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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何舞]有錢能使鬼推磨[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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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3 06:41:37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1-12-1 00:43 編輯

誤認仙女下凡,惱怒刁難識情意;
為奴探查信物,無意欺瞞傷郎心。
軒轅侯府的小侯爺,雲墨,身份尊貴、俊秀優雅,
唯獨那霸道性子,從小被慣得要風是雨,無法無天,
天天以折騰奴才、丫鬟為樂,動不動就搞得全府上下,
雞犬難安。而如此不可一世的他,因為夜色太美,
誤把才剛進府的新丫鬟顏櫻寧當成是仙女,對她傾吐心事,
卻在他發現她不是仙女而是丫鬟時,想起自己那夜的蠢樣,
惱羞成怒的他,開始對她千般刁難、萬般冷諷,
可打是情、罵是愛,在他不時有意無意的「欺負」她,
才發現他不是討厭她,而是迷戀上她淡然溫柔的性子。
哪知,那一夜的一時衝動,在他幾乎佔有她的清白時,
她竟敢不告而別。直到四年後,當雲墨奉命駐紮玉陵城,
再次遇見她時,又一次被她的美給引誘,索性強行將她擒住,
不管她的反抗,將她綁上床,打算先貪享她的身子後,
再好好的問她該怎麼「補償」他四年來所受的相思苦……  




第一章


  與皇城驪京的繁榮太平不同,在遠離京城的北部邊關玉陵,聖武八年的春天,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戰亂。
守城的將領瑭王身為當今天子的堂弟,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草包,這是朝堂上下心知肚明的事實,但沒有想到堂堂一個王爺,竟然能草包成這樣!

  一小隊烏皖族的遊兵們趁著夜色,混水摸魚地溜進了玉陵城,一夜間就襲擊了駐守軍隊差不多一半的營帳,在被發現後又成功地逃之夭夭,只留下滿營死傷無數,而瑭王此時正抱著小妾睡得正香。

  天亮後,此事迅速傳遍了整座玉陵城,城中百姓無不驚恐萬狀,生怕那性情殘暴的烏皖族攻進城來燒殺搶掠,聽說那番邦可是敢生吃人肉的蠻夷,這滿城數萬的「人肉」都被虎視眈眈地惦記著,誰還能睡得踏實啊!

  一傳十、十傳百,終於被遠在皇城裡的天子知曉,當下勃然大怒,迫不得已只得放下身段,親筆下召,「請」距離玉陵較近的、駐守西沂邊關的十四王叔,瑛王殿下率兵前往玉陵查看、查看。

  這個「查看」可是大有講究的,想當年,如今的太上皇還是天子時,就因為怕死了這個十四皇弟,乾脆退位,將擔子一股腦丟給了自己的兒子。

  兒子怎麼說都要比老子強,一上台就下令削減軍隊,而且首先拿皇叔的人馬開刀,朝堂上下都以為有好戲看了,保不準就又來一場家鬥。

  誰知那英勇善戰、足智多謀的瑛王殿下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竟然肯帶著大軍駐紮在西沂,一待就是好幾年。

  如今這「查看」,表明了玉陵成了天子不得已拱手送上的大禮,從今往後,這「塞上江南」可就是瑛王的囊中物了。

  與之前的士氣低迷截然相反,玉陵城這幾日旌旗蔽空、兵強馬壯,帶兵的人不同,連軍容、軍貌都不一樣了,尤其是瑛王麾下那支天下聞名的「虎豹騎」,更是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瑛王的軍隊來了,可把城裡的老百姓們高興壞了!天天不是追著看威武的將士演練,就是主動去幫助軍隊進行修整維護防禦、照顧受傷的士兵,滿城上下一心,不怕那可惡的烏皖來犯,就怕他們怕死不來了!

   玉陵城主街上有個不大的飯館,名為「得味居」,平日裡就因菜色佳、味道好,價格公道,生意十分地興隆,這些天更是人滿為患。

  「姐!」一個生得挺斯文的小子穿過熱鬧的前廳,衝進飯館後面的院子,對著廚房大喊。

  「姐!」隨後跟著的是個長得濃眉大眼的半大小子。

  「不得了啦!姐!」最小的一個才十一、二歲的樣子,虎頭虎腦,也像條小尾巴一樣跑進來瞎吆喝。  

  「又有什麼不得了的事嗎?」

   婉柔的嗓音響起,接著廚房的布簾子一掀,從裡間走出來一個年輕女子。

   正值雙十年華的清麗女子,身著鵝黃色的淡雅裙衫,衣袖半卷,腰間紮著花布圍裙,黑緞一樣的秀髮被絲帶輕挽成髻,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溫柔又略帶嚴厲地看著三個半大不小、調皮搗蛋的小鬼頭。

  「娘說你們最近總跑到軍營那邊玩兒,那裡是練兵的地方,小孩子哪能跑去玩?萬一教人抓起來可怎麼辦?三三,你是哥哥,怎麼能帶著弟弟們盡做些讓大人擔心的事呢?」

  「姐,沒有啦!我們只是很遠、很遠地看一下,那些士兵哥哥演習的時候好厲害哦!」小名「三三」的大弟趕緊解釋。

  「真的咧!瑛王爺的軍隊真得好棒,姐,妳是沒親眼瞧見過。」二弟小豹接著說。

  「對、對!」木木也隨聲附和。

  「是嗎?」做姐姐的抿嘴直笑,如水的眼裡流露著溫柔,彎腰疼愛地摸摸小弟胖嘟嘟的小臉,問:「那今兒又有什麼要緊事發生啦?」

  「姐,真的不得了哦!我剛聽外頭的人說,京裡又要派來一隊人馬,這兩天就要到玉陵了……姐,妳知不知道是哪家的兵?」

  女子笑著搖頭,「別賣關子了,我哪會知道呢?」
  
  「姐,告訴妳,是苻家軍耶!」小豹眉飛色舞、滿臉崇拜地說:「哇,咱們可真大開眼界了,連天下最驍勇善戰的苻家軍都要到這裡來!我就想親眼看他們怎麼收拾烏皖族那些強盜。」

  「什麼叫『天下最驍勇善戰』的苻家軍?明明最厲害的是瑛王爺的『虎豹騎』!」三三不服氣。

  「屁!最厲害的是苻家軍!」

  「是虎豹騎!」

  「苻家軍!」

  「虎豹騎!」

  「別吵了,都去後院把『千字文』抄三遍。」

  女子極平淡的一句話便化解兩個小小男子漢之間一觸即發的「內戰」,只見兩人對視一眼,再垂頭喪氣地攜手而去,木木「哈哈」笑著,拍著小手一蹦一跳地叫:「虎豹騎和苻家軍都沒有大姐厲害!」

  女子忍俊不禁,心頭卻略略詫異。

  小小的玉陵城已經有了瑛王的軍隊,還需要調來苻家軍嗎?

  看來那天子狀似大度,其實心中仍是不放心自己的王叔,還是說,這還未到多事之秋,數萬里之外的朝廷就又將有什麼變故?

  果然,第二天,小豹口中驍勇善戰的「苻家軍」就浩浩蕩蕩地進了玉陵城,當時她正巧站在「得味居」門口,一個腳部受傷的士兵想進飯館,剛剛踏上台階,於是她便伸手扶了一把。

  周圍一堆有事沒事就愛擠在街旁看熱鬧的玉陵百姓們,正交頭接耳地議論著:「哦喲,這麼大場面……按說這皇帝也真是的,瑛王爺來玉陵就成了唄!怎麼這又派了苻家的兵來?現在覺醒了?早幹嘛去了?」

  「可不是嘛,誰不知道苻家軍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呀!」

  「我就說,皇帝不甘心把玉陵又交到瑛王爺手裡,不過那也怪不了別人,誰教瑭王那廝太草包了!」

  「呀,妳們快看!那馬上的是哪家的公子?瞧那張臉,可真是生得好看啊!」

  「真的耶!妳們說,不會是苻家的少將軍吧?」

  「苻家的少將軍是前頭那穿盔甲的少年郎,也俊得很哪!嘖嘖,不知什麼樣的姑娘能嫁給這樣的男兒?真是三生有幸啊!」

  「哎呀,趙大娘,別只顧著看了,快把口水擦擦!」

  「呿!」

  大概是應了這句「天高皇帝遠」,玉陵城的百姓向來口無遮攔,嬉笑怒罵、有啥說啥,聽在女子耳中也僅僅只是一笑,甚至沒有抬頭去看正從身後走過的軍隊。

  可是,當那支隊伍路過「得味居」時,沒人注意到中間那個被滿城婦人誇讚的、騎在紫騂駒上年輕男子,握在手中的韁繩猛地一扯……

  如果,在這大千世界,紅塵渺渺中,我沒有遇見妳,會不會令我更快樂一些?

  可是,如果上蒼讓我遇見了妳,而且讓妳在我心裡生了根、綻了蕊,又怎麼能夠輕易地將妳的影子抹殺掉……

  年輕男子白色錦袍被金色的陽光照映著,籠起一層華麗的光暈,更襯出少見的高貴俊雅,黑眸淡淡地瞧著前行的方向,絲毫不曾被街道兩旁喧嘩的人群所困擾。

  可是又有誰知道?他此刻的心,急跳如鼓、突突狂跳,如要躍出喉嚨,緊緊地攥住的拳頭,渾身的血液如沸騰的岩漿在血管裡激盪。

  飯館前那個清麗的女子並沒有看見他,甚至在他們之間還有一段不算小的距離……可是,他怎麼可能錯過她?

  人群中,她衣衫淡雅、背影娉婷,無論是盈盈一握的纖腰、苗條柔美的身形,都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歲月並沒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依然是秀髮如雲、素顏清麗的臉上五官精緻,白瓷般的肌膚在陽光的照耀下幾近透明,渾身都散發著渾然天成的從容與安寧。

  一霎時間,男子早已因無數次失望而變得麻木的感官,全部都因這喜歡和恨意而復甦。

  然而,唯一不屬於他記憶之中的那個意料之外……是她的右頰。

  她側著臉,正淡然輕柔地對著那受傷的士兵微笑,而那面對著他的右頰上,芙顏如雪、面容光潔,並沒有那塊紅色的胎記!

  抓住馬韁的十指修長,驀地施力,男子在心中發出冷冷的笑聲

  她騙了他!

  她的家鄉、她的容貌、她的一切……全部都是一個騙局!

  徹頭徹尾的欺騙!

  這幾年,他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並派暗衛四處追查她的下落,想起她曾說過自己是瀧州人,便將搜尋的重點放在那裡,可結果呢?敬忠職守的暗衛們將整個瀧州都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出她的下落。

  那麼,這一切只能有一個解釋……她並不是瀧州人。

  緩緩地撇過臉去,男子手裡韁繩一揚,紫騂駒歡快地撒腿朝大部隊前方馳騁而去。

  他不敢再看她,因為若是再看她一秒,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跳下馬,將那個費盡心機欺騙自己的女子劫持上馬

  顏櫻寧……

  妳千萬不要讓我發現,妳甚至連名字,都是欺騙。

  馬蹄疾疾、軍旗獵獵,大隊人馬一路朝城東進發……瑛王的軍隊在城西,他們被玉陵郡守馬四清很用心地安排在東邊安營紮寨,生怕兩方人馬一言不合打起來。

  而男子絕對沒有預料到,當他強迫自己回過頭時,屋簷下的女子卻剛巧抬起頭,餘光一眼掃視到高頭大馬背上那抹白衣如雪

  她有些怔忡地凝望著那漸漸遠去的頎長背影。

  記憶裡,有個俊秀高貴的少年也愛著白袍,他喜歡叫著她「櫻姐姐」,眼中的光彩由迷茫到敵視、由憤恨到不安,最後全部變成了無條件的信任與深深的依戀。

  他那樣信任與依戀她,然而到最後,這如珍寶一樣可貴的情感卻被她親手打碎了。

  他會恨她吧?

  他一定不會再記得她吧?

  女子的淚水,忽然盈滿眼眶,她抬頭望向遙遠的天際邊,重重雲霞如火一般的燃燒,在這樣動盪不安的日子裡,任何的回憶和想念都是安穩美好、彌足珍貴的。

  就像是桂花釀出來的第一壺美酒、就像是少年衣衫上淡淡的篆香。



  ★★★★★★



  十年前的那個冬天,整個皇城驪京都如同冰凍三尺,這座以繁華和奢侈聞名的城裡,每個人的心,上至高官、下至平民,無不惶惶。


  那高高在上、堂堂的一國之君瑱帝,竟然一夕之間在皇宮禁院內離奇地失了蹤,加之手握兵權的胞弟薊王也早於半年前被人刺殺身亡、屍骨無存,放眼整個朝野,猶如失去了主心骨,在頃刻之間,轟然倒塌……

  果不其然,叛軍韓王,瑱帝那位被先皇放逐蒼茫之地長達數十年、下令任何時候都不得入京的遠房堂叔,趁勢由溯洲起兵,數十萬大軍打著「清君側」的名號,氣勢磅礡地向皇城進軍,很快便一路凱歌高奏、勢如破竹般衝破無數座堅固的城池。

  士氣高昂的軍隊,踩過無數條血流成河的道路,錚錚鐵蹄,踏著數十萬人的屍首,直到最終殺進了驪京城,將韓王擁立為帝,從此改朝換代。


  韓王稱帝后,開始著手於一連串的改革,招賢納才、勸農桑、薄賦斂、息干戈、禁淫巧、省力役等,並認為九域之廣,必佇才能,凡能安邦國定邊疆者,皆不計門第、不拘資格,一律量才使用,這些新政使得整個朝野宛如注入了新活力,上下一片欣欣向榮之色。

  新政的出台,在極短的時間內收攏了惶恐不安的人心,天下似乎開始漸漸平穩了……

  萬萬沒想到的是,登基稱帝的新皇竟也是個短命鬼,他的離奇暴斃成了一樁懸案,好在被欽點繼位的韓王第五子,字諱「寅」,在諸多皇子中,無論是才智、謀略、功勞,皆稱不上頭籌,自幼因「孝」而聞名,戰戰兢兢地當了皇帝。

  這皇帝當得窩囊,政治上不僅毫無建樹,還時時被自家兄弟瑛王嚇得魂不守舍,乾脆心一橫,退位當了太上皇,就讓兒子跟那手握大權的老十四去斗吧!

  黎明百姓又開始了惶惶不可終日,暗忖著:這天下,莫非又要亂了嗎?

  沒想到,登基為帝的太子倒是與其父不同,不僅堅持推行祖父新政,並且同時大赦天下、減免徭役。

  一系列「仁政」使得百姓們無不交口稱讚,天下文人也極盡所能,以詩詞歌賦來讚頌新帝的「仁愛」之心,這祖孫三代雖然在史冊上逃不掉「亂臣賊子」的諷喻,但自古以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加之這位新帝勤勉,比起那終日沉溺寵妃美色的前朝瑱帝,因為一個妃子死了就意志崩潰、不問政事……嘖!一心一意只想求死的昏君來,不知要強到哪裡去了

  好啦!老百姓又有好日子過了、天下又太平了!「甘美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這不再是夢想。

  但,真相是這樣嗎?

  聖武元年,正是新皇繼位後的那年深秋,驪京城東,有一處不大起眼的院落。

  從府外看,這院落與其它家戶人家沒什麼兩樣,然而府內佈置卻大相逕庭。

  不僅搭建著草廬,還栽種著成片、成片的桃、李、杏、桑,小坡下分田列畝,種著青綠菜蔬,田邊打著土井,一隻木桶隨意擱著,大戶人家的富貴氣派竟一洗皆盡,倒如農家般樸實無華,在這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的京城,實在是個例外。

  這天,天色已暗,天際月如弓、滿院燈如晝。

  屋內,有恩愛夫妻二人正坐於桌邊,稟燭長談;屋外,一個小人兒正蹦蹦跳跳地走上台階,朝虛掩著的門口走去。

  這年齡不過十歲的女孩兒,生得眉眼如畫,額間清氣流轉,模樣兒十分嬌俏。

  尚未長成的小身子上穿著件大紅洋縐的小裌襖兒、鵝黃色的繡花褲、紅艷艷的鳳頭鞋,一頭柔軟的黑髮被靈巧地梳成了兩個小小的包包頭,簪著一對展翅蝴蝶樣式的粉色花鈿,整個人看起來分外可愛。

  剛剛走到虛掩的門口,突聽見屋內「噗通」一聲,正欲出聲喚「爹娘」的小女孩嚇了一跳,微張著小嘴,驚奇地從門縫瞧見一向為人忠厚正直的父親,竟恭恭敬敬地朝著溫柔端莊的母親跪倒在地。

  欸?爹爹是做了什麼錯事正在向母親認錯嗎?那,母親會不會拿板子打爹爹的手心呀

  小女孩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時倒不敢推門進去,只歪著小腦袋好奇地直朝裡張望。

  屋內,婦人亦是為丈夫的舉動震驚莫名。

  「相公,你這是做什麼?」她驚愕地站起身,正欲伸手去拉,男人卻執意不起,並說:「娘子,為夫今日有些話要說,請娘子好好聽著。」

  婦人與丈夫相伴十多載,情深意重,一向最知其心思,心道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便也跪於地下,鄭重地點頭道:「相公請說。」

  「娘子……」只聽男人長歎一聲道:「如今景大人因修皇陵一事遭人誣陷,已關在了大獄中,九族蒙難,我不能坐視不理,哪怕散盡萬貫家財,也必定要救!」

  婦人聞言,亦是傷心不已,「原來相公說的是這件事,其實這幾日京城裡早已傳遍了,妾身也略有耳聞,心裡也是替景大人一家發愁……相公說的極是,景大人不僅是清官,還是咱們家的救命恩人,相公想要救人只管去救,苦日子咱們也不是沒有過過,大不了重新回家鄉去……」

  「娘子,難得妳心裡明白。」男人聽了十分動容,低聲道:「如今我擔心的是景大人這案子不簡單,若是只需錢財便能化解最好,若不是,恐怕會牽連更多無辜……我已是作好了心理準備,只是娘子妳和四個孩子……我實在不忍將妳們捲進此事中來。」

  婦人聽到這裡,也是忍不住流淚,以手捂唇,哀哀地叫了聲:「相公……」

  「娘子,櫻寧雖為長女,還有幾年才及笄,我這一走,也不知她跟玉家的親事將來能否結成……我、我實在是愧對妳和孩子們!」男人說到後來,已是聲音顫抖。

  婦人見狀,伸手緊緊握住男人雙手,強顏笑道:「相公,你的意思妾身都明白,如今你雖在御膳房管事,可有句話叫:『受人之恩應當湧泉相報』,何況當年先帝離奇駕崩,整個內宮裡捲進去多少條無辜性命?若不是景大人仗義執言,相公你恐怕也因此下了大獄,哪裡還有如今的富貴榮華、衣食無憂?如今景大人有難,你要做什麼只管去做,櫻寧你不必擔心,還有那三個小鬼頭,放心,有我呢!明日我便帶著孩子們回老家蓬山去,相公只需記著,我與孩子們等著你,無論多久,咱們一家一定要團聚!」

  一向品性堅強的男人滿臉都是淚水,感動地望著深明大義的妻子,想起自己幼年時期父母早亡,少年時又不知受了多少罪才出人頭地,娶得知書達禮的賢妻後又順利進入皇宮做了御廚,一家人和樂美滿,眼前卻即將離別,或許從此生死不明……

  想到這裡,他與妻子雙手緊握,腹中千言萬語,只匯成了四個字:「謝謝娘子!」

  屋外的小女孩詫異地望著屋內相對垂泣的父母,實是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顆幼小的心卻因為父母顯見的傷心而微微泛著疼,小嘴兒一扁,正欲哭。

  此時,身後卻乍響起奶娘大驚小怪的聲音:「哎呀!可讓人好找,小姐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玩哪?快回屋去,仔細給夜風凍著啦……」

  屋內的夫妻二人聽到動靜,相互笑了笑,飛快地抹乾淚水站起,喚道:「外面是櫻寧嗎?」

  男人大步走過去,推開門,蹲下、抱起門外一臉迷惑的女兒,呵呵笑道:「小丫頭躲在這裡做什麼呢?冷不冷?肚子餓了沒有?咱們瞧瞧弟弟們在幹什麼去!」

  做父親的邊說邊將小丫頭猛地舉得高高的,馬上使小女孩忘記了傷心,「咯咯」地笑個不停,一旁的婦人微笑地望著這一幕,眼底卻蓄滿了離別的淚。

  童真可愛的笑聲,無憂無慮,隨著風兒灑遍了府中的每一個角落,久久不願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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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3 07:00:2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6 編輯

第二章


  許多年後,櫻寧仍牢牢地記著那個夜晚,那是一家六口人最後一次團聚的日子,她始終不明白父親究竟作了怎樣的安排,在隔日凌晨便將母親和四個子女一道送出了驪京。

  之後,再也沒有父親任何的消息,她與母親、弟弟們在遙遠的蓬山相依為命,日子平靜寂寥,一晃就是數年。

  母親顏氏對父親的去向守口如瓶,一心執意等待,每到除夕吃團年飯時,永遠會給父親擺上一隻碗、一杯酒、一雙筷,很有點「不盼君來誓不休」的固執……她始終堅信自己的丈夫會歸來。

  每當這個時候,櫻寧心中都會又笑又泛著心疼,母親這鄉村純樸農夫的女兒,看似弱不禁風,骨子裡卻如此執著,一轉念,她卻會想,爹爹能讓母親這般念著,而母親能有爹爹讓自己這般惦著,該是何等的幸福?

  那麼,她自己呢?

  想起無意中聽到母親與姨娘的一番話,櫻寧心裡就一陣莫名的煩悶。

  那日,她聽弟弟說姨娘來了,正跟母親在前廳說話兒,心裡很高興,剛踏進屋子,不料就聽到母親和姨娘提起自己的婚事。

  外婆是個奇女子,年近三旬方才嫁人生了一雙同胞姐妹花,分別嫁給了宮裡的御廚和御醫,也是一樁美談。

  母親賢淑文靜,與父親相敬如賓;姨娘潑辣率真,因反對前夫……專為宮中採買的一位皇商納妾,便一紙休書將其休掉,獨自帶著幼女遠走他鄉,幸而後又覓得良人。

  這些年跟著早已辭去御醫一職的夫君四處懸壺濟世,將開設在玉陵城的醫捨扔給比櫻寧還小兩歲的女兒照顧著,壓根不擔心倒了。

  這次姨娘剛去了趟南邊準備回玉陵,路過蓬山便來探望一下親姐。

  櫻寧進去時,看到姨娘正坐在窗下的一張楠木交椅上,柳眉倒豎,似乎在生著氣,口中忿忿道:「阿姐,依我看,櫻寧這婚事,不要也罷!」

  她聽了,臉上一熱,趕緊躲到屏風後,姨娘惱火的聲音劈哩啪啦地傳過來:「真正是『商人重利輕別離』!那玉家如今發達了,財大氣粗、唯利是圖,我顏紫毫這回算是見識過了。」

  一聽到「玉家」二字,櫻寧越發不願出去,下一刻就聽母親笑道:「小妹,妳這話太偏執了,豈不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的人?」

  「阿姐,妳不知道。」姨娘歎了聲,「我這次到南邊時路過中州,想想我們櫻寧今年也滿十五了,到了及笄的年紀,雖然姐夫音信不明,可這與玉家的婚約一天沒退,也是要做得數的!所以想,不如去那玉家問問,看他們究竟如何打算。」

  「妹妹說得很是,櫻寧的婚事我也正犯愁呢!我們隱名埋姓的在這裡,玉家縱使要找,也不知往哪裡找。」

  「找?算了吧!」姨娘火大了,「人家正忙著娶親呢!」

  櫻寧一愣,聽到母親驚道:「娶親?」

  「可不是!我剛到玉家,就見張燈結綵、吹鑼打鼓的,就悄悄地找了個管事的婆子問了問,原來正辦喜事呢!那婆子倒是個多話的,說是大公子今兒納妾。」

  姨娘氣呼呼道:「我聽了心裡生氣,便問,大公子先前不是訂過一門親嗎?那婆子還誇我消息靈通,說當日老太爺還在時確是訂過親,玉家素來守信用、重承諾,既是老太爺訂下的,日後那姑娘嫁過來還是正室,這只是納妾而已。」

  母親面上已有些薄怒,「這正室都沒嫁過去,怎麼能先納妾?」

  「可不是!那婆子還說年前收了一個通房的丫頭,今兒又納一個,還一臉得意之色,說『咱們玉家是怎樣的人家,多少名門大族想把閨女嫁進來做偏房,只是人家大公子不肯,老夫人說大公子想得周到,收房的只是兩個丫頭,倒沒什麼要緊,若是納了哪家千金,只怕日後正室嫁進來遭人輕視、受些閒氣,所以才一概拒了』……我聽了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屏風後的櫻寧緊緊咬唇,唇邊泛起冷笑。

  是呢!中州玉家,家大業大,她那素未謀面的未婚夫,不就是有了兩個妾嗎?又有何大不了的?

  裴家與玉家的長輩們相逢於微時,因投緣而結親,到了如今,裴家衰落、玉家強盛,在外人看來,不,只怕玉家也是這般想法,她裴櫻寧嫁進玉家,算是攀了高枝了!

  外婆認為夫妻就應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母親與姨娘自幼耳濡目染,加上又各自覓得良婿,自然是瞧不上玉家的所作所為,可如今父親音信全無,母親就算想是將親事退了,但……

  果然,櫻寧聽母親輕歎一聲,說不出的憂心忡忡,「昔日玉家要結親,送了一對瑪瑙桃形水丞,說是信物,一直擺在驪京舊宅的書房裡,就算要退婚,那對像勢必要送還給人家的,可如今宅子沒了,相公也……唉,那東西不知還在不在……」

  窗外,竹影搖搖,從糊著的薄紗透進來映在雪白的牆壁,陰陰翠潤,生出幾許涼意來。

  十五歲的少女緊緊抿起如花的菱唇,美麗的唇角隱隱生出一抹拗強的弧度,那雙望向窗外竹林的如漆晶眸,看似淡漠平靜,卻透露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


  「吱呀」兩聲,車輪穩穩地停在青石板鋪成的道路上,再朝前數十米,就是高大氣派的驪城門口了。

  驪京城的城門,分為皇城四門,內城、外城各九門,皇城四門內便是禁宮,內城和外城是前朝君主為加強城防,分別在聖武二年和七年花費鉅資、動用了數萬勞力,分兩次才修築而成。

  可笑的是,再牢固的防衛,也擋不住人心所向,國,還是亡了。

  平日裡,整座城門的吊橋高懸,四門僅開一門,專供來往商人、百姓使用,經過門前守衛盤檢後,方才能入城。

  駕著馬車的大鬍子劉五甩了下手裡的鞭子,一轉頭,朝車內聲如洪鐘地道:「小姑娘,咱們就要進城啦!」

  「嗯,太好了,多謝大叔一路照顧。」車裡傳來屬於少女才有的嗓音,清雅柔軟,說不出的好聽。

  「客氣什麼!妳一個小姑娘家獨自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凡事還是小心點的好。」

  「我知道了,謝謝大叔。」

  馬車緩緩地駛進城門,正待接受盤檢時,守城的那隊士兵中,一個四十來歲、領頭模樣的魁梧漢子突然盯住劉五,下一秒欣喜地吼了一嗓子:「大鬍子,你他媽的還活著啊!」

  劉五嚇了一跳,抬眼看過去,發現那人有幾分面熟,卻一時想不出來對方是誰。

  「你個沒良心的,我是鄭石啊!虧咱們倆還在沙場上有生死之交,怎麼幾年不見就不記得了?」

  「老鄭!原來是你這傢伙!」劉五喜出望外地跳下馬車,那姓鄭的伸手就在劉五胸膛上狠狠捶了一記,卻又有說不出的親熱。

  「這些年死到哪去了?你不是跟著瑛王殿下的軍隊走了嗎?後來就沒你的消息了,如今可還是在瑛王的軍隊裡?」

  「唉,老子可沒兄弟你混得好!」劉五歎了口氣,說道:「瑛王在先皇駕崩後就領兵去了西沂邊關,你也曉得,瑛王功高震主,如今皇宮裡的那對父子,不就是成天擔心他造反嗎?隔個幾年就打著各個旗號削減掉瑛王的軍隊,老子所在的那支,前幾年被調到玉陵受瑭王的指揮,瑭王那廝,可是個眾所周知的大草包呀!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哪裡會帶兵?得,老子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幹了!」

  鄭石一聽,差點笑出聲,又謹慎地朝兩側看看,小聲道:「咳,你呀,這直腸子的毛病總改不了,這可是京城,說話千萬悠著點,大內的那些『鬼』耳朵都靈著呢!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進城,邊走邊說。」說罷,便跳上馬車。

  「好!」劉五也跳上馬車另一邊坐下,一甩鞭子,拉車的馬兒「噠噠噠」地朝前跑去。

  重逢的二人開始聊起離別後的經歷,一時笑、一時罵,一時感歎、一時悲愴,一路上說得十分投機,直到來到一家客棧前,劉五停下馬車,這才忽然似想到什麼,轉過臉朝馬車內大聲道:「啊喲,小姑娘,瞧咱兄弟倆聊得起勁,可忘了妳了。」

  鄭石完全沒料到這馬車裡還有旁人,不由驚訝道:「老五,這裡頭的是……」

  劉五哈哈一樂,「這小姑娘是我半路遇到的,一個人千里迢迢到京城裡尋親,可憐吶……欸,小姑娘,快出來透個氣兒,別悶壞了。」

  鄭石沒說話卻皺起了眉頭,適才可是跟這大老粗講了不少京裡的秘辛,估計這車裡的人也聽了不少去,若是傳出去,倒是不太妙了。

  只見粗布簾子被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張極清麗的臉蛋,面容光潔、下巴尖尖,一雙眼睛燦若星辰,白瓷一般的肌膚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年紀雖小,眉間卻散發著一種天然生成的從容氣質,沉靜淡泊宛如潭水。

  只可惜呀、只可惜……雖然這一路上已經見過這姑娘的臉好些次了,劉五還是又忍不住打心眼裡歎了口氣,原因無他,全是因為這麼美的姑娘,右頰卻有塊煞風景的紅色胎記。

  那胎記如嬰兒手掌般大小,在那張清麗的容顏上分外顯眼,於是,這姑娘原本出眾的外貌便大大打了折扣。

  就連鄭石這個肚子裡沒多少墨水的武將,瞧了眼這豆蔻年華的小姑娘,腦子裡居然也詞不達意地冒出「暴殄天物」四個字來。

  少女淺淺一笑,頰邊露出一個小小的梨窩,她避開鄭石的打量,裝不知道對方的心思,語氣帶著些微歉意地對劉五道:「大叔,不妨事的,還得勞煩您送我到西郊去呢!」

  劉五奇道:「咦?小姑娘,妳到那裡去做什麼?」

  也不怪劉五奇怪,西郊那處有個臭名昭著的人市,聚集著從各地來的人牙子,在裡面專門進行人口買賣的生意,一個千里迢迢來尋親的小姑娘到那裡幹什麼?

  少女解釋道:「大叔,我想去內館先找事做,再去尋我家人。」

  「哦!那敢情好。」劉五聞言,這才放心。

  西效除了「人市」還有個叫「內館」的地方,裡面倒是沒有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人牙子摻和其中說合交易,而是直接與大戶人家的管事們簽下契約,進府中做僕、做奴,或有才能、聰明伶俐的,還能給賬房做副手或公子們的伴讀書僮,將來等契約一滿,便可結束勞役,到也算是找好差事的地兒。

  一路無話,不過半炷香的工夫,馬車就來到西郊,少女抱著自己的小包袱跳下車,匆匆忙忙地跟劉五道別,然後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進人潮中。

  她沒有錯過那姓鄭的在得知自己在馬車中,聽見他與大叔兩人方才一些有的、沒的談話後,眼底流露出的一絲殺氣……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是打算離得越遠越好,眼前的西郊是個龍蛇混雜的地方、人又多,就算那人想要殺自己,也不好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動手吧!

  遠離了危機的少女緩了口氣,放慢腳步,一邊走、一邊默默地打量著街道兩側的景色。

  這裡是皇城,歷來被稱之為「驪京」,這兩個字,代表的是唯一、權利和繁華。

  眼前的這座城,比兒時的記憶來得更加繁榮興隆、如花似錦。

  永遠是行人如織、熱鬧非凡,一片喧鬧、一片昌盛,就連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無不顯示著屬於天子腳下,皇權集中地特有的高高在上。

  此時的百姓們,無論是叫賣吆喝的小販,還是結伴出遊的百姓,恐怕沒有人會願意記得那破城之日,潮水般的軍隊、攻城時的火光、冰冷的刀光劍影、驚慌失措的人群,以及鮮血和殺戮。

  如果現實美好,是沒有人願意記得舊日傷害的。

  可是,也有人知道,再平靜的水面下,同樣會有洶湧之時,甚至那些看起來越平靜無波的地方,隱藏的殺機便越加可怕。

  少女輕輕地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那掛著「內館」二字的匾額,略一思忖,便抬步朝內館走去。

  內館裡人滿為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站或坐,等著僱主挑中自己,簽得一紙契約,在這和平盛世裡,仍是有人需要謀一份差事、找一口飯吃的。

  許是鴻運當頭,剛坐下沒兩分鐘,內館裡間出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趾高氣揚地走過來,點卯似地指指點點,邊挑人、邊吆喝:「你、你,還有妳……過來!喂!那個小姑娘,說妳呢,不是找事嗎?是就快過來!」

  坐在少女旁邊的一個大嬸一臉羨慕地推推她,「小姑娘,妳運氣真好,一來就被選上了,快去呀!」

  站在一旁等著差事的男男女女也無不一臉羨慕,宛如天上掉下來一個大元寶,正巧砸在她頭上了。

  少女有點受寵若驚地問大嬸道:「大嬸,敢問這是……」

  大嬸悄悄道:「姑娘聽過軒轅侯嗎?那就是侯府的人,每個月都會專門過來選人進府裡做事。」

  軒轅侯?

  少女聞言微怔,輕輕地抿起唇角……那真是巧極了。

  軒轅侯府的馬車與之前所乘的馬車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裡面空間不僅寬闊,車裡還鋪著舒適的青緞坐褥,黛紫色的布簾輕垂,簡單又不失富貴。

  少女和另外兩個婦人坐在鬆軟的榻子上,懷中小小的包袱裡比先前多出了兩張紙,一張是與軒轅侯府剛剛簽訂下的契約,另一張是蓋有官府印章的戶籍。

  契約上的時效是一年,三百多天的日子,應該足夠她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個東西了吧?

  那姓鄭的人,在與大叔聊天時提及許多新事舊聞,宮內宮外、皇親國戚、舊臣新貴,她知道了現今在朝堂,戚太師一家最受寵幸,瑛王仍然深受天子忌憚,不得不在軍中依仗皇后苻氏的娘家,這番那般,無非是權力之爭、利益之爭。

  唯有那一句,是她最感興趣的。

  姓鄭的說:「前幾年,工部景大人因為修皇陵被滅了九族,不知連累了多少人,丟官的丟官、抄家的抄家,像禮部的葛侍郎、內閣的蘭大學士都貶了官,那倒罷了,一日為官,就得時刻當心頭上的烏紗帽,可那些個皇商、內侍,還有宮裡的御廚也莫名其妙跟著倒了楣,就教人鬧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了……」

  「咦?御廚?」

  「是啊!我以前在城東那片當差,有位在御廚房管事的,姓裴,為人很是仗義,後來聽說也捲進去了。」

  「哦,後來呢?」

  「裴家人下落不明,宅子也教官府查封了,後來被聖上賞給了軒轅侯府,如今是侯府的產業了,這京裡頭,能跟太師府和苻家相提並論的,恐怕也只有軒轅侯府了……」

  長睫微垂,少女斂去眸中的點點淚意,纖細的手指用力抓住手中包袱,抓得很緊。

  被高歌頌德的天子,比起做事鐵腕強硬的祖父、碌碌無為的父親,其實,性格陰沉多了,私下裡,他並非像世人所說的那般仁厚,而是對異己不動聲色地打壓、迫害,甚至趕盡殺絕,還暗中派被稱為「鬼影」的大內高手,在民間捉拿流亡的前朝余孤……這一切,不過做得較隱蔽罷了。

  然而,死亡是唯一真相,終會令人察覺被精心掩蓋住的虛假,最終看見浮華後的血淚。

  有一些人,無聲無息地死去了;還有另外一些人,依然享有錦衣玉食的生活,管他誰家當皇帝,依舊是富貴榮華。

  例如,軒轅候府。

  軒轅侯雲萬里,是天子生母昭文太后的親兄弟,開國功臣,欽封「軒轅侯」。

  昭文太后早逝,身為太后唯一的親弟,現在自家的外甥坐穩了江山,自然而然是皇恩浩蕩了。

  她裴櫻寧多麼慶幸,這般的機緣巧合,能夠讓自己聽見那番對話,彷彿暗夜裡的一盞指示燈,指引她知曉方向,應該往何處去尋找自己要找的那樣東西。


  ★★★★★★


  軒轅侯府位於驪京城的中心位置,侯府內白玉為牆、琉璃瓦為頂、紫檀木柱,十分華麗。

  府內風景更是怡人,一眼望去,假山瀑布、小橋流水,以及盛開的各色修剪整齊的花叢,時節正值初秋,花朵開得奼紫嫣紅,結果的小果子紅的、綠的、黃的、紫的,顆顆飽滿、纍纍成串,一派好景致。

  一進府,櫻寧等人就被那管事領著去見了白鬍子的老管家,開始分派各自的工作,分到的人就跟著不同的管事走了,最後剩下她一個,還沒等老管家開口,從外頭突然進來一個二十出頭的男人,瘦長身材,外表看上去和氣謙遜,卻一臉苦瓜樣,後頭還跟著個小廝,小廝十四、五歲的年紀,明明長著一張挺機靈的臉,卻也跟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這苦瓜跟茄子兩個似乎正為什麼事傷腦筋,老管家一看到兩人,趕緊問:「怎麼樣?郝管事、平安,小侯爺肯吃飯了嗎?」

  「哪肯呀!」那姓郝的管事唉聲歎氣,「說沒胃口,這都一整天了,什麼都不吃。」

  「而且剛才還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咧!」叫平安的小廝愁眉苦臉。

  老管家一聽也急了,「請蔣大夫看過了?」

  「看過好幾次了,惹得小祖宗發飆,蔣大夫也不敢露面了。」

  「這可怎麼得了!老侯爺才離京幾天,走時千叮嚀、萬囑咐一定照顧好小侯爺,可是小侯爺每年一到生辰就……唉!算了,我還是先去看看。」

  老管家帶著一幫管事急急忙忙地走了,剩下發愁的郝管事和平安,以及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的櫻寧。

  「平安呀平安,你說怎麼辦?」郝管事歎氣,「看樣子咱們的差事,這回可不保啦!」

  「郝管事,我也沒法子呀,小祖宗太難伺候了,多少人哭著、喊著不在咱府裡干了……」

  這是天大的實話!

  府裡頭的這位小侯爺,含著金湯匙出生、身份尊貴,偏生性子就跟惡魔轉世無異,唯一的愛好就是想方設法地捉弄人,上竄下跳折騰得滿府上下不得安寧。

  老爺子對這唯一的孫子向來是睜只眼、閉只眼,由著他胡鬧,再加上自個兒也忙著上朝、下朝,哪有時間管?

  直到某天,老爺子在看了三年前離府去了西沂邊關參軍的聶少爺,快馬加鞭地遣人寄來的一封長信後,忽然對其孫的學業關注起來。

  某日便召集府內上下一班管事,語重心長地說:「大夥兒都清楚,我雲萬里是個大老粗,自幼棄文崇武,肚子裡沒什麼墨水,可那時候是亂世,飯都吃不飽,哪有書讀?如今天下太平了,文武彼不能丟,狩臣有心,還記掛著墨兒的學業,說有句話叫『潛移默化』,今後不只是要多給小侯爺請幾位先生教習,還要多找幾個能識字的進『望塵軒』照顧小侯爺起居,引導他平日多讀點書才對,別一門心思走雞鬥狗、不學無術!」

  這年頭,女子無才便是德,誰讀過書啊!再說了,讀過書又哪裡會做「丫環」這份職業呢?於是滿府上下趕緊打著燈籠,滿府找那種聶少爺所說的肚子裡有點墨水的人出來,偏生這但凡讀過書的,都還蠻有氣節,一聽說要去服侍小主子,寧死不屈、死活不去。

  老管家絞盡腦汁,最後才決定用「抓鬮」這個公平的形式,來選出接下這燙手山芋的人選。

  而郝茗……「郝茗」這名字絕對是個諷刺,要不這等大任,怎麼就好死不死地落到了他這才上任沒幾天的新管事頭上?

  好吧好吧!下人嘛,如果拚了老命找,識得幾個大字的也不是找不著,可是,進了『望塵軒』的全都被小侯爺嚇跑了,這兩天,那起因者還因為思念亡母鬧起了脾氣,不肯吃飯了!

  這下可好,小祖宗不吃飯,自己的飯碗也快要不保了。

  郝管事滿臉愁雲慘霧、哀聲歎氣地直埋怨:「想我郝茗還真是命苦哇!白白叫了這麼好的名字!」

  此話一出,旁邊就傳來「噗嗤」一聲,顯然有人被這名字給逗樂了,聽聲音,像是個年輕姑娘。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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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3 07:17:40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7 編輯

第三章

  被人嘲笑,還是被個大姑娘笑,使得原本就犯著愁的郝管事面子有些掛不住,一回頭,這才發現這屋裡還有個大活人。

  「妳是……」

  櫻寧落落大方地行了個禮,「小女是剛進府裡來上工的。」

  「哦?被分到哪兒去了?」

  「還未被分派。」

  那大名「好命」的管事打量著她,還偷偷摸摸地在她臉上那塊胎記上研究了好一會,又和顏悅色地問她姓什麼、叫什麼、多大了。

  「小女姓顏,叫櫻寧,虛歲十六了。」她想了想,覺得將母親的姓氏報上更妥當。

  「聽口音,姑娘像是京城人?」

  「嗯,小女幼時在京裡長大,幾年前才隨家人回了老家。」

  「老家在何處?」

  「在瀧州。」

  「原來如此,那怎麼又回京裡了呢?」

  「小女是來投親的,可惜隔得太遠,消息失了真,怎麼也找不著下落了,想先找份差事,日後再作其它打算。」櫻寧規規距距地說著,神情坦然自若。

  真是個勤勞的好姑娘啊!郝管事讚賞地又問:「看姑娘的樣子,可曾識字?」

  「哦,識得幾個。」

  「真的?」郝管事心裡一喜,「念過什麼書?」

  「也沒什麼,不過是『女誡』、『內訓』。」

  好、好!郝管事滿臉愁雲漸漸散去,「姑娘家境不錯?」

  「這倒不是,因小女幼年跟在外祖母身邊,她老人家平暇閒來無事便教小女讀了些書,打發時光而已。」

  郝管事聽了,便知這姑娘的外祖母應是出身書香門第,心裡越發滿意,不住地暗自點頭,瞧著眼前少女年紀不大,雖貌有缺陷,但言行舉止倒是個安穩本份之人。

  站在一邊的小廝平安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櫻寧看,只見她一襲月白衫子,如瀑秀髮挽起,用鵝黃的絲帶簡單地束著,半張臉兒,像天上的仙子;半張臉兒,還是像仙子,只不過是殘缺的、下了凡塵、遭遇不幸的仙子。

  「姑娘平日裡拿手的什麼?」

  「對烹飪略懂一、二。」

  「既是這樣,能不能作道特別點的菜餚給咱們瞧瞧看?」

  「是。」櫻寧點點頭。

  郝管事便叫平安帶著她去了廚房,自己又轉回『望塵軒』去看鬧彆扭的小主子,一個鐘頭過去,還不見平安兩人回來,只得又找到廚房去。

  遠遠地,就聞到一陣清香撲鼻,廚房裡裡外外圍著不少人,大概都是被這香味吸引來的,一個個交頭接耳、饞涎欲滴。

  「郝管事!」平安一臉的驚喜,「那姑娘還真有兩把刷子哩!作的東西我聞著就流口水,少爺肯定會喜歡。」

  是嗎?郝管事狐疑地朝廚房裡望去,只見灶上的鍋裡不知道燉著什麼東西,只微微一點文火,那姑娘坐在一旁守著,倒是很愜意。

  「郝管事。」櫻寧見他進來,便站起來。

  「姑娘這作的是什麼?」郝管事覷著眼,直往那冒著熱氣和香氣的灶台瞄。

  「西瓜盅。」櫻寧回答。

  她適才跟著平安來到廚房,正巧碰到幾個僕婦抱來好幾個圓圓的翠皮西瓜,於是靈機一動,告訴平安要了兩個來,又問熱心的胖廚娘找了些新鮮蔬果等材料備用,挽起袖子開始作西瓜盅。

  這道菜是父親自創,作法雖簡單,但味道清醇鮮美。

  她先將西瓜頂部大約六分之一塊切下,用長柄杓子將瓜瓤全部挖出,再將事先切好的童子雞丁、火腿丁、新鮮的蓮子米、龍眼、荔枝、胡桃、杏仁和松子仁裝進去,再將切下的瓜蓋重新蓋好,放在灶上隔水用文火燉。

  「不錯、不錯!」郝管事僅是聽描述就已是讚不絕口,又急著問什麼時候能做好。

  「這個要燉足一個時辰方好,還請管事稍安勿燥。」櫻寧抿嘴一笑。

  她生性淡然,旁人看著只覺有一種凜然不可冒犯之感,因此她作菜時,廚房的人都只旁觀,不敢大聲議論,可現下見郝管事來了,又是平時熟絡的人,便都或站或坐,你一言、我一言地聊起天來。

  「郝管事,小侯爺今兒還是那樣嗎?」

  「是啊!正趕上老侯爺出京去了,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唉,說起來小侯爺真是純孝之人,自從知道那件事後,每年一到生日就……」

  「咳,別說了,等到明兒去了南安寺燒香回來,應該就好些了罷。」

  櫻寧靜靜地聽著,並不多問,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又過去一個時辰,西瓜盅終於出鍋了,一揭開蓋子,頓時覺得整間屋子甜香撲鼻、香氣四溢。

  「我作了兩個,還煩請管事和大家嘗嘗看味道如何。」

  櫻寧的善解人意立即得到眾人的歡迎,爭先恐後地抓起碗筷就擠過去。

  「真的呀!多謝姑娘。」

  「聞著就好吃,我還沒嘗過這樣的菜式呢!」

  「給我一碗,別搶呀!」

  「哇,真好吃!」

  「媽呀,舌頭快化掉了!」

  郝管事嘗了一口湯,便覺得香甜爽口、口齒留香。

  特別是西瓜滲出的汁液熬燉出的雞湯,瓜的清香襯托出雞肉的鮮美,令人嘗之難忘、回味無窮。

  樂得郝管事一拍大腿,「平安!趕緊地,快給少爺送一盅過去!」

  一炷香的工夫,平安眉開眼笑地回來了,說少爺先前還不耐煩,但一看那瓜盅青翠可愛,總算是吃了,也沒說好不好吃,不過看樣子還算喜歡。

  這回滿府上下,歡天喜地。

  因為這人人讚不絕口的「西瓜盅」,櫻寧很順利地留在了軒轅侯府。

  甚至於郝管事覺得她既識字又有一手好廚藝,擱在廚房裡太浪費了,乾脆派到『望塵軒』,另開小灶,專門服侍小侯爺去。

  小侯爺屋裡侍侯的兩個丫頭馬上被叫了來,一個叫荷香、一個叫繡菊,皆是品性純樸之人。

  兩人滿眼歡喜地瞧著櫻寧,見她姿容清雅、容貌美麗,有著一股極少見的清新淡泊,放眼整個侯府裡,何曾有過這般出眾的人物?

  想到小主子說不定會喜歡的,便心頭一喜,可再一瞧見她臉上的胎記,眼裡就含了幾分歎息,加上聽見郝管事說她竟然還識字,馬上又肅然起敬
了。

  「櫻姑娘。」年紀略長的荷香笑著道:「妳才到這裡來,還不太習慣吧?以後日子長了就好了,咱們府裡主子不多,各有各的屋院,只管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就行了,妳不要太擔心。」

  「好。」櫻寧察覺到她的善意,微笑著點點頭。

  年紀較小的繡菊也靦腆地告訴她,小侯爺住在『望塵軒』,那裡是整個府內最漂亮、安靜的地方。

  「我們帶姑娘先去見見王嬤嬤,她是『望塵軒』的執事嬤嬤,小侯爺剛才出門去了,估計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侯府很大,三人一路走、一路說著話兒,穿過月洞門、走過穿山遊廊、踏上流水小橋,不時碰到府裡各房的丫環們,一聽說櫻寧是新進府去侍候小侯爺的,臉色又是慶幸、又是同情。

  有人歡天喜地,「謝天謝地啊,總算不會派我去『望塵軒』伺候小祖宗了!我在那兒待了三天,小侯爺天天晚上扮鬼嚇我,害我夜夜作惡夢……」

  有人驚魂未定,「是呀,我去年和珠兒派過去照顧小侯爺,不知道那小祖宗在肉羹裡摻了什麼東西讓我們倆吃了,回來足足吐了半個月,差點就吐死了。」

  還有人好心提醒道:「這位姑娘,妳可要當心呀!小侯爺要妳吃什麼,千萬別吃,睡覺前一定先瞧瞧被窩裡有沒有什麼活物兒再上床,哎喲、媽呀,一說我就全身起雞皮疙瘩了……」

  丫頭們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荷香和繡菊一臉尷尬,本來還想給這才來的姑娘留個好印象,這下全完了。

  「櫻姑娘,妳別聽她們亂講,少爺年紀還小,個子雖然看起來高了點,可還不滿十四呢!玩性重也是難免的……」

  「是呀,小侯爺……心眼其實不壞……」

  櫻寧聽得抿嘴直笑,心中不由對那被人形容得宛如惡魔在世、諸人避之不及的小侯爺生出了幾分好奇。

  來到『望塵軒』,櫻寧被帶到執事的王嬤嬤面前。

  那王嬤嬤年紀莫約四旬,乾瘦爽利、眼神尖銳,隱隱透著幾分刻薄,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櫻寧,似笑非笑地道:「櫻姑娘是吧?這整個京城都知道軒轅侯府不是小貓、小狗都能來的地方,所以我老婆子得先把話說在前頭,既然姑娘自願擔了這份差事,那就好生伺候主子,伺候好了,一呢,不枉主僕一場;二呢,主子也不會虧待了姑娘,可千萬別學那些膽大包天的狐媚子,一心想著往主子床上爬……」

  櫻寧聞言面色一窒,略為尷尬,心想:老天爺,那小侯爺不是才十三、四歲?就有女人打他主意了?

  「方才小侯爺出府去了,荷香,妳帶她先下去收拾一下,晚上等小侯爺回來,再來見見主子。」

  王嬤嬤三言兩語打發了櫻寧,荷香趕緊應了聲,帶著櫻寧下去了。

  『望塵軒』雕樑畫棟、佈置精巧,櫻寧在最靠東側的那一間屋子住下,房間不大,裡面倒也收拾得乾淨整潔,一桌一椅、兩隻櫃子、一張小床,上方垂著乾淨的布帳,榻上擱著的被褥都是新的。

  一出門,不過三十米就是間小廚房,裡頭家什齊全,聽荷香說,這裡每日都會有專人送來新鮮的蔬果,晚間小侯爺餓了,婆子們就在這弄些吃食,只不過小侯爺不大喜歡。

  荷香還悄悄地告訴她,在這『望塵軒』裡服侍小侯爺的丫頭,趕趟兒似地換了一撥又一撥了,走馬觀花似的,也數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個了,有的是被小侯爺嚇走的、有的是王嬤嬤瞧不上眼的,如今除了她和繡菊,也就只三個年紀小且本份的丫頭、四個小廝並兩個粗使婆子,十來個人在這『望塵軒』照顧小侯爺的日常起居。

  櫻寧跟荷香說了說話,又被帶著去熟悉『望塵軒』,用過晚飯,那素未謀面的尊貴小侯爺還不曾回來,她便一個人悄悄來到屋外。

  侯府晚間的景色更加不錯,皎潔的月光灑滿了整個園庭,連遠方的樹林都被披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輝。

  她緩緩地走著,忽然嗅到空氣裡浮動著一股極淡的桂花香,不禁有些微訝。

  舊時在這驪京的家裡,就種著好幾棵成年的桂樹,樹身粗得她與弟弟手拉著手才能合抱過來,到了蓬山後,這不耐乾旱瘠薄的樹就很少見了,縱使見到,也是枝葉稀少、葉片瘦小,不開花或很少開花。

  她沒想到這侯府裡也栽植著這屬於秋天的樹,而且還長得這麼高呢!

  足有七、八米的高度,灰褐色的樹皮無比粗糙,枝葉繁茂、亭亭如蓋。

  一小簇、一小簇如米粒的花朵藏在厚實的枝椏間,散發著清雅的香氣,令人頗為神清氣爽。

  但,櫻寧的注意力很快從那些細碎花朵中轉移開了,她聽到了極輕的啜泣聲。

  是誰在那兒呢?

  她心裡剛冒出這個想法,蓮足已經朝那裡走去了。

  剛踏出幾步就一眼看見,那粗壯樹身的一側,有個人正靜靜地坐在那裡。

  那是個少年。

  他正席地而坐,一身白色的錦服,一頭如墨般的髮絲被上好的羊脂玉髮簪束起,腳上的靴子全是泥土,腳邊還滾著一隻空酒壺,他卻不以為然,單薄的身子半是蜷縮、半是倚靠在樹幹上,仰著修長的頸脖,抬頭默然地遙望天空。

  少年有著極完美的側面輪廓,鼻樑挺拔、睫毛濃密,雖然離他仍有些距離,櫻寧看不到他的神情,可然而僅僅只是這麼看著,卻無法忽視他全身都流露出一種極度的哀傷,以及從眼角滑落的淚水。

  櫻寧驀然收住了腳步,蓮足緩緩朝後輕移,想趁他還沒發現自己時離開這裡……這種時候,應該沒有人會願意被別人打擾吧!

  可是,這樣輕微的舉動還是驚擾了少年。

  當她扭過頭,正欲轉身之際,他驀地轉過臉,淚水都還來不及擦拭,冷然的視線已直直地向她掃過來。

  櫻寧微微地愣住了!

  那少年紅唇齒白,略上挑的濃眉下是一雙極好看的眼睛,眸黑如漆,瞳仁又如星河般燦爛,散發著璀璨的光芒,宛如黑夜裡的繁星。

  眉宇間的神情明明還帶著些微稚氣,可又散發著天生的驕傲、冷然和貴氣,真是……好俊的一張臉!2

  少年乍見到她,略有些醉意的冷眸中,迷茫還未散盡,怔怔地看著她,張了張嘴,半晌才發出好聽的聲音。

  他問:「妳是……天上的仙女姐姐嗎?」

  櫻寧愣了片刻,意識到自己應該趕緊離開這裡,只看這少年的穿戴,就知道他絕對不會是個平常人,然而下一秒,她的腳步就被少年的喃喃自語硬生生地給定住了。

  「仙女姐姐……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娘親的忌日,我去南安寺燒香了,讓菩薩保佑娘親在天上好好的,不要再受苦了……」

  「仙女姐姐,如果妳在天上見到我娘親和爹爹,一定要告訴他們,墨兒很想他們,吃飯的時候想、唸書的時候想、作夢的時候也想,如果他們願意,就來看看我……」

  「墨兒不是故意害死娘親的,別人都有爹爹和娘親,墨兒好羨慕……」

  櫻寧的心一下子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緊緊地揪住了,微微泛著疼意。

  身為女子特有的母性,在這個十五歲的少女內心深處湧動出來,她不禁對這個失去雙親的少年充滿了憐惜。

  「仙女姐姐,妳為什麼不理墨兒?」

  「墨兒很壞是不是?娘親因我而死、父親不要我、爺爺不喜歡我、連兄長也去了邊關……他們都討厭墨兒……每個人都討厭……」

  「仙女姐姐……妳也討厭墨兒嗎?妳不要走,跟墨兒講講話好嗎?」

  少年的聲音顫抖著,滿目憂傷地盯著月下的仙子,見她側身而立,似走欲留,面朝自己的那半張玲瓏臉孔,細緻清麗,在淡淡月光下,肌膚顯得細膩如玉,透著秋水盈盈般清雅脫俗的氣質。

  當輕薄的、纖塵不染的月白衣衫被晚風拂拭著,那儷人恍如隨風漸起、宛如翩翩欲飛的蝶翼。

  「仙子姐姐,妳要飛走了嗎?」

  他發出驚歎,聲音裡還有屬於少年的真純和幻想。

  他好想走到她身邊去,可是又擔心她突然間會消失不見,心裡正在躊躇不定時,驀然聽到一個悅耳輕柔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是那麼的柔美婉轉,像是擁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瞬間撫平了他內心的不安。

  他欣喜地看著仙女姐姐……沒錯!她正在對自己說話呢!她在問他:「你知道嗎?月亮上也有一棵桂樹呢。」

  少年又驚又喜,忙不迭地點頭,聽她用清柔的聲音繼續對自己道:「聽說那棵樹有五百多丈高,下邊有一個人每日都用斧子不停地砍伐著它,可是每次砍下去之後,被砍的地方又立即合攏了,因此幾千年來,隨砍隨合,那棵桂樹才永遠沒有被砍斷。」

  「那個人是不是叫吳剛?我偷偷聽到胖廚娘給她兒子講過,真好聽。」

  這樣的傳說,本應該是母親送給孩子的枕邊故事,例如她,就是從母親口中聽來的,可是這少年,卻需要去偷聽。

  「是的。」櫻寧心裡一酸,語氣和神情越加柔和,她始終側身而立,不想讓他瞧見自己缺損的容貌,也不願打破他這份可貴的純真。

  這少年,輕而易舉地就令她想起自己遠在蓬山的弟弟們,或者在這一刻,她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稱職的小母親。

  那是幼年時孩童常玩的遊戲,在田梗邊用泥土搭著灶台,拜堂成親、辦桌辦酒,她是姐姐,自然扮成溫柔嚴厲的母親,養育兒女,很快就過完了一生。

  「可是,仙女姐姐……」少年惑然地問:「吳剛為什麼要砍樹呢?」

  「因為那個吳剛原本是個凡人,後來跟著仙人修道,所以才能到天界,可是他在天庭上犯下了很嚴重的錯誤,於是神仙就罰他到月宮,日日夜夜做這種苦差事,以示懲處。」

  少年眨眨眼睛,遲疑地輕聲問:「做錯事,就一定要受罰嗎?」

  「嗯。」

  「這樣啊……那我、我以後再也不拿火去燒郝管事的屁股、不用剪刀去剪綵霞姐姐的辮子、也不會把荷香姐姐推到荷花池裡、不在繡菊姐姐的被窩裡放蛇、更不會讓平安頂著蘋果當箭耙子了……」少年開始一臉虔誠地真心懺悔起來。

  呃……

  櫻寧聽出了一頭冷汗,眼前這麼好看的少年,竟然會做出一籮筐的惡事嗎?

  「但是、但是那個艷姨娘真的是很討厭!我頂多、頂多不理她就是了。」少年下了決心。

  唔,孺子可教也,櫻寧微微地笑起來。

  「仙女姐姐,妳一定要去告訴我娘親和爹爹,墨兒這次真心知道錯了,今後再不做那些壞事了,請他們不要生氣……」

  少年的語氣充滿了真誠,他第一次相信,原來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呢,仙女姐姐會將他的話帶給天上的父母,所以他要努力地改掉錯誤,不讓他們失望。

  少女滿意地輕吁了口氣。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這才叫作「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沒想到自己到軒轅侯府的第一天,就成功規勸了一位迷途少年,也算是件功德吧!

  櫻寧輕笑著點點頭,對他承諾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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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3 07:33:0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7 編輯

第四章

  好?

  好什麼?

  好個鬼!

  如果當時櫻寧知道,自己一時的同情和憐惜,換得的卻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折磨,她就會在看到那個小魔頭的第一眼,毫不猶豫地閃老遠!

  天空剛泛起了魚肚白,櫻寧就早早地起了床。

  「灑掃庭院」這事自有人做,但黎明還是要靠自己「即起」。

  梳洗過後,她到小廚房先熬了燕窩粥,並著府裡的廚房送過來的蒸餅和一些小菜,用木盤端了,才跟著荷香來到小侯爺住的屋子。

  因她還未跟這位小主子正式見過面,於是留在外間擺放早膳,由荷香和繡菊捧著盥洗的物件進了內室。

  這間屋子極其寬敞,雪白的牆壁上掛著數幅字畫,高大的多寶格上放滿了各種珍貴的玉器古玩,紫檀木的家俱描金雕花,一應俱全。

  屋內靜悄悄的,香爐裡熏著淡淡的篆香,嫋嫋香煙、卷舒聚散,僅僅聞著就有種恬淡寧謐的滿足。

  梅花式的洋漆小几上一隻晶瑩剔透的玉瓶,插著剛剪下來的、還帶著露珠的綠菊,指頭大小的南海珍珠穿成珠簾,靜靜地低垂著的。

  再往內去,就是一道華貴的深紫色幕簾,將內外兩間隔斷,此時裡面正傳來對話:「荷香姐姐、繡菊姐姐,你們先別忙了,我有話跟你們講。」剛睡醒的少年,好聽的嗓音裡含著慵懶。

  「少爺。」荷香的聲音含著驚訝,「您有何吩咐?」

  「嗯,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情,對不起,我以後一定不再欺負你們了,我會好好改過的!」十四歲的少年努力地展示自己洗心革面的決心。

  「小侯爺?」

  「小少爺?」

  可惜荷香和繡菊卻不給半點面子,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手裡端著臉盆和茶碗差點失手掉在地上。

  錯了?

  改過?

  對不起?

  開玩笑!小侯爺的詞典裡有「知錯就改」這四個字嗎?再說,她們只是丫環,哪裡擔得起這三個字?

  荷香和繡菊被嚇傻了眼。

  「是真的,荷香姐姐,我以後不會再推你進荷花池了,雖然你已經學會了游水。」小主子繼續表決心。

  荷香一臉驚慌,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小侯爺該不是魔怔了吧!

  「相信我,繡菊姐姐,我以後不會再把蛇放進你的被子裡了……嗯,還有死耗子、癩蛤蟆也不會再出現了。」

  繡菊的嘴張得足以吞下一整顆雞蛋,手裡的銅盆再也端不住了,「砰」的一聲落到地上,頓時水花四濺。

  饒是荷香到底年紀大一點,她以最快的速度回過神,轉身掀開簾帳,撥腳就朝屋外奔,扯著嗓子大叫:「不得了啦……平安、平安!快去請管家來……還有那個誰?柱子,趕緊去請大夫呀……」

  「搞什麼嘛?」倚在鋪著金錢蟒條褥床榻上的少年坐起身,側耳聽著院落裡兵荒馬亂的動靜,忍不住嘀咕一聲,再看到繡菊正手忙腳亂地在收拾滿屋的水漬,唇角就揚起忍俊不禁的弧度。

  輕盈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輕輕地傳來,他懶洋洋地抬了掀了下眼簾,瞥了來人一眼。

  僅僅一眼,就足以令那張俊臉上的顏色由訝異到錯愕、再由氣惱到憤怒,乍然變色了!

  原來櫻寧方才在外面聞得裡頭聲響,又見荷香發狂般一溜煙跑出去了,心下詫異,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因此才面帶疑惑地走了進來。

  誰知剛撥開珠簾,一抬頭,她就與一道難以置信的目光相對上了。

  她知是他……昨晚的少年。

  在外間聽到他的聲音後,燦若星辰的眸子便忍不住染上了笑意,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出現有多麼令少年火大,甚至在進屋後,還後知後覺地帶著盈盈笑意望向對方。

  可是!在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少年臉上,櫻寧看不到那晚的純淨、快樂和依賴,那雙明明是與夜幕下無異的漆黑眼眸,此刻卻隱匿著冷厲的冰刀,完全與當日那個因思念母親而傷心哭泣的少年判若兩人!

  櫻寧心裡忍不住一緊,屈膝行了個禮,輕聲道:「櫻寧見過小侯爺。」

  大概是生性如此,儘管心裡忐忑不安,她的聲音依然保持著平靜無波,彷彿此時此刻才是兩人的第一次碰面。

  這使少年更冷地瞪著她,刀子一樣的目光將她從頭至腳掃過,最後停留在那右臉上的胎記,良久,才恨恨地從牙關裡蹦出兩個字:「是你!」

  繡菊由於太過驚訝小主子大清早的怪異,並沒有發現兩人間的波濤暗湧,還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地拿著抹布擦地板上的水。

  櫻寧不卑不亢地立在那裡,身體略為僵硬。

  緩緩回靠到舒適長枕上的少年沒有再開口,一雙冒火的眸子卻死死地瞪著她。

  華麗緞被下的雙拳握得死緊……只有這雙手的主人才知道,自己的心頭,有多恨!

  她、欺、騙、了、他!

  僵持了一會,櫻寧覺得自己好像有必要向這位小侯爺解釋一下,正欲開口,忽聞外頭一陣腳步紛亂,一群人如流水般頃刻之間湧進了屋子。

  她立即收回了解釋的念頭,向後退了退,低調地站在了幕簾邊,佯裝沒察覺到少年冰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從少年的角度看過去,少女那微仰的尖尖下巴、修長的雪白玉頸,勾勒出一抹優雅且孤傲的弧度,彷彿有一股不自覺的藐視意味,看在眼中,自然越發惱羞成怒。

  她騙了他!拿他當傻子一樣耍,竟然還瞧不起他?

  真是豈有此理!

  少年此時氣得只差用眼睛在櫻寧身上剜出兩個洞來,後者卻全然不知,只坐壁上觀,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剛進屋的那幾個人來。

  最先進來的是個年近四旬、穿著朱紅綢緞長袍的胖男人;接著是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哪裡都能灑下一片脂粉味兒的妖嬈少婦;這兩人身後還跟著神情小心的白鬍子管家、『望塵軒』的執事王嬤嬤,以及額頭冒著細汗的郝管事;再往後,就是滿臉緊張不安的荷香和平安。

  那肥胖男人面大如盤、滿臉橫肉,體型大概有郝管事三個大,第一個衝進來的是他,口裡大呼小叫地喊著「小侯爺」的也是他。

  可笑的卻是,第一眼不是看向床上的少年,而是色瞇瞇、直勾勾地盯著櫻寧瞧,但轉眼在看到那張粉臉上大煞風景的胎記後,心下就暗自生起郝管事的氣來。

  實在想不明白,那一板一眼、謹慎小心的郝管事,怎麼有這本事能找來一個,頭一眼能令人眼睛一亮、第二眼就能教人生厭的醜丫頭來呢?

  妖嬈少婦倒是掩飾不住的滿臉高興,一雙媚眼兒有些輕蔑、又有點自我感覺良好地掃了眼站在幕簾前的少女。

  漂亮的東西人人都喜歡,這話沒錯兒,可漂亮的、卻有缺憾的東西就還不如那平凡的呢!何況是跟聲色俱佳的自己比?

  這一想越發覺得有優越感,女人扭著細如水蛇的腰肢來到床畔,滿臉關切地伸出尖尖玉指,就要去摸少年的額頭,「啊唷,小侯爺這是怎麼了,病了嗎?發不發熱?還是心裡不舒服了?快跟艷姨娘說說……」

  少年正眼也沒瞧她,只將頭一偏,躲開她的手,厭惡地冷說了聲:「滾開!」

  那艷姨娘討了個沒趣,臉色不由一僵,下一秒又訕訕地笑道:「瞧這孩子,不僅長得像侯爺,連這脾氣倒也是差不多呢!」

  眾人心裡一陣好笑,老侯爺生得五大三粗,小侯爺卻是相貌俊秀,明明是隨了自己的娘親;再說,老侯爺是個直腸子,小侯爺心眼兒卻比世人都多,這艷姨娘可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艷姨娘請坐吧,這麼早早地就過來了,還沒用早膳吧?荷香,你怎麼還愣著?還快給艷姨娘和舅老爺倒兩杯茶來。」

  荷香應了聲,趕緊去倒茶。

  櫻寧見那王嬤嬤一反昨日見自己時的傲慢刻薄,對這位艷姨娘十分的慇勤,又是佈置座椅、又是親自奉茶,不禁暗想,這艷姨娘大概是雲萬里的姬妾,雲萬里的孫子厭她,倒也平常。

  這時,老管家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小侯爺,是不是新來的這丫頭不合您心意、得罪了您?」

`  少年不說話,只睨了對方一眼,冰冷的眸光又很快落到櫻寧臉上。

  那眼神有恨、有惱、有怒,還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看得膽子本來就不大的郝管事心驚膽顫,也趕緊站到老管家身邊,對少年打了個揖,小聲問:「主子若是不喜歡這丫頭,小的就把她領走了,等再找著合適的送過來。」

  少年還是不吭聲,郝管事進退兩難,不知道這小主子心裡究竟打著什麼算盤。

  「哎哎,既然小侯爺不喜歡,剛巧我那裡缺人手,不如就讓這丫頭到我屋裡頭去吧!」舅老爺適時地冒出來,「雖然醜了點,不過另一邊臉還算能看,大不了讓她天天戴個面紗啦……」

  艷姨娘嘴裡的一口香茶沒含住,「噗」地噴了出來,接著笑得花枝亂顫,王嬤嬤也陪著笑,唯有郝管事心下暗道不妙。

  滿府裡誰不知道這舅老爺一向好色呀!仗著是去世老夫人的遠房外甥,好吃懶做、游手好閒,一把年紀了不好好成家立業,每天盡朝青樓鑽,府裡的丫頭們也不怕他,膽子大點的當著面就連諷帶刺,他竟也不覺害臊,只當打情罵俏了。

  可這櫻姑娘不是府裡的家生奴才,沒個人撐腰,看樣子人又樸實溫順,小侯爺孩子心性,還不解事,頂多就是搞些惡作劇出來,若是真去了舅老爺那邊,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萬一要是出了什麼事,可是誤了這姑娘一生啊!

  「怎麼會呢?」

  幸好,郝管家耳裡傳來少年冷冷的聲音,不禁鬆了口氣。

  臉色不大好的小侯爺總算開口了,眾人見他扯唇笑了笑,才慢慢道:「這丫頭我很喜歡,就讓她留在這裡吧!」

  他的語氣和笑容,莫名地令櫻寧的背脊竄過一陣寒意,像是被蛇盯住的感覺。


  ★★★★★★


  不過寥寥半月,櫻寧就開始身體力行地懂得,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前幾天還好,小侯爺照常進宮去上學了,後來聽說自己視為兄長的聶家公子從邊關回京了,歡天喜地地蹦躂著就不見了人,之後幾天不是住在聶府,就是在宮裡晃悠、參加各種宴會。

  剩她與荷香、繡菊,三人每天收拾完屋子,就在長廊下坐著,做做針線、聊聊府裡的事兒,很是輕鬆自在。

  「那艷姨娘是簡國公送給老侯爺的,進府裡才一年,就作威作福起來,打罵起丫頭來絕不手軟,心可狠呢!」

  「還有那舅老爺,也是著三不著兩,看到丫頭裡略有個平頭整臉的,就挪不開腳了,要不是老侯爺看在死去老夫人的份上,早把他掃地出門了。」

  「唉,其實少爺只是脾性古怪了些,櫻姑娘,你往後只要順著他就好了……」

  「老侯爺平時也管得少,以前聶家少爺還在府裡時,小侯爺還能聽他的話,後來連聶少爺也去了邊關,沒人管了,難免性子就刁鑽了一點……」

  「說起來,少爺也怪可憐的,一出生就沒了爹娘,兩年前無意間聽見,自己的親娘是生自己時因難產去世的,想想多受打擊呀!從此就再也不肯過生日了。」

  櫻寧一面聽著,一面手中不停,幫著荷香、繡菊給絲線打絡子,又隨意地問了些府內的事情,三人說說笑笑,時間倒也過得飛快。

  這一日,到了黃昏時分,卻聽到『望塵軒』外傳來平安的聲音。

  「少爺回來啦!」

  荷香和繡菊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過去迎接小主子。

  雲墨大步走進庭院,修長的身上穿著一襲白色的錦袍,以金冠束髮,明明比櫻寧小兩歲,個頭卻已經比她高出了好些。

  他狹長的眼角冷漠地掃向站在廊下柱子後的鵝黃色纖細身影,不動聲色地在心底輕哼一聲,目不斜視地進了屋子。

  晚膳時,櫻寧再次見到數日不曾照面的雲小侯爺。

  他獨自一人坐在長長的條型餐桌上,桌上照例擺了滿滿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僅聞著香味兒就令人飢腸轆轆。

  燒花鴨、汁鯽魚、芙蓉燕菜、什錦蘇盤、三絲湯、蟹肉羹……櫻寧僅看了其中幾道,就知道這軒轅侯府裡的廚子不是西貝貨,甚至排場堪比宮廷啊!

  荷香和繡菊兩個一左一右站著,正在慇勤地幫小侯爺布菜,他卻神情冷懨,似沒胃口,面前一大碗熱騰騰、碧瑩瑩,蒸的綠畦香稻粳米飯動也沒動,一掀眼簾,盯著正前方的一隻盤子。

  盤子裡盛著幾隻餅,晶瑩透亮如同水晶石一般,金面銀幫、起皮掉酥,一看就令人垂涎不已。

  「那是什麼?」雲墨眨眨眼,印象中似乎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

  「少爺,那個是『水晶餅』。」

  「端過來。」

  「是。」繡菊趕緊端過來,放到雲墨面前。

  他夾起一隻,先是打量了一番,才送到唇邊,張嘴咬了一口。

  嘩!不得了,這東西不僅看著漂亮,入口便涼舌滲齒、甜潤適口,好吃!

  「少爺,這餅怎麼樣?味道還合口?」荷香和繡菊相互對視一眼,笑咪咪地問。

  「府裡的廚房什麼時候會作這種東西了?」他很快吃完一個,又拿起第二個。

  「不是廚房作的。」

  「那是哪裡來的?」他又解決掉一個,吃得很歡。

  「是櫻姑娘作的,說是家鄉的小吃,桌上的菜都是府裡的廚房送過來的,唯有這餅是今天咱們院裡自己開的伙。」

  荷月和繡菊見主子吃得開心,心裡也高興,嘰嘰喳喳地介紹:「院裡的人下午都吃過了,櫻姑娘手藝真好,對了,上次您吃的西瓜盅也是櫻姑娘作的,味道挺特別的,您說是不是?」

  聞言,雲墨差點噎住,立刻將咬了一半的餅連著筷子一齊丟到盤子裡,碰都不想碰了,還將惱怒的眸光直直地掃向在門外候著的少女。

  只見她穿著一身極樸素的杏黃繡衣、月白羅裙,外罩一件花色同樣樸實的裌衣,烏黑的秀髮長及纖腰,被簡單地挽成了髻,只有幾綹垂落在肩頭,這樣普通的裝扮,都能讓他常常盯著看好一會。

  看什麼?

  看她,看她的一顰一笑、看她的-言一行,她的每一種神情、每一個動作,甚至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漠然置之,都教他看得怒火中燒。

  沒錯,他很生氣!

  所有的人都在關心他、注意他,唯有她不是!

  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淡然處之的態度,根本就沒將他放在眼底、根本就是在藐視他!

  想到這裡,少年生氣地一推盤子,低吼出聲:「拿走!一點也不好吃。」

  忠心耿耿的丫頭們聞言,又著起急來,不知道這小祖宗又是哪裡不對勁。

  「少爺,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蔣大夫過來瞧瞧?」

  「是這些菜都不合您的胃口嗎?要不先撤了再換些別的?」

  一時間,這個問、那個勸,忙得不可開交。

  可惜,雲墨根本不買帳,橫豎就是不吃,冒火的眼睛一直瞪著門外的沉靜少女。

  縱然荷香和繡菊兩人再沒眼力,也察覺到小主子的不對勁,是打從那早上看到新來的櫻姑娘後開始的。

  平日裡胡作非為、不亦樂乎的小侯爺,臉上總是掛著促狹的壞笑,這些天卻一直生著悶氣,連笑都懶得笑了。

  這就教人弄不懂了,若是不喜歡櫻姑娘,幹嘛留下她?若是喜歡人家,又怎麼總是一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模樣?再說,這餅明明就很好吃,他一開始不也吃得挺歡嘛!現在怎麼又不高興了呢?

  丫頭們弄不明白,只好繼續苦口婆心地勸:「您多少再用一點吧!要不您的身體怎麼受得了呢?」

  「是呀,少爺,萬一教出京了的老侯爺知道了,可怎麼得了啊!」

  「說不吃就不吃!煩死人了!」小侯爺語氣很冷,顯然很不耐煩。

  櫻寧安然地站在門邊,聽著少年使性子、發脾氣,還有忠心的丫環們輕言細語、無比耐心的勸慰聲,心兒卻早已飛到了千里之外的家鄉。

  一個人用飯,應該是件很淒涼的事情吧!

  再多的美食擺在眼前,卻無人分享,只怕也會使人覺得索然無味吧!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在家中時,和母親、弟弟們圍坐在一張圓桌邊吃飯時的場景,雖然不過家常小菜,卻和樂融融。

  而母親,連年過節時也總是不忘在桌上替下落不明的父親擺一副碗筷……溫暖、牽掛、關懷,混成淡淡的幸福,那才是家的感覺。

  可是這少年呢?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櫻寧心中悸動,不禁回過頭朝屋內看了一眼,恰巧正與另一道視線撞個正著!

  她靜靜地看著他,不驚慌也不謙卑,他眼神陰鷙冷厲,看不懂心思。

  終於,少年的薄唇一揚,叫她:「喂,你過來!」

  「是。」她依言施施然地走過去,站在桌側,福了福身,從善如流地跟著荷月她們一樣稱呼他:「少爺,您有何吩咐?」

  「想你也不是個愚笨的人,應該知道少爺我為什麼吃不下吧?」他挑釁地注視她。

  「回少爺的話,櫻寧並不知道。」她平心靜氣地站在他面前,沒有絲毫畏懼。

  就是這種神情、就是這種語氣!

  她分明瞧不起自己、在心裡偷偷嘲笑自己!那晚因思念娘親、傷心啜泣的他,外人何曾見到過?

  除了這個臭丫頭!

  乖戾陰沉地瞥了她一眼,他驀然嗤笑一聲,「因為你的臉好醜……」冰雪一般的黑眸冷酷無情地盯著眼前的少女,見她正隨著自己的話語低了頭、垂下長睫,卻沒有應聲,便火大的騰地。

  站起來,湊到她面前,一字一字、重重地道:「醜得教人……無、法、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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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3 07:45:46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8 編輯

第五章


  很長時間,她都低垂著臉,看不清楚究竟有沒有掉眼淚。

  拿著烏金筷的荷香、捧著白玉碟的繡菊,不忍又憂心地對視一眼,女孩子家的,誰不喜歡漂漂亮亮的?被小主子當著面說自己丑,就算再堅強的人也會受到打擊吧!

  但小主子怎麼可能有同情心呢?恐怕他只會落井下石、趁勢追擊!櫻姑娘真可憐,怎麼就這麼不討小侯爺喜歡呢?

  很顯然,雲墨也是這樣決定的,所以他重新坐回位置,又換了一種七分惋惜、三分誘惑的口吻,對她道:「不過這也不是沒辦法的事,我聽說宮裡頭有一種秘藥,可以把你臉上的胎記給弄沒了,你想不想試試看?」

  琉璃似的眸子泛著冷然笑意,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他胸有成竹、得意洋洋,他就不信她不動心!

  先是惡毒地給了她一巴掌,再拿出一顆誘人的棗引誘她,誘惑她跳進他剛剛挖下的陷阱。

  如果她點頭說「想」,那麼他馬上就去外頭弄些亂七八糟的藥水、藥膏給她抹臉,讓她變得更醜!或許他也會乾脆直截了當地跟她說「笨蛋,哪有那種東西?少爺我騙你玩的!」

  這都要看他的心情,但當她知道自己被耍了後,必定會露出失望的表情吧?

  還有什麼事能比成功地打擊到一個,在心裡偷偷瞧不起自己的人更加愉快的呢?沒有!

  想到這裡,雲墨渾身上下都來了勁兒。

  果然,沒讓他等太久,她便紅唇輕啟、開口了。

  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聽在雲墨耳中,竟沒有半點兒傷心。

  她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櫻寧並不覺得自己哪裡丑,也不想去改變什麼,多謝少爺費心了。」

  屋裡很靜,空氣凝固了,稍一碰觸就會爆炸。

  荷香和繡菊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喘,雖然她們很佩服櫻姑娘的膽量,下意識地覺得櫻姑娘的這番話沒有哪裡不對,但她們看到主子的臉色明顯沉了下去……

  一隻琉璃碗瞬間飛出去粉身碎骨了,接著他伸手指向屋外,聲音中的惱怒簡直令人害怕,「你給我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荷香萬分著急,如果櫻姑娘這時能好言求饒,那小主子應該會消氣吧?這櫻姑娘雖然來這裡時間不長,但那氣質、那性情、那份淡淡的清傲,連好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

  可再怎麼心高氣傲,畢竟也是個下人呀!為什麼就不能讓一讓呢?

  繡菊更是摸不著頭腦,小主子的性情雖然談不上好,但從來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就算府裡一些關於他身世的流言蜚語傳到耳中,也僅是一笑了之、不置與否。

  可今兒……這是什麼了?

  兩人在一旁拚命地給櫻寧使眼色,想讓她去說幾句好話,不料她竟然無比俐落地轉過身,腳步輕盈地朝外面走去,臉上甚至沒有半點驚慌或者委屈。

  倒是從來沒受過氣的小主子,像是被她的舉動給氣狠了,俊臉鐵青,連嘴唇都在發抖。

  後來的好一段時間裡,因小侯爺發狠話說不想再看見她,櫻寧倒撿了個輕閒,很自覺地避免在小霸王面前出現,更沒待在屋裡長吁短歎,不是去園子裡晃悠,就是幫著荷香去庫房領東西。

  有一次去領「褰衣坊」剛送來的冬衣,居然還很巧地碰見郝管事,俗話說:「頭回生、二回熟」,兩人很快熟絡起來,有時候還在一起聊上幾句家常。

  「郝管事,又有好幾天沒見您了。」她笑盈盈地迎上前打著招呼。

  「是呀,櫻姑娘,最近好嗎?在小侯爺那裡還習慣吧?」郝管事關心地問。

  「嗯,這裡很好。」如果那位小侯爺別給她那麼多臉色看的話,她大概會覺得更好。

  「那就好。」郝管事聽了挺高興。

  她瞧他神色匆匆的,關切地詢問:「您這是要趕著去哪兒呢?」

  「城東府中栽的桃樹、李樹到了春夏季節總是愛生蟲子,所以現在趁著要過冬了,趕緊找人拾掇、拾掇,預防一下。」

  她好奇地問:「城東府中?」

  「是呀,以前是宮裡御膳房的一個管事的宅子,後來被查抄了,因為那裡的景致跟別處完全不同,老侯爺十分喜歡,就找皇上討了來,每年夏天還會去那邊小住幾天。」

  「真的嗎?是什麼樣兒的?」

  「裡頭種著好些果樹,還搭著草廬、開著菜地,也正因為樹多,蚊蟲也特別多。」

  「郝管事,在我的家鄉有個除蟲的妙法子,您可以試試看。」

  郝管事好奇地問:「真的?什麼妙法?」

  櫻寧娓娓道來:「將一些野蒿曬乾,然後編織成草繩,每隔一段時日在樹下燃燒即可。」

  郝管事心頭一喜,「這法子甚妙!我會試試看,不如……煩請姑娘哪天有空,隨我一塊去那邊府裡瞧瞧做法可對?」

  「好。」

  少女笑起來,清澈的杏眼裡是不動聲色的慧黠。



  ★★★★★★



  『望塵軒』裡的這場冷戰,是雲小侯爺先挑起來的,最先按耐不住敗下陣來的,仍然是雲小侯爺。

  這天黃昏,剛用過晚膳,平安就被主子派來叫櫻寧過去。

  櫻寧正待在自己屋裡用飯,忽聽平安在外頭叫:「櫻姑娘、櫻姑娘!少爺叫你去呢!」

  咳!不知道那小魔王又想出什麼法子來對付她了。

  櫻寧應了聲,將碗筷放下後又洗了洗手,稍微整理了一下才出屋子。

  踏進主屋,剛走進書房,一眼便見到雲墨正坐在寬大的檀木案前。

  案上的紗燈明亮,映著一隻名貴的青玉把蓮水蟲荷沖洗,水一般的清澈透亮。

  雲墨正微低著頭,看著手裡的一幅字軸,無論從任何角度看,他都是個無可挑剔的翩翩美少年,可惜性情卻著實古怪,不易親近。

  聽見聲響,他便立即抬起頭來,一見她來了,眼睛頓時一亮,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很快收回視線。

  在那一剎間,櫻寧可以肯定,他在看到自己時絕對充滿了不懷好意……那個舅老爺同樣是不懷好意,因為眼底全是赤裸裸的猥瑣。

  可這十四歲的少年,絕對沒有那樣的意味,倒比較像是看見了某種好玩的東西,躍躍欲試地充滿了挑釁的慾望。

  腳步細碎,她輕盈地走到案前,曲膝對他施了個禮,很善解人意地不去提之前兩人的衝突,只問道:「少爺,叫櫻寧來有何吩咐?」

  雲墨當然也是個聰明人,神情雖懶懶散散的,一雙黑漆般的眸子卻是精神百倍地盯著她:「聽郝管事說你識字?」

  「是。」她點點頭。

  「哦,那就好,我今兒得了個好東西,給你瞧瞧。」說著,他將手裡的那幅字軸合起,遞向她。

  他年紀不大,再淘氣,平時也稱年紀略大的丫頭一聲「姐姐」,婆子們一聲「嬤嬤」,唯獨對櫻寧卻不肯喚這一聲,總是「你」來「你」去、頤指氣使,絲毫不將她放在眼裡。

  櫻寧雖不見怪,卻覺得今兒這語氣如此的謙遜,實屬難得了。

  櫻寧伸手接過,慢慢展開,僅一眼,心下已知曉,這卷字,是被當世稱為「書仙」的范夫人所書的「九宮山墓誌」。

  范夫人為當朝奇女子,其書法成就以楷書為最,筆力險勁、結構獨異,其源出於漢隸,骨氣勁峭、法度謹嚴,於平正中見險絕、於規矩中見飄逸,筆劃穿插、安排妥貼,大氣中毫無女子常見的忸怩和矯揉造作。

  可那范夫人是個怪人,書法譽滿天下,不知拒了多少名門子弟的求親,年近三十才嫁了個目不識丁的鄉村農夫,寧可流落鄉野、耕田織布,也不留戀繁華之地。

  因而民間流傳的手跡稀少,於是越發的千金難求,讓世人趨之若騖,人人都將她親筆書視作瑰寶。

  難得這本「九宮山墓誌」竟是真跡,也不知這小侯爺是從哪裡弄來的。

  紅唇微勾,手指細細地撫過字卷,像是在其中尋找舊日故人的蹤影。

  半晌,櫻寧才抬起頭,望向正鎖眉盯著自己看的雲墨,輕聲問:「少爺可是想習字了?」

  雲墨挑眉,「不行嗎?」

  「當然行。」她對這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少年,就像是對著正跟自己賭氣的弟弟,眉眼儘是耐心和悅,「不知少爺可曾聽過范夫人習字的故事嗎?」

  「什麼?」雲墨臉色一僵,「什麼故事?」

  沒有,從來沒有人對他講過故事。

  他自幼沒有爹娘,祖父忙碌於國家大事,教書的先生總是戰戰兢兢地說不完「之乎者也」,宮裡的學士說的長篇大論他壓根不愛聽。

  唯有她對他講過故事,耳朵裡聽著她動聽的聲音,雲墨心裡突然冒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滋味。

  「范夫人在幼時習字,只臨寫『千字文』,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寫到『謂語助者,焉哉乎也』,日以十本為率、書逐打進,對於一筆一畫,從來也不會馬虎草率,稍微有一點不符合心意,一定三番五次改寫過它,不怕麻煩,所以她的書法才會越來越精緻巧妙,終於自成一家。」

  「哦,是這樣?」他怔怔地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

  「是的。」櫻寧淡淡一笑,「少爺喜歡習字,這是好事,但不可急於求成,這篇『九宮山墓誌』太過精妙,初學者不得要領,反而容易誤己。」

  以手支著下頷,少年眼睛一瞇,「那你說說看,這字如何精妙?」

  「這篇字,論點畫,顧盼呼應,粗細變化有致,筆劃硬挺、直中見曲;論結字,內緊外松、奪取縱勢,講究變化、飄逸如仙,也不枉范夫人『書仙』的稱呼。」櫻寧一面說,一面欣賞那些字,心裡實在喜歡,話題卻倏忽一轉:「不過,依奴婢所見,小侯爺年紀還小,不如先學著臨另一篇『皇甫林碑』一些時日,才會更容易上手些。」

  聽得津津有味的少年,在聽到最後那一句,倏地扯唇一笑,笑容裡忽然充滿了惡趣味。$ u5 O5 b% i- J/ e! z4 D, u2 Z3 Q5 r

  「你弄錯了。」

  櫻寧抬頭看著他。

  「這裡頭的筆法的確難以掌握,我年紀比你小,不如就由你先把這卷字臨摹一遍,讓我瞧瞧難不難學。」

  他的用意原來如此,櫻寧恍然大悟,面上卻不動聲色,微微頷首:「既然是這樣,櫻寧遵命。」

  「乾脆你現在就寫吧,這兒桌案也有、筆墨紙硯也有,就不必回你屋裡去了。」俊臉越發笑得開懷,彷彿天真的孩童,笑容純淨、絕不冰冷,更沒有半點雜質,充滿了令人無法拒絕的期盼。

  「我挺喜歡這卷字的,想早日練好了寫出來叫人送到邊關給聶大哥瞧瞧去。」

  「是,少爺。」她沒有任何遲疑便欣然領命,跪坐在案側,微垂著頭,柔指攏起寬大的衣袖,露出一隻纖纖如削□的雪白素手,姿態優雅地研起墨來。

  黑眸盯著那雙玉手,像是憎惡自己的心亂般,少年電光火石般扭頭移開視線,嘴中卻問:「什麼時候可以寫完?兩個時辰夠嗎?」

  「可以。」手指的動作並未停,她輕執玉管,在鋪好的雪白浪箋紙上緩緩落筆。

  空氣中淡淡的篆香令她身心寧靜,加上又是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紅潤的唇畔便微微地上揚。

  她的儀態優雅端莊,烏黑的髮絲映著雪白的芙頰,燈影下,這張有著缺陷的容顏,竟清麗不可言,雲墨不禁失了神。

  皇宮中、京城裡,國色天香的女人、英姿颯爽的女人、口蜜腹劍的女人、楚楚動人的女人……多得猶如過江之鯽,如亂花入眼,他看得多了,可是怎麼會覺得這稱不上好看的女子是與眾不同的呢?再說,她不只是個廚娘嗎?

  這篇「九宮山墓誌」共有四千九百二十四個字,整篇字筆力險勁,猶如龍蛇戰鬥之象,又有雲霧輕籠之勢,風旋雷激、操舉若神,既有男子的豪邁,又有女子的婉約。

  就算那些善書法的先生們心無旁鶩地臨完一整篇,也得三個多時辰,一個小廚娘竟只需兩個時辰?

  哼,吹牛的吧!

  少年疑惑的視線轉開,硬逼自己從少女臉上收回好奇與質疑。

  月牙兒漸漸升到高空,紗燈內的燭火依然明亮。

  坐在案幾後讀書的少年,時不時抬頭偷望對面疾筆如飛的少女,根本靜不下心來溫習今日宮中師傅教導的功課,眉宇間流露著連自己也不知道的情結。

  而櫻寧……簡直是沉醉其中了!

  「范體」有「八訣」……如高峰之墜石、如長空之新月、如千里之陣雲、如萬歲之枯籐、如勁松倒折、如落掛之石崖、如萬鈞之弩發、如利劍斷犀角、如一波之過筆。

  她一直記著這些,記得很牢呢!

  那雙帶著薄繭卻始終溫暖的纖手,輕輕握住女童還握不住筆的小手,一筆一劃、一絲不苟地教她寫著字,一老、一少快樂地沉浸在書寫帶來的快樂中,窗外的竹林沙沙,是風掠過時的眷戀。

  終於落下最後一筆,櫻寧輕輕地吁口氣,將筆擱到架上,再把寫滿了字的宣紙推至怔忡的少年面前,「少爺,奴婢寫好了,先告退了。」

  這還不到兩個時辰呢!那小廚娘又在唬弄自個兒嗎?

  雲墨微微蹙眉,狐疑地目送她走出去,直到纖細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收回目光,低頭看向桌上的東西,霎時一愣。

  只見雪白的紙張上寫滿娟秀清麗的字跡,他越看越驚奇,細看就會發現,雖然同為女子所書,可那些字,每一個都竟像是出自「范體」一派,參差錯落、大小有致、靜中求動,行距、字距寬疏明朗。

  不禁令人咋舌,這一個小廚娘,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驚歎的目光落在末尾,她竟然還在那裡多寫了四句短詩:「君子慎所履,小人多所疑,尼甫至聖賢,猶為匡所縻。」

  縱使雲墨的書念得再爛,他也明白她在譏諷自己的行徑是小人,當下氣不打一處來,恨恨地將那張紙揉成一團,用力摔到地上,咬牙切齒地低叫一聲:「顏、櫻、寧!」

  天空中星羅棋布,夜已漸深了,年紀略小點的丫頭們都點頭晃腦地打起了瞌睡,唯有荷香和繡菊一臉擔憂地守在書房外,見她出來,總算鬆了口氣。  

  櫻寧與兩人說了幾句話,便出了正屋;深秋的風吹得人有些涼意,她打了個寒噤,不禁攬緊衣衫,快步朝自己所住的屋子走去。

  她沒料到自己與這小侯爺的關係會弄成這樣,她清楚他一直在找她的碴!

  出言羞辱、刻意為難,顯而易見那少年有多麼的不喜歡她。

  那一晚,她曾想過這哭泣的少年可能是這府裡的主子,更有可能就是那軒轅侯雲重山的孫子。

  原本她以為,少年的玩劣和任性,有天性、也有刻意,叛逆的年齡,需要有個人能去引導開解,她願意當那個人。

  因此,當她第二日在外室聽到他對荷香、繡菊的保證時,心裡不是不高興的,高興到根本沒有去想,萬一被他發現自己就是他誤認的「仙女姐姐」,他會不會吃驚、會不會生氣?

  甚至她還抱著僥倖心理,或許他沒認出自己來呢!

  沒料到的是,他不但認出了自己,還記上了仇!

  其實,身為老侯爺唯一的孫子,軒轅侯府唯一的繼承人,雲墨其實也挺忙的。

  白日裡,他要進宮與那些皇子、世子們一道讀書做學、學習騎射;下了學回侯府,還要絞盡腦汁地想著花樣刁難她。

  她的被褥裡先後被青蛙、蟾蜍、土蛇光臨過,甚至有一次還有一隻烏龜慢吞吞地「到此一遊「,她瞧著那縮頭縮腦的小東西,敲敲牠的殼,輕笑起來。

  這些孩子賭氣般的行為,並不會教櫻寧覺得太氣惱,反而忍俊不禁「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一一化解。

  說到底,她心裡拿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貴族少年當弟弟,但明顯這小侯爺比家中的弟弟遠遠要頑劣多了!

  可惜,她的不以為意和刻意地退讓,不僅沒有使雲墨收斂,反而變本加厲起來,弄得荷香和繡菊更加心有慼慼焉,不約而同地認為那天早晨幸好沒上當,聽信小侯爺的懺悔,看吧?這果然又是小侯爺耍的新花招!

  當然,實在在這裡待不下去,她還可以一走了之,留在軒轅侯府,是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那個時候,櫻寧根本沒有料到,她不僅沒有很快地被這位小侯爺趕出軒轅侯府,反而一待就是好幾年。

  說起來,這還得感謝那位艷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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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3 08:05:0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8 編輯

第六章


  一年前,被簡國公送給軒轅侯的艷姨娘,是個風月場上的風流人兒,夠媚、夠嗲、夠浪,可也是個夠沒腦子的人兒。

  這女人嘛,若只是沒腦子,倒也罷了,男人大多數還不生厭且會將此當成一種樂子;但若是蠢笨到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誰,那就十足令人生厭了。

  艷姨娘就是這種女人。

  她那沒腦子的表現就兩個字,輕狂!

  而這種表現是在某天,被大夫診出懷了身孕後猛地迸發出來的。

  這可是老侯爺的骨肉啊!是比那性子古怪乖舛的小侯爺更親上一層的血脈。

  「母憑子貴」四個字預兆著她未來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她熬了多久,終於盼到了這一天……

  艷姨娘激動萬分,直奔南安寺燒高香去了。

  也就從那天起,一向在侯府裡遭人討厭的艷姨娘,突然就身價百倍起來。

  送禮的、拍馬屁的、聯絡感情的……不僅只是侯府裡的上下,還有一些官員的妻妾也登門拜訪,儼然當她是未來軒轅侯府的女主人。

  喜訊飛一般地送到京外,聽說老侯爺知道後只是笑笑,什麼也沒說,不知內心究竟是喜還是不喜,不過在年過半百後還能得到子息,會讓任何男人都受用吧!

  唯一不把艷姨娘放在眼裡的,仍然是府裡那個小魔王。

  原先他就當她不存在,現今依然當她是空氣,從來不正眼瞧她,艷姨娘每每一想就恨得牙癢癢。

  越是不甘,越是要狹路相逢、針鋒相對,哪怕碰得頭破血流!

  秋高氣爽的晌午,一身綾羅、滿頭釵環的艷姨娘正在園內的遊廊裡宴客,花圃中各色的菊花怒放,幾家來串門子的官員姬妾歡聚一堂,邊賞菊、邊拉著家常。

  為了顯擺自己在這府裡的地位,艷姨娘一聲令下,竟叫各房的丫頭、婆子們都聚到園子裡,附庸風雅地跟著賞起了花兒來

  客人裡頭兩個不懂事的小妾,模樣生得輕佻,與艷姨娘出身十足相似,因而無比投緣,說著、說著就聊起各自的造化。

  這一個說:「哎喲,艷姐姐可真是好福氣,這有了子息,這軒轅侯府夫人的位置還不就是您的了?」

  那一個聽了嬉笑道:「羨慕吧?你這小浪蹄子還不趕緊想些法子,只要你家老爺夜夜離不了你,不是自然就懷上了?」

  兩個女人邊說、邊相互取笑,聽得艷姨娘和席上的另幾個小妾也掩著小嘴兒吃吃地笑,兩人又飲了些酒,乾脆將那男女間的房事擺上檯面大聊,聽得旁邊一干未出嫁的丫頭們臉都紅了。

  正說在興頭上,其中一個小妾一眼便看到剛從府外歸來,踏進抄手遊廊的雲墨。

  俊秀少年穿著紫袍、腰上系玉鉤錦帶,領口與袖口都以白狐狸毛滾著邊,明明還是舞勺之年,但長身玉立,那張臉也已過份俊逸。

  既有少年的明朗純淨,也有成年男子的英氣勃發,全身混雜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特性,益發地吸引人,哪個女人看了都忍不住怦然心動。

  都說姐兒愛俏,何況對方是這麼俊秀的年輕男子!

  那小妾見了雲墨,一雙媚眼兒都直了,當下就不管不顧地迎上去了,拋著媚眼兒,「喲,這不是小侯爺嗎?這是打哪兒回來呀?」

  雲墨素來從不理會那些婦道人家,俊顏冷漠,腳步也半點不停,卻在不經意間,忽然看到一旁大堆丫頭婆子中一抹杏色身影,嫋嫋娉娉,那不是櫻寧是誰?

  她怎麼也在這裡湊熱鬧?

  少年微微一愣,腳步就緩了下來,那小妾誤以為少年有意自己,心下大喜,揪准機會扯住雲墨的衣袖,另一手端著杯,笑著扭身擋住雲墨去路,」哎呀,小侯爺呀,幹嘛不理人呢?既然來了,不如坐下來喝幾杯再走嘛!」

  「放手。」雲墨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毫不留情地甩開她的手,教那小妾當下漲紅了臉。

  「喲,小侯爺害臊了?」另一個小妾不知死活,也嘻嘻笑著湊過來道:「人人都說苻家的少將軍生得俊,依我看,咱們這小侯爺跟苻家少將軍不相上下,就是不知哪家小姐有福能配得上呢!對了,聽說好像戚太師家的郡主就挺中意小侯爺的,是不是?」

  雲墨聞言臉色一沉,冷聲斥道:「你胡說什麼?」

  「哎喲,這麼凶做什麼呀?我們可是艷姨娘的客人呢!」那小妾見小侯爺被惹得發火了,便撇了撇嘴,將艷姨娘抬出來,還不知天高地厚地道:「等老侯爺從京外回來,扶了艷姨娘作正室,你這小侯爺可也要叫一聲『奶奶』的哦!」

  這滿府上下,誰人不知小侯爺與這位姨奶奶不對盤?

  荷香等人頓時倒抽一口氣,心下直叫不好,唯恐這小爺翻臉,趕緊朝那邊走去,櫻寧想了想,也起身跟了過去。

  雲墨厭惡地瞟了眼那女人,口中卻以一種不屑一談和譏誚的口吻,沉聲吐出羞辱的話語:「難怪說一個土山裡的貉,彼此同是醜類,沒有什麼差別,果然是物、以、類、聚。」

  此話一出,馬上打擊了一大片人,尤其把那個艷姨娘氣得渾身發抖。

  這臭小子實在是目中無人!以前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就算了,她忍了!可今時、今日不同了!

  她肚子裡的是誰?

  是老侯爺的種!

  論理,這臭小子還得叫一聲「叔叔」!憑什麼就敢在外人面前給自己沒臉?

  艷姨娘越想心頭越火大,當即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雲墨潑口罵道:「你以為自己出身有多高貴?你那個娘親還不只是個低賤的丫頭,費盡心機勾引了主子才有了你!可惜呀可惜,有那個運、沒那個命,還不是生你時被你剋死了!」

  「艷姨娘!別亂說話!」這會子就連王嬤嬤也被她的口不擇言給驚呆了。

  這女人莫不是瘋了嗎?  

  小侯爺的親娘和身世在這軒轅侯府裡是個禁忌話題,誰敢提起?今兒可好,不僅說了,還當著小侯爺的面,說得明明白白!

  數十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瞧著雲墨,在那十四歲少年的臉上,竟然有著一種狠虐的殘忍,因為那雙眸底如火熊熊燃燒,又如海潮波濤洶湧,隨時能將人吞噬。

  誰也不敢再看小侯爺臉上的表情,各個屏氣凝神,竟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你們裝什麼傻?這事兒誰不曉得?還怕說不成!」

  艷姨娘仍然在叫囂:「一個丫環也妄想當軒轅侯府的少奶奶?真是癡心妄想,老侯爺根本就不承認她,就算死了,還不是沒個名份!」

  眸子徹底結了一層冰,雲墨的額上青筋直跳,眼角的餘光卻下意識地在找那個身影,當發現她正蹙著一彎清秀的眉,靜靜地聆聽時,挺直鼻樑下的薄唇越發抿得緊。

  她聽到了、她聽到了!她以後會更加瞧不起他!

  好、很好……

  好得很!

  「有運沒命?」他森冷地笑了聲,盯著那不知死活的女人,語氣中充滿了惡毒:「這話說得真好。」

  「你什麼意思?」艷姨娘整個豁出去了,叫囂道:「你把話說清楚!就算侯爺怪罪,咱們有理還得說理!」

  「沒什麼意思。」他怒極反笑,慢條斯理地道:「小爺我只是想瞧瞧,你會不會也落得那種既沒運也沒命的下場。」說罷一拂袖,轉身就揚長而去。

  「你你你……你說什麼?」艷姨娘心中一驚,追過來尖聲質問:「你想做什麼?想害我母子嗎?你別忘了,我腹中是你爺爺的血脈!」

  「害你?」雲墨恰好走到櫻寧身旁,聞言,他微微側首,薄唇邊掛著一絲冷笑,無比鄙夷地說道:「真的假的都沒弄清楚,害你什麼?再說,小爺可不想弄髒自個兒的手。」

  眼一瞥,發現櫻寧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便不自然地昂著頭,眼睛也不瞧她,話語中卻似乎有些賭氣:「你們還不回去?都在這湊什麼熱鬧?」

  荷香和繡菊聞言趕緊應了聲,正欲跟著主子回『望塵軒』,怎知身後的艷姨娘越想越氣、越氣越驚、越驚越怕,一回頭瞧見一個丫頭捧著的木盤上有一隻玉杯,一把抓起,狠狠地朝雲墨砸去!

  那一瞬間,櫻寧只是下意識的動作……因為她來不及提醒他小心,雙手已不由自主地將身邊的少年推開,接著就聽見「咚」的一聲悶響,那只堅硬的杯子正好砸中了她的後腦勺。

  數道驚呼在四周響起,有溫熱的液體似乎緩緩在發間淌下,沿著玉頸蔓延……

  櫻寧抬起手,觸摸到一片濡濕,她想,真糟糕,一定是流血了……她一陣暈眩,身子軟軟地朝下倒。

  伴著一聲怒極的吼聲,有人在同一時間伸手抱住了她。

  衣衫上有極淡的篆香味……那是屬於少年的味道。


  ★★★★★★


  蓬山裡的霧,總是濃厚得見不著人影,這一次似乎特別的濃,無邊無際,好像一個看不見的惡靈,掛在樹上、繞在山脊、漫在羊腸小徑上、藏匿在草叢中,對她如影隨行。

  她想要脫離這可怕的包圍,於是拚命奔跑,直到再也跑不動,她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氣。

  朦朦朧朧中似乎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接著一股熟悉的淡香又包圍了她,不一會兒就讓她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當意識再一次清醒時,櫻寧發覺自己正伏臥在柔軟的床榻上,頭痛欲裂,她忍不住輕輕地呻吟出聲。

  「你、你哪裡疼?」那是少年特有的嗓音,夾雜著緊張和不知所措。

  掀開如蝶翼的長睫,櫻寧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雲墨。

  他正坐在床榻前的圓凳上,半伏在床邊,俊秀的臉孔離得她很近,一雙黑亮的眼眸緊張地注視著她,一見她睜開眼睛,眸中立即飛快地滑過一絲喜悅。

  「那個……你的頭很疼嗎?」從未關心過他人的少年,神情十分彆扭,不自然地對她說:「嗯……蔣大夫剛才來看過了,也上了藥……你這樣睡是不是不舒服?」

  她輕輕的「嗯」了一聲,才察覺到這似乎並不是自己的床,但又沒有半分力氣起身,忍不住秀眉輕擰,微微地闔上眼。

  「還想睡嗎?要不要……先喝點水?蔣大夫開了藥方,藥已經快熬好了。」

  不等她回應,櫻寧就感覺到自己被一隻手臂穩穩地托住,小心翼翼地將她的上半身扶靠在自己的臂彎裡。

  那是一幅很美的畫面。

  俊秀的少年扶著受傷的少女,另一隻手拿起茶盅餵她喝水,大概是打生下來就從未服侍過人,顯得略有些笨手笨腳,臉上的神情卻是無比的認真。

  沒想到打小就養尊處優慣了的小侯爺,竟也會有甘心伺侯人的一天!以前,他甚至連給老侯爺奉個茶都不情願呢!

  眼前的一幕讓正端藥進來的荷香、守在外室的繡菊、平安三人看得傻了眼,半晌才不約而同地回神,相互對視一眼,忍不住偷偷地發笑。

  服了藥的櫻寧又漸漸睡熟了,朦朧中,似乎有個人一直守在床畔,過了一會,耳邊隱約有對話聲,但很快又安靜了。

  雲墨將絮叨的荷香、繡菊推到幕簾後,生怕吵醒了床榻上的人。

  「少爺,您快去睡吧,這都幾點了呀!」

  「是呀,少爺,東邊廂房裡已經都鋪好了,您明兒還得進宮讀書呢!」

  雲墨將食指壓在唇上,朝兩人輕輕「噓」了一聲,示意她們小點聲,「我不睏,你們都去睡吧。」

  「櫻姑娘已經睡踏實了,您還守在這裡做什麼呢?」忠心的丫頭趕忙壓低嗓音,困惑地問。

  「我……」清清朗朗的嗓音響起,似乎躊躇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怕她喊疼。」E

  「櫻姑娘吃了藥,會好起來的。」荷香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地勸道:「您去休息吧,要是明天櫻姑娘醒了,可您卻熬病了,這教櫻姑娘怎麼過意得去?」

  少年始終不肯,還低聲問:「你們說,我以前那樣對她,她會不會生我的氣?」

  「不會的,櫻姑娘心眼兒好,怎麼會生您的氣呢?再說,您其實還算……」荷香遲疑了一下。

  算什麼?手下留情。

  小侯爺若是趕忙想要誰走,又怎麼會做不到呢?

  荷香又忍不住悄悄笑了一下,心中卻是略為詫異,誰又何曾看過這位小爺這般倉皇不安,他可是只能教別人不安的哦!

  雲墨不再說話,固執地也不肯離開,荷香見勸不了,只得在窗邊那張小小的臥榻上鋪了白狐皮的褥子,又和繡菊抱來衾褥錦被,無奈地說:「少爺,您今兒晚上委屈些,在這就上面將就著吧!」

  雲墨這才高興地點點頭,看荷香、繡菊忙前忙後,等她們走了,仍坐回原來的位置,盯著床榻上沉睡的少女,彷彿出神一般,半晌,喃喃地自語。

  「我對你那麼壞,為什麼……你還要替我挨這一下呢?」


  ★★★★★★


  直到隔天中午,櫻寧才完全清醒,一睜眼,就看到荷香守在旁邊做針線活兒,後者見她醒了,立即歡喜地叫道:「櫻姑娘醒了?傷口還疼嗎?」

  「不打緊了。」櫻寧見她一臉關切,於是忍著不適,裝著無事的樣子笑道:「我睡了很久嗎?」

  「可不是?昨兒流了好多血,嚇死人了!」

  荷香想起那兵荒馬亂的場面,受傷昏迷的櫻姑娘、憤怒至極的小侯爺,還有差點被小侯爺掐死的艷姨娘……不由得心有餘悸。

  「我沒事的,難為你守著我。」櫻寧有些過意不去。

  荷香卻「噗哧」一聲笑出來,「守著姑娘的可不是我,是小侯爺呢!」

  雲墨?他怎麼會?

  櫻寧一愣。

  「是真的,小侯爺昨兒怎麼都不肯去別的房裡睡,我跟繡菊就只好給他鋪了個臥榻,今早我來收拾,才發現那小祖宗根本沒上榻,敢情是硬坐了一宿。」

  櫻寧心下一暖,才意識到自己睡的正是雲墨的床,這下倒成「鳩佔鵲巢」了,不禁笑了起來,還未說話,就聽到窗戶外頭繡菊正大呼小叫:「呀!少爺,您不是在宮裡嗎?怎麼這會子溜回來了?」

  「櫻姐姐醒了沒有?」少年的聲音從窗戶外傳進來,隱隱的、清朗而好聽,似乎才剛走到院門口。

  這是櫻寧聽到他第一次叫自己「櫻姐姐」,某種很奇特的感覺像河水一樣緩緩淌過心間,撫平了一切溝壑,連頭上的傷口似乎都不那麼疼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過庭院,踏上石階,就在跨進屋檻時,卻陡然停住了。

  腳步變得輕而緩,似乎怕驚擾了屋裡的人。

  櫻寧微微撐起身子,抬眼望去。

  少年站在門邊,漆黑的眸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銀色華服、鎏金銀冠,襯得他那般俊秀好看。

  他似乎剛剛才跑了老遠的路,額上還冒著細汗,黑髮有些汗濕地散落在額上,白皙俊秀、精緻如玉的面孔上有點微微泛紅,不知是少見的羞赧還是因為熱……

  那麼躊躇不安地站在那裡,眸光淡淡流轉,渴望、遲疑、不安,甚至從骨子裡散發的孤單,讓櫻寧的心都揪了起來。

  唇瓣輕揚,她向他露出一朵可人的淺淺笑花,剎那間,彷彿漫山遍野的鮮花嘩啦啦地綻放開來。

  那笑容感染了忐忑不安的少年,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一亮,笑容緩緩地自心裡蔓延出來。

  明媚得就像要召喚那消失已久的春天。



  ★★★★★★


  整個軒轅侯府裡的人驚訝地發現,不過半年時間,惡魔般的小侯爺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

  每天一下學,小侯爺頭一件事就是回到自己的『望塵軒』,勤勤懇懇地讀書、習字,很少往府外跑,也不鬧得滿府上下雞飛狗跳,修身養性起來了。

  仍在京外公幹的老候爺得知後,十分欣慰,將滿府上下一幫人都打賞了一遍。

  只有荷香和繡菊心裡明白,該領這份兒賞的只有一個人,就是櫻姑娘。

  在『望塵軒』,她們經常看到一個畫面,燈燭幽幽,他們在寬大的書案兩邊相對而坐,一個認真地閱讀書籍、另一個在紙上隨意地寫著字,再伸出纖手將燈芯撥亮一點。

  或者是這一個凝神肅靜地習字、另一個靜靜地坐著、慢慢地替他研著墨,體貼入微地為他端來一碗泛著熱氣和香味的燕窩粥。

  這種時刻,是只屬於他們的時刻,沒有任何人可以插入其中,連荷月和繡菊都從來不曾想過要去打擾這美好的一幕。

  她們這小侯爺原本就是個教人琢磨不透的人,外表看起來頑劣不羈,其實那只是他的保護色,因為很少有人能真正走進他的心裡,以前還有個在府裡住了八年的聶家少爺,小侯爺視他如親兄,願意聽他教誨,可後來聶少爺也走了,又剩少爺一人了。

  現在不同了,這位來了沒多久的櫻姑娘成了一個例外。

  他仔細地聽她說的每一句話,他將她寫的每一幅字都悄悄藏起來,甚至有些只是隨手塗鴉之作,他也當寶貝一樣藏起來。

  她高興時,他也會變得心情舒暢,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笑容,黑色的眼睛亮得像最耀眼的寶石。

  他心情不好,或者是被人不小心惹到了,稍精明一點的都知道要趕快去找櫻姑娘來,因為只要看到她,主子的脾氣似乎就會消一點,在聽她小聲地勸說幾句後又會消去一點、再一點,直到那些怒氣不翼而飛。

  荷月和繡菊不禁感歎,原來越是看起來沒心沒肺的人,一旦上了心,便會全身心的投入,眼裡只能裝得下那一個。

  寒露剛過,侯府裡又發生了兩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是艷姨娘落了胎,有人說是老侯爺狠心派人打下來的,因為那根本不是老侯爺的骨肉。

  還有人說艷姨娘根本就沒懷孕,不過是想演一出「狸貓換太子」,可惜演砸了鍋。

  二是在艷姨娘落胎後的第三天,她就跟著舅老爺捲了大筆的錢財私奔了。

  這事兒一出,聞者無不詫異,都暗自猜測,那艷姨娘肚裡的胎,究竟是有呢、還是沒有呢?如果有,那種到底是老侯爺的、還是舅老爺的呢?艷姨娘和舅老爺兩人,又是什麼時候勾搭到一起去的呢?

  沒有答案,從京外公幹回來的老侯爺也平靜如初,沒有半點動怒,這完全出乎眾人的想像。

  流言蜚語隨著時間的消逝漸漸淡去,但眾人從這兩件事中發現,原來艷姨娘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得寵,老侯爺心裡最疼的人,其實從頭到尾都只有小侯爺一人,只不過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是啊!小侯爺才是軒轅侯府正統的血脈、唯一的繼承人,旁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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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3 08: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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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有詩云:「殘日東風,不放歲華去;有人添燭西窗,不眠侵曉,笑聲轉、新年鶯語。」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來年的端午節,正逢老侯爺六十大壽,既是節氣、又是壽辰,軒轅侯府裡裡外外張燈結綵、鼓樂齊鳴。

  滿府的僕役、傭人們忙裡忙外,迎接著宮裡宮外不停送來的賀禮,慇勤地招待著川流不息的賓客。

  這次為慶賀老侯爺大壽,侯府不僅花鉅資請來了西域的舞孃,還有來自漢中的雜耍班子、紅遍大江南北的京劇名角兒,滿府裡人聲鼎沸、絲竹聲聲,歡聲笑語讓一向安靜的侯府裡裡外外都沸騰起來。

  別的不提,僅這軒轅侯乃當今天子的舅舅,就憑這個身份,得讓多少人高看一眼,極盡巴結之事啊!

  「太理寺陸大人到……」

  「京兆尹劉大人到……」

  「禮部趙大人到……」

  「簡國公到……」

  「西平王爺到……」

  天子賞賜的禮品早就送到了府上,來恭賀的賓客們,來頭更是一個賽過一個,顯現出侯府今時今日的地位。

  府內擺著流水席,廳內坐滿了賓客,酒酣耳熱、推杯換盞,其中最熱鬧的當屬「翠霞廳」的一幫年輕人。

  這些年輕人都是當今皇親國戚,公卿大臣家的公子、少爺們,各個家世顯赫、非富即貴。

  往翠霞廳裡瞧,就能看見裡頭數個美麗舞孃、樂師、甚至還有好幾位朝中官員,一干人呆呆地坐一邊,傻眼地盯著公子群中一位俊美絕倫的少年將軍。

  那少年將軍正興致勃勃地一面飲酒、一面氣壯山河地打著拍子大唱「小雅」詩。

  「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君子有酒,嘉賓式燕綬之;君子有酒,嘉賓式燕又思……」

  那五音不全的雄厚嗓音,藉著三分酒意、七分豪氣,居然唱得很是高興,完全不擔心荼毒了旁人的耳朵。

  難聽是難聽,但……沒人敢走哇!這急性如火、脾氣暴燥的苻家少將軍,翻起臉來可是六親不認人的!

  公子們悄悄在心裡翻著白眼充耳不聞,官員們打心眼裡偷偷叫苦不迭、如坐針氈,偏偏臉上還得陪著笑,裝成無比受用的樣子,幫忙打著拍子叫好。

  只有一個人在苻卿張口唱出第一句時,就很不給面子地掉頭走開了。

  那個人是這侯府的少主子,雲墨。

  過了年,又長了一歲,十五歲的雲墨身形已漸顯頎長,加上俊秀的臉上劍眉、星眸、高挺的鼻樑,以及一身作工、質地上好的錦袍白靴,更顯貴氣。

  不少賓客中的家眷,家中有未出閣的姑娘的,都暗地裡打聽著這小侯爺可曾訂了親、老侯爺有沒有屬意的人家,要知道,能嫁到侯府,該是給家族帶來如何的榮耀啊!

  懶得應酬身旁那些太過熱絡的閒雜人等,遠離那些笑語喧鬧,雲墨踱步來到略顯冷清的『望塵軒』裡。

  「主子這會兒怎麼回來啦?前面不熱鬧嗎?」繡菊笑著迎上來。

  就是太熱鬧了,很吵!  

  他沒有回答,卻問道:「櫻姐姐回來沒有?」

  「還沒呢,郝管事專門來請人,說櫻姑娘教的法子好使,拿曬好的野蒿薰果樹下的蚊蟲,前些天又要我們趁著這節氣用雄黃、蒜頭、菖蒲根浸酒,放在牆角陰暗潮濕之處殺滅蟲蚊,難得怎麼想出來的呢!櫻姑娘真是冰雪聰明,難怪郝管事三天兩頭碰到難題就來請。「

  雲墨聽到有人誇自己心上第一人,自然很高興,黑色的眸子也漾出一抹愉快,「要不,讓人去瞧瞧,叫他們辦完了事就趕快回來。」

  繡菊捂著嘴直笑,「您就別擔心了,荷月姐姐和平安也被您派著跟了過去,還怕櫻姑娘遭人怠慢了不成?一會子見不著就心急成這樣。」

  雲墨臉一紅,不說話了,走到庭院裡的石桌邊坐下,手一擺,止住丫環上前倒茶的舉動,伸手執起桌上的一個茶壺,斟入杯中,再細細品味著其中醇香的美妙滋味,一飲而盡。

  炊煙繚繞、酒香肉濃,前院依然在交杯換盞、鶯歌燕舞,這哪裡有櫻姐姐親手泡的一盞蓮心茶好喝呢?

  之前走掉的幾位王孫公子,擠眉弄眼邀他同去「牡丹閣」吃酒。

  想想也是,這侯府再熱鬧好玩,可也有長輩大人們在,不好太過放浪形骸,這會子趁人多溜之大吉了,想必正在「牡丹閣」內左擁右抱,一面品嚐著各種美味佳餚,一面笑狎謔浪、暮成雲雨吧!

  他沒興趣坐在女人堆裡,因為那些刺鼻的脂粉味令他渾身不自在。

  更何況那些女人的目光,彷彿迫不急待地想要吃了他!

  與他的沒興趣比,苻卿則是不解風情,性子又急,絲毫不懂溫柔。

  因二人自幼一起長大,素來交好,私底下苻卿常常取笑他,說這世上哪還有女人能入他的眼?

  苻卿說錯了。

  他的眼裡唯一能容得下的女子,是他的櫻姐姐。

  曾經的惱怒生氣、雞蛋裡挑骨頭、找碴戲弄、出言不遜,如此大費周章,無非是為了掩蓋一個簡單的真相:他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他不願意被她漠視、輕視或者蔑視。

  他甚至也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總是想看到她、最想看到她、只想看到她?

  或許就是從那年在桂樹下初初相遇的第一眼吧!

  那張清麗出塵的臉蛋上,彎彎的柳眉,燦若星辰的眸子、嫣紅柔軟的唇,即使是後來看見芙頰上那塊旁人深感可惜的紅色胎記,隨著時間悄移,竟也會讓他覺得那是分外美麗的。

  也許只要是她的,都是美的、讓他驚艷的。

  這麼獨一無二的女子,像一個巨大的寶藏,取之不盡、挖之不絕,無人可以窺得全貌,所以老天爺才會妒嫉她,讓她顯得與眾不同一些吧!

  她有著令人交口稱讚的廚藝,她熬的清粥小菜他也愛吃。

  她會講許多他沒聽過的故事,那是書本裡沒有的、讓人驚奇的。

  她繡的花草蟲魚栩栩如生,她給他繡的香囊他寶貝似地貼身攜帶著。

  她寫的字,連京城裡最著名的書法家都自歎不如,不住打聽這是哪家千金的筆墨。

  她高興的時候,就會綻放出美麗的笑容,那眉眼間的風華教人心動不已……這樣的女子,怎麼會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她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猜不透,也不想去猜,這個時候的雲墨甚至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離開侯府、離開自己。

  隨著年歲漸長,他不是不解情事,熟識的王孫公子們有的已經娶了親、有的在外養了妾室、還有的偏愛流連青樓中的溫香軟玉。

  眾人聚在一起喝酒時難免提起女人,感歎女人的香肌玉膚、婀娜體態,女人的柔若無骨、亦酥亦脂,甚至有幾個還趁興吟起了淫詞艷曲。

  「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合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湧;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回風味成顛狂,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

  他聽了,臉紅心跳;其實早在十二歲那一年的夏至,他去簡國公府裡作客,就曾經看見過春宮畫。

  那簡國公是個風流人物,姬妾成群,最喜收藏春宮畫。

  那些絕精絕巧的畫冊整整齊齊擺在書房的架上,冊子為府鑲花綾裱、牙籤錦帶妝成,大青小綠細描金,再以象牙雕成的別子別緊,十分講究精美。

  他因好奇,隨意地抽出一本,翻開來看,上面所畫皆是男女交合,所繪的人物唯妙唯肖,內容靡艷淫狼。

  第一頁上畫著的一男、一女都是赤身裸體的,女子跪在地上,一對玉乳雪白無瑕、挺拔高聳,男人則站在她身前,女子伸出一雙柔荑握住碩大的男根,銜在嘴裡吮吸,彷彿是把玩一件藝品珍寶般愛不釋手。

  另一頁,寬大的床榻上,身無寸縷、嬌柔曼妙的女體被強壯結實的男體壓在身下,兩腿被掰得極開,幽禁紅赧的下體插入男人碩大的陽物,女子蹙眉,神情楚楚動人,仰頭欲叫,一對雪白的胸脯似乎也晃起了淫浪的乳波……

  他的臉一下子紅了,腦子裡似乎有些什麼被「啪」地喚醒了。

  簡國公為了討好他,甚至要將自己最喜愛的歌姬贈與他,他紅著臉,還帶著少年的青澀,不好意思地推辭掉趕緊回家了。

  櫻姐姐……為什麼現在每次看到她,腦海裡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畫裡的那些女子?

  不!那些女子哪裡有櫻姐姐好?

  他的櫻姐姐,有著如白瓷般細緻的肌膚,烏黑的頭髮像最柔順的黑緞,酥胸前隆起的美麗曲線,讓他只敢瞧上一眼,當對上她美麗的眼眸時,就會如同做錯事般的小孩,倉皇不安地迅速移開目光。

  他只敢在她沒有察覺的情形下怔怔地偷看她。

  看如畫的眼眸、瑩白的兩頰、瑤鼻下嫣紅的櫻唇,甚至在她伏案寫字時,看她一隻玉手如青蔥,纖纖十指優美地輕扣筆桿,滿腦子全都是綺麗的念頭。

  他想吻她柔軟的唇,也想含住那纖指,吸吮、輕舔,都該會是何等的幸福?

  他覺得像是著了魔般……是心魔。

  對那脫了衣裳行勾引之事的艷姨娘,他只覺得厭惡,可是他卻常在夜裡大汗淋漓地醒來。

  他夢到自己在對櫻姐姐做那畫捲上的男女之事,這樣的夢一方面使他惴惴不安,生怕被櫻姐姐知曉,這無疑於褻瀆,一方面他又興奮莫名、異常歡喜。

  他喜歡櫻姐姐,他只想對她做那畫上男子所做的事情……只與她。

  但他不敢冒犯櫻姐姐,他怕她生氣。

  至於那些膚淺的女人有什麼好?怎麼比得上她一根頭髮?

  府裡的宴席如流水,開了一席又一席,觴酌流行、絲竹並奏,客人們酒酣耳熱、高聲談笑,仰而賦詩,有管事的來尋他了。

  「主子。」那管事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老侯爺請您到前廳去,戚太師和兩位國舅都來了,同來的還有幾位少爺和郡主。」

  雲墨厭煩地揮了下手,動也不動,「就說我出門了。」

  「這……」管事的為難地勸道:「那三郡主特別要見您。」

  「見什麼?難不成我是籠子裡關的野獸,長得青面獠牙,還有三頭六臂?」他嗤之以鼻。

  「噗!」這話說得那管事的和繡菊都忍不住悶笑。

  戚家的三郡主敏茹自一年前在宮裡見了雲小侯爺一面,就芳心明許,這在驪京城裡也不是什麼新聞了,這回又打著幌子來給老侯爺祝壽,還不是來見自個兒的意中人的?

  偏生這意中人半分面子都不給,說不去就不去。

  正在此時,從門外跑進來一個小廝,嘻嘻笑著報告:「主子,荷月姐姐和櫻姑娘他們已經回來了。」

  這回雲墨倒是「騰」的就站了起來,面上的不耐和煩躁已一掃而光,整個人如沐春風般,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那管事的忍不住感慨,若是千金之軀的敏茹郡主得知,自己在小侯爺心目中還比不上幾個丫頭,不知道會做何感想啊!



  ★★★★★★



  當真是冤家路窄。

  雲墨剛出了庭院,就見那穿戴得花團錦簇的戚家三小姐……欽封敏茹郡主的刁蠻少女和其兄戚虎,正帶著幾個丫頭一路走、一路遊玩地朝這邊來了。

  「小侯爺!」敏茹遙遙望見雲墨,當下驚喜地拉起裙子就朝這頭跑。

  敏茹與雲墨年齡相仿,自小心裡就愛慕雲墨,一心希望父親能與祖父開口,向老侯爺提一提兒女親事,讓兩家結親。

  因而趁著這次機會,拗了半天才讓父親同意帶自己過來,哪怕親事不提,先見見夢中情人也是好的。

  「三郡主。」雲墨僅瞟了她一眼,直接繞過,繼續朝前走。

  「小侯爺,原來您真的在這呢,前頭正唱『李逵負荊』呢!」敏茹臉紅紅地跟上去,扭捏著問:「您不愛聽這戲嗎?」

  「不愛。」

  「那……那……『荊釵記』呢?」

  雲墨頗有些不耐地隨口敷衍了幾句,懶得搭理。

  這戚家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仗著家族受皇上恩寵,在驪京城欺上瞞下、仗勢欺人,按京裡百姓的說法,這還不都是戚太師靠敬獻各地美女去吹皇帝的枕頭風得來的?

  「小侯爺。」這時,長得黑塔一般壯實的戚虎已經走了過來,招呼:「你這是要去哪呢?」

  雲墨漫不經心地點了個頭,腳卻不停地朝園子入口走去,「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了。」

  「小侯爺!」敏茹又不是傻子,早看出這雲小侯爺根本對自己沒意思,甚至連跟自己多說一句話都不願意,當下氣得直跺腳。

  戚虎見妹子與自己都受了冷落,臉色也訕訕的。

  敏茹心下那個恨呀!她自認為是天之嬌女,受這種窩囊氣,偏偏對方又是身份尊貴的小侯爺,亦是她的心上人,她惹不起、又恨不得,一時間無處可發洩。

  正巧一眼看到旁邊綠茵茵的草叢上,不知打哪兒跑出來一隻剛兩、三個月大的小白狗,胖乎乎的一團,正憨態可掬地捕蝴蝶玩,怒氣沖沖地上前就是一腳踢過去!

  可憐的小狗淒厲地慘叫一聲,被踹了好遠,重重地落到草地上,發出極微弱的嗚咽,半天沒動彈。

  這一幕,正好落在剛進園子的櫻寧、以及聽聞聲響回頭正望過來的雲墨眼中。

  櫻寧暗暗蹙了眉頭,緊走幾步,上前將小狗小心翼翼地抱起,察看牠的傷勢。

  雲墨又豈是好惹的?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

  這戚敏茹敢在軒轅侯府放肆,敢情是把這兒當太師府了吧!

  「戚敏茹!」他怒氣沖沖地轉身,火冒三丈地大吼一聲,旁邊跟著的小廝們又急、又發愁,生怕主子一時氣急,衝過去將那三郡主一腳踹飛了。

  再怎麼說她都是府裡的客人啊,撕破了臉可怎麼行呀!

  這時,不少賓客和府裡的下人聞見聲響,不明所以,也紛紛朝這邊聚過來。

  戚敏茹更是嚇了一大跳,她平日裡在太師府任性慣了,別說什麼小貓、小狗,就是她不喜歡的丫頭,一不順心就是一頓打。

  因此雲墨的反應讓她大駭,驚慌失措的趕緊躲到戚虎身後。

  「哎呀,小侯爺息怒!」戚虎陪笑道:「不就是只小畜生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回頭我選上十隻血統純正的送到府上,專門給小侯爺陪罪。」

  「不必!」雲墨冷著臉,「軒轅侯府不像太師府,將人都看成三、六、九等,但只要是進了這府裡,無論是僕役還是丫頭,就算是一花、一草,那就是軒轅府的,容不得外人來欺負!」

  此話一說,在場的府裡下人都挺直了腰桿,臉上皆是驕傲。

  正是呢!他們是侯府的人,放眼望去,滿京城哪還有能像侯府這樣寬待下人的?更別提那些在太師府裡做事的了,聽說動不動就挨打受罵,甚至還有因做錯事被打死了的呢!

  「唷,小侯爺,戚虎是誠心給您道歉,您怎麼還說得這麼難聽?難不成我堂堂聖上欽封的『虎踞將軍』,還比不上這隻狗崽子?」戚虎不滿,出言不遜道:「還是說,你這侯府就是有這主子、奴才亂七八糟的傳統,所以如今客人連下人、畜生都不如了?」

  眾人倒抽一口氣,這話分明就是在暗指小侯爺的身世,再一看,雲墨已是臉色鐵青、怒火一觸即發!

  正在此時,櫻寧將懷中受傷的小狗交給一旁的荷香,上前一步,拉住雲墨的衣袖,安撫他,並側身冷冷道:「虎踞將軍?可知『虎苑』有云:『虎之能捕狗者,牙爪也;使失其牙爪,則反伏於狗矣』。」

  那戚虎自幼習武,仗著一身蠻力被封了個三等將軍,哪裡聽得明白這文縐縐的話?當下被堵得直瞪眼。

  不少聽明白了的賓客們,已經紛紛小聲笑起來,那平安也不是個省事的,嘻嘻笑道:「櫻姑娘,這話裡說的是什麼意思呀?咱們這些沒念過書的粗人,哪裡聽得懂?快跟咱說說唄!」

  櫻寧微微一笑,「『虎苑』上說,老虎之所以鬥得過狗,全在於牠有牙和爪子,如果老虎沒有牙和爪子,就會反過來被狗制伏。」

  「哦……」平安恍然大悟,「原來老虎看起來威風,其實靠的只是這些啊!幹嘛還瞧不起狗兒呢?好歹狗兒還能看家,說起來這老虎也沒什麼能耐嘛!要是沒牙和爪子,豈不是連狗都不如?」

  「哥!她在罵你!」那戚敏茹總算聽明白了,一邊指著櫻寧、一邊大聲提醒自家親哥。

  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都看向那三言兩語就讓戚虎臉面盡掃的少女。

  看她的穿著打扮,應該是個丫環,可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氣勢,雖不曾大聲,卻是柔中帶剛,打蛇一般,一下子打在了七寸上。

  這風姿、這氣度、這敏銳,又豈是戚敏茹之流能比得上的?

  雲墨這下連眼角眉梢都泛著柔情和笑意,琉璃般的黑眸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反手握住那只抓在自己袖上的纖纖玉手,十指交纏、牢牢相握。

  櫻寧臉一紅,想掙開,卻被他抓得好緊,只好低了頭,輕聲道:「少爺,我們回去吧!」

  「嗯。」雲墨點頭,眼中只有她,連瞧旁人一眼的興趣也沒有。

  這一幕看在戚敏茹眼中,當即氣急敗壞,一跺腳,指著櫻寧怒囔:「原來……原來你喜歡的是個醜丫頭!」

  荷香和平安心裡歎了口氣,這位敏茹郡主若是不提這三個字,日後走了好運能嫁到侯府來也說不定,可是這一下子,倒徹底絕了往後的所有念想了。

  果然,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聲……

  敏茹郡主的嘴巴不知道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先是一呆,下一秒捂著嘴、發出尖銳的哭叫聲,戚虎手忙腳亂地扶著其妹,想看明白那是什麼暗器。

  眾人再定睛一看,原來是塊質地不怎麼好的玉璜。

  雲小侯爺已經牽著纖細的人兒,轉身朝著『望塵軒』走去,聲音冷冷地傳來……

  「我沒說過自己不打女人,別讓我再聽到這樣的話。」

  戚虎氣得跳腳,大罵道:「雲墨!你、你給老子等著!」  

  「『虎踞將軍』今後若有指教,雲墨隨時奉陪。」

  此刻,這「虎踞將軍」四個字聽在眾人耳中,更像是諷刺,笑聲隱藏不住,氣得戚虎又是一頓咆哮。

  接著,遠處又有對話傳來……

  「啊,少爺,您幹嘛把我的玉璜摘了?」那是平安的小小抱怨聲。

  「回頭賞你新的。」

  「真的嗎?多謝少爺!」平安驚喜地直叫喚,少爺打賞的,那可比自個兒的要貴重得多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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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3 08:36:24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8 編輯

第八章



  日子過得輕快,轉眼就到了秋天,又是雲墨的生辰。

  這一次,櫻寧仍是在桂樹下找到他。

  虛歲十五的少年,身量又撥高了,她與他說話時都要仰起頭。

  如墨的青絲用玉簪簡單的束起,沾了淡淡的濕氣,雪青色的錦衣華麗貴氣,金色的絲線由領口至袖口蜿蜒而下,泛起淺淺柔光,襯托著少年特有的誘人氣息。

  她走過去,在他旁邊的位置輕輕坐下,並善解人意地轉過身去背對他,她想,他也許只需要有個人陪伴,但不一定需要被人窺見心事。

  然而沒多久,他慢慢地傾靠過來,伸出手臂緊緊地環住她的肩頭,額頭沉重地抵在纖巧的頸背,微濕的髮絲有幾縷調皮地撓在她頸間,癢癢的。

  「櫻姐姐……」

  「嗯?」

  「我今天又跟爺爺吵架了。」

  「哦。」這祖孫倆明明都很重視彼此,可到了一處就水火不相容,相互唱反調。

  「爺爺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還有……」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含著幾分厭惡:「那個艷姨娘。」

  「為什麼?」她轉過臉去瞧他。

  「她……她……」俊臉倏地紅赧,有薄怒,還有幾分窘態。

  櫻寧心裡就明白了,臉上也是一紅,不再問了。

  年輕風流的小妾想勾引成長中的俊秀少年,這樣的風流韻事,在這王侯府內,倒也有一樁。

  「櫻姐姐,我……我並沒有……」少年生怕她誤會,心中一急,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是她……她自己跑到我屋裡來……」

  「哦……」後來呢?

  「我放了條蛇,才把她嚇跑了。」

  這還真像他會做的事!櫻寧忍不住笑出聲。

  「櫻姐姐……」他知道她沒有生氣,放下心來。

  「嗯?」她都不知道,他何時開始能這麼坦然自若地叫著她的,那叫聲中充滿了說不出的親暱和滿滿的信任。

  「我娘親……她不是壞女人。」

  「嗯。」她無需說什麼,只需靜靜聆聽。

  「她原本是我爹爹的丫環,爹爹自小體弱多病,她十多歲時被賣到這裡,就在他身邊照顧他;他們是彼此喜歡的,可是爺爺不喜歡我娘親,不准我爹爹娶她……」少年的聲音平靜,向她訴說從來不曾傾吐的往事。

  「後來,我娘親有了我,爹爹很高興,以為有了子嗣就能讓爺爺同意他娶娘親進門,但是他們沒能等到那一天……娘親在生我的時侯難產,拚死把我生出來就嚥了氣,爹爹傷心欲絕,導致病情加重,隔了半年也走了……」

  他悲哀地說:「是我害死他們的。」

  「不是的。」櫻寧打斷他,聲音裡隱埋著無限的理解與憐惜,無比堅定地推翻他自己認定的結論。

  「沒有孩子會害死自己的父母,就如同沒有父母會不愛自己的孩子一樣,你娘親會在另一個世界跟你爹爹結為夫妻,我想她一定很高興,能夠把你生下來。」

  他沒說話,良久,才用很沙啞的嗓音問道:「是真的嗎?」

  「當然,櫻姐姐什麼時候騙過你?」

  他的臉深深地埋進她肩頭,她感覺到一陣濕意,但他卻不肯抬起臉。

  「櫻姐姐……郝管事說,你的契約要滿了。」

  「嗯。」

  「櫻姐姐,你不要走。」他攬緊她的肩,「我不讓你走。」

  櫻寧沒有立即應承他什麼,卻暗自打算,明兒先出趟府,將事趕快辦了。

  先去驛站發封信,再將那對包得嚴嚴實實、藏在床底的物件,托了人送走才好。

  信嘛!是寄往蓬山給母親的,報個平安;那對物件則是送至中州的,物歸原主,從此兩清。

  至於她自己,縱是沒有「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亦是「戚君區區懷,君既若見錄」了。



  ★★★★★★



  京城的大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兩旁的店舖林立,眺眼望過去,滿街都是茶樓、酒肆、米鋪、綢緞莊等等商家的幌子,大街與小巷交錯著,到處都是人,高低遠近起伏的叫賣、

  吆喝聲不絕於耳。

  櫻寧從郵驛裡慢步走出來,抬起一隻素白纖手遮在額前,擋住午間明晃晃的日頭。

  離家已有有兩年多了,她照舊給母親寄了信件,告訴她不要掛心,仍然沒有透露自己的蹤跡。

  她在侯府過得很好,以至於能將思鄉之情稍稍壓抑。

  她退了玉家的信物,單方面解除了婚約,就算玉家不肯善罷干休,找到家中卻尋不著她,久而久之,這門親事就也只能是不了了之了吧!

  正出神,一輛馬車停在她面前,接著簾子一掀,露出少年俊秀清逸的俊顏,正笑吟吟地看著她,還叫了一聲「櫻姐姐」。

  櫻寧有些怔忡,雲墨?他怎麼會在這裡?

  平安從車前跳下來,笑嘻嘻地說:「今兒天氣可真不錯,櫻姑娘自己出府來玩兒,也不帶上咱們,嘿,還是讓少爺我找著了吧!」

  原來是專門來尋她的,櫻寧不由得抿嘴一笑,朝馬車上的少年招招手,「既然出來玩,就別坐車了,下來逛逛再回去吧!」

  「好。」雲墨依言下車。

  他們並肩走在大街上,平安一下子跑在前頭看路邊的雜耍、一下子又落在後面吃零嘴,忙活極了。

  走著、走著,櫻寧輕易就能察覺與他們擦肩而過的路人們,正將各種各樣的目光投射在兩人身上,甚至耳畔還有小小的議論聲傳來。

  「呀,快瞧,好俊的少年郎唷!」

  「是呢,也不知是哪位王公大臣家的小公子。」

  「旁邊的那女子是什麼人呀?看,她臉上……」

  那些話傳在櫻寧耳中,她稍一偏頭,澄清的眸子看向雲墨,當下就瞭然了。

  身邊的少年,今日穿著一身潔淨明朗的白色錦袍,腰間收著白玉帶,黑髮用上好的羊脂玉冠束著,腳上一雙白色銀絲鞋,長身玉立,宛如皎皎雪山上青蓮般,自有一股華光耀眼的奪人貴氣。

  反觀自己,一身樸素的杏色衣裙,齊腰的秀髮被一根碧玉釵子簡簡單單的挽起,與身旁的美少年一比,實在是暗淡無光,再加上臉上脂粉未施,還有個駭人的胎記,難怪旁人看了也覺得詫異,她這樣的人,是如何能與那人人羨慕的富貴王孫為伍的?

  櫻寧垂下睫,暗自一嘲,腳步略緩,便與雲墨拉開了距離,不願再被當人議論的焦點,落得耳根清淨。

  「櫻姐姐?」雲墨很陝發現了她的小心思,蹙起眉,他停下腳步,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牽住她的。

  「少爺?」她微愕,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櫻姐姐很好看,不要管其他人說什麼。」他低頭看著她,漆黑如夜的瞳閃著溫柔的光芒,臉上的微笑,純淨如雪後初晴的陽光。

  曖暖的溫度從掌心一直流入心臟,秋水如波的翦水雙瞳裡漾出感動,櫻寧笑了,頰邊小小的梨窩如蜜,甜美得使得少年心跳如狂。

  清風習習,黃昏的夕陽灑下金絲一片,他們手牽著手,沿著街邊走走停停,看了一出皮影戲、吃了一串冰糖葫蘆、還買了一幅喜歡的字畫,大街上依然人潮如流,卻沒人在意路人的指指點點。

  走到一棟生意不錯的酒樓前,招牌上拓著三個大字「瑞祥樓」,雲墨便拉著櫻寧進了酒樓。

  一走進去,店小二就慇勤地迎上來,剛要招呼他們坐到樓下臨窗的位置,樓上忽然傳來一道聲響。

  「咦?這不是小侯爺嗎?這麼巧!」

  櫻寧抬頭,循聲望向,見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站在樓梯口,眼睛正望向這邊。

  那男子身著褚色長衫,看上去雖然相貌堂堂,可那雙眼中卻充滿了算計。

  雲墨淡淡地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回頭對櫻寧道:「那是戚家的人,戚虎的哥哥,正五品御前帶刀侍衛,戚龍。」

  櫻寧點點頭。

  老侯爺壽辰那日,戚虎和戚敏茹在侯府受了氣、挨了打,肯定不會善罷干休,而這戚龍一看就是奸猾之輩,這樣的人,還是少接觸為好。

  她見雲墨並不過去,顯然心中亦有同樣的想法,知他年紀雖輕,卻並非旁人說的那般頑劣不堪、不計後果,其實行事縝密謹慎,也懂得適時地收斂鋒芒,便放下心來。

  誰知那戚龍已下得樓來,十分熱情地邀請雲墨同往樓上雅座共飲。

  「相請不如偶遇,小侯爺,我今日有一位好友正巧也在此,他素聞小侯爺大名,一直想要結識,不如就煩請小侯爺上樓,容我引見?」

  雲墨聽了,自嘲道:「戚大人這話奇怪,我哪有什麼大名?惡名倒還差不多。」

  戚龍也不覺得尷尬,哈哈一笑,「小侯爺有所不知,我家妹子平時在家中總是小侯爺長、小侯爺短的,我那好友自然是心生好奇,不知是怎樣的人中龍鳳,能教我妹子稱讚。

  稱讚?這話聽著也太假了些,戚敏茹不在家咒罵他就行了。

  雲墨輕嗤一聲,懶得搭理,這時,樓上又「咚咚咚」走下來一位年輕公子。

  那公子顯然出身富貴人家,生得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身著一襲玉色長衫,上面以銀絲繡著華麗的圖案,十分華麗。

  「啊,玉兄,這位便是軒轅侯府的雲小侯爺。」戚龍回頭對那公子笑道:「我正邀小侯爺上樓與你、我一道暢飲,無奈小弟面子不夠大,請他不動。」

  那姓玉的公子聞言,一臉喜色,拱手作了個揖,自我介紹道:「雲小侯爺,在下玉中石,前些日子老侯爺壽辰時,小的曾送去賀禮,一來為老侯爺祝壽、二是想拜訪小侯爺,可惜未能蒙面,實在遺憾;今日有幸結識小侯爺,實屬人生一大樂事。」

  「玉中石」這三個字不說還罷,他一說,頓時讓櫻寧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眸子朝那人看去。

  那玉中石察覺到她的視線,也朝她看了一眼,一見是個丫頭,又看到那左臉上的胎記,便然心生鄙夷,飛快地移開目光,不肯再多瞧上一眼。

  戚龍熱心地接著道:「這位玉兄是中州玉家的大公子,玉家的生意如今遍佈江南,小侯爺應該聽過吧?」

  玉家世代從商,是商場巨擘,可比起人家軒轅侯府來,那還是差一大截。

  雲家還沒被封侯前就是一土財主,啥都沒有,就是有錢!雲萬里一個大老粗,生意卻作得如火如荼,生意壟斷了整個北方,一直作到了關外,金銀財富如雪球般越滾越大,估計就算不到富可敵國的地步,只怕也相距不遠了。

  可惜就是子息不多,就這小侯爺一個寶貝疙瘩,捧在手裡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滿府上下寵著,只怕會寵出一個敗家子來;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人家是個敗家子,雲家的產業恐怕也很難敗得完吧!

  玉中石一面暗暗思忖,一面打量著眼前的少年,見他錦衣華服、五官俊秀清逸,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全身上下卻自有一股雍容莊重的氣派。

  此時他從中州專程到驪京來,目的就是想將玉家生意伸延至北方,預先到京裡打通各個關卡。

  除了戚太師府、還有雲家,這些跺跺腳,地上都能震幾下的皇親國戚,豈能不盡力巴結?

  於是玉中石先奉上黃金和美女,孝敬了戚太師,因雙方各有所圖,自然不謀而合。

  唯有那軒轅侯府雲家,苦於無人引路,雖在雲老侯爺壽辰時他親自送去一份大禮,可惜卻連面都沒能見著。

  後聽說老侯爺又去了溯州,心裡正泛著嘀咕,誰料今日就碰上了雲小侯爺?

  眼前這雲小侯爺是雲萬里唯一的孫子,軒轅侯府的繼承人,年紀雖輕,但未雨綢繆、先打好關係,往後可不就好辦事了嗎?

  因此當下玉中石極力邀請雲墨到樓上雅室,雲墨原本就厭煩這些官場、商場上的客套和虛偽,見那姓玉的過份慇勤,便有些不耐,正欲拒絕,不經意間,卻發現櫻寧正默默地望著那玉中石!

  櫻寧何曾用稱得上「專注」的眼光看過誰?甚至、甚至連對雲墨也不曾!

  莫非……櫻姐姐喜歡那個人?

  心一下子抽緊了,酸酸地刺疼起來,胃裡一陣、一陣地泛起了寒意,俊顏已經驀然染上了薄薄怒意。

  平生第一次,少年品嚐到了吃醋的滋味。

  他定了心神,傲然的目光驟然變冷,又重新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玉中石,忽然扯唇一笑,淡淡地說:「既是如此,那就多謝玉公子了。」

  玉中石聞言心中大喜,連連道:「再好不過,小侯爺,請!快請!」

  雲墨頭也不回地徑直朝樓上走去,櫻寧不知道他有什麼打算,但見他冷著俊顏,眉宇間似有慍色,只得與平安跟在後面一同上了樓。

  樓上的雅室名副其實,佈置得極為優雅,雅室四壁掛滿了文人墨客的書法字畫,臨窗的高几上,擱著青釉白盆,裡頭一株君子蘭,葉端渾圓、脈紋凸起,葉面碧綠光亮、猶如著蠟,極為優美,正是」幽植眾寧知,芬芳只暗持有。

  寬大的雕花圓桌上,有佳餚美酒,桌邊,有嬌艷美人。

  「小侯爺,這是我的姬妾。」玉中石指著那一紅、一綠兩個女子,唇邊勾起笑意,「紫鶯、燕燕,還不快去見過小侯爺?」  

  那紫鶯和燕燕趕緊上前,萬般嬌柔地福了福身,「見過小侯爺。」

  雖然早知道這前未婚夫已經納了妾,櫻寧還是怔了一下,打量了那對女子,見外貌皆是不俗,加之體態豐盈、身姿曼妙,自有一種風流。

  雲墨一直留心在她身上,先前見她望著玉中石微怔,如今又盯著人家的姬妾瞧,越發覺得她對那玉中石有意,僵硬的俊容越繃越緊,一顆心登時冰涼起來,好似都快不會跳了。

  在這頃刻之間,他突然惶恐不安地意識到……也許,櫻姐姐對他,並不像他對她那般喜愛。

  櫻姐姐是不是不喜歡他?他比她年紀小,甚至離弱冠之年還有好幾年,她是不是一直拿自己當小孩子看?

  如果有一天她喜歡上別人?她、她會不會離開自己?

  不安的種子在心中生了根、發了芽,而且越想就越發不安,他看著那身邊依紅偎翠的玉中石,目色漸漸的冷厲。

  一回頭,對站在身後的櫻寧說吩咐道:「你先回府去!不用跟著我。」

  他的語氣又衝、又急,甚至是在趕她走了。

  他不要櫻寧再留在這裡,他生怕她多待一下,就真的會喜歡那個玉中石。

  「是。」清柔的嗓音四平八穩,櫻寧溫婉地應了聲,轉身便走出雅室。

  她並沒有多瞧玉中石一眼,剛才乍聽他的大名,因好奇才多瞧了幾眼,瞧完了,也沒覺得心中有任何異樣。

  多有意思!如果她沒有來驪京,而是安守本份地等著那個男子,高車駟馬地來迎娶她過門,那人就會是自己一生一世的良人了。

  但如今,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人,又何須神傷?

  回到侯府,櫻寧與荷香、繡菊說了會話,用過晚膳,雲墨還未回來。

  她不放心,就叫另兩個小廝上「瑞祥樓」瞧瞧去。

  一個鐘頭後,兩個小廝回來了,嘻嘻笑著說少爺跟那位玉公子早不在酒樓了,改上「如意閣」去了。

  櫻寧和荷香她們一聽,不由一陣愕然。

  「如意閣」是驪京最大的青樓,她們從來沒聽說雲墨去過那裡,今兒去喝花酒,是不是說明主子已經長大了,懂得尋歡作樂了?

  荷香的心裡又是高興、又是擔憂,高興的是小少爺終於要成人了,擔憂的是那青樓畢竟不是什麼好地方,萬一被什麼狐狸精纏上,可怎麼跟老侯爺交待?

  與荷香不同,櫻寧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她一直以為雲墨與那些王孫公子不同,他看似頑劣、性情有些微的陰鬱乖戾,但他骨子裡是驕傲而純淨的,怎麼……怎麼也會學那些男人一樣流連於煙花之地呢?

  她倒是壓根沒去想玉中石如何、如何,心裡有些發堵,悶悶地脫了外衣,倒頭就睡下了。

  更夫已經打起三更的梆子了,窗外漆黑一團,月亮也隱在了雲端。

  櫻寧仍然睜著眼睛,在床上輾轉反側,她睡不著。

  雲墨……還沒有回來。

  這樣的情形恐怕以後會漸漸多起來吧?他已經長大了,也許不久之後就會結一門親事,然後……娶妻生子。

  那麼她呢?是不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正躺在床上正胡思亂想,突然聽到外面有人急急地小聲叫門:「櫻姑娘、櫻姑娘?你睡了嗎?快開門……」

  櫻寧聽出是平安的聲音,心下詫異,轉念一想,該不會是雲墨有什麼事?便趕緊起身下床,披上外衣,匆匆忙忙地打開門。

  「櫻姑娘……」平安一頭的汗,扶著強撐著的雲墨,一看櫻寧出來,差點哭起來。

  「怎麼了?」櫻寧心中大驚,急忙上前扶住雲墨,只覺得他全身都在發燙,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濕透了,「是病了嗎?怎麼回事?平安你快說。」

  平安吃力地與櫻寧將雲墨扶上床,才抽抽咽咽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櫻姑娘,你走了沒多久,少爺也打算要走,可是那個玉公子和戚大人一個勁地留客,加上又剛好碰上別家的幾位公子,也不知誰提議的,就一起去了『如意閣』,我一直待在屋裡頭,覺得悶,就跑了出去透氣,沒想到竟然看到那個玉公子從裡頭出來,拿著一包藥粉之類的東西倒進了酒壺,然後又進去了。」

  櫻寧一面聽、一面拿著手絹給雲墨擦汗,雲墨此時意識顯然已渾沌,面色紅得怕人,額上也浸了一層細汗。

  「那個玉中石往酒裡下藥?」她聽到平安說玉中石做這種下流之事,心中一陣氣惱。

  「嗯!我怕那姓玉的有害人之心,又擔心少爺吃虧,就留著心眼,從門縫裡看,看到那些公子,包括姓玉的也喝了那壺酒,我才放了心。」

  「後來呢?」

  「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少爺一個人從裡頭出來了,臉色變得好怪,好像很難受的樣子,只說趕緊回府,還叫我不要聲張。」平安邊說、邊抹著臉上的汗和眼淚,「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要去找大夫,少爺卻不讓,只一個勁叫你的名字,所以我才把少爺弄這來了……少爺是不是中毒了?會不會有危險?」  

  櫻寧心裡已明白了幾分,見平安嚇得不輕,便安慰了幾句,告訴他過了今晚就好了,再叮囑他此事不得洩漏出去。

  驚魂未定的平安忙不迭地點頭答應,又問:「現在……怎麼辦?少爺好像很痛苦。」

  那呻吟和粗喘一陣接著一陣,沒有停歇,似乎還有越來越加重的趨勢,平安無比的擔憂。

  見狀,櫻寧不由得咬著牙暗罵那該死的玉中石,他竟給雲墨喝摻了春藥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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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3 08:48:15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9 編輯

第九章


  她並非懵懂無知的少女,因常到姨娘家,多多少少接觸到一些藥理和醫書,看情形雲墨應是中了春藥。

  恐怕他自己心裡也明白,所以才叫平安不得聲張,悄悄將他送回來。

  「我……我也沒有辦法,只好先把少爺捆住,你、你來幫我。」

  她發愁地想了半天才想出這個法子,說完又從櫃子裡翻出一條平時用來晾曬衣物的繩子,和平安兩人費了一番工夫才將雲墨的手腳分別綁住,又放下帳子。

  一通折騰後,櫻寧已是汗流浹背,又叫綁了主子而無比內疚的平安回屋去睡,平安正巴之不得,躡手躡腳地很快離開了。

  「櫻姐姐……」床上仍不時傳來少年的呻吟,還有因被綁住而不住掙扎的聲響,小小的床榻被撞得「咯吱咯吱」響。

  「啊!」少年突然大叫一聲,好像被一種非常巨大的痛苦折磨著,不知該如何解除這種煎熬。

  櫻寧的胸臆間漲滿了心疼,擰了把布巾想給他擦擦汗,誰知掀開帳子,剛在床沿站定,就被一雙手猛地扯住。

  一陣天眩地轉,她被他完完全全壓在了身下。

  「啊!」櫻寧嚇得叫出聲,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才發現那雙琉璃似的黑眸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底泛起了紅色,描述著難以言說的慾望,她一下子震住了。

  他竟然把繩子掙斷了!

  迄宮裡教習武藝的師傅有沒有這麼強啊?

  「櫻姐姐……櫻姐姐……我好難受……」豆大的汗珠從少年的臉上滾落下來,他緊緊地貼著身下那具嬌美柔軟的少女身軀,身子一陣、一陣地哆嗦著。

  「我……我……你先放開……唔!」她話還未說完,便被他堵住了唇!

  少年體內潛藏許久的情慾已經暴發了!他狠狠地吻住她,在甜蜜的檀口內深深地吸食,靈動的舌憑藉著本能不斷地攪動,強悍地掠奪、侵略,與她驚慌的小舌糾纏。

  櫻寧簡直被嚇傻了,喘氣不及,腦袋糊成了豆腐塊!

  他的唇燙得驚人,她越想閃躲,他就越霸道地入侵,她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力氣這麼大,他從來沒有這樣粗魯地對待過她,以至於她差點忘了,他長大了,變得有攻擊性,就像一隻小獸,本身就有著野性的本能,此時更是一觸即發。

  下一秒,她感覺到抵在自己腿間的男性變得越來越腫脹硬挺,她的身子不停地輕顫,臉紅得如同充血。

  「櫻姐姐,幫幫我,我要你……」他終於放開了她的唇,抵在柔軟的唇瓣間,呼吸急促,嗓音出奇的低啞,發紅的黑瞳裡佈滿了炙熱的情慾,彷彿潛伏在暗處的猛獸,隨時會朝著她撲獵而出。

  「我……我……」她完全被禁錮在他的懷抱裡,他的力氣大過她太多,任何的掙扎都是徒然,她知道今日是逃不掉了,只得硬著頭皮道:「你……你乖乖的聽我的話,我來幫你……」

  少年「唔」了一聲,濃重的鼻音居然帶著一點性感的味道,接著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按在了他的雙腿間,不住地摩挲。

  他的下體早已高高勃起,手心下的滾燙,還有那未曾預料的粗長、堅硬,使她全身血液逆流。

  她將頭抵在他不停起伏的胸膛上,柔軟的手隔著褻褲,小心翼翼地圈住那昂揚腫脹的碩大,輕輕地套弄。

  他的手緊緊蓋在她的小手上,隨著她的動作滑動,嘴唇不時親吻著她的秀髮,喉結滾動,誘人的低沉呻吟逸出唇邊。

  夜,靜悄悄的,空氣裡全是令人臉紅心跳的曖昧。

  隨著她的動作越來越快,他的鼻息越來越重濁,喉間也發出陣陣喘息,在她耳邊不停地低叫著她的名字,全身肌肉崩緊,身體一陣痙攣,他發出悶哼,射了出來……

  「櫻姐姐……」雲墨疲憊不堪地將紅赧的俊顏埋進她雪白如玉的頸間,心中全是歡喜和滿足。

  緊緊地閉著眼,櫻寧用力地咬著唇瓣,不敢發出任何聲響,羞澀、慌亂、尷尬、難為情,各種各樣的情緒混雜在一塊兒,讓她整個人,都亂了……



  ★★★★★★  


  侯府的書房,向來寬敞明亮,正中地上一隻銅鼎雕花香爐繚繚生煙,檀木書格中陳列著價值連城的玉器古玩,波斯進貢的地毯鋪滿整個房間,沉香幾、太師椅、紫木書櫥、雕龍長檯以及三扇雲龍地屏等物件的擺放錯落有致。

  房內很安靜,甚至連一根針掉在地上幾乎都能聽見。

  軒轅侯雲萬里正坐在案前,一面品著香茶、一面翻看著一些帳目,不時喚過站在一旁的郝管事詢問幾句。

  屋外有人輕聲稟報:「老侯爺,人已經帶來了。」

  「知道了。」雲萬里放下蓋碗,示意郝管事去隔著雕花鏤空書櫥的小几繼續清理帳目,這才聲若洪鐘地吩咐道:「叫她進來吧!」

  「是。」

  郝管事不由好奇地看過去,當發現進來的人是位清麗的姑娘時,有點難以置信。

  怎麼是櫻姑娘?老侯爺怎麼會召見她呢?是她犯了什麼過錯嗎?他忍不住替櫻寧擔心起來。

  走進書房裡的櫻寧卻並沒有郝管事的憂慮,雖不是第一次見這位老侯爺,但從來沒有離他這般近,更沒有交談過,這還是她第一次踏進老侯爺這間華麗的書屋。

  幸而她生性沉穩,既來之、則安之,又何須慌張?

  軒轅侯雲萬里六十出頭,全身衣飾並不華美,相貌卻強硬激昂。

  一張好像是刀子刻出來的粗獷面孔,輪廓分明,雲墨唯一像他的,大概就是那挺直的鼻樑,線條略有些硬,鼻翼隨著在觀察人時,如細弱的脈搏一樣,微微伸縮,使得整張面孔呈現出一種粗獷冷傲的神情。

  眼前那正值妙齡的少女,容顏清麗,潭水一般的眼眸、纖長的羽睫、端正小巧的秀鼻,朱唇榴齒,雖只是下人的打扮,粗布衣裙,可全身散發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宛如畫中謫仙。

  這讓雲萬里不禁又想起前日無意間聽到的閒言碎語……

  「你們看到沒有?小侯爺看身邊的那個叫櫻寧的丫頭,那眼神也太……咳,那個了吧!」

  「是呢!我也聽王嬤嬤說,那丫頭素來目中無人,性子也古怪,對誰都淡淡的,也不知便了什麼妖媚手段把個小侯爺收伏了,不僅對她言聽計從、百依百順,還成天黏著。」

  「沒錯、沒錯,在老侯爺的壽宴那天,小侯爺還為那丫頭連郡主都打了呢!哎喲,堂堂一個郡主,被氣得直哭。」

  「真的呀?你們說那櫻姑娘不會是個狐狸精變的吧?就連那臉上的胎記,看久了,竟也不覺得丑了……」

  「哼!醜女就是醜女,還聽說老侯爺書房裡那本不見了的碑帖,就是小侯爺為了討好她,悄悄拿了去的……嘁,還真以為自己是哪家千金小姐,也不過是個識得幾個字的丫頭罷了!」

  「丫頭也不能小覷呀,小侯爺的親娘還不是……」

  「噓!你想死呀!當心被人聽到……」

  那些閒言碎語聽在耳中,怎能不令雲萬里心驚肉跳!

  十五年前,他唯一的兒子就是因為一個丫頭死了,他白髮人送黑髮人,誰能體會其心之苦?怎麼可能在十五年後,讓他看得如性命一般的孫兒重蹈覆轍?

  紅顏禍水啊!何況那丫頭還是個居心叵測之人!

  屋內長久的沉默使隔著書櫥,正埋頭寫賬的郝管事越來越困惑,直到忽然聽到一段對話。

  講話前,似乎有什麼物件被放到了桌上,接著他聽到老侯爺道:「這裡面的東西既已拿去了,姑娘還意欲何為?」

  櫻姑娘似乎愣了一下,聲音帶著淡淡的錯愕,但很快便趨於平靜,她說:「櫻寧明白了。」

  「我軒轅侯府從不做仗勢欺人的事,這些可夠了?」

  郝管家忍不住覷著眼瞄過去,原來是好幾張銀票,足以買下驪京城內的一幢屋宅了。

  旁邊還有一隻描著金粉的長型盒子,似乎是專門用來裝什麼貴重物件,此時已被打開來,那裡面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那櫻姑娘不會是個賊吧?

  難道她偷了老侯爺的東西?可是為什麼老侯爺還要給那麼多銀票呢?

  郝管事怎麼也想不通,那氣質出眾的櫻姑娘,怎麼看也不像宵小呀!

  「那……多謝老侯爺了。」

  他覷見櫻姑娘也不推讓,收起桌上的銀票,腳步聲輕盈,彷彿浮萍一樣,無聲無息地飄遠。

  好幾年以後,已經當上軒轅侯府總管的郝管事都對那一幕記憶猶新,在瞭解到此事對自己那高貴的小主子打擊有多大時,他不禁深深地暗歎氣。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不只是鬼能為了錢心甘情願地去推磨,甚至還能讓看起來知書達禮的好姑娘,也去推。

  這正是「有錢可使鬼,而況人乎?」



  ★★★★★★



  歲去弦吐箭,轉眼過了四年。

  曬京城中的軒轅侯府,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郝茗」這個名字絕對不再是個諷刺了,因為郝管事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風滿面,不僅當上了侯府新一任的總管,而且還娶上了老婆。

  被他娶回家的,是小侯爺身邊的丫環荷香,因此旁人最常見到主子打趣這位為人處事皆小心、本份的管家道:「欸,管家,你可不能欺負你老婆哦,不然小爺我就叫她再回『望塵軒』當差,順便替她尋一個更好婆家。」

  荷香聽了,感動得直哭,還哽咽地對郝茗說,小侯爺就是太念舊,才會讓自己那般辛苦,搞得現在被滿京城的人罵他奸詐,吝嗇起來能把侯府全拆了賣銀子。

  何止!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久而久之,就連其他州府的老百姓都曉得,京城裡有位雲小侯爺,是個財迷、奸商!

  為何這樣講呢?這還得從小侯爺與苻將軍說起。

  雲墨與苻家少將軍苻卿是總角之交,自幼一同長大,後又隨苻家軍出征打仗。

  苻卿性急,為人直率火爆,在戰場上英勇似虎、矯健似豹;雲墨則年少好學、能言善辯,機警似鹿、狡猾如狐。

  人謂「一勇一謀,相得益彰」。

  小侯爺善書法,隨軍征戰沙場時,常以沙土作紙、樹枝作筆,隨心所欲、龍飛鳳舞。

  每遇攻城,苻卿一馬當先,勇往直前,雲墨帶領軍中的馬伕、伙夫、押運糧草的後備營隨後而至。

  城池陷後,凡有苻卿分得兵器、人馬,其餘糧食、軍晌、物資等均歸雲墨,盆豐缽滿。

  朝中有官員眼紅,這應該屬朝廷的產業,怎麼就教兩個毛都沒長齊的死小子給瓜分了?

  苻卿知道了,一頓暴打,讓人乖乖閉了嘴;雲墨聽了,不聲不響,拿出征前簽下的軍令狀,瞧瞧,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皇帝許諾:戰敗,提頭來見;戰勝,各取所需。

  為什麼?因為這戰難打呀!這兩小子拿命換來的,你這會子倒有本事說了,先前怎麼不見有勇氣出戰呢?

  仗打完了,小侯爺不靠老侯爺,拿著自己搶來的戰利品開起了銀樓、當鋪、繡莊、商行,什麼買賣都做,天下只要能賺錢的,就沒有他不敢幹的。

  少將軍苻卿呢?照樣直來直往,絕對不拐彎抹角,看不順眼的人,就沒有他不敢揍的。

  「京城兩大不好惹」的名號,這兩個從此就坐實了。

  可又有誰知道,這天之驕子,雖然擁有世人求之不得的富貴榮華,卻在受到一次挫折後,差點使他夭折了年輕的心。

  誰說生在富貴家就一定會快樂呢?在荷香和郝茗看來,少爺就一點兒也不快樂。

  有句話叫「怕人詢問,咽淚裝歡」。

  雲墨這些年,不過是在強裝歡笑罷了,他受了傷,一直沒有痊癒。

  『望塵軒』的書房裡,一切如舊,每一樣家俱、每一種擺設,都與先前無二。

  檀木案上那只名貴的青玉把蓮水蟲荷葉洗,本來在那一年被他砸破了,後來他四處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一隻一模一樣的。

  唯一不同的是,牆上掛著一幅裱好的字。

  昔日的任性少年已經成長為翩翩貴公子,依然是鼻樑挺直、黑眸如星、修眉斜飛入鬢,比年少時越發風流俊秀。

  他如往常的每一天所做的那樣,寂寥地端坐在寬大的案幾後,一雙靈動瞳仁在燭火的映襯下,流光溢彩。

  他遙遙地望著那幅字,神情專注……就那樣看著,就連時間也好像靜止了,或者說,被遺忘了。

  「盈耳暮蟬催別騎,數杯浮蟻咽離腸……」

  他反覆地念著那一句,縱使整首詩早他能倒背如流,他最愛的,還是這一句。

  她離開的那一日,他從宮裡回來,『望塵軒』所有的人都在,唯獨沒有她,他找不到她。

  他慌亂地逢人便問:「櫻姐姐呢?」卻沒人願意告訴他。

  後來,爺爺派人喚他過去,對他說了一些話,然後他死死地瞪著自己的祖父,黑眸裡飄射出凍人寒光。

  祖父說,那丫頭走了,帶著許多錢財離開了侯府。

  但他怎麼可能相信?

  在他們有了那樣親密的行為後,她怎麼會還想著離開?

  雲墨滿腦子只閃過要去找她回來的念頭,但他剛到府門口就被侍衛們攔了下來,他們對他說:「小侯爺,老侯爺有吩咐,您今日不得再出府。」

  「滾開!」他怒髮衝冠,抬腳撂倒兩個,就要往外頭奔,侍衛們相互對視一眼,一起圍上去。

  聞訊跟著過來的平安抱住他苦苦地哀求著,身後是哭天抹淚的荷香和繡菊。

  沒人攔得住他,他打了人、發了火,大鬧一場後成功地跑了出去,跑遍了整個驪京的大街小巷,卻沒能找回她。

  她走得那樣快,是不是生怕他會找到自己?所以才沒留下任何蹤跡?

  整個『望塵軒』內一片狼籍,宛如狂風過境,能砸的都砸了,就連門窗也不能倖免?能燒的也燒了,她寫的那些字、她為他繡的香囊、她睡過的床褥……一切跟她有的東西全都無一倖免地被大火吞噬。

  他甚至還在狂怒中遣人伐掉了圍裡那棵粗壯的桂樹,整整燒了一天一夜,燃盡的灰堆積成了小山。

  唯一一樣完好的東西,是一軸新完成的字帖。

  那帖上的字婉轉俊秀、靈氣十足,一勾一畫間如染仙氣。

  「一軸煙花滿口香,諸侯相見肯相忘;未聞珪璧為人棄,莫倦江山去路長;盈耳暮蟬催別騎,數杯浮蟻咽離腸;眼前多少難甘事,自古男兒當自強。」

  一首七律,五十六個字……是她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他的手指慢慢撫過那些詩句,黑眸死死地盯著那些字,像一泓死水,盛滿了哀傷。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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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23 09:00:29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23 09:09 編輯

第十章



  就算烏皖族被聲勢浩大的「虎豹騎」和「苻家軍」嚇得成了縮頭烏龜,玉陵城依然是軍旗獵獵、鼓聲隆隆,隨時枕戈待旦。

  一個傍晚,櫻寧站在玉陵城郡守的府宅外,抬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建築,有些好氣又好笑地歎了口氣。

  那三個小鬼頭,哪天都不能消停,果然還是惹事了!

  半個時辰前,有軍士去飯館找她,她才知道,原來三個小傢伙在晌午悄悄溜進了苻家軍的大營,還玩起了將軍和士兵的遊戲,誰知正在興頭上,就被人當場活捉了。

  三個小鬼頭被俘後倒是「英勇不屈」,死也不肯說自己是城中哪家的,但這種氣節也只是暫時而已,隨著時間漸漸消耗掉,天一點、一點的暗下時,三個小傢伙嗚嗚咽咽地全都招供了。

  苻家軍軍營駐紮在城東,領兵的少將軍苻卿則被郡守親自請到府中居住,理由是少將軍一路勞頓,此番不遠萬里為玉陵城百姓安危而來,又怎能委屈住在軍營裡呢?

  於是軍士將她帶到了這裡。

  「姑娘,請跟小的來。」那軍士對她極為客氣,領著她走進府內,穿過一道圓型的垂花門,又踏上了長廊。

  剛走過一個拐角,一隻手臂突然抓住她的肩膀,進而將她整個擁進懷中。

  櫻寧嚇得「啊」的叫了一聲,正欲轉過頭,可長廊四周都是茂密的樹影花籐,光線較暗,還沒等她看個究竟,那個人已經一反身將她壓在了長廊的柱子上!

 這是個男人……個子很高,比她要高出一頭,而且肩膀寬闊、手指修長而有力,她被他禁錮到一點兒也掙脫不了他的控制。

  她知道自己現在一定非常狼狽,那軍士已走遠,她卻被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陌生男子緊緊地壓制住、求救無門。

  男人與女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懸殊,他的臉就在她頭頂上方,下顎抵在她頭頂上,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楚地感覺那灼熱的呼吸,正急促地噴灑在自己的髮絲上。

  「放手!你是誰?放開我……」她又掙扎起來,雖然自幼她就是從容不迫、冷靜自持的性情,但這一刻,她還是難免驚慌起來,畢竟,她不知道對方是出於何種目的要這樣做。

  「哼……」那男子在她耳邊發出聲音,似嗤笑、似生氣,最令她驚詫的,除了那聲音,他衣衫上散發的淡淡薰香,竟有幾分似曾相識!

  他沒有再說話,而是用結實的大腿抵住她的腿,不讓她動彈,然後他騰出一隻手,俐落地點了她鎖骨處的一處穴位,她赫然發現自己不僅動彈不了,甚至連聲音都沒了。

  男子伸手,似乎想要摀住她睜大的美眸,她在那隻大掌到來前,早就先驚嚇地閉了眼睛,眉眼處細緻的雪膚與他的掌心接觸,令男子的心頭忍不住地一蕩。

  他將她半抱、半摟著,朝旁邊的一間華麗靜謐的屋子走去。

  她感覺他們進了屋,接著自己被整個抱了起來,朝著一個方向走去,接著,她被毫不憐香惜玉地丟到了一個柔軟的地方。

  這是……床!

  她差點驚叫出聲,雖然她根本就發不出半點聲音,她飛快地睜開眼睛,卻沮喪地發現自己仍然什麼都看不到……他在她臉上蓋了一方絲帕。

  這人……到底是誰?她不禁害怕地想,難道自己遇到了一個登徒子嗎?

  她冷靜下來,慢慢恢復理智……首先,這裡是玉陵郡守的府邸,這人肯定也不是一般人,而且他不願意讓她看到他的臉……有可能,她是認識他的嗎?

  其次,這人是預先就知道她會來這裡,還是只是碰巧而已?他這樣將她捉住,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呢?

  她緊張地呼吸著,這時,那人攥住她的一雙手,拉高,再用柔軟的布料將它們綁在床頭!

 男子的上半身整個壓在了她的身上,肌肉糾結的有力長腿,正試圖擠進裙下那雙纖細的長腿間,那人甚至低下頭,隔著薄薄的絲帕,臉頰曖昧地摩挲著她的!

  絕望和害怕像波浪一樣席捲了她,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她開始因恐懼而顫抖,因為他們貼得那樣近,他緊緊地抱著她,像是不打算再放她到別處去。

  他們是如此貼近,近到她可以聞到健碩的男性身體散發的氣息……一種屬於成年男子的陽剛氣息;她可以感覺到他衣衫下結實的胸膛散發出的熱度,以及那緊緊抵住她兩腿私密間的男性慾望,早已有了反應,越來越腫脹地頂著她。

  她終於嗚咽出聲。

  「你現在知道,絕望是什麼樣的滋味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可怕靜默中,櫻寧總算聽到那個人開口說話了。

  他的聲音很輕,沒有任何感情,像是在陳述一個意料中的事實。

  可是……可是……

  她呆住了,驚魂甫定的張大眼睛,明知道看不見,她還是拚命瞠大眼睛。

  柔軟絲帕無論是質地還是作工都無可挑剔,可是磨擦在長睫上,還是極不舒服,她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地「撲簌簌」落了下來。

  那些再也無法回頭的荏苒歲月,像白雪覆蓋住了過去,連痕跡都無法留下,只匆匆的被刻畫成了心內的一道傷。

  這人,是雲墨。

  是的,是他,四年的歲月,他也許變了不少。

  他的個子會長高,甚至他的容貌也跟她記憶中的有所不同,但是,他的習慣不一定會變,他的聲音,還是有著她熟悉的東西。

  她的淚水越來越多地湧出來,染濕了蒙在她臉上的絲帕,很快絲帕被拿走了,他讓她重見光明,還順手解了她的穴道。

  她不適地閉了下眼睛,但又很快睜開,當她看見眼前那張近在咫尺的年輕面孔時,櫻寧呆住了!

  四年不見,他的身量已經長足,體形極為修長,看似瘦削卻有一副精健的肌理,那張在少年時就迷倒無數少女的俊秀臉孔,如今缺少了年少的飛揚跋扈、恣意妄為,變得內斂深刻,尊貴中帶著點兒慵懶,有了成長的稜角,越發的好看。

  可是那雙眸黑如漆、瞳仁又如星河般燦爛的眼眸,變得銳利冰冷、沒有一絲溫暖,讓人忍不住懷疑他即使是在笑的時候,那笑容也不會真正到達心底。

  他真的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青澀任性的少年,而是成長為一個目若朗星、唇若敷朱的英俊男子。

  櫻寧沉浸於驚喜交集中,本來以為不會再見面,可是自己又見到了他……這舊人重逢,該是何等的驚喜!

  但是顯然只有她這樣想,雲墨狠狠地盯著她,眼角的光很凌厲,既陌生又冷酷,薄唇緊抿著,一句話也不說。

  「少……少爺……」她囁嚅地叫了一聲,意識到自己還被他壓在身下,立即粉臉生暈,剛掙了下被綁住的手腕,他眼睛一凜,更加霸道地壓住

  「少爺,原來是你……呀!」她嚇得用力掙扎,急得朝自己被綁在床柱的雙手看了一眼,發現綁著纖細手腕的,竟是他的汗巾!

  一股濃濃的羞怯感湧上心頭,她雙頰似火,輕喘出清新如蘭的氣息,「先、先放開我,好不好?」

  修長的指尖撫上她的右頰,眼眸裡凝成的冰慢慢融化了,頃刻之間又彷彿升起了一把火。

  「你臉上的……東西呢?」他總算開口了,語氣冷得足以令人打個寒噤。

  「……」她愕然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更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

  「你不會要說,在離開侯府後遇到了醫術高明的大夫,將你的臉治好了吧?」他嘲諷地說。

  不,她不會,那原本就沒有的東西,在離開驪京後,自然也是要丟棄的,就像將那華麗的府宅全部拋之腦後,不再有任何瓜葛。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自己,某些東西、某些人不是說想丟掉就丟掉的,它們總是會在某一個時刻,突然侵襲了她的心。

  四年前的每一幕,都記得比她想像中還要清楚,清楚到始終忘不掉。

  對他的憐惜、對他的喜歡、對他的愧疚和歉意,還有那意亂情迷的一夜……到後來,各種複雜的感情混合在一起,讓她的心不安份起來。

  她的性子雖然表面上看來,一貫淡淡的,內心卻是嚮往自由自在的女子。

  二十年來,唯一羨慕的人就是活得恣意瀟灑的外祖母,那才是真正的「巾幗不讓鬚眉」,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

  因此,她自幼起就藏了那樣的念想,與其嫁與一個三妻四妾的男子為妻、與其要和其他女子分享丈夫,還不如孤孑一生。

  世間男子皆薄性,對妻子忠誠的男子太少了,因為太少,所以更顯得珍貴。

  在未去驪京之前、在沒走進那富貴侯府之前,她的心何曾讓任何異性入駐過?包括那所謂的未婚夫,從來沒有起過任何漣漪。

  那看似叛逆的貴族少年,有一種莫名的魔力,輕易地就讓她敞開了心胸,數百個相互陪伴的日子,情意日積月累,若說沒有滋生出感情,那是騙人的。

  但偏偏,又是那樣的家世,雲泥之別,亦是世人常說的,門不當,戶不對。

  她曾想,這心,若是由不得自己,不如就索性隨它去了……反正是藏在心底最深處,無人可曉、無人能訴,甚至老死,或許都沒有可能再見上一面。

  可是現在他們竟然重逢了,似乎那些無人知道的想念,藏在心底最深處,終於有了落腳處,竟讓她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櫻寧在欣喜和驚詫的同時,也被他的冷嘲熱諷刺疼了心。

  眼前的雲墨,眼底有著她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乖舛,他的性子在少年時就有些古怪,如今更讓她琢磨不透。

  「少爺……你怎麼回來玉陵?」

  這句話猶如火上添油,瞬間讓他眸中的火燒得更加旺盛,眼角、眉梢都帶著陰霾。

  「那麼我應該去哪兒?」他一下掐住她尖尖的下巴,恨聲道:「去瀧州嗎?你到底有哪句話才是真的?」

  「我……」她面生愧色,說到底,她終是欺騙了他。

  「你叫什麼?」他的手向下滑去,危險地箝住她纖細的頸項,似乎她膽敢說出另一個他聞所未聞的名字,他就要她好看。

  「櫻……櫻寧。」她回答得有些錯愕,原來他對她存的疑心已經到這種地步了。

  「姓什麼?」他繼續盤問並在心裡打賭她絕對不姓顏。

  果然,在這個問題上她小心地斟酌了一下,才說了個「裴」字。

  裴?

  「我娘姓顏。」她不自在地解釋了一下,這樣,他應該沒那麼生氣吧?

  雲墨盯住她,眼瞳深邃,慢慢地擰起了眉,「裴守元是你什麼人?」

  他果然會猜出蛛絲馬跡,她心下暗歎,老實地說:「是我爹爹。」

  原來如此。

  「真難為你了,堂堂御膳房管事的女兒,竟屈身去做丫頭。」雲墨冷笑一聲,連嘲帶諷道:「是因為你家的宅子變成了侯府的產業,所以才跑去我家做丫環?想要重遊故地?」

  「不是……」櫻寧趕緊搖頭。

  「不是?」漆黑的眼微瞇,他像是在揣摩她的居心,「那是什麼?」

  「我、我只是要去拿一樣東西。」

  這是實情,驪京有什麼好?朱門酒肉、紙醉金迷,沒有一點兒比得上風景秀麗的蓬山,甚至還不如「塞上江南」玉陵來得愜意。

  雲墨顯然不太相信她的說辭,挑了挑眉,「什麼東西?」

  「一對信物。」

  「嗯哼,然後?」

  於是櫻寧把與玉家當年訂下的親事,擺放在舊宅書屋裡的那對瑪瑙桃形水丞,自己又被毫不知情的郝管事帶去昔日的『寶豐隆』等等,盡數全盤托出。

  在她講述期間,雲墨一直保持著沉默,他專注地靜聽著,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最後,當她說出自己是如何自作主張,將那對信物送至中州玉家解除婚約時,他的眼睛突然變得亮光懾人。

  「原來如此,那個玉中石是你的未婚夫?」他這下全明白了,為何她當時緊盯著對方不放,原來還不是一般的淵源!

  「繼續說。」他微微鬆了手,指腹沿著她的頸子來回滑動,有一種曖昧不明的意味。

  「後來……後來不知怎麼被老侯爺發現了,雖然他沒說什麼,但我看到他將那只裝水丞的盒子拿出來放到桌上,就知道他什麼都知道了。」

  「然後你就走了?」

  「嗯。」

  「還拿了侯府的一萬兩?」

  「是。」那屋子本來就是裴家的,在臨走時能意外得到一筆銀子,又有什麼不好?

  雲墨冷冷地看著她,看不出任何心思,「那對信物你是什麼時候得手的?」

  「進府的隔年夏天。」藉著第二年被郝管事再三請去教侯府的家奴、僕眾們薰蚊蟲,很快就得手了,她本想自己帶回蓬山,或者親自送至中州,可是她一直沒有走。

  「那你為何不立即離開侯府?」

  她一陣沉默,是啊,難道要她說,自己不走只是因為他在生辰那天對她說了一句「櫻姐姐,你不要走……我不讓你走」?

  有沒有那麼自作多情呢?若是她此刻說出來,恐會自取其辱吧!這驕傲尊貴的小侯爺,在被她徹底地欺騙之後,還能相信她的話嗎?

  「難道是為了那一萬兩銀子?」他的聲音像冰一樣地傳過來。

  她一怔,抬頭與他眸光相對。

  「裴櫻寧。」他眸中的瞳仁輕輕收斂起來,突然笑起來,笑聲中全是不懷好意。

  「呃……」她警覺得仰頭望著他。

  「我素來最恨被人欺騙!騙我的人,我都會讓他們後悔,可後悔又有什麼用呢?已經遲了,再多的懺悔都於事無補,不是嗎?」

  她長睫輕垂,纖細的身子隨著他森冷的語氣,不可忽視地輕抖了一下。

 「但是你不同,你曾經是我最喜歡的櫻姐姐,不是嗎?」他的語氣突然一轉,變得狎暱起來,手指沿著粉頸的曲線漸落,隔著衣衫落在她豐盈飽滿的酥胸上,「你說……咱們這筆帳要怎麼算呢?」

  她驀然明白了什麼,吶吶地說不出話來,清麗的臉蛋由白轉紅,連潔白如玉的耳根都染上了動人的櫻色。

  「對了,還有你的臉上那東西,想必是你自己貼上去的吧?可笑的是我居然覺得它還挺漂亮的。」他的唇貼著她的耳朵,輕輕含住貝殼般潔白的耳垂,他的動作使她的臉都漲紅了。

  「不如這樣,就讓它永遠留在你臉上吧,嗯?」

  雖然知道他是故意嚇她的,但他的語氣還是讓櫻寧整個人從乍見他的喜悅中清醒過來,從頭到腳都涼了。

  莫名的傷感襲上心頭,她知道眼前的雲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眼裡只有她的飛揚少年了。

  那個時候,她喜歡的東西,他總是會為她留著。

  她喜愛書法,他也勤勉地練習。

  她愛吃的食物,他會叫廚房每日都變著花樣作了來,嚐一口後板著臉,挑剔這、挑剔那,嚇得一幫小丫頭悄悄地央求她過去勸,他見了她便要她吃,她「以身試毒」般地將每樣菜都吃了幾口後,也差不多飽了,抬起頭,卻見他已經揚起原本蹙得緊緊的眉,暢快地笑……她才知道自己受騙了。

  有一回內廷送來一盆名貴的曇花,說是傍晚會開放。

  偏巧她出府去了,他到處找不著她,急得什麼似的,一個人站在侯府門口,遠遠地朝街頭張望,還不停地派侍衛去尋,終於在看到她的身影後,朝她跑過來,拉起她就朝「落塵軒」跑。

  那是何等的美啊!

  夜幕下,水蓮似的白色花瓣從相互輕擁,清雅幽香,他們手拉著手,驚歎著看那些花瓣兒緩緩綻放,果然是「玉骨冰肌入夜香,羞同俗卉逐榮光,輝煌生命何言短?一現奇芳韻久長」。

  當他們在燈下一同執筆寫出這首「詠曇」,擱筆後,相互對望凝視,再發自內心地笑出來。

  那樣耳鬢廝磨、相濡以沬的日子,大概再也不會有了吧?

  可見她當日的欺騙傷得他有多重!

  重到他再也不會對她發自內心地微笑,再也不會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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