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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雷米 -【心理罪之暗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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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9 21:13: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天地散人 於 2012-2-9 21:57 編輯

序 圈套




    他把車停在路邊,看看右邊這條狹窄的小巷,鎖好車門下車。

    小巷本來就不寬,又擠著十幾家占道經營的攤販。他一邊費力地穿過那些廉價的手機鏈和毛絨公仔攤位,一邊向兩側的店面張望著。
    終於,他在小巷中段一家名叫巴蜀烤魚王的小店門口停下,仔細查看了招牌後,抬手推開了油漬斑斑的玻璃門。

    現在是下午三點半,店裡生意冷清。老闆娘坐在櫃檯後昏昏欲睡。掛在門框上的電子感應器隨著玻璃門的開啟發出一聲“歡迎光臨”。
   老闆娘精神起來,一邊推醒在旁邊打盹的女服務員,一邊揉著眼睛招呼來客。

    客人站在門口,掃視了一下空空盪蕩的餐廳,說道:“我訂了桌子。”

   “哦。”老闆娘翻看著手裡的小本子,“邢先生對吧?”

    客人微微頷首,算是答應。

   “七號桌。”

    女服務員引領客人來到桌前坐下,攤開菜單說:“先生您是現在點菜還是等一會兒?”

    “等一會兒再說。”客人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菜單上,而是上下打量著桌子上的一個圓形物件。

    “本店的特色有巴蜀烤魚、酸果白梨……”

    “等一會兒再說。”客人的聲音不高,卻不容置喙,“先給我來一杯酸梅汁。”

    女服務員撇撇嘴,收起菜單走了。

    客人拿起桌子上的物件,那是一個推測星座運勢的小玩具,粗劣的塑料外殼上印著十二個星座,每個星座下有一個投幣口,投入一元硬幣,
    就會從下面的小孔裡跳出一個紙卷,上面寫著本月的運勢、幸運數字、幸運顏色等等。

    客人笑笑,自言自語:“這臭小子,還挺會玩。”說罷,他掏出一元硬幣塞進獅子座的投幣口,拉動搖桿。“噗”的一聲,一個小小的紙卷從小孔裡跳了出來。

    客人捏起紙卷,湊到眼前細細看著。紙卷被塞在一個細細的塑料管裡,頂端塞著另一個更小的紙卷。客人把那卷小紙條挑出來,展開,上面是一行細小的字:城灣賓館,624。

    右下角有一個紅色的十字,細細的,如果不仔細分辨,幾乎會被忽視掉,他一下子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上。

    女服務員端著酸梅汁走回七號桌,客人卻已不知去向。桌上留著十塊錢和塑料管裡那個沒有打開的紙卷。女服務員嘟囔了一句“怪人”,把鈔票放進托盤裡,想了想,
    好奇地拿起那個紙卷,抽出,展開。


    “本月災煞星動,大殺入命”


    城灣賓館位於城郊,不是星級,投宿者甚少,在這個季節更是顯得冷清。他把車開到這裡的時候,距離見面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鐘,就坐在車裡抽了根煙。

    後視鏡下的小掛件隨風搖擺,一個女孩的照片鑲嵌其中,笑靨如花。

    腰裡的鐵傢伙硬硬的,他輕輕地把它拔出來,放在手裡細細查看。保養良好的六四手槍在午後的陽光下泛出幽藍的色澤。他卸下彈夾,逐一檢查子彈後,
   又推彈上膛。做完這一切,他覺得手心微微出汗。

    是緊張麼?不,不要,你應該感到暢快才對。他這樣對自己說,然後,起身下車。

    進門,穿過大堂,上電梯,一切正常。越接近624房間,他的心情就越發放鬆。然而走到門前抬手欲敲時,他卻發現房門虛掩著。太不小心了。他皺皺眉頭,
    心想待會兒一定要狠狠批評這小子。

    房間裡沒人,洗手間裡卻傳來嘩嘩的水聲。他愈發不滿,伸手在洗手間的門上重重地拍了兩下之後,坐在靠墻的一張床上,隨手打開電視。

    幾個胖孩子在屏幕上衝一堆花花綠綠的乳酸飲料傻笑著。他的目光落在電視上,卻完全沒看進去,腦子裡是關於即將要做的這件事的細節:先確認對方的位置、
   人數……用槍還是不用……事後怎麼解釋動機?正當防衛或者……

    他突然發現,竟有如此多的環節尚未確定——看來這件事也不是那麼好做的。

    的水聲漸漸低下來,最後完全消失了。一條廣告還沒看完,洗手間的門就開了。

    他板著臉抬眼望去,這一望,手裡的遙控器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走出來的是一個女人,赤身裸體的女人。

    他愣了兩秒鐘,接下來的反應卻不是閉眼,而是起身拔槍。


    因為他看見女人的脖子正被一條毛巾死死勒住,毛巾的另一端,緊緊攥在她身後的一個男人手裡。男人矮身躲在女人的身後,既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到他另一隻手上的動作。
    但是很明顯,男人並不是他要等的人。

    女人滿臉是淚,腦袋後仰,上身極不協調地向前挺著,顯然,她的背正被什麼東西頂著。

   “求你……”她哽咽著開口了,“……救我。”

    女人的臉已經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痛苦而變形,被男人看見裸體的羞恥讓她想伸手掩住胸部和下體,後背傳來的更加劇烈的刺痛感卻讓她不得不拼命向前挺胸,雙手無力地上下遮擋著。

   “放開她!”這意外的一幕讓他亂了方寸,■嚓一聲扳下擊錘,“你是誰?”

    男人沒有回答,只聽見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

   “你放開她。”他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小心地挪動著腳步,試圖瞄準那個男人,“有事好商量。”

    男人始終沉默。沒有討價還價,就無法得知他的意圖。

   “救我……”女人的臉已經被勒得發紫,剛吐出這兩個字,眼睛卻突然睜大了。她的喉嚨裡發出可怕的咯咯聲,身體也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看見一段閃亮的金屬物體從女人的左乳下破皮而出。

    幾乎是同時,男人推開那女人,轉身拉開門跑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被捅穿的女人張開雙手向自己蹣跚走來。女人已經說不出話,滿眼都是深深的絕望和祈求。剛邁出一步,她就一頭栽倒在地。

    這一刀捅得乾淨利索,女人甚至沒有來得及流血。但是他清楚,女人的心臟已經被捅穿了。

    來不及多思考,他咬咬牙,跨過女人還在痙攣的身體,提著槍追了出去。

    殺人者並沒有試圖逃出賓館,反而沿著樓梯一路向上飛奔。

    他緊隨其後。突如其來的殺戮讓他的大腦一片混亂。為什麼會有個女人在房間裡?持刀的男人是誰?為什麼要殺死她?無數個問號讓他一時失去了思考和辨別的能力,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凶手逃掉!

    在每個轉角,他都要舉槍四下掃視,確認沒有埋伏後才繼續大步追趕。這本來應該逐漸拉開他和凶手之間的距離,然而凶手似乎也沒有繼續逃跑的想法。
    當他猛然意識到頭頂急促的腳步聲已經消失了的時候,抬頭一望,看到凶手正氣喘吁吁地站在上面的緩台上。

    在那一瞬間,他可以肯定凶手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悲傷,然而,那神情很快就淹沒在一心求死的決絕中。

    緊接著,凶手張開雙臂,完全暴露出胸腹,雙手高舉過頭——用一種極其愚蠢的姿勢,向他猛撲下來。

    他只看到男人的手中寒光一閃,就本能地扣動了扳機。

    彈頭的巨大衝擊力讓凶手的身體在空中歪斜過來,沒等撲到他面前,就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他持槍上前,踢開男人手邊的凶器,剛一出腳,卻愣住了。

    那不是什麼凶器,只是一把普通的鋼勺。

    他急忙把目光轉向仰躺在地上的凶手,後者的胸前正涌出大股鮮血,目光渙散,呼吸急促。

    他心中暗叫不好,蹲下身子,把槍頂在凶手的下巴上,大聲喝問道:“你到底是誰?誰讓你這麼做的?”

    凶手糊滿血沫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絲詭異的微笑,費力地把眼球轉過來,眼中竟滿是嘲弄。

   “你……完了。”

    聲音雖輕,他卻聽得清清楚楚。剎那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是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張瀕死的臉。

    樓上突然傳來紛亂的腳步聲,他急忙站起身來,警惕地盯著上方的樓梯。轉眼間,幾個人已經衝到了緩台上。在雙方不約而同的大喝(不要動,放下槍!)
    和拉動套筒的聲音中,為首的一個人詫異地問道:“邢局,是你麼?”

   “小宋?”辨清來者後,被叫做邢局的人放下槍,“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小宋一臉尷尬地示意同伴放下槍,“我們接到線報,十二樓有人聚眾淫亂,所以……”

    剛邁下幾階樓梯,小宋就看到了地上仰躺著的凶手。他立刻停下了腳步,疑惑不解地看看凶手,又看看邢局長。

   “剛才那一槍是您開的?”

   “對。”邢局長有些不耐煩,“他剛才在624號房殺了人。你帶幾個人過去封鎖現場,然後通知局裡馬上來人。你,還有你,”他點點另外兩個警察,“看看他還有沒有救。”

    小宋應了一聲,掏出手機邊按動號碼邊奔下樓去。留在現場的兩個警察立刻俯身在凶手身上,一個翻眼皮,一個摸脈搏。幾秒鐘後,兩個人直起身來,不約而同地搖搖頭。

   “給他做心肺復甦!”邢局長顯然不死心,“能說話就行。”

    接到命令,二人立刻蹲下身子忙碌起來。按壓胸部,嘴對嘴呼氣。忙活了幾分鐘後,凶手的身體始終癱軟著,一動不動。邢局長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看到一個警察抹去嘴邊的血沫,
    再次打算給凶手做人工呼吸的時候,邢局長把手一揮:“算了。”

    他叉著腰,盯著死者看了幾秒鐘,低聲說道:“你們在這裡封鎖現場,我去那邊看看。”

    剛走進六樓走廊,他就迎面遇到了正在打電話的小宋,看見邢局長,小宋立刻掛斷了電話。

   “怎麼樣?”邢局長惦記著624房裡的女人,邊問邊走,卻被小宋抬手攔住了。

   “邢局,請交出你的配槍。”

   “什麼?”邢局長大為詫異,“你說什麼?”

   “請交出你的配槍!”小宋把手按在腰間的槍柄上,“這是局裡的決定!”

    邢局長愣住了,回過神來時,發現已經有四個警察把自己團團圍住。他想了想,忍住怒氣,順從地把槍拔出來,遞了過去。幾乎是同時,身後的一個警察麻利地掏出手銬,
   ■嚓一聲銬在了邢局長的一隻手上。

    鋼鐵的冰冷質感和勒痛讓邢局長本能地有些抗拒,但是很快,另一隻手也被銬住了。

   “你們這是幹什麼?”邢局長髮火了,“到底怎麼回事?”

    小宋小心翼翼地把槍放進一個物證袋裡,看看怒不可遏的老領導,想了想,低聲說道:“我們剛才搜查了624房間。”

    他頓了頓,“裡面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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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9 21:14: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綁架


    方木看著窗外廣袤無垠的麥田,又點燃了一根煙。

    他還是喜歡一個人獨處,所以邊平派他獨自前往S市出差的時候,他很爽快地答應了。站在車廂連接處,感受初秋的風從車門的縫隙中呼嘯著涌入,那種腦中空空的感覺,很舒服。

    這種感覺讓人慵懶,又有種似曾相識的傷感。方木看看車窗裡的自己,已經完全不記得那張臉在無憂無慮的歲月裡究竟是什麼模樣。在經歷了那些人、那些事之後,細嫩的地方變得粗糲,
    柔軟的地方變得堅硬。隨著歲月不斷改變的,也許不僅僅是面容。


    方木移開目光,輕輕地吐出一口煙。

    悠閑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一個多小時後,列車在S市火車站停下了。

    前來接站的是一個年輕人,方木看著他高舉的寫著“C市方木”的紙牌,徑直走到他面前。

   “你好。”

    年輕人有些詫異地看了方木一眼,又往他身後瞧瞧,似乎指望還會有其他人出現。

   “你是……方警官?”

   “嗯,你是市局的?”

    年輕人臉上的詫異表情轉眼就消失得乾乾淨淨,他把紙牌夾在腋下,騰出一隻手來跟方木握了握。

   “肖望,刑警隊的。”方木感覺到了那隻手的力度,熱情又不失分寸。

    坐在肖望開來的桑塔納轎車裡,方木漫無目的地掃視著窗外的街景,不時將目光停留在某個一閃而過的人臉上。那些人的生活與他無關,這讓方木感到安全,
    也讓他有足夠的空間去揣測對方的一切。

    從余光裡,方木感到肖望正從後視鏡裡偷偷地觀察自己。方木笑了笑,他很清楚肖望從見面開始就一直在懷疑他的犯罪心理專家的身份。不過無所謂,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方哥,結婚了沒有?”

   “沒有。”方木回過頭來,“別叫我方哥,我不見得比你大呢。”




    “哦,那你今年多大?”肖望馬上抓住了這個機會。




    “二十八。”方木衝後視鏡裡的肖望笑笑,“你呢?”

    “二十九。”肖望移開目光,“了不得了不得。沒想到你這麼年輕,前途無量啊。”



    “哪裡哪裡。”方木有些臉紅。

    “呵呵,錯不了的。”肖望大笑起來,“邊處長親自推薦的人,肯定是專家。”

    二十分鐘後,車停在一家賓館門前。方木看看“綠洲賓館”的牌子,心裡有些奇怪。

    “不去局裡麼?”

    “不去。”肖望帶著他走進賓館大堂,邊走邊解釋,“我們局裡的招待所條件不好。你是專家,我們得搞好接待工作啊。”

    方木想說沒必要,可是一想既然來了,還是客隨主便。於是他跟著肖望走進電梯,一路上升,最後走進1212號房。房裡已經坐了幾個人,見方木進來,都站了起來。

    “這是省廳派來的犯罪心理專家方木。這位是我們副局長王克勤,這位是支隊長鄧小森,這是副支隊長徐桐。”肖望為雙方分別作了介紹。

    這幾個人,包括肖望都年長於方木,可是卻對他異常客氣。王副局長更是握著方木的手保證:“今後幾天,我們幾個就聽你調遣了。”

    方木不太習慣這種官場上的客套,只能頻頻點頭稱是。可是當王副局長粗聲大嗓地讓肖望去安排飯局的時候,方木不得不開口了。

    “我不太餓,再說現在吃飯也太早了。”方木戴上眼鏡,“先說說案子吧。”

    提到案子,剛才還熱情萬分的幾個人霎時安靜下來。王副局長掃視了一下其他幾個人,指指鄧支隊長,“小鄧,你來講講吧。”

    四日前,一名叫裴嵐的二十六歲女子在本市離奇失蹤。據報案人也就是裴嵐的男朋友講,當日二人在某餐廳吃晚飯,結賬後,裴嵐去了一次衛生間。等待了二十多分鐘後,
    裴嵐仍沒有回來。男朋友覺得蹊蹺,就讓一名女服務員去衛生間查看,結果發現衛生間裡空無一人。男朋友撥打了裴嵐的手機,卻發現手機被丟棄在衛生間的紙簍裡。
    裴嵐的男朋友立即報警。警方查驗現場後,初步推斷裴嵐被暴力劫持了。第二天出現在裴嵐家門口的一盒錄像帶證明了警方的推斷,裴嵐被綁架了。然而奇怪的是,
    綁匪並沒有在錄像帶中提出勒索贖金的要求,而是在第三天晚上才通過手機通知裴嵐的父母,勒索贖金二百萬元。警方通過技術手段,確定綁匪是在某鬧市區打出的電話,
    但持機者已不知所終。警方在電信部門的協助下,查明綁匪所用的手機卡系從個體經營者處購得,而此次通話為該號碼的首次通話,估計也是最後一次通話。警方匯總了全部線索後,
    認為案件的突破口在兩個點上:一是綁匪如何從酒店將被害人綁走;二是那盒錄像帶。尤其是後者。警方反覆觀看錄像帶,仍無法從中找出有價值的線索。無奈之下,只能向省公安廳求助。

    方木聽完案情介紹,半晌沒有吭聲,盯著屋角看了一會兒之後,開口問道:“被害人——是幹什麼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肖望開了口:“影視明星,演過不少戲——你不看電視劇吧?”他笑著補充了一句。

    怪不得。綁架普通人家的子女頂多勒索個二三十萬,綁匪開口就要二百萬,想必被害人不是尋常百姓。

   “打電話勒索的人,是男是女,聲音有什麼特徵麼?”

    肖望剛要回答,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接通後,只說了幾句,他的臉色就變了。房間裡一下子靜下來,所有的人都盯著肖望和他手裡的電話。幾分鐘後,肖望掛斷了電話,
    轉過身來,臉上的笑容很勉強。

   “綁匪又打電話來了。”他頓了一下,“贖金提高到了四百萬。”

    氣氛頓時變得凝重。四百萬,不是小數目。而且按照這個速度提高下去,警方和被害人家屬都會承受越來越大的壓力。每個人都沉默不語,空氣也仿佛被凍結了一般。

    片刻,方木突然笑了笑,“有點意思。”

    按照方木的要求,肖望先帶他回局裡看那盒錄像帶。在一間會議室裡,肖望連接好設備,又把遙控器塞進方木手裡,轉身走到門邊說:“你看吧,我在門口,保證沒有人打擾你。
    看完了就叫我。”

    方木有些莫名其妙,綁匪寄來的錄像而已,怎麼搞得如此神秘呢?

    肖望看出了他的疑問,笑了笑。“我們都看過了,也沒分析出個所以然來。而且,”他指指錄像機,“越少人看到越好——拍得像A片似的。”


    肖望說得沒錯。錄像一共8分47秒,足有4分鐘以上是被害人赤裸的胸部和下體特寫。乍一看,方木也有些臉紅耳熱。他定定神,抽出一根煙慢慢地吸。漸漸地,他完全沉浸在思考和判斷中
    ,手中的遙控器不斷地快進快退。當他最終定格在某一幀畫面上時,聽到門外的走廊裡傳來一陣嘈雜聲。

    方木剛要起身,門就被■當一聲踢開了。一個滿面通紅的男子闖了進來,身後是一臉緊張的肖望。

   “梁子,你別鬧事……”

    男子甩開肖望的手,看清方木後,不開口,卻瞄了方木的褲襠一眼。


    “好看麼?”男子眯起眼睛問道,聲音雖輕卻毫無善意,“開眼界了吧?”
   
    方木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他皺皺眉頭,把目光轉向肖望。

    肖望衝方木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梁澤昊,受害人的男朋友。”說罷,他用力向外拉拽梁澤昊。

    “你先出去,我們在辦案……”

    “辦個鳥案!”梁澤昊不依不饒地向前掙扎著,指著電視機屏幕上定格的畫面,“別他媽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麼!看爽了吧?過癮了吧?”

    “梁先生!”方木突然冷冷地開口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們正在想辦法解救你女朋友。如果你繼續鬧下去,耽誤的是你女朋友的時間。”

    “你是誰?”梁澤昊的臉色由紅變青,抬腳踢開面前的一隻凳子,“你敢這麼跟我說話!”

    “梁子!”肖望死死拖住梁澤昊的胳膊,低聲喝道,“你還覺得不夠亂是麼?”

    “你少他媽嚇唬我!”梁澤昊用力搡開肖望,似乎仍怒不可遏,但是,看得出那句話已經起了作用。他站在原地喘了半天粗氣,又斜眼看看面前的方木,突然用力點了點頭,
    “看吧,繼續看,好好看!”說罷,他一腳踢開房門,揚長而去。

    肖望衝方木無奈地苦笑一下,衝錄像機努努嘴,小聲問道:“怎麼樣,有什麼發現麼?”

    方木點點頭:“我想去案發現場看看。”

    榮福天地是本市剛開張的一家大型購物中心,一至六層為賣場,七層是電影院和KTV,八層是餐廳。案發當晚,梁澤昊帶著裴嵐到剛開業的芭堤雅泰國風味餐廳吃飯
   ,結賬後,裴嵐在衛生間裡失蹤。

    方木在餐廳裡轉了一圈,就提出去衛生間瞧瞧。肖望卻帶著他出了餐廳,邊走邊解釋說餐廳並未設立單獨的衛生間,如廁的顧客只能用大廈的公共衛生間。說著話,
    竟七拐八拐地走出了好幾十米,直奔大廈幽靜的縱深處。眼見身邊的光線越來越暗,顧客也越來越少,方木忍不住嘀咕道:“真是個沒腦子的設計師,把衛生間安排在這裡,增加了多少安全隱患!”

   “誰說不是呢。”肖望指指天花板,“為了節約成本,這裡也沒安裝監控器。害得我們在現場一無所獲。”

    現場的女衛生間已經被封閉,樓層管理員把門打開後,不足十五平方米的衛生間盡收眼底。四個隔斷,兩個洗手台,沒有窗戶。和外面富麗堂皇的商場相比,這裡顯得昏暗逼仄。

    現場勘驗報告顯示,這裡沒有搏鬥的痕跡,裴嵐應該是被迅速制伏後帶走的。這也是警方覺得疑惑不解的地方。其一,裴嵐身高1.65米,體重45公斤,能夠在短時間內制伏她,並不被人發覺,
    犯罪嫌疑人應該是一個男性。然而男性進出女衛生間是相當可疑的。案發時隔壁的男衛生間不停有人進出,犯罪嫌疑人是如何做到來去自如的呢?其二,雖然案發地沒有視頻監控器,
    但要擄劫一個女性走出大廈,並完全避開所有視頻監控器是不可能的。犯罪嫌疑人如何離開犯罪現場的也是一個謎。

    方木邊看現場邊聽肖望的介紹,始終默不作聲。良久,他轉身對肖望說:“查看過監控錄像麼?”

   “查看過,沒什麼可疑的。”肖望撓撓腦袋,“犯罪嫌疑人想把裴嵐弄出去,最起碼得弄個大旅行袋什麼的——沒發現這樣的目標。”

    方木笑笑:“重新看看。”

    監控室裡,方木要求保安調取案發後一小時內的八樓監控錄像,自己在一旁安靜地看著。看了不到五分鐘,他就離座而起,指著屏幕喊停。

    肖望也湊過去看,卻看不出個所以然。屏幕上的確有幾個靜止的男人,但大多兩手空空,頂多拎個小小的手包。

   “這裡,”方木指指屏幕的一角,“這個女人。”

    那是個清潔女工,穿著商場統一配發的工作服,正推著一輛清潔車向一條通道走去。

   “這條通道通向哪裡?”方木問值班經理。後者想了一會兒答道:“八樓西側……有一家港式茶餐廳、西點屋……還有貨梯。”

   “好。”方木立刻吩咐道,“貨梯出口的錄像,快!”
  
    果然,1分33秒後,女工又出現在一樓貨梯的出口處,像剛才一樣,沿著墻邊慢慢地推著清潔車走,最後消失在屏幕上方。

    從她吃力的姿勢來看,清潔車裡似乎裝著什麼沉重的東西。

    肖望猶疑地看著方木:“你的意思是?”

   “對。”方木看著屏幕若有所思,“裴嵐也許就在那輛清潔車裡。”

    肖望立刻撲到屏幕前,指示保安員放大圖像。看過之後,在場的人卻有些失望,女工臉上戴著口罩,完全看不清模樣。肖望不死心,死死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後,轉向值班經理。

   “十七號。”他的臉上平靜如初,語氣裡卻有按捺不住的激動,“查查當天誰領取了十七號清潔車。”

    值班經理手忙腳亂地查記錄,很快就抬起頭來說:“陳娟。對了,她今天還來上班了。”


    肖望和方木面面相覷,一時竟無言以對。最後方木揮揮手:“把她叫來,然後你們先出去。”

    兩個人重新回到桌邊坐下,肖望甩給方木一根煙,自己也抽出一根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後說:“娘的,還敢來上班,肯定不是她了。”

   “問問再說。”方木點點頭,“也許會有些發現。”

    陳娟很快就被帶到了監控室。一看到她本人,方木和肖望就知道錄像中的女人肯定不是她。陳娟身高不足1.6米,體態上已經顯現出中年人的臃腫。而那個女人足有1.65米,
    即使穿著肥大的工作服也能看出體型纖細。

    她很緊張,一進屋就絞著衣角,怯怯地站在墻邊。

    肖望上下打量著她,開口問道:“九月十七號,你在哪裡?”

   “在大廈上班。”

   “你領取的是十七號清潔車?”

   “對。”

   “當天你一直用這輛車幹活麼?”   
   
   “……是。”陳娟的回答有些勉強,同時偷偷地抬頭看看他們。

    肖望眯起眼睛,冷冷地說:“你要清楚,撒謊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我……沒有……”陳娟的臉頓時白了,“……本來就是……”

   “你別害怕。”方木溫和地說道,“我們不會冤枉你,但是你必須說清楚當天的事情。”

    陳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按照她的說法,當晚她負責清理四樓的衛生間,清掃完畢後,卻發現停在門口的清潔車不見了。她怕受到追究,就沒有聲張,找了一個多小時後,
    才在一樓西門的垃圾停放點找到了。

    方木聽了之後,想了想,又問道:“員工裡有沒有丟工作服的?”

   “有啊。七樓的小蘇就丟過一套,自己賠了一百二十塊錢。”

   “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那天。”

    方木點了點頭,揮手示意她出去。陳娟吞吞吐吐地說能不能為她保密,否則工作就可能保不住了。方木笑笑,答應了。陳娟如釋重負地拉開門,卻被門外黑壓壓一片的保安嚇了一跳。
    值班經理摩拳擦掌,大有將綁架犯當場拿下的架勢。方木覺得好笑,急忙解釋:“我們已經查清楚了,這事兒跟她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回去的路上,肖望手握方向盤問道,“陳娟會不會是同案犯?”

   “不會。”方木盯著窗外若有所思,“我感覺她不是。”

   “呵呵,感覺。”肖望笑笑,“你在監控錄像裡發現那女人,也是憑感覺?”

   “那倒不是。”方木稍稍坐正了身子,“能自由進出女衛生間而不被人懷疑的,自然是女人。”

   “哦?我們當初的思路是:只有男人才能在瞬間制伏裴嵐而不被人發現。”

   “未必。撂倒一個人,一塊浸透乙醚的布就夠了。”方木轉向肖望,“如果是你在衛生間裡,看到什麼人拿著一塊布向你靠近,而你卻不會懷疑?”

    肖望不笑了,想了一下,正色道:“清潔工。”

   “是啊。犯罪嫌疑人應該是趁裴嵐在洗手的時候,從背後捂住她的口鼻,然後塞進清潔車裡拉走的。”

   “可是錄像裡出現了好幾個清潔工,你怎麼就認定是那個女人呢?”

   “因為她戴了口罩。”方木用手在自己嘴邊比劃了一下,“商場裡並沒有太多的灰塵,她完全沒必要戴口罩——這麼做的目的只能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外貌。”

    肖望不由得扭頭看看方木,心想這貌不驚人的傢伙果真有兩下子。

   “打電話勒索的是個男人,所以我們一開始就把綁匪的性別定為男性。”肖望說道,“不過你似乎一開始就認定有個女人蔘與了綁架。”

   “對。”

   “你的根據是什麼?”

    方木把目光移向窗外,“那盤錄像帶。”


    市局的會議室裡,方木、肖望、王克勤、鄧小森、徐桐圍桌而坐。電視屏幕上是已經定格的一幀畫面。裴嵐痛苦不堪地躲避著攝像機的鏡頭,按住她肩膀的,是一雙粗糙的大手。




    “從錄像裡記錄的環境來看,這裡應該是一個簡陋的出租房,也許是犯罪嫌疑人為了實施綁架而臨時租住的。錄像中出現了一個男性,而拍攝者,應該是一個女性。”方木發現,
     除了肖望,每個聽眾的臉上都流露出驚異的神色。“你們看這裡。”方木指向畫面的右上角,那裡呈現的是床頭櫃的一角,幾個大大小小、造型各異的玻璃瓶擺在上面,瓶子上的logo清晰可辨。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些應該是Dior的化妝品。”方木解釋道,“在暫住地仍使用化妝品的,只能是女人。下午我們去現場調查時,也證實了這一推斷。”

    “一男一女。”鄧小森皺著眉頭,“這倒是可以幫助我們縮小排查範圍,可是……”

    潛台詞是:實際幫助並不大。

    方木笑笑:“大家看了這段錄像之後,有什麼想法?”

    幾個人互相看看,最後王副局長說道:“手段很殘忍,性質很惡劣!”這是典型的官話,鄧小森和徐桐的臉色都有些尷尬。肖望卻一直目光炯炯地盯著方木,等著他發言。

    “其實是肖望的話提醒了我。”方木友善地迎著肖望的目光,“這錄像很不尋常。”

    “嗯?”肖望坐直了身子,“哪句?”

    “你說這錄像拍得像A片。”方木按下播放鍵,“的確,拍攝者的手法專業而且熟練,鏡頭主要集中在裴嵐的面部,重點記錄裴嵐痛苦的表情和哭泣。不得不說,
     女嫌疑人還是很有些藝術天分的,這段錄像甚至有點像電影。而那個男人幾次干擾了她的拍攝,把鏡頭拉向裴嵐的胸部和下體等隱私部位。這說明了一個問題:這對男女綁架的初衷是不同的。”

    “你的意思是,他們之間有矛盾?”徐桐脫口而出。

    “對。”方木肯定地說,“女嫌疑人的目的是羞辱並毀掉裴嵐,而男嫌疑人的目的是錢。綁匪最初勒索二百萬元,幾天后暴漲為四百萬元。這本身就很不正常——哪有這麼個漲法?
     所以,我推測這起綁架案的主犯應該是女嫌疑人,無論是二百萬還是四百萬,大概都是女嫌疑人隨口決定的金額,目的是安撫男嫌疑人,確保他協助自己綁架裴嵐。”

    “如果說女嫌疑人的目的是羞辱並毀掉裴嵐,那麼她應該盡快把裴嵐受辱的錄像公之於眾。”鄧小森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們的網警天天蹲守在網上,沒發現類似信息啊。”

    “是的。”方木笑笑,“我覺得他們也在鬧內訌。雙方對綁架的主導權也許正在慢慢發生傾斜。男嫌疑人可能不同意把錄像公之於眾,因為那樣勢必會讓贖金大打折扣。所以,
      裴嵐暫時是安全的。不過,我們在抓捕的時候要提防這件事。”

    “抓捕?”徐桐有些泄氣,“我們連這兩個人的身份都搞不清楚啊。”


    “我們可以從綁匪的動機入手,尤其是那個女嫌疑人。”方木點燃一根煙,“從這段錄像裡,我能感到女嫌疑人對裴嵐有一種極度的憎恨,恨不得毀之而後快。
      是什麼會讓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如此仇恨呢?”

     不待方木說下去,肖望就脫口而出:“嫉妒。”

   “我也是這麼想的。”方木面向眾人,“結合裴嵐藝人的身份,女嫌疑人大概也是演藝圈裡的人。我覺得可以從裴嵐在圈裡的社會關係查起,當然,也查查梁澤昊,特別是男女關係方面。”

    偵查方向一旦確定,接下來的工作就好辦多了。專案組立刻行動起來。方木把錄像帶交給王副局長,讓技術部門盡快提取錄像帶裡的背景聲音,並徹底檢查所有物證,
    看能否找到錄像地點的線索。鄧小森和徐桐則安排人手馬上展開調查。


    肖望是偵查工作當仁不讓的主力軍,他剛奔到走廊裡,就被方木一把拉住了。

   “怎麼?”肖望看看面露難色的方木,“還有事?”

   “嗯。”方木不好意思地笑笑,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你調查的時候,能不能幫我順便找找這個人。”

    肖望看看手裡的照片,一個穿著藍白相間的運動服的少女羞澀地笑著。

   “這是?”

   “我親戚家的孩子,叫廖亞凡,一年前離家出走了。”方木不願道明他和廖亞凡之間的關係,“在本市的可能性也不大,權當碰碰運氣吧。”

   “包在我身上了。”肖望揣好照片,爽快地說,“找人是哥們兒的強項。”

   “多謝了。”方木的臉有些紅,和剛才自信冷靜的樣子判若兩人,“如果太麻煩,案子破了以後再說也行。”

   “都是自己人,你就別客氣了。”肖望拔腿就走,“你先去吃飯,有情況我找你匯報。”

    肖望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走廊盡頭。身邊的人都在忙碌,依舊站在原地的方木顯得有些無所事事。這短暫的閒暇讓他有些走神。他看看窗外越來越暗的天色,忽然想起照片上的女孩子。

    此刻,你會不會就跟我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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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搶劫者


    在那個男人出現之前,她已經捏著一塊三角形的玻璃片目送三個女孩、兩位老人先後離去。

    每次她都用自認為十分迅猛的姿勢衝上去,然後在距離對方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下來,無比尷尬地看著他們或驚恐或莫名其妙地走掉。最後對自己的軟弱切齒痛恨。

    搶劫,這個號稱最沒有技術含量的活計,也不是那麼容易做的。

    可怕的燒灼感再次從空盪蕩的胃擴散到全身,她很快就感到頭昏眼花,不得不背靠在人行道旁的一棵樹上喘息。而肚子裡的那個小生命似乎還覺得她不夠痛苦,又不安分地躁動起來。

    你,是不是也餓了?

    天色一點點黑下來,隨著最後一絲光亮被大地吞沒,隧道裡的燈光亮了起來。這恐怕是本市最荒涼的一條隧道,只能偶爾看見貨車從中疾馳而過,行人卻不見半個。

    她漸漸感到絕望,而這絕望又在她身體裡催生出一絲勇氣。她已經一天兩夜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如果再不搶到錢的話,她恐怕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在隧道中響起,這聲音在她聽來就是饅頭、麵條或者其他吃的東西。美妙無比。不管他是誰,這次一定要下手。

    她按按不停鼓脹的肚皮,似乎在安慰那個饑餓的小傢伙,然後捏緊玻璃片,搖搖晃晃地迎上去。

    那是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子。他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看著腳下的路,似乎也疲憊不堪。然而這都不重要,只要他有錢,只要他肯把錢交出來,什麼都不重要。

    “錢!”她亮出玻璃片,竭力用一種惡狠狠的語氣喝道,“把錢掏出來。”

    男子被嚇了一跳,臉上隨即出現了一種迷惑的表情。他向四周看看,似乎覺得她在跟別人說話。“你……”他終於把頭轉向這個蓬頭垢面、渾身顫抖的女人,“……你剛才說什麼?”

    “錢!”她歇斯底裡地吼道,“我要錢!”

    男子並不害怕,也沒有顯得緊張,而是皺起眉頭上下打量著她,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哭笑不得的神情,很快,他的目光變得冰冷起來。

    他把手伸進衣袋,再拿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黑色的小小皮夾。


    女人的呼吸因喜悅而變得粗重起來,隨即,她就感到再也無法呼吸了。


    那不是錢包,而是一張警官證。

    在那一瞬間,女人突然想笑,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幾個月之前,實在是一個讓人很開心的笑話。

    她真的捂著眼睛笑起來。

    好吧,好吧。我還能再倒霉一點麼——搶劫都搶到警察頭上。

    透過指縫,她看見那警察的嘴角牽動了一下,似乎也笑了。

    這笑容卻讓她一下子大哭起來。幾個月以來的委屈,猝然爆發在一個陌生的警察面前。

    如果此時有人路過渝寧隧道,他會目睹一副奇異的景象:一個身穿破爛風衣的女人,站在一個西裝男子面前,像個小女孩一樣放聲大哭,手裡還滑稽地握著一塊三角形的玻璃片。

    她哭了很久,等她的抽泣不再那麼厲害之後,那個警察低聲說道:“扔了它吧,你會割傷你自己的。”

    十分鐘後,她順從地跟著他走進一家牛肉麵館。

    警察點燃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透過裊裊上升的煙霧看著對面的女人。她剛剛以驚人的速度吞下了一碗牛肉面。隨著最後一口肉湯消失在碗底,女人的眼神從狂熱和專注變成冷漠,
    甚至有些無所事事的樣子。

    “再來點吃的?”

    女人將目光從窗外轉回到警察的臉上,隨即又垂下來,點點頭。

    一盤醬牛肉,一盤口水雞。女人又風卷殘雲般將它們一掃而空。

    警察結完賬,起身說道:“走吧。”

    女人乖乖地跟著他出門,上了一輛出租車。她絲毫沒有想到逃跑,至於他會把她帶到哪裡,是公安局還是收容站,她統統不關心。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吃飽飯,怎樣都可以。
    但是當警察把她帶進一家賓館,直接開了一間房之後,她的心裡還是有一絲小小的失望。她甚至冷笑了一下: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她清楚他要幹什麼,但是看到房間裡柔軟的大床,她還是覺得親切。幾日來積攢的疲憊似乎一下子席捲而來,加之剛才那一頓飽餐,她幾乎立刻感到了眼皮發沉。
    來不及脫掉衣服,她就一頭栽倒在床上。

    你要做什麼,請自便吧。什麼都阻止不了我睡覺。

    儘管睡眼蒙矓,但她還是意識到身後的警察並不像她設想的那樣脫掉衣服,然後理直氣壯地索要她的肉體。相反,他輕輕地關掉了燈,然後小心地退了出去,鎖好房門。

    門鎖發出的“■嗒”聲讓她有了短暫的清醒,在那一瞬間,她的腦海里莫名其妙地出現了那張警官證上的名字。

    方木。



    不到一天,各種信息就陸續匯集到專案組。按照方木的要求,排查的重點是在演藝事業和男女關係上可能與裴嵐發生矛盾的女性。隨著排查的逐步展開,裴嵐的社會關係被逐一捋清。
    最初專案組將裴嵐所屬公司的幾名女藝人列為嫌疑對象,但方木建議把排查的時間段前移,即裴嵐在某省屬文藝院校求學的時期。他解釋說,如果是裴嵐的同事為求上位而綁架她的話,
   引火燒身的可能性很大。即使是雇凶為之,也難免受到牽連,最後的結局只能是同歸於盡。在方木看來,女嫌疑人應該與裴嵐熟識,她要毀滅的並不是裴嵐的肉體,而是裴嵐的前途。
   至於她和男嫌疑人之間在綁架目的上的分歧,則是本案最特殊的地方。也許,在警方緊鑼密鼓進行偵破活動的同時,此二人也在暗暗相互角力。

    事實證明方木的推測是正確的,先前確定的犯罪嫌疑人很快都被排除。而前往裴嵐曾就讀學校的調查小組則迅速獲取了一些線索,並出一份嫌疑人名單。就在專案組徹夜研究嫌疑人名單的時候,
   裴嵐家裡傳來消息:男性綁匪再次打來電話,要求家屬明天備好四百萬元人民幣,交錢地點另行通知。按照先前的布置,裴嵐的家屬以短期內無法湊齊這四百萬元為由,要求對方再寬限兩天,
   並要求和裴嵐通話。綁匪說了句再聯絡,就掛斷了電話。蹲守在裴嵐家裡的技術人員迅速鎖定了綁匪打電話的位置,但是對方似乎對通話時間把握得很準,等警方趕到該地點的時候,
   綁匪已無影無蹤。

    肖望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這混蛋還挺內行,估計沒少看美國大片。”

    鄧小森有些憂慮:“綁匪拒絕家屬和人質通話……裴嵐會不會已經遇害了?”

    “應該不會。”方木搖搖頭,“綁匪很聰明,他總不能帶著裴嵐在鬧市區打電話。如果在暫住地讓裴嵐和家屬通話,用不了十分鐘我們就上門了。而且,”他瞄瞄角落裡的電視機,
   “那女人的目的不是讓裴嵐痛苦地死去,而是讓裴嵐痛苦地活著。”

    這句話讓大家陷入一片靜默。的確,對在場的大多數人而言,這麼糾結複雜的綁架案還是第一次遇到。不過所有人都清楚,他們沒有時間去感慨。綁匪也許還能給警方和家屬兩天的寬限期,
    在這四十八小時裡,也許還有更多、更複雜的變數在等著他們。


    時間。此刻,時間是最寶貴的。

    方木走出會議室時已經天光大亮。經過一夜討論,嫌疑人名單已經被圈定為四人。肖望要開車送方木回賓館,方木卻問附近有沒有商場。

“熬了一夜你還有精神頭兒逛商場?”肖望有些難以置信,“缺什麼?我叫人給你送過去。”

“不用了。”方木問清了商場的位置,“我自己去轉轉。”

    方木拎著幾個紙袋,費力地掏出房卡插進讀卡器裡。“嘀”的一聲過後,他剛要轉動門把手,想了想,抬手按響了門鈴。沒有回音。又按了一次之後,房間裡傳來一個細微的聲音:“請進。”

    推開房門的一剎那,方木還以為走錯了房間。床邊坐著一個穿著浴袍的女人,她垂著頭,透過濕漉漉的頭髮,能看到脖子上白皙的皮膚。眼前這個安靜羞澀的女人,
    和昨晚那個邋遢凶狠的搶劫犯判若兩人。

    方木把手裡的紙袋放在床上,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足有半分鐘後,才開口問道:“睡得好麼?”

    又是半分鐘後,才聽到依稀可辨的回答:“嗯。”

    方木看看手錶,指著那些紙袋低聲說道:“換上吧。我去餐廳等你。”

    自助餐廳裡人不多,方木拿了幾樣東西,很快就吃飽了。他邊按著隱隱脹痛的太陽穴,邊小口啜著橙汁。回想起昨天的所為,自己也不由得啞然失笑。

    方木很清楚,自己本應把那個女子就近帶到公安局,然後依照法定程序追訴她的犯罪行為。無論性別如何,無論境遇如何,她的行為都已經觸犯了刑法,而查處犯罪,
    是警察的天職。方木當時差一點就這麼做了。究竟是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他自己也不清楚。

    在那女子痛哭的時候,方木忽然想到,就在此刻,廖亞凡會不會也是如此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膽怯而絕望地握著玻璃片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裡伺機而動?

    方木知道他給自己找了一件麻煩事,但是他必須這麼做。也許邰偉說得對,他骨子裡的某些東西,是不適合做警察的。

    正在胡思亂想間,她走進了餐廳。

    穿著嶄新的套頭運動衫和牛仔褲、運動鞋,她看起來和正在就讀的女大學生沒有任何區別。剛邁進餐廳,她的眼睛就開始四處巡視。方木知道她正在尋找自己,然而目光相遇的一刻,
   她卻紅了臉,低下頭,直奔那些餐盤而去。挑選了幾樣食物之後,她端著托盤有些猶豫,幾秒鐘後,終於鼓足勇氣坐在了方木對面。



    她沒有和方木說話,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只是坐著靜靜地吃飯。方木點燃了一根煙,透過裊裊上升的煙霧打量著面前的女孩。她的年齡不會超過二十五歲,皮膚白皙,
   雙手卻有些粗糙晦暗,上面還有幾處沒有愈合的傷口。也許是感受到了方木投射過來的目光,她的臉漸漸紅了起來,吃飯的速度也驟然加快。儘管如此,
   她的舉手投足間已全然沒有了那晚狼吞虎咽的窘相。

    吃完飯,她見方木沒有動,便也坐著在桌子底下擺弄手指。方木看看空空如也的盤子,低聲問道:“吃飽了麼?”

    女孩沒有說話,點點頭算是回答。

    方木摁熄煙頭,起身說道:“回房間休息吧。午飯就在餐廳吃,賬單記在1226號房。”

    剛一轉身,就聽見女孩在背後低聲問道:“為什麼幫我?”

“嗯?”方木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想了一下說道,“我是警察。”

“呵,你要真當自己是警察就應該抓我。”女孩的長髮遮住了大半張臉,烏黑的發絲中隱約可見不屑的神情,“雖然你幫了我,但是別指望我為你做任何事情。”

    方木皺了皺眉頭,重新坐在女孩的面前,“你叫什麼名字?”

“有必要知道這個麼?”

“是沒必要。”方木輕笑了一下,“但出於禮貌,我也應該知道怎麼稱呼你——我總不能叫你搶劫犯小姐吧?”

“搶劫犯”這三個字讓她的臉色由白變紅,咬了一下嘴脣後,她低聲說:“米楠。”

“好,米楠。”方木壓低聲音,“你為什麼會去搶劫,我沒興趣知道。但是一個女人肯去搶劫,應該是遇到了大的麻煩。”

    米楠扭過頭去,長長的睫毛上剎那間布滿淚珠。

“你的手臂上沒有針眼,所以你應該不是急著籌措毒資。”方木直視著米楠,“你在賓館安安靜靜地睡了那麼久,應該也不是搶錢救急……”

“沒那麼複雜!”米楠的聲音低啞,“我只是想吃飽肚子而已。”

    方木沉默了,片刻,他開口問道:“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從哪兒來的?”

“與你無關!”米楠終於抽泣起來。方木輕嘆口氣,從桌上的紙巾盒裡抽出幾張面巾紙遞了過去。米楠一把抓過來,在眼睛上胡亂擦著。過了一會,哭聲漸輕。“哈爾濱。”她嘟囔地說。

“嗯。我忙完手頭的事情,就送你回去。”方木的聲音柔和下來,“你再安心休息幾天。”

“不必了。”米楠斷然拒絕,“我沒有可去的地方。”

“嗯?”方木有些詫異,“你沒有家麼?”

“有跟沒有毫無區別。我回家了也會被趕到學校去。”米楠呆呆地看著杯子,“回到學校,也遲早被開除。”

“開除?為什麼?”

“哈哈。”米楠突然笑起來,轉回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方木,看似挑釁卻充滿絕望,“我懷孕了。”

    方木愣住了,隨即默默地掐滅了香煙。“有什麼打算?”

    米楠似乎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沉默了良久才低聲回答道:“不知道。”

    方木一時無話,倒了杯水放在米楠面前,想了想,問道:“孩子的父親呢?”

    米楠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水杯。

“同學?”

“不,網友。”米楠輕輕地說道,“我們在網上聊了半年……後來,他來學校看我,我們……兩個月之前,我發現我懷孕了。我都嚇死了,就跑來找他。可是我發現他一點也不在意。還讓我……”

“讓你做什麼?”方木皺著眉頭,拳頭也不由得攥緊了。

“讓我和他的朋友睡覺。”米楠咬緊嘴脣,“我不幹,他就打我,還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搶走了。後來,我就找個機會跑了出來。”

“你把他的地址給我。”方木竭力裝出平靜的樣子,臉頰上卻可怕地鼓起一塊,“別的你就不用管了。”

“不不不。”米楠驚恐萬狀地叫起來,“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我只想離開這裡,越快越好……”

    方木咬咬牙,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伸手去拿煙,剛抽出一根,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沉默了一會兒,方木看看對面依舊瑟瑟發抖的米楠,開口問道:“你大幾了?”

“應該大四了。”米楠的目光空洞,“已經開學快一個月了,可是我……”

    方木點點頭,拿起兩根筷子,在桌面上擺成兩條平行線。

“如果這是你的人生之路的話,現在的確發生了一點問題。”他把兩根筷子交叉在一起,“看起來好像是條死路。”

    米楠看著桌子上形成銳角的兩根筷子,“你想說什麼?”

    方木笑笑,“但是還沒那麼糟。”他把兩根筷子重新擺好,“讓它恢復原狀就好了——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米楠盯著筷子看了一會兒,顫聲問道:“我……還來得及麼?”

“當然。”

“可是……”米楠把手按在肚子上,“我已經……”

“這也是我想要跟你說的。”方木的臉色嚴肅起來,“別的事情我可以幫你,但這個孩子,你得自己做決定。”

    米楠把臉扭向窗外,片刻,大顆的淚珠從臉上滾落下來。

“我想回去。我想做幾個月前的自己。”她拼命壓抑自己的抽泣,“無憂無慮,快樂健康……”

“你回去慢慢考慮一下。”方木站起身來,“我等你的消息。”

“不必了。”米楠突然停止了抽泣,她擦擦眼睛,斬釘截鐵地說:“我去做手術。”

    方木凝視著眼前的女孩,忽然覺得她的眉眼間真的和廖亞凡有幾分相似,尤其是柔弱底下透出的那股子執拗勁兒。

    只是,如果她遭遇到同樣的事情,會有人幫助她麼?

    方木暗自嘆了口氣,低聲說:“也好。”他做了個劈開的動作,又向旁邊一揮,“徹底擺脫這段回憶,重新開始生活。”

    米楠用力點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會的。”

    方木看看表,“如果你真的考慮好了,我現在就帶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米楠整整頭髮,看起來既勇敢又果斷,“我不能總依靠別人。我自己走錯的路,要自己走回來。”

    方木愣了一下,隨即舒展開眉頭,輕輕地點了點頭。

“拿著這個。”他從錢包裡拿出幾張百元鈔票,“手術費應該夠了。雞湯什麼的就讓餐廳送到你房間裡。”

    米楠接過錢,卻不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

    米楠咬著嘴脣,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抬起頭來說:“還有件事,能幫幫我麼?”

“哦?”方木坐下來,“你說。”

“他叫駱華,經常在城北郵政大廈對面的一家遊戲廳裡。”米楠低聲說,“我的身份證在他那兒。還有……我父親留給我的一支派克鋼筆。”她的聲音提高了一些,語調懇切,
“那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唯一遺物,能……能幫我拿回來麼?”

“沒問題。”方木立刻說道,“你放心吧。”

    這時,餐廳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方木”,方木轉頭去看,肖望正大步走過來。見到桌子對面的米楠,肖望愣了一下,隨即禮貌地點點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毫不客氣地拿起米楠面前的那杯水一飲而盡。

“睡一會兒沒有?”他抹抹嘴巴,攤開手裡的文件夾。

“沒有。”方木實話實說,“有消息?”

“那你就別睡了。”肖望看看米楠,欲言又止。

    米楠識趣地站起來,衝方木說了聲“我去了”,就快步離開了餐廳。

    方木以為肖望也許會打聽米楠的情況,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問,直截了當地談案子。

“今天上午兄弟們對那四個嫌疑對象進行了排查,果真有所收穫。其中這個女的嫌疑最大。”肖望拿出一張照片,“她叫湯小美,和裴嵐是藝校同學,當時還是一個宿舍的室友。
  臨近畢業時,裴嵐和湯小美一起去某劇組試鏡,結果裴嵐被選中,並一炮走紅。而湯小美在影視圈輾轉幾年後,始終半紅不紫,後來轉行做導演,但也只能去拍點MV、廣告片什麼的。”

“嗯,這麼說,犯罪動機倒是對得上。”

“是啊。”肖望很興奮,“而且我們把湯小美的照片和商場裡的視頻監控錄像做了對比,兩個人的身形很相似。”


“現在能控制住她麼?”

“問題就在這兒。”肖望的臉色稍稍凝重了些,“半年前,湯小美返回了本市。一個月前,她忽然和所有人都斷絕了聯繫,手機也打不通了。”

“看起來……”方木若有所思,“湯小美還真是挺可疑。”

“是的,我們已經把湯小美列為重點嫌疑人。”肖望往後一靠,“現在的問題就是,湯小美究竟在哪裡?”

    方木想了想,開口問道:“送到省廳檢驗的物證出結果沒有?”

“還沒有,不過估計快了。”肖望一臉倦色,“你覺得還會有什麼線索麼?”

“錄像裡有兩處很有意思的地方。”方木笑笑,“也許物證檢驗部門能幫我們分析出綁匪和人質的藏身處。”

“哦?”肖望一下子精神起來,“什麼地方?”

    方木剛要回答,肖望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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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行


    市局的會議室裡煙霧繚繞,與會者個個臉色凝重,眉頭緊鎖。半小時前,綁匪再次聯繫了受害人家屬,要求他們明天在火車站交付四百萬元贖金,語氣強硬,沒有迴旋餘地。
  專案組經過討論,決定在火車站設伏,在綁匪領取贖金時進行抓捕。這一決定遭到了受害人家屬的強烈反對。因為一旦抓捕行動失敗,綁匪很可能選擇殺死裴嵐。
  梁澤昊不知從哪裡得到了消息,又跑到專案組來大吵大鬧,揚言如果裴嵐出事,就讓整個市局的人都下崗。方木很反感梁澤昊的所為,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專案組的計劃確實不妥。
在交付贖金現場抓捕綁匪的確是偵破此類案件的慣常手段,但本案與一般的綁架案件不同:首先,綁匪經過了周密的策劃,並非臨時起意;其次,綁架的目的並非單純求財,
還糾纏著其他的恩怨;最後,警方的任務目標並不僅是解救人質,抓捕嫌犯,還包括防止錄像外流。而要達成這三個目標,最關鍵的一點是要查明綁匪和人質的藏匿地。

    徐桐建議在火車站抓捕嫌犯後,逼問出人質的所在地。肖望搖搖頭,連說幾個不行。

   “火車站人多,擁擠,抓捕行動很容易導致突發情況。再說,這對男女很可能是情侶,萬一為了保護對方死活不開口,我們就太被動了。這三個目標只要有一個沒達成,我們就算失敗了。”


   “那你說怎麼辦?”徐桐看看手錶,“時間不多了。”

    肖望沒回答,而是扭頭看看方木。

    不止是他,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方木。方木沒有抬頭,但是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期待、懷疑和冷眼旁觀。他沒有動,甚至沒有改變姿勢。

    方木在等,在等待驗證自己的推斷。儘管這在別人看來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態度,但是他必須等,因為那就是鑰匙。

    門突然被推開了,鄧小森匆匆走了進來,手裡拿著幾頁紙和一個U盤。

“省廳有回音了。”

    方木一躍而起,幾乎是從鄧小森手裡奪下了那幾頁紙。

    那是一份檢驗報告和一張照片,省廳的物證鑒識部門從錄像帶表面和裝錄像帶的信封裡提取出了一些粉塵,經檢驗後確認是氧化鐵粉和二氧化硅。

“氧化鐵粉……二氧化硅……”方木喃喃自語,“這就對了。”


    肖望好奇地拿過那張照片,上面是室內近景,稍加分辨,他就認出那是錄像裡的一幅截圖。通過技術手段還原後,清晰了很多。“這是什麼?”

    方木回過神來,指指照片上的某處,“你看這裡。”

    那是窗簾的一角。所謂窗簾,大概只是一根鐵絲串起的兩片花布而已。縫隙間,露出一片藍天。奇怪的是,窗外不遠的地方似乎正有一陣紅色的煙霧飄過。

    方木把檢驗報告和照片放在一起,抬頭問肖望:“想到什麼了?”

    肖望有些莫名其妙,“你想到什麼了?”

“鋼廠。”方木輕輕地說,“這裡有鋼廠麼?”

    肖望還是一臉迷惑不解,“你怎麼會想到鋼廠呢?”

    方木把U盤連接在電腦上,裡面有一個音頻文件。

“這是從錄像帶裡提取出來的聲音。”

    文件打開後,是一陣嘈雜的聲音。方木把進度條拖到某個時間點,音箱裡頓時傳來“當當”的鐘聲。肖望想了想,忽然瞪大了眼睛,“這是出鋼的鐘聲!!”肖望激動得語無倫次,
  “本市只有一個鋼廠——聚源鋼廠!”

“那就對了。”方木點點頭,“粉塵、紅色煙霧、鐘聲——我等的就是這個。”

    肖望盯著照片,眼珠不住轉動,看得出正在緊張地思路。很快,他就把照片和檢驗報告塞進鄧小森手裡。

   “打電話給氣象局,查查當時的風向。”肖望拔腿就往外走,“再找人根據煙霧推測一下樓房與鋼廠的距離和高度。”

    他拽起方木,“走,你跟我去鋼廠。”



    聚源鋼廠位於城郊,坑坑窪窪的路面讓方木一行人浪費了不少時間。剛到鋼廠,市局就打電話來,從當時的風向看,綁匪和人質藏匿的樓房應該位於鋼廠的北面,
   直線距離在兩千米左右,而拍攝地點應該在三樓以上。

    肖望站在鋼廠高聳的煙囪下,向北望去,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樓房說道:“就是那裡了。”

    鋼花小區是城郊較早建設的一批樓房,樣式陳舊,樓體上的瓷磚也大多斑駁不堪。肖望看看那四排各有五個單元的樓房,低聲罵了一句:“靠,夠咱們找的了。”

    方木卻不著急,拿出那張照片說道:“犯罪的人,總會想方設法阻止別人窺視到他的罪行——他應該整天擋著窗簾的。”

    肖望一拍腦門:“我怎麼沒想到呢!”仔細看了照片後,他拿出望遠鏡,躲在車裡逐棟、逐層觀察。可是連看了四棟樓後,都沒有發現懸掛同樣窗簾的住戶。肖望不死心,
   又反覆查找了幾遍,還是一無所獲。

“媽的,怪了。”肖望有些泄氣,“難道我們找錯了?”

“不會的。”方木向車窗外張望了一圈,“他們肯定就躲在這裡。”

“難道他們也意識到窗簾被拍進了錄像裡……”肖望咬著指甲,“所以換了窗簾?”

    方木點點頭說有可能。對方既然有了防範,確定他們的藏身處就更難了。四棟樓,二十個單元,二百四十個住戶,不可能逐一搜查。一旦打草驚蛇,
  隨之而來的後果也許就是人質被害或者錄像被上傳至網絡。

    一時間,車裡的人都有些沉默。方木連吸了兩根煙後,突然開口問道:“我記得在榮福天地調查的時候,那個叫陳娟的女工說清潔車是在一樓西門發現的?”

   “對。怎麼?”肖望悶悶地回答道。


   “一樓西門……前行幾十米就是一條主幹道,對麼?”

   “崇智大街。”肖望扭過頭看著方木,“怎麼想起問這些?”

   “叫幾個兄弟過來。”方木盯著車窗外,嘴邊是一絲胸有成竹的笑容,“一個便裝,兩個著裝的,再帶一台警車來。”

   “嗯?”肖望有些詫異,“你想幹嗎?”

   “嘿嘿,”方木眯起眼睛,“咱們來演一場戲。”

    半小時後,小區裡突然出現了一個醉醺醺的年輕人,一手拎著啤酒瓶,另一隻手捏著半塊磚頭。

   “陳璐!陳璐!!”他連灌了幾口酒後,扯開嗓子叫起來,“你出來!我是真心愛你的……”

    肖望用望遠鏡窺視著小區裡的動靜,嘿嘿直樂。

    方木也忍不住笑:“陳璐是誰?”

   “這小子的女朋友。”肖望放下望遠鏡,“如果讓陳璐知道他用這個名字辦案,非撓他不可。”

    年輕人喊了半天,自然不會有人出來,倒是有幾家人從窗戶裡探出腦袋來看熱鬧。年輕人似乎失去了理智,把酒瓶一摔,操起磚頭就砸向身邊的一輛車,邊砸邊喊:
  “你出不出來,出不出來!?”轉眼間,樓下停放的幾輛車被他砸了個遍,在一片刺耳的警報聲中,年輕人把磚頭一扔,撒腿就跑。

    方木操起對講機:“兄弟們,三分鐘後開車進小區。”剛放下對講機,年輕人就鑽上車來,還沒坐穩,就急不可待地問道:“怎麼樣,我表演得到位麼?”

“不錯不錯。”肖望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手輕點啊,別砸得太重了,將來我們賠不起啊。”

“放心吧,我收著勁兒呢。”年輕人急忙又補充了一句,“肖哥給我保密啊,別回頭我女朋友跟我翻臉。”

    一車人都笑了起來。

    此時,小區裡已經聚集了幾個車主,紛紛查看自家車的受損情況。有義憤填膺的,也有破口大罵的。很快,一輛警車就開進了小區。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下了車,
  其中一個翻開手裡的記事本,“剛才是誰報警啊,聽說這裡有人砸車?”


    車主們一下子聚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要求警方嚴肅處理。兩個警察一邊逐一查看車輛受損情況,一邊核對車主。

“一、二、三……六、七。”肖望又確認了一遍,回頭對方木說,“八輛車被砸,只出現了七個車主——果真有一個沒敢下來。”

“嗯。”方木操起對講機,“兄弟,查查是哪輛車的車主沒來,把車號報過來。”

    方木的想法是:女性綁匪將裴嵐帶到了榮福天地一樓西門後迅速離開了現場,那麼肯定有人駕車接應她們。而這台車也許就停在小區裡。方木安排這場砸車戲,
一方面不至於讓對方產生懷疑;另一方面,綁匪出於對警方的本能恐懼,即使是與綁架毫不相干的調查,也會刻意迴避的。所以,那個沒有出現的車主,也許就是綁匪中的一個。




    車號被迅速查清了,但是所屬車型為藍色奧拓,而小區裡停放的是銀灰色馬自達。肖望有些失望:“有可能是套牌車。”方木點點頭,又要求查詢是否有以湯小美的名字登記的車輛。
結合她的身份證號碼,要查清這個並不難。查詢結果顯示,湯小美在2006年底以個人名義購置了一輛車,車型就是銀灰色馬自達。方木立刻要局裡調取裴嵐被劫持時崇智大街上的視頻監控錄像。
信息很快反饋回來,當時,那輛銀灰色馬自達的確出現在了大街上,而從它駛出的方向看,恰恰就是榮福天地大廈西門!

    這一情況讓大家都興奮不已。方木指示那兩個制服警察撤出小區,其他人留守在車上繼續監視。大約四十分鐘後,一名男子忽然從三號樓二單元走出來。他站在小區的空地上,
先是四處張望了一下,隨後就點燃一根煙慢慢地吸著,看似悠閑自在,但顯然是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動靜。一根煙吸完,男子又朝前後左右看了看,疾步走向那些被砸的汽車。
他站在那輛銀灰色馬自達前,迅速查看了一下車輛受損的情況,又摸摸車前蓋上的凹陷處,確認四下無人後,鑽進去發動了汽車。

    肖望立刻鬆開手剎,“準備動手!”

    方木一把拽住他,“先別急,裴嵐很可能還在湯小美控制之下。”

   “不抓就來不及了。”肖望一臉焦急,“萬一他跑了怎麼辦?”

   “不會!”方木斷然說道,“誰也不要動!”

    果真,男子只是把汽車開到了二號樓樓下,鎖好,然後就一路小跑回到了三號樓二單元。

   “要不要跟他上樓?”肖望似乎已經開始信任方木的判斷,“也許能查清他住哪個房間。”

   “那會驚著他。”方木搖搖頭,“這小子挺謹慎的——現在沒準正蹲在二樓緩台上聽動靜呢。”



   “那怎麼辦?”肖望看看窗外,“已經快天黑了。”

    方木想了想,“去居委會瞧瞧。”

    在居委會的調查一無所獲。胖胖的居委會主任對本區的住戶情況以及房屋出租情況一問三不知。從方木的臉上看不出失望,似乎他對一切早有預料。
就在肖望劈頭蓋臉地批評居委會主任對治保工作不負責時,方木卻提出了一個出乎大家意料的要求:他要一套小區垃圾清運員的制服。

    肖望最先反應過來,操起電話就要局裡派個年齡大的女警過來協助調查。人員到位後,方木指示她假扮垃圾清運員,把三號樓二單元三樓以上門口的垃圾袋都拎下來,
並再三囑咐每個垃圾袋都要標清門牌號。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不到一個小時,女警就氣喘吁吁地推了一大車垃圾回到了埋伏點。

  “這麼多?”肖望看看幾乎滿載的垃圾車,“辛苦你了。”

   “沒事。”女警擦擦臉上的汗水,“我怕嫌疑人在樓上偷偷觀察,謹慎起見,我把這幾棟樓的垃圾都收了。”

   “那我們要的東西呢?”肖望急切地問道。

   “在這兒呢。”女警彎腰從垃圾車裡拽出一個紙箱,“我特意分開裝的——袋子上的膠布標清了門牌號。”

    方木顧不上道謝,立刻倒空一個垃圾袋仔細查看起來。翻查到第四個垃圾袋的時候,方木放慢了速度。在仔細查看了每樣物品後,方木小心地封好它,又拿過其他垃圾袋進行比對,
  最後撕下第四個垃圾袋上的標籤,遞給肖望。

   “502?”肖望看看方木,“能確定麼?”

   “應該就是這裡。”方木指指垃圾袋,“你瞧,垃圾袋裡大多是快餐盒、方便食品的包裝袋和啤酒罐。”

   “嗯。”肖望看著標籤若有所思,“他們應該無心、也沒必要開伙做飯。”

   “對。”方木擦擦手上的污漬,“把這袋垃圾帶回去,如果能驗出裴嵐的DNA,基本可以肯定他們就在502房裡。”

    大家立刻行動起來。肖望留下一組人繼續監視,然後和方木驅車回分局。

    向專案組領導簡單匯報了案件進展後,垃圾袋裡的物品被加急送檢DNA。等待結果的過程中,兩天一夜沒有閤眼的方木感到倦意一下子撲面而來。連抽了幾根煙後,
  眼皮還是不住地打架,方木索性和衣躺在會議室的長椅上,剛一閉眼,就沉沉地睡去了。


    朦朧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天使堂的小院子裡。艷陽高照,遍地綠色。二寶和其他孩子們在院子裡奔跑、打鬧。耳邊似乎還隱隱傳來趙大姐的呼喝聲。在那片草莓地裡,
紅紅的果實裝點著大片綠葉。廖亞凡半蹲在其中,笑靨如花。方木的整個身心都被一種巨大的滿足感和幸福感包圍著,甚至有些慵懶。突然,太陽隱沒於越來越厚重的烏雲中,
天使堂的二層小樓正在緩緩坍塌。隨著石塊不斷掉落,那片草莓地也開始逐漸下陷。廖亞凡身上的白裙剎那間變得污濁不堪,她表情悲切,一隻手捂住隆起的腹部,
另一隻手向方木伸來……方木拼命想拉住那隻手,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眼看著廖亞凡的手距離自己越來越遠,大半個身子都已經陷入那無盡的深淵中,
方木又焦急又絕望,忍不住大叫起來。

   “啊……”

    手腳忽然能動了!方木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噌地一下坐起身來,倒把眼前的人嚇了一跳。

   “靠!”肖望的手裡還拽著一件警用多功能服的一角,他盯著正做出一個向前拉拽動作的方木,“你幹什麼?”

    方木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空氣,足有五秒鐘後才回過神來。他悻悻地放下手,聲音嘶啞地喃喃說道:“沒事。”

   “做噩夢了?”

   “嗯。”方木不願多講,“結果出來沒有?”

   “還沒有。”肖望的眼睛裡布滿血絲,看樣子一直沒睡,“你再睡會兒吧,有情況我叫你。”

   “不睡了。”方木掀開身上的多功能服,向肖望要了根煙。吸了大半根後,他覺得清醒了一些,就站起來舒展手腳,感覺全身都酸疼得要命。

    肖望看他齜牙咧嘴的樣子,嘿嘿直樂,“媽的,真不是人乾的活啊。”

   “沒辦法。”方木隨手操起桌上的半瓶礦泉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誰讓咱是幹這一行的——監視點那邊怎麼樣?”

   “沒消息。502房一直把窗簾拉得死死的,也沒見那男的再出來過。”

   “這麼說,現在只能等DNA的檢測結果了。”

   “是啊。”肖望疲憊地揉揉太陽穴,“不過鄧支隊他們已經基本制訂好抓捕方案了。只等結果出來,再落實一些細節就好了。”


    正說著話,徐桐推開門大步走進來,看見方木喝剩的礦泉水,他二話不說抓過來就喝了個底朝天。

   “他媽的,這個孫子。”徐桐抹抹淌出嘴角的水,“他以為自己是誰啊?”

    肖望不動聲色地看看徐桐,“走了?”

   “勸了半天,好不容易讓他滾蛋了!”徐桐的臉色很差,“下次跟王局說說,這操蛋差事以後少讓我去!”

    方木聽得莫名其妙,“你們在說誰啊?”

   “梁澤昊。”肖望苦笑一下,“剛才這小子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說我們已經找到了綁匪的藏身處,非要我們告訴他,他要帶幾十個人去把裴嵐搶回來。”

    方木皺起眉頭,想了想,忍不住問道:“梁澤昊究竟是什麼人?”

    肖望和徐桐對望了一下,都沒有答話。最後肖望說道:“能把女明星搞到手的,你說他是什麼人?你也別問了,就當他是臭狗屎就行。”

    方木聳聳肩膀,轉頭問徐桐:“DNA檢測結果還得多久能出來?”

   “剛打電話問過,”徐桐看看手錶,“估計得後半夜了——你們倆趕緊找地方睡一覺,有消息就告訴你們。”

    方木在心裡估算了一下時間,低聲對肖望說:“現在有沒有空?”

   “嗯?”

   “帶我去個地方。”

    臨近午夜的S市一片靜謐。空氣清冷,路面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偶爾有幾輛車從那些孤零零的路燈下一閃而過。肖望把車停在郵政大廈門前,又在後備箱裡翻出一根警棍拎在手裡。

   “走吧。”他指指馬路對面一棟還亮著燈的二層小樓,“你要找的就是那裡。”

    還沒走近,就聽到小樓裡傳來紛亂的噪聲。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搖滾樂,還有煙草和汗水混合的奇怪味道。遊戲廳裡塞滿了人,
  每台遊戲機前都圍著一群十七八歲的少年。陌生人的突然闖入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依舊在各自的幻想世界裡搏鬥、射擊、飛速奔馳,倒是墻角裡立刻站起幾個人,
  一臉敵意地看著方木和肖望。這時,其中一個光頭男人瞥見了肖望手裡的警棍,立刻把手伸向櫃檯下面。

    肖望掃了他一眼,並不理會,徑直走向樓梯。馬上就有幾個人衝過來想阻攔他們。肖望毫不客氣地當胸搡開擋在最前面的一個大個子,一腳踏在樓梯上,舉起警棍指向蠢蠢欲動的幾個人,
   一邊示意方木上樓。

    方木快步登上二樓,相對於樓下的燈火通明,樓上要昏暗得多,不明的氣味也濃烈得多。這是跟樓下面積相等的一個大廳,南北兩側用木板做成了幾個隔斷,透過半掩的門,
   能看到裡面是破舊的沙發和茶几。大廳中央也橫七豎八地擺著幾個沙發,依稀辨得幾個面目模糊的人沉默地坐在上面。距離方木最近的沙發上,躺著一個只穿著內衣的長髮女人,
   她在刺耳狂暴的音樂中依然昏睡不醒。方木知道在這大廳裡,隔斷後面,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他冷冷地逐一掃視著那些沉默的人,想到懷孕的米楠在這裡心驚膽戰地度過了許多日子,
   心中充滿了憤怒。

    肖望很快走上樓來,高喊了一聲:“大斌,出來!”一個細高的男人應聲而出,肖望用警棍指指他,“開燈。還有,把音響給我關了!”

    轉眼間,大廳裡一片光明,讓人煩躁無比的音樂也消失了。

    肖望看看一片狼藉的大廳,冷冷地對那個大斌說道:“動作挺快啊,東西都藏起來了?”

    大斌長著一雙狡猾的眼睛,讓人聯想起某種毒蛇,儘管滿臉堆笑,眼神中卻一點熱度都沒有。

“說哪裡話啊,肖哥。”足有四十歲的大斌開口就管肖望叫哥,“我這裡既沒有冰也沒有粉兒。即使有,也是客人帶來的,跟我無關啊。”

    肖望哼了一聲:“告訴你的夥計,下次再敢按鈴給你報信,我就打斷他的手。”

   “不敢了,不敢了。”大斌連連點頭,“肖哥,你今天是來……”

   “我找駱華。”

   “駱華?”大斌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我不認識啊。”

    肖望眯起眼睛,“你再說一遍?”

   “我確實不認識啊。”大斌攤開雙手做委屈狀,向坐在沙發上的幾個人努努嘴,“不信你問問他們。”

    肖望嘿嘿地笑起來,突然一把揪住癱軟在沙發上的女人的長髮,把她摔在地上。他指指那個依舊昏迷不醒的女人,冷冷地問道:“她吸了多少?”

   “她沒吸粉兒,喝多了。”

    “是麼?”肖望笑笑,“是喝多了還是吸多了,找人來驗驗血就知道了。”

    大斌的臉色立刻變了,笑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咬咬牙,無奈地低聲說道:“肖哥,不用這樣吧?大家……”

   “駱華在哪兒?”肖望立刻打斷他的話,“叫他出來。”

    大斌瞪著肖望看了幾秒鐘,怒氣衝衝地指了指北側的一間隔斷。肖望走過去,一腳踹開木門,一個染著紅頭髮的女人立刻尖叫著跑出來。沙發上坐著一個年輕男人,
   光著上身,目光呆滯,對突然闖入的兩人視而不見,嘴裡兀自喃喃自語著,不時無力地揮動著雙手。

    “哼哼。”肖望冷笑幾聲,“還看畫片呢?”(吸食毒品後,有的吸毒者眼前會出現幻覺,被稱為看畫片。)

    方木俯下身去,緊盯著年輕人的眼睛問道:“駱華?”

    駱華對問話毫無反應,依舊保持著剛才的神態和姿勢。

    肖望罵了一句,四處看看,最後拎起墻角的一隻冰桶。“閃開!”話音未落,一大桶冰水已經劈頭淋在了駱華頭上。

    駱華打了個激靈,眼神也活泛了一些。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晃晃腦袋,似乎剛剛看到面前的兩個人。“你們……”

   “你認識米楠吧?”方木面無表情地說道,“把她的東西還給我。”


    駱華沒回答,卻從脖子後面掏出一大把冰塊,他疑惑不解地看看手裡正在融化的冰塊,很快就明白髮生了什麼,臉上的表情迅速變為暴怒。

   “你媽……”駱華跳起來,甩掉手裡的冰塊,一句髒話剛吐出口就被憋在喉嚨裡——肖望當胸一腳把他踹翻在沙發上。

    駱華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邊在沙發上翻滾邊嘶聲高喊:“斌哥!斌哥!”

    沒有人搭理他,甚至沒有人過來看看。駱華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連滾帶爬地縮到沙發的角落裡,戰戰兢兢地看著方木和肖望。

    方木上前一步,簡短卻清晰地說道:“把米楠的東西還給我。”

   “你……你們是米楠什麼人?”駱華驚恐萬狀地看看方木,又看看肖望,最後把目光停留在肖望手裡的警棍上。

    方木沒說話,而是長時間地盯著駱華。駱華只堅持了幾秒鐘就放棄了,抓起沙發上的一件外套扔過來。方木把外套裡裡外外翻了個遍,只找到了米楠的身份證。


  “鋼筆呢?”方木的眉頭皺起來,肖望見狀,把警棍直直地指向駱華的鼻子。

  “大鑫典當行!”駱華拼命向後縮著,死死地盯著肖望手裡的警棍,“我賣給老肥了。”

    肖望看看方木,方木略沉吟下,點了點頭。肖望把外套摔在駱華身上。

   “跟我們走!”

    押著駱華下樓時,方木回過頭,對一直陰著臉的大斌說道:“送她去醫院吧。”他衝依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長髮內衣女人揚揚下巴,“會出人命的。”


    大鑫典當行位於城西,趕過去要走二十多分鐘。三個人坐在飛馳的吉普車裡,全都沉默不語。駱華偶爾吸吸鼻子或者呻吟一聲,眼珠卻不斷在方木和肖望身上打轉。
   出於厭惡,方木懶得再看他,一直默默地看著窗外。

    夜晚的城市看起來和白天大相徑庭。所有的街道和樓宇都陌生無比,似乎是憑空出現的一樣。方木忽然有一種行走於地下的錯覺。沒錯,這就是沉睡於地下的另一個世界,在這裡,
    無論是行走的人還是行事規則,統統翻轉。

    忽然,肖望的手機響了,他把耳機塞進耳朵裡,接通了電話。嗯嗯了幾聲後,他說了一聲我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方木感覺吉普車驟然提升了速度,抬起頭來,恰好迎上後視鏡裡肖望的目光。

   “確定無疑了。”肖望簡單地說,“502。”

    方木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先回去?”

   “不。”肖望把油門一踩到底,“先辦你這件事。”

    大鑫典當行早已打烊。肖望用警棍在捲簾門上當當地敲了半天,周圍的數家住戶都亮起了燈,老肥才罵罵咧咧地披衣來開門。看到肖望手裡的警棍,老肥有些哆嗦,
    結結巴巴地說自己一直奉公守法云云。肖望不耐煩地表明了來意,他才恢復了生意人的嘴臉,開口就要五千元。

   “我日你媽!”駱華瞪大了眼睛,“我賣給你才一千!”

   “我又沒強迫你賣。”老肥慢條斯理地說,“那是老標派克筆,原廠的。”

    肖望說:“少廢話,把筆拿出來。”驗明正身後,肖望從駱華身上掏出錢包,扔在櫃檯上,拿起筆塞進方木手裡,轉身就走。

   “等等!”老肥在身後大叫,“這才八百塊錢啊。”


   “那就是你們倆的事兒了。”肖望頭也不回地說道,揮手招呼方木上車。開出去好遠,方木還能從倒車鏡裡看到老肥和駱華正在拉拉扯扯。







    檢驗部門從垃圾袋裡的一把塑料勺上發現了一些口腔粘膜組織,經DNA鑒定確屬裴嵐無疑。專案組迅速制訂了抓捕方案,將參加行動的人員編為兩組,一組由徐桐帶隊,
   負責在火車站抓捕,另一組由肖望帶隊,負責在鋼花小區裡抓捕兼解救人質。在肖望的強烈要求下,方木被編入這一組。




    一切安排妥當後,王副局長命令所有參與行動人員原地休息,隨時待命。方木想了想,要求把自己送回賓館,並保證早7點前肯定歸隊。王副局長同意了,安排肖望送方木回去。


    回賓館的路上,方木縮在後座,一遍遍地在心中核對抓捕計劃。正想著,右手不經意間碰到了衣袋裡的鋼筆。他伸出手去拍拍肖望的肩膀。

    “今天多謝了。”

    肖望沒回頭,卻甩了一根煙過來。“客氣什麼,都是自己人。”

    方木點燃香煙,吸了一大口,想了想,笑著問道:“你怎麼也不問問那個米楠是我什麼人?”

   “你要是想告訴我,早就說了。”肖望也點著一根煙,“再說,我幫的是你,那女孩是誰跟我沒有關係。”

    方木笑笑,默不作聲地繼續抽煙。的確,如果肖望問起他和米楠的關係,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在適當的時候保持沉默,這也許是肖望的優點。

    也許不是。


    房間裡還亮著一盞小燈,米楠卻已經睡了。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方木看看床頭櫃,一隻大湯碗已經見了底,旁邊的一張紙巾上散落著幾根雞骨頭。

    米楠的臉頰上還隱約可見淚痕,表情卻安詳了許多。方木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掏出鋼筆放在她的枕邊。

    她今天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拿回了這支鋼筆,也許會覺得安慰一些吧。

    關上房門的一刻,方木輕輕地說道,晚安,米楠。

    晚安,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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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9 21:18: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本源




    第二天,晴,萬里無雲。


    這樣的天氣似乎和犯罪毫無瓜葛,花兒依舊開放,鳥兒依舊歡唱。在鋼花小區進出的人們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早已布滿了警惕的眼睛。在二號樓的樓頂,
    一架高倍望遠鏡被隱藏在太陽能熱水器後面,鏡頭直指三號樓。

    方木坐在被曬得滾燙的瀝青樓面上,大汗淋漓。肖望蹲在他身邊,眼睛湊在望遠鏡上,身上的襯衫也已經被汗水完全濕透。

    這時,手裡的對講機傳來徐桐的聲音:“怎麼樣了?有動靜麼?”

   “沒有。”肖望頭也不回地說,“媽的,夠沉得住氣的。”

   “你那邊怎麼樣了?”方木邊擦汗邊問道。

   “都準備好了。”徐桐的聲音透著一絲緊張,“就等你這邊的消息了。”

    徐桐的情緒可以理解,火車站人多、情況複雜,抓捕行動難度極大。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所以專案組決定在交付贖金時同時展開抓捕和解救人質工作,
    以避免犯罪嫌疑人狗急跳墻,傷害人質。

    突然,肖望半直起身子,小聲喊道:“出來了出來了!”

    方木精神一振,探出半個腦袋向樓下看去。果真,男性犯罪嫌疑人正走出樓門,四下張望了一圈之後,轉身向樓後走去。那裡,正是銀灰色馬自達車的停放處。

    肖望操起對講機,通報了犯罪嫌疑人的衣著特徵。半分鐘後,銀灰色馬自達車駛出了小區,絕塵而去。在它身後不遠,一輛貌不驚人的舊桑塔納轎車悄然跟上。

    一張大網,在不動聲色間徐徐拉開。

    肖望留下一個同事在樓頂繼續監視,然後和方木下樓,直奔樓角的指揮車。按照計劃,這一組的任務是坐等另一組的行動進展,如果時機成熟,兩邊同時動手。

    肖望上車後,先詢問器材的準備情況,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關好車門,命令全體人員做好準備,隨時候命。

    等待是一件最難熬的事情。雖然大家都默不作聲,但相信每一個人的心裡都不平靜。肖望更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隔幾分鐘就看看手上的腕表。偵破此案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大家的神經都已經繃緊到了極限,唯有希望一切順利,大獲全勝。

    然而,意外還是不期而至。

    正當肖望皺著眉頭,再一次抬起手腕看表的時候,對講機裡忽然傳來了徐桐焦急的聲音:“肖望,肖望!”

    肖望撲到對講機前,“我是肖望,什麼情況?”

   “我們正在跟蹤犯罪嫌疑人,可是他的行進路線並不是去火車站,而是……”徐桐似乎在查看地圖,“……而是城外啊。”

   “城外?”肖望吃了一驚,回頭看看方木。

    方木皺皺眉頭,開口問道:“他現在什麼位置?”

   “我們在高家屯以西的一條國道上……等等,有重要情況!”

    徐桐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遙遠起來,似乎在和什麼人通電話。片刻,他又回到對講機前,“裴嵐的家屬剛剛接到電話,綁匪要求他立刻登上十點零五分發車的5301次火車!”

    方木看看手錶,現在是九點五十五分,火車十分鐘後就要開動了。

   “怎麼辦?”徐桐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繼續跟麼?”

   “繼續跟!”方木斬釘截鐵地說,“保持適當距離。”

    說完,他轉頭對電腦前的同事說:“給我查查5301次列車的路線!”

    5301是由本市開往Z市的一趟列車,途經不少小站,屬於一列慢車。方木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站點,嘴裡喃喃自語:“火車……火車……”


    忽然,他問肖望:“這是輛舊車,對吧?”

   “嗯。”

   “不是空調車?”

   “不是。”肖望有些莫名其妙,“怎麼了?”

    方木笑笑,操起對講機對徐桐說:“徐支隊,讓裴嵐的家屬上車後,一切按照綁匪囑咐的做。”

   “要不要派人搜查車廂呢?”

   “不用。”方木肯定地說,“領取贖金的人,就在車下!”

    放下對講機,方木立刻察覺到肖望正疑惑地盯著自己。

   “你的意思是……”

   “犯罪嫌疑人肯定知道我們已經在準備抓人了,所以他確信會有警察一直跟在裴嵐的家屬身邊。他也想造成會在車上跟他交接的假象。”方木想了一下,
   “但是他沒料到我們早就摸清他的藏身處了。所以,他應該會在半路要求裴嵐的家屬拉開車窗,把贖金丟出去。”

   “靠,怎麼聽著像電影情節似的?”

   “這就是電影情節!”方木笑笑,“還記得你曾說過綁匪‘估計沒少看美國大片’麼?湯小美是學電影專業的,而摩根?弗裡曼主演的一部電影中,
     綁匪也是要求在火車上交付贖金——跟本案一模一樣。”

   “那怎麼辦?”肖望有些急,“現在只有一組人跟著綁匪,其餘的人還在火車站呢。”

   “讓徐支隊他們離開火車站吧,在那兒守著已經沒有意義了。”方木頓了一下,“還有,給我弄張地圖。”

    按照方木的想法,如果要人贓並獲,最好的抓捕時機就是綁匪取得贖金的時候,但是如果一路緊隨,綁匪很可能有所警覺而放棄取得贖金,那裴嵐就很危險了。
    如果跟得不緊,又很可能使綁匪脫控。如果能搞清綁匪要求把錢箱扔出車窗的大致位置,並事先埋伏的話,應該是最佳的方案。

    5301次列車的詳細線路圖很快就出現在電腦屏幕上,方木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抽象的道路與田野,大腦在快速轉動著。

    裝有四百萬元人民幣的錢箱應該很重,即使綁匪能夠順利拿到錢箱,如果不能及時帶離現場的話,對他而言仍然是很危險的。因此,
    他要求投擲錢箱的地點應該緊靠公路,至少也是一片便於離開的開闊地。很快,方木就確定了最有可能的三個地點,分別是一座鐵路橋下、104公路旁和107公路旁。

    隨後,方木要求留在火車上的警察隨時通報列車行進情況,一旦綁匪打來電話,馬上通報。同時,徐桐帶領其他抓捕人員火速趕往以上三個地點集結待命,
    務必要在綁匪趕到前做好抓捕的準備工作。負責跟蹤銀灰色馬自達車的小組保持適當距離,隨時通報馬自達車的行進方向。而且,方木也做了最壞的打算,
    如果綁匪在以上三個埋伏點都沒有要求投擲錢箱的話,由負責跟蹤的小組立即進行抓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狹窄的指揮車裡已經煙霧彌漫,每個人都在嚴密地關注列車和鋼花小區的動靜。對講機裡不時傳來各方的通報:
    綁匪的車輛已經通過鐵路橋……三個埋伏點都已經布置完畢……列車上一切正常,綁匪尚未打電話……

    相對於另一個抓捕小組的高度緊張,鋼花小區內顯得格外平靜。502房間始終緊緊地拉著窗簾,從外面根本無法窺視裡面的情況。

    肖望已經吸光了整整一盒煙,儘管表面上看起來平靜如初,但是從他不停看表和向外張望的動作來看,他也很焦躁。

   “要不,”他又拆開一包煙,“我們先搞定這邊?”

   “不。”方木輕輕地搖了搖頭,“湯小美和那男的很可能一直保持通訊,如果我們這邊先動手,徐支隊那邊就被動了。”

    肖望罵了一句,悶頭吸煙。

   “耐心點。”方木看看手錶,“應該就快有結果了。”

    二十分鐘後,對講機裡再次傳來案情通報:綁匪的車輛已經通過第二個埋伏點,依然沒有要求投擲錢箱。

    所有的目光再次集中在方木身上。他沒做聲,沉默著吸完手裡的煙,然後,扶扶眼鏡,平靜地說道:“走吧。”

    十五分鐘後列車將經過第三個埋伏點,到時無論綁匪是否要求投擲錢箱,抓捕行動都必須實施。

    方木、肖望和另三個警察沿著墻角小心翼翼地進入三號樓二單元,又躡手躡腳地登上四層和五層之間的緩台。悄無聲息間,子彈上膛,
    破門槌和網絡信號屏蔽器也已經準備就緒。五雙眼睛都緊緊地盯著斜上方不遠處那扇緊閉的木門,只等待最後的一聲命令。突然,肖望按住了耳機,眉頭緊鎖,隨即,表情就變得堅定起來。

   “綁匪把車停在107公路旁了,停車點距離鐵路路基不超過150米。”他附在方木耳邊低聲說道。


   “我們的人呢?”方木急切地問。

   “跟蹤的小組為防綁匪懷疑,已經開過去了。不過你放心,附近就有我們的人。”肖望看看手錶,“大概三分鐘後,列車就要經過那個地點了。”

    這個消息讓大家都打起了精神,每個人都像一把拉滿的弓一樣,蓄勢待發。肖望仔細地傾聽著耳機裡的動靜,突然,他的眼睛瞪大了。方木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
   沒說話,只投以探詢的目光。肖望的臉色很奇怪,似乎難以置信又早有預料。忽然,他在方木肩膀上輕輕地搗了一拳。

   “真讓你小子說中了!”肖望的聲音雖低,卻掩飾不住興奮,“綁匪要求把錢箱從車窗扔出去!”

    幾個人頓時產生了小小的騷動,有一個警察甚至摩拳擦掌地問道:“怎麼樣,現在動手麼?”

    肖望急忙用手勢示意大家安靜,眯起眼睛聽著對講機裡的情況通報,邊聽邊小聲傳達:“扔下去了……綁匪已經拿到錢了……正在朝車的方向走……我們的人已經上去了……靠!”

    話音未落,肖望拽下耳機,拔腿就衝了上去!

   “動手!”轉眼間,肖望已經站在了門前,“他一直在跟湯小美通話!”

    幾乎是同時,一個警察打開了網絡信號屏蔽器。另一個警察拎起破門槌向門鎖的位置用力撞過去。巨大的衝擊力使木門瞬間就被撞開,在一聲尖叫中,幾個人已經衝進了502房間!

    尖叫聲來自於一個女人,破門的時候她恰好站在門後,結果被撞翻在地。對於突然闖入的五個人,女人似乎並沒有感到驚訝,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向客廳北側的一個房間衝去。
    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每個人都看到她的手裡寒光一閃。

    那是一把菜刀。

    肖望一個箭步衝上去,揪住她的衣領,右手麻利地奪下菜刀,左手一翻,把女人按倒在地上。

   “去那裡看看!”

    另外兩個警察應聲衝進了北側的房間,立刻就傳來一聲高喊:“人質在這裡!”

    方木急忙走進去,那是衛生間,兩個警察正把裴嵐從浴缸裡抬出來,不明就裡的裴嵐拼命掙扎著,眼睛圓睜,被膠帶封死的嘴裡傳出“嗚嗚”的聲音。

   “你別緊張,別緊張。”方木伸出手來安慰她,“我們是警察,是來救你的。”


   “警察”兩個字讓裴嵐徹底放鬆下來,她停止掙扎,頭一歪,昏了過去。

    方木操起對講機說道:“現場已經控制住,讓救援組上來。”




    走出衛生間,女人臉朝下趴在地板上,雙手已經被上了背銬。肖望站在她身邊打電話,見方木出來,滿臉帶笑地說道:“那邊也完事了,人贓並獲。”

    方木點點頭,又向地上的女人努努嘴:“確認是她麼?”

   “沒錯。”肖望合上電話,“就是湯小美。”

    大功告成。方木突然感到說不出的疲憊。他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靜靜地看著成批的現場勘驗人員和醫生進入房間。

    證據提取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各種物證被依次編號,裝進物證袋裡。現場一共發現了兩台電腦,技術人員正在電腦裡仔細檢查,防止錄像外泄。
    裴嵐在注射了強心劑後,已經慢慢醒轉。肖望大聲指揮著,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突然,一個技術人員大喊一聲,“壞了”。現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肖望第一個反應過來,疾步走過去問怎麼了。那個技術人員把顯示器轉向他,“你看!”

    這是國內一個著名網絡論壇的頁面,一個名為“影視明星裴嵐遭強暴錄像”的壓縮文件正處在待上傳的狀態。屏幕的右下角是一個計時器,時間正由2分39秒開始逐漸歸零。

   “這是什麼意思?”

   “湯小美設置了這個軟件,也許是重複計時,如果時間到了,系統將默認……”

   “簡單說!”肖望大吼。

   “兩分多鐘後,系統將自動把這個文件上傳到網絡上!”

   “關掉它!”肖望急了,“快點!”

   “關不掉。”那個技術人員無奈地敲敲鍵盤,一個對話框立刻彈了出來,提示輸入六位密碼,“我們需要密碼。”

   “能破解麼?”肖望目不轉睛地盯著計時器,2分20秒。




   “時間不夠了。”那個技術人員臉色煞白,“即使現在通知網站也來不及了,網絡傳播的速度是不可想象的。”

    肖望罵了一句,轉身走向湯小美,一把揪起她的頭髮,狠狠地問道:“我不跟你廢話,密碼!”

    湯小美的頭被揪得仰起來,臉上還帶著灰土,一副狼狽不堪的慘相,可是她似乎很開心,甚至嘿嘿地笑起來。

   “你們以為屏蔽了網絡信號就能阻止我麼?哈哈……”

   “錄像如果傳出去,你應該知道會給你自己帶來什麼後果!”

   “都這個時候了,我還會在乎這個麼?”湯小美聲音凄厲地尖聲叫著,“要死大家就一起死!”

    墻角突然傳來一聲絕望的尖叫,裴嵐已經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她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撲過來,揪住湯小美又撕又打。

   “我究竟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你為什麼這麼恨我?”裴嵐看上去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兩個警察都按不住她,“你為什麼要毀了我,我殺了你!啊……”

    場面徹底失控了,六神無主的警察,幾近崩潰的裴嵐,得意洋洋的湯小美。各種勸阻聲、叫罵聲和冷笑聲充斥在狹窄的客廳裡。突然,一聲怒喝在眾人頭頂炸響。

   “都給我安靜點!”

    剎那間,客廳裡變得一片靜默。就連披頭散髮的裴嵐也停止了撕扯,呆呆地看著方木。

    方木坐在電腦前,平靜地說:“關掉屏蔽器。”

    網絡很快接通了,而計時器上的數字已經變成了1分20秒。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靜靜地看著方木。而方木眼裡,只有那些不斷減少的數字。

    漸漸地,那些數字幻化成一些模糊的場景,那是幾天來發生的事情:從502房的客廳到對面的樓頂,到榮福大廈,到那個位於曲折走廊裡的女衛生間,到裴嵐驚恐的面容和慢慢逼近的湯小美……

    宛如一部倒放的電影。

   “本源。”方木喃喃自語,“回到本源。答案就在那裡。”



    人頭攢動的片場外擠滿了心急如焚的試鏡者,一個少女歡呼著擠出人群,抱著另一個女孩又叫又跳,那女孩只是被動地隨著她的動作扭來扭去,臉上寫滿了失望和嫉妒……

    街邊的拉麵館裡,湯小美小口啜著杯裝可樂,墻上的電視機裡正在播放一部電視劇。店裡的食客們大多抬頭看著屏幕上光彩照人的裴嵐,沒有人注意到湯小美手裡的易拉罐已經被捏出了手印……

    某頒獎典禮上,在一片閃光燈和粉絲的尖叫聲中,裴嵐身著華貴的長裙,款款走上紅地毯。在她身後,湯小美夾在某劇組人員裡沉默地走來,現場工作人員禮貌地攔住了他們,
    示意不要影響媒體為裴嵐拍照……

    方木慢慢地轉過頭來,盯著湯小美的臉。湯小美用充滿挑釁的目光回望著他,似乎打算欣賞他狼狽不堪的表情。

    57秒。

   “裴嵐。”方木稍稍偏過頭,輕聲說道。

    一臉淚痕的裴嵐覺得有些突然,本能地應了一聲:“嗯?”

   “你第一次演戲的時候,”方木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湯小美的臉,“飾演的角色叫什麼名字?”

    45秒。

   “歐海棠。”裴嵐有些不知所措,“怎麼了?”

    湯小美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她動作極小地掙扎了一下,似乎要做一個挺身躍起的動作。儘管她立刻移開了目光,竭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這一切已經被方木盡收眼底。

    40秒。

   “呵呵。”方木笑了,“湯小美,你出生於1980年5月27號吧?”

    湯小美再也按捺不住,拼命地掙扎起來,似乎想撲過去阻止方木繼續說話。她已經說不出話來,滿眼含淚,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既像憤恨,又像乞求。

    32秒。

   “你一直認為歐海棠這個角色應該屬於你,對吧?”方木把手伸向鍵盤,輕輕地按下字母O。



    27秒。

   “歐海棠這個角色造就了裴嵐,所以你就想讓歐海棠這個名字毀了裴嵐。”說完他按下了字母H。

    22秒。

    湯小美已經淚流滿面,死命地搖著頭。

    方木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內心卻愈發堅定,又按下了字母T。

    15秒。

   “但是這個歐海棠,並不是裴嵐扮演的那個,而是你心目中的歐海棠,1980年5月27號出生的歐海棠。所以……”

    11秒。

    方木眯起眼睛,目光卻如利刃般刺向湯小美。

   “……所以最後三位密碼是527,對吧?”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湯小美瘋狂地號叫起來,滿臉恐懼,眼前的這個年輕警察宛若鬼魅。

    方木心下一片寧靜,他輕嘆一聲,垂下眼睛。

   “嫉妒可以產生仇恨,更可以產生勇氣。”他低聲說,“你選錯了路。”

    5秒。

    方木在鍵盤上按下527這三個數字,又敲了一下迴車。

    計時器上的數字停在了3秒上,隨即,“嘀”的一聲長鳴後,又變成了5分鐘,4分59秒,4分58秒……

   “哦,看來是每5分鐘要輸入一次密碼。”方木站起身來,拍拍傻站著的那個技術人員,“密碼是OHT527。至於怎麼徹底關掉它,我就不懂了——還是你來吧。”

    湯小美徹底癱軟在地上,歇斯底裡地痛哭起來。而其他人,包括裴嵐,依舊呆呆地看著方木,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同一種表情。


    不可思議。

    方木有些難為情,臉也紅了,剛才的自信和從容一下子蕩然無存。

   “都看著我幹嗎?”方木動作僵硬地一揮手,“幹活吧。”



    在107公路旁落網的男子叫孫偉,33歲,和湯小美是戀人關係,經湯小美唆使後參與了綁架裴嵐。由於證據確鑿,即使沒有二人的口供,起訴他們也沒什麼問題。
    方木自知此時已經不用他再參與工作了,就一個人去收拾東西。

    下樓的時候,迎頭遇到了梁澤昊。方木本想繞過去,卻被梁澤昊一把拽住。方木以為他要表達謝意,剛要推辭,梁澤昊卻神秘兮兮地問道:“裴嵐被那個沒有?”

   “哪個?”方木有些糊塗。

   “咳,你裝什麼傻啊?”梁澤昊一臉急切,“就是被人玩過沒有?”

    一股強烈的厭惡感涌上方木的心頭,他一言不發地推開梁澤昊,快步走下樓去。

    會議室裡空無一人,估計專案組的成員都在忙著進行預審。方木拖過一把椅子坐了一會兒,突然感覺餓得厲害。他在桌子上成堆的文件裡翻了幾下,
    發現不知誰剩下的半袋餅乾,便抓起幾塊塞進嘴裡,邊嚼邊自己的東西。

    這時,有人敲響了會議室的門。方木頭也不抬地說了句請進,隨即,門被推開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在門口響起。幾秒鐘後,埋頭東西的方木意識到來者並沒有說話,就抬起頭來看。

    是裴嵐。她侷促不安地站在門口,兩隻手絞在一起,怯怯地看著方木。

   “是你啊。”方木有些詫異,“怎麼沒去醫院?”

   “我沒事。”裴嵐有些緊張地捋捋頭髮,“我是來……向你道謝的。”

   “呵呵,別客氣。”方木笑笑,“我是警察,應該的。”說罷,他把一摞文件粗略地瀏覽一遍後,塞進了自己的皮包。再抬起頭,裴嵐還站在原地。

   “你……還有事麼?”

    裴嵐咬咬下脣,聲音顫抖:“方警官,我知道,如果沒有你,我現在已經完了。可是……”她的眼睛裡一下子盈滿淚水,“你能不能為我守住這個秘密,
   永遠不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即使……即使這件事能讓你升職……”


   “裴小姐,不泄露被害人的個人隱私是我的工作職責之一。”方木打斷了她的話,“所以在這件事上,請你大可放心。”

    裴嵐有些尷尬,張了張嘴,卻只說了一聲謝謝,深鞠一躬後轉身就走。方木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心裡有些不忍,想了想,又叫住她。

   “裴小姐,你能不能……”話說了一半,方木的臉已經有些微紅,“……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嗯?”裴嵐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簽名?現在?”




   “是的。”方木輕聲說道,“我希望,也相信這件事不會給你帶來長期的影響——忘記它吧。”

    他咧咧嘴,很難為情地又加了一句:“我是你的影迷。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好的演員。”

    淚水終於從裴嵐的眼眶裡滾滾落下,她看著面前這個忽然顯得笨拙的警察,對他的善意,已經了然於心。

   “影迷?你連我的成名作是什麼都不知道。”

    儘管如此,她還是接過方木隨手遞來的記事本,刷刷地簽好了自己的名字。在遞還筆記本的同時,裴嵐在方木見到她後的幾個小時裡,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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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9 21:18: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再見,警察


    案件順利完成,方木也提出告辭。肖望和S市局領導一再輓留,讓他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來玩幾天。最後,肖望不顧方木再三推辭,硬把他推上了車。

   “市郊有個自然景區,有山有水,還有個大溶洞,挺有名的,凡是到我們這裡的,那個大溶洞是必看的。”

    龍尾洞是S市久負盛名的自然景區,是四五百萬年前形成的大型充水溶洞,一條蜿蜒六千米的地下暗河貫穿全洞。其中三千五百米左右的暗河已對遊人開放,
    其餘的則有待開發。洞內空氣流暢,常年保持十度左右的恆溫,平均水深一點五米,最深處約八米。

    雖然現在不是旅遊旺季,但是洞內依舊遊人如織。方木和肖望坐在遊船上,沿著暗河逆流而上。洞內鐘乳林立,石筍如畫,難得一見的美景讓周圍的遊客嘖嘖稱奇,
    不時舉起相機拍照留念。方木卻無心觀賞眼前的奇異景觀,只想快點結束在S市的行程,盡早離開。


    他這麼做,主要是為了米楠。

    米楠做了手術,原以為還要休息個把月,可是這女孩的生命力旺盛得驚人,就像墻邊的小草一樣,頑強地自我修復著。當方木問她打算什麼時候回哈爾濱時,她想都不想就回答道:“馬上。”

    儘管方木一心想早點回去,可是當遊船在暗河中掉頭,返回入口的碼頭時,他還是意識到在洞內的旅程有些過於短暫了。

   “地下暗河的全長不是足有六千多米麼?”方木翻翻手裡的景區簡介,“這麼快就結束了?”

   “你小子剛才聽沒聽導遊的介紹啊?心不在焉的。”肖望笑道,“這條暗河只開發了三千多米。”

    方木“哦”了一聲,轉頭望向暗河的上游。那裡是尚未開發的河段,一片漆黑幽靜,同樣的鐘乳、石筍,隱藏在黑暗中,不像美景,卻似險境。
   相對於下游的絢爛與繁華,這條暗河的上游宛若另一個世界。

    走出龍尾洞,興致勃勃的肖望又提出帶方木去看楓葉,這回方木堅決拒絕了。

   “也好。”肖望想了想,一揮手,“安排個飯局,為你餞行。”

    警察聚在一起吃飯,有一個不可缺少的環節就是喝酒。方木很不善於此道,但是面對著一張張真誠的臉,似乎不喝下這杯酒,就會覺得心中有愧。
   而席間那些不無誇張的溢美之詞,更是讓他覺得渾身不舒服。很快,方木就感覺頭重腳輕,膀胱也憋得厲害,逃也似的奔到衛生間裡,好好釋放了一下。
   正在他用冷水洗臉的時候,衛生間的鏡子上出現了肖望的臉。

   “沒事吧。”

   “你們也太能喝了。”方木勉強擠出個笑臉,“我可堅持不了了。”

   “嘿嘿。”肖望也擠過來洗手,“大家都緊張了好幾天了,好不容易放鬆下。”

    洗完後,他把手在褲子上馬馬虎虎地擦幾下,從衣兜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方木。

   “這是什麼?”方木有些莫名其妙。

   “辛苦費。”肖望笑著說,“也不能讓你白白辛苦啊。”

   “嗨!”方木抬手擋了回去,“我們有規定的,這錢我不能拿——你直接匯到公安廳吧。”

   “也好。”肖望把信封揣回衣兜,轉眼間,又拿出一個更厚的,“這個你得收下。”


   “這又是什麼啊?”

   “這是梁澤昊個人給你的一點意思。”肖望壓低聲音,“算是感謝吧。”

   “不要!”方木皺起眉頭,“你還給他吧。”

   “呵呵,別犯傻。”肖望笑著把信封往方木懷裡塞,“這王八蛋有的是錢,不花白不花。”

   “我不要!”方木幾乎是推開了肖望,“你轉告梁澤昊,我是有工資拿的——救裴嵐不是為了錢。”

    肖望嘿嘿乾笑了幾聲,臉色十分尷尬,方木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那個……我委託你那件事怎麼樣了?”

   “嗯?什麼事?”

   “就是那個女孩,我親戚家的……”

   “哦。”肖望的臉色迅速恢復了正常,“還沒消息。你別急,有情況了我馬上會通知你。”

   “嗯。”方木點點頭,心下有小小的失望。其實他心裡也清楚,茫茫人海,找到廖亞凡談何容易?

    每當想到這些,他都為自己能吃飽飯、有床睡而感到慚愧。


    臨近午夜時,方木才搖搖晃晃地回到賓館。一進房間,他就衝進衛生間大嘔起來。直到胃都吐空了,他才勉強站起來,挪到洗手盆邊,放了滿滿一盆涼水,一頭扎了進去。

    瞬間的冰冷讓他短暫地清醒了一下,隨即,就是針扎般的裂痛。良久,他把頭從洗手盆裡拔出來,冰涼的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他閉著眼睛,細細地感受那些水流鑽進衣領,浸透前胸和後背……

   “你怎麼了?”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詫異的問候。

    方木睜開眼睛,感覺視線模糊。面前的鏡子裡,一個女孩若隱若現。

   “我看門開著……”女孩怯怯地開口了,“……你沒事吧?”

    方木沒有答話,也沒有回頭,而是直直地盯著鏡子裡的女孩。良久,他突然開口了:“為什麼要走?”


   “嗯?”

   “你究竟去哪裡了?”方木的聲音低啞,“如果大家都在,天使堂就不會散……”

    鏡子裡的女孩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著方木。

   “回來吧。趙大姐很想你,二寶很想你……”方木緩緩地轉過身來,“我也很想你……”

    這個動作他只做了一半,就悄無聲息地癱倒在了衛生間的地面上。




    第二天肖望來接他們的時候,方木還是迷迷糊糊的。肖望對同車的米楠隻字不問,還幫她提行李,只是在上車時,叮囑米楠好好照顧一下方木。

    找到鋪位後,方木一頭栽倒在上面熟睡過去。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他費勁地爬起來,一時間竟分辨不出身在何處。

   “水。”他舔舔乾裂的嘴脣,茫然地在身邊劃拉著。窗邊的一個人馬上站起來,遞過一瓶擰開的礦泉水。

    方木一口氣喝掉了大半瓶,然後就坐在床上打嗝。使勁晃了幾下腦袋後,他總算清醒了點。

    窗邊坐著的是米楠,她把長長的頭髮扎了起來,運動衣牛仔褲,看上去很清新。

   “餓麼?”米楠輕聲問,“我給你弄點吃的?”

   “不。”方木咕噥了一聲,從衣兜裡掏出香煙,起身向包廂外走去。

    列車正經過一片麥田。初秋讓這片麥田染上了淡淡的黃色,在夕陽的照耀下,更顯燦爛、熾熱。方木斜靠在車窗邊,邊抽煙邊看著麥田裡晚歸的農婦,
   心想這樣的日子也不錯,無所期待,也不必逃避。

    前方總是未知,而背後又總是不堪回首。列車的終點是哈爾濱,但有些事情卻無休無止。

    比如,尋找。

    回到包廂裡,米楠已經泡好了一碗方便麵,旁邊是一袋撕開的榨菜和兩枚滷蛋。方木本來沒有胃口,看到這些卻不覺咽了下口水,低聲說了句謝謝,就坐下來埋頭大嚼。
    吃完後,在一旁安靜地看書的米楠立刻起身收拾乾淨,方木舉著塑料叉子無所適從,直到米楠又把一瓶礦泉水遞到他手邊的時候,才抹抹嘴巴,心裡嘀咕著我怎麼跟個財主似的。


    門外始終聲響不絕,包廂內卻一片安靜。這對男女似乎都沒有交談的想法,一個看書,一個看著窗外。夜色一點點降臨,窗外的景物從模糊不清變成漆黑一片。方木扭過頭來,
    恰好遇到米楠從書上抬起的目光。四目相對,又飛快地躲閃開來。良久,米楠伸了個懶腰:“還有不到十個小時。”

   “嗯。”方木接過話頭,“的確慢了點。S市沒有機場,否則就送你坐飛機回去了。”

   “這就很好了。”米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還是第一次坐軟臥。”

   “以前很少出遠門?”

    “嗯。即使出去,也是坐硬座。”米楠移開目光,“我媽媽給我的錢,勉強夠生活。”

    “上次跟你聊天……”方木斟酌著詞句,“……似乎母女關係很緊張?”

    米楠輕輕地笑了一下,撥弄著桌上的煙盒,“是的。”

    她的眉頭微蹙,聲音低沉,仿佛夢囈般自言自語。“我的家庭很奇怪,在我看來,我父母的結合是個錯誤。我父親是個中學教師,而我媽媽是個商店的營業員。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媽媽跟別的男人有染。我父親心裡清楚,又無可奈何,只能忍著。對一個男人而言,這算是奇恥大辱了吧。”米楠的手指漸漸攥成拳頭,
  “後來他抑鬱而終,家裡只剩下我和媽媽。媽媽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很多時候,我放學後卻進不了家門,因為她和那些男人反鎖了房門。
   我只能蹲在門口,無聊地看那些男人的鞋子,猜測他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米楠忽然笑起來,“那時候,我有了一項特殊的本領:等那些男人出來之後,我發現跟我的猜測居然八九不離十,呵呵。”

    方木也笑起來,儘管心裡覺得很苦,“你畢業後,可以考慮去做警察了——搞足跡鑒定。”

    這似乎是一句荒唐可笑的話,米楠哈哈大笑起來,幾乎笑出了眼淚。

   “說說你吧。”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我還幾乎不了解你呢。”

   “沒什麼可了解的。”方木淡淡地說,“我叫方木,是個警察,你知道這些就夠了。”

   “那,我可以問你一件事麼?”

   “你問吧。”

   “廖亞凡是誰?”

   “嗯?”方木瞪大了眼睛,“為什麼問這個?”

   “昨晚,你喝多了,一直在叫這個人的名字。”米楠緊緊地盯著方木的眼睛,“她是對你很重要的人麼?”

    方木扭過頭去,片刻,艱難地說:“是的。”

   “她失蹤了?”米楠想了想,“從一個叫……天使堂的地方離開的?”

   “是的。”

   “她……是你的女朋友麼?”

    話音未落,包廂裡就陷入一片黑暗。熄燈了。

    兩個人相對而坐,也許都在慶幸黑暗掩蓋了自己的表情。長時間的沉默後,方木低聲說:“睡一會兒吧。”說罷,他就躺在鋪位上,再無聲息。

    凌晨五點半,方木和米楠走出哈爾濱市火車站,決定先去附近的一家餐廳吃早餐。

    整個早餐時間都是在沉默中進行的,米楠吃得很不專心,常常會捏著勺子愣在那裡。方木抬頭去看她,發現她的眼神中有一絲憂慮和恐懼。

   “怎麼了?”

   “哦,沒事沒事。”米楠回過神來,慌亂地舀起粥來往嘴裡送。可是幾分鐘後,那複雜的表情又回到了臉上。

   “到底怎麼了?”方木皺起眉頭,“說來聽聽。”

   “我在想……”米楠低著頭,“……我到底該不該回去。”

   “哦?”

   “孩子的事……雖然解決了。可是,”米楠不安地攪著杯子裡的咖啡,“我曠了太久的課,我怕學校會給我很重的處分。”

   “呵呵。”方木笑起來,“原來你在擔心這件事啊。”他在包裡翻了一會兒,拿出一張紙遞給米楠。

    米楠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接了過來,那是一份加蓋了S市公安局公章的實習鑒定。

  “你在暑期去S市公安局實習,結束前參與了一起重大案件的偵破活動。由於事關重大,所以必須予以保密。換句話來說,任何人問你實習的細節,
   你都可以不回答。下面那個電話號碼是S市公安局組織人事處的電話,如果學校不相信,可以讓他們打電話核實,你放心,我已經交代清楚了,
   肯定不會穿幫。還有……”方木從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這是三千塊錢,省著點花的話,應該足夠你半年的生活費了。”

    米楠接過信封,嘴脣顫抖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你……”

    方木微笑著伸出一隻手擺了擺,示意她不必再說了。

   “就這樣吧,到此結束。”方木起身拿起背包,剛邁出一步,就被米楠拉住了手腕。

   “我……”米楠已經滿臉是淚,“我什麼時候還能再見到你?”

   “呵呵,你恐怕再也見不到我了。”方木輕輕地拉開她的手,“見到我,也許就會想起這個多災多難的夏天。所以,忘了我吧,連同這個夏天一起忘記——好好生活。祝你好運。”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方木走過站前廣場,穿過兩條街後才放慢了腳步。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辦完了,如釋重負的同時,一種隱隱的空虛感漸漸將他包裹起來。他站在路邊,
   漫無目的地看著身邊的行人和建築,盤算著是找個地方住一天還是立刻動身返回C市。

    這時,衣袋裡的手機響起來。方木拿出來一看,是邊平。

    方木咧咧嘴,暗叫不好,該怎麼跟老先生解釋自己的晚歸呢?想著,手指按下了接聽鍵。

   “你在哪兒呢?”邊平的聲音很急,“怎麼還不歸隊?”

   “嗯……還有點事……”

   “快點回來!老邢出事了!”

   “啊?”方木瞪大了眼睛,“出什麼事了?”

   “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你快回來吧。”邊平頓了一下,“而且,老邢指名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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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動機


    9月22日,城灣賓館發生一起命案。被害人名叫胡英博,男,39歲,無業人員。案發當天,胡英博被槍殺於九樓至十樓之間的緩台上。當時,市局一隊刑警接到舉報,
  稱賓館裡有人組織聚眾淫亂,正在查處時聽到槍聲。趕到現場後,警方迅速控制住犯罪嫌疑人,並帶回市局繼續調查。經查,犯罪嫌疑人名叫邢至森,男,53歲,C市公安局副局長。


    邢至森聲稱,被害人胡英博在624房間裡殺害了一個女人,在他追捕時,胡英博拿著疑似刀具的東西向其撲來,出於自衛,邢至森才向他開槍。但警方經過現場勘察,
  並未在624房間內發現屍體和其他可疑跡象,而胡英博所持的所謂刀具,不過是一把不鏽鋼勺子而已。警方問及邢至森出現在現場的原因,邢至森拒絕回答。

    隨著調查工作的逐步展開,一些線索浮出水面:被害人胡英博曾是某水泥廠工人,因賭博被單位除名後,一直沒有重新就業,並有多次前科劣跡。
  從社會關係來看,他與邢至森並無交叉;而案發現場——城灣賓館的前台服務人員也證明,當天中午,被害人胡英博獨自開了一個房間並囑咐服務人員不要打擾他。五個小時後,
  邢至森駕車前來,直奔624房間。鑒於案情重大,涉案人員位高權重,社會影響極壞,紀委已開始介入調查。由於邢至森對與案件有關的重大情節三緘其口,因此,現有證據對邢至森極為不利。

    方木聽完邊平對案情的介紹,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局裡什麼意見?”

   “妥善處理。”邊平向後一靠,疲倦地捋捋頭髮,“你也知道,五條禁令頒布後,對涉槍的事兒很敏感。而且這件事影響很大——公安局長開槍殺人——新聞媒體都緊盯著呢。”

   方木罵了一句,騰地一下子站起來,手扶桌面,目光炯炯地看著邊平,“你相信老邢會殺人麼?”

   “信。”邊平絲毫沒有迴避方木的目光,“如果事實真如老邢所說,在那種情況下,別說是老邢,換作是我也會開槍。但是現在的問題就是:沒有證據能夠證明老邢的話。”

    方木無言以對,吸了一根煙後,問道:“案子現在到什麼階段了?”

   “還在調查。老邢這傢伙,死活不開口,也不知他想幹什麼。不過,”邊平意味深長地看著方木,“老邢的老婆去探視時,給我帶回來一句話——他要見你。”

    方木聽罷,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邊平在後面問道:“你幹嗎去?”

   “我去見老邢!”

    由於邢至森被捕前官居要職,所以警方採取了異地關押的措施。六個小時後,方木趕到了看守所。辦理完探視手續後,方木坐在會見室裡,
    忽然想起一路上只想著盡快看到老邢,也沒給他買點東西。在包裡亂翻一通後,只找到了大半包香煙。方木無奈地嘆了口氣,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小心地封好煙盒,把餘下的留給老邢。

    剛剛打著打火機,門外就傳來腳鐐與地面摩擦的刺耳聲音。方木抬起頭,視線就再也無法移開,手中的打火機躥出了火苗,卻忘記去點燃香煙。

    老邢穿著囚服,身形佝僂,滿臉都是淤傷,幾乎是一步一挪地挨到桌前坐下。看到目瞪口呆的方木,老邢居然在累累的傷痕中擠出一絲微笑。


   “邢局……”方木直勾勾地看著老邢,嘴裡的香煙啪嗒一聲落在桌面上,“你……”

   “沒事,呵呵,小意思。”老邢摸摸自己臉上的淤傷,疼得直皺眉頭,“有幾個小子是我親手抓進來的,呵呵,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操!”方木罵了一句,騰地一下站起來,衝老邢身後的看守大吼,“把所長給我叫來!”

   “方木!”老邢沉下臉來,“我讓你來不是為了這個,坐下!”

    方木咬咬牙,狠狠地瞪著那兩個看守,他們沒有回應,而是無動於衷地扭過頭去。方木強壓住火,重重地坐下。

   “給我根煙。”老邢伸出手,方木急忙拿煙,點燃。老邢重重地吸了一口,“可把我憋壞了。”

   “邢局,到底怎麼回事?”方木上身前傾,壓低聲音問道。

    老邢抬頭看了方木一眼,又緩緩吐出一口煙,一字一句地問道:“方木,你相信我麼?”

   “當然!”方木急切地說道,“絕對相信!”

   “很好。”老邢笑了,隨即又嚴肅起來,“找到那女人的遺體沒有?”

   “沒有。”

    老邢的眉頭皺起來,緊接著,居然笑了一下。“媽的,這幫王八蛋,還真有兩下子。”
  
   “當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邢嘆口氣,“我中了圈套。”然後,他就把當天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講給方木聽。

    方木想了一會兒,開口問道:“624房間裡……連血跡都沒有發現麼?”

  “嗯。”老邢低下頭,“當時刀子從那女人身上穿胸而過,短時間內沒有流血倒也說得通,但是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發現——肯定有人清理了現場。”

    方木在心裡推算了一下,從老邢出門追趕胡英博到警方進入624房間搜索,前後不會超過4分鐘,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能迅速清理好現場,
   對方一定是做了周密的準備。忽然,他心裡一動。“調取賓館的監控錄像了麼?”

   “事後去問過了,賓館的答覆是當天恰好在調試系統,關閉了監控設備。”

    方木在心裡暗罵一句,低聲問道:“你相信這個答覆麼?”


   “不。”老邢的回答乾脆利落。

    兩人對視一下,彼此心裡都明白,這個陰謀如此之大,恐怕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還有件事。”方木頓了一下,壓低聲音,“當天你為什麼要去城灣賓館?”

    老邢認真地看了他幾秒鐘,在桌子上伸出手去,同時示意方木也伸手。

    他把手放在方木的手下面,在方木的手心裡輕輕地劃下一橫一豎又一提,然後,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方木。

    丁。方木在心裡默念道,同時對老邢點了點頭。

    老邢笑笑,“還記不記得你在師大時,第七個讀者那個案子?”

   “嗯?”方木不解地揚起眉毛,“記得。可是……”

   “當時我的搭檔……”老邢緊緊地盯著方木的眼睛,“那個人,還記得麼?”

   “啊?”方木不由得失聲叫起來,“你是說……”

    丁樹成。這個名字被老邢驟然嚴厲的眼神生生地攔在了方木的喉嚨裡。

   “幫我找到他。”老邢簡短地說,“越快越好。”

    方木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丁樹成曾經是老邢的部下,一直得到老邢的賞識和重用。可是大半年前,丁樹成因為涉嫌徇私枉法被開除出公安隊伍,
   此後不知所終,據說曾持有的槍支也未交出。當時有不少人在背後說老邢看錯了人,方木得知這個消息後也覺得極為震驚。可是,眼下這件事情,和丁樹成有什麼關係麼?

    老邢察覺到方木的驚訝,示意他靠過來。“他是我安插在一個組織裡的臥底。”老邢用耳語般的聲音說道,“當天他通知我去城灣賓館見面。”

   “嗯?”方木吃驚地揚起眉毛,“變節?”

   “未必。”老邢的面色凝重,“我最初也是這種推測,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反倒覺得應該慎重了。如果他變節,那麼整個圈套就很可能是他安排的;如果不是,那……”

   “那就說明他已經暴露了。”方木立刻說道,“而且他也很危險。”

   “所以盡快找到他是關鍵。”老邢點點頭,“如果他變節了,找到他,一切就水落石出。如果沒有,就要把他保護起來,恢復身份。”


   “那你怎麼辦?”

   “再想辦法吧。”老邢沉吟了一下,“先找到小丁。當初是我派他去的,出了事情,不能扔下他不管。”

    方木知道,老邢在心裡還是不相信丁樹成變節的。他想了想,低聲問道:“那個組織……涉嫌什麼犯罪?”

   “跨境拐賣兒童。”老邢簡單地說,“這幾年在國外出現多起中國兒童失蹤的案件,當地警方懷疑這些兒童已經被秘密送往色情場所。
   而這些兒童的籍貫,以我們周邊的幾個省份和地區居多。”

    方木點點頭,“這次行動還有誰知道?”

   “只有我和小丁。”老邢皺皺眉頭,“他費了不少力氣才滲透進去,剛剛開始的潛伏階段,只查出組織的幕後還有更高層次的人物——沒想到出了這樣一個意外。”

    方木的心情愈加沉重。老邢擺明了被人陷害,而能夠證明其清白的人現在也正邪莫辨。老邢目前的處境極其艱險,要麼從此蒙受不白之冤,
   要麼和丁樹成一起身處險境。然而即使如此,他仍然首先考慮到丁樹成的安危。想到這裡,方木不由得又看看滿臉傷痕的老邢,感到勇氣漸漸充滿全身,“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這件事事關重大,不僅涉及我自己,還事關整個行動的成敗。所以我必須要找一個有勇氣,又有頭腦的人。”邢至森深深地看了方木一眼,“小子,我不會看錯人。”

    方木暗自捏緊了拳頭,“找到他之後,我該怎麼做?”

    老邢剛要回答,一直沉默不語的看守突然說道:“時間到了。”說罷,他就走到桌前,伸手拽老邢起來。老邢不能再說什麼,只好緊緊地盯著方木,一字一頓地說:“拜託了。”

    方木緊咬牙關,看著老邢踉踉蹌蹌地被拽到門口。忽然,他跳起來,一把拉住走在後面的看守,低聲下氣地說:“幫幫忙……他也是自己人……照顧他一下。”

   “自己人?”那看守毫不留情地甩開方木的手,“殺了人就不再是自己人了。”

    走出看守所的大門,一下子身處於初秋燦爛的陽光下,方木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腦子也混亂得厲害。

    到哪裡去找丁樹成?無論他是否變節,現在找到他都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城灣賓館裡肯定有問題,對手把那裡選作陷阱絕非偶然。要不要去追查一下是否真的沒有監控錄像?


    被殺的女人是誰,跟丁樹成、胡英博是什麼關係?胡英博是這次自殺式陷害的工具,他甘願一死,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在他那裡會不會有突破口?

    問號太多,方木一時也無法理出頭緒,只好發動汽車,打算先回去再說。

    方木的車剛剛離開,停在路邊的一輛深藍色桑塔納轎車就悄然跟上。它小心地保持著距離,宛若一匹正在跟蹤獵物的獨狼,不動聲色,伺機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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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9 21:20: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局外人


    梁四海坐在寬大的老闆椅上,面無表情地聽電話。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在請示什麼事情,梁四海擺弄著手裡的一件純金鎮紙,心不在焉地說道:“既然那女的處理完了,
  男的留著也沒什麼用,也解決了吧……你看著處理,程序方面你比我明白……嗯,我會讓財務去辦的。”

    這時,桌上的呼叫器裡傳出一個甜美的女聲:“金先生來了。”梁四海對電話裡說了句“就這樣吧”,隨即掛斷了電話。他按下呼叫器上的開關:“讓他進來。”

    幾分鐘後,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嬌小的女孩。男子在梁四海面前站定,深鞠一躬。梁四海並不看他,而是打量著那個女孩。女孩年齡不大,
   帶著未脫的稚嫩和鄉土氣息。感覺到梁四海的目光,女孩顯得十分緊張,低著頭不敢看人,兩隻手絞在一起,雙腿也瑟瑟發抖。

    梁四海笑了一下,“多大了?”

    女孩正嚅囁著,金先生搶先答道:“十五歲,錯不了的。”

    梁四海慢慢地把目光移向金先生,“保證是雛兒?”

   “保證保證。”金先生連連說道,“這次絕不會出問題!”

    梁四海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如果再有哪個王八蛋先玩了,我就連你的命根兒一起割掉!”

   “是,是。”金先生的汗都下來了,雙腿也不由自主地夾了一下。

   “帶她去吧,把衣服換了。”梁四海指指女孩身上不合體的套裙,“有個學生樣兒!”

    女孩此刻已經抬起頭來,疑惑不解地聽著他們的對話。金先生推著她的肩膀示意她離開的時候,女孩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掙脫了。

   “不是……不是做打字員麼?”

   “就是做打字員。”金先生隨口應付著,“走吧走吧。”

   “你們騙我!”女孩掙扎起來,“我不幹了,我要回家!”

    梁四海的臉色陰沉下來。金先生見狀,急忙向外拽那個女孩,小聲威脅:“都收了錢,你說不幹?”

    “你放了我吧,叔叔,求你了。”女孩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我回去就還錢……”

    女孩還在掙扎,卻感覺頭頂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抬頭去看,發現梁四海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眯起眼睛看著女孩,一言不發,可是那目光卻像一盆兜頭而下的冰水,剎那間讓女孩感到從心底裡發寒。女孩感覺四肢在慢慢變冷、僵硬,最後,連哭聲都發不出來了。

    良久,梁四海低聲說道:“別鬧。聽話。”

    這四個字仿佛魔咒一般,女孩再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只是圓睜著恐懼的雙眼,任由金先生把她拖出門外。

    梁四海轉過身去,從衣袋裡摸出電話,撥通一個號碼後,換了一種輕鬆的語調。

   “領導,貨已經送過去了。”他的臉上掛滿笑容,“現在談談我的事?”




    方木穿過那些如同蛛網般錯綜複雜的胡同,邊看著墻上斑駁不堪的門牌,邊慢慢向前尋找。轉過一條小巷,眼前是一條略寬些的街道。一張麻將桌擺在道路中間,
   可以通行的空隙變得更加狹窄。方木費力地從一個全神貫注打牌的胖老太太身邊擠過去,再抬頭看門牌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走過了頭。這時,
   一個推著自行車的男子從前面的一扇門裡走出來,方木急忙問道:“請問胡英博家住在哪裡?”

    男子上下打量著方木,向斜對面的一間平房努努嘴:“那裡就是——你找他幹什麼?”

   “哦,了解點情況。”方木含含糊糊地說。

   “那你恐怕只能找他弟弟了。”男子衝麻將桌那邊喊道,“英偉,英偉。”

    一個蹲在桌邊的男子懶懶地應了一聲。他光著上身,披著一件西服,右手上著夾板,用一條髒兮兮的繃帶吊在胸前,左手捏著半包軟中華,正費力地叼起一根。

   “有人找你。”

    胡英偉的手抖了一下,香煙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他抬起頭,驚恐萬狀地看著方木,對視了兩秒鐘後,轉身就跑。

    方木本能地拔腿追上去,好在胡英偉的腿腳不太靈便,跑起來也是一瘸一拐的,還沒跑出胡同,就被方木拽住了衣領。

   “你跑什麼?”方木把他按在墻上,大聲喝問道。

   “手,手……”胡英偉捧著右手,痛苦不堪地呻吟著。

    方木鬆開他的衣領,胡英偉順勢蹲了下去,左手抱頭,一副隨時準備挨打的模樣。

    這時,麻將桌邊的幾個老太太一窩蜂地擠過來。前面的一個老太太上前查看胡英偉的手,確認無恙後,卻一把將胡英偉推到方木面前。

  “打,打呀,往死裡打!”老太太一臉悲憤,“反正已經死了一個了,把這個兒子也打死吧。”

    另外幾個老太太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著:“就是呀,還讓不讓人活了?”

   “讓人家過幾天消停日子吧……”

   “就算是再大的仇也不至於這樣啊……”

    方木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只好掏出警官證說道:“我是警察,我問他幾個問題就走,絕對不會打他。”

    沒想到表明身份換來的是更加激烈的指責:“警察怎麼了?警察打人更狠!”

   “英博就是被警察打死的……”

    方木忍無可忍:“都給我閉嘴!現在是警察辦案,你們必須配合!還有你……”他指向胡母,“如果你想讓你兒子的事情盡快查清楚,就給我老實點!”

    這句話起了作用,胡母撇撇嘴,招呼其他幾個老太太回到麻將桌前,又嘩啦嘩啦搓起來。

    方木暗暗松了一口氣,抬手把胡英偉拽了起來。胡英偉一邊齜牙咧嘴地捂著右手,一邊偷偷地瞄著方木。

   “胡英博是你哥哥?”

   “嗯。”胡英偉乾脆利落地說道,“你要是問我哥的事,那你可找錯人了——他的事我一律不知道。”

   “是麼?”方木眯起眼睛,伸手拽過胡英偉的衣領,“這件西服是名牌,你自己買得起麼?還有這個……”他踢踢腳邊的軟包中華香煙,“你哥哥給你留下多少錢?”

    胡英偉的眼光開始躲閃,“沒有……都是我的……彩票……”

    方木的手上暗暗用力,“你最好說實話,否則我會常常來找你。”

    “好吧好吧。”胡英偉無奈,狠狠地罵了句粗話,“我告訴你,以後別來煩我了。”

    胡英博與胡英偉還有其母生活在一起,但他長期在社會上遊蕩,很少回家。胡英偉靠在外面打零工維持生計。一周前,已多日不見蹤影的胡英博突然回家,
   留下一口袋錢,又叮囑弟弟好好照顧母親,然後就匆匆離開了。以前胡英博也曾有過外出躲避風頭的經歷,所以胡英偉母子並未在意,誰知幾天后,就傳來了胡英博的死訊。

    方木聽後,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他留下多少錢?”

   “五萬。”

    方木盯著胡英偉的眼睛,胡英偉的呼吸急促起來,硬撐了幾秒鐘後不得不承認:“二十五萬。”

    方木看著他,他眉眼間和胡英博極其相似。而另一張臉,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太平間裡。方木想了想,忍不住問道:“你們想沒想過,這究竟是什麼錢?”

    良久,胡英偉才遲鈍地搖搖頭:“人都死了,還是錢最實在。”

    身後的麻將桌忽然傳來一陣喧嘩,有人和牌了。胡母一邊懊惱地嘟囔著,一邊從衣袋裡掏出一把錢扔在桌子上。

    她輸掉的是什麼?胡英博的一隻手,還是一條腿?

    方木忽然感到一陣悲涼,他鬆開一直揪在胡英偉衣領上的手,低聲說:“好好活著吧,你和你媽媽都是。”

    “我倒是想。”胡英偉苦笑一下,抬起戴著夾板的右手,“別再挨打就行了。”

    “哦?”


    “前天有人來問我哥的事,我也是這麼回答的,結果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打。”

    “什麼人?”方木立刻問道。

    “不知道。”胡英偉似乎仍心有餘悸,“反正下手挺狠的。”

    方木看了他一會兒,輕嘆口氣,“我不會再來找你了,放心吧。”


    說罷,他轉身向巷子口走去,剛邁出幾步,就聽見胡英偉在身後“哎”了一聲。

    方木回頭看他,胡英偉站在原地,肥大的西服罩在身上,顯得他更加羸弱。

    “我哥哥……我哥哥他……”胡英偉似乎哽咽了一下,“他不是個太壞的人。”

    方木沒有答話,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後,轉身走了。

    果真不出所料,胡英博是對方重金聘下的“死士”。而老邢所說的那個女人,應該是為了誘使老邢開槍的另一個犧牲品。

    二十五萬,兩條人命。

    儘管天氣並不冷,方木還是打了一個寒戰。對方欲置老邢於死地的目的十分明顯,如果不能證明胡英博的確在房間裡殺了人,老邢開槍的動機就無法解釋。
   那麼,他在法律上,就真的犯了故意殺人罪。

    老邢最後可能倒在他捍衛終生的法律上,這太諷刺了。

    方木咬咬牙,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

    老傢伙,等著我,我一定還你一個清白。

    千萬別放棄,我和你都是。


    回到廳裡,方木先打了幾個電話,詢問有沒有新發現的無名女屍。結果令人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對手的能量強大,想讓一個活人消失都不是難事,
    更何況是一個死人。剛放下電話,邊平就推門走了進來。看到方木坐在辦公桌後,邊平一愣。

    ,你回來了。”

  “嗯,”方木急忙起身,“你找我?”

   邊平並不急著說事,先甩給方木一根煙,吸了大半根後,低聲問道:“老邢怎麼樣?”

   “不好。”方木把會見老邢的情況簡單描述了一下,邊平的臉色越發陰沉。沉默了一會兒,邊平起身關好門,小聲問道:“老邢找你做什麼?”

    方木沒有回答,抬頭看著邊平,一臉歉疚。邊平笑笑,伸手拍拍方木的肩膀,表示理解。隨後,他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言辭中,
  方木知道對方正是關押老邢那個看守所的所長。邊平語氣懇切,甚至有些放低姿態的味道。所長保證“適當照顧”老邢後,他才再三道謝,掛斷了電話。

    方木感激地笑笑:“多謝了。”

   “別那麼說,老邢也是我的朋友。”邊平嘆了口氣,“再說,我也只能為他做這點事。”

    方木也不免有些黯然,想了想,又開口問道:“調查組那邊怎麼樣?”

   “還在查,不過暫時也沒什麼好消息。”邊平揚揚手裡捏著的一張紙,“老邢始終堅持自己的說法,別的一句都不肯說。所以調查組決定對他進行測謊。”

   “哦。”方木一下子坐直了,“我們……”

   “你想都別想。”邊平立刻猜出了方木的意圖,“省內的一律迴避——調查組從瀋陽請來了專家。”

   “媽的。”方木有些泄氣,“那要我們做什麼?”

   “接待,外加學習經驗。”邊平苦笑一下,“咱倆去吧,爭取發揮點作用。

   “專傢什麼時候到?”

   “就這幾天。”邊平的眉頭緊蹙,“希望老邢可以挺過這一關。”

    測謊技術對於方木來講是個陌生的領域。他坐在車裡翻看著剛買回來的幾本相關書籍,希望能找出些對老邢有用的對策。看了一會兒,
   感覺越發頭大。他看看手錶,皺了皺眉頭,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老鬼,怎麼還沒到?”

   “就快到了……哦,我看到你的車了。”

    片刻,一個男子氣喘吁吁地拉開車門鑽了進來,剛坐定就毫不客氣地拿起方木的煙,抽出一根吸了起來。

   “怎麼這麼晚?”方木邊發動汽車邊問道。

   “去西關那邊了,一個傻娘們把鑰匙落家裡了,鍋裡還燉著甲魚呢。”老鬼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你找我什麼事?”

   “去了你就知道了。”

    老鬼聳聳肩膀,不再說話。


    丁樹成的家在湖東路43號四單元四樓三號。方木在這裡蹲守了兩天,始終沒有人回來,所以他決定把老鬼叫來幫忙。老鬼過去曾是慣竊,
  出獄後轉行做開鎖。此人在黑白兩道都有些關係,所以,有時警方也找他打探消息。

   “聽說老邢的事了?”方木在樓下停好車,邊四處觀察動靜邊問道。

   “嗨,報紙上鋪天蓋地都是。”老鬼一臉無所謂的表情,“邢局長脾氣也太暴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殺人啊。”

   “幫我打探一下這件事。”方木打斷他的話,“有消息就通知我。”

   “哦?我很忙啊,方警官。”

    方木沒有搭話,拿出錢包,抽出五張百元大鈔遞給他。見到錢,老鬼立刻眉開眼笑。

   “好好,有消息就給你打電話。”他把錢揣進懷裡,拉開車門就要走。方木一把拽住他,“別走,還有事。”


    兩個人小心翼翼地登上四樓,方木在三號門上輕輕叩了幾下,又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著,確定室內沒有動靜後,他低聲對老鬼說:“把門打開。”

    “嗯?”老鬼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麼地方啊?”

    “別問那麼多了,打開。”

    “這我可不敢。”老鬼抽身要走,“犯法的事兒我不幹。”

    “你少廢話。”方木低聲喝道,“你幹的還少啊?”

    老鬼看著方木的臉色,小聲嘀咕道:“我要冒很大風險的……”

    方木哼了一聲,又掏出三百元錢遞給他。老鬼飛快地把錢揣進兜裡,滿臉堆笑:“這可是警察同志讓我幹的啊。”

    說罷,他蹲下身子,先看了看鎖眼,然後掏出一個小小的工具袋,從中挑出兩根細細的鐵條,捅進鎖眼裡鼓搗了幾下,“■嗒”一聲,門開了。

    “我先走了啊。”老鬼迅速收拾好工具,“接下來就是你的事兒了,與我無關。”說罷,他向方木揮揮手,疾步走下樓去。

    方木四下看了一圈,推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住宅,客廳在北面,所以光線很暗,從衛生間的氣窗射進一縷陽光,能看見灰塵在隱隱浮動。空氣中飄蕩著一股霉味。
   方木把門關好,戴上手套,摸了一把門口的鞋櫃,滿手灰塵。看來屋主有日子沒回來了。

    客廳裡陳設簡單,一張沙發,一張茶几,一台電視,還有一台冰箱佇立在墻角。方木在茶几上成摞的雜誌裡翻翻找找,一無所獲。拉開電視櫃的抽屜,裡面只有一些碟片和茶葉。
   方木站起身來,向臥室走去。推開臥室虛掩的門,面前是一張雙人大床。床上的被褥凌亂地卷在一起,床頭櫃的幾個抽屜都被拉開了。方木立刻意識到不對勁,剛要轉身,
   就感到背後被人猛推了一把!

    眨眼間,他已經被人雙手反剪,面朝下死死地按在床上。一雙手迅速在他身上來回搜尋著。方木掙扎著想扭過頭來,卻難以動彈。隨即,一根冰涼的管狀物頂在了他的頭上。
    方木的心一驚,隨即就停止了掙扎。

    那是一支手槍。

    “你他媽終於回來了。”持槍者的聲音凶狠,“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嗯?”另一個聲音響起,“放開他。他不是丁樹成。”

    方木立刻知道那是誰了。

    背後的重壓很快就減輕了。方木正要掙扎著爬起來,突然眼前一黑,他馬上意識到自己被蒙在了被子裡,隨後,他被人推倒在臥室的地板上。

    方木急了,連蹬帶踹地從被子裡鑽出來,發現臥室裡已經空無一人。他奔出門去,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正從樓下傳來。方木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下樓去,
    剛一衝出門口,就看到一輛深藍色的桑塔納轎車發動起來。他顧不得許多,一步跳到車頭前,張開雙臂……

    一陣橡膠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後,桑塔納轎車緊急剎車,緊貼著方木停了下來。

    方木感覺後背一下子沁出了冷汗,他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拉開車門,把正要破口大罵的駕駛員拽了出來,又伸手拔下車鑰匙,一揚手扔了出去。

    駕駛員傻了,忙不迭地跑到路邊的草叢裡尋找鑰匙。方木手指後座:“鄭霖,下來!”


    C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鄭霖鐵青著臉,拉開車門走了下來。

    “你幹什麼?”鄭霖重重地甩上車門,“鬧夠了沒有?”

    “這是我要問你的問題!”方木逼視著鄭霖,“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鄭霖沒有回答方木的問題,而是上前一步,低聲問道:“老邢跟你說什麼了?”

    方木一愣,隨後就明白了。

    “你跟蹤我?”方木的手指幾乎要碰到鄭霖的鼻子,“胡英偉也是你們打傷的?”

    駕駛員已經找回了鑰匙,怒不可遏地衝到方木面前揮拳欲打。鄭霖喝止了他,之後有些無奈地對方木介紹說:“小海。”隨後,又朝從副駕駛的位置下來的另一個男人努努嘴,
   “阿展——都是我們隊裡的。”

    方木冷冷地打量著他們三個,小海和阿展也充滿敵意地回望著他。

    “恐嚇被害人家屬、非法搜查。”方木低聲問道,“你們想幹什麼?”

    “這與你無關。”鄭霖簡單幹脆地回答道,“你先告訴我,老邢跟你說什麼了?”

    “這與你無關!”方木毫不退讓。

    “這事兒你管不了。”鄭霖皺起眉頭,“你最好告訴我們。”

    “你先說你想幹什麼?!”

    鄭霖臉上的肌肉可怕地鼓起來,他盯著方木看了幾秒鐘,也許是意識到方木不可能告訴他實情,臉上的表情由憤怒漸漸變成無奈。
    他揮揮手示意小海和阿展上車,這次方木沒有阻攔他,側身閃到了一邊。汽車即將發動時,鄭霖從車窗裡伸出一隻手,強硬地指著方木說道:“我警告你,別亂來。”

    方木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本來事情已經夠複雜了,又冒出這三個人。坐在車裡,方木突然感到筋疲力盡。鄭霖是他的老相識了,在教化場一案中,他們還曾有過默契的合作。
    換作別的時期,方木一定會對他寄予極大的信任。可是在老邢的事情之後,他突然覺得所有的人都黑白莫辨。鄭霖在做的事情,顯然和老邢有關。而方木的一舉一動,
    也都在鄭霖的監控之下,所以他才能在胡英偉和丁樹成家裡搶先一步。鄭霖想幹什麼,方木無從知曉,但能夠肯定的是,調查老邢的事的人,已經不止方木一個。

    該信任誰,又該提防誰,已經完全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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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重逢


    城灣賓館殺人案的調查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邢至森還是堅持自己的說法。從法律上來講,如果胡英博的確殺了人,並在樓梯間裡手持疑似凶器的東西向邢至森進行攻擊,
    那麼邢至森開槍將其擊斃的行為就屬於意外事件,不能按照犯罪處理。相反,如果不能證明胡英博的確殺了人,那麼老邢就必須承擔刑事責任。依據現有證據來看,
    老邢的話無法得到證實。本著謹慎從事的原則,調查組決定對老邢進行測謊,如果老邢通過測謊,案件將繼續調查,如果不能通過測謊,則將本案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
    為此,調查組專門召開了一個內部會議。作為公安廳派出的協助人員,邊平和方木也參加了會議。




    政法委書記出席了會議並作了重要發言,措辭嚴厲,其中不乏警告的味道。他要求調查組必須排除一切外來干擾,秉公處理此事。為了杜絕包庇與袒護,
    除了邀請瀋陽的專家來給老邢測謊,還徵調了異地乾警參與調查。從市局局長到下面的乾警,不少人面露慍色,但事關重大,不好提出異議,也只能接受命令。
    整個會議都在極度壓抑的氣氛中進行,除了義正詞嚴的書記,其他人的發言都惜字如金,極其謹慎。所以,當政法委書記宣布暫時休會的時候,立刻有一大半人跑到會議室外面去透氣。

    方木和邊平站在走廊裡抽煙,一時無語。身邊的人或高談闊論,或展腰擴胸,方木忽然覺得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因為他不可能把自己和那個“犯罪嫌疑人”對立起來,
    即使是冷眼旁觀也做不到。正當幾個人在低聲討論如果老邢入獄,最有可能提拔誰做副局長的時候,方木再也忍不住了,大聲插了一句:“老邢會回來的。”

    那幾個人一愣,隨即就訕笑著散開。方木感到有人在拉他的肩膀,是邊平。

    邊平示意他閉嘴,卻並不看他,而是盯著院子裡的落葉出神。已經是深秋了,又剛下過一場雨,天地間一片肅殺景象。

   “天涼了。”邊平蹍熄煙頭,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也不知老邢那邊冷不冷。”

    方木還有些余怒未消,“老邢還他媽在呢,這幫王八蛋就開始打算要接替他了!”

   “你老實點吧。”邊平不客氣地說,“低調些,否則把你踢出調查組,你還給老邢幫個屁忙!”

    他看看那些依舊在竊竊私語的人,“官場就是這樣,有人下去,才會有人上來——那些有可能做副局長的自然就希望他翻不過身來。”

    方木不說話了,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鄭霖。

    也許他就是那些渴望取代老邢的人中的一個。

    復會的時候,書記身邊多了幾個人,應該就是各地抽調上來的乾警。方木心裡有事,瞥了一眼,就回到座位上悶頭抽煙。書記逐一介紹這些乾警時,一個名字忽然讓方木醒過神來。


    “肖望,S市局的。”

    肖望站起身來向眾人致意,迎面遇到了方木詫異的目光。他衝方木笑笑,親切地擠擠眼睛。

    方木的心情略好了些。肖望算是自己人,通過他,方木也好掌握調查動向。

    散會後,不待方木過去,肖望立刻就湊了過來,先跟邊平打了聲招呼,就一把攬住方木的肩膀。

   “我就覺得能遇到你小子!”肖望嘻嘻哈哈地說,“果不其然!”

   “我可沒想到。”方木掃視了一下四周,低聲問道,“你分管哪些工作?”

   “先不談工作。”肖望挑挑眉毛,“我到了你的地盤了,也不請我喝頓酒?”


    晚餐安排在一家炭火生烤羊腿店。肖望張羅著吃本地特色菜,方木對吃吃喝喝的事情不在行,就近找了一家新開的店面。好在肖望也不怎麼挑剔,喝著啤酒,吃著羊腿,忙得不亦樂乎。

    邊平沒有參加這個飯局,方木很了解他的想法:肖望算是方木的熟人,沒有旁人在場,更容易溝通些。

    酒過三巡,羊腿也吃了大半隻。肖望心滿意足地抹抹嘴巴,似乎意猶未盡。

   “真香,到底是省會啊,S市那種小地方可找不到這樣的店……哎呀!”肖望一拍腦門,“王局和鄧支隊,還有徐桐,托我給你帶了東西呢,喝點酒,我差點給忘了。”

   “嗯?”

   “軟棗。”肖望從包裡掏出一個大塑料盒子,“我們S市山裡的特產,你肯定沒吃過。”

   “太客氣了。”方木接過盒子,“回去替我多謝他們。”

   “這是小意思。”肖望一揮手,“你可是幫了我們大忙。”

   “應該的。”方木笑笑,“案子怎樣了?”

   “進行得挺順利。”肖望點燃一根煙,又遞給方木一根,“不過據說梁澤昊和裴嵐之間弄得挺緊張。”

   “哦?”


   “裴嵐被人拍了那樣的錄像,梁澤昊心裡能痛快麼?”肖望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聽說裴嵐剛被救出來,梁澤昊就私下裡委託醫院給她做婦科檢查。”

    方木想起那天梁澤昊在樓梯上的神秘樣子,心裡一陣噁心。

   “做男朋友的,那時候應該多安慰裴嵐才是。”方木搖搖頭,“這小子太不男人了。”

   “咳!”肖望彈彈煙灰,“這種人的心態,我們是理解不了的。”

    方木聳聳肩膀,“在C市能工作多久?”

   “現在還不知道,我估計案件送到法院之後,我們也就該回原單位了。”肖望湊過來,低聲問道,“據說出事的是個副局長?”

   “嗯。”

   “他殺了人?”

   “涉嫌殺人。”方木忍不住糾正道,“給你安排什麼任務了?”

   “估計是外線調查。”肖望略略嚴肅了一些,“看起來,這次上頭很重視,調查組的人大多是C市市局之外的人——外人調查,大概能放開些手腳。”

   “嗯。”方木無奈地點點頭,“這樣的局面,恐怕在本市還是第一次。”

   “我也奇怪了,”肖望突然笑笑,“高官落馬,多數是因為受賄、徇私枉法什麼的。動手殺人,倒是第一次聽說。”

   “是啊。”方木盯著眼前依舊紅亮的炭火若有所思,“這就是需要我們去查清的事情了。”

   “不管怎麼說,能再次跟你合作我很高興。”肖望鄭重其事地伸過手來,“我相信,咱們倆在一起,能幹成大事。”

    方木笑了,在那團滾熱的火焰上方握住了肖望的手。



    紅燈。

    梁四海規規矩矩地把車停在等候線以外。此刻的他看起來和那個坐在寬大老闆台後面的梁總判若兩人—— 一身工裝,頭戴棒球帽,宛若一個普普通通的貨車司機。

    這個紅燈持續的時間比較長。他伸手打開工具箱,裡面塞著幾盒香煙。梁四海猶豫了一下,挑選了最便宜的雲煙,抽出一支點燃。很快,煙霧在完全密閉的駕駛室裡彌漫開來。
    他並不喜歡煙草的味道,只是在特別需要保持清醒的時候才會抽上一根。

    此刻就是。

    紅燈變綠。梁四海立刻掐滅香煙,心想找到機會就把那幾盒軟包中華和蘇煙扔掉—— 一個貨車司機抽如此高檔的煙,會讓人起疑心的。

    他親力親為,就是不允許這一過程有任何紕漏。

    發動汽車的那一刻,他似乎聽到後面的車廂裡傳出某種聲響。他立刻緊張起來,仔細去聽,那聲響似乎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後面的車已經不耐煩地按起喇叭,
    梁四海迅速調整表情,發動汽車疾馳而去。

    經過收費站,上了高速路之後,梁四海略略放鬆了一些。關注路面的同時,他不時聽聽車廂裡的動靜,確認再無聲響後,他才徹底放下心來。
    進口麻醉劑的效果還是令人滿意的,下次要多買些。

    即使是在下午,晚秋的空氣中仍有絲絲涼意。高速路兩邊是剛剛被收割過的麥田,一些被遺棄的麥秸堆在田邊悶悶地燒著。沒有風,那些或濃或淡的煙霧垂直升向天空,
    好似古代報警的狼煙。想到這裡,梁四海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兩邊的麥田不就像剛剛經歷過生死相搏的戰場麼?那些燃燒的,就是死難者的骸骨吧。

    生活就是戰場。

    梁四海踩下油門,貨車的速度陡然提升起來,把那些荒蕪的麥田和濃煙都甩在身後。

    倖存者就是勝利者。

    大約四十分鐘後,高速路邊上的指示牌顯示前方就是S市。梁四海在距離收費站最近的一個路口下了高速,駛上一條國道。道路兩邊的景色大致相同,梁四海也不再加以關注,
    臉上的表情顯得越發嚴肅。半小時後,一座山在前方漸漸顯出輪廓,梁四海的車再次轉入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一路顛簸著向前駛去。在田裡勞作的農人對梁四海的車熟視無睹,
    頂多抬起頭來麻木地瞥上一眼,就又低下頭繼續擺弄著腳下的土地。

    快接近山腳時,一條更為隱蔽的小路出現了。說是路,其實只是兩塊巨大山石之間的空隙而已。雖然已是深秋,但山腳下的樹叢還沒有完全枯敗,依舊頂著一點點綠垂死掙扎著。
    在草木的遮掩下,這條小路若隱若現,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無從發現。

    梁四海把車停好,又拿出一根煙慢慢地吸著,同時拉開車窗,仔細觀察和傾聽周圍的動靜。確認無人後,梁四海起身下車,沿著齊腰的草叢向右邊的山石背後走去。
    剛剛轉過那塊山石,他就看到一輛和自己開來那輛完全相同的貨車停放在那裡。梁四海並不急著上車,而是圍著車轉了一圈,重點查看車牌,確認連車牌也一模一樣後,
    這才拉開車門跳了上去。駕駛室裡彌漫著一股濃重的煙草味道。梁四海看看污漬斑斑的儀表盤,皺緊了眉頭。這些人蠻可靠,就是素質太差。他掏出一張濕巾草草地擦拭了方向盤,
    隨即發動了汽車。

    於是,梁四海開著一輛完全相同的車原路返回。唯一不同的,是這輛車的車廂裡空空如也。至於另一輛車以及車廂裡的“貨”,梁四海並不擔心,因為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把車開走。

    夜幕漸漸降臨,山腳下的小路也越發模糊。在田裡勞作的農人三三兩兩地散去,那些零星散布在山腳下的房子冒出股股炊煙。樹林裡一片寂靜,偶爾能聽到晚歸的烏鴉在枝頭鳴叫。
    貨車靜靜地佇立著,好像在極力配合這幽靜的環境,又宛若一個忠實的傾聽者。

    突然,一聲拍擊小心翼翼地在車廂後門響起,緊接著,又歸於寂靜。然而,如果仔細傾聽的話,你會聽到有人在門裡邊急促地喘息、哭泣。
    同時,有幾隻手在門上惶恐地尋找著可能破門而出的地方。然而,除了用指甲徒勞地抓撓外,一切都無濟於事。在那些微弱的窸窣聲中,拍擊聲再次響起。最初,
    只是斷續的一兩聲,隨即就逐漸密集起來,響動也越來越大,最後,一聲聲細微的呼喊在樹林中變得越發清晰。

   “救命……救救我……”

    幾隻烏鴉受到了驚嚇,在林中某處騰空而起,充滿怨恨地在貨車上空盤旋了一陣後,哀叫著向夜空深處飛去。

    這是這片樹林給那些人的唯一反應。在那些拍擊和呼喊中,山沉默,樹沉默。

    天沉默,地沉默。

    所有的一切,都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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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謊言(上)


    第二天,肖望打電話來說被安排調查城灣賓館那條線。方木問清時間後,決定和肖望一起去。

    老邢說當日那女人被鋼刀刺穿,而現場卻沒有發現任何痕跡。如果說被害人因傷口被凶器堵住,暫時沒有流血——這的確有可能,但是如果一點血跡都沒有留下來,
    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有人在案發後用極快的速度清理了現場。按常理,樓道裡的監控設備應該將整個過程攝錄下來,但賓館的答覆是當天恰好在調試設備,因此,關閉了視頻監控系統。

    真的有那麼巧合麼?
  
    方木趕到賓館的時候,肖望已經在大廳裡等著了。他的手裡捧著一個文件夾,正在皺著眉頭仔細看。見方木走過來,肖望似乎按捺不住驚訝的心情,劈頭說道:“這案子也太他媽離譜了。”


    “是啊。”方木挨著他坐下,“疑點很多。”

    肖望卻站了起來,“那咱們還等什麼?開始查吧。”

    按照警方的要求,624房間自案發後就再沒有接待過任何客人。樓層經理打開房間後,一股霉味撲面而來。肖望走進房間,來回踱了一圈,邊走邊用手比劃著。

   “邢局長站在這裡……胡英博和那個女人站在這裡……殺人……女人撲倒……”

    肖望單膝跪在地面上,輕輕地撫摸著地毯,“……那麼這裡就應該是女人的傷口接觸的地方。”

    他抬起頭來問樓層經理:“這是案發當日那塊地毯麼?”

   “對。我們什麼都沒有動。”

    肖望看看方木,方木無奈地聳聳肩膀,“在地毯上一點血跡也沒發現。”

   “這就怪了。”肖望皺緊了眉頭,“如果邢局長說的是真的,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啊。”

    方木無言以對,轉身進了衛生間。根據老邢的說法,胡英博是從衛生間裡挾持著女人質走出來的。雖然勘驗部門在這裡同樣一無所獲,方木還是不死心。
    然而上上下下查看了半天后,他也不得不承認,現場的確沒有留下有價值的線索。

   “有發現麼?”肖望靠在門邊,翻看著手裡的材料,“報告裡說這裡什麼都沒發現——連根頭髮都沒有。”

   “這就是最大的疑點。”方木掃視著衛生間裡的物件,“打掃得這麼幹淨,反倒像有意為之——這種級別的賓館可能把衛生間搞得一塵不染麼?”

   “先生!”樓層經理插話了,“請不要質疑我們賓館的素質!”

   “拉倒吧。”肖望不屑地撇撇嘴,“連星級都沒有,能好到哪兒去?”

   “對不起!”年輕的樓層經理漲紅了臉,“我們賓館的有些房間,即使跟五星級酒店相比也不會遜色!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帶您去參觀,您看看是不是一塵不染!”

    肖望擺擺手,“算了,我沒那個時間。你去忙你的吧,有事我再叫你。”

    樓層經理欠欠身子,氣衝衝地走了。

   “集體榮譽感還挺強。”肖望無奈地說。他轉身看看一臉陰沉的方木,“怎麼樣?要不要再看看?”

   “算了。”方木有些心灰意冷,“這地方估計查不出什麼來,去監控室吧。”

    監控室位於二樓,方木和肖望走進去的時候,裡面只有一個保安員在值班。看到有人進來,他急忙放下擱在椅背上的雙腳,同時關掉了正在看的手機視頻。儘管如此,
    方木仍然聽到了男女歡愛的聲音。

    肖望顯然也聽到了。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面帶調侃之色。“沒打擾你吧?”

   “沒有。”保安整整衣服,“你們是……”

   “警察。”

    肖望詢問的時候,方木打量著小小的視頻監控室。左面的墻上是一面大大的監視器,十幾個畫面在顯示屏上依次排開。方木很快就找到了624房間附近的視頻畫面。
    他看了一會兒,發現這賓館雖然不怎麼樣,視頻設備卻不錯,畫面清晰流暢,被攝錄下來的人,很容易分辨出長相。他在心裡嘆了口氣,如果案發當日的整個過程都被錄下來的話,
    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方木暗自罵了一句,收回心思,留神傾聽肖望和保安員的對話。

   “景旭,你幹這個多久了?”

   “不到一年。”

    看來這個保安員叫景旭,方木斜靠在監視台前,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案發當日的監控錄像還有麼?”

   “沒有,當天在進行系統調試,所有的視頻監控設備都關了。”

   “這麼巧?”

   “嗯。”

   “誰指使你這麼做的?”方木突然插了一句。

    景旭轉過頭來,略顯詫異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木。“什麼叫誰指使的?”他冷冷地說道,“系統需要調試,我們有什麼辦法——誰也不能預測到那天會出事。”

   “關了視頻設備,你們怎麼掌握賓館裡的治安情況?”

   “咳,我們這破賓館,平時都沒有人來,沒必要緊盯著。”




  “沒必要?那為什麼安裝這麼好的視頻監控設備?”

   “這個……”景旭輕笑一聲,“你恐怕得去問老闆。”

    方木不說話了,眯起眼睛盯著景旭,幾秒鐘後,輕聲問道:“當天,真的沒有視頻監控麼?”

   “沒有。”景旭不耐煩地咂著嘴,同時用力揉揉脖子,似乎覺得疲憊不堪,“還要我說幾遍?”

    方木微微頷首,“好。”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景旭,“如果你又想起什麼,就打電話給我。”

    景旭接過名片,看也不看就放在監視台上。

   “好的。”

    方木和肖望轉身朝門口走去,剛拉開門,景旭就在身後“哎”了一聲。

   “嗯?”方木立刻回過頭去。

   “前幾天你們有幾個人過來調查,拿走了一些舊的監控錄像帶。”景旭懶洋洋地說,“如果用完了,叫他們還回來。”

   “幾個人?”方木馬上問道。

   “三個吧,對,三個。”

    回去的路上,肖望一直盯著窗外不說話,方木也無心閒聊。等候一個紅燈的時候,肖望忽然扭過頭來看著方木,問道:“誰拿走了錄像帶?”

    方木愣了一下,隨即緩緩地搖搖頭。


    其實他很清楚,拿走錄像帶的是鄭霖那夥人。至於他們想幹什麼,卻不得而知。但是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調取這些錄像帶,
    並不是鄭霖職務範圍之內的事情。他隱隱覺得,鄭霖如此關注老邢的案子,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升職。

    肖望“哦”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道:“你相信景旭的話麼?”

   “不。”方木收回心思,目視前方,乾脆地答道,“他在說謊。”

   “哦?”肖望不由得坐正了身子,“哪句?”

    紅燈變綠。方木發動汽車,“關於監控錄像的事。”

   “你的意思是……”肖望皺起眉頭回憶著,“確實有人指使他關掉了視頻監控設備?”

   “對。”

   “理由呢?”肖望試探著看看方木,“又是感覺?”

   “不是。”方木笑笑,“當時我問他是否有人指使,他表現得十分不屑,這往往意味著質問是真實的。另外,不知你注意沒有,
    當我問他當天是否真的沒有監控錄像的時候,他用力地揉了揉脖子。”

   “嗯,好像是有這麼回事。”肖望想想,“這又代表什麼呢?”

   “人撒謊的時候會去摸脖子。”方木哼了一聲,“這是最典型的表現。”

   “呵呵。”肖望笑起來,“你小子夠厲害!對了,據說要給老邢測謊,乾脆你去算了。”

   “我倒是想!”方木苦笑一下,情緒卻驟然低落下來。測謊專家就要到了,也不知老邢能不能挺過這一關。

    瀋陽來的專家叫韓衛明,四十多歲,花白的頭髮,臉上溝壑縱橫。與其說他像測謊專家,還不如說像混跡職場多年的老推銷員。
    一下車,他就和前來迎接的邊平來了個熊抱,又拍又打,顯得十分親熱。

    邊平朝他身後望望,“一個人來的?助手呢?”

   “甭提了,那小子回老家結婚去了。”韓衛明笑呵呵地說,“你們給我指派個人當助手得了。


   “沒問題。”邊平急忙拉過方木,“這是我們處裡最棒的小夥子,就把他派給你吧。”

    韓衛明笑著打量了一下方木,在那一瞬間,方木突然感到這貌似平庸的中年人一下子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雙眼裡,而那目光宛如X光一般,剎那間就將自己看了個通通透透。

   “不錯不錯。”韓衛明拍了拍方木的肩膀,“挺機靈的——這幾天就辛苦你了啊。”

    方木回過神來,急忙回了句客套話:“我是跟著韓老師學習。”

    韓衛明哈哈一笑,轉身對邊平說:“走吧,老夥計,請我吃頓好的。”

    邊平請客,方木作陪。所謂“吃頓好的”,原來是一頓四川火鍋。按照韓衛明的話來講,他就好這一口。席間,韓衛明興致很高,
    拉著邊平大聲談笑。無心吃喝的方木幾次想談談案子的事,都不知如何開口。這頓飯直吃到晚上十點半,不勝酒力的韓衛明才提出回賓館休息。回去的路上,
    方木埋怨邊平為何不趁這個單獨相處的機會說說案子,邊平撇撇嘴說:“你真以為老韓喝多了?他心裡清楚著呢。”他解開領口的扣子,呼吸中酒氣很濃,
    “這老小子壓根就不想給咱們機會,所以才一個勁兒地灌酒。”

    方木不做聲了,半晌,悶悶地問道:“接下來怎麼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邊平看著窗外的夜景若有所思,“省裡的專家也不少,你知道為什麼請韓衛明來麼?”

   “嗯?”

  “老韓為人耿直是出了名的。給老邢測謊,必須找一個不肯徇私的人。”邊平看看一臉陰沉的方木,“不過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事實就是事實,而且,方木……”邊平的語調驟然嚴肅起來,方木不由得轉頭看著他。“……作為警察,伸張正義是必要的,但我們也不能喪失立場。”

    良久,方木才點點頭,看似接受了邊平的指點,其實他的內心更加紛亂。

    老邢分明是被人陷害的,而在沒有有利證據的情況下,法律卻要給他嚴厲的制裁。

    警察要保持忠誠,然而,要忠誠以對的是法律,還是良心?

    果真如邊平所說,韓衛明第二天閉門謝客,誰也不見,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研究案卷,選定測試房間和安裝測試設備的工作統統交給邊平和方木去做。
    第三天,方木早早去賓館的餐廳等韓衛明,剛一進門,就看到韓衛明坐在桌前喝粥。韓衛明也立刻發現了方木,遠遠地揮手招呼他過來。

   “吃了麼?”韓衛明拿出一張餐巾紙擦擦嘴,“這粥不錯,嘗嘗?”


   “我吃過了。”方木無心寒暄,“韓老師,測試方案怎麼樣了?”

   ,老邊推薦的人果真有兩下子。”韓衛明打著哈哈,“看不出你還挺內行。”

    方木不禁苦笑。哪裡是什麼內行,都是這段時間惡補測謊技術的結果。他知道,測謊程序可以分為測試方案的制訂、
   測試方案的實施和測試數據的三個子程序。其中,測試方案包括測試目標、測試對象和測試格式等內容,其中最關鍵的,就是編製誘發被測人員心理生理反應的問題,
   以及這些問題的排列組合方式。表面上看起來,韓衛明很信任邊平和方木,把一些工作交給他們去做,但是測謊的決定性部分,他是絕不會讓外人插手的。方木對此心知肚明,
   也就打消了提前窺視測試方案的念頭。再說,即使他能夠提前預知測試問題,也很難為老邢做什麼。


    吃過早飯,韓衛明又東拉西扯聊了半天,眼看時間已經過了八點半,才起身說道:“走吧,去局裡看看。”

    雖然此刻已經過了交通高峰期,路面上仍然不夠順暢。吉普車在密集的車流中走走停停,行進緩慢。方木不時從後視鏡裡觀察韓衛明,
    韓衛明一臉閒散的表情,半靠在後座上,似乎對窗外的景致饒有興趣。

    方木很清楚,韓衛明的放鬆,其實是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不過,他還是想試試。

    又是紅燈。方木看看前方長長的車隊,掛空擋,拉起手剎。

  “韓老師,搞測謊多少年了?”方木遞過去一根香煙。

  “呵呵,謝謝。”韓衛明接過香煙,“快十五年了。”

  “那您一定經驗豐富,見多識廣啊。”方木目視前方,盡量不與韓衛明有目光接觸,“遇到過棘手的案件麼?也讓我長長見識。”

  “呵呵,你指什麼?”韓衛明掃了方木一眼。

  “就是那種……”方木斟酌著詞句,“提前做了準備,試圖干擾……”

  “反測謊是吧?”韓衛明笑起來,“當然有。測謊技術出現的同時,反測謊技術就出現了。前蘇聯在訓練克格勃特務的時候,反測謊能力是必須掌握的技能之一。”

  “哦?真的可以反測謊啊?”方木盡量顯得漫不經心,“採用什麼手段啊?”

  “呵呵,可以干擾自己的生理心理反應的手段有很多啊。”韓衛明談了幾種方法,都足以使測謊無法進行,或者嚴重影響測謊結論。


    方木不再插嘴,而是用心默記。韓衛明說完了,方木正在心裡梳理總結,卻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他抬起頭,恰好看見韓衛明正在後視鏡裡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

   “呵呵,韓老師,你太信任我了。”方木垂下眼睛,感覺有些心慌意亂,“你就不怕我向老邢通風報信啊?”

   “哈哈,我覺得你會有自己的職業操守的。我們的對話僅僅是學術探討。”韓衛明笑容滿面,目光卻如刀鋒般銳利,“而且,我知道這些反測謊措施,自然就有反‘反測謊’的辦法。”

    紅燈變綠。方木一言不發地重新發動汽車。剛剛匯聚起來的一點小小喜悅,已經完全消失了。




    測試房間安排在市局四樓的會議室,環境整潔安靜,撤除了多餘的桌椅後,也足夠寬敞,方便安排人員備勤,以防出現意外情況。
    韓衛明背著手溜達了一圈,又仔細感受了一下室內溫度後,對邊平和方木的工作成果表示滿意。

   “還需要什麼,你就儘管說。”邊平言辭懇切,“我們全力配合。”

   “呵呵,已經夠全面的了。”韓衛明的笑容稍稍收斂了一些,“那麼,見見被測人吧。”

    因為要接受測謊,邢至森已經被押回本市的看守所。一個小時後,在另一個會議室閒聊的他們被告知:被測人邢至森已經在測試房間等候。

    韓衛明慢條斯理地點燃一支煙,起身說道:“走吧,瞧瞧去。”

    邊平拍拍方木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為了保證測前談話不受打擾,四樓除了保留必要警力外,已經被徹底封閉。周圍靜悄悄的,只能聽見二人的腳步聲。
    不徐不疾的屬於韓衛明,而略顯忐忑的,則屬於方木。剛轉入四樓的走廊,一直低頭想心事的方木忽然覺得眼前一暗,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只見原本空曠的走廊裡出現了一個人。

    是鄭霖。

    韓衛明掃了他一眼,想繞過他繼續向前走。鄭霖卻橫跨一步,嚴嚴實實地擋在了韓衛明面前。

    韓衛明的臉上迅速閃過一絲訝異的表情,很快,就被嘴邊淡淡的微笑取代了。

   “幹什麼?”他輕聲問道,似乎在詢問一個淘氣的孩童。

   “你就是那個專家?”鄭霖冷冷地打量著韓衛明,語調低沉,卻有著明顯的敵意。

   “老鄭!”方木搶前一步擋在韓衛明身前,“你幹什麼?”

    鄭霖看都不看方木一眼,依舊死死地盯著韓衛明,片刻,他緩緩地開口說道:“好好測。”他頓了一下,“如果你亂來,我不會放過你。”

    韓衛明眯起眼睛,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了。

   “什麼叫亂來?袒護、包庇,還是置他於死地?”韓衛明的語氣冰冷,“你和邢至森是什麼關係,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以及我認為可信的事實。”

    說罷,他就繞過鄭霖,頭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走去。方木急忙跟上,經過鄭霖身邊的時候,冷不防被他一把拉住手腕。方木扭過頭去,面前的鄭霖表情複雜,似乎又焦慮又憎惡。

    方木不說話,冷冷地看著他。對視幾秒後,鄭霖的嘴脣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然而最終還是沒有開口。方木默默地拉開他的手,轉身走了。

    拉開會議室的門,韓衛明和邢至森相對而坐,前者正給後者點燃一支煙。方木急忙介紹道:“邢局,這位是……”

   “呵呵,不用介紹了。韓衛明韓老師,以前我們見過。”老邢笑呵呵地看著韓衛明,“韓老師,這次辛苦你了。”

   “談不上辛苦,工作而已。”韓衛明彈彈煙灰,“最近怎麼樣,老邢?”

   “挺好。”

    他一點兒也不好。臉上的傷口不見減少,反而增多,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出舊傷未愈,又添新痕。韓衛明也注意到了這些,表情漸漸嚴肅。

   “能測麼?”他低聲問道。

   “沒問題。”老邢哈哈一笑,“這點小事,我扛得住。”

    韓衛明笑笑,把桌上的煙盒推過去。

   “說點正事吧——最近有沒有服用藥物?”

   “沒有。”

   “有沒有心臟、呼吸道疾病?還有……”韓衛明忽然換了揶揄的口氣,“你沒有精神疾病吧?”


    邢至森大笑起來,“沒有,都沒有——我要是有精神病,就不用麻煩你老兄出馬了。”

    測前談話的任務之一是測試人員和被測人員之間建立專業、客觀和信任的氣氛,看起來,老邢和韓衛明已經輕易地達成了這一目標。

   “按照慣例,我應當向你展示一下測試原理。”韓衛明依舊笑容滿面,“怎麼樣,用口頭的方式還是演示的方式?”

   “你就別費那個工夫了。”老邢手裡的煙已經燃到了過濾嘴,仍舊戀戀不捨地吸著,“我也乾了這麼多年公安了,什麼心理生理檢測過程的科學性、
     測試指標的客觀性、測試結果不受被測人員的主觀控制——這些我都懂。”

   “行。”韓衛明打開筆記本電腦,“那就談談案子吧。”


    測前談話是整個測謊過程中至關重要的一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測前談話甚至比正式測試更為重要。被測者在測試中能否出現應有的反應,
    取決於他在測試前是否處於測試所需要的心理狀態,而這種狀態正是需要測謊員通過測前談話來引導和調控的。

    老邢先詳細描述了案發當天的情景。韓衛明很少插話,更多的時候都在傾聽,偶爾在筆記本上敲幾個字。方木知道,韓衛明在老邢談案情的同時,
    也在修正自己對本案的觀點和測謊中的問題。隨即,韓衛明和老邢討論了測謊的相關問題,重點講解了準繩問題。方木注意到,
    韓衛明為測謊準備的相關問題大多集中在是否有被害女性出現,以及槍擊胡英博的細節上。對此,老邢的回答與之前錄取的口供完全一致。

    把測試問題寫入電腦,並讓老邢核對之後,測前談話結束。

   “那就這樣吧。”韓衛明站起身來,“咱們明天見?”

   “明天見。”老邢平靜地說道。

    走到門口,韓衛明忽然想起了什麼,掏出衣袋裡的大半包香煙扔給了老邢。“好好睡一覺。明天精神點。”

    邢至森沒有答話,舉起煙盒致謝。韓衛明笑笑,拉開門走了出去。方木沒有急著離開,湊到桌前低聲問道:“邢局,還有什麼可以幫你做的?”

    邢至森瞄瞄屋頂的監視器,忽然咧嘴一笑:“來個肘子吧,越大越好。”

    回到走廊裡,方木追上緩步前行的韓衛明,小心翼翼地問道:“您覺得……現在邢局的狀態適合接受測謊麼?”


   “他沒事的。”韓衛明正在想心事,目視前方,若有所思,“邢至森比你想象得要頑強得多。”

    會議室裡,肖望正在和一個中年婦女談著什麼。看方木和韓衛明走進來,兩個人都站了起來。方木認出那中年婦女是邢至森的妻子,
    市醫院兒科的楊敏護士長,急忙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嫂子……”

   “小方,我能見見他麼?”楊敏消瘦了不少,整個人也蒼老了許多,“一面就行。”

    方木有些為難,看看韓衛明和肖望。韓衛明立刻表了態:“我沒意見。”肖望拔腿就走,“我去請示一下領導。”

    幾分鐘後他就回來了,一臉無奈。

   “領導的意思是……不應該讓邢局長在測謊前有大的情緒波動。”

   “送點吃的也不行麼?”楊敏的情緒有些失控了,“關了這麼久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就是殺頭,也得吃頓斷頭飯啊……”話到此處,楊敏自知失言,又悔又氣,整個人顫抖起來。

    方木咬著牙,一言不發地拽起楊敏,又拿起楊敏帶來的手提袋。“嫂子,我帶你去。”

   “方木!”邊平和肖望同時站起來。

   “讓他去吧。”一直默不作聲的韓衛明開口了,“以被測人目前的精神狀況來看,家屬的探視可以起到情緒穩定作用——就說是我說的。”

    方木感激地看了韓衛明一眼,拉起楊敏向留置室走去。一路上,看到楊敏的人無不迴避,只有少數幾個年長的警察簡單地打聲招呼,就匆匆而過。
    方木想起以往楊敏來局裡時,大家圍過來攀談的情形,心中五味雜陳。

    來到留置室門口,向警衛說明來意後,對方一口回絕:“不行。他是重犯,只能吃局裡提供的東西。”

    方木忍住氣,耐心地解釋道:“這是邢局的愛人,總不會下毒吧?”

   “那也不行。”警衛毫不讓步,“我必須遵守規定,除非送去化驗……”

   “化你媽的驗!”鄭霖從走廊那頭大踏步走過來,臉色鐵青,“要不要我吃給你看?”

    警衛非常尷尬,“鄭支隊……”

   “開門!”

   “我……”


   “我讓你開門!”鄭霖咆哮起來,“快點!”

    警衛無奈地四處張望了一下,伸手掏出了鑰匙。楊敏只來得及向鄭霖笑笑,伸手抿了抿頭髮,跟著警衛走進了留置室。


    走廊裡只剩下方木和鄭霖,一時相對無語。片刻之後,鄭霖遞給方木一支煙,方木猶豫了一下,接過來,默不作聲地抽著。

    一根煙抽完,鄭霖低聲問道:“明天……你在場?”

    方木不想多說,簡單地回了句:“對。”

   “有結果了,告訴我一聲。”說罷,鄭霖就蹍滅煙頭,轉身走了。




    測試時間:11月3日

    測試地點:C市公安局第三會議室

    案由:故意殺人案

    測試人:主測官韓衛明;助手方木。

    被測人:邢至森,56歲,男,漢民族,大學文化,捕前系C市公安局副局長。

    被測人與案件的關係:犯罪嫌疑人。

    主測官告知被測人:今天為偵查城灣賓館殺人案,用心理測試儀對你進行有關心理測試。心理測試能客觀測出案件的真實情況。如果你陳述的是事實,
    則測試結果就會對你有利,如果你說謊,則測試結果就會對你不利。進行心理測試完全是自願的,你有權拒絕接受心理測試或者在測試過程中隨時終止心理測試。

    被測人聲明:主測官已對測謊過程做過技術性解釋,並沒有對我採取任何威脅和強迫手段。本人邢至森完全信任測謊程序,明白自己的權利,
    完全自願接受這次心理測試,並保證積極配合。本人承認測試結果,並願以其作為將來的認定依據。

    邢至森和韓衛明先後在文件上簽好字後,心理測試正式開始。首先進行的是刺激測試。

    韓衛明遞給老邢一張紙,讓他從4至8中隨意挑選一個數字寫在紙上,然後將紙對折,按在自己的手掌下,保證不被別人看到。

   “不用了吧。”老邢笑道,“我絕對相信測試的科學性。”

   “要的。”韓衛明正色道,“我需要檢測你說謊時生理反應圖譜的模式。”


    老邢搖搖頭,隨手寫下一個數字,然後把紙對折,按在手掌下。韓衛明向方木擺擺手,方木馬上拿起呼吸傳感器給邢至森戴好,
    又把血壓袖套套在邢至森左臂上,最後,把手指電極夾在他左手無名指指尖上。在那一瞬間,方木突然感到老邢的身體發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抽搐。

   “呵呵,老夥計,這麼快就有反應了?”韓衛明掃了一眼圖譜儀,“你的皮膚電上升了。”

    “第一次戴這玩意嘛。”老邢的笑容有些勉強,“換作你也會緊張啊。”

    韓衛明笑笑:“好,現在我要問你剛才所寫的數字,無論我問到哪個,都要回答‘不’,明白麼?”

    邢至森點頭稱是。然後,韓衛明從4問到8,邢至森都搖頭否認。

    韓衛明目不轉睛地看著圖譜儀,幾分鐘後,開口問道:“是5,對吧?”

    邢至森沒回答,而是展開了手裡的紙,一個潦草的“5”赫然在目。

   “你這玩意兒還真靈。”他面朝方木,捅捅那張紙,好像在做一個好玩的遊戲。

   “好了。”韓衛明靠坐在椅子上,面帶微笑,“我還要提醒你,每個問題你都要如實作答,在任何一個問題上撒謊都會對你不利,明白麼?”

   “明白。”邢至森稍稍坐正。

   “嗯,那咱們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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