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第十一章 身份
從遊樂場到寡婦珍住的小區距離並不遠,從裡面出來以後,我們沿著馬路往回走。時間已經不早,天色慢慢的暗下來。隨著氣溫漸漸的降低,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三三兩兩的坐在街心花園周圍的椅子上乘涼聊天,不時還有一陣涼風襲來,吹得人的衣襟微微揚起。空氣中一直瀰漫著一股黃桷蘭的清香,讓感受著這一切的人體會到一絲像是喝醉時的眩暈感。
寡婦珍的心情顯然不好,一路上她緊緊抓著相繇的手,默默的走在前面。平時常見的笑容早已消失,紅潤的嘴唇抿在一起,神情看上去有些茫然,只有當額上的髮絲被風吹得拂到眼睛時,才會用空著的左手伸到額頭處輕輕將頭髮撥開。看著她纖細修長的白皙手指挽著烏黑油亮的髮絲,我竟然略略有些失神。
相繇的左手被寡婦珍牽著,人卻在好奇的東張西望。寡婦珍說她像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這話還真的沒錯。她這時的表情就像是一個剛剛從鄉下來到城裡的小孩,對一切有趣的東西都充滿興趣。看來這些年她為了尋找共工,並沒有真正開心的去好好玩過。不過相繇可能感受到了寡婦珍的心情,雖然忍得很難受,卻始終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任由寡婦珍牽著往前走。
我跟在離她們後面兩米多遠距離的地方,手插在褲兜裡,慢吞吞的踱著步,眼睛卻一直注視著寡婦珍的背後。老實說,如果不是還有那麼多煩心的事情,我真的很享受現在的氛圍。
和寡婦珍認識了三年多,平時見慣她自信滿滿,活力十足的模樣,想不到只是一句短短的問話,卻讓她變成現在的這種情況。看來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地方這句話,的確有幾分道理。不過我還是覺得不太習慣,正想找兩句話來說,寡婦珍卻先我一步開了口。
她沒有轉過身,連腳步也沒停下,只有淡淡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平時那麼多話,現在怎麼沒聲音了?」
從語氣中我聽不出她的心情,不過這麼多年下來,早已形成了習慣,連想都不想,話就脫口而出:「沒什麼,只不過現在的環境和氣氛讓我想起了一副著名的油畫,所以有點感觸而已。」
聽到我這麼說,她也有點好奇,停在那裡轉身看著我,神情也剛才開朗了許多:「想不到你還有些藝術細胞,居然會懂得詩情畫意。你倒說說看,你想到了什麼作品這麼了不起?」
「……最後的晚餐(注2)!」
「我就知道……」
* * *
看著街邊的路燈漸漸發出桔黃色的光芒,我們的心情也慢慢好轉。沒過多久,三人就走到了寡婦珍的家門口。
寡婦珍掏出鑰匙打開門,相繇立刻抽出還被她牽著的手,歡呼著直奔廚房。寡婦珍仍站在門口,背對著我,似乎猶豫了一下:「進去喝杯酒吧!」
我聳聳肩,手依然插在褲兜裡:「還是不了,今天累了一天,我想早點回去休息。」既然太章這兩天不可能來報仇,我也就可以放心的讓相繇住在這裡,順便還可以節約一大筆伙食費。我把正拿著一隻雞腿大嚼的相繇叫出來,叮囑了幾句,她咬著雞腿不停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楚我在說什麼,還沒等我說完就又跑進了廚房。
寡婦珍看我這樣,也沒有堅持:「那好吧,記得明天來上班,要是遲到我就扣你獎金。」說到獎金兩個字時,她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
我又聳了聳肩,轉身向馬路走去。等走出了兩步,想起一件事,回頭叫了一聲:
「葉珍!」
她正準備進屋,聽到我的話後愕然的轉過了頭,手還放在門把上:「還有什麼事?」
「別去想那些不該想的事情!」
她神色微微一變,不過慢慢的,一縷笑容像花朵一樣在她臉上綻放:「什麼是不該想的事情?你是指我下午說的那些嗎?」
「當然不是,我是指扣我獎金……」
「……」
* * *
兩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寡婦珍和相繇的感情越來越好,現在幾乎形影不離。公司裡的女人們一向就對漂亮東西沒有抵抗力,所以相繇的出現立刻被所有人接受。而當相繇的癖好被人知道後,每天她們都會買來各種各樣的食物收買相繇的心。看到無數高級點心被當作飼料送進那條九頭蛇的胃裡,我在旁邊啃著麵包妒火燒心。可惜現在相繇身邊一大堆大大小小的保護者,連我唯一的同性戰友也被迷得暈暈乎乎,使得我搶劫食物的計劃始終無法成功。
在這期間孫老闆曾打來電話,說張泰告訴他明天就可以繼續上次的工作。我聽到這個消息後一陣心驚,又想起相柳已經去了兩天還沒消息,一時之間卻拿不出什麼主意。
轉眼已經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按照豎亥的說法,太章的傷應該會在今天痊癒。就是不知道他是會在傷一好後就立刻殺過來,還是躲在暗地裡下工夫。不過聽豎亥的描述,太章不是一個有著花花腸子的人,所以他採取第一種辦法的可能性比較高。
為了保險起見,我騙寡婦珍說相繇老家的親戚來了要見她,讓她暫時讓相繇跟著我走。在被寡婦珍層層盤問了半個多小時以後,她才總算答應放行,不過條件是我必須在晚上十二點以前把人送回去。因為事情緊急,我也只好先答應她,至於其他的事也只能以後再說。
很快到了下班時間,公司裡沒出去跑業務的人一哄而散,寡婦珍出來看見我和相繇還坐在那裡,過來問了兩句,卻始終不得要領,悻悻的開車走了,最後公司裡就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們又在公司裡呆了一會兒,直到整棟樓的人差不多走光,天也黑下來了的時候,才不得不在清潔大媽的催促下離開。我擔心走正門會碰到太章,於是提議從底樓的停車場離開,相繇對這些事本來就一竅不通,對我的提議自然也就沒有意見。
坐著電梯下到三樓,然後再順樓梯往下走,一路上別說人,連其他的聲音都沒有,陰暗的樓梯間裡只有轉角處有一盞小小的音控路燈,在我和相繇的腳步聲傳來時亮起,勉強照亮周圍不到三平方米左右的範圍。我皮鞋踩在地上的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在狹窄的樓道中不停迴響。
我的心越來越緊張,雖然知道沒什麼用,卻還是本能的以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周圍,企圖可以提前發現一點端倪,不過身邊的相繇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在聽我說了太章過去的事情後,她對太章也有著幾分內疚,不過她畢竟是小孩心性,還不太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對我說的話也當作了耳邊風。
從安全門進入大樓的地下停車場,我終於鬆了口氣。這一路下來總算是平平安安,也許太章不打算在今天動手,否則剛剛在樓道裡那樣狹窄,相繇變身後只會縛手縛腳,要殺我們是最好的動手機會。可現在到了這麼空曠的停車場中,正好有利於相繇發揮力量,太章幾乎沒有勝算。
我還是有點不太放心,又仔細的觀察了周圍一下。這個停車場是專為在大樓裡工作的人停車用的,就修在大樓的地底。這棟樓在C市也是數一數二的建築物了,佔地的面積大得嚇人,以至於樓底的停車場的面積同樣巨大,足足可以同時停下一百多部車,連它的天花板離地面都有兩三層樓那麼高。此時停車場裡只有最遠的地方還停著一輛小貨車,其餘的地方全部空空蕩蕩,幾根柱子孤零零的立在中間,除此之外我看不見任何東西。
我抹了一把汗,就想轉身招呼相繇離開,才把頭轉過來,就立刻看見身後站著一個人影,我馬上被驚出一身冷汗,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身邊的相繇已經撲了過去,抱著那人歡呼起來:
「姐姐!」
我這才看清背後的人原來是相柳,拍拍自己的胸口:「被你嚇死了!」
相柳看起來一臉的風霜,連身上的白色連衣裙都有好幾個地方被染成了黃色,似乎趕路趕得十分辛苦。不過此刻她臉上卻全是笑容:「還好我趕得急。你們看,我拿到崑崙石了!」伸出右手,她的手掌中放著一顆鴿蛋大小的黑色石頭。
「這就是崑崙石嗎?怎麼看起來像塊煤炭?」我看了半天,才說出疑問。
「你不要小看它,有了它,再配上特殊的儀式,就可以把主人身上的神力引發出來,我們就不用擔心太章了。」相繇在旁邊興奮的向我解釋。
「要是引不出來怎麼辦?」我還是有懷疑。
「放心,所有的神轉世後神力都會隱藏在身體裡,只要儀式完成就會被崑崙石引發出來,無論是什麼神都好,只要有神力就不可能例外,連盤古都不行,這是西王母告訴我的。」相柳耐心的向我解釋。
「那要什麼儀式才行?會不會來不及?」我又提出一個問題。
「這個你更不需要擔心。以前我們就是用這個儀式加上崑崙石來鑒別是不是主人的,已經做過上千次了,很簡單的,幾秒鐘就搞定。」相繇有些得意的告訴我。
「哦,那你們還等什麼,說不定太章馬上就殺過來了。」我終於放下了心。
「好的,我們這就開始。」相柳一面把崑崙石握在手中,一面向我解說過程:「儀式很容易的,只要我把自己的神力輸進崑崙石中,然後把它向你的頭扔過去。你身體裡的神力就會自動將它吸收掉了。」
「什麼?原來你們兩個就是襲頭黨!」我一下子跳起來,張著嘴說不出話。
這三年雖然我一直住在C市,但也聽說B市裡有一夥犯罪分子專門趁人不注意時砸破別人的頭,卻既不搶劫又不做別的事,所以被人叫做襲頭黨。已經有上千人受害,只是沒有出過人命,又沒有財物糾葛,公安局也沒太認真去查。沒想到真正的原因是這個。
「沒事的,既然你是真的主人,就一定不會受傷的!」相繇還在安慰我,「到時太章就拿你沒辦法了。」
「是嗎?可惜他沒機會了。」太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太章!」三個人的眼光一起向他看過去。太章正站在停車場出口的大門處,幾天不見,他的樣子憔悴了很多,本來黑黝黝的臉也顯出一點蒼白,頭髮依然亂糟糟的。此時他的一雙眼睛正恨恨的盯著我們三個,右手還拿著上次用的那根黑色短棍。
「笑話,你根本打不過我們,無論再來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相柳往前走了一步,把我擋在身後,相繇站在了她的旁邊,看樣子正躍躍欲試。
太章不再說話,一雙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手裡的棍子也越抓越緊。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像上次一樣立刻撲上來拚命,反而往後退了一點。
「等一下,太章!」我在相柳身後大聲的對他喊話,「你過去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你家人的事我也很遺憾。雖然當初的事的確是她們的錯,可那時她們不過是兩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只是想為共工報仇而已,並沒有想到會有什麼後果。況且當初大禹已經毀了她們的身體,讓她們四千年都無法離開系昆山。她們已經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了代價,你也做了大禹的屬神,又何必一直抓著這段仇恨不放呢?」
「廢話,你知不知道,這四千多年來我唯一的願望就是為家人報仇。只要可以殺了你們,我就可以放心的去陪我的父母妻兒。做不做神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只要可以殺了你們就行了。」太章的眼中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一般,神情也越來越猙獰。
「唔,你說話的表情讓我想起文革時代……」
「何必說那麼多,先把他打跑,再為主人恢復神力。」相繇在一邊扁扁嘴,對我的做法很不以為然。
還沒等她們衝過去,太章就從身後掏出了一個巴掌大小、深黑色的東西,在瘋狂的大笑聲中,他把那樣東西向我們這邊丟了過來:「去死吧!」
「好歹也算個神,居然用手雷這麼掉身價,太丟面子了。」我發表著評論,心裡倒是不怎麼擔心,相繇的力量我見識過,一般的火藥武器是傷不到她的。
相柳卻一下子神色大變:「快跑,那是息壤(注3)!」不等我們反應過來,一手一個拉著我和相繇向後退去。
息壤離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我有些搞不懂她為何這麼緊張。相繇一邊也拉著我跑,一邊向我解釋:「息壤是大禹的寶物,能隨主人的心意不停增長,而且沒有限制。當初大禹治水能成功,它起了很大作用。要是被息壤圍起來,本事再大也死定了。怎麼這東西會在太章手上?」
彷彿為了證明她說的話,息壤在半空中突然膨脹起來,並順著牆壁不停蔓延,不到一秒的時間,它已經將停車場的四周全部填滿,並一直向我們所在的地方擠過來。那輛小貨車在息壤的擠壓下發出吱吱的響聲,最後砰的一聲被壓成了扁扁的鐵塊。
「跑不掉了,我們一人一邊,看能不能擋住它。」相柳放開我的手,跑到後面。姐妹兩人作出同一個動作,身子微微前傾,雙手平平伸出,一片藍色的弧形光幕在她們面前出現,將息壤擋在外面。不過她們的身子都震動了一下,顯然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不行的,支持不了多久。」可以從相繇的聲音中聽出她真的非常吃力,「我們剛剛才找到主人,我不想就這麼死!姐姐,你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除非主人恢復神力,否則我們一定完蛋。可是我現在不能鬆開手了。」相柳也很不好受。現在整個停車場都已被息壤填滿,只有我們周圍被相柳姐妹力量護住的不到二十平米的地方還有空間。我也想不到什麼辦法,一時之間三個人都沉默下來,只有太章瘋狂的叫聲不斷傳來:「我報了仇了!我報了仇了!」
光幕劇烈晃動了一下,範圍收窄了一點,剩下的空間又少了四分之一,我急得滿頭大汗,正想引太章說話,看能不能拖延一下時間,耳畔忽然傳來太章驚恐的大叫聲:「什麼人?為什麼會這樣?」
對著太章方向的息壤一下子裂開了一個大洞,露出遠處太章驚疑不定的臉孔,相繇姐妹倆都感到手上一鬆,息壤似乎停止了膨脹。
「好機會。」沒等我們說話,相柳已經做出了動作,從腰間掏出崑崙石,緊握在手掌中,手指縫中藍光閃動。太章也驚醒過來,作了一個手勢,好像是要再催動息壤。
「等等!」我剛想說話,相柳的行動已經完成。崑崙石發出了刺目的藍色光芒,照得我眼睛都無法睜開,相柳手一揚,將它向我的頭部扔了過來。
在那一剎那,時間彷彿停頓了一般。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啪」的一聲,變回原來顏色的崑崙石掉在了地上,滾了兩圈,終於停住。
又過了半晌,太章才澀聲說出了一句話:「原來……你真的不是共工。」
我捂著流血的額頭從地上爬起來:「如果這顆崑崙石不是偽劣產品的話,我想,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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