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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天地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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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雷米 -【心理罪之暗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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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9 21:52: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設局



鑒於近期局勢比較緊張,梁四海決定暫時停止一切活動,等風聲不那麼緊了再說。梁澤昊有點鬱悶,
幹掉那個老警察之後,原以為可以大展拳腳,沒想到父親交代下來的第一件事,是給陸天長送錢。
五十萬,對梁四海來講只是九牛一毛,但梁澤昊還是覺得太多。他覺得陸天長已經惹出那麼多麻煩,不找他算賬已經不錯了,
何必還對他那麼客氣。梁四海則想得比較長遠。現在最重要的是穩定事態,雖然已經絕無可能和陸天長繼續合作,但是一旦翻臉,
恐怕陸天長會破釜沉舟。先給他一點錢,一來安撫,二來也算是對陸大春那隻廢掉的手有所補償。
梁澤昊還是有點不服氣,拿著那張寫著賬號的紙翻來覆去地看,最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給那老頭子,還不如給我。
”梁四海不說話,而是一直盯著他。梁澤昊不敢再多嘴,乖乖地出了門,拉著一直等在外面的裴嵐,驅車離去。
邢至森已經死了,調查組也就沒有必要繼續存在。市政法委主持召開了一個總結會。會上氣氛沉悶,相關領導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
發言者寥寥。有的外地調查組成員甚至把收拾好的個人物品都帶到了會場,似乎每個人都急於逃離這裡。方木也是與會者之一,始終吸煙,
發呆,不和任何人說話,連目光交集都沒有。肖望一直在默默地看著他,心情複雜。
會後,從各地抽調的乾警陸續返回各自單位。肖望調至C市市局的手續已經基本落實,直接留了下來。不過,還沒等他和同事們完全熟悉,就接到了任務。
任務內容不明,只是要求全體待命。晚上十點多的時候.肖望和同事們按照命令領取了槍支和防彈衣。肖望覺得不對勁兒,悄悄打探了一下.
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凌晨一點十五分,全體上繳手機,上車。在車上透露了行動的集合地點:市郊萬寶街。
肖望徹底明白了行動的目標:抓捕金永裕和彭忠才。
不能再耽擱了。他假裝閉目養神,右手在衣服的暗兜裡按動另一部手機。無聲無息間,三個字的短信已經發了出去。
金彭逃
老邢的案子結束了,聚源鋼廠的案子不能結束。局長和邊平心裡都憋著一股火。所以當方木把金永裕和彭忠才的藏身處告知他們的時候,局長當即就做出決定:實施抓捕。
讓邊平略感驚奇的是,方木並沒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甚至都沒有主動要求參加行動。他看著方木明顯凹陷下去的雙頰,低聲問道:“從哪裡得到的情報?”
“自己找的。”方木淡淡地說,“我跟了捷發貨運的人四天,他們隔一天就給金永裕和彭忠才送生活用品。”
萬寶街地處市郊,屬於城鄉結合部。三層以上的建築很少,大多是待拆的棚戶區,地形複雜。
金永裕和彭忠才藏身的萬寶街117號更是處在那蛛網般的街道最細密的地方。根據方木提供的情報,
對方大概有三到四個人,可能持有武器。因此,抓捕人員分成幾組,分別在指定地點集結,然後同時從四個方向向萬寶街117號合圍,務求將對方一網打盡。
可是,還沒等抓捕人員趕到集結地點,監視組就傳來消息:萬寶街
117號的人已經開始有所異動,似乎有脫控的趨勢。經請示指揮中心後,親自布置抓捕行動的局長下令不再集結,直接展開抓捕,同時抽調出三個組對萬寶街117號周邊進行封鎖。
命令剛剛傳達下去,萬寶街上就傳來了槍聲。
金永裕沿著黑暗曲折的街道沒命地跑著,身後還跟著一個手下。兩個人早已辨不清方向,只知道向前猛跑,不時朝身後放幾槍。在他們後面,幾個警察緊追不捨。
就在剛才,拖著一條傷腿的彭忠才再也跑不動了,狂呼亂喊著朝警察連開數槍,結果被打成了篩子。金永裕不想當篩子,可是,四周都是警笛約呼嘯和手電的光芒,該往哪裡逃?
很快,兩個人的槍都打空了。身後的警察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追趕的速度加快。金永裕用力把空倉掛機的槍朝他們扔過去,卻只能稍稍拖住他們的腳步。
又狂奔出幾百米,金永裕感到雙腿越來越沉,嗓子眼發甜,眼前直冒金星。
投降,還是索性拼了?
還沒等他考慮清楚,前方几米處忽然閃出一個人影,昏暗的月光下,那人頭戴兜帽,兩腿跨立,雙手平端……
金永裕看清了他手裡的槍,卻來不及停下腳步,只覺得心底一片冰涼―這下完了。
“砰”、“砰”兩聲槍響過後,金永裕驚訝地發現,並沒有子彈貫穿自己的身體。相反,身後的警察則緊張地各自尋找隱蔽處。
“怎麼才來?這邊。”黑暗中,那個人指向一條小巷,被白紗布包裹嚴實的右手分外刺眼。
老闆派人來了。金永裕的心一寬,扭身跑進巷子裡。
那個手下也要跟著逃命,卻被白紗布手裡的槍頂住了腦門。他正在大感疑惑,對方已經一腳把他瑞倒在地上。身後那些警察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上來,
他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剛跑出幾步,就被幾雙手按倒在地上。掙扎間,他扭頭望向那條小巷,白紗布和金永裕已經徹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天降救兵,金永裕仿佛又增添了幾分力氣。然而沿著小巷一路狂奔到底.金永裕臉上的表情卻由狂喜變為愕然。
眼前是一面光禿禿的墻壁。死路。
正在疑惑間,白紗布從身後不聲不響地跑過來,拉開旁邊的一扇木門,擺頭示意他進去。金永裕來不及多想,急忙閃身躲了進去。
這是一間廢棄的平房,到處是雜亂的破舊傢具。白紗布挪開墻角的一個破衣櫃,地面赫然出現了一個大洞。
白紗布指指那個大洞。金永裕咬咬牙,跳了進去。
一跳進洞裡,金永裕立刻明白了,這是建國初期分布於城市地下的防空洞。雖然狹窄,一個人通過還是綽綽有餘。跟著跳下來的白紗布打開一把手電筒,推推他的背,
示意他向前走。金永裕己經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依此行事。
向前走了十幾分鐘,白紗布忽然拽住金永裕的衣角,同時把手電筒向上方照了照。金永裕抬起頭,看見一架鐵梯通往頭頂上方的地面.隱約還有月光傾瀉下來。
金永裕想看看對方的長相,轉頭的瞬間,卻立刻感到眼前一片漆黑。白紗布關掉了電筒。
他只得說聲謝謝,抬腳上了鐵梯,剛爬到頂端,頭頂的鑄鐵井蓋就■當一聲打開了。
幾束光柱同時投射到他臉上,金永裕立刻感到頭暈目眩。
隨即,幾隻手把他拽出洞口,他還沒醒過神來,眼前的強光就消失了。金永裕被從頭到腳罩進一條麻袋裡。
陸大江西裝筆挺,皮鞋錚亮,卻依舊掩飾不住滿臉的粗俗與無知。他抬頭看看C市商業銀行一塵不染的玻璃門,清清嗓子,抨持頭髮,動作僵硬地走了進去。
營業廳裡人頭攢動。今天是發退休金的日子,每個窗口前都排滿了一臉安詳的老頭和老太太。陸大江捏著銀行卡,擠在人群裡無所適從。
銀行的保安員疑惑地打量著他,上前問道:“先生,請問你要辦什麼業務?”
陸大江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取……取錢。”
“取多少?”
“五十萬。”這個數字讓陸大江有了些許自信,腰板也挺直了。
“請問您預約了麼?”
“嗯?”陸大江想了想,“哦,約了。”
保安員把陸大江徑直帶到VIP窗口。陸大江把銀行卡遞進去,腦子裡已經開始盤算:辦完這件事,先去吃一頓呢,還是找個妞來玩玩?
VIP窗口的出納員卻打斷了他的幻想:“對不起先生,您這張卡里只有十元錢。”
“你說什麼?”陸大江臉上的痴笑仍在,眼睛卻瞪大了,“不可能——你再看看!”
出納員又試了一次,答覆的聲音禮貌卻冷漠,結果也一樣,卡里只有十元錢。
陸大江徹底蒙了,暈頭轉向地走出銀行。他站在街頭愣了半天,直到被一個行人撞了一下,才醒悟過來,急忙鑽進一個電話亭給陸天長打電話。
陸天長同樣吃驚不小,氣急敗壞地掛斷陸大江的電話後,轉頭就想找梁四海興師問罪。按下幾個數字後,手卻停下來。
梁四海這麼做,擺明了是翻臉加羞辱。他敢這麼猖狂,想必是有猖狂的理由。
在搞清楚這個理由之前,還不能輕舉妄動。
被弄糊塗的,不止他一個。
C市公安局在當晚的行動之後,立刻封鎖消息,開始內部徹查。雖然行動有所斬獲,抓捕兩人,擊斃一人,但金永裕成功脫逃。
警方懷疑有人事先將行動部署泄露給對方,導致彭忠才等人聞風出逃,金永裕還被半路截走。
也就是說,警方內部出了內鬼。
正在高層絞盡腦汁想查出內鬼的身份時,真正的內鬼卻更加疑惑。
肖望最初也以為是梁四海的人截走了金永裕。他和梁四海秘密接觸後,才知道對方只通知金永裕等人出逃,根本沒來得及派人去接應。
梁四海大為吃驚之餘,感到極度緊張。這個半路殺出的人顯然不是出於什麼善意。
他一邊要求肖望盡快查清那個人的身份,一邊靜觀其變。
肖望親自參與了對那兩個嘍囉的訊問。根據其中一人的口供,半路截走金永裕的人是個男性,中等身材,頭戴兜帽,看不清臉,
最明顯的特徵是用左手開槍,右手完全被白紗布包裹住。
而且,他似乎和金永裕事先有約——因為他只帶走了金永裕。
肖望把上述信息反饋給梁四海:梁四海不動聲色地“唔”了一聲,讓肖望繼續留意事態的發展。
他的心裡已經翻江倒海。
因為把金永裕截走的人,是陸大春。
毫無疑問,是陸天長策劃了這件事。無論他是出於什麼目的,肯定都對自己不利。
五十萬都不能滿足他們,還在警察眼皮底下截走了金永裕,看來,當初真小瞧了這些鄉下人。
知道金永裕藏身處的不過寥寥幾人,陸天長能找到他,答案只有一個。金永裕已經和陸天長結成了聯盟。那麼,金永裕對陸天長而言,有什麼價值呢?
梁四海忽然發現,所有尚存的手下中,金永裕跟自己最久.也對自己的情況掌握最多。
他感到了極大的恐慌。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慌。
門又響了。
陸天長已經懶得動彈,揮手示意一直在喂陸大春喝粥的陸海燕去開門。陸海燕一言不發地放下碗,走到院子裡。
隨即就聽到一陣心不在焉的寒暄,無外乎是“在家呢?”“海燕好點沒有”“臉上的傷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之類的話。
來者是村西頭的陸聚寶家媳婦,按照輩分,陸天長還得叫她一聲二嫂。所以當這個二嫂滿臉堆笑地走進來時,陸天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招呼她坐下。
二嫂先是感慨一下“今年冬天咋這麼冷”,然後又說“屋裡挺暖和啊”。最後說“來看看大春大侄子”。
陸天長垂著眼皮,隨口敷衍幾句。二嫂的目的和前幾個探視者一樣。他唯一的兒子那隻完全殘廢的手,只是個幌子而已。
果真,東拉西扯一陣之後,二嫂把話頭引向正題。
“村長,昨天是發東西的日子,咋還沒動靜呢?”二嫂盡量說得輕描淡寫,“你也知道,你二哥每天都得喝點,現在還非好酒不喝了,這一斷,天天在家鬧人呢。”
陸天長已經有點不耐煩,板著臉說道:“這段日子生意不好,讓二哥忍幾天吧,沒準以後又得靠種地過日子呢,別養那麼多富貴毛病。”
“那可不行!”二嫂一下子急了,“都自在這麼多年了,哪個還拿得起鋤頭啊?再說,你當初讓咱們待在山裡過好日子,咱們也聽你話了。
不能說斷就斷啊——誰也不能答應!”
“這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事兒!”陸天長忍住氣,“人家不幹了,我有什麼辦法?”
“誰斷咱的活路,咱就跟他幹啊!”二嫂一拍大腿,“反正,你當村長的,必須得給咱們一個交代。好日子過慣了,讓俺再去地裡刨食吃,俺可不幹。”
“行行行。”陸天長徹底失去了耐心,下了逐客令,“我想想辦法。”
“嗯。”二嫂也不客氣,“發東西的時候,就別讓我大侄子挨家送了,讓他好好養傷,我自己來取就行——別忘了你二哥要的酒。”
說罷,二嫂就拍拍屁股走了。陸天長聽著院子裡的鐵門■當一聲關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扭頭看看一直躺著的陸大春,心裡的煩躁感再起。
自從陸大春的手廢掉以後,他就一直是這副模樣。除了要求陸天長不要難為陸海燕之外,幾乎不跟父親說話。偶爾起床活動,也是用左手捏捏筷子,
握握菜刀,大多數結果是:砸爛所有他能用左手拿起的東西。
那個健壯、充滿活力,甚至有些粗野的兒子,現在成了這副樣子。
這一切,都是那個梁老闆造成的。
而他,不僅用一張只有十元錢的銀行卡羞辱了自己,還要讓全村人回到過去的苦日子裡。
梁四海,你到底憑什麼這麼做?
般若寺。
梁四海用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虔誠跪拜。似乎每多跪伏在地一次,佛祖就會多庇佑他一分。他把自己想象得無限地小,
小到可以逃避一切懲罰;他把面前的佛像想象得無限地大,大到可以遮擋一切罪惡。
拜完,梁四海合掌起身,心中的煩惱絲毫沒有消除。執鐘僧人不識趣地又重重敲了一下,那嗡嗡的鐘聲聽起來不再像是嘉許,反而像無數根細密的鋼針一樣,嗖嗖地鑽入他的腦袋。
後堂傳來一陣布鞋底與青磚地面摩擦的沙沙聲,靜能主持捻著一串佛珠,緩步走了出來。
梁四海急忙躬身合十,“大師。”
靜能主持微笑著還禮,“梁施主,好久不見了。”
“是啊,俗務纏身。”梁四海朝站在一旁的手下努努嘴,手下立刻把手裡一直拎著的黑色皮箱遞給靜能主持,“五十萬元,算是對佛祖的一點心意。”
靜能主持合十施禮,口念阿彌陀佛,隨即喚來一名弟子,把皮箱拿進後堂。然後,他轉頭端詳著梁四海,微笑著說:“梁施主面色倦怠,心神不寧,似乎有煩惱?”
“大師明鑒。”梁四海苦笑一下,“最近在生意上遇到點麻煩,和合作夥伴有一些齟齬。不知大師可否為我指點迷津?”
靜能主持呵呵地笑起來,“貧僧不會相面解籤,但是有幾句話,倒想說與梁施主聽聽。”
梁四海再次躬身合十,急切地說:“大師請講。”
“(法華經》上說,三界統苦。也就是說,在六道輪迴裡,並沒有真正的快樂。人生在世,就是報恩、報怨、討債、還債這四種緣分,生生世世.
無休無止。此一世,彼一世,緣分會越結越深,而且恩情會變成怨恨,怨恨卻不會變成恩情;樂的事會變成苦,苦事永遠不會變樂。所以,不要跟人結冤仇,
也不必刻意結善緣。因為,善緣好過頭,就會變成惡緣。能媚我者必能害我。所以,凡事要順其自然,隨緣不攀緣。佛法中所稱‘廣結法緣’就是這個道理。”
靜能主持的語氣和緩,梁四海卻聽得越發心涼,尤其是那句“能媚找者必能害我”。躊躇再三,梁四海又低聲問道:“大師,那我該怎麼辦呢?”
靜能主持把捻著佛珠的手舉回胸前,笑道:“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梁四海若有所思地走出般若寺,跨出山門的時候險些絆了一跤,仿佛失魂落魄一般。
善緣。惡緣。
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能媚我者必能害我……
陸天長讓陸大江盡快回來,陸大江卻不著急。好不容易進城一次,一定要好好玩個夠。再說,陸大春答應帶他進城嘗嘗城裡女人的味道。
這小子現在成了廢人,自己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只是,他一大早就坐車過來,現在已經快到中午了.肚子餓得咕咕叫。原打算拿到錢就大吃一頓,可是事情沒辦成,吃大餐就得自己掏腰包,
不划算。陸大江看看馬路對面的一家醬骨頭館,吞吞口水,快步走了過去。
一盆醬脊骨,一盆醬棒骨,一份炒麵,四兩白酒。陸大江風卷殘雲般一掃而空。酒足飯飽後,陸大江一邊感慨城裡的飯就是好吃,一邊招呼服務員結賬。
服務員很快拿來賬單,78元整。陸大江叼著牙籤,伸手去掏錢包.臉色卻立刻一變。隨即,他又把全身的口袋都摸
了個遍,冷汗就冒了出來。
錢包不見了。
“我……我的錢丟了。”陸大江一臉惶恐地看著服務員,似乎指望他能幫自己把錢包找回來。
服務員一撇嘴,上下打量著陸大江,滿臉鄙夷。
“真丟了。”陸大江急忙把西裝口袋翻出來,“不信你看……”
“少廢話!快點拿錢!”服務員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想吃白食……”
忽然,一張百元大鈔被人拍在桌子上。陸大江下意識地抬起頭,一個中年勇子站在桌前,揮手示意服務員趕快拿錢走人。
服務員瞪了陸大江一眼,拿起錢走了。
陸大江稍鬆口氣,看著中年男子卻疑惑起來,“大哥,你是……”
中年男子一屁股坐在陸大江對面,把一個黑色的皮包和手機隨手放在桌子上。
“你是陸先生吧——陸大江?”
“是啊。”陸大江更驚訝了,“你認識我?”
”男子點點頭,壓低了聲音,“我是梁老闆的人。”
“哦。”陸大江看看四周,疑惑不減,“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剛才去了銀行。”男子指指馬路對面的商業銀行,“保安告訴我.你來這裡吃飯了。”
“銀行?”陸大江馬上喊起來,“對了,那五十萬塊錢怎麼回事?”
“你小點聲!”男子皺起眉頭,“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公司裡出了點意外。那筆錢沒及時打到你的卡上。老闆特意囑咐我把錢給你送過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陸大江心一松,心想這下可以找幾個妞玩玩了,“錢呢?給我吧。”
“我沒帶在身上,你跟我去取一趟吧。”
“走,走!”陸大江急不可待地站起來,面前的男子也站起身,可是剛把腰直起來,就“哎喲”一聲。
陸大江嚇了一跳,“你這是咋了?”
“突然肚子疼。”男子一臉苦相,“你先坐會兒,我去趟衛生間。”說罷,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陸大江悻悻地坐下,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等了兒分鐘,男子還不回來,這時,男子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陸大江起初沒有理會,可是手機一直響個不停,引得周圍的食客不停地向這邊看。
陸大江不堪其擾,拿過手機,胡亂按了幾下,沒想到一下子接通了。
“喂?”一陣模糊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了出來,“事情辦好沒有?”
陸大江把手機小心翼翼地貼在耳朵上,“喂?”
“你還磨蹭什麼呢?”對方似乎很不耐煩,“見到那個姓陸的沒有?趕快找機會幹掉他!老闆催了好幾次了!”
陸大江的頭髮一下子豎了起來。
“你聽到沒有?老闆交代了,一定要除掉他……”
陸大江慌忙把手機扔在桌面上,似乎那是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幹掉……姓陸的?!
他驚恐地四處看看,感覺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抽出砍刀向自己撲來。
快跑,趁那男子還沒回來,快跑!
陸大江站起身來,感覺腿軟得像麵條。剛邁出一步,他又返回來抄起那男子放在桌子上的黑色皮包。
必須得拿上它,否則身無分文的自己無法從C市逃走。
陸大江慌慌張張地夾著皮包,飛也似的跑了。
梁四海靠坐在皮椅上,面前的煙灰缸裡插滿了長長短短的煙頭。他盯著面前那杯早已冷透的綠茶,又深深地吸了口煙。
靜能主持的話讓他思量了好幾天。梁四海並非一個完全相信命運的人,但是一直對善惡有報這四個字頗為忌憚。這些年的生意做得順風順水,
即使有些小波瀾,也是有驚無險,不由得他不信真的有神在保佑他。只是,這善緣真的到頭了麼?
陸天長和梁四海結交的那些高官不一樣,他們有身份,有地位,除非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輕易不會撕破臉皮。特別是,大家心裡都清楚,
彼此都有把柄在對方手裡,算是互相上了個保險,聚合不再往來,也是好聚好散。陸天長則不同,他是個貪婪的小人。
貪婪之人的優點是隻認錢,缺點是也是隻認錢。
如果這個貪婪之人頗有頭腦,再有幾分狠辣的手腕,就危險了。
他一直在等待陸天長主動聯繫他。一來金永裕在陸天長手裡,二來他也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心裡沒底。五十萬肯定滿足不了陸天長的胃口,
但是他空間要什麼,以及憑什麼要。卻不得而知。所以,梁四海只能等。
等待的滋味是最難受的,尤其當你知道前言是不可知的命運時。
梁四海把煙頭狠狠地摁熄在煙灰缸裡。能徹底了斷自然最好,如果不能……
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打電話的是個女人,用的卻是梁澤昊的手機。梁四海只聽到幾聲的悶叫,好像對方的嘴被堵住了一樣。隨即,電話就掛斷了。
梁四海再撥回去,就無人接聽了。他急忙撥通梁澤昊的保鏢的電話。
“你大哥呢?”梁四海劈頭就問。
“哦,老闆,”保鏢聽出是梁四海的聲音,“大哥他……和嫂子在……在放鬆呢。”
“在哪裡?”
“麗晶酒店……1408號房。”
“你們快上去看看!”
梁四海趕到1408號房的時候,梁澤昊已經被保鏢送到醫院去了。據說,梁澤昊傷得很重,尤其是右手。梁四海臉色鐵青,
看著大床上的斑斑血跡,半天也沒說話。
房間裡並非只有裴嵐,還有另一個年輕女子。兩個人都戰戰兢兢地縮在屋角,大氣也不敢出。
梁四海看看那女子,又看看裴嵐,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裴嵐看上去受驚不小,滿眼都是揮之不去的恐懼。
“澤昊約我到這裡……還有她……玩三人行。”裴嵐低下頭,臉一陣紅一陣白,“澤昊讓我們兩個去洗澡。在浴室裡.
聽到有人進來了……然後就聽到打架的聲音。我們兩個沒穿衣服,也不敢出去看……然後……”
“行了。”梁四海打斷了裴嵐的話,揮手叫過一個手下,又指指那個一直篩糠的年輕女子,“給她點錢,讓她走。”
女子哆哆嗦嗦地接過錢,轉身剛要走,又被梁四海叫住了,“今天的事,跟誰都不要說,聽明白了麼?”
女子忙不迭地點頭,逃也似的離開了。
梁四海重新面對裴嵐,“你接著說。”
“我和她在浴室裡嚇得不行,突然,有個人衝了進來,揪住我的頭髮就往外拽。然後,然後……”
“快說!”
“他……就在澤昊旁邊,侮辱了我。”裴嵐以手掩面,嗚嗚地哭了起來。
梁四海罵了一句,又開口問道:“那個人長什麼樣?”
“沒看清,他戴著帽子和口罩。但是,手粗糙得要命,身上很臭,好像很長時間都沒洗過澡。”裴嵐邊說邊哭,忽然,
她像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對了,他還要我帶給你一樣東西。”
“嗯?”梁四海瞪大了眼睛,“是什麼?”
裴嵐怯怯地展開一直緊握的右手,掌心裡是一團揉皺的紙。
梁四海把它展開,只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僵住了。
良久,他揮揮手,示意裴嵐先走。接著,他又把所有人都趕出房間,自己坐在沙發上,盯著大床上的血跡出神。
一個衛生習慣很差的人,單單打殘了梁澤昊的右手。始作俑者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能媚我者必能害我。
他也終於明白對於陸天長而言,金永裕的價值何在了。
在那張紙上,是一幅城灣賓館監控錄像的畫面。幾個人抱著用地毯包裹的湯小美的屍體,正從624號房裡出來。
當時梁四海曾下令讓金永裕關掉監控設備,看來他並沒有這麼做。如果他有當天的錄像,那麼就可能有以前那些錄像。
那些錄像,足可以讓梁四海萬劫不復。
這就是陸天長和金永裕合作的目的。
梁四海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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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以你之名 (上)



陸天長看著依舊篩糠不止的陸大江,臉色鐵青。陸大江被嚇得不輕,從他連滾帶爬地衝進屋子開始,他的手就一直在抖。捧在手裡的一杯熱水,有一半都灑在了身上。
“叔啊,”陸大江結結巴巴地把事情經過說完,哭喪著臉加了一句,“我差點就把命丟在城裡了。”
陸天長咬著牙沒說話。大春已經廢了,梁四海還要幹掉大江——斬斷你陸天長的左膀右臂!
看來,現在已經不是錢的問題了。
陸天長看看放在炕桌上的黑色皮包,那是陸大江帶回來的。他打開皮包,把包裡的東西一股腦地倒在炕上。
東西不多,一個黑色牛皮錢包、一個咖色牛皮鑰匙包、一把彈簧刀、兩支圓珠筆、幾張發票,還有一個灰黃相間的塑料小玩意。
“這是個啥東西?”陸天長拈起它,陸大江也湊過來看,同樣不明就裡。
“哦,這玩意我見過。我給海燕買電腦時,商場裡也賣這東西。”陸大春陰沉著臉走過來,從父親手裡拿過那個塑料玩意,“好像叫什麼盤。”
這個“什麼盤”兩寸多長,一端還蓋著塑料帽,拔下來,露出一截扁扁的長方形鐵頭。陸天長翻來覆去地端詳著,轉頭問陸大春:“這東西是幹啥用的?”
“好像是錄東西的吧,就跟磁帶似的。”陸大春興趣不大,懶懶地回答道。
“哦。”陸天長想了想,這東西是從梁四海那裡拿來的,也許裡面會有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那……咋能知道這裡面存了啥?”陸天長看看“什麼盤”,似乎想找人螺絲刀拆開它。
“甭費勁了。”陸大春看出父親的意圖,冷笑一聲,“得用電腦看。”
話音未落,他就和陸天長對視了一眼。電腦?
十幾分鐘後,陸天長和陸大春、陸大江齊齊地圍坐在陸海燕房間裡的書桌旁,緊緊地盯著亮起來的筆記本電腦屏幕。
電腦是找到了,可是這玩意該放在哪裡呢?陸天長看看那個扁扁的長方形鐵頭,又看看電腦側面的若干接口,挨個試了起來。終於,在一個畫著三尖叉子的接口裡插了進去。
電腦發出咚的一聲,隨後,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框框。
陸天長把臉湊過去,鼻尖幾乎都要碰到了屏幕上。眼前是一個奇怪的小玩意,似乎是三本被皮帶捆在一起的書。
“錄像。”他低聲念著那三本書下面的文字,想了想,轉頭問一直沉發不語的陸海燕,“啥意思?”
“意思是這裡面有錄像。”陸海燕手握鼠標,垂著眼皮。
“那打開看看。”陸天長緊張起來。錄像,什麼錄像?
陸海燕在電腦上敲了幾下,一個對話框彈了出來。
“請輸人密碼。”陸海燕低聲念道,“看不了——需要輸人密碼。”
陸天長“哦”了一聲,眉頭緊鎖,他直起腰來,看看陸海燕,又看看陸大春。
加了密碼的東西,一定是不可告人的東西。只是,不知道這錄像究竟會要了梁四海的命,還是陸天長的命。
不管它會要誰的命,現在這東西在我陸天長手裡。
陸天長把塑料玩意拔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貼身衣袋裡,感覺腰板硬了許多。他揮手示意陸大春和陸大江離開,想了想,轉頭對陸海燕說道:“熬點雞湯拿過來,給大春補補。”
陸海燕低著頭,嗯了一聲。
陸天長三人一同離去。陸海燕看著他們消失在門外,轉身坐回電腦前,一手按住狂跳的心口,另一隻手在電腦桌面上點擊了幾下。
那個壓縮文件又出現在屏幕上。
陸海燕盯著那個要求輸人密碼的對話框,笨拙地按動著鍵盤。
梁澤昊的右手已經徹底保不住了,醫院在和梁四海反覆溝通之後,終決定實施截肢手術。
梁澤昊在手術前大鬧了一場,連打了幾個醫生和護士,最後跪在梁四海面前,淚流滿面地苦苦哀求:“爸,爸,想想辦法,我不想當廢人,爸,求求你……”
梁四海硬起心腸,讓保鏢把梁澤昊拖進手術室。一陣乒乒乓乓的打砸聲音,夾雜著梁澤昊絕望的嘶吼在走廊裡迴盪。漸漸地,那聲響越來越輕微,最後,手術室裡恢復了平靜。
手術進行得很快,看來切掉一隻手,遠比修復一隻手要容易得多。還在麻醉中的梁澤昊被送人特護病房。主刀醫生拿來一個醫用托盤,
上面是被切下來的那隻手。梁四海看看那幾乎被砸扁的手指,破碎不堪的手掌,渾身顫抖起來。
那是兒子的手,用自己的骨血凝聚而成的手。現在,這隻手要被當做醫療廢物,扔進焚燒爐裡。
他揮手示意醫生把那隻手拿走,轉身對保鏢問道:“帶傢伙沒有?”
保鏢愣了一下,梁四海臉上出現如此凶狠的表情,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帶了。”他想了想,“車裡還有一把。”
“嗯。”梁四海伸手從保鏢腰間拔出槍,插進自己後腰,然後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對方沒有接聽,而是直接掛掉。
梁四海沒有等待,連續按下重撥鍵。對方掛斷四次後,終於接聽了。
“我在局裡。”聽筒裡傳來肖望壓低的聲音,“有事?”
“跟我去一趟陸家村。”
肖望沉默了幾秒鐘,低聲說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
“你去不去?”梁四海語調平靜,卻不容辯駁。
足有半分鐘後,肖望說道:“半小時後,高速公路人口集合。”
“好!”梁四海掛斷電話,走到特護病房前,隔著房門看著依舊昏睡的兒子。
睡吧。等你醒來,爸爸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陸海燕蹲在灶坑前,面前的大鐵鍋裡咕嘟咕嘟地燉著雞肉。她不時看看腕上的手錶,一邊心不在焉地向灶坑裡添著柴火。
雞肉燉好後,她盛出兩碗,伺候陸天長父子吃完。默默地刷洗完畢後.她又盛出一碗雞肉,拿了一瓶酒,放在一個提籃裡。
陸天長看著她披好棉襖,戴上頭巾,開口問道:“你要幹嗎去?”
陸海燕把提籃捏在手裡,低著頭說道:“去拜拜海濤。”
陸天長嗯了一聲,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給他燒點紙。”
陸海燕沒有答話,抬腳出了門。
兩輛車停在陸家村村口。肖望關好車門,幾步追上一直在前面大步行走的梁四海,“老闆,你到底想幹什麼?”
“了斷這件事唄。”梁四海說得輕描淡寫,臉上的肌肉卻一直在突突跳動。肖望看看他後腰處時隱時現的槍柄,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想了斷這件事,我沒意見。”肖望四處看看,“但是先乾哪樣,後乾哪樣,怎麼幹——總得計劃一下。”
“是啊。”保鏢在一旁隨聲附和,“貿然行事,恐怕不妥。”
梁四海的腳步慢下來,最後停住了。他看看肖望,又看看保鏢。肖望抽出一根煙遞過去,又替他點燃。梁四海默不作聲地抽著煙,嘆了口氣。
“陸大春的手殘廢了,我承認,這是我的責任。但這是個意外。澤昊的手可是被他們活活打殘的。”梁四海聲音暗啞,“就算他們想報復,
行,我認了。但是聯合老金整我,這無論如何不能忍……”
“他怎麼聯合老金整你?”肖望打斷了梁四海的話。梁澤昊的手是否殘廢,肖望並不關心。他在乎的是這個。陸天長和金永裕聯合整倒梁四海.
自己也許會受到牽連。
“老金那裡……”梁四海斟酌著詞句,“有一些他不該有的東西。”
“什麼東西?”肖望立刻追問道。梁四海撤撇嘴,扭過臉,不再說話了。
肖望默默地盯著他,眉頭越皺越緊。老金手裡的東西,是針對梁四海的,還是針對自己的?
三個人站在雪地裡,全都一言不發。最後,肖望扔掉煙頭,笑了笑,很快又板起面孔。
“先找找老金吧。”說罷,他就自顧自地向村裡走去。
金永裕應該就躲在村裡。陸家村雖然只有十幾戶人家,但是也不可能挨家挨戶去搜,一來會打草驚蛇,二來如果這些村民撒起野來,
他們手裡的三支槍也應付不了。最好先確定金永裕的確切位置,直接按住他。
梁四海和肖望都認為,金永裕藏在陸天長家裡的可能性很大。他們三個人之中,只有梁四海去過陸天長家,於是就由他來帶路。
村子裡靜悄悄的,雖然天還沒黑,路上卻一個行人都看不見。梁四海只去過陸天長家一次,而且是幾年前的事了。面對那些外觀相似的瓦房,
梁四海有些拿不準。走到一個岔路口,三個人徹底迷路了。正在東張西望時,遠遠地看見一個穿著碎花棉襖,戴著頭巾的女人走過來。
梁四海三人迎上去,保鏢上前問道:“大嫂,去村長家怎麼走?”
女人一直低頭走路,突然有人問話,似乎被嚇了一跳。她扯扯頭巾,大半張臉都藏在頭巾裡,“你們……是幹什麼的?”
“我們找村長有點事……”保鏢的話還沒說完,肖望揮手攔住了他。
“大嫂,你這是幹什麼去?”肖望看看女人手裡的提籃,目光灼灼地盯著女人問道。
“送飯。”女人脫口而出。
“送飯?”肖望伸手去掀提籃上的蓋布,“給誰送飯?”
蓋布被掀掉一半,一碗雞肉和一瓶白酒露了出來。女人嚇得向後一躲,再不敢和他們說話,急匆匆地走了。
肖望等她走出一段距離,才快步跟上。女人似乎意識到他們在身後跟蹤,腳步越發急促,又拐了一個彎之後,女人忽然不見了。
肖望看看女人剛才前往的方向,那應該是村子的東北角,不遠處,有一座高約六米的建築,看起來像是個祠堂。
肖望和梁四海對視了一眼。
金永裕就在那裡。
陸大江剛坐到桌旁,就聽見院外的鐵門嘩啦一聲響了。陸天長揮揮手,示意陸大江出去看看。陸大江剛拉開堂屋的門,
就和衝進來的陸海燕撞了個滿懷。陸海燕手裡的提籃落在地上,白酒瓶碎裂開來,濺出一屋酒香。
“海燕你幹嗎?”陸天長皺起眉頭,“撞到鬼了?”
“叔!”陸海燕氣喘吁吁,“村子裡來生人了。”
“嗯?”陸天長立刻站起身來,“幾個人,什麼樣?”
“三個男的,都像城裡人。”陸海燕頓了一下,“他們……要找你和大江。”
陸天長和陸大江對視了一下,陸大江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他們現在在哪裡?”陸天長沉吟了一下,又問道。
“我把他們引到祠堂了。”
陸海燕的話音未落,一直在床上躺著的陸大春翻身而起,直奔墻角處擺放的一排瓦罐而去。
他似乎等不及揭開封泥,直接把瓦罐砸碎,從裡面掏出兩個油紙包.
緊接著,又從墻上摘下一把土銃。
他把兩個油紙包塞進父親和陸大江手裡,自己用左手拎起土銃,深吸一口氣,說道:“走吧。”
梁四海三人小心翼翼地向祠堂靠攏。保鏢蹲在墻根下,伸手去推木窗.紋絲不動。肖望彎著腰挪到門前,透過門縫向祠堂裡張望了一下,又試著伸手推了推,門開了。
他向梁四海和保鏢揮揮手,“這邊。”說罷,他拔出手槍,率先走了進去。
三個人站在祠堂空曠的大廳裡,四下打量著這殘破陳舊的地方。祠堂裡光線很暗,視線所及之處雖然模糊,卻也一覽無余。三個人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慢慢地向祠堂深處走去。
整個祠堂裡似乎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肖望把視線投向大廳北側那個木台子,用手向那裡指了指,同時示意梁四海和保鏢拔槍。
三個人蹄手踢腳地走到距離戲台十米左右的地方.屏氣凝神,仔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然而,大廳裡一片死寂。
梁四海忽然喊了一聲:“老金。”
空曠的祠堂把梁四海的喊聲放大,在墻壁間撞來彈去。一陣寒風不合時宜地從窗縫間灌進大廳,墻上的族譜和字畫嘩啦啦地抖動起來,
大團的灰塵撲簌簌落下,又隨著寒風卷動.彌漫在三人身前。
沒有人回應。
梁四海又要開口,就聽到身後的木門被人嘩啦一聲推開了。
梁四海三人急忙回身,只見三個模糊的身影站在門口。
是陸天長、陸大春和陸大江。
他們並不急於走過來,而是站在門口默默地盯著梁四海三人看了十幾秒鐘,然後才緩步走近,
最後停在梁四海身前三米左右的地方。
梁四海注意到陸天長和陸大江的手始終揣在衣袋裡,陸大春的左手則一直背在身後。
六個人,十二雙眼睛,彼此上下打量著。沒有言語,卻各自握緊了手裡的槍。
陸天長打破了沉默,“你來這裡幹什麼?”
梁四海盯著陸天長看了足有五秒鐘,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心裡清楚。”
陸天長哼了一聲:“我不清楚。”
梁四海的眼睛幾乎要凸出眼眶,剛要脫口而出的話卻生生地憋了回去。
不能再小看他們了,這鄉巴佬在引我說出不該說的話,他的衣袋裡不是槍就是錄音機。
梁四海欲言又止的表情讓陸天長驟生警惕:難道對方又要錄音或者錄像?
沉默在雙方之間豎起一道屏障,彼此隔著這道屏障小心翼翼地窺視著.試圖從對方臉上捕捉到最危險的信號。
梁四海的目光落在陸大春的手腕上,本該長著一隻健壯的手的地方空空如也。他盯著那裡看了很久,腦子裡是依舊躺在床上昏睡的兒子。
陸大春意識到梁四海的目光所在,呼吸急促起來。
你看什麼?很得意是麼?
他上前一步,左手要從身後抽出。陸天長一把拉住兒子,視線始終不離梁四海的臉。
梁四海沉著臉,低聲說道:“老陸,談談?”
“談吧。”陸天長同樣壓低聲音,
“你到底想怎麼樣?”
“把人交給我。”梁四海斟酌著詞句,“還有,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陸大江聽到這句話,渾身抖了一下,整個人向陸天長身後縮了縮。陸天長咬咬牙,不由得心頭火起。
上門來要人——欺負到家了。
“想趕盡殺絕?”陸天長的嘴角緊抿,“把他交出去?你別做夢了。”
梁四海的臉扭曲起來,正要開口,肖望拽住了他的胳膊。
“老陸,人我們可以不要,你自己留著好了。”肖望盯著陸天長一直不肯拿出來的手,“但是,我們的東西必須交出來。”
“你們的東西?”陸天長想起那個“什麼盤”,冷笑一聲,“在我手裡,就是我的東西。”
你當我是傻子麼?無論那錄像對你還是對我不利,我都不會隨便交給你。
“好,痛快點。”梁四海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你要多少錢?”
“錢?”提到錢,陸天長幾乎失控,“十塊錢吧。”
梁四海和肖望面面相覷,都愣住了。足有半分鐘後,肖望才勉強笑笑:“老陸,別開玩笑。”
陸天長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他的臉色已經變成可怕的灰黑色。
“十塊錢。少麼?已經不少了。”陸天長咆哮起來,“一隻手,也就值十塊錢!”
梁四海的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開了。
床單上的斑斑血跡。梁澤昊跪在地上的苦苦哀求。托盤裡那隻毫無血色的手……
他一把推開肖望,舉起手裡的槍指向陸天長。
“交出來!把我的東西交出來!”梁四海從胸腔裡發出狂吼,“把錄像帶交出來!”
剎那間,大廳裡響起一陣鐵器撞擊的聲音。每個人都亮出了武器,直指對方。
除了肖望。
他正在發愣。
錄像帶?
突然,肖望意識到了什麼。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舉起雙手高聲喊道:“大家別動手,有誤會……”
話音未落,祠堂裡就爆出一聲槍響。
梁四海心想壞了,自己中了埋伏。
陸天長心想壞了,對方不止三人。
於是,子彈橫飛。
陸家村寧靜的傍晚被這一陣密集的槍聲打破。隨後,受驚的犬吠就在村子的各個角落裡響了起來。每個村民都在疑惑,不過年,
不過節,為什麼要在祠堂裡放鞭炮呢?只有陸海燕死死地盯著祠堂的方向,淚流滿面地念叨著一個人的名字。
槍聲只持續了幾秒鐘,隨即就再次陷人一片死寂。祠堂裡硝煙彌漫,空曠的大廳裡再沒有任何一個站立著的人。
那麼,那沙沙的腳步聲,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木台子盡頭的夾墻處,一支還在冒煙的槍管輕輕地掀起髒兮兮的棉布簾。
方木把警官證仔細地別在胸前,慢慢地走了出來。
站在戲台中央,方木看著台下橫躺豎臥的幾個人,忽然覺得自己正在上演一場即將落幕的戲。
是的,這是一場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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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以你之名 (下)


銀行裡。梁澤昊不耐煩地填寫著匯款單,裴嵐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默記著賬號。
萬寶街。方木摘下口罩和兜帽,一邊從右手上解下白紗布,一邊看著在麻袋裡不住扭動的金永裕。邰偉冷冷地注視著方木的動作,
突然開口問道:“槍是從哪裡來的?”
“一個朋友留給我的。”方木看看夜空,月光如洗。同樣的一個夜晚,丁樹成的屍體卡在百鑫浴宮的窗戶裡默默然燒。
“你真敢開槍?”部偉眯起眼睛,“你就不怕傷到自己人?”
“呵呵,空包彈。”方木卸下彈夾給邰偉看。
邰偉的目光始終集中在方木的臉上,幾秒鐘後,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覺得我越來越搞不懂你了。”
“這不是壞事。”方木垂下眼睛,抽出一根煙遞給邰偉。
邰偉沒有接,依舊皺著眉頭看著方木,“你……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方木低下頭,把那根煙塞進嘴裡點燃,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後,轉頭面向邰偉,笑笑,“你相信我麼?”
邰偉盯著他看了幾秒鐘,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就辛苦你和你的兄弟了。”方木拍拍部偉的肩膀,“找個地方關他幾天,時機到了,我會給你打電話。”
邰偉沒做聲,轉身示意手下把金永裕抬上車。想了想,他向已經走進黑暗深處的方木說道:“自己保重。”
方木沒有回頭,舉起手來揮了揮,手中的煙頭在夜色中搖曳出一串光點。
“喂?”手機裡傳來杜宇的聲音,“那個賬號有人預約提款了。明天,南京街支行。”
“好的。”方木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多謝。”
“老兄,你可得快點。”杜宇壓低了聲音,“擅自把客戶賬戶裡的資金轉走,我要丟飯碗的。”
“你放心,明天對方查詢賬戶後,就把錢再存回去。如果出了問題,就推到我身上。”
“靠,那多沒義氣。”杜宇笑罵道,“我盡力而為。”
般若寺。
心事重重的梁四海躬身告別靜能主持。靜能主持還禮,然後目送梁四海出了大殿,微嘆口氣,轉身去了內堂。
內堂的茶桌旁,方木靜靜地坐著,盯著那個黑色皮箱出神。靜能主持把方木面前的茶碗倒滿,又在他對面坐下,“方施主久等了。”
“大師不必客氣。我只是在想,我對您說了梁四海的事情之後——”方木把目光從黑色皮箱轉移到靜能主持的臉上,“你為什麼還要接受這些不義之財呢?”
靜能主持含笑不語,示意方木喝茶。看他呷了一口之後,靜能主持問道:“茶還不錯吧?”
“哦,還不錯。”方木有些莫名其妙。
“你知道這茶是由何人采摘的麼?”
方木皺起眉頭,“大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誰也不會在意這茶究竟是由好人還是壞人采摘的,因為茶就是茶。”靜能主持緩緩說道,“錢財也是一樣。
貧僧以前不知道梁施主的取財之道,現在雖然知道了,可是又有什麼分別呢?所謂不義之財,乃是俗世的說法。梁施主把錢財捐於本寺,
本寺又把這些錢財拿去給那些需要的人。幾番流轉之中,誰又能辨清它是善財還是惡財呢?”
方木默默地想了一會兒,起身鞠了個躬。
“我不是佛家弟子,但是大師的話,我也聽懂了幾分。”方木一臉誠懇地說道:“剛才我在後堂聽了大師和梁四海的對話。
無論如何,我要感謝大師幫了我的忙,還害大師為我犯了不妄語戒,打了誑語。”
“梁施主是什麼樣的人,是你們的看法。在我看來,如果他一心飯依我佛,原本是善是惡,沒有分別。貧僧對他講的那番話,
是希望他明辨是非,早日洗心革面,給他一個向善的機會。”靜能主持笑道,“而且,貧僧並沒有打誑語。”
方木一怔。
陸大江暈頭轉向地走出銀行,望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發愣。老鬼豎起衣領,不動聲色地走過去。
一撞之後,陸大江的錢包已經到了老鬼手裡。
轉彎處,方木坐在吉普車裡,一邊吸煙,一邊看著陸大江慌慌張張地打電話。老鬼拉開車門鑽上來,把錢包甩到方木身邊,然後爬到後座去換衣服。
方木打開錢包檢查了一下,又甩到後座上。“給你了。”
老鬼也不客氣,拿出現鈔揣進衣袋裡。換好衣服後,他拿著那個黑色皮包爬到前座,盯著正走進那家醬骨頭館的陸大江。
“什麼時候行動?”
“再等會兒。”方木發動汽車,開到飯館的窗戶附近。透過車窗,能清晰地看到陸大江在大吃大喝。
半小時後,陸大江一臉驚慌地摸著身上的衣袋。
“幹活吧。然後等我電話。”方木拍拍老鬼。
方木捏著手機,眯起眼睛看著老鬼和陸大江交談.然後起身去衛生間。
他不時瞄瞄手腕上的表,隨即,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窗戶裡,陸大江四處看看,猶豫再三,終於拿起了桌面上的手機。
麗晶酒店十四樓。
方木靜靜地站在樓梯間裡,眼睛半閉,面色安詳。這時,老鬼拉開樓梯間的鐵門走進來,遞給方木一張門卡。“在樓層服務員那裡拿來的。”
“你先走吧。”方木掏出錢包,卻被老鬼按住了手。
“那次,我帶我兒子去買了雙鞋,很暖和。”老鬼說罷,衝方木擠擠眼睛,轉身下樓了。
方木愣了一會兒,衝著空無一人的樓梯間笑笑。
1408號房裡。方木喘著粗氣,把沾滿鮮血的鐵錘塞進背包裡,轉身向衛生間走去。一陣女人的尖叫聲後,一絲不掛的裴嵐被拖了出來。
一關上衛生間的門,方木就鬆開了揪住裴嵐頭髮的手,同時扭過臉去。裴嵐倒絲毫不在意自己正赤身裸體,看到昏迷在床上的梁澤昊,表情複雜。
方木掏出一張打印紙遞給裴嵐,想了想,又問道:“你自己可以麼?”
“沒問題,你要相信我的演技。”裴嵐把目光轉到方木的臉上,前所未有的堅毅表情取代了之前的柔弱無力,“我說過,我要為小美做點事。”
陸海燕看著電腦屏幕上那個壓縮文件,心口仍在劇烈跳動。
他又回來了。
昨天晚上,當方木的臉從黑暗中慢慢浮現,輕聲呼喚她的名字的時候,陸海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真的回來了,帶著生的希望。
陸海燕定定神,在對話框裡笨拙地鍵人陸海濤三個字。
弟弟,你的名字,就是密碼。
名為“錄像”的文件夾,裡面卻只有一個word文檔。陸海燕默默地讀著,心裡先是恐懼,又從恐懼裡慢慢地滋生出無限的勇氣。
硝煙混合著灰塵,在祠堂裡暗暗浮動。方木拎著五四手槍,慢慢地走下戲台,走向那些躺臥的人體。
保鏢胸口中彈,已經悄無聲息。
陸大春身中四槍,其中一槍打斷了頸動脈,人斷了氣,鮮血仍在不斷噴涌。
陸天長眉心中彈,整個頭部已經像碎裂的西瓜。
陸大江身中兩槍,腿中兩槍,最重的傷在右胸,靠坐在一根柱子上不住呻吟著,看到方木走過來,驚恐地大叫起來。
方木踢走陸大江旁邊的槍,不再理會他,轉身蹲在梁四海身邊。
梁四海仰躺在地上,左半張臉已經被轟飛——想必是陸大春手裡的土銃所為。
除了頭部的重傷,梁四海的左胸和右腹部都有彈孔,身下是一攤越來越大的血泊。他的呼吸急劇而短促,嘴裡不時有泛著氣泡的血沫涌出。
方木盯著那張筋肉骨骼畢現的臉,直到梁四海僅存的一隻眼球緩緩地轉向自己。
“你……”梁四海被血堵住的咽喉艱難地發出一個音節。
“不是我,是他們。”方木用丁樹成的槍指指自己胸口的警官證,持證人的照片上,邢至森的臉栩栩如生。
“哦,哦哦……”梁四海明白了,渾濁的眼球中暴出一道光芒。他似乎心有不甘,掙扎著抬起一隻手去抓方木胸前的警官證。可是,這個動作只做了一半,那隻手就無力地垂了下去。
梁四海唯一的眼球定住不動了,那道光也徹底消失。
方木的心底一片平靜,緩緩站起身來。
突然,余光中卻有異動。
一個人從地上翻滾而起,幾乎是同時,兩顆彈頭從方木身邊呼嘯而過。方木轉身回擊,那個人卻已經滾到一根柱子後面了。
方木急忙躲到陸大江靠著的那根柱子後面心裡已經知道那是誰了。
兩人相距不過五米左右,彼此的心中和呼吸都清晰可辨。
“心理戰,對吧?”肖望大聲說道,緊接著,就劇烈地咳嗽起來,“聰明,讓他們自相殘殺。”
方木沒有做聲,繞著柱子尋找射擊角度,可是肖望全身都躲在柱子後面,毫無破綻。
陸大江意識到自己處在兩個對射的人中間卻無法動彈,大為驚駭之,余,哭喊起來。
“閉嘴!”肖望歇斯底裡地喊起來,“讓他閉嘴!”
吼聲似乎消耗了肖望的大部分體力,他大口喘息著,過了半分鐘才重新開口。
“我不該與你為敵——我應該——早就殺了你。”肖望每說一句話,都要喘上好一陣,“梁四海提到錄像帶,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那一槍也是你開的,對吧?”
方木笑笑,伸手去拽陸大江,想把他轉移到一個安全點兒的位置。方木的動作牽動了陸大江的傷口,他又鬼哭狼嚎起來。
“讓他閉嘴!”肖望吼道,“我要和你安安靜靜地說話!”
肖望一字一頓地吼完,隨即又是一陣劇烈的喘息。
“你為什麼不說話?”肖望的聲音越發古怪,似乎在拼命提升行將耗盡的底氣,“你手裡的所謂錄像帶不可能是真的——是鄭霖做的那些假帶子,對吧?”
方木突然笑了,“對。”
鄭霖和小海、阿展的工作沒有白做,方木從那些假錄像帶裡截取了一張圖片,讓裴嵐交給了梁四海。
肖望也呵呵地笑起來,似乎很得意:“知道我怎麼猜到的麼?因為景旭的錄像帶在我手裡。”
方木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失聲叫道:“你說什麼?”
“哈哈。”肖望更加得意,“還記得那天我陪你去買手機麼?你去交款的時候,我在你手機裡裝了一個很管用的小玩意——你和景旭在他家裡的對話,
我聽得清清楚楚。可惜你的手機進水後,又換了部新的,否則……”
方木打斷了他的話,“你殺了景旭,然後拿走了錄像帶?”
“對。”肖望乾脆利落地承認,“還要感謝你事後幫我打掃現場呢,哈哈。”
方木的牙齒幾乎要咬碎,他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開口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出乎意料的是,肖望沉默了。
方木耐心地等了幾分鐘,肖望還是毫無聲息。
難道他逃走了?方木小心地挪動腳步,剛探出半個身子,就聽見“砰”、“砰”兩聲槍響。
方木急忙縮回身子,卻突然意識到腳下的陸大江已經癱軟下去。
兩顆子彈分別打中陸大江的左側太陽穴和臉頰,腦漿和鮮血噴灑在柱子上,還在冒著熱氣。
這時,又是嘩啦一聲響。方木循聲望去,一支九二式手槍被扔在大廳中央。
“現在只有你和我了。”肖望的聲音微弱,“你過來——我沒有武器了。”
方木想了想,舉著槍走了過去。
肖望伸著兩條腿,靠坐在柱子旁,上身所穿的黑色皮衣上有兩個彈孔,裡面的咖色毛衣已經完全被血染紅。
“你那麼緊張幹嗎?”肖望歪著頭,看著方木手裡指向自己的槍,有氣無力地笑笑,“有煙麼?”
方木想了想,從衣袋裡拿出煙盒,扔在他身上。
肖望勉強抬起一隻手,抽出一支煙叼在毫無血色的雙脣間,連打了幾次火才點燃。
只吸了兩口,肖望就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伴隨著咳嗽聲噴射到柱子上,緩緩流淌下來。
在那一瞬間,方木幾乎要上前扶他起來,可是.他只是晃了晃身子,沒有動。
肖望看出了方木的意圖,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我真他媽喜歡你,可惜……可惜沒法一起共事。”肖望竭力坐正身子,又喘了幾口氣,“好歹相識一場,我是要死的人了,幫我個忙好麼?”
方木默默地盯著他,點了點頭。
“我把那些錄像帶交給你。本來我打算將來萬一和梁四海翻臉,留作後手的,現在沒用了。”肖望苦笑了一下,“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方木點點頭,“你說。”
肖望艱難地從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遞給方木。
“北凱健身俱樂部,663號更衣箱。”肖望的臉色越來越白,他看看一片狼藉的祠堂,轉頭對方木說,“幫我想個理由,隨便什麼都行。
只要把我的死解釋成殉職,讓我以一個警察的身份進火葬場就行。”
方木看看手裡的鑰匙,又看看肖望,緩慢卻堅決地搖了搖頭。
“不。”
肖望半垂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整個人似乎要撲上來。
“為什麼?”
“老邢、丁樹成、鄭霖、小海和阿展,”方木的眼中漸漸盈滿淚水,“他們都是為拯救他人而死——而你不是。”
方木緩緩站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肖望。
“你不配像他們那樣,以一個警察的名義死去。”
說罷,方木就把鑰匙捏在手裡,轉身離去。
“不,方木,求求你……方木……求求你!”
肖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方木身後歇斯底裡地喊著。
方木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停下腳步,一步步向門外走去。
那呼喊聲漸漸微弱,當他推開祠堂大門的瞬間,身後的呼喊聲完全消失了。
祠堂門口站滿了村民,看到方木走出來的時候,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
方木看著他們,這些曾經凶狠如群狼的人,此刻卻像一群驚恐萬狀的綿羊。
是原諒,還是懲罰?方木的心中沒有答案。
他只知道,十幾個小時後,重升的太陽會再次照亮這片土地。
他只希望,那陽光會照進遠山中的龍尾洞,讓盲魚睜開雙眼,讓那條暗河平靜如初,再無波瀾。
方木疲憊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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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9 21:55:21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且聽風吟




S市龍尾坳鄉陸家村發生命案。現場共發現六具屍體,均有多處槍彈傷。經查,六名死者的身份被一一核實。讓警方感到意外的是,
死者之一是C市公安局刑警肖望。而且,經鑒定,其中三名死者身上的槍傷是肖望所持的九二式手槍所發射的槍彈造成。現場共提取彈頭若干,
經彈道測試,除一枚彈頭外,均與現場發現的槍支匹配。通過對現
場附近居民的走訪調查,警方獲得重要信息:一方姓男子曾在案發現場出現。根據村民的描述,警方針對方姓男子做了模擬畫像,擬申請通緝。
十二月二十九日凌晨四時許,一輛無牌照的麵包車在駛經C市公安局門前時,突然從車上拋下一條麻袋,隨即,麵包車迅速離開。C市公安局的值班武警上前查驗時,
赫然發現麻袋裡是一名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核對身份後,確認該男子正是在逃多日的A級通緝犯金永裕。金永裕歸案
後,多次提及自己在萬寶街被一夥不明身份的人綁走並拘禁。但警方問及他們的相貌及拘禁地點時,金永裕稱自己始終被矇住雙眼,無法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十二月三十日,C市人民檢察院和紀委都收到了一個U盤。據知情者稱,裡面的內容觸目驚心,涉及多位省市高官,但舉報者身份不詳。
十二月三十一日,機場。
身材高挑的裴嵐在機場大廳裡甚是搶眼,但是在假發和墨鏡的遮掩下,沒有人能認出她。她拎著一隻小巧的拉桿箱,不時焦急地看看手錶,向入口處如潮的人流中張望著。
當機場的廣播再次催促一架前往日本的航班旅客盡快登機時,裴嵐終於放棄了等候。她低著頭,拎著拉桿箱慢慢地走向安檢口,剛邁出幾步,突然感覺拉桿箱被一隻手接了過去。
她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扭過頭去,一瞥之下,笑容立刻浮現在嘴邊。
“還以為你不來了。”
“路上遇到點小麻煩。”方木笑笑,“還好來得及。”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竟再也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只是面對面站著,目光交接,似乎想把對方的一切都深深銘記。
嘈雜的機場大廳裡,一首熟悉的英文歌曲依稀可辨。
”Happy new year,happynewear,happynewyeartoyouall……”
方木忽然想到了什麼,笑著說道:“新年快樂。”
裴嵐的表情生動起來,“新年快樂。”
短暫的祝福後,又是彼此無聲的凝望。
良久,方木打破了沉默,“有什麼打算?”
“先去日本。”襲嵐低聲說道,“過段日子去美國學習表演。然後,開始新的生活。”
“還會回來麼?”
“不知道。”裴嵐有些黯然,但是,語氣很快就活潑起來,“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呢?”
方木點點頭,想了想,忽然笑起來:“你再給我簽個名吧,將來你成了大明星,這簽名就值錢了。”
說罷,他真的在身上拿出了記事本和筆,再抬起頭來的時候,裴嵐已經是淚流滿面。
還沒等方木反應過來,裴嵐已經緊緊地抱住了他。方木猶豫了一下,手中的記事本和筆悄然墜地。
他張開雙臂,抱住了裴嵐不住抖動的肩膀。
安檢口前穿梭往來的人群並沒有為這對緊緊相擁的男女感到驚訝。這樣的場景,每天都會無數次上演。只是他們不知道,這一抱,無關愛情,甚至無關友情。
只是為了從此兩不相忘。
良久,裴嵐在方木耳邊輕輕地說道:“你要保重,一定要保重。”
說罷,裴嵐鬆開雙臂,拎起拉桿箱,頭也不回地向安檢口走去。
方木一動不動地站著,目送她消失在安檢台的另一側,回味著那驟然消散的體溫,然後,轉身,慢慢向機場大廳外走去。
穿過自動門,方木的眼前是藍紅閃爍的海洋。十幾輛警車圍堵在門前,邊平站在一輛警車打開的車門後面,表情複雜地看著他。
方木舉起雙手,慢慢地向他們走去,表情安詳,步履堅定。
對於自己會出現在陸家村祠堂的原因,方木解釋成去查案。警方問及那顆7.62毫米口徑的彈頭,方木堅稱自己不知情。鑒於無法驗證方木供述內容的真實性,警方決定對方木進行測謊。
這次測謊的主測官,仍然是韓衛明。
測前談話被安排在市局第三會議室。方木想起幾個月前,也是在這裡,邢至森曾和韓衛明談笑風生,不由得有些黯然。隨之而來的,就是深深的不安。
對韓衛明而言,戳穿自己的謊言,簡直是易如反掌。
門開了,韓衛明大步走了進來,依舊是一副輕鬆淡然的模樣。他坐在方木對面,看了方木幾秒鐘,笑了笑,“咱倆還真有緣分。”
方木報以一笑,沒有回答。
“你小子也算半個測謊專家了。”韓衛明點燃一根煙,然後把煙盒推向方木,“怎麼樣?還用我說一遍測試原理麼?”
“不用了。”方木搖搖頭。
韓衛明細細打量著方木,目光在那些尚未痊愈的傷疤上停留良久,表情漸漸凝重。
隨即,就是長時間的沉默。韓衛明移開視線,似乎在專心致志地吸煙。
然後,他在煙灰缸裡想熄煙頭,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轉頭面向方木。
“談點正事吧。”韓衛明把手肘拄在桌面上,雙眼又變得炯炯有神,“你覺得你現在適合接受心理測試麼?”
方木輕輕地點了點頭,“沒問題。”
該來的,早晚要來,拖延是沒有意義的。
韓衛明忽然笑了笑,似乎很欣慰:“你小子,夠能折騰的。”
他的目光又投向方木額角處的傷疤。“千錘百煉啊。”韓衛明的語速突然變得很慢,幾乎是一字一頓,“你都可以去當克格勃了。”
方木苦笑了一下,伸手去彈煙灰。這個動作做了一半,心裡卻一動。
第二次見面。擁擠的車流。吉普車。駕駛室裡各懷心事,彼此試探的兩個人。
他抬起頭,恰好遇到韓衛明意味深長的目光。韓衛明與方木對視了幾秒鐘,慢慢站起身來。
“下午兩點開始測試。”韓衛明看看手錶,“哦,還有幾個小時。”
說罷,他看也不看方木一眼,拉開門走了。
當天下午,被測人方木的測試結論為真陰性,即與案件無關的人通過測試。
這個冬天,發生了很多事情。
不明身份者的舉報,讓C市乃至全省官場發生地震。多位省市級高官因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犯罪以及受賄被查處,其中一些銀擋人獄。
舉報材料中,有一段視頻重現了當日在城灣賓館發生的一切。金永裕的供述也證實了邢至森所言非虛以及丁樹成的臥底身份。
鑒於對老邢的測謊結果不能作為定案依據,邢至森曾欲殺人一事不了了之。省裡很快做出決定,為邢至森和丁樹成恢復名譽及身份。
但市局提出的追授二人一等功及追認為烈士的請求,未獲批准。
金永裕被指控犯有拐賣兒童罪、故意殺人罪、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一審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絕望中的金永裕提出上訴,並咬出了肖望,
稱其是梁四海安插在警方內部的內鬼,試圖以立功換取死緩。經調查,肖望的個人存款達百萬之巨,疑點頗多,
在此次風暴中落馬的數位S市公安局警務人員的供述也顯示肖望早已變節。但是由於肖望已在陸家村槍戰中身亡,
省高級人民法院沒有認定金永裕的立功表現,在二審中維持了原判。
梁四海的死讓C市黑道的格局重組,梁澤昊接手的組織元氣大傷,日漸式微。梁澤昊本人在一次幫派火拼中身中數刀,橫死街頭。
整個組織也隨之土崩瓦解。正是由於這樣的結果,曾逃往外省的四個被害女孩及她們的家人在普方的規勸下,證實了當日在聚源鋼廠發生的一切。
長眠於鋼錠內的鄭霖、小海和阿展三人,終得暝目。
陸家村永遠失去了往日富足、悠閑的生活。村裡的大多數人都外流謀生,且都流連於山外的多彩世界,重返故土者寥寥。
陸海燕和其母也在外流謀生者之列,現供職於C市郊區某福利院。
邢娜得以入土為安。而後,邢至森的遺孀楊敏收養了陸璐,女孩現就讀於C市第二中學。根據她和其他受害人提供的線素以及警方掌握的大量證據,
在國際刑警組織的協助下,被賣往境外的受害人陸續得到解救,當地中國使領館將安排她們分批返回國內。
最後一件事是:C市在初冬的寒潮過後,反常地出現了回暖的天氣。氣象專家對此無法做出合理的解釋,只是預測明年的春天會比往年來得早些。
今日多雲,東南風四到五級。
即使坐在吉普車裡,方木也能感到外面暖暖的春意。他打開車窗,夾雜著泥土芬芳的潮濕氣息一下子灌進車裡,讓人頓時萌生出陣陣微醉般的愜意。
方木的心情很放鬆,甚至對這早來的春日有小小的感激。他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伸出窗外,感受那微涼帶暖的風穿過指縫。
該感謝誰呢?
吉普車駛近市中心廣場,方木把手收回來,表情漸漸凝重,整個人也端正地坐在駕駛室裡,似乎要趕赴一個莊嚴的儀式。
市中心廣場最近新立起一座塑像,正面向全市市民徵集塑像的名字,據稱,市中心廣場將更名為英雄廣場。
這些,都不是方木關心的。

他把車停在廣場外,徒步穿過川流不息的外環車道,沿著中間的水泥路進人廣場。今天雖然不是休息日,廣場上卻很熱鬧,迫不及待地換上春裝的男女隨處可見。
一些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舉著五顏六色的風箏,迎著春風嬉笑著奔跑。
他們在那裡。
廣場正中有一處方形的水泥台,周圍被四季常青的松柏環繞。同樣是方形的大理石基座上,一個直徑三米,高五米的巨大圓柱形鋼錠巍然肅立。
鋼錠頂端呈半圓形,未經打磨的表面粗橋黝黑,看上去既厚重,又凌厲。
宛若一顆待發的子彈,隨時可能撕破烏雲,直擊蒼穹。
方木圍著塑像轉了一圈,然後站在鋼錠前方,俯身默念著大理石基座上鐫刻的三個熟悉的名字。
鄭霖。馮若海。展鴻。
視線漸漸模糊。突如其來的巨大悲傷讓方木搖晃起來,他轉過身,背靠著鋼錠慢慢坐下。
身後的鋼錠粗糙、厚實,一如他們撐在自己身下的雙手。
一陣風吹來,周圍的松柏無聲地擺動,巨大的鋼錠卻奇跡般地發出隱隱轟鳴。
眼淚終於滴落下來,方木微側過身,把耳朵貼在鋼錠上。沒有想象中的冰冷,相反,卻有灼人的溫度。
聽,他們在呼喊。
“警察.把槍放下!”
“子彈穿過去了,死不了。”
“小海,開槍!”
“一、二,啊——”
方木靠坐在鋼錠旁邊,在如泣的風吟與隱隱的呼喊聲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方木一大早就來到公安廳。算起來,自己已經有幾個月沒來廳裡了,可是辦公桌上一絲灰塵也沒有。被擦得乾乾淨淨的桌面上,擺著一張紙條。
是邊平的字跡。今日凌晨三點四十分,金永裕被執行死刑。
寥寥數字,方木卻看了好半天,最後,他把紙條撕碎,扔進了紙簍裡。
剛回到桌前坐定,人事處長推門走了進來。
“小方,你回來得正好。”他的手裡捏著幾個檔案袋,“出來一下。”
方木跟著他來到走廊裡,一個年輕同事拎著開水壺,興衝衝地從身邊跑過。
“有任務?”方木看著那個灑了一路熱水的同事,“好像還很緊急?”
“有個屁任務!”人事處長不滿地看著地上的水漬,“分來一批新警,今天來廳裡搞座談。新警裡有幾個美女,你看給這幫臭小子興奮的!”
“哦。”方木停下腳步,“我不去了——還有活兒要乾呢。”
“去吧去吧。”人事處長在方木後背推了幾下,“廳長讓你們這些年輕同志出席——有共同語言。”
方木無奈,推門進了會議室。長條會議桌旁,十幾個穿著簇新警服的年輕人侷促不安地坐著。
方木衝他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剛想找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整個人就僵住了。
他重新抬起頭,在那排新警中間,一雙熟悉的眼睛正回望著自己。
方木愣了半晌,忽然笑了。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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