前一任擁有者為英國皇室。我詳細查考過,源頭會追溯到八國聯軍入京時,再向上就無從說起了,似乎對你當前的困境毫無幫助。」

    古琴圖案就在我的頭頂,令我困惑的是,它們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八國聯軍入京的黑暗歷史已經過去了一百年,會是什麼人有閒心把圖像鑿刻在這裡呢?當然,在洞中安放那麼多石柱,就不是「閒心」兩個字所能解釋的了。

    「風,有什麼可以幫忙的?聽說你的好朋友蘇倫小姐失蹤了,我也很難過,雖然沒會晤過她,但從你的自傳裡,也能窺見一二。」

    鐵娜替我編纂的自傳流毒之廣,簡直無處不在,弄得我哭笑不得。

    鳳凰不落無寶地,這種荒山野嶺,是吸引不了顧家兄妹前來的,我也沒理由要求對方做什麼,只能報以同樣的客套話:「不必了,我自己的事會想辦法弄好,不勞你費心。」一邊跟顧傾城通話,我心裡一邊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找神槍會的人出來幫忙,特別是需要孫龍麾下第一軍師管夫子出面,為我解答難題。

    孫龍曾對我有過承諾,可以在任意時候調用神槍會的兄弟,他將成為我最大的後援。

    顧傾城一笑:「也好,我會繼續搜集資料,希望能幫助你早日跟蘇倫小姐團聚,有情人終成眷屬。」

    最後這句話讓我悵然若失,因為我心裡裝著另外一個女孩子,談到「終成眷屬」的話,或許應該是關寶鈴而不是蘇倫。

    「有沒有興趣來我們探險隊一遊?記得上次你說過靜極思動,想出來走走的。」我試探她的口風。從港島到大陸西南,只怕得費時一周,就算輾轉過來,也是大局已定的時候了。如果蘇倫真有危險,在顧傾城到達之前,恐怕就性命不保了。

    頭頂又是一連串的蒼鷹唳叫,隧道裡驀地吹來一陣強烈之極的腥風,直灌進我喉嚨裡。身在隧道中的隊員們接二連三地發出驚叫聲:「小心!妖風!」

    面對如此詭秘的隧道,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起大家的恐慌情緒,這才是當前最需要解決的難題。

    我腦子裡陡然「轟」的一聲,眼前金星亂冒,嗓子眼裡也一陣陣發甜,急忙盤膝坐下,氣息運轉,把要嘔出來的鮮血壓制下去。

    「怪風裡……有毒氣,大家出來!出來!」我轉身向隧道裡大叫,所有人爭先恐後地衝了出來,狼狽不堪,擁擠成一團。可惜那陣風來得又猛又快,根本來不及細辨它蘊含的毒性到底來自何處。

    聽筒裡的聲音變得非常遙遠:「風,你怎麼了?說話,怎麼了?」

    有個矮小的人影晃到我的面前,並排舉起雙手,替我遮住正午的陽光。那是唐小鼓,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忽然伸手搶過了我的電話,大聲回答:「他病了,需要醫生。」她只是個八歲的孩子,但說這話時理直氣壯、胸有成竹。

    顧傾城的聲音更著急:「要他好好休息,我二十四小時就到。」

    我已經平靜下來,拿回電話,拍了拍唐小鼓的肩膀:「去玩,別摻和大人的事。」

    她咧嘴笑著,重新坐回去,雙手托腮,呆望著遠方。

    「風,你沒事吧?剛才說話的是誰?不會是你的小女朋友吧?」顧傾城在開玩笑,聽到我沒事,她又重新放下心來。

    我笑起來:「不,只是個小女孩,但我敢打賭你猜不到她的來歷——嗯?剛剛你說二十四小時趕到,我不信,除非你有縮地成寸的本事,否則,呵呵,只是一個愚人節的笑話。」

    顧傾城長歎:「不是笑話,我目前就在西安,明日一早,僱請最好的嚮導進山,晚上見好了,我會追上你的,放心。」

    這次輪到我愣住了:「除了幫我找人,你還要做什麼?」

    世上沒有那麼碰巧的事,她來西安,也絕不會是例行公事那麼簡單。幸好,顧知今是港島正當商人,從來都對政治事件退避三舍,絕不會牽扯到任何國家利益漩渦中去。所以,他在大陸交遊廣闊,圈子裡的人都會給他幾分面子。

    「見面再談吧,其實我只是想還你一個人情,世界上並不是所有年輕男人都有一擲千金的勇氣,特別是像『五湖古琴』那樣的絕世珍寶。說實話,連家兄那麼『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的吝嗇人物,對你的所作所為都讚不絕口——還你人情,至少良心得安。」

    稍停,她又接著補充:「我太誇口了,幫不幫得上忙,還在未知之中。不過,跟隨我們兄妹的衛叔,對江湖上的詭譎門道瞭如指掌,武功也非常高明,或許他能幫上忙,明天見。」

    收線之後,唐小鼓忽然自言自語:「電話那邊是個漂亮的姐姐,對不對?」

    我笑著點頭,輕輕撫摸著胸口,剛才那種要嘔吐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姑姑說,漂亮的姐姐都是壞人,你說呢?」

    飛月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疲憊地坐在我身邊,聽唐小鼓這麼說,忍不住笑著插嘴:「是嗎?那麼你的姑姑呢?她漂不漂亮?她是好人還是壞人?」

    很難給「蜀中唐門」的人下定義,她們為了唐門崛起而不擇手段,只能是「兩國相爭、各為其主」。她們所殺的人和殺死她們的人,都是受利益驅使,無所謂好壞對錯。

    唐小鼓沒法回答,鼓著腮瞪著飛月。

    飛鷹表情凝重地走過來:「風,我覺得,這麼怪異的一條隧道,單憑這些人,恐怕無法完成探索任務。」

    梁威跟在他後面,把手裡的一張草圖鋪在我面前,上面是無數橫向排列的圓點。

    「隧道像個不知深淺的方形漏斗,進入二十米後,邊長擴展為六米,橫向排列的石柱為五根,直徑半米;推進四十米後,邊長為九米,石柱增加到八根,以此類推,越想裡面去,石柱越多,而漏斗向四面無限擴展——風,我無法想像這是個什麼地方,因為人類世界裡,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建築物。」

    梁威一邊解釋,一邊不停地倒吸著涼氣。

    這個問題,在聽何寄裳敘述時,我已經驚詫過了,所以到了現場,反而覺得是順理成章的事。

    梁威抬頭向上,仰望高不可攀的石壁,連歎三聲:「風,漏斗無限擴張,到了最後會出現什麼結果?會把整座山都挖空——」

    飛鷹舉手打斷他:「小梁,這有什麼?我倒是覺得剛才那陣怪風來勢兇猛,會不會傳說中帶翅膀的蛇就在漏斗深處?那種毒氣,只怕對兄弟們有傷害。」彷彿是為了回應他的話,有兩名隊員突然跳起來衝向草叢,猛烈地嘔吐起來。

    梁威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唐小鼓身上,既然她是唐門的人,當然身懷驅蛇解毒的技藝,正是當前我們急需的人才。

    唐小鼓「哼」了一聲:「別看我,我最害怕毒蛇。」

    梁威摸著下巴,顴骨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以他的身份,跟唐門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是看到姓唐的人,無論男女老幼,都會勾起自己的傷心往事。

    我及時提醒他:「小孩子是無辜的,別多事,再說,唐清就在左近,你要做什麼出格的事,招致的報復絕對是致命的,懂嗎?」就像當時在沙漠裡我一直對唐心存有忌憚一樣,對於還沒出現的唐清,也絕對不敢忽視。

    沒有人願意看到無休無止的殺戮,特別是在這種長時間深入蠻荒之地探險的過程中,一旦挑起戰鬥,就會引發連鎖反應,後果不堪設想。

    梁威艱難地點了點頭:「是,我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然他已經改名為「梁威」,但身體裡流淌的仍舊是四川狼家子弟狼謝的熱血。阻止他,其實是為他好,殺眼前的小女孩唐小鼓容易,不過隨之而來的唐清,就不是那麼好對付了。

    我看著那張草圖,低聲吩咐梁威:「我需要所有石柱的直徑、顏色、位置排列等等的詳細圖表,還有,觀察漏斗的四面石質,看有沒有暗道機關。最重要的,保證所有人的安全,人員採用四人戰鬥小組的編制,兩人測量,兩人警戒,對講機全部打開——」

    無論何寄裳在這個隧道裡得到了什麼結果,我都要穿過這片石柱排成的陣勢,直達盡頭。

    飛鷹、飛月、梁威幾乎同時抬頭,異口同聲地發問:「蘇倫會進這個隧道裡去嗎?沒有後援、沒有驢子的情況下,作為一個有經驗的探險家,她絕不會輕舉妄動。再說,隧道外面的枯草保存完整,根本沒有被人踐踏過的痕跡,所以,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向前搜索蘇倫是方向性的錯誤。」

    這個觀點,應該是他們在隧道裡商量好了的,所以才會口徑一致。

    隊伍行進的途中,我也觀察過地面痕跡,正如他們所說,沒有人的腳印、沒有驢子的蹄印,甚至枯草上的浮塵都沒有被驚擾過。從這些表面現象看,蘇倫的確沒來過,那麼她去了哪裡?向前搜索是方向性的錯誤,難道向後、向左、向右就正確了嗎?

    令他們做出這個決定的主要原因就是——危險!

    我站起來,鄭重其事地看著飛鷹的臉:「飛鷹,手術刀先生和蘇倫小姐都很信任你,把你當朋友。我說過了,感覺到有危險的時候,你隨時可以帶人離開,絕不勉強,我們仍然是朋友。」

    飛鷹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地辯解:「我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是覺得沒必要做這樣的無用功。如果你執意認為這麼做有價值,我會服從。」

    梁威愣了半天,沒有任何解釋,回頭招呼隊伍,立刻開始戰鬥編組,再次進入隧道。

    巴昆兄弟和李康都處於無人管理的休閒狀態,一直圍坐在草地上,每個人都拿著一個馬皮酒袋,沉默地喝酒。山裡的獵人,最離不開的只有兩樣東西,槍和酒。

    太陽剛過正午,隧道前的光線就黯淡下來,讓人心裡不由自主變得沉甸甸的。

    梁威畫的草圖一直捏在我手裡,關於石柱,有太多的困惑與不解,甚至找不出一個勉強的理由來解釋它們是如何出現的。唯一能與之相關的地質結構,就是熔岩地形裡的鐘乳石,但那些石柱、石筍是自然形成的,千奇百怪,毫無秩序。

    電筒的光柱不停地在隧道裡閃動著,每個人的動作都變得很小心,交談的聲音更是壓得極低,彷彿隧道深處匿藏著某種兇猛的怪獸一般,生怕驚動了它。

    唐小鼓伏在飛月的膝蓋上睡熟了,畢竟是個孩子,無論興奮或者驚懼,只一會兒就過去了,絕不會過多地思考更複雜的問題。

    「風先生,我總覺得那些石柱好像是『生長』在洞裡的,而不是機械加工的結果。」飛月皺著眉,一直都在目不轉睛地望著隧道。

    她用了個很奇怪的詞——「生長」,惹得飛鷹低笑起來:「飛月,石頭又不是人或者動物,只能風化或者分崩離析,與生命、生長肯定毫無關聯,這又不是孕育了孫悟空的那塊石頭,可以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造一個石猴出來。」

    飛月搖頭辯駁:「大哥,剛才在洞裡,只要用心領會,就能感受到很多莫名其妙的信息。我聽到了各種各樣的聲音,風聲、滴水聲、鳥鳴聲、走獸嗥叫聲……甚至有小孩子的哭聲,我覺得大山是活著的,就像人的肚子總在不停地發出聲響一樣,它也發聲。」

    飛鷹正要再次大笑,飛月陡然向洞裡一指:「聽,聲音又出現了——」

    果然,在她手指剛剛抬起的剎那,一陣潺潺的水聲傳入了我的耳朵,如同有人站在高處,用一把尖嘴水壺緩緩傾倒,水線跌落到低處的水塘裡,激起漣漪無數,我聽到的就是水波飛濺時的回聲。

    飛鷹跳起來,驚駭地叫了一聲:「不好,洞裡有水,要不要叫兄弟們先撤出來?」

    我舉手阻止他,水聲來自極遙遠處,而且不是洶湧流動的,根本不必擔心。

    飛月「啊」的一聲,右手遮在耳朵上,屏住呼吸諦聽著。

    山谷中的光線持續黯淡下來,巴昆兄弟和李康似乎喝得累了,無聲無息地仰躺在草地上。

    「開門的聲音,我聽到了一扇沉重的老式門轉動的『吱扭』聲,到底……到底這洞裡藏著什麼?」女孩子心細,飛月從聲音裡得到的信息,要比飛鷹豐富得多。

    那種聲音,是木製或者石製的門樞與門扇研磨發出的,古人在門樞上塗抹適量的香油,增加潤滑性,發出的「吱扭」聲韻味十足,如同琴弦上的裊裊餘音。如果它出現在古裝電影當中,或許會引起觀眾們的思古幽情,但現在,只會叫人毛骨悚然。

    飛鷹的第一反應便是手槍出鞘,「喀啦」一聲子彈上膛。

    古洞、古門、水聲,足以證明無窮無盡的石柱後面,隱藏著一個至為神秘的世界。

    我站起身,向飛鷹做了個「少安毋躁」的手勢:「我去看看,你跟飛月守在這裡,省得被人抄了後路。」

    在人員安排上,飛鷹太過大意,總以為這種偏僻之處不會有敵人出現,連洞外的警戒哨都免了。這一點只能歸結於沉悶的叢林跋涉讓他的思維能力下降的緣故。

    「風先生,你多加小心。」飛月仰著臉,關切崇拜之情不加絲毫掩飾。

    我並不想刻意把自己突出塑造為英雄,只是很多時候,局勢所迫,必須要有人挺身而出。比如現在,飛鷹已經失去了方寸,領導大局的重任只能落在我身上。

    「沒事。」我向她微笑著。

    就在回頭的一剎那,一聲歎息遙遙傳來,聲音雖邈遠,卻像一道驚雷狠狠地撞擊在我耳膜上,因為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歎息是來自於蘇倫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蘇倫——」我禁不住提氣長嘯,回聲震動山谷,比起飛鷹呼喚唐清的那一聲更強勁十倍。唐小鼓、巴昆兄弟、李康同時被震醒了,驚慌失措地揉著眼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歎息聲來自洞裡,我心裡突然燃起了希望:「蘇倫一定在裡面!雖然不清楚與她相隔多遠——」

    「風先生,你幹什麼?」飛月推開唐小鼓,起身向洞裡張望著。

    「我聽到了蘇倫的歎息聲,一定是她。」我相信自己的聽覺和判斷力。

    飛鷹用力搖頭:「不可能吧?某些回聲經山洞折射後,會變得跟人聲很相似,你肯定是聽錯了,蘇倫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隧道深處?」

    他指向來路,無言地聳了聳肩,意思不言而喻:「既然沒有足跡,蘇倫是從哪條路進入隧道的?」

    江湖上有踏雪無痕的輕功,但蘇倫是探險者,根本沒必要隱藏自己的行蹤。

    我無法解釋,轉身向洞口走。

    飛月跟上來:「風先生,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我搖頭拒絕了她:「不必,留在這裡,當心有敵人跟蹤。」西南馬幫的人隨時都可能從暗處跳出來,給他們甕中捉鱉的話,那就栽到家了。而且我知道,隧道裡有危險,飛月太年輕,一旦發生不測,我將終生無法原諒自己。

    隧道裡陰森森、涼颼颼的,比外面的溫度至少要低五攝氏度。

    我急步向前,從石柱的間隙裡穿過,大約走了三十米,便看見梁威正雙手抱著衝鋒鎗,面向正南,凝立不動,似乎正在沉思之中。

    電筒光柱像無數巨大的剪刀,肆意地剪切著無邊的黑暗。沒有人說話,只有遙遠的山洞深處,偶爾有像風聲也像鳥鳴的奇怪動靜傳來。石柱的數量和直徑並不隨山洞的橫截面積增大而同比例增加的,時粗時細,到了後來,根本沒有兩根相鄰的石柱是直徑相同的。

    在我手邊最近的一根,直徑約一米半,高度接近二十米,摸上去渾圓冰冷。跨出兩步後的另外一根,直徑卻縮減為半米,兩者對比,更讓人感覺無比怪異。

    誠如梁威所說,這種奇怪的建築格局,世所罕見。

    「風,我在想,製造這些石柱的,根本不是人類,或者說,不是跟你我相同的種族——」梁威終於開口了,但語氣低沉頹廢。他沒有飛月那樣的想像力,但並不缺乏對危險的提前洞察。

    再向前去,石柱是交叉錯位的,電筒的光根本無法筆直穿過,所以永遠都無法看清對面有什麼,必須要不停地繞過一根根柱子。

    他攤開掌心,伸到我面前,那是一枚小巧的指北針。這種出產於瑞士的軍工產品,以高穩定、高精度聞名於世。

    我敏銳地意識到他這個動作的含義:「怎麼?指北針失靈?」之所以第一時間聯想到這一點,是因為此前早就有過腕表被磁化的經歷。如果洞裡存在某種不明磁場的話,指北針必定會變成廢物。

    梁威驚歎:「風,你有未卜先知的神力嗎?看都不看一眼就知道?」

    我微笑著搖頭:「神力?太抬舉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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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07:37
第十章 小關突然出現

    在黑暗中繞著石柱穿行,沒有指北針的協助,很容易迷失方向。這還只是進入了隧道的一小部分,越向深處去,迷路的可能性越大。

    梁威在手邊的柱子上「篤篤篤」地敲了幾聲,悲觀地長歎:「受磁場影響,非但指北針失靈,向前推進一百米左右,只怕無線電通訊也會受到強烈干擾。到時候,我們將變成一群瞎子、聾子,困死在這裡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七十。」

    我點點頭,這不是聳人聽聞的怪論,我們的任何討論都是基於科學理論上的,絕不會意氣用事。

    左後方有一名隊員突然驚呼:「沒電了!」隨即縱橫交錯的光柱開始次第減少,驚呼聲此起彼伏。粗略計算,我們在洞中探索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兩小時,已經是電筒供電的極限。

    我拍著梁威的肩膀:「讓大家先撤出去吧,明天繼續進行。」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面對這麼巨大的困境,輕裝上陣的隊員們根本不足以應付,我們需要更多的器械和工具。

    轉身向洞口走的時候,我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這個怪異的隧道,如同軍方的魚雷模擬發射系統,我們所有的人都像是一顆顆即將出膛的魚雷,受身後巨大的爆破動力所左右。

    梁威也感覺到了,一邊向前走,一邊不住地扭頭向後看。

    我沒提聽到過蘇倫的歎息聲這件事,無法通過石柱陣勢,說再多都沒有用。邁出洞口的剎那,梁威忽然自語:「怎麼總感覺像是子彈出膛一樣呢?難道這個隧道,是按照槍管來復線設計原理構造出來的?」

    空氣推動、旋轉、發射,這是一顆子彈運動的全過程,但如此巨大的空間,是用來發射什麼的?況且,它是正方形漏斗的結構,與槍械的工作原理並不相同。

    梁威表情複雜地看著我:「風,以你的江湖閱歷,能解釋這個隧道是用來做什麼的嗎?」

    我毫不考慮地搖頭:「不能,但我想一定有辦法到達石柱的盡頭。」

    這些石柱的分佈像是世界主題公園裡的迷宮,迷宮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我才那麼肯定能穿過去。

    暮色已經從四面垂落下來,隊員們忙著搭建帳篷,巴昆兄弟生起了四堆篝火,映亮了這個荒涼的山谷。每個人都顯得情緒低落,精神疲憊,匆匆吃過幾片壓縮餅乾後,便鑽入了帳篷。

    我坐在篝火旁,電話已經在掌心裡翻來覆去幾十遍了,很想打給關寶鈴,但極力克制著。蘇倫正處在未知的困境裡,我不想在這種關鍵時候,再惦記著個人的情感世界,那是對蘇倫的無形傷害。

    梁威攥著一隻扁扁的俄羅斯軍用酒壺,踢踢踏踏地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我身邊,滿身都是酒氣。

    「風,聽我的話,咱們回頭吧。」他沒喝醉,聲音冷靜清晰。

    我無言地撥拉著火堆,抓了一把枯枝丟上去,立刻發出一陣「噼噼啪啪」的怪響,隨即被火舌吞沒。

    「把你換成老虎,我也是這麼說,誰叫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要麼不說,要說就要講真話。前面很危險,這支隊伍裡已經莫名其妙地損失了不少人,如果一味地向前闖,別人死不死,我都不在乎,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送命。」

    他舉起酒壺,咕咚一聲喝下一大口,殘酒沿著嘴角滑落在下巴上。

    「我回不了頭。」我平靜地回答他。

    「為什麼?你到底要找什麼?」他聽懂了我的話,但卻不明白我的追求。

    「我聽到蘇倫的歎息聲,從隧道深處傳出來。她一定是在裡面的某個地方,所以,我已經給自己斷了退路,除非是找到她,一起離開。是朋友的話,不必再勸我。」

    蘇倫的歎息聲讓我心碎,自從與關寶鈴相遇後,我幾乎很少考慮蘇倫的感受,更不會反思自己愛上別人對她的巨大傷害。這一刻,我把自己的心看得清清楚楚,蘇倫始終都在裡面,不過是給光彩奪目的關寶鈴壓制住了,無法及時浮現上來。

    梁威又喝了一大口酒,拍著大腿讚歎:「好,不再勸了,你跟老虎一樣固執!不過,我喜歡——」

    他是流亡江湖的殺手,老虎則因為沙漠盜經的事件,也成了埃及人與曰本人聯手通緝的逃犯,他們兩個,才真的有共通之處。

    男人與男人的交往,很多時候沒有可供遵循的固定規則,更不會講究名望、勢力、地位,往往一秒鐘、一瞬間,就決定了肝膽相照的一生。如果時間重新回溯,再次面臨沙漠裡的那種情況,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協助老虎盜經,無條件地相信他。

    男人是憑熱血和豪情活著的,數千年歷史長河中,所有的英雄豪傑莫不如是。

    「我,梁威,一定陪你找回……蘇倫小姐……可惜老虎不在這裡,我們不能在一起開懷痛飲一番。我這條爛命,隨時都可以為朋友撇捨。風,任何事,只要你吩咐下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梁威連喝了幾大口,已經有了醉意。那些被江湖前輩們反覆念誦了千萬遍的兄弟誓言,只有帶著酒意說出來,才會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我按住了他的酒壺:「每個人的命都是自己的,真正的朋友,不會要兄弟替自己擋箭送命。我,或者老虎,都希望你好好活著,希望有一天,四海平靜,你再恢復狼謝的身份。隱姓埋名、逃亡江湖,不過是暫時的困頓,明白嗎?」

    在我的人生詞典裡,每個人都該活得堂堂正正,做自己,而不是喪家之犬一樣背井離鄉,活在虛偽的外殼下面。蜀中唐門再強大,也會有盛極而衰、多行不義必自斃的一天,而梁威也終能結束這種漂泊不定的日子。

    梁威愣了愣,陡然哈哈大笑:「對,對,總有一天,我會讓江湖人都知道,四川狼家沒有滅亡,我狼謝仍然平平安安地活著。」

    篝火猛地一晃,一股陰森森的風平地而起,連續繞著四堆篝火旋轉了一圈,無聲地消失在暗夜裡。火舌跳蕩不止,兩邊山崖上有夜梟與孤狼的嗥叫聲同時響起來。

    「你看那火舌的走勢——」梁威低語著。火舌飄去的方向,正是隧道入口。

    我坦然微笑:「這一次,不管前面有什麼,我都不會停步的。明天咱們會有援兵過來,古人都說『人定勝天』,何況是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

    梁威凝視著我的臉:「援兵?又是女人?」

    他那樣木訥的一個人,思想竟然極其跳躍敏銳,一語中的。

    我點點頭,他啞然失笑:「風,你真的很有女人緣,不像老虎,只有他倒貼著去追女人,而沒有女人主動眷顧他。做男人,還是要像你這樣,左右逢源,走到哪裡都會有女孩子垂青——知道嗎?飛月對你已經動心了,我看得出來,她望著你時的眼神百分之百含情脈脈。這小姑娘,從來沒對別人這樣過……」

    飛月心裡怎麼想,我從來沒去細察,對蘇倫的牽掛蓋過了一切,根本來不及照顧別人的想法。至於顧傾城,似乎並沒有向我暗送秋波、投懷送抱的意思,她總是那麼從容淡定,比叱吒風雲的男人更胸有成竹。

    在救回蘇倫之前,我不會再對別的女孩子動心,免得讓她再增傷感。

    「在想什麼?」梁威不再開玩笑,換了沉鬱的口吻。

    「我在想你說的一句話,隧道裡的石柱,不是像我們一樣的人類建造出來的,那麼,是什麼力量將它們佈置在這裡?」謎團如霧一樣籠罩著,並不僅僅是那個「第二座阿房宮」的虛幻傳說,而是實實在在擺在我們面前。

    梁威淡淡地一笑:「西南邊陲歷來是中國最神秘的地方,很多怪事,就算集合全球的生物學家、物理學家甚至靈異學家都解釋不清,普通人還是不必浪費腦力了。明天我會命令兄弟們用最笨的辦法,一根柱子一根柱子地數過去,無論如何,能遇到這種怪事,也算是增長見聞的機會。可惜,這次隨身攜帶的只是輕便武器,遇到什麼突發事件的話,傷亡難免。如果我……」

    他意識到自己的話太晦氣,馬上舉起酒壺,堵住了嘴,不再往下說。

    帳篷外共設置了四名游動崗哨,其餘的人都已經睡熟了,從各個帳篷裡都發出高低不同的鼾聲。

    「我也該睡覺去了,明天再說。」他站起身,搖晃著鑽入最近的帳篷裡。

    明天?顧傾城會按時到來嗎?又能帶給我什麼幫助?一想到這些,我就變得了無睡意。唐小鼓的話,讓我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如果唐清就在左右,以蜀中唐門的下毒手段,在這種無法修築警戒設施的野外環境裡,我們幾乎沒機會反擊。

    西南馬幫、龍格女巫這兩大勢力,應該完全站在探險隊的對立面上,整件事綜合考慮,蘇倫進山前的準備還是太倉促了。她最忌憚的蘭谷飛蛇還沒有出現,整個探險隊便七零八落,包括飛鷹在內的第二後援,營救措施也不夠得力。

    從楓割寺「亡靈之塔」的經歷來看,我已經得出教訓:一個人的智慧和力量都是有限的,以我跟蘇倫為例,只有聯手合作,才能順利圓滿地完成一件大事。中途分開,各自行動,只會讓自己陷入艱難跋涉的泥沼。

    蘇倫,這一點我明白了,你呢?也會深刻反思嗎?

    我起身去側面草叢裡方便,深切感受到山裡的夜風越來越冰冷刺骨。從李康那裡瞭解到,蘇倫攜帶的御寒設備只是一個鹿皮睡袋,在山裡露宿的話,未免單薄了一點。

    腕表上的夜光指針顯示,已經是凌晨兩點鐘,我強迫自己準備去睡,那麼多問題,就算在篝火旁再坐上整夜,都不一定會有完整的答案。

    我的臉本來是向著黑黝黝的石壁,一轉過臉,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篝火旁。就在梁威坐過的位置,突然多了一個人。他坐著,側對著我,正伸著哆哆嗦嗦的雙手,靠向微弱的火舌。

    「鬼?妖?」剎那間,我腦子裡變得一片空白,十分之一秒內,槍已在手,子彈上膛,瞄向他的太陽穴。

    此刻我們距離十五步左右,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手上滿是血跡,臉和頭髮非常髒亂,衣服破爛不堪,唯一可以識別的,只是他的性別。

    游動崗哨夢遊一般來回晃蕩,竟然沒注意到現場多了這麼一個人。

    這個距離,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槍打爆他的頭。他靠近火舌的姿勢那麼貪婪而迫切,直到我走到他五步範圍內,才驚惶地抬起頭。他的臉被血跡、泥污覆蓋著,只有一雙眼睛發出疲憊的亮光。

    「你是誰?」我雙手握槍,穩穩地瞄準他的眉心。經歷過埃及金字塔、北海道「海底神墓」一系列詭異事件後,我對恐怖怪事的承受能力已經到了固若金湯的地步,即使面前的這個人陡然變身為青面獠牙的鬼怪,相信自己也能迅速扣動扳機,而不會受絲毫的蠱惑。

    「我……我是……」他艱難地開口,嗓音粗糙沙啞。

    我手中的槍震動了一下,脫口而出:「小關?你是小關?」

    他站起來,雙手張開,做了個要「擁抱」的姿勢,卻又低頭自嘲地看看自己髒兮兮的身體,頹然地向後退了一步,用力點頭。

    面對這個天上掉下來的人,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看到了火堆旁的半瓶礦泉水,眼睛一亮,迅速撲過去抓在手裡,仰頭猛灌,喉嚨裡發出響亮的「咕咚咕咚」聲。

    哨兵終於被驚動了,端著槍衝過來。我們都以為小關已經死了,跟他帶領的六個人一樣的下場,只是屍體失蹤而已,但現在看來,他只是受了輕微的擦傷,神志清醒,思想正常。

    「我……回來了,老大呢?我要見他。」喝完水,嚼了幾塊餅乾,又擦掉了臉上的髒東西,他有了點精神。

    我吩咐那四個哨兵:「提高警惕,著重盯著南面隧道入口和北面來的那條路。」這次來的是小關,下一次出現的,就不一定是我們自己人了。哨兵的反應能力,實在讓我鬱悶,這樣子的警戒,形同虛設。

    飛鷹、飛月匆匆出了帳篷,梁威也睡眼惺忪地起了床。

    小關已經從隊員的背囊裡拿出三隻鐵盒牛肉罐頭、一瓶白酒,狼吞虎嚥地大吃起來,可能是不小心噎住了,時不時伸著脖子打嗝。

    我只是沉默地隔著火堆觀察他,不輕易開口,也許平靜下來之後,他會帶給我們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飛月緊裹著毯子,靠火堆最近,她一直在偷偷看我,目光朦朧迷離。梁威的話沒說錯,她對我的確有異樣的萌動感覺,只是我不想接納而已。

    除了樹枝「噼噼啪啪」燃燒的聲音,現場就只有小關急促咀嚼的誇張動靜。

    終於,他吃掉了罐頭盒裡最後一大塊牛筋,舒舒服服地打了個飽嗝,總算打破了尷尬而詭秘的氣氛:「我回來了,死裡逃生。老大,我之所以沒有選擇直接逃向山外,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我得回來通知大家,山裡很危險,我們根本就不該接下這次的生意——我們是兄弟,所以,我不可能丟下大家,一個人逃命。」

    這是一個很冠冕堂皇的開場白,飛鷹笑了:「好兄弟,繼續說。」

    「離開大隊之後,我們只向回走了兩個小時,在一條無名的小山澗旁休息。我坐的位置,是在溪流的最下游,旁邊五步之外就是一片陡峭的斜坡。水裡出現第一縷鮮血時,我只抬頭瞟了一眼,來不及拔槍反擊,直接魚躍衝向斜坡,滾落了約五十米,然後鑽入密林,這才躲過了屠殺——兇手是個蒙著頭的女人,或許可以說是個人形的妖怪,她飄浮在半空裡,離開地面半米。被殺的兄弟像是秋天的高粱,無聲無息地仰面跌倒,然後從眉心到胸口再到小腹,噴濺出一道血線。他們的衝鋒鎗明明就端在手裡,卻像被噩夢魘住了一樣,忘記了該如何發射。自始至終,我沒聽到一聲槍響。」

    小關凝視著火堆,聲音低沉恍惚。

    「你累了,應該好好睡一覺,然後再詳細地把那個過程講給大家聽。」飛鷹拍著小關的肩膀,不多問一句話。

    「對,我應該睡一覺,可一閉眼,腦子裡就全都是那個鬼魅一樣的女人,還有翻滾著的血紅溪流。慘案發生六個小時以後,我回到山澗旁,現場慘不忍睹,死掉的兄弟像屠宰流水線上的豬,被從中剖開……」

    我附在梁威的耳邊,低聲吩咐:「把李康叫起來,他或許能告訴我們什麼。」

    在不斷的江湖磨礪中,我清醒地認識到,任何事都不能只聽一面之詞,必須有兩個人以上的敘述完全對應起來,才會比較客觀真實。

    梁威走向帳篷,很快便拖著頭髮蓬亂的李康走回來。

    李尊耳慘死之後,李康一度變得非常消沉,沉默寡言,吃飯也很少,除了跟巴昆兄弟圍坐喝酒之外,極少發表自己的意見。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難道你對她使用的武器一點都沒看到?」梁威表示懷疑。他跟小關同為隊長,很清楚彼此的身手。

    小關摸著自己的鼻子,愣怔地望著跳躍的火舌,努力思索著:「她飄在空中,筆直向前,簡直像是一架秋天裡的收割機,經過他們身邊,然後人就倒下。她手裡並沒有武器,也沒有出手的動作。如果不是我反應迅速而且身邊恰好有陡坡的話,恐怕也躲不開這種匪夷所思的襲擊。我看不到她的臉,全身都被黑布裹著——」

    「死神!」飛月一下子叫起來。

    的確,從小關的描述中,他遇到的,應該是個像死神一樣恐怖的女人。在西方神話裡,死神遍體黑衣,肩上扛著長柄鐮刀,專門拘人性命。神的力量是凡人無法抗拒的,所以才會讓美國人談之色變。

    我很佩服飛月的想像力,但並不相信,美國人的死神會莫名其妙地流竄到亞洲大陸來。

    「對對,飛月說得對,當時我的感覺就像是突然遭遇了死神一樣,魂飛魄散,只知道逃命,顧不得救人報警。那個女人身上散發著一種奇怪的味道,如同古墓裡的腐屍固有的那種霉氣。」

    他的精神陡然亢奮起來,兩眼灼灼放光,露出歇斯底里的表情。那一幕給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超出了思想承受能力,已經接近瘋癲的狀態,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飛鷹的手掌按在小關頸後,催眠一樣低語著:「睡吧,睡吧,大睡一次,所有事都忘掉,不用怕……不用怕……」

    按摩頸後大椎穴,能起到「安神定心」的作用,效果勝過最高明的鎮靜劑。小關雖然臨陣脫逃過,但飛鷹並沒有嫌棄他,仍舊當他是自己兄弟。

    小關垂著頭,慢慢闔上雙眼,身子一歪,倒在火堆旁。

    「凌晨兩點了。」飛月看看腕表,輕輕打了個哈欠。

    神秘事件往往會發生在半夜零點以後,所以,我的探險生涯裡,通宵不睡已經是家常便飯,今晚大概又是這樣。

    李康沮喪地低著頭,把腳伸向火堆。他的精神狀態的確很讓人擔心,我甚至在考慮,要不要把他送回山外,徹底離開探險隊。我懷疑小關說的那個黑衣女人就是龍格女巫,也就是自己見到的老女人,只是想先聽聽李康的看法。

    梁威也在打哈欠,酒意和倦意的雙重作用下,他漸漸支撐不住了,只能取出酒壺,靠酒精的力量提神。

    「李康,說說你們發現六具屍體的事,帶隊下山的小關已經回來,據他說,殺人的是個黑衣女人,並且殺人的手法匪夷所思。」我受了大家的影響,語氣也變得低沉了很多。

    「風先生,屍體是橫躺在山澗邊的,胸膛裡流出的血正好混入溪水中,把下游的水全部染紅了。傷口很奇怪,應該是用一柄長刀從上向下劈過來,力道無比兇猛,刀也足夠鋒利,才會只取人的性命,而不是一刀兩斷。六個人的傷口基本相同,其中兩個雙手抱槍擋在胸口,連衝鋒鎗都被毫無阻滯地斬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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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08:02
卷四《神陷阿房》第三部 方眼怪人 第一章 暗夜屠殺

    作為曾經的博物館保安隊長,他接受過六周的槍械、兵器、格鬥訓練,敘述現場時還算是條理清晰。

    長刀殺人,最簡單的辦法是平削脖頸,攻擊人體最脆弱的部位;再次,刀尖直刺心臟,穿胸而過。殺人者的這種直線剖解的出刀方式,似乎用意不僅僅是取人性命,而更像是一種殺人的藝術,追求某種極端形式。

    「還有什麼?」我向李康投以鼓勵的微笑。

    「探險隊所用的衝鋒鎗剛度非常高,普通長刀要想砍斷它,自身的刀刃也會崩毀,現場就會留下碎片痕跡,而且不可能連續砍斷兩柄槍。我只能判斷,她用的刀是削鐵如泥的寶刀。如果殺人者是龍格女巫的話,她根本不必動用刀劍,舉手投足都能殺人,所以,這件事很矛盾,龍格女巫控制這片山林很多年,好像還從沒大開殺戒過。」

    他是個老實人,看不透江湖的險惡變化,只能照實說出自己的想法。

    小關已經發出了均勻的鼾聲,他的腳伸向火堆,褲腳被荊棘劃成了髒亂的布條,靴底也磨穿了,想必在叢林裡繞行了很久,刻意避開那兩道石牆才趕上來的。

    「大家都說點什麼好不好?」飛鷹打破了沉默。

    沒有人開口,或許每個人都覺得前途一片昏沉,暗無天日一樣。

    「我們再停留二十四小時,沒有結果的話,大家就向後撤,結束這次行動。反對者可以留下,不過生死自負,跟我飛鷹沒有任何關係。」

    穿過火焰上方蒸騰的空氣,我看著他皺成巨大的「川」字的眉頭。

    「風,我已經盡了力。」他坦然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我笑著點頭:「我知道,能夠走到這裡,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感謝大家。」

    這就是江湖,有些時候,保命比金錢、面子、名聲都重要,人只有想辦法活下去才是正道,其他都可以失而復得、東山再起。飛鷹是久在江湖的人,懂得如何趨利避害,而不可能像蠻牛一樣直撞南牆不回頭。

    「我留下。」梁威舉起了手。

    飛鷹銳利的目光直刺他的臉,但我早料到這個結果,絲毫不覺得驚奇。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江湖漢子的命,會賣給自己的兄弟,而不是撇下兄弟自己逃命。」他可能從來不會做華麗的演講,面對飛鷹的逼視,也只是簡簡單單的這幾句。

    飛鷹艱難地嚥了口唾沫,伸出左手指向梁威,斷指突兀刺眼:「其實,最該離開的是你,蜀中唐門的人就在左近,唐清的威名傳遍江南。想想吧,你留在這裡,對方如果出手,必定會連累到風——」

    梁威搖搖頭,黝黑的臉上一片凝重:「該來的一定會來,我是人,唐清也是人,正如從前,狼家和唐門同屬於川中的兩大門派。唐家的人奮力進取、愈挫愈奮,終於牢牢地佔據了江湖的一席之地,讓天下高手不敢小看。而我們狼家的歷代掌門,為人謹小慎微,對門下子弟約束嚴格,定下幾百條規章制度,不敢得罪江湖同道、不敢惹官府、不跟流寇匪類結交、不得擅自殺人,等等。我們只做唯唯諾諾的好人,在每一朝代都是江湖上公認的謙虛謹慎的代表人物,結果到了現在,蜀中唐門仍舊名揚天下,而狼家只剩下我孤獨一人——我不想再躲避下去了,如果天絕我四川狼家,那就讓唐清來取我性命好了。」

    他猛地嗆咳起來,應該是好久沒這麼長篇大論地說話,情緒太過激動所致。

    「我也留下。」飛月緩慢卻堅決地舉起手。

    飛鷹惱怒地橫了她一眼:「大人有事,小孩子添什麼亂?」她已經是江湖上小有名氣的女俠,他卻仍當她是孩子。

    李康撓了撓頭,遲疑地訕笑著:「我也想留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給風先生幫上忙?」

    我笑著:「當然能,歡迎你留下。」

    他感激地望著我:「謝謝風先生,父親死了,我再沒有什麼可牽掛的。博物館被洗劫時,蘇倫小姐一直替我說好話,才免除了我『玩忽職守』的罪名,要不的話,我現在還關在拘留所裡呢。」

    蘇倫的失蹤,與他有間接關係,如果不是他拿出那個古怪的指北針,又介紹蘇倫認識了李尊耳、蔣光、蔣亮,也就不會發生接下來這些事了。

    「大哥,我一定要留下,給風先生幫忙。我已經長大了,不必老是躲在你的羽翼下面,給我一次鍛煉的機會好不好?」飛月態度堅決,目光炯炯地迎向飛鷹的橫眉怒目。

    梁威、李康都低下了頭,這是飛鷹兄妹的家事,別人無法置喙。

    山谷裡又起了風,天空一直灰濛濛的,無星無月。我撥弄著篝火,讓火舌再一次騰騰跳躍起來。

    飛月裹緊了毯子,又一次重複:「大哥,給我機會,我大了。」

    他們兄妹的關係,跟手術刀、蘇倫不同。手術刀總是肯讓蘇倫獨立行動,並且有意識地把某些重任壓在她肩上,這才造就了蘇倫堅強果決的個性。正是這一點,才讓冠南五郎大師選中了她,作為自己的關門弟子。

    這個年代的江湖,像蘇倫那樣的女孩子絕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飛鷹愀然長歎:「你真的決定了?」一瞬間,他好像突然老了十歲,抬手撫摸著額頭上的深刻皺紋。

    「對。」飛月翹起嘴角微笑,不知道這笑容是否為我而來。

    「你的意思呢?」飛鷹望向我,眼神極度複雜。每個人都是從年輕過來的,他能洞悉飛月的心。我之所以不顧生死一直向前,是為了蘇倫,現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飛月也應該知道。

    我笑了:「也許,是該放手讓她闖蕩江湖的時候了。」

    飛月嫣然一笑:「大哥,不放心我,你也可以留下來呀?把那些人重新整編一下,願意留的留,不願留的走,不就是了?」

    她是無心的,但圍在火堆旁的人剎那間全部變色,目光一起落在昏睡的小關身上。「走」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但能不能走出大山,卻沒人能夠預見。小關帶著那六個人知難而退,他們的簡單想法,不過是保住性命,結果偏偏送了命。

    「我的意思是說……大家都小心點,其實在哪裡都會遇到危險,蛇、毒蟲、猛獸都傷人……」她想解釋,但欲蓋彌彰。山裡所有的猛獸都沒有辦法在人身上留下那種傷口,莽蒼叢林裡,必定藏著比猛獸更可怖的東西。

    遠處,狼嗥聲又起,不過忽而在東、忽而在西,應該不會只有一隻狼。篝火驅散寒意的同時,也是暗夜裡最顯眼的路標,會把各種各樣的危險吸引過來。

    「我只有這一個妹妹——」飛鷹仍然盯著我。

    我無法說什麼,因為自始至終,自己根本沒有對飛月有過任何親熱的表示。為蘇倫擔心、對關寶鈴牽掛、因何寄裳苦戀大哥的相思而感慨萬千——我的心裡塞得滿滿的,真的沒情緒討論這個問題。

    「我很想留在她身邊,但我還有一大幫兄弟需要我照顧。他們跟著我一起出生入死,相信我,才會靠在我的旗下。帶他們進山時,我親口承諾過,要跟他們一起進來,一起回去。在江湖上混的,誰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送命,所以,我對自己的兄弟有另一個承諾——如果哪一天他們死了,我會負責照顧他們的父母、妻兒、沒成年的弟弟妹妹,還在肚子裡的孩子。風,我肩上不僅僅擔著自己的家事,還有幾百兄弟的家事,孰輕孰重,幾乎每天都在掂量……」

    這個縱橫西南的江湖老大此刻顯露出的是刻骨的悲哀,成名為名所累,樹旗為旗所牽,所以,先前手術刀雖然名滿江湖,卻始終獨來獨往,不組建任何組織。除了對大哥楊天之外,他不在乎任何朋友,對任何人都保持足夠的距離。

    「我明白,你是他們的老大,當然有責任善始善終地了結一切問題。」我再次用力點頭。他不方便留下,隊員們的戰鬥力也已經打了巨大的折扣,不適合留下。明天,將是這群幫手們最後一次替我探路,從太陽升起到日落,最多有八到十個小時的時間。然後,剩餘的事,需要我自己處理。

    我長吸了一口氣,收起微笑,冷淡地向著飛月:「這裡很危險,我、梁威、李康每個人都只能自保,而不會分心照顧任何人。你最好跟哥哥離開,繼續在山外的世界闖蕩,或者我救回蘇倫,會去找你一起喝酒聊天,但現在,你必須走。」

    飛月一呆,大眼睛急促地眨了眨:「我想留下。」

    我漠然望著變化莫測的火舌:「你的武功,在山裡面毫無用武之地,想想吧,連何寄裳那樣的五毒教高手,都被叢林逼得從叱吒江湖的聖公主變成了小心翼翼的村姑。繼續留在這裡,會遭遇什麼樣的危險,大家誰都不知道,我們需要的是能夠以一當十的精英,而不是驕傲莽撞的大小姐。」

    大家都明白,我的話只是善意的「反話」,為拒絕她而故意說出來的,但她那麼暴烈的性子,臉上肯定掛不住。所以,我的話立刻會見到效果。

    「好。」飛月的臉紅了,她一定沒有嘗到過在大庭廣眾下被公開拒絕的滋味。

    「我走。」她站起身,丟掉手裡的樹枝,像個惱羞成怒的孩子。

    篝火旁出現了突然的冷場,所有人保持沉默,連飛鷹也低下頭,摩挲著槍柄不語。

    「我去查崗。」她想解脫自己的尷尬,大步走向北面的警戒哨。

    「風,謝謝。」飛鷹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梁威長歎:「她是大家寵溺的公主,嘴裡不說,一會兒肯定會掉金豆子,咱們還是趁早散了回去睡覺,免得她臉上難看。」

    小關仍舊沉睡著,狼狽的外表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飛鷹看了看腕表,低聲說:「還有半小時就換崗,距離天亮還有三個小時,咱們都該回去睡一會兒。」被小關的突然出現攪散了的睡意重新聚攏來,他和梁威、李康都在半張著嘴打哈欠。

    我的目光無意識地掠過飛月的背影,看見她悄悄地抬起袖子,應該是在抹眼淚。長痛不如短痛,這時候我拒絕她,總比讓她越陷越深要好。在蘇倫與關寶鈴兩個人之間,我已經左右為難、無法取捨了,還是不要讓大家徒增煩惱的好。

    最北面那個崗哨縮著脖子一動不動,似乎是太睏了,站在原地打盹。

    飛月的手揮動起來,向崗哨肩上拍去,他竟然直挺挺地向前撲倒下去。我不等飛月發出尖叫,已經雙膝一彈,越過漸漸黯淡下去的火堆,從飛鷹身邊衝了出去。

    我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不論崗哨是受到了毒蟲抑或是敵人的偷襲,都是一件讓人驚駭的大事。

    「什麼事?」飛鷹跳起來,在我身後大叫。

    那時,我已經到了飛月身邊,抓住她的肩膀,低聲叫著:「退後,小心。」

    飛月的牙齒發出「嘚嘚」的輕響,舉起的手一直停在半空,吃驚非小。

    趴在地上的人頭頂到後背毫無傷痕,我用腳尖將他的身子翻過來,眉心、胸口、小腹一條恐怖的傷口,衣服全部割裂,皮肉外翻,果真像一頭屠宰場流水線上的豬。

    「喀啦、喀啦喀啦」幾聲,所有人的槍都子彈上膛,指向正北。

    風捲過草尖,目光所到之處,一片死寂,沒有絲毫動靜。

    「咳咳……風先生,這種傷口,跟我們路上看到的六個人完全一樣。」李康的喉嚨因過度緊張而突然沙啞起來。

    「有人跟蹤我們?會是誰?西南馬幫還是龍格女巫?」飛鷹的情緒漸漸失去了控制。

    我緩緩轉了個身,面向東面那崗哨,梁威一直在看我的眼色行事,馬上提氣叫那崗哨的名字:「小田、小田,有沒有情況?」

    沒有回音,崗哨同樣縮著脖子一動不動。

    梁威「絲」地長吸了一口涼氣:「啊?難道他也被敵人給……」

    飛鷹兄妹心意相通,馬上翻身躍起,一個向南、一個向西,梁威也及時衝向東面,只有李康仍舊留在我身邊。

    「沒用了。」我長歎著轉身,緩緩走向篝火。

    李康驚懼地跟在我身邊,不停地東張西望著:「風先生、風先生,是不是龍格女巫不滿意咱們的探險行動,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設置障礙?那樣的話,咱們……咱們……還是……」

    我保持沉默,在變亂猝生的情況下,多想少說是最好的應對方法,任何不冷靜、不理智都會再度給敵人機會,引發連鎖恐慌。

    「風先生,你放心,我不會反悔的,一定跟你到底,找回蘇倫小姐,反正我就一個人,活著沒人喜歡,死了沒人疼……」

    有這麼迂腐的人在旁邊老說些晦氣的話,真讓我哭笑不得,只是我顧不得說他,突然預感到更大的恐怖事件已經發生了,向帳篷方向一指:「李康,你聽——」

    不知什麼時候,本來時斷時續的鼾聲已經停止了。那麼多人長途跋涉了一整天後,躺在一起睡覺,不可能連囈語、夢話都沒有,但我什麼都聽不到。只有死人才會徹底保持沉默,所以,我覺得帳篷裡的人也遭了毒手。

    我折向最近的帳篷,伸出槍管挑開門簾。黑暗中,有三個人並排躺著,安安靜靜,毫無聲音。李康按亮了電筒,燈光下,每個人的身體正面,都添了一道恐怖的豎向傷口。其中一個,連自己身上蓋著的毯子都被劃成了兩半。

    帳篷裡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當我放下門簾時,空氣裡已經到處都是血腥氣,越來越濃重。

    李康瘋狂地奔跑起來,在每一個帳篷前,挑門簾向裡照,然後是下一個,再下一個。

    我知道,沒人可以倖免,殺死這些人的,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武功和兵器,而是一種超出人類想像力的神秘力量。這一晚,注定是不平靜的,從小關意外出現到現在,波詭雲譎得像一部情節誇張的恐怖小說。

    回到火堆旁,我凝視著熟睡的小關,想從那張蒼白的臉上看出什麼。跳躍的火光不停地在他臉上打出鼻翼的陰影,他的眼瞼深垂著,但眼珠一直都在眼皮的覆蓋下骨碌碌亂轉。

    這次突如其來的大屠殺,跟他有關嗎?會不會是他把殺人的惡魔一路引過來的?事情越發變得撲朔迷離了,能在悄無聲息之間同時殺死這麼多人,殺人者的力量真是驚人的龐大。

    「都死了。」這是飛鷹回來後說的第一句話。他已經悲傷得沒有任何表情,剛剛還說為了這群兄弟,要開拔出山的,現在已經沒這必要。

    唐小鼓趴在飛月懷裡,睡眼迷離,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除了火堆旁的人,她是唯一的倖存者。

    「誰幹的呢?」梁威自言自語。

    每個人心裡都在這麼問,不過卻沒有任何答案。血腥氣隨著夜風飄來蕩去,最後一直灌進隧道裡去。

    「也許,我們應該後撤一段距離,對嗎?」梁威看著黑魆魆的隧道口,顯得心有餘悸。

    「對。」正如血腥在水裡能引來兇猛的鯊魚一樣,在陸地上,血腥同樣能夠把嗜血猛獸吸引過來,篝火旁已經成了最危險的地點,更何況是跟這麼多屍體在一起。

    我們後退了兩公里,選擇了一塊稍稍凸起的山坡,暫停休息,等待天亮。

    這是一段太難熬的時間,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飛鷹舉槍相向。當天邊出現了第一縷朝霞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臉極度蒼白,江湖老大的氣勢已經蕩然無存。

    「這一夜終於過去了。」梁威一直趴在附近的樹杈上擔任警戒,跳下來後發出一聲長歎。

    一次非正常的探險活動,最終演變成了被神秘力量屠殺,這一點連我都始料未及。如果換了從前,自己肯定會按捺不住衝動,向隧道激進或者召集大批人馬進山搜索殺人者,但現在我什麼都沒有做。

    「我們的援兵馬上會到,大家暫且忍耐一下。」只有我還能保持不卑不亢的平靜狀態,而這也是一個優秀的探險家、盜墓者所必須具備的。相信身陷困境的蘇倫,必定也能像我一樣保持足夠的耐心和自信。

    「援兵?」飛鷹苦笑起來。我明白他在想什麼,援兵也是普通人,很有可能也像他的兄弟一樣被無情屠殺。

    我離開他們幾步,撥通了顧傾城的電話。聲音信號干擾很大,只能斷斷續續聽到彼此的聲音,不過我聽到話題裡有鳥鳴聲,婉轉悠長。

    「已經……進山,中午十一點前到,我們……帶著一部分……設備,乘坐美式山地專用吉普車……放心。」

    此刻是早上五點半鐘,距離她說的時間,還有五個半小時。

    她的話給我帶來了一陣巨大的輕鬆,飛鷹的人馬全軍覆沒,吃虧在經驗和準備都不夠足備,並且一開始接受的任務只是護送蘇倫探險,而不是探險的主體,所以裝備非常差。

    「顧小姐,不過我得提醒你,這裡剛剛發生了慘絕人寰的屠殺,某種不知名的神秘力量,把營地裡的隊員全部殺死了——」

    顧傾城銀鈴一樣輕笑:「希望這不是天方夜譚裡的故事,不過衛叔會安排好一切,不必擔心,我一定會幫你抱得美人歸,說到做到。」

    她的電話裡屢次提及「衛叔」的名字,在我的江湖詞典裡卻從沒有這個人的資料,不知是何方神聖。

    隧道裡的情況不是三言兩語能講清楚的,但我還是盡可能地用簡練的措辭使她明白,那些林立的石柱有多怪異。本來該在今天進行的搜索行動,因為大屠殺而變成了泡影。其實我心裡應該比任何人都著急,因為只有自己清楚地聽到了蘇倫的歎息。

    「噢,竟然有這樣的事?你覺得蘇倫小姐……就在石柱後面?百分之百確定?不過,據我的直覺,聲音的傳導方式千差萬別,就算那真的是她的歎息聲,說不定也是從某一個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而不能盲目判斷她就在石柱後面非常近的區域裡,對不對?我們只能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甚至『看』都會出現幻覺,何況僅僅是『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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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08:20
第二章 顧傾城與衛叔

    我長歎:「怪不得古人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聽到蘇倫歎息聲那件事,別人或不屑否認或篤定承認,都不如顧傾城這樣理智地分析對我幫助更大。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太依賴自己的聽覺,將會錯得一去千里。我是學音樂的,對聲音的特性有幾分瞭解,記得嗎?幾個月前的報紙上,曾有希臘的巫醫爆料說,自己聽到了上帝的聲音,說『審判日』馬上就要到來,地球將在幾年內加速衰減,直到……」

    信號干擾突然增大,過了幾秒鐘,才重新聽到她的話:「我們正在靠近你說過的石牆,信號干擾太大,電力衰減得厲害,見面再說,保重。」

    我也真心誠意地道了一聲:「你也是,保重。」

    再次回味蘇倫的歎息,不知怎麼,我強烈地聯想到唐詩中「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的意境,彷彿她正一個人孤單地從某個空間推門出來,滿地寂寞,心有所感才發出了歎息。那個「空間」,或許就是天梯下的古墓,但她又是通過何種途徑突然進入那裡的?

    關於「神奇失蹤」的話題,在埃及時有籐迦作為前車之鑒,而在北海道時,也有我和關寶鈴突然進入海底世界為參照,對這些神秘的瞬間時空轉移,根本無法用物理學的觀點來解釋。唯一讓我感到欣慰的是,蘇倫仍舊活著。

    我回到臨時營地,飛鷹正在赤紅著眼,檢查自己的手槍。

    「援兵很快就到,順利的話,中午就可以在此地會面。」我平靜地告訴他。失去了那麼多兄弟,他的沮喪心情可想而知,並且最令人憤怒的是報仇無門,連個可以發洩的對手都沒有。

    他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北面的來路,眼珠子已經被血絲纏滿。

    「風,你說,龍格女巫會是從那個方向來嗎?」他「啪」的一聲把彈夾推進彈倉,舉槍向北瞄準。

    那條路空蕩蕩的,只有不停地隨風而動的枯草。

    「也許吧,咱們都要保持冷靜。」對於一個被仇恨燒紅了眼睛的人,我無法說更多。

    太陽升起之後,隧道方向忽然升起了淡淡的白霧。冬天很少刮南風,但今天恰恰開始轉變了風向,由北風轉成南風,那些霧氣乘風而來,罩向我們。

    我是第一個有不祥預感的人,當霧氣距離營地還有五十步時,一種淡淡的腥氣已經鑽入了我的鼻孔。

    「霧裡有毒,大家趕緊撤離。」我及時發出告警聲,架起小關,率先撤向右側低窪處的一條山澗。

    梁威臉色鐵青,不停地低聲咒罵著,拖著李康的胳膊跟在我後面:「是蛇毒——毒蛇見到早上第一縷陽光的時候,會吐出肚子裡醞釀了一夜的毒氣,結成霧瘴。看這樣子,至少有幾百條蛇盤踞在一起,這可糟了!」

    飛鷹是在飛月的拖拉下才離開營地的,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他,似乎將那些無形無質的霧氣當成了敵人,硬生生要向前衝。梁威說得沒錯,毒蛇吐氣結瘴,是山林裡最厲害的毒氣之一,人類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只能選擇趨避。

    飛月仍抱著唐小鼓,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小女孩現在已經成了探險隊的一部分,時刻跟隨。

    溪流輕淺,水聲淙淙,但我們誰都沒有走近水邊。水是毒氣的最佳承載體,所有人已經變成驚弓之鳥,不敢越雷池一步。

    「洞裡有毒蛇,應該就在石柱後面。傳說中,蘭谷裡有長著翅膀的蛇,就像非洲大峽谷裡的『恩斯托變種蝰蛇』一樣。有些探險家也的確抓到了這種東西,試驗表明,它們的毒牙裡,毒液的儲存量和劇毒等級,都超過了印度眼鏡王蛇。所以,過了石柱更危險——」我想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說出來,讓大家自由選擇。

    李康只算半個江湖人物,他的武功與閱歷是最差的,但第一個舉手表示:「我不怕,就算死在這裡,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他這副文文弱弱的樣子,跟好漢絲毫不沾邊,但話說得很有幾分豪氣。

    梁威舉了一下手,無言地笑了笑,低頭退出彈夾,細心檢查著每一粒子彈。

    飛鷹、飛月同時搖頭:「大家一起闖吧,走到哪裡算哪裡!」

    屠殺事件徹底將飛鷹逼得沒了退路,如果他就此返回出山,僥倖逃生,自己在江湖上的威名地位,也就全部消散一空了。因為沒有一個江湖老大,可以讓自己的兄弟全體喪命,而唯獨自己苟且偷生。

    他總得給那麼多無辜的家屬們一個合理的交代,錢已經無法擺平這個問題,所以,他必須向前走,找到殺人者,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喂,你們難道沒聽說過『碧血夜光蟾』這東西嗎?它是天下毒蛇的剋星,有了它不就天下太平了?」

    唐小鼓笑嘻嘻地趴在飛月腿上,向正北方向指著。不愧是蜀中唐門的人,這麼小的年紀,就記得了這些江湖傳說。

    「村寨裡那個醜八怪,據說就有碧血夜光蟾。姑姑說過,她是五毒教的人,可以任意驅使五種毒蟲作為自己的武器,夜光蟾對她自己毫無用處,應該獻出來給需要它的人。」

    她說得很輕鬆,但夜光蟾對於何寄裳來說,是那段苦戀的見證,就算真的在她手裡,主動獻出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沒有人接唐小鼓的話尾,她失望地歎了口氣:「原來,你們也都是膽小鬼,怪不得姑姑說,天底下很多自稱英雄、大俠、好漢的人,都是徒有虛名,一遇到厲害的對頭,馬上裝縮頭烏龜。」

    梁威陡然大喝了一聲:「小傢伙閉嘴,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打你屁股!」男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總容易莫名其妙地發火,他也毫不例外。

    唐小鼓愣了愣,從飛月懷裡起身,歪著頭望著梁威,突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噢——我知道了,你是那個人,一個武林中最大的縮頭烏龜。姑姑說,你全家都被殺光了,在尼泊爾的雪山上曝屍七天七夜,可你連面都不敢露,有史以來,真算是天下第一的縮頭烏龜,佩服、佩服。」

    「你找死——」梁威怒吼,槍口向上一舉,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啪啪」兩聲,子彈射在唐小鼓站過的地方,四散迸射的石屑彈在飛月身上。幸而我及時出手,掠過唐小鼓身邊,把她抱在懷裡。

    她的話,已經揭開了梁威心底最痛、最慘烈的傷疤,最後一個字出口時,我瞬間猜到了梁威的下一步動作。

    彈殼跌落在山石上,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梁威的身體向前俯衝,像是一頭被激怒的豹子,槍口指向唐小鼓的額頭,但我的右腿嗖地一踢,腳尖穩穩地停在他的喉結部位。他的應變略遲一些,槍口上抬,指向我的胸口。

    飛月的槍也已經出鞘,雙槍同時頂在他的右邊太陽穴上:「梁威,放下槍。」她對我的關心,讓我心裡開始覺得隱隱抱愧。

    「風,是朋友的話就讓開,蜀中唐門殺了我全家,我也得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梁威說話時,露出了森森白牙,食指壓在扳機上顫抖著,隨時可能衝動地走火。當然,他殺了我,自己的腦袋也會被飛月射穿,連環喪命。

    我把唐小鼓藏在身後,一條腿穩穩地獨立著,輕輕搖頭:「她只是個孩子。」

    梁威「咯咯」地咬牙:「唐門屠殺我的家人時,連吃奶的孩子都沒放過——」

    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誰對誰錯,根本不可能分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刺殺唐家掌門、唐門屠戮狼家都是一筆犬牙交錯的糊塗賬。

    「不行,我既然決定出手保護她,就不會半途放手。」唐小鼓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並且她加入探險隊時,是被miyao控制,我知道在這件事背後,肯定還有隱情。我們不是屠夫,豈能不問青紅皂白就開槍殺人?

    「我只數三聲,風,閃開。」梁威臉色冷峻,我相信他會說到做到,但飛月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一、二……」他咬著牙,清晰吐出了前兩個數字。以他的身手,我恐怕沒法在護住唐小鼓的情況下反擊奪槍。他的目標只是針對唐家的孩子,右手握槍,左手必定還有其他殺招。

    「三——」我看到他的食指向下一扣,立即斜掠出去,直切飛月的手腕,搶先一步把她的槍打落在地。我不想讓唐小鼓死,更不願意梁威有事。他是我的朋友,只要有一線生機,我會毫不猶豫地救他。

    「啪啪啪」三聲,梁威的子彈射中山石,但隨即向下一垂,再次指向唐小鼓。

    此時,飛月的雙槍同時落地,彈進了草叢,而梁威的右手食指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他為給自己的家人報仇而殺死蜀中唐門的人,絕對無可厚非,只是唐小鼓還是個不太懂事的孩子,真的很無辜。

    這一刻,除了以自己的身體擋子彈之外,我已經沒辦法阻止梁威的動作。

    一條灰色的人影閃電一樣飆了出來,「嚓」的一聲,梁威手裡的槍立刻斷成兩截,跌落在地。那人手裡的武器絕對是削鐵如泥的絕世寶刀,砍斷鋼鐵猶如快刀斬豆腐,毫不吃力。他的輕功更是高明,飛身停在一棵枯樹頂上時,任憑風聲呼嘯,身子挺立不動。

    激烈的爭辯讓我們的聽力都受了影響,這個人是什麼時候悄悄接近的,誰都不曾察覺。

    他的長相很普通,短頭髮、短鬍鬚、單眼皮——根本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面目特徵,並且身上穿的衣服更是隨便,簡簡單單的灰色羽絨服、灰褲子、灰色旅遊鞋。

    梁威丟掉了手裡的槍,瞪著那個人:「閣下是誰?」

    那個人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我是誰並不重要,只是要告誡你們,在這片山林裡,不要輕易動殺人的念頭。山精樹怪們本來就嗜血成性,喜歡蠱惑那些情緒衝動的人,你們殺人,它們吸血,然後它們的能力會無限擴張,再殺死更多的人。年輕人,你也不想這樣對不對?所謂『殺人的衝動』,只是有外界無形的力量在左右著你的情緒,冷靜下來想想,小女孩跟你是第一次見面,對她哪來的那麼大仇恨?」

    他說得很對,梁威已經隱忍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為一句話就拔槍相向?如果他不善於控制自己的情緒,早就變成別人的槍下之鬼了。

    梁威踉蹌著後退了一步,伸手在自己額頭上用力敲打著,滿臉都是沮喪和懊惱。

    「知道錯了就好,那些江湖上的恩怨早一點忘記,早一點得解脫,畢竟殺人與被殺都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我身上,上下掃了兩眼,暗黃的臉上忽然有了微笑:「年輕人,你的定力不錯,對大局的判斷也很精確。」

    我鬆開唐小鼓的手,既然梁威已經冷靜下來,她也不會再有危險了。

    飛鷹一直沒有開口,以他的江湖閱歷,竟然沒能辨認出對方的來歷,這一點真是失敗。

    唐小鼓向樹頂的人鞠了一躬:「謝謝前輩救命。」她雖然小,模仿大人的禮節卻有模有樣。

    那人點點頭,飄然落地,停在唐小鼓面前。他的年齡應該在四十歲左右,身材比我略瘦略矮,但腰和胸膛挺得很直,在謙和低調中隱含著一絲倨傲。

    「你的父母是誰?」他伸手抬起唐小鼓的下巴。

    「我沒有父母,只有唐清姑姑。」唐小鼓並不眼生,抬頭直瞪著他。

    那個人的單眼皮突然撩了起來,雙眼中隱隱地泛起精光,我馬上舉起右手,遮在唐小鼓眼前,手背上立刻感到一陣奇異的灼痛。

    「她還是個小孩子,『搜魂大法』只會破壞她的腦神經,閣下還是高抬貴手吧。」我把唐小鼓重新拉回到身後,她已經成了各方關注的焦點,剛剛沒死在梁威的槍下,又險些遭了這個人的毒手。

    「搜魂大法?前輩來自海南秘魔崖嗎?」飛鷹脫口叫出來,但他很明顯判斷錯誤,秘魔崖那一派世世代代只收女人,沒有一個男弟子,怎麼會出來這樣的中年男人?

    「搜魂大法」的確是秘魔崖創造的邪派武功不假,其功能作用相當於激光掃瞄,能夠讀取人腦中動態最強烈的信息,但同時會對人的腦部系統造成無法估量的摧毀。

    那個人鄙夷地「哼」了一聲:「你們……年輕人,我只是要保證大家的安全而已,那麼長的探險之路,誰也不想埋個定時炸彈在自己身邊對不對?就算你們要傻乎乎地去送死,我總得保證其他人的安全——」

    他的眼光恢復了平靜,我剎那間想到了他的身份:「衛叔?」

    那個人一驚,隨即大笑:「很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這種跳躍靈動的想像力,應該是我所獨有的,在千頭萬緒的線索中,準確地在千分之一秒時間裡找到最接近正確答案的那一條。能被顧傾城全力相信的人,必定是出手不凡的前輩高手,而且不可能是江湖上風頭太勁的人物,否則便跟顧傾城的低調不符了。

    「大隊人馬距離此地五公里,轉眼就到,所以我預先過來探路。那陣毒霧已經被風吹散,也許我們該啟程了。」

    衛叔的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但我猜不到他的來歷。

    重新回到營地後,十分鐘內,北面已經出現了一支極長的車隊,魚貫而來的,是十輛美式山地微型吉普。雖然經過了刻意的塗抹偽裝,但我還是一眼認出這是美軍特意為阿富汗反恐而研發的車種,加強型越野輪胎、帶絞盤自救設備、隱蔽式鋼板屏蔽罩,最大的優點,整車佈局狹長,尺寸最寬的地方只有一米半,可以通過大部分山地隘口。

    我真的很懷疑顧傾城是怎麼把這些車輛運抵山外的,她的能力高出了我的估計。

    衛叔就站在我身邊,瞇著眼笑著:「小姐手眼通天,大概沒有什麼事能難倒她。小兄弟,你真是好福氣,能遇到小姐這樣的女孩子,好好珍惜吧!」

    我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冷靜地笑了笑,揚手向坐在第一輛車上的顧傾城打招呼。她對司機吩咐了幾句,跳下車,向我走過來。

    車隊經過營地,逕直向隧道方向進發。我粗略地數了數,她帶領的這支人馬大約有三十人,車上載著大量宿營、發電、鑽探設備,準備極其充分。

    「風,多日不見,還好嗎?」她穿著月白色緊身運動裝,長髮用黑色的髮帶繫住,垂在身後,鼻樑上架著一副小巧的太陽鏡,灑脫但不張狂。

    在北海道時,我為主,她為賓;現在卻正好反了過來,我處於困境劣勢,而她卻是有備而來,成了我必須倚仗的後援。世事莫測,讓人哭笑不得。

    她開口說話時,潔白的牙齒反射著锃亮的陽光,耀眼生花。

    我迎上去,握住了她伸出的手,敏感地意識到飛月正用古怪之極的眼神反覆打量著我們兩個。

    「還好,謝謝你及時趕來。」當著所有人的面,不適合敘舊。

    她的眼神中帶著乍見的驚喜,只是我極力迴避這一點,放開她的手,馬上把昨夜發生的情況簡要地向她做了說明。

    「衛叔,你怎麼看?」她聽完之後,不假思索地詢問衛叔的意見,顯然對他無比信任。

    「我去安排大家掩埋屍體,搭建帳篷,然後啟動發電機,直接向隧道進發。天黑之前,我會摸清洞裡的情況,繪一份詳細的圖表出來,請小姐定奪。」衛叔對顧傾城的態度恭恭敬敬,不亞於過去官宦人家的奴僕面對主人的時候,這一點,讓我很是疑惑。

    顧傾城點點頭:「辛苦你了,衛叔。」

    她的態度始終不卑不亢,進退得體,把飛鷹、飛月、梁威都鎮住了,悄悄噤聲。

    衛叔登上最近的一輛吉普車,迅速向前推進著。

    我向大家介紹顧傾城時,只說是「港島著名古董商顧知今先生的妹妹」,看來還是顧知今的名氣稍微大一些,所有人都聽說過。

    飛鷹被顧傾城所吸引,眼睛一直定定地望著她,有些情不自禁地失態。

    顧傾城的容貌或許不能給人以「驚見天人」的感覺,但她由內而外透出的尊貴氣質、典雅做派卻無人能比,像飛鷹這樣的江湖人物,從前是沒有機會接觸這一類女孩子的。

    「風,是否可以再次說說聽到歎息那件事?」她身上的淡香籠罩著我,無處不在。

    「顧小姐,或許我可以提供一些情況。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時風的表現,只有我看得最清楚。」飛鷹搶著接過話題,這令我跟飛月同時皺起了眉。

    「請講,我們可以邊走邊談。」顧傾城帶頭向前,飛鷹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援兵的到來,讓探險計劃重新燃起了希望,唐小鼓也興奮起來,拉著梁威的手蹦蹦跳跳,已經忘掉了剛才的火暴衝突。她真的只是個孩子,對於梁威的拔槍威脅毫不在意,兩個人一高一矮牽著手,好朋友一樣齊步前進。

    睡了整晚後的小關,精神恢復得不錯,與李康一起跟在梁威後面,大步相隨。

    我和飛月落在最後,只有她的情緒略顯低沉。

    「風先生,顧小姐帶著這麼多人馬過來,我和哥哥是否該撤離了?反正我們的兄弟已經全軍覆沒,留在這裡,只會惹人恥笑。」她不滿飛鷹的重色輕友,但卻沒理由表示反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顧傾城那麼優秀的女孩子,走到哪裡,都該有人前呼後擁地追捧。如果放在俊男靚女雲集的大都市裡,只怕追求者會擠破門檻,而不是僅有飛鷹一個人突然心動。

    我盯著小關的背影,腦子裡在勾畫著每次屠殺時可能出現的場景:死神一樣出現的黑衣女人、龍格女巫、溪邊石屋裡的老女人、那些猙獰爬行的毒蟲……最恰當的反擊方式,便是二十四小時高密度的警戒值勤,發現不明來歷的人物,立即予以射殺,絕不可能再讓屠殺事件重演了。

    「風先生,你在聽嗎?」飛月開始變得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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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08:40
第三章 石柱複雜排列的意義

    「我在聽,不過,死了那麼多人,總得親手為他們報仇對不對?援軍歸援軍,為死去的兄弟報仇,還是自己的事,任何人不可能代替,不是嗎?」我理解她的心情,春心萌動的女孩子,總是刻意追求別人的關注眷顧,一旦受冷落,氣不打一處來,當然會胡亂發脾氣。

    「那麼,如果我們過不了隧道怎麼辦?難道一輩子守在這裡,把時間耗盡?」

    我淡淡地回答:「一定能過去,只要肯用心。」

    飛月太年輕、太沒有耐性,只這一點,便遠遠落在下乘。

    飛鷹所知的情節畢竟有限,即使再三渲染,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二十分鐘後,顧傾城已經開始皺眉,顯然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她需要的是恰如其分的情報敘述,而不是添油加醋的傳奇故事。

    「風,我有事請教。」她停下腳步,禮貌地後退,與飛鷹拉開距離。

    她的膚色比在北海道見面時更白皙柔膩,特別是處於沉思狀態時,面貌姣好得如一尊手法細緻的玉雕,叫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

    飛鷹是見過世面的人,而古城西安更是美女雲集之地,如果不是顧傾城的氣質太出色,他也不會一見傾心。

    我走近顧傾城,謙虛地笑著:「顧小姐太客氣了,請說。」

    顧傾城笑了,流利地吐出一長串英文:「說說你對蘇倫小姐的看法,如果她在隧道彼端,會是一種什麼狀態?被人所困還是被神、鬼、毒蛇、機關所困?我們必須得有足夠的想像力,才可能打破前人無法突破的禁錮,闖過隧道。」

    在中國人面前用英文交談,至少表明她臨時不想讓別人參與談話。並非小看飛鷹等人的智慧,大多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人的想像力是有高低多寡之分的,與他們交談,非但不能得到教益,反而離正途越來越遠。

    我同樣用英文回答:「她的存在狀態是自由的——出自我的第六感,毫無事實根據。依照我們的探索結果,她的足跡從過了石牆後消失,一直沒有再次出現過。如果不是我恰好聽到了她的歎息聲,或許已經知難而退了。」

    她挑了挑眉毛驚歎:「神奇的第六感?抑或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探討這種複雜問題的時候,她仍忘不了打趣我一下。

    我坦然承認:「二者兼而有之,我們曾在沙漠裡一起出生入死過,彼此瞭解。」

    「噢?關寶鈴呢?我總覺得,你們好像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步步緊逼,似乎不探究清楚我的內心世界決不收兵。

    我立刻搖頭:「這些問題屬於個人隱私,與探索隧道無關,我不想回答。」

    之所以拒絕討論,我是想把自己包藏起來,不願意節外生枝。

    顧傾城無聲一笑,眼波流轉,意味深長。

    到達隧道前的時候,衛叔的手下已經搭建完帳篷,近四十個帳篷呈兩重環形排列。兩層環形的中間空地上,停放著那些野戰吉普車。

    另有一隊人正忙著拉扯線纜,通向隧道入口。

    「我們隨身帶了足夠的發電設備和通訊系統——風,我總覺得,跟北海道時比起來,你顯得悒鬱了很多。其實不必太擔心,吉人自有天相,蘇倫會沒事的,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顧傾城柔聲安慰我。

    我清楚自己的改變,但不是因為掛念蘇倫。大哥楊天想要進入阿房宮,現在不知下落,會不會像蘇倫的遭遇一樣呢?失蹤、被困、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沉甸甸地壓下來,沒法再像從前那樣可以放聲大笑、可以依賴別人。

    在尋找蘇倫、尋找大哥的征途上,我沒有任何退路。再多挫折阻撓,只能默默地扛起來,別人無法分擔。

    現場的確需要照明設備,我欣賞顧傾城的縝密心思,但隨即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顧小姐,這麼多非常規設備,你是如何運到山外,並且成功地取得zf允許的?」

    中國是個法度森嚴的和諧社會,任何可能危及人民生命的行動,都會被警方跟蹤控制,必要時,所有設備都會被沒收。她解決的,恰恰是探險行動最需要的一環。

    「我們有軍方特許令,奉命探索川藏邊界神秘事件,可以自由動用這些設備,唯一的交換條件是,我們不能傷害到任何一名中國公民,而且不帶走屬於國家的一花一草、一針一線。就這樣,我得以率領車隊,長驅直入。」她輕鬆地娓娓道來,彷彿這都是順理成章的小事。

    發電機開始轟鳴,衛叔的人馬分為四個小隊,佩戴槍械、手榴彈、噴火器、防毒面具、防彈背心,然後迅速進入隧道。走在最前面的人,手提探照燈,光柱直刺洞裡的黑暗。

    梁威向我請示:「風,我想隨大隊一起進去,應該能夠給大家一些幫助。」

    我跟顧傾城同時揮手:「可以,當心。」

    梁威向洞口飛奔,很快就匯入了那群人裡面。

    我指向洞口:「顧小姐,我知道隧道裡的石柱陣勢容易教人迷路,所以,第一輪探索,只要得到石柱的排列規律,再向前去就會事半功倍,比較容易達到目的。我們最好能仔細研究那兩架古琴與隧道的關聯——」

    她是古琴專家,應該能從那些石刻上面,發現更多常人無法理解的東西。高手與庸手的區別,就在於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裡,找到事件變化的關鍵點,從而最大限度地減少走彎路的機會。

    離開了飛鷹他們,顧傾城的眉立刻皺了起來,沉吟著告訴我:「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機會詳細告訴你,是關於那十六架古琴的作用——」

    她的嚴肅表情讓我微微有些意外,此時我們已經進入了絕壁的陰影裡,頓時渾身都感覺到了山風的寒意。

    「我查過漢唐以前的所有古琴資料,得知楚王製造出這些古琴後,同時彈奏,能發出『上達天聽』的神奇聲音。剛剛完工時,曾在『快哉台』上演奏,有仙人踏月色而降,並贈送給楚王一個……」她停下來,略為沉思,才接下去,「一個什麼呢?風,如果不看那附錄的圖片,任誰都想不到那是什麼東西——一柄可長可短的白色寶劍。長的時候,能直衝雲霄;短的時候,能收縮到劍柄裡。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裡,寶劍出鞘,立刻光芒照徹天地,超過一千顆夜明珠同時發出的光明。」

    「我已經猜到了。」我微笑。

    顧傾城長歎:「我知道,你的思維方式跳躍變化太大,別人要思考一個小時的問題,你只需要一秒鐘就足夠了。」

    我取出了口袋裡的電筒,笑著按下開關,一道光柱射出去,落在隧道旁邊的石頭上。

    毫無疑問,記錄者要表達的意思是這樣的:早在春秋戰國年代,就有人贈送了一隻手電筒給楚王。贈與者不是普通人,而是從天上來的仙人,並且乘月色而來。

    同樣神乎其神的記錄,斷斷續續地在《搜神記》上都有過隻言片語的記載,研究者大多將這些現象歸結為外星人所為,或者是一個二十世紀的人突破了時空,突然落入了春秋時期,把這個年代最普通不過的東西送給那群愚昧的古人,然後被奉為大羅金仙,坐享榮華富貴。

    「古琴可以召喚天上的神仙?」這是問題的本質——楚王與巫山神女一夕繾綣,自然不可能甘心放手,所以回去製造古琴,希望能夠隨時召喚神女前來。

    以上這個解釋,勉強可以接受,我並不清楚顧傾城的看法,不知她是不是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她的個子比我矮,只能盡力抬起胳膊才能觸摸到那石刻。

    「召喚神仙?古琴下落呢?為什麼把『雎鳩』刻在這裡而不是另外的古琴……」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當我站在隧道入口向裡面望去的時候,探照燈的光芒覆蓋面積極為廣闊,所有的石柱都無所遁形。

    我聽到有人在用尼泊爾語低聲交談,再回頭想想車隊經過時,車上所有的乘員臉色黝黑、身材偏矮,具有尼泊爾人的顯著特徵,跟梁威的相貌非常相似。我忽然明白梁威為什麼要加入搜索隊伍了,他跟這些人有共通之處,並且全家都曾避禍於尼泊爾。他和他們,應該是屬於「自己人」。

    顧傾城撫摸那兩架石刻古琴的時間足有十分鐘,等她放下胳膊時,忍不住皺著眉,將兩隻手甩來甩去,想必已經酸麻。

    「你僱用的全部是尼泊爾人?」我奇怪地問。

    「這些事是衛叔全權處理的,怎麼?有什麼問題嗎?」她的眉一直皺著,瞟了我一眼之後,繼續向上盯著那些石刻。

    「尼泊爾人彪悍刁鑽,只怕不易管理。」我謹慎地發表著自己的觀點,對於深藏不露的「衛叔」,我一直保持著足夠的警惕性。

    「從軍方那裡取得特許令時,對方的附加條件之一是絕不能造成中國公民的死傷,所以,衛叔只能如此。不過你放心,衛叔會把一切做好的。現在,我們的關鍵問題是探討一下,古琴刻上去的年代——」

    她從口袋裡取出筆記本和鉛筆,畫出古琴的形狀、尺寸,位於石壁上的方位、角度,然後寫了「生成年代」四個字,後面打上了一個重重的問號。

    我仰望著高不可攀的峭壁,處於陰影中的石刻,避免了陽光直曬和酸雨的直接沖刷,山石風化速度非常緩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否則,古琴的圖案早就化為烏有了。

    以我的判斷,這種圓滑平直的雕刻手法,屬於漢隸書法出現以前的年代,工匠們沿襲了篆字的雕刻方式,不論鉤、點、撇、捺、折,一律圓滑過度,線條粗細一致,看上去中正平和,毫無個性。

    兩漢之前,便是天下諸侯並起的春秋戰國年代,與古琴的來歷倒是頗為吻合。

    如果可以鑿下樣本,送交專業的地質實驗室,就能得到石刻的確切年代,不過並沒有那個必要,因為這裡很明顯存在一個巨大的矛盾——石柱的加工工藝非常高明,即使是使用現代化的刨床、銑床工具,都不一定能製造出如此渾圓勻稱的東西,何況是科技力量貧乏的古代?

    換個方向考慮,石刻年代古老,而石柱的產生屬於近代,兩者雖然放在一起,卻不是同時代的產物。

    正常的思維觀點,應該是傾向於後者的,但我對這種顯而易見的結論並不贊同。那些石柱存在的用意是最重要的,它們絕不會僅僅用來做支撐洞頂的支柱,而是具有某種特殊的功用。

    「風,我似乎能找到一點點線索了,以證明那些石柱的意義,但需要得到所有石柱的資料才能進一步斷定。」顧傾城的眉頭終於解開了。

    我此刻是站在隧道入口正中的,洞裡不停地湧出南風,吹得我衣衫亂飛。有風出現,至少證明隧道的另一頭有出口,而不會是完全密封的,一瞬間,我也覺得思想像是開了竅一樣,豁然開朗。

    「要不要進洞去看一看?」顧傾城善意地詢問。

    我搖搖頭:「不,我想去帳篷裡睡一覺,只有精力充足,才能發揮最大的想像力。」

    這句話很出乎顧傾城的預料,最關心蘇倫下落的是我,按常理說,我會為此心急火燎、一刻也不敢耽擱才對。天剛剛過了中午就去睡覺,是何用意呢?

    她只露出一瞬間的驚訝,隨即恢復正常,笑著合上筆記本:「好,我們回營地去,反正短時間內,進入洞裡的人不會得出什麼結論。」

    環形佈局的內圈帳篷,是為我們準備的,外圍留給尼泊爾僱傭兵。

    軍用充氣床墊平整乾燥,我鑽進睡袋裡只過了一分鐘便睡了過去。昨晚通宵不睡,精力損耗太大,我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被眾多無用的信息充塞滿了,非得需要靜心安眠,才能把一切垃圾想法滌蕩出去。

    這一覺睡得又香又沉,再次睜眼,帳篷外已經是無邊昏暗,僱傭兵們架設的探照燈,正一次次緩緩掃過所有的帳篷頂,雪白的燈柱反覆切割著無盡的暗夜。

    「指北針失靈,我們可以在隧道入口處打開五毒煙幕彈,然後架設大功率的鼓風機,向洞裡直吹。冬天出現最多的是北風,所以濃煙進入洞裡時是順向,會一直飄向出口。我們根據煙霧的流動方向前進,絕不會再次迷失方向。」這是我最新參悟到的理論,有了顧傾城這支隊伍的物資支持,完全可行。

    我鑽出帳篷,腕表顯示已經過了半夜一點,這一覺竟然睡了近十二個小時。可能是身體的疲倦累積多了,需要徹底的休息而已。自從接到蘇倫失蹤的電話開始,我就一直沒有安心睡過一晚上,現在終於不再輾轉失眠了。

    側面二十步外,有座帳篷仍然亮著燈,雪白的燈光從門簾下直透出來。

    我走到帳篷前,門簾一挑,露出顧傾城精神奕奕的雙眼:「風,快請進,我有些圖表需要你配合看一下。」當她全力以赴專注工作時,跟蘇倫極為相似,只是比蘇倫更成熟、更睿智、更有預見性。

    帳篷裡的折疊桌上,鋪著厚厚的一疊白紙,壓在最上面的一張,佈滿了橫向的黑點,旁邊有簡單標註:四十米,寬度二十五米,石柱三十三根,高度約二十五米,直徑半米。

    顧傾城披著一件煙灰色的大衣,右手握著一支繪圖鉛筆,指點著那幾個數字:「風,衛叔他們的最新探索結果,已經到了距離洞口四十米的位置,橫向排列著三十三根石柱,高度已經達到了很可觀的二十五米,應該是五層樓那麼高。我一直在想,這種古怪的石柱對於人類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而且是被深藏在隧道裡。」

    桌子的另一邊,放著攤開的筆記本,上面是鐫刻著「雎鳩」篆印的那兩架古琴描圖。

    我在椅子上落座,顧傾城幾分鐘內便沖了極濃的巴西咖啡出來,香氣將我最後殘留的倦意也驅散了。

    「我懷疑,那些石柱的交錯排列,能起到對聲音擴大、變聲等後期處理作用。其實咱們應該在靜夜裡再到隧道入口去,看在萬籟俱寂的情形下,能否再聽到蘇倫的歎息——當然,這一次,不一定是歎息,或者是滿腔相思的傾訴也未可知,對嗎?」

    她向我舉杯致意,眼角眉梢忽然有了笑意。

    我翻動著那疊紙,細心的顧傾城已經做了一份統計圖表出來,上面詳細標明了從入口到四十米位置共有二十排石柱,每排的根數、直徑各不相同,但顏色完全一致。

    「最多的一排,三十三根,最少的一排,只有三根。這些石柱並沒有按照建築力學的原理排列,而是前後雜亂無章,彷彿是製造者率性所為,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根本毫無計劃。」顧傾城擲下鉛筆,雙手捧著白色的咖啡杯輕輕淺啜,目光又落在我身上。

    「我已經有了穿過石陣的辦法!」我笑了,無論石陣的排列意義何在,只要能迅速通過,就等於已經破陣。

    「我也有,不知咱們想的會不會重合?」她從背包裡取出一支黑色的短香,嚓地打著火機,慢慢把它點燃。一股苦艾味道飄散起來,鼻子裡被淡淡的澀味充滿。這種取材於植物精華的黑香,屬於印度人的創造,燃燒極為緩慢,但具有良好的驅除蛇蟲的作用。

    一剎那,我覺得自己投擲煙幕彈的方法未免有些小題大作,或者只要每人手持這麼一支香,看它煙霧飄去的方向,就是隧道的彼端。

    「不如我們把各自的想法寫在紙上,看看有沒有心有靈犀的可能?」她把另一支鉛筆放在我手邊,自己迅速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拿起來藏在自己身後。

    我在紙上潦草地寫了八個字:萬事俱備,只欠北風。

    她亮出了自己寫的,竟然是「南風轉北風」五個字,可見我們真的想到一起去了。只要風向改變,穿過石柱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

    一瞬間,我們也有了心靈相通的感覺,這麼多天來因蘇倫失蹤產生的巨大壓抑突然緩解了許多。我用力直了直腰,發出一聲悠悠長歎:「顧小姐,我必須得向你說一句——多謝。」

    太多的鬱悶謎題,讓我牽絆其中,不得解脫。從北海道到眼前奇怪隧道,遇到的每一個人帶給我的,只有越來越重的沉鬱,並且一輪接一輪的血腥屠戮,卻看不到兇手的影子,更令人無限彷徨。

    幸而有顧傾城及時趕到,成了我最渴盼擁有的大力援助,心情終於能放鬆些了。

    「風,你變了太多。其實,蘇倫小姐的失蹤已經是過去式,咱們要做的,只是竭盡全力尋找線索,然後盡可能地救她出來。太過自責,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損失,得不償失。相信蘇倫小姐在的話,也會這麼勸你。」

    她重新倒了一杯咖啡過來,又加了滿滿的四勺牛奶,放在我面前。

    「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地幫我?」我仰視她微笑著的臉,她的長髮在光影裡披散著,溫順如雨後的飛瀑。

    「為什麼不能?你可以一擲千金地把『五湖』古琴送給我,當然也得允許我回報一次,對不對?不過,在商言商,我為準備這次行動支付了近三百萬美金,如果探險過程中發現那十六架古琴,全部歸我,作為我的酬勞,如何?」

    她狡黠地笑著,耳垂上嵌著的兩粒鑽石耳釘發出耀眼的光芒。

    這個理由勉強說得通。從見面以來,我刻意保持對她的冷淡,只是不想多惹情絲。她那麼優秀,太容易讓人「日久生情」,我已經欠蘇倫很多,不該再擾亂別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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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08:58
第四章 隧道裡傳出的歌聲

    桌子右側的床墊上,放著一台索尼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著幾十架古琴。電腦旁放著白紙和鉛筆,上面除了大段大段的文字記錄,便是一個接一個的巨大問號。

    「衛叔的帳篷裡,架設了無線聲音採集器,能夠把隧道裡發出的一切聲音信號加以記錄、彙編、精縮。如果再傳出人聲,他會及時通知我。他做事非常細心,絕不會錯過任何細微線索。風,我希望你能在最短時間裡調整好情緒,你現在的狀態很令我擔心——」

    我笑著點頭,的確,人類承受壓力的狀態,像一個巨大的皮球,壓到一定程度,皮球爆炸,人也就完全崩潰了。旁觀者清,她的話猶如當頭棒喝,把我點醒。

    對講機裡,忽然傳來衛叔的聲音:「小姐,有線索了,請過來。」

    顧傾城臉色一變,立刻挑開門簾,急促地向南一指:「第一座帳篷。」

    她很明智,知道自身的輕功不如我,為了爭取時間,直接讓路給我。那間帳篷的門簾深垂著,直透露出微弱的綠色螢光。我彈身一躍,便到了帳篷前,早聽見一陣陣聲波噪音「哧啦哧啦」地響著。

    「吱——扭」,是一扇沉重的門開合的聲音。

    「叮——咚」,那是水珠從高處跌落進水潭裡的聲音,間隔很長,餘音不絕。

    我進了帳篷,立刻渾身都被螢光籠罩起來,左手邊的長桌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四台筆記本電腦,每一台的屏幕上顯示的都是跳躍不停的正弦波。有四條連線從電腦背後接入到南窗下的一台軍用級示波器上,示波器又連接著四五條黑色的軍用電纜,由那個小窗口延伸出去。

    衛叔皺著眉看了看我,摘下頭頂的耳機,凌空拋給我:「聽一下,是一段奇怪的人聲,耗時約三分鐘,反覆播放之中。」

    他的話很少,眼神表情一片冷漠,好像大家都欠他多少錢一樣。

    我扣上耳機,立刻聽到一陣低沉的歌聲,節奏非常緩慢。

    衛叔戴上了另一副耳機,不停地調整著示波器上的旋鈕,歌聲的節奏不斷加快,我漸漸聽懂了那是一首最大眾化的英文歌曲《友誼地久天長》。

    顧傾城匆匆邁步進來,氣喘吁吁,長髮凌亂,迅速拿起了桌子上的第三副耳機。

    「聲音收集器安放在隧道入口的對角連線交叉點上,美國安泰公司出品,性能穩定,靈敏度非常高,並且我安排了四個人值守。所以,聲音只能是來自於隧道深處。有個女孩子在唱歌?英文歌?豈不是很怪異的事?」

    衛叔沒有從我臉上看到驚駭莫名的表情,微微有些失望。

    歌聲混雜在水滴聲裡,略受干擾,讓我無法準確地判斷那是不是蘇倫的聲音。我走向示波器,輕輕旋轉著聲道分離按鈕,希望能將干擾降到最低,但並不成功。那兩個音源相距太近,同時被收集器接收到,根本無法徹底分開。

    衛叔的單眼皮垂了下來,也是一副無端受挫的表情。

    「是不是蘇倫?」顧傾城撩了撩長髮,劇烈起伏的胸口慢慢恢復了平靜。她的左腕上戴著一塊新型的歐米茄鑲鑽表,夜光指針泛著淡淡的螢光。

    我搖搖頭:「無法確定。」

    此時此刻,我必須保證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百分之百精確,才不會對他們兩個造成誤導。

    衛叔與顧傾城對視了一眼,馬上拿起對講機,低聲吩咐:「洞口的人聽著,立刻向洞內探索,注意一切可疑線索,援兵馬上就到。」

    這個決定並不明智,但顧傾城沒有反對,我最好也保持沉默,不能越俎代庖。

    「我去看看。」衛叔做了個無意識的動作,雙手互拍肘尖,接著手掌下探,按了按左右褲袋的位置。這一連串動作,無疑表明,那四個地方都藏著武器,是他每次出發前必須要檢查的項目。

    他的手掌白皙修長,與粗糲冷漠的外表極不相稱。

    顧傾城默默地點頭,退後一步,給他讓路。

    「如果那是蘇倫就好了——」衛叔匆匆離開後,顧傾城憂心忡忡地放下耳機,低聲長歎。

    我也很希望是她,重新戴上耳機,反覆聽著,最終無法確定。如果是她,怎麼會唱這首英文歌?在此之前,我很少聽蘇倫唱英文歌,相反作為冠南五郎大師的高足,她的日語老歌唱得低沉婉轉,我曾有機會欣賞過。

    顧傾城輕彈著指甲,迷惑不解地自語:「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在最新得到的聲音資料裡,已經沒了歌聲,只留有一種奇怪的「沙沙」聲。聽了一分鐘後,顧傾城驟然臉色大變:「風,這種聲音,應該是蛇類爬行的動靜……難道山洞裡的蛇正在蠢蠢欲動?現在還沒過中國農曆的驚蟄,蛇蟲的冬眠還沒有結束,這怎麼可能?」

    不僅僅是「沙沙」聲,還有另外一種「絲絲」聲,那是行動敏捷的蛇類在急速吞吐蛇芯的動靜。從聲音判斷,那是一群數量驚人的蛇,保守估計在七八百條,甚至上千條。

    事情變得越來越詭異了,洞外有龍格女巫無處不在的追殺;洞裡有石柱迷宮,迷宮盡頭,竟然還有大堆的毒蛇攔路——

    顧傾城打開燈,關切地望向我。我不想讓她再次擔心,馬上綻開滿臉的微笑:「這只是些小問題,我們坐在裝甲遮蔽的吉普車裡,再兇猛的蛇也鞭長莫及,對不對?」

    她的考慮足夠周全,已經有應付毒蛇的辦法,我只是替她說明而已。

    顧傾城跟著笑了,潔白的牙齒像是剛剛盛開的牡丹花,再加上唇若塗朱,整個人散發著說不盡的萬種風情。

    「風,看到你重新振作起來,我太高興了。」她的笑,如同冬夜裡的暖流,持續溫暖著我的心。把「五湖」古琴送給她時,自己並沒想到將來有一天要借助她什麼,誤打誤撞,今天她竟然成了我困境中的唯一強援。

    帳篷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從小窗戶裡向外看,衛叔帶著四個人匆匆奔向隧道入口。

    我腦子裡急速轉了幾個圈,立刻做了決定:「顧小姐,我跟過去看看——不,我們一起過去,或許以你的智慧,能發現更多有價值的東西。」

    女孩子都喜歡聽讚美的話,深沉睿智如顧傾城,聽我這麼說的時候,臉上也情不自禁地堆滿了甜蜜的微笑:「好,我們走。」

    夜風冰冷刺骨,營地距離隧道入口約五十米,等我們出了帳篷,衛叔已經快到入口了。

    我隱瞞了要顧傾城同行的真正原因,如果龍格女巫捲土重來,營地裡的人是否能保護她的安全呢?在我身邊,至少我會全力出手維護她,只要我還活著,就會替她擋住危險。

    「南風天不會太長,或許明天就能轉為北風,咱們一定能順利通過隧道。嗯,家兄曾說,十六架古琴的集體報價超過兩億,希望這次能滿載而歸,你我各有所得,怎麼樣?」她裹緊了衣領,滿懷憧憬。

    我不相信她是個貪財的人,跟市井俗人顧知今完全不同。不過,隧道那邊有任何珠寶我都不會起覬覦之心,寧願都送給她,前提是她能順利地通過地下通道運回港島去。

    「沒問題。」我答得很爽快。

    剎那間,她有些悵然若失:「風,難道你對金錢財富一點都不動心?上次敢把價值連城的古琴隨手送人,這一次,竟然只求人而不求財。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像你這麼豪爽的人,真的是絕無僅有了。」

    風捲起她的長髮,翩翩飄飛,如煙如霧。如果被飛鷹看到這一幕,肯定心癢難耐,要展開猛烈的愛情攻勢了。

    我報以微笑:「金錢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一生中有很多東西比金錢更珍貴。」

    顧傾城一聲長笑:「很多人都這麼說,但真正像你一樣,說到做到、言行一致的男人,萬中無一。大部分男人都只是紙上談兵而已,利字當頭時,才不管自己許諾過什麼,牢牢抱著錢袋,死不撒手,比如家兄那樣的人。」

    聽當妹妹的如此褒貶哥哥,我忍不住長歎:「老顧聽你這麼說話,豈不傷心死了?」

    「實情而已,只要有錢就夠了,他才不會傷心。或者說,他已經閱盡男女世情,早就變得刀槍不入,只有他令別人傷心的份,別人再也傷不到他了。」說到哥哥,顧傾城的語速立刻加快,臉上重新佈滿笑容。

    當年的顧知今,家境優越,風流倜儻,曾是港島四大鑽石王老五之一,但後來屢遭愛情挫折,傷透了心,痛定思痛,拋開「感情」兩個字,只談「性」,不戀愛,終於修成不敗金身。情場、商場雙線作戰,年年雙線飄紅,左右逢源,成了港島年輕人的楷模。

    我跟他是兩條路上的人,沒有任何共同點,所以大家很多時候,只談生意,不講友情。而顧傾城給我感覺完全不同,與她談話非常愉快,幾乎忘記了這是在窮山惡水的西南邊陲。

    回頭遙望營地,探照燈的強勁光柱橫掃一切黑暗,不時地將抱著衝鋒鎗的哨兵照得渾身雪亮。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件事一點不假,飛鷹原先帶的那支人馬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夠專業,只是臨時集合起來的散兵游勇。

    我們到達隧道入口時,衛叔正鐵青著臉,握著對講機踱來踱去。

    他的身邊只有剛剛帶來的四個人,原先的四名隊員已經聽他的吩咐,提前進入洞裡。

    「沒有回話,也沒有燈光,他們到底去了哪裡?」他自言自語,接下來又一次呼叫,「你們去了哪裡?趕緊回話、趕緊出來!出來!」

    隧道旁的石壁上懸掛著四盞聚光燈,發出的白光非常刺眼。那四個人進入洞裡的距離不會太遠,即使沒有對講機,大聲吆喝,他們也該聽到了。

    洞裡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電筒的光芒,更是匪夷所思。

    「衛叔,裡面一定發生了什麼事……」顧傾城沉吟著。

    衛叔雙手高舉,像只即將發怒的大猩猩:「你們四個,馬上通知營地裡的人,緊急行動,進洞找人。」他肯定在懊悔自己為什麼要發出「進洞」的命令,平白無故損失四個人,對他而言,絕對是迎頭一棒。

    我及時伸手,攔住了即將跑向營地的四個人:「衛叔,沒用的。他們在一分鐘內消失得無影無蹤,以我的估計,洞裡發生的事絕不是人力所為。半夜盲目行動,只會造成更大的損失,不如等到天亮再展開行動。」

    失蹤者真正離開我們的視線,只有一分鐘多一點的時間。如果不是瞬間爆發的強大外力出現,他們至少能有機會發出告警的槍聲。

    「衛叔,冷靜些,風的話有道理。」顧傾城拿過其中一個隊員手裡的電筒,向隧道裡照了照,那些巨大的石柱黑魆魆地默然矗立著,地上沒有任何打鬥留下的痕跡。

    衛叔不愧是老江湖,只一瞬間便由盛怒轉入冷靜:「算了,你們四個退回營地去,跟其他警戒哨合在一起,暫時放棄洞口這邊的警戒,一切等天亮再說。」他摸著自己的下巴,瞇著眼向洞裡凝視著。

    我清醒地認識到,石柱後面必然隱藏著更加詭異的東西。就像古代的靈芝仙草旁必定有毒蟒怪獸守護一樣,我們要去的地方,一路上肯定也會充滿艱難險阻。如果沒有顧傾城的出馬,這次探險行動早就提前中止了。基於這一點,她才是我前路上的最佳合作夥伴。

    「風,我們先回營地去吧,關於石柱的奇怪陣列,我正在連線北美古樂器協會,很可能得到某些啟發。」顧傾城的唇色微微泛白,夜風太冷了,我真擔心她到達隧道的第一夜就凍得感冒,立刻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從現在開始,我們要成為心意相通的戰友,共同抵抗黑暗中未知的危險。

    談及破解謎題,小燕應該是我們最有力的幫手,所以我一邊陪在顧傾城身邊向營地走,一邊撥通了小燕的電話。

    凌晨時分,是小燕每天最清醒的時段,來接電話時顯得精神抖擻:「風,晚上好。」

    聽筒裡有大口吞嚥泡麵的動靜,那是他最喜歡的食物之一,每次上網進行大的搜索活動,都會在手邊放一大碗泡麵,絕不例外。

    我簡短地敘述了隧道裡石柱的情況,他不時發出「啊?嗯?噢」的疑問詞,很顯然,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是前所未聞的怪事。

    「小燕,這些石柱的排列,跟奇門遁甲術無關,你願不願意到現場來幫我?或者我繪製一份詳細地形圖給你,費心破解一下?」

    我要的很多,除了順利通過石陣外,最好能打開一條通道,把運載輜重的車子一起開過去。這麼做的好處,可以在遇到飛蛇時,憑借吉普車藏身躲避,不用跟那些恐怖的蛇蟲短兵相接。

    小燕的好奇心很重,只要我採取的策略夠恰當,一定會引他過來,但這一次,他沉吟了幾分鐘,稀里呼嚕地吃完泡麵,才不慌不忙地回答我:「風,解謎的事,你可以聯絡紅小鬼進行。我很想過去,只是現在手邊有更好玩的事,沒法放棄,抱歉。」

    我一愣:「什麼事?」

    他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方式,如果蕭可冷對他的監管不到位,肯定會惹出大事來。

    「我已經對那艘潛艇的驅動結構瞭如指掌,下一步,我想進那個水下甬道看看,打開封閉的窗子。風,你說,發出紅光的會不會是傳說中的『日神之怒』?如果我能成功地第一個拿到它,從此以後,地球上的一切強權大國豈不都在我的控制之中?哈哈,哈哈……」小燕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古怪,以他的個性,應該只對技術性問題感興趣,不可能想到更深層次的控制地球等等問題。

    我隱隱覺察出小燕的生活中肯定發生了某種變化,分開短短幾天,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驕傲囂張的全球第一黑客,思想中卻出現了某種難以捉摸的暗流。

    「風,不多說了,我正在破解潛艇的武器系統,有很多好玩的東西亟待開發,有空再說。你那邊的解碼工作,要紅小鬼幫忙好了,再見,哈哈哈哈……」他笑得誇張而輕浮,似乎正處於失去理智的邊緣。

    我忍不住追問:「小燕,那個海底建築很古怪,完全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而且水下的世界變化莫測,這不是你熟悉的互聯網電子世界,千萬不要亂來,知道嗎?」

    大哥楊天曾在甬道裡留字,像他那樣縱橫天下的高手,到最後都不知所終,何況是小燕這樣毫無真實社會經驗的大孩子?

    小燕忽然冷笑:「風,你是不是也覺得,黑客只能活在互聯網上,像是蜘蛛只能存在於網裡,一旦離開那張網,馬上就餓死了?」

    這已經成了他的死穴,一談到網上和網下兩種世界的區別,立刻就會引發他的暴躁不滿。不過,這是絕對的事實,每個人都該清楚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而不是盲目自高自大。他是全球公認的第一黑客「紅旗」,脫離了這個專業系統,他什麼都不是。特別是牽扯到複雜多變的政治世界,以他的思維狀態,連小學水平都算不上。

    「我只是擔心你被別人利用,聽我說,做任何事之前,先跟小蕭商量,好不好?」

    他對燕遜、蘇倫、蕭可冷還算尊敬,她們三個說的話,應該能對他起到一定的彈壓作用。

    「哈哈,風,我不是孩子,我已經過了十八歲,成了正式的國家公民,當然有權利決定自己做什麼。算了,你怎麼也變得這麼迂腐起來?難道只允許你踏遍天下四海成名,不准我有隨意行動的自由?」

    他的語氣越來越不好,到了最後,已經變成咆哮。

    「怎麼?你臉色不太好?」顧傾城一直在凝視著我,適時地提醒。

    小燕已經「啪」地掛了電話,我陡然發現把那潛艇的控制器留給小燕是個天大的錯誤——他還是個無知的孩子,最容易給別人當槍頭用。

    我困惑地搖頭:「沒事。」

    今晚發生的事夠古怪了,我不願意再說出對北海道那邊的擔心,繼續影響大家的情緒。

    「那好,我再去聽聽那些搜集到的聲音,一會兒見。」顧傾城彎腰進了衛叔的帳篷,把我一個人留在外面。

    我馬上撥通了蕭可冷的電話,因為小燕是顆隨時都會被引爆的定時炸彈,在北海道搞出什麼事來的話,正好被人利用,稍有不慎,將成為地球歷史的罪人。像小燕這樣沒有明顯是非標準的孩子,只要別人給戴兩頂大帽子,渾身就飄飄然起來了,什麼事都願意替對方做。

    蕭可冷顯然在睡夢中,帶著濃重的鼻音來接電話:「風先生,蘇倫姐有消息嗎?」

    分別時,她曾表示出隨我一起進山的堅定決心,只是被我好言婉拒了,尋福園那邊絕對離不開她。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才委婉地回答:「還沒有,正在搜索之中。小蕭,最近小燕有沒有什麼異常?」

    蕭可冷愣了愣:「沒有,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聲音立刻變得清醒起來。

    「我們剛剛通過電話,他正在計劃著潛入海底甬道,進而打開阻止過咱們去路的窗子。對他看緊點,千萬別讓他惹事。谷野神秀死了,但我預感到一切危機並沒有完全過去。」

    蕭可冷馬上答應:「好,我會和信子兩個不間斷地監視他,請放心。尋福園別墅已經重建完成,正在進行最後的修繕。如果有蘇倫姐的消息,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

    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虛假的寒暄,談的只是工作大事,乾淨利落,毫無繁文縟節。這一點,讓我感覺很愜意,蕭可冷的精明幹練,勝過大多數鬚眉男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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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09:18
第五章 小關是龍格女巫的傀儡?

    尋福園拆解、修建的過程中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如果不是蘇倫突然失蹤的消息傳來,此刻我應該仍在別墅裡,跟蕭可冷並肩戰鬥。谷野神秀死了,水底世界的秘密落在我、蕭可冷、小燕三個人手裡,所以,如何瞞過曰本人進入水下建築,才是最需要解決的問題,但這並不代表小燕所做的事是正確的。以他的行事能力,只怕會弄得一塌糊塗。

    我只能慎重地告訴蕭可冷:「再重大的秘密,也比不上人的生命,所以,千萬阻止小燕做出什麼危險的舉動。他只是個頑皮的大孩子,不懂得所有的利害關係。」

    「我知道風先生,前路危險,請多保重。北海道這邊,還需要你回來主持大局呢。」蕭可冷的結束語多了幾分關切和溫柔。

    我輕輕道了再見,然後收線,忍不住長歎一聲,希望小燕千萬不要演變成瘋狂的掘墓人。每一個縱橫互聯網的黑客,都避免不了一定的人格缺陷。他們在互聯網世界上無所不能,難免混淆了真實與虛幻的距離。舉個例子,他們可以通過網絡隨意進入五角大樓的資料庫竊取某些機密文件,或者進入俄羅斯的航空航天資料部門偷走任意圖片,但要在現實世界裡採取激進行動的話,還沒接觸到那些東西,可能就被zf逮捕甚至亂槍射殺了。

    評論家們的話並沒有錯,黑客是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帳篷裡靜悄悄的,我突然預感到了危險的迫近。至少應該聽到顧傾城戴上、摘下耳機的聲音,或者她的腳步聲,但現在什麼都沒有,除了電子儀器發出的嘀嗒聲——

    警戒哨們盡職盡責地沿著帳篷的外圍遊蕩著,不時地輕輕跺腳,夜那麼冷,保暖性能再好的戰靴,也早被凍透了。

    我向後退了五步,隱藏在另外一座帳篷後,撥響了顧傾城的電話,聽到振鈴聲之後,馬上把電話放在地上,迅速繞到她所在的帳篷南邊,從那小窗子向裡偷偷望著。

    我看到了如臨大敵的小關,雙手各握著一柄無聲手槍,抵在顧傾城額頭上。電話一直在響,但顧傾城的雙手向上舉著,無法從口袋裡把電話取出來。

    小關身上洋溢著澎湃的殺氣,病態、疲態一掃而空,彷彿一瞬間由病倒的羊變成了飢餓的狼。

    昨夜,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或許營地裡的大屠殺就不會發生。我懷疑他是被惡靈附體了,所以才會向同類下手。

    「接電話——」小關陰森森地開口。

    顧傾城取出電話,但已經超過了三十秒的振鈴等待,電話不再響。

    「誰的電話?」小關的槍口後撤了些,身子緊貼著帳篷北邊,警覺地向桌子上那些儀器望著。

    「是風先生,我能不能回過去?」顧傾城很冷靜,但並沒有準備蓄力反擊的跡象。此時衛叔還沒回到營地,仍然站在隧道入口附近,像是在搜索什麼。

    「不用了,反正大家都得死,只是時間早晚的不同——」

    顧傾城驀地轉向工作台的方向,顯出驚駭莫名的表情,連小關手裡冰冷的雙槍都無暇顧及了,肯定是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什麼奇怪的圖像。我縮回身子,轉向門口,從門簾飄起的縫隙裡望進去,電腦屏幕上的正弦波振幅陡然加大了十幾倍,而兩次波峰的間距卻大幅度拉近。

    這種奇怪的波形代表收集器獲取了某種尖銳急促的聲音,但我什麼都聽不到,隧道入口處,衛叔也沒有任何異常表現。

    小關仰起頭,盯著帳篷頂,神情變得無比緊張,彷彿在仔細聆聽著什麼。我倏地閃進帳篷,雙手一分,抓住他的雙腕一拉一送,喀喀兩聲,令他手腕同時脫臼,手槍也一起落在我手中。

    「風,他能聽到那種奇怪的聲波?」顧傾城撲向工作台,抓起耳機,來不及戴上,迅速貼在耳邊,但很明顯那是沒用的,無論是超聲波還是次聲波,都已經脫離了人耳的接聽範圍。我們可以借助示波器看到它們,卻永遠都聽不到。

    電腦屏幕上的古怪正弦波跳蕩了接近三分鐘,漸漸恢復了正常,小關也垂下頭,臉上現出詭譎猙獰的表情。

    「小關,你要做什麼?」我擋在顧傾城身前,企圖喚醒他。

    「你們……驚動了大山裡沉睡的神,都只有死路一條。他們沉睡了很多年……並且最好一直讓他們沉睡下去,否則,這個世界全都會變成汪洋,然後……然後……」

    我看得出,他在複述剛剛聽到的話,但那是一段冗長的敘述,他沒能全部記住。

    風突然捲起了門簾,顧傾城的手抓在我腰帶上,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風,他說的好像是大洪水——」

    考古學家的研究表明,地球上曾有過遍地汪洋的「大洪水」時期,而基督教聖經上的「諾亞方舟」也正是上帝為了拯救地球人而打造出來的,一直漂流到洪水退落,出現陸地為止。

    顧傾城的聯想能力足夠豐富,所以才能從小關的話裡瞬間想到那些遠古的神話。

    「小關,你太累了,或許應該回去好好睡一覺,不管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殺他容易,但我不想放棄屠殺事件的唯一線索,制伏他比消滅他更有實際意義。

    「明天?我們沒有明天……進了這座大山的人,唯一的歸宿就是化為白骨。」他蹣跚著向我走過來,眼神直勾勾的,迷惘而空洞。

    我舉槍指向他的胸口,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易開槍。

    「你們違背了龍格女巫的心意……只有她才是大山世界的主宰……死吧……」他舉起雙臂交叉向上,一股急促迴旋的勁風,從他小臂位置撲面而來,給我的感覺,彷彿是舉著一把瘋狂轉動的電鋸一般。

    「噗噗噗」三聲槍響,子彈貫入他的咽喉和兩肩。我沒有選擇,只能開槍,被殺的隊員屍體上留下的傷口已經給了我最明顯的提示。

    小關的身子趔趄後退,喉嚨裡噴出的血落在地上,枯草和山石發出「嗞啦嗞啦」的怪響,如同受到濃酸的腐蝕一般,冒起淡淡的青煙。

    「龍格女巫是大山的主宰,你們……一定會死……死得奇慘無比……」他重新開始向前走,槍彈對他已經失去了殺傷力。

    我低聲告訴顧傾城:「第二輪開槍時,你就馬上逃向門口,我會擋住他。」小關已經化身為魔,做了龍格女巫的傀儡,我們只能暫且躲避。

    顧傾城非常緊張,身子緊貼著我的後背,不停地發出陣陣顫抖。

    大山叢林之夜,什麼怪事都可能發生,所以即使在極度危險的狀況下,我仍然可以保持冷靜。只要顧傾城脫困,我完全可以從向南的小窗裡飛躍出去。

    「小關,龍格女巫在哪裡?如果真的觸犯了她,我們可以馬上離開,絕不再來。」我想盡力拖延,等到衛叔或者其他人發覺這邊的險情。如果不能殺死小關,只怕會有更多的隊員遭殃。

    「她在……她在——」

    我重重地扣下了扳機,八顆子彈全部鑽入他的嘴裡,又從腦後穿透射出。

    顧傾城沒來得及向外逃,因為那門簾「嘩」的一聲被扯碎了,有個人帶著滿眼明晃晃的刀光射進來,繞著小關的身體旋轉了一圈,倏地後撤,退到帳篷的西南角。

    「衛叔——」顧傾城喜出望外地叫起來。

    殺進來的人的確是衛叔,他的左肘後面貼著一柄雪亮的尖刀,孤傲地屹立著,滿眼不屑地看著小關。

    小關呆立著,顧傾城又一次低叫:「聲波又開始變化了——」

    電腦屏幕上,那些極高振幅的聲波再次出現,但只持續了十幾秒鐘便驟然消失了。

    撕去門簾之後,寒氣長驅直入,帳篷裡的溫度驟然下降。

    又一陣風吹過,小關的身體晃了晃,突然散作一團。我不想面對這種令人作嘔的場面,反手拖著顧傾城的手腕,側著身子走出帳外。她是那麼高貴典雅的女孩子,想必更討厭這種血腥暴力的場面。

    外面更冷,天地一片昏暗,滿眼只有起伏不定的枯草。

    「真不敢相信,剛才的一幕像是魔幻電影裡的情節——」顧傾城驚魂稍定地長歎。

    「記得哲人說過,生活遠比電影更精彩,不是嗎?」我遙望隧道入口的燈光,越是面臨凶險困境,越能激起我的鬥志。

    顧傾城用力展開雙臂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仰著頭,任長髮嫵媚地向後披散著,像是夜色裡的美麗精靈。

    「風,我們現在算不算一起出生入死過了?」她的情緒逐漸放鬆下來。

    我微笑著凝視她的側影:「當然。其實我一直很感謝你,只有在困境裡磨礪過的友情,才是最值得相信的。朋友有通財之誼,這次無論發現什麼奇珍異寶,都完全屬於你,可以嗎?」

    她翹起嘴角笑著:「小人可動之以利,君子應曉之以義。這兩點,你都對我用過了,看來無論我是小人還是君子,都應該坦誠幫你,否則於利於義,我都會虧欠你,畢生不能安心了。」

    飛鷹這隊人馬損失殆盡,梁威可以算是我的好朋友,但他的思考能力太過平庸,只能像小來一樣,作為衝鋒陷陣的先遣軍。只有顧傾城,才是能跟我一起切磋探討的最佳人選,不知不覺之中,她在我心裡的位置,已經上升到與蘇倫相等的地步。

    面對猙獰的小關時,我用自己的身體全力保護她,已經說明了這一點。相信再向前去,任何困境裡,我都不會丟下她獨自逃命。

    「那些聲波,應該就是龍格女巫用來控制小關的工具,那麼她會藏在哪裡呢?所謂『睡覺的大神』又是什麼?龍格女巫阻止一切人進山,難道竟是出於保護地球的好心?」

    想起在那間古怪的石屋裡見過的老女人,我更加疑慮重重。她知道蘇倫去了哪裡?如果她真的是龍格女巫,會不會向蘇倫下毒手?

    「人類對於超聲波與次聲波的瞭解真的是太少了——」我黯然長歎,近代應用物理學的系統理論發展了近三百年,僅佔博大廣闊的地球事物的九牛一毛,只能解釋粗淺的表面現象,一旦深究,馬上就會發現這些理論實在太貧瘠了,越探究越令人迷惑。

    「超聲波……超聲波……」顧傾城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皺著眉仰面向天。

    我立刻閉嘴,免得擾亂了她的思路。

    她有一張中國古典美女的標準型鵝蛋臉,五官佈局勻稱,雖沒有關寶鈴那樣彎曲上翹的長睫毛,但眼睛裡充滿了睿智倨傲的靈光,每一次閃動,都讓人感覺到她的蘭質蕙心。

    「什麼能發出超聲波……」她仍然在自言自語。

    「琴弦的和諧震盪,除了產生悠揚悅耳的音樂,更能在人耳接收範圍之外,形成無法細分的各種聲線。琴弦的根數越多,雜波的層次就越多,那麼,它們的存在有什麼意義嗎?穿雲裂帛、響遏行雲,古人留下的這些記載是泛指還是特指呢……」

    衛叔走出了帳篷,刀已經不見了,剛才的渾身傲氣也漸漸消散。不過,從他一刀出手便削斷了小關全身關節筋絡的那一招,我聯想起了一個名滿英格蘭的華人高手。

    他正走向飛鷹的帳篷,小關是飛鷹的手下,出了任何事,都得第一個通知飛鷹才對。

    「我似乎明白了……」顧傾城取出手機,看也不看,飛快地撥了一個號碼。

    「哥,世間古琴弦數最多的是不是不超過三十三根?」

    原來她撥的是顧知今的號碼,這個時間,應該是某些人結束了五光十色的夜生活之後,剛剛入眠。

    顧知今不滿但不敢發作的聲音傳過來:「是,這麼晚打電話進來,我還以為是天崩地裂、火山爆發了呢!」

    「如果……三十架古琴同時振響最高音,會發生什麼情況?我的意思,至少三十架,甚至更多,有可能超過一百架。」顧傾城轉向隧道那邊,緊咬著嘴唇,眼神專注。

    「哈哈,那肯定是很可觀的噪音,聲波彙集起來,足可以震碎大廈的玻璃幕牆。不過,沒人肯做那種傻事的,震碎玻璃的同時,琴弦自身的共鳴,會將所有相鄰的弦繃斷,更嚴重的,連琴身都會震裂。」顧知今無奈地耐心解答。

    聲波的物理特性很複雜,顧知今解釋的不過是最初級的理論。

    顧傾城快步走向自己的帳篷,再次對著話筒說:「哥,我在這邊的發現具有難以估量的學術價值,不僅僅跟古樂器有關,甚至是聲波物理學上的偉大創舉,你能不能盡快趕過來,以你的知識——」

    我立刻聽到了顧知今哈欠連天的苦笑聲:「呵呵,傾城,我實在脫不開身,港島這邊連續有幾個拍賣會、展覽會要開,下周我還要飛往英國參加黛安娜王妃紀念館的揭幕儀式,根本分身無術。那邊的事,你跟衛叔小心處理好了,怎麼樣?」

    顧傾城進入了帳篷,我正想跟進去,飛鷹已經從自己的帳篷裡直衝出來。或許近幾天來的探險過程太累了,本該是極度警覺的他,到現在大局已定了才醒。

    「風,等一下,剛才你親眼目睹了一切?」他的表情非常複雜,狂怒中帶著無盡的驚駭。

    他不會相信衛叔的話,除非經過我的親口證實。每個江湖老大,都只相信自己的兄弟,這是好事,但同時帶著明顯的弊端。

    「小關的確出了狀況,並且我可以確定,是他出手殺了那些兄弟。我先射中了他,但他被某種東西附體,根本不懼怕子彈,幸好衛叔及時趕到,才避免了更大的傷亡。」我說的都是實情,絕不故意誇大。

    衛叔就站在飛鷹身邊,低聲冷笑:「神巫妖術,專找意志薄弱者附體,你還是看好自己的兄弟,下一次再出問題,大家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飛鷹鐵青著臉走向出事的帳篷,衛叔若有所思地盯著我:「年輕人,你一直在觀察我,有什麼問題嗎?」

    我跟隨顧傾城的思路已經被打斷,索性停下腳步,迎著他的目光:「衛叔,你剛才用的可是『庖丁解牛』刀法?」

    他有一瞬間的猶豫,但最終還是點頭承認:「對。」

    「我猜到你的來歷了——」壓在心上的石頭被搬掉了一塊,我的心情一陣輕鬆。跟這群人一起行動,至少應該明白他們的身份來歷,否則誰知道什麼時候有人就在背後來上一刀。

    「真的?那可太好了。不過,老江湖們經常說的一句話,你想必也知道——飯要多吃,事要少知。知道得太多,對自己沒什麼好處。」衛叔的左肘輕輕一動,殺氣隔著衣服若隱若現。

    我冷靜地笑了笑:「衛叔,你是顧小姐帶來的人,應該不會對她不利,那麼,我們就沒有任何衝突。既然如此,大家只是江湖上的浮萍聚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絕不會惹是生非。」

    衛叔仰天一笑:「年輕人,果然手快眼亮,真有你的。」

    這是一次沒有火花的交鋒,我跟他擦肩而過,進了顧傾城的帳篷。

    她的電話還沒打完,伏在桌子上,潦草地記錄著什麼。

    「哥,十六架古琴的所有買主身份、幕後隱情、資金流向一定要全部弄清,我懷疑,古琴的價值並不在琴本身,而是以此為階梯,能抽絲剝繭地牽出更偉大的秘密。我會隨時向你報告進度,隨時——當然也包括現在這樣,凌晨把你從被窩裡吵醒。」顧傾城大笑著掛了電話,張開雙臂,把那些石柱的分佈圖全部壓住,閉上眼睛做深呼吸,彷彿必須如此才能平復內心的激動似的。

    十六架古琴猶如鏡花水月一般,還不知道離我們多遠,她已經在計劃著出售勝利果實了。現在,我們只擁有刻在隧道入口處的古琴圖案,其他一概不知。

    「風,我知道那些石柱代表什麼了!」她睜開眼,鉛筆在右手五指縫裡靈巧地轉來轉去。桌上的圖紙被翻得亂七八糟,可見她剛剛肯定是一邊打電話一邊不停地翻圖紙。

    「石柱、古琴……」我腦子一動,也猜到了答案。

    衛叔探索到的結果表明,最後一排石柱為三十三根;她剛剛向顧知今確定的問題是世上弦數最多的古琴為三十三根,所以,我可以大膽地猜測——「它們代表的是琴弦嗎?每一橫排相同尺寸的石柱,相當於一架古琴。」

    顧傾城猛地把鉛筆擲在桌子上,哈哈大笑:「風,你是怎麼猜到的?難道早有答案,只是不肯告訴我?」

    這個驚世駭俗的答案一說出口,我自己也被嚇了一跳。這麼粗壯的琴弦,誰能彈奏得動?而且什麼人會有這種閒情逸致,在荒山野嶺裡開鑿隧道,然後做出這麼多石柱放在裡面?

    「這就是正確答案?」我反問,因為這種想法確實有點異想天開,與正常思維方式相比,落差太大。

    顧傾城舉起那張畫著三十三根石柱的圖紙,表情慢慢變得凝重了:「這只是暫時的解釋,它們像是琴弦,但不是人類通常意義上的『琴弦』。在我們不知道它們的名字之前,姑且可以這麼稱呼。」

    她抱起滿桌子的圖紙,走到床墊前,一張一張仔細鋪開。

    外面開始起風了,門簾的飄動可以證明已經轉為北風。

    「我們很快就能有新的答案,明天,我會帶人進入隧道,按照咱們說好的方法,一直走到盡頭。」

    所有的探險者,都希望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揭開最後一道謎題。好奇是人類冒險的唯一動力,而這種動力在我身上表現得尤為強勁。

    「隧道的盡頭是什麼?」我想此刻每個人都會在心裡自問。明天或者後天,我就能重新掀開這一頁。

    顧傾城把所有代表琴弦的圖紙順序排列起來,排在最頂上的是石柱最多的那一張。

    「風,我們來討論一個問題——假如,某個人站在隧道深處發聲,咳嗽或者尖叫都可以,那麼按照聲音的傳播特性,它所遵循的路線必定會滑過石柱的表面,曲線前進,一直到達洞口,傳入我們的耳朵裡,對不對?」

    她用鉛筆畫了一個虛線箭頭,從最上面一張一直延伸到底。

    「如果聲波沒有引起共鳴或者共振,它到達洞口時,早就視距離的遠近不同產生衰減,距離足夠長的話,衰減到一定程度,我們根本聽不見它。」

    我沒有打斷她,只是在腦子裡盡量想像她描述的聲波傳遞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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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09:36
第六章 李康的世代傳家之寶

    「但是——聲音的傳遞過程中,遇到了琴弦。任何一個絃樂器愛好者都知道,所有的琴在使用之前,都需要調弦,並且弦調得越精準,發出的聲音便會越和諧動聽。反之,所有的音符都會變成彼此毫無章法的噪聲。現在,我們重新讓這個人發聲,聲音從琴弦上掠過,而且是最高音調的一根弦,會產生什麼結果?肯定是聲波與弦聲協調地結合在一起,非但不會衰減,而是被烘托加強了。當這樣的『復合聲音』被無限次地加強之後,到達洞口時,我們聽到的是什麼?」

    她把位於最底下的箭頭符號加粗塗黑,然後抱著胳膊望著我。

    我沒有絲毫遲疑,馬上回答:「是一個加強了無數倍的聲音,即使當時的音源非常微弱,只要它恰如其分地與琴弦的最高音疊加在一起。」

    當兩個智力相當的人在一起討論問題時,得到的準確答案將會成幾何倍數增長。顧傾城說到哪裡,我的思想便會跟到哪裡。

    「假如我們的推斷結論正確性有八成以上,是不是可以認為我聽到的歎息聲、半夜裡的英文歌聲都是來自於相當遙遠的地方?之所以被我們捕捉到,只是因為經過了中間無數道擴放的程序?」

    我說出上面這段話時,心裡既喜且悲。這種理論成立的話,也就證明,蘇倫離我不知有多遠,雖然聲音相聞,見面卻遙遙無期了。

    顧傾城凝重地點頭:「可以這麼說。」她在標著三十三根石柱的圖紙上又畫了一個向上的箭頭,旁邊輕輕打了一個問號。

    我明白,從那個位置向南,石柱不知道有多少排,沒有人能說出最終答案。

    「蘇倫小姐攜帶的補給品有多少?能不能有足夠的能量支持到咱們到達?過了隧道之後如果出現岔路該怎麼辦?我們將要面對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恐怖力量……這些,我們一無所知。風,我總覺得,以蘇倫小姐的智慧,她不會這麼輕易地冒險深入,畢竟,她的兩個身份都是不容忽視的——盜墓界前輩手術刀的妹妹、冠南五郎大師的高足。難道你不覺得,還會有她安排下的幫手沒有露面嗎?」

    她的話,與我的預想不謀而合。

    李尊耳、蔣家兄弟、巴昆兄弟死了以後,能確切回答以上問題的,就只有李康本人了。

    「天亮之後,我會跟李康詳談,探索隧道的事,請衛叔抓緊時間進行。還有一點……」我沉吟著,「那四個莫名其妙失蹤的隊員恐怕凶多吉少,所以,還得慎之又慎地提醒大家加強協同防範,免得再損失人手。」

    顧傾城點頭:「我會跟衛叔再敲定一遍注意事項,天就要亮了,你最好再回去睡一會兒,救人要緊,自己的身體更要緊。」

    她的關心,總會在細節處體現出來,讓我心裡有小小的感動。

    離開顧傾城的帳篷,東邊山頂已經放亮,腕表指向清晨六點,新的一天馬上就要開始了。

    北面的來路靜悄悄的,籠罩著淡淡的晨霧。

    一想到隧道深處可能出現的蛇蟲,我會情不自禁地記起何寄裳。如果有「碧血夜光蟾」在,可以不費任何周折地驅散蛇群,閒庭信步一樣通過險境。她的探索行動止步於石柱陣勢,現在肯跟我們合作的話,大家都能互惠互利。

    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無,她不相信我情有可原,畢竟我從沒亮出過自己的身份。我已經做了最後的決定,通過隧道後若是受困於蛇陣的話,我會回何寄裳的村寨去,坦白自己的身份,邀請她加入探險隊來。

    我和她的目標,都是尋找大哥楊天,不論哪一方出力多少,最後的結果是最重要的。她對大哥情深意重,每次想起來,都會讓我感歎不已。

    「那麼,大哥最愛的水藍又是什麼人?為什麼手術刀從來沒有說起過呢?他念念不忘的只有大哥身邊的藍妖、藍姬姊妹,對照片裡的人卻隻字不提,難道他不知道世間有這個『水藍』的存在?」

    清晨的空氣濕漉漉的,枯草上到處落著白霜。我繞著營地走了一圈,剛剛要回到自己帳篷裡去,李康已經站在一輛吉普車旁大聲招呼我:「風先生早。」

    他的臉色很不好,剛剛起床,頭髮像亂草一樣支稜著,並且眼神有些發呆。李尊耳的死,給他打擊很大,開始兩天始終跟巴昆兄弟混在一起喝酒,喝完了倒頭就睡。現在巴昆兄弟也死了,留下他自己,孤零零的融不進任何圈子,成了營地裡最尷尬的人物。

    「風先生,我做了一個很不好的夢,想跟您聊聊。」他急步跑過來,嘴唇乾裂,起了白花花的一層皮。

    我伸手請他進帳篷,在床墊上坐下。

    他撓了撓頭,雙手用力在臉上抹了幾把,澀聲開口:「我又夢到了蘇倫小姐,倒在一座宮殿的台階上,又累又餓,渾身都是傷口。她沒有埋怨我什麼,但我非常自責,如果當初不把父親記錄下來的資料拿給她看就好了。還有,蔣家兄弟不是什麼好人,父親不該介紹他們認識蘇倫小姐,還把傳家之寶拿出來給大家看,依照他們兄弟的惡劣品行,一旦賭輸了錢,明搶暗奪,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幸好他們兄弟已死,我就不必再擔心有人搶我的傳家寶了,唉——」

    夢由心生,蘇倫陷入困境與他大有關係,難怪他寢食難安。

    「風先生,我總覺得,傳家寶是跟蘇倫小姐要去的地方息息相關的。您一直都沒過目,是太忙了還是覺得它不重要?」他說到了正題,眼角眉梢帶出了一絲焦灼。

    我皺了皺眉:「傳家寶?是油紙包裡的那本書?」

    當時從李尊耳手裡取過來,隨手交給了飛鷹,我的確沒太在乎。

    「是是,就是它。」李康暗黃的臉上升起了激動的紅暈,佝僂的背也用力挺直。

    「蘇倫小姐看過那本書?」我覺得抓到了一點線索。

    李康眨了眨眼,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困惑地問:「蘇倫小姐經常打越洋電話給您,難道沒提到我們李家的世代傳家之寶嗎?」

    他跟蘇倫在一起合作的時間最長,肯定不止一次地聽到蘇倫打電話的聲音。我跟關寶鈴從玻璃盒子裡逃脫之後,跟蘇倫之間的溝通便一直有輕微的隔閡,席勒、關寶鈴兩個,成了阻礙我們交流的兩座大山。到了最後,我們很少談及自己手邊的事,只是泛泛地在電話裡問候而已。

    看到我又一次搖頭,李康激動地用力一拍腦門,發出「啪」的一聲:「風先生,您太應該看看那本書了。那是一本我們的老祖宗從秦始皇時候傳下來的書,上面記載了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我曾給好多人看過,有個紐約來的美國考古學家,願意出五千人民幣買下它,但我沒捨得賣掉。」

    我取了一瓶礦泉水給他,期待他說出更能讓人精神一振的情節。

    值五千人民幣的古書,滿咸陽城遍地都是,沒什麼稀奇的,更不值得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當絕世寶貝一樣。

    「風先生,我更正一點,書的內容是秦朝傳下來的,原來畫在一塊破布上,到了唐宋年間,為了更妥善地保存下來,某一代祖先就在紙上照抄了一遍,所以變成了紙書。當然,以目前大陸的古董行市,就算是宋朝年間的書冊,也是價值不菲,對不對?」

    他說得沒錯,品相稍微好一點的南北兩宋時期的孤本冊子,能賣到一萬人民幣上下。

    「那本書,我已經向令尊買下了,它的價值問題似乎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說說它的內容吧。」

    書在飛鷹手裡,小關出事後,他的心情肯定不會好,我不想這時候去打擾他。

    外面,尼泊爾來的僱傭兵們正在洗漱、吃早餐,我聽見衛叔在用英語安排今天的工作任務,其中也包括了全力搜索失蹤的四名同伴。

    「風先生,那本書,不,確切說,那是一本連環畫冊。我跟父親、爺爺曾做過無數次猜測,大概當時傳下這本書的老祖宗並不識字,但精於繪畫,所以才會用圖畫代替文字,記錄下了這個故事。一開始,是一隊在山林裡行進的大軍,保衛著一輛看上去非常華麗的馬車。馬車是帶著密封的車廂的,有個人正從側面的車窗裡露出頭來,觀察前面的情況。」

    我點點頭,封建社會等級森嚴,普通百姓讀書識字的非常少,只有貴族士大夫才有機會接觸到文字性的東西,所以李家的老祖宗以圖代字,非常聰明,最起碼無論貧富貴賤,人人拿到這本書,都能看懂。

    「風先生,我得提前說明,老祖宗的每一張畫都有一個讓人驚駭的地方,能令任何人看了都會『嚇一跳』——」

    我擺擺手:「李康,我沒有那麼膽小,儘管說好了,難道車廂裡露出的人頭有什麼奇怪之處?」

    人的想像力很重要,我一邊聽他的敘述,一邊在腦子裡勾勒出了那幅畫面:迤邐前進的隊伍中,畫者的筆墨必定有所著重,也就是他最注意的特寫部分。獨一無二的馬車已經很引人注目了,畢竟只有極其尊貴的人物才有乘車的特權,當車廂裡的人探頭出來時,正常情況下,外面的任何人都會抬頭看上一眼。

    李康愣了一下:「您怎麼會猜到?」看他的樣子,並不相信我之前沒看過那本書。

    我不理睬他的疑惑,只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時間非常寶貴,我希望盡快找到自己感興趣的資料。

    「畫面上,那個人的五官相貌非常真實,但他的眼睛卻是方形的——」

    李康眼巴巴地瞪著我,或許是渴望看到我驚駭的表情。

    我微微一笑:「方形的雙眼?並不出奇,早在大陸的三星堆遺址考古挖掘中,古代蜀國人留下了古怪的縱目面具,可見,當時世間竟有縱目人存在,豈不比方形眼睛更是駭人聽聞?抓緊時間說說書中與咱們的探險有關的資料,難道那支大軍前進的方向,會是咱們腳下這條路?」

    中國古代的繪圖技法「重神而不重形」,人物五官、四肢動作、身材比例有很多失真之處,翻閱古籍的插圖,就能很清楚地明瞭這一點。

    李康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顯得有點沮喪:「從畫面上沒法確定大軍走的是哪條路,下一張畫,所有人站在斷崖邊,對面有一棟圓形石屋,門口也是圓形的。」

    這一點,跟蔣光描述的相同,可想而知,蔣家兄弟所謂的「阿房宮探險」不過是看了李家的書才杜撰出來的,可笑迂腐的李尊耳還當了真,正式替他們撰書記錄,演出了一場自欺欺人的鬧劇。

    「後面連續幾張,畫的是一個巨大的蛋,大概有兩個人那麼高。蛋被左右剖開,那個長著方形眼睛的人走進蛋裡,他的身材要比普通人明顯高出一大塊。最後,蛋被合起來,推進石屋裡。」

    近似的敘述,我從很多考古雜誌上看過,應該是類似於某種神秘的宗教儀式。假如李康說的這本畫冊不是瞎編亂造出來的,至少說明,在歷史上的某個時刻,的確有這麼一個怪人,被密封到蛋形的容器裡,然後放進另一個圓形石屋。

    蔣光、蔣亮說的都是假話,那麼,他們手裡怪異的指北針從何而來?難道伏擊盜墓高手空空小生那一段是真實的?難道空空小生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到過神秘宮殿的人?

    我的冷靜反應讓李康失去了詳細描述的動力,他掃興地站起來,揪著自己的亂髮:「風先生,如果您對那本書不感興趣,那就不必信守對我父親的承諾了。書還給我,錢我一分都不要。父親終生信守『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古訓,我這麼平白無故收了您的錢,他九泉下有知,也不會開心的。」

    他是抱著「獻寶」的心情來的,肯定以為這份傳家之寶價值連城,失望之餘,頹喪之情溢於言表。

    我攔住他,一針見血地問:「李康,那份原稿呢?賣不賣?開個價錢給我。」

    經過翻版抄錄的東西,就算謄寫者做得再仔細,也會有幾百甚至上千個遺漏的細節。只有原版,才能完整說明當時的情況,高手會從某些蛛絲馬跡裡得到海量信息,而這一點是謄寫者無能為力的。

    李康搖頭:「沒有原稿,據我爺爺說,是太平天國時候,戰火燒到村裡,原稿是放在炕洞裡的,沒能及時搶救出來。蘇倫小姐也問過我這件事,很可惜,現在只有這個抄錄本。」

    我伸出右手五指,在他臉前晃了晃:「李康,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我知道那個原件還在,你是明白人,當然懂得那種東西在西安的文物市場賣不出什麼價錢,二十萬人民幣已經是它的極限報價。再說,市場上掮客、黑手太多,一個不小心,錢拿不到手,連自己的命都搭上。賣給我,是它最好的歸宿,五十萬人民幣——或者,如果它的資料價值超過了我的想像,我會再追加給你。」

    「我家真的沒有那份原件。」李康用力搖頭,對我伸出的手掌看都不看。

    「我重複一次,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只有在這個時間段會出五十萬的價格,錯過了,永遠不會有第二次。你好好想想,最好能在二十四小時內給我回話並且交到我手裡。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它就在你身邊。」

    李康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後退,驚駭地瞪著我,見了鬼一樣。

    他的表現,更肯定了我的大膽猜測。李康沒有妻兒,只和父親相依為命,李尊耳一死,他已經沒有任何值得相信的人。如果那份原件非常寶貴的話,他只能帶在身邊。

    外面響起了集合哨聲,所有的隊員列隊待發。

    「風先生,我……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他垂著眼皮,粗大的喉結不停地在細瘦的頸上哽動著。

    我相信自己的直覺,還有一點,蘇倫能夠注意到的問題,都是極有價值的線索,否則,她也不會特意向李康提問。

    李康慢慢走了出去,跟迎面而來的顧傾城擦肩而過。

    「風,他怎麼了?魂不守舍的?」顧傾城眼睛一亮,盯著李康的背影,似乎有所發現。

    「他來獻寶,本族的傳家之寶,一本古書。」我拿了兩瓶礦泉水放進口袋裡,開始著手檢查槍彈、電筒,準備隨大隊一起進洞。關於那本書的線索,沒有定論前,我不想提出來跟任何人討論。

    時間不夠,任何紙上談兵的旁枝末節,都會影響到向前探索的進度。

    如果不能身體力行、身先士卒地進洞,我總會感覺愧對蘇倫。答應過手術刀要好好照顧她一輩子,到了現在,手術刀屍骨未寒,蘇倫已經下落不明、身陷困境,而自己此前也著實冷落過她。

    「風,請停下來,我有話說。」顧傾城提高聲音,橫在帳篷門口。

    「顧小姐,我馬上就會進洞去,想必衛叔已經準備好了所需的一切。」我已經收拾完畢,隨時可以出發。陽光從她背後照進來,將她的影子投射成長長的一條。

    我直起身,看著她略顯倦容的臉。吉普車上的輜重設備滿滿當當,以她的細心,只怕連最微小的細節都考慮得整齊完備了。

    借助北風之力,鼓風機不需要開到最大功率,就能產生足夠的強風,吹動燃香的煙霧指引大家前進。冒險高手辨別路徑的方法極多,指北針只是最便捷的一種,一遇到磁場,它就成了無用的廢鐵,甚至會讓人不自覺地誤入歧途。

    「風,我想告訴你,今天要做的工作,沒有太高的技術含量,你去不去都是一樣的,衛叔會做好一切。我的帳篷裡已經煮好了黑咖啡,咱們要做的是無可代替的腦力工作,至少要一起坐下來,看完這本書。」

    她舉起右手,把一本泛黃的冊子托在掌心裡,大約相當於時尚雜誌的尺寸,但卻薄得多,只有幾十頁的樣子。

    「書?是……我的書,對不對?」雖然我只在那個油紙包經手時輕輕捏過一下,但它的重量、體積、手感已經瞭然於胸。

    「對,是你的,飛鷹、飛月一起跟隨衛叔去了隧道,他托我替你保管這本書,並且說根本看不懂這是什麼東西,所以我提前翻開了,你會不會怪我越俎代庖?」她微微有些歉意。飛鷹兄妹都是不拘小節的江湖人,對我托付的油紙包肯定會忍不住打開看,這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笑著搖頭,其實就算書沒落在顧傾城手裡,我也會邀請她一起翻閱。人的惰性與生俱來,一旦發現她的智慧能及時彌補我的思維死角,自然而然地遇到任何事都會第一時間想起她。

    「請吧?」她半轉身牽起衣襟行了個古典淑女的邀請禮節。

    我們走出帳篷,衛叔帶領的人馬已經走近隧道,一輛吉普車上載著巨大的工業鼓風機,率先停在入口處。

    顧傾城的頭髮被風吹得飄飛如雲,有幾縷跌落在我肩膀上,帶著淡淡的薰衣草清香。

    「勞心者制人,勞力者制於人。風,簡單的探索工作任何人都可以參與完成,我甚至覺得衛叔帶隊過去都是多餘的。在變化莫測的環境裡,動腦要比動手更重要,希望你能贊同我的話,我們恐怕也得抓緊時間了。」

    她的帳篷裡,果真傳來黑咖啡的濃香,混在陽光下的淡淡晨霧裡。

    我皺了皺眉,她的話雖然有道理,只是跟中國人自古流傳下來的「江湖道義」有點背道而馳了。

    她敏銳地意識到了我的思想活動,輕輕拍打了一下手裡的古書,極為肯定地說:「穿過隧道的工作絕不會一帆風順,如果簡簡單單的吹煙辨向就能一直奏效到底,那麼隧道裡的秘密,早就被人發掘一空了。所以,探險隊一定會遇到難題折返回來,你一定會有親自上陣的機會。我有個最新的發現——我們進帳篷談,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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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09:56
第七章 古書上的秘密

    我笑著點頭,不知從何時起,自己變得喜歡聽她的安排了,覺得她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從容得體,不知不覺有了依賴感。

    冊子一共有十二頁,果真一個字都沒有,全部是線條簡單的白描畫。

    電咖啡壺在「咕嘟咕嘟」冒熱氣,顧傾城從行李箱裡取出兩隻描金邊的咖啡杯、碟、勺、方糖罐,低著頭問:「要幾塊糖?」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已經撩起長髮,笑著自問自答:「像你這種勤於思考的人,可能會喜歡不加糖或者僅僅一塊糖對不對?因為,你需要時時保持頭腦清醒,並且要自己隨時可以進入戰鬥狀態,對嗎?」

    她說得很對,彷彿戴著奇怪的透視眼鏡,能看透我全部的心思。每次遇到重大難題,我總喜歡喝不加糖的咖啡,那種從舌尖一直澀到舌根的感覺,會讓自己起一身雞皮疙瘩,比任何提神的藥物都更管用。

    「一塊糖,謝謝。」我喜歡顧傾城善解人意的這一面,近似於蘇倫,但比蘇倫更令人覺得舒服熨帖。

    冊子是線裝的,採用的紙張應該是兩宋之間流傳最廣的宣州紙,品質中等向上。從墨跡分析,李家的這一代祖宗肯定是知書達理之人,學識淵博,竟然在作畫時糅合進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筆法」,描繪出的任何細節都帶著不羈的灑脫。

    這位前輩的創新賣弄用在別處都是好事,定會受人稱讚,但偏偏在這裡不行。他描摹下的東西,一旦改變筆法,加以美化、細化,跟原件的差別就太大了。

    第一頁上,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那個從車廂裡伸出頭來的方眼怪人。他的眼睛大小跟普通人差不多,四四方方的,像是在人的眼眶裡硬生生塞進了兩顆賭博骰子,把好好的眼眶給弄得變形了。

    在各國的怪異事件記錄中,並沒有方眼怪人的出現,而且除了眼睛之外,他的鼻子、嘴、耳朵都很正常。這種情形,很像是一個普通人戴了一副方鏡片的眼鏡一般。

    大軍的行動隊伍很長,所有人都穿著古老的鎧甲,在崎嶇的山路上前進。作畫者的視點,是從車廂怪人的左前方回望,恰好把對方探出來的臉看得一清二楚。

    「風,我比較關心第二張,雖然有些牽強附會,直覺上,它跟這條奇怪的隧道很有關係。」很顯然,顧傾城已經在短時間內翻閱過畫冊,而且有了綜合性的見解。

    第二頁的最中間,是一顆巴掌大的五角星,其中四個角上都有向外的連線,進入一個略小一點的五角星,然後第二個五角星也有向外的四條連線,每條連線上再次出現更細微的分支。

    「星形拓展結構?」我自言自語。用語言來描述這種結構非常費力,所以李康敘述時跳過了這一節。幸而只是平面結構,如果是極端複雜的立體星形結構的話,根本就無法用語言描述了。

    「看大星空餘的一角,左右都有古琴的圖案。風,如果把它解釋為我們即將進入的隧道,是否勉強可行?」

    顧傾城一層一層地把自己的想法展現出來,最後才是事件的關鍵點。

    帳篷的門簾是捲起的,斜著望出去,恰好能看到空蕩蕩的隧道入口。

    按顧傾城的理解,李康的傳家之寶跟蘇倫要尋找的阿房宮有關聯,那麼這張圖大概可以看作是前進的路線圖。

    顧傾城忽然低笑起來:「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瘋狂,畢竟在一座山腹中要創造這麼多星形通道,幾乎是無法完成的任務。用這麼拙劣的迷宮手法阻止探寶者進入,所花費的時間與精力太大了,根本不值得。」

    我用鉛筆在大星的中心畫了個小小的叉號,淡淡一笑:「星形迷宮是否存在,中午之前就能得到證實。如此一來,事情就更撲朔迷離了。」我不否認她的說法,只是一切都需要驗證。那麼多星形路徑,哪一條才是最正確的呢?

    接下來向後翻的過程中,除了看到那顆巨大的「蛋」之外,我更發現了兩件奇怪的東西。其中一張,畫著一條昂著頭的蟒蛇,在它的七寸往後一點的位置,長著一對魚鰭一樣的東西。這種怪蛇的圖片曾在美國《探索》雜誌上看過,捕獲地點應該是中美洲的墨西哥叢林,而不可能是中國的西南邊陲。

    另外一張,畫的是兩塊高大的石碑和一塊橫著的牌匾。石碑上的字分別是「蘭谷」和「天梯」,而橫匾上的則是「阿房宮」三個字。所用字體為秦朝統一天下後,由丞相李斯改編創造的小篆。

    我現在終於明白,傳下這些圖畫的李家祖先,果真不識字,而是把碑上、匾上的字照著描畫下來,絲毫沒把它們當作「字」來處理。

    「風,這些畫我看了十遍,能大概理清思路。那些大軍的鎧甲樣式,確信是秦朝軍隊無疑。他們護送這個方眼怪人進入那個蛋裡,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顧傾城捧著咖啡杯陷入了沉思——她很喜歡向自己提出一系列的問題,然後一個一個解答,借此來理清頭緒。這種科學的思考方式,是由美國著名的勵志專家卡耐基獨創,而後慢慢傳遍全球各國的。

    「顧小姐,我必須告訴你,這本冊子只是謄抄本,不是原件。李康說原件早就在戰火中化為灰燼,絕對不可信。我知道他會把原件藏在身上,只是不便立刻揭穿他,希望他能主動交出來。」我相信自己的判斷,李康期期艾艾的神態說明了一切,並且我懷疑那份原件裡會藏著更驚人的秘密,否則五十萬人民幣的報價,早就誘使他說出一切了。

    顧傾城輕輕「哦」了一聲,仰面長歎:「我們得到的資料太少了,面對變化莫測的隧道,隨時都可能遭到嚴酷的打擊……」

    她指著我面前翻開的那一頁:「你看,帶翅膀的蛇,毒性猛烈,見血封喉,記得墨西哥人把這種東西奉為『龍巴坎神』,傳說它有吸取人類靈魂的詭異能力。」

    我笑著點頭:「對,那些資料我都看過。不過,除非蛇類也能具有時空轉移的本領,否則何以解釋它們會從遙遠的中美洲跑到亞洲來?」

    顧傾城陡然雙眉一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剎那間我明白了:「啊,對不起對不起,我犯了個根本的錯誤——中美洲發現飛蛇只是幾百年來的事,而李家祖先繪製這些冊子時,卻在兩千年前,只能說明,這裡才是飛蛇的發源地。」

    如果沒有她的及時糾正,我的思路必定會發生偏差,離正確的道路越來越遠。一陣短暫的尷尬過後,我合上了冊子,靜靜地享用面前這杯快要涼了的咖啡。

    上午十點鐘,在衛叔帶領人馬進洞一個半小時後,第一次從對講機裡向我們匯報:「用煙霧定向的效果不錯,所有人都摒棄了指北針,目前位置距離洞口一百五十米。地面與洞頂不再銳角擴張,而是恢復了水平狀態,石柱的高度約為四十米,每一橫排的數量沒有比三十三根更多的了,但直徑最粗的到了三米。可以得出判斷,我們是站在一個水平的窪地裡,像是電磁爐上使用的平底煎鍋一樣。」

    顧傾城簡短地吩咐他:「小心地面上的不明生物,發現危險,立刻回撤。」

    衛叔的語氣非常困惑:「我們並沒有發現昨晚失蹤的人,一路走過來,也沒有能證明大型猛獸存在的痕跡,我會關照大家小心。」

    他說的「煎鍋」理論,讓我倍感不安,有點像古人常說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不祥預兆。

    「我想找李康談談——」顧傾城放下對講機,臉色沉靜地站起來。

    我沉吟著:「我已經開了五十萬人民幣的價錢給他,現在我懷疑,他不肯拿出原件,已經不是開價高低問題,即使我一口氣提升到五百萬,他也未必能交給我們。」

    顧傾城凝視著我的臉,忽然轉換了話題:「風,古人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句話,永遠都適用於我們地球人。所有人無論生老病死,只要還站在這個星球上,還吸進氧氣吐出二氧化碳,還有男男女女的七情六慾,就一定跳不出這兩句話的涵蓋範圍。」

    她的眼睛裡閃著智慧的光,嘴角帶著淡淡的甜笑,高雅華貴無比。

    我試著跟上她跳躍的思維:「你的意思,李康不要錢,懷著自己的個人目的而來?他並不是單純為了賺蘇倫開出的佣金,而是想借助探險隊的力量,達成自己的心願?」

    深山古洞、蛇蟲環繞往往是跟金銀財寶聯繫在一起的,歷史上每一個貪得無厭的橫徵暴斂者,總會在大權頹敗之前,預先為自己留條後路,把堆積如山的積蓄提前一步埋藏起來。

    顧傾城揮了一下手臂,彷彿是要將某些紛亂的思緒趕走一樣:「或許是吧!人生在世,如果沒有足夠心動的價值追求,誰會不遠萬里跑到深山溝裡來,還得時時準備挑戰各種極限危險?我們接下來應該仔細猜度李康的想法,他才是揭開謎題的關鍵。」

    帳篷頂上突然起了一陣急促的顫動,顧傾城仰面看了看,低聲歎息:「北風越來越勁,似乎不是什麼好事。可惜,我們沒有古人辨風知吉凶的本事,只能安心等待衛叔那邊的消息了。」

    我望著她的側影,追問剛才的話題:「顧小姐,既然人人都有追求的目標,你又是為了什麼,從港島一路費心費力地過來?」

    顧傾城一笑,沒有即刻回答我,反而從行李箱裡取出一個精緻的黑色紙盒子,掀開蓋子後,裡面的白緞子裡包著一柄三寸長的轉輪手槍。那是一柄嶄新的美式黑色手槍,槍管上的烤藍散發著幽幽的寒氣,槍柄的兩面,鐫刻著兩面一模一樣的星條旗。

    「這是我的武器,當然,在你這樣的江湖高手面前,它也許算不上什麼防身利器,只能當作一個迷你玩具吧?」

    她很謙虛,打開旁邊的紙盒,取出六粒黃澄澄的子彈,緩慢地填入彈倉裡。

    「顧小姐,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難道十六架古琴或者未知的財寶就能打動你的心?據我所知,顧先生的銀行存款和藏品價值已經足夠揮霍三代,我不相信你會再為了錢奔走。」我的話並沒有任何誇張的成分,記得前年港島zf的財產申報行動中,官方數據表明,顧知今的個人財產超過英國女皇兩倍,絕對是個讓人羨慕欲狂的超級富翁。

    「那些,不就足夠了?」她似笑非笑,「啪」的一聲將轉輪歸位,緩緩舉起來,向門外瞄準。

    這個理由並不充分,她的表情告訴我,其中肯定還隱藏著什麼,但只要是女孩子不肯說的問題,那就一定會守口如瓶,再怎麼問都沒有結果。

    「好吧,那麼我們就暫且口頭簽下這個君子協定,所有探險所得歸你,我跟蘇倫不會染指一分一毫。當然,我相信你有辦法,把某些違禁品運出邊界。」

    時針指向正午十二點,我第二次翻完畫冊之後,覺得很有必要去找李康談談。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而顧傾城的論點跟我基本一致,都覺得他會對這次探險過程起到最重要的作用。

    「我會一直守著對講機,隨時聯絡。」她把手槍放在桌子上,跟對講機並排靠在一起。

    臨出帳篷門口,她又關切地追加了一句:「風,當心點。」

    北風的確是加強了,所有的帳篷都被大風鼓蕩著,「噗啦噗啦」亂響。

    向右四個門口,就是李康的帳篷。當我走到他門前時,唐小鼓嘻嘻哈哈的笑聲直傳出來:「你輸了,又耍賴,讓我畫烏龜,在你臉上畫烏龜……」

    半途加進來的唐小鼓已經成了隊伍的累贅,飛鷹抱怨過好幾次,不知道怎麼才能把她平平安安送回唐門去。

    我掀開門簾進去,唐小鼓正手舞足蹈地光著腳在床墊上大跳特跳,手裡握著一支彩筆,滿頭滿臉都是紅色的條條道道,不知是自己畫的,還是出自李康之手。

    李康雖然一直在笑,但是那種笑容實在苦澀之極,毫無快樂所言。他的眉一直用力皺成一團,應該是在拼盡全力思考某個問題,以至於看我進來時,有一瞬間的茫然,並且小小地吃了一驚。

    我曾仔細回想過他從妃子殿遷移到何寄裳的村寨時的隨身行李,除了一個很小的黑色旅行挎包,其他什麼都沒有。那麼,原件會放在何處?像那種流傳了兩千年的麻布,質地一定非常脆弱了,哪怕是一次輕微的碰撞摩擦,都會把它變成一堆無用的碎末。

    「風先生,你找我?」他站起身,雙手規規矩矩地垂在褲袋旁邊。

    唐小鼓斜著眼睛看著我,屈膝從床墊上跳下來,搖著兩條麻花辮,大聲抗議:「他在陪我玩,不能走,不能離開!」她的眼神百分之百是純潔無邪的,如果蜀中唐門裡也有好人的話,她必定是其中一員。

    「大人有事,小妹妹自己出去畫畫,聽話。」李康很會哄孩子,從挎包裡取出兩張白紙塞在唐小鼓手裡。

    唐小鼓瞪著眼睛,不滿地甩了甩辮子,從門簾下閃了出去。

    「小女孩很可愛,不是嗎?」李康直起腰,略帶敵意地看著我。

    我微笑著點頭:「是,如果她的身世跟蜀中唐門無關的話,肯定會比現在更招人喜歡。你不是江湖中人,不瞭解那四個字的高度恐怖性。」

    除了那挎包,他再沒有私人物品了,但那種狹窄侷促的小包,是絕對不能用來保管極度脆弱的麻布的。不到一分鐘內,我已經不動聲色地對整個帳篷觀察完畢,但沒有發現目標。

    李康苦笑著:「風先生,我沒說謊,我們家真的沒有那份原件,否則只要能賣十幾萬人民幣,我和父親的生活肯定大為改觀,也就不必這麼遠出來給別人打工了。」

    一提及李尊耳,他的眼圈立刻開始發紅。不過,如果當初他們沒有把傳家之寶到處拿給別人看,也就不會有蔣家兄弟出來多事,導致慘劇發生,一切都是謄抄本古書惹的禍。

    我認認真真地盯著他的眼睛:「李康,我知道你心裡有顧慮,但那個原件,對我們探險、對找回蘇倫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如果你對蘇倫的失蹤心中有愧的話,就把原件交給我。或者我們也可以這麼做,原件我只是暫時借用,救回蘇倫之後,原物奉還,怎麼樣?」

    李康的眉皺得更緊,幾乎是逃避一樣地大聲回答:「風先生,原件跟謄抄本一模一樣,如果有用,看謄抄本也沒什麼兩樣;如果沒用的話,就算把原件送給你,豈不也是白費工夫?」

    他說走了嘴,我們倆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等他抬手去捂自己的嘴,我便搶過話題:「李康,開個價,我只是借用,為了蘇倫,請你幫幫忙好不好?」

    既然有什麼那段話,證明他一定見過原件。他跟李尊耳相依為命,是原件寶貝的唯一合法繼承人,怎麼會不在他手裡?

    李康氣急敗壞地一甩袖子:「風先生,我說過沒有,為什麼一直都不相信我?算了,謄抄本也麻煩你還給我,就當大家誰都沒提過這件事。」

    在他矢口否認的情形下,我暫時以退為進,不再繼續逼他:「好吧,你再考慮考慮。其實任何事我們都可以提到桌面上來商量,我可以坦白地說,只要找到蘇倫,任何代價都可以付出。你我相識一場,你幫了我,我絕對會『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為了蘇倫,我可以低聲下氣地求別人,絲毫不覺得難為情,已經把合作的條件降低到了最底限。

    李康使勁搖頭:「不,風先生,你猜錯了,那個原件早就失傳,我實在幫不了你。」他臉上的木訥表情,不像是裝出來的,說完了最後這句,隨即合上眼睛,在床墊上盤膝打坐,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我鬱悶地退出來,吃閉門羹的滋味並不好受。

    唐小鼓背對著我,蹲在一座帳篷角上,雙手揪著耳垂,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地面。我經過她身邊時,她忽然抬起頭向我彎著眼睛笑起來:「要下雪了,我看到山螞蟻都躲起來了……」

    地上果然有個小小的螞蟻洞,兩隻巨大的褐色山螞蟻正吃力地拖著半截草根向洞裡鑽。

    我也蹲下,若無其事地問:「小鼓,我有一個叫唐心的朋友,你認不認識她?」老虎盜經之後,我知道他肯定跟唐心在一起,也就有可能重新潛回川中匿藏。江湖上已經很久沒有他們的消息,或許只有唐門內部的人才知道。

    唐小鼓皺著細細的眉想了想,向隧道方向抬手一指:「我當然認識,唐門的人都認識她。現在,她就在洞裡,還帶著兩個喜歡下棋的叔叔。他們沒看到我,不過唐清姑姑不許我說給別人聽,誰都不能說。」

    我壓抑住心裡的驚駭:「真的?兩個叔叔,是不是一個胖一個瘦,瘦的那個穿一身黑衣服,胖的還帶著傷?」跟宋九相比,老虎的身材自然算胖的,而且在沙漠裡中了曰本人谷野神芝的歹毒機關後,傷口短時間內復原的可能性不大。

    唐小鼓拍拍手,眉飛色舞:「對對,胖叔叔走路很慢,走一段就會停下來休息一陣,像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公公,你認識他?」

    我摸著她的麻花辮苦笑:「認識,而且是好朋友。」

    「我——」唐小鼓剛要開口,突然肩頭一顫,嘴唇立刻變得蒼白,眼睛也瞬間瞪大,彷彿受到了什麼禁錮似的。

    「怎麼了小鼓?」她的麻花辮上陡然傳出一陣寒意,直透我的掌心。

    「姑姑說……不許我跟別人多說話……否則就永遠不帶我回家。」她伸出顫抖的食指,緩緩地向山螞蟻頭頂捺去,立刻,兩隻螞蟻在突如其來的巨靈之掌下被碾成了一團。

    螞蟻是山林生命的一部分,看著一剎那她變得如此殘忍,我的心底裡升起一陣微微的戰慄,總覺得有什麼人就在暗處直瞪著我們,隨時都會飄過來,攫取支配我們的思想。

    「小鼓,唐清姑姑在哪裡?可不可以帶我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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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4 21:10:17
第八章 超級黑客紅小鬼

    唐小鼓愣愣地起身,歪著頭想了想,驀地放聲大哭:「姑姑……變成了……妖怪,姑姑變成了妖怪……」

    李康、梁威、顧傾城同時彈出了帳篷,我們四個人把唐小鼓團團圍住,聽她一遍遍重複著「姑姑變成了妖怪」這句話,直到複述到十幾聲上,梁威猛然大喝:「夠了——夠了!再哭我就扭斷你的脖子,老子煩死了!」

    唐小鼓嚇了一跳,「啊」的一聲尖叫,撲到李康懷裡。

    「一句玩笑話而已。」顧傾城向我使了個眼色。

    人怎麼會變成妖怪呢?我試圖以孩子的思維方式來理解唐小鼓的話,但毫無頭緒,只能強笑:「可能是我問的話嚇到她了,讓大家虛驚一場。」

    顧傾城一笑:「小孩子的話怎麼可信。」

    她左手握著對講機,右手插在褲袋裡,應該是握著那柄轉輪手槍。

    一陣北風捲地而來,揚起了她的長髮和衣角,頓時飄飛如霧,形成了這片荒涼漠野裡最美麗的風景。相信任何一個凡夫俗子看到她,心裡都會生起許多美好的願望。哲人說,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會豐富一個男人,一個有深沉內涵、秀外慧中的女孩子卻能廣泛地豐富一群男人。

    毫無疑問,顧傾城的內涵比她的外在更具有幾千倍的價值。

    李康攬住唐小鼓的肩膀,低聲問:「我可以帶她回帳篷嗎?飛月小姐托我照看她,千萬別出什麼問題。」他只看我,對顧傾城的風姿視若無睹。

    我點點頭,他拖著唐小鼓的手腕退回自己的帳篷去了。

    梁威惱恨地長歎一聲:「風,這小女孩很古怪,按我的想法,大丈夫當斷不斷,必留後患,不如交給我,一顆槍子就能解決問題了,免得心裡不踏實!顧小姐,你說呢?」

    就像飛鷹對顧傾城著迷一樣,他也或多或少被她的長髮飛揚蠱惑住了。

    顧傾城淡漠地搖頭:「子彈能解決問題的話,還要人腦做什麼?不如把所有人訓練成殺人武器好了。」

    梁威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訕笑著後退:「是是,我只不過隨口說說而已,兩位慢慢聊,我回帳篷去睡覺。」

    顧傾城的溫柔和耐心態度只對我有效,換了說話對象,語氣立刻不同,這一點,讓我心裡有短暫的竊喜。

    轉眼間,空地上又只剩下我跟顧傾城兩個。

    「風,不出咱們所料,衛叔他們已經遇到了第一道坎,無法突破。」她揚了揚對講機,臉上的表情不是沮喪,而是鬥志更加高昂。

    「是嗎?他們是不是處在一個五邊形的空間內?那是五角星的中間部分,如果沒有合適的對策,我想應該召他們回來,千萬不能躁進。」

    看謄抄本上的圖形分佈更容易明白一些,那些直線相連的無數星星圖案,實際等於隧道結構的平面圖。如果星星的個數是永無止境的,那就代表古人設置的這個迷宮也是無邊無際的,永遠不可能走過去。

    顧傾城又是一笑:「我已經下了命令,他們正在有秩序地撤離,而且在視角開闊的柱子上,都留下了無線攝像機,很快我們就能實時捕捉到洞裡的真實情況。」

    她的安排無懈可擊,但那五角星的陣勢到底如何通過呢?只怕我還得借助於擅長解謎的小燕。

    我取出電話按下了小燕的號碼,顧傾城善解人意地點點頭:「我去研究那本書,等衛叔他們回來,有什麼發現再商量。」

    電話振鈴很久,一直無人接聽,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即使小燕在睡覺,也早該被鈴聲驚醒了。

    無奈之下,我只能撥了蕭可冷的電話:「小蕭,小燕出了什麼狀況,怎麼不接我電話?」

    她的背景聲裡,出現了衝擊鑽與電鋸的隆隆噪音,應該是在一個巨大的裝修現場。尋福園的重建工作全部在她肩上,一定也是忙得團團亂轉。

    蕭可冷的聲音有些沙啞:「他跟信子在一起,或許電話沒在身上。放心,我已經給信子下了死命令,只要小燕有異常舉動,就繳他的械,綁他來見我,總之,不會讓他展開什麼危險的行動。」

    遠隔千山萬水,北海道那邊的所有問題,我都只能暫時交給蕭可冷了,甚至連小來都一起留在她身邊,做她的保鏢兼助手。

    「讓小燕給我回電話吧,有件很棘手的事要他幫忙。」我只能說這麼多,免得蕭可冷擔心,內憂外患一起夾攻,她的身體也會扛不住。每個人所能承擔的壓力都是有極限的,負擔過重,只會導致自身崩潰。

    蕭可冷答應了一聲,隨即提示我:「風先生,蘇倫姐以前不止一次說過,如果她出了什麼事,行動指揮權會自動移交給燕遜姐。需要什麼資料的話,也可以打給她,畢竟美國人的軍事情報涵蓋面之廣,任何國家都無法企及,您說對嗎?」

    她對我的態度始終非常客氣,即使我們已經一起經歷了那麼多戰鬥風雨。

    「風先生,大亨與關小姐已經解除了曰本人的片約,飛回港島去了。臨走之前,她再三叮囑不要分您的心,反正獠牙魔的詛咒已經消失,她會好好保重自己,等你處理完蘇倫姐的事大家再聯絡。」

    提到關寶鈴,蕭可冷的語氣裡忽然添了傷感:「其實,關小姐是個非常好的女孩子,我從前對她抱有不恰當的偏見,實在慚愧。以後有見面的機會,請您一定轉達我的歉意。」

    經歷了那些事,蕭可冷變得更成熟也更理智了,不人云亦云也不因公廢私,始終能公正平和地對待所有的問題。

    至於我和關寶鈴的個人關係,此時此刻,也的確需要一段時間的「冷處理」,好讓自己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搜索蘇倫的行動中來。

    收線五分鐘後,電話響起來,竟然是一個來自智利境內的號碼,極度陌生。

    我接了電話後,聽到的卻是紅小鬼委屈抽泣的聲音:「風先生,剛剛接到小燕的通知,一頓鋪天蓋地的大罵,責怪我沒及時向你提供幫助。我真冤枉死了,你要我做的,我都完成了,怎麼這麼倒霉,還要挨老大的罵。」

    對於哭笑無常的年輕黑客們,我只能選擇「見怪不怪」,等他哭夠了,我才開口說話:「現在,我遇到了棘手問題,需要你幫助破解迷宮,而且我需要你到現場來,能不能行?」

    電話、傳真和電子郵件等等傳輸手段,非但繁瑣而且經常產生詞不達意的情況,實在不方便,並且我一直擔心山裡的強磁場會再次發作,那麼我們的信號傳輸會被一股腦切斷,什麼都做不了。

    所以,我需要一個黑客高手在我身邊,隨時隨地,隨叫隨到。

    紅小鬼一聲怪叫:「什麼?要我到你探險隊裡去?簡直太強人所難了!不去,我不去!」

    我保持沉默,任何交易能不能達成,只取決於雙方開具的籌碼是否相當。只要肯坐下來談,就不會有「絕對不行」的事。

    「風先生,我是黑客,不是苦力民工,要我到大山裡去幹活,門都沒有,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

    黑客在某些方面像是背著大房子的蝸牛,只想把自己裝在堅硬的殼子裡,只動手動嘴,絕不露面,這一點,既是基於高度的自尊、自傲,更是源自於內心深處的自卑陰影。他們喜歡把自己強化成網絡上的超人,而實際生活中,大多數像小燕一樣,連開火做飯這等小事都視為畏途,每天靠泡麵和香腸來填飽肚子。

    陌生人之間,理解和溝通很重要,我只要知道紅小鬼要什麼,就一定能請他出手。

    我對著話筒,輕鬆地微笑著:「兄弟,你可以開條件給我,春天馬上就要到了,到野外來放放風、曬曬太陽,對你的身體肯定有好處。」

    其實我腦子裡一直在擔心小燕那邊的情況,以他古靈精怪的頭腦,不知道會拿那潛艇來做什麼?萬一在水下出了事,可就真的對不起燕遜和蘇倫了。

    紅小鬼發出一陣怪笑:「條件?嘿嘿,還真有件事非你不可了,如果你答應我那件事,我就馬上收拾行囊進山,怎麼樣?」他突然間來了興致。

    我冷靜地答應:「說出來聽聽,能報出天價條件的,必定有登天的本領,希望你的報價跟自己的能力成正比。」

    聽筒裡傳來「哧啦哧啦」翻書的動靜,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報出了四個字:「太陽之舟。」

    毫無疑問,他嘴裡的「太陽之舟」就是指埃及胡夫金字塔前面發掘出來的那件古物,因為普天之下,還沒有另外的東西配得上這個詞。

    「法老王的升天之舟?」我反問。埃及是鐵娜的天下,以她呼風喚雨的巨大本事,幾乎沒有做不到的事。只要紅小鬼提出的要求是跟埃及有關的,都有辦法可想。

    「對,就是那只怪船。我的條件,如果能幫你完成這次探險,必須答應我去那條船上單獨待上七十二小時,能做到嗎?」紅小鬼是聰明人,知道我和埃及最高級實權派人物鐵娜的關係,才會弄出這麼一個條件來。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能,只要你不把那條船炸毀、偷走就行,我保證,七十二小時或者更長,絕對沒問題。」那條船作為埃及的國寶,躺在國家博物館的大廳裡,守衛眾多,門禁森嚴,想偷走它根本是天方夜譚。

    紅小鬼接連三聲長歎:「七十二小時……足夠了,或者得道之人,只需要彈指剎那就能……不知我算不算有緣人,不過無論如何,風先生,我相信你說到做到,二十四小時內,我就能到達你的營地,見面再談。」

    他使用的智利電話線路自然是「肉雞轉換」的結果,當一個超級黑客切入互聯網絡時,可以借用全球超過六千個服務器中的任何一個作為地址中轉。現在是智利,或許一秒鐘後再次出現時將在非洲、北美洲,即使是經驗最豐富的網絡警察也難以追蹤。

    小燕既然指定他跟我聯絡,必定不會隔得太遠,我猜他就在四川境內的某個地方。

    關於「太陽之舟」的神奇傳說從它被成功發掘開始就被播散得沸沸揚揚,但迄今為止,除了船身上繚繞鐫刻的象形文字之外,好像還沒顯露出什麼特別神奇的力量。紅小鬼點名提出這個條件,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心裡不自覺地又添了一個問號。

    衛叔帶人回到營地時,滿臉都寫著困惑。所有的人都顯得疲憊不堪,特別是飛鷹跟飛月,直接鑽進自己的帳篷,再不露面了。

    我理解這群人的頹喪情緒,忙了兩天,只陷在一排又一排石柱裡,一眼望不到邊,更看不到希望,換了誰都會無比鬱悶。所以,我並沒有急於向衛叔瞭解情況,而是回到了自己帳篷裡,取了一大疊白紙放在床墊上。「星形路徑?即使是覆蓋再廣闊的迷宮,總會有入口與出口,當初的建造者又是憑借什麼來辨別方向的呢?」

    初次進入隧道時,看到那些林立的石柱曾感到無比震撼,但走到現在這一步才發現,值得震撼的遠不止這些,而是建造者能在無邊的黑暗裡鑿通山體,最後達成了這樣一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奇跡。

    與此相比,冠絕天下的雲南石林、鬼斧神工的地下溶洞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兒科,如果有足夠的財力把這裡開發為旅遊項目的話,一定能成為世界級的偉大奇跡之一。

    我在白紙上畫了幾十個尖角相連的五角星,想像著它們已經佈滿了整個山體之下,而且所有的五角星內部,是被各種直徑的石柱充滿。由此產生的最直接問題是:它們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難道僅僅是為了混淆後來者的視聽,故佈疑陣而已?

    下一步,如果沒有更高明的辦法來辨明正確路徑,就只有採取最笨的、也是工作量最大的一種,逐個探索,直到探明出路為止。

    這種辦法的工作量會讓人忍不住抓狂,甚至幾個月內都不一定能完成。在那麼漫長的探索過程中,除非出現奇跡,否則蘇倫是等不了那麼久的。

    我仰面躺下,把那張畫滿星星的白紙覆蓋在臉上,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重新考慮謄抄本上的所有畫面。

    科學家已經證明,人類平躺或者倒立的時候,思維能力會超水平發揮,更容易解開某些困惑已久的心結。

    迷濛中,我漸漸睡了過去,腦子裡盤踞著的仍然是那些古怪的畫面……

    方眼怪人大步踏進蛋裡,簡潔的白描筆畫,根本不能說明那蛋的材質和顏色。它是如何打開又怎樣扣合的?蛋和方眼怪人是哪裡來的?怎麼會在科技生產力極度低下的秦朝出現?

    他身上穿的也是秦國大將的鎧甲衣服,但很明顯,所有的人對他都頂禮膜拜,像是對待九五之尊的皇上一樣。難道秦朝除了君臨天下的秦始皇之外,還有另外的統治者可以跟始皇帝平起平坐?

    「我一定要拿到那份原件,或許,過了這些石柱後,就能在那圓的石屋裡看到這只奇怪的蛋?」我迷迷糊糊地自語著,意識上,我也進入了那個蛋裡,四周黑漆漆一片,陡然間,光明大放,而我已經置身於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最高處。

    俯瞰所及,到處是亭台樓閣、花圃水榭,略矮一些的宮殿頂上,鋪著光華璀璨的琉璃瓦,映著不知是日光還是夜明珠的光,把眼睛都閃疼了。

    近處的廊柱後面,有人影一晃,直覺上就是那個方眼怪人。

    我立即拔槍在手,對方的身高超過兩米,並且孔武有力,使用槍械的話更容易將他制服。「你是誰?站住——」在夢裡,我使用的語言似乎不夠強悍,也許潛意識裡把他當成了滿口文言的古人,所以會刻意地放慢語速,免得對方聽不清。

    他正在急速向前逃逸,長長的戰袍衣角拖曳在地。

    我拔腿猛追,舉槍瞄準他的膝蓋位置:「站住,我要開槍了——」

    四周傳來奇異的花香,不知不覺我們進入了一個濃艷的花圃,各種各樣的花爭相綻放,但我一樣都不認識,與平日花店裡擺放的東西絕對不同。

    我已經將輕功發揮到極限,卻始終隔著近二十步距離,再也無法接近他。

    耳邊響著古琴聲,曲調頓挫悠揚,有時候只有一架在響,有時候卻又像是幾千架一起在響,聲音和諧悅耳到極點,讓人心裡忽而感傷、忽而昂揚。琴聲來自於四面八方,我猶如處在一個高級影劇院的「皇帝位」上一樣,琴聲錯落有致地傳進耳朵裡,渾身突然感覺軟綿綿的,槍也不自覺地垂下來。

    眼前又是人影一閃,槍已經落入他的手裡,隔著三步距離,我必須得用力向上仰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他的眼睛,並不像畫裡那樣平板,而是一種詭異的立體結構,猶如科技館裡擺放的透明圓球與立方體的合成。如果那立方體就是他的眼珠的話,每次轉動,都是三百六十度旋轉的,靈活無比。

    「這是什麼?」他居然說一口流利的國語。

    「手槍,你是誰?你是什麼……」「東西」兩個字硬生生地在我喉嚨裡截止住,即使對方的長相與人類相差太遠,我也不該用「東西」來形容他。他既然有「人形」,我就該使用平等的人類稱呼。

    「手槍?手——槍?」他把槍托在掌心裡,方眼又是一陣連環轉動,陡然射出兩道光,罩在槍上。

    我連退了三步,蓄力提防。

    「我懂了,不過是一種比弩箭更高明一點的武器而已。」他的手向前一送,槍便回到我的手裡。

    除了眼睛之外,他的身體四肢與地球人完全相同,給人的感覺,不過是一個戴著古怪面具的普通人。

    「你是什麼人?」我一邊問,一邊意識到這是一個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他是外星人?神仙?妖怪?山精……也許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被異化了的地球人,就像某些人天生下來就雙頭、三臂一樣,是畸形中極少見的特例。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我,立方體眼珠一直在翻滾旋轉著,停了停,學著我的口氣:「你呢?你是什麼人?」

    我單手撫摸槍柄,確信他並沒有在上面動手腳,立刻再次後退,舉槍瞄向他的面部。

    他錯愕地仰起頭,彷彿在思考什麼,接著低頭急促地問:「你要殺我?不過,你不是他們,為什麼會具有同他們一樣的體形與思想?你是什麼地方來的……」在這句話之後,他連續吐出了十幾個怪異的音節,像是古琴發出的尖銳而短促的最高音。

    我搖搖頭,凝神穩住手腕,確保可以在幾秒鐘內把全部子彈準確地送入他的腦袋裡。

    「你聽懂我的話了嗎?」他就地坐下,並且伸手拍了拍旁邊的地面,示意我也坐下。

    我搖搖頭,槍口隨即下傾,仍舊指著他臉部的要害部位。

    「你聽那些聲音,他們中有的人就能聽懂,你比他們更高明,怎麼可能聽不懂?」他困惑地搓著手掌。

    他頭上仍舊戴著頭盔,與秦始皇兵馬俑裡的萬夫長牛皮盔一模一樣,盔尖上還戴著用犛牛血染過的紅纓。頭盔的兩側縫著兩根絲帶,在下巴上交叉打結,緊緊繫著,彷彿隨時都會躍馬疆場去衝鋒陷陣一樣,但現在是在一座靜悄悄的宮殿裡,根本沒必要如此裝束整齊,累都累死了。

    「他們?他們是誰?你又是誰?」我的腦子有些僵硬,一半是因為花香,一半則是因為那些無處不在的琴聲。

    他伸出右手無名指,在地上輕輕畫了幾道,寫了兩個字。

    「我是『阿房』,令齊、楚、燕、韓、趙、魏六國兵馬聞風喪膽的大秦阿房將軍,在這裡,那是我唯一的身份。你不是他們,所以你不知道我,就像我不知道你來自何處一樣。為什麼你的身體裡面會有那種奇怪的元素存在?哦,讓我想想,他們把它叫做……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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