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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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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末果] 與君aa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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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1-3 07:54:52
466 說服

  鳳止正在廊下餵著鸚鵡,眼角餘光見無憂邁進院門,臉色即時黑了三分,小金勺輕敲鳥食缸,冷哼一聲,「麻煩來了。」

  鸚鵡立刻扯著嗓子學語,「麻煩來了,麻煩來了。」

  無憂不惱,走到他身邊長石凳上坐下,笑嘻嘻道:「這鸚鵡話說的很好。」

  鳳止偏頭『嗤』了一聲,「厚臉皮。」

  鸚鵡又學,「厚臉皮,厚臉皮。」

  無憂揚了揚眉,覺得這隻鸚鵡很是有趣,在鳳止握在手中的鳥食罐裡拈了些鳥食去餵它。

  鳳止持著長柄小金勺把她的手打開,氣卻消了些。

  無憂扁了扁嘴,「小氣。」

  鳳止斜眼過去,真不知前頭十八年,跟她是怎麼處過來的,到了這裡,卻又像回到了他還是魔君的時候,與她一碰面就能被氣得半死,「對,我是小氣,所以你趕緊離我遠些。」

  無憂睨了他一眼,索性奪了他手中長柄小金勺舀了滿滿一勺鳥食倒進籠裡小瓷缸。

  「它才吃過了,你想撐死它嗎?」鳳止臉色微變,顧不得和無憂鬥嘴,開了籠子取出小瓷缸,一陣亂忙。

  無憂卻笑笑然地拿著小金勺逗鸚鵡玩。

  鳳止抬眼看見,最終嘆了口氣,「說吧,你又想要什麼?」

  無憂一邊逗鸚鵡,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明天那場大熱鬧,你去看嗎?」

  「當然去。」

  無憂眸子一亮,棄了小金勺,「明天我們路上搭個伴。」照著眼前的情形,有洪凌和千千盯著,絕不會容她自行走出鳳止的這個別院。

  但不凡約束不了鳳止,如果與鳳止同行,洪凌和千千也只能看著,無法阻攔,就算他們跟著出府,可是到了外頭,以她的身手,又豈能甩不掉他們?

  哪知鳳止半瞇了長眸,淡淡道:「我明日約了佳人同往,你跟著,豈不礙眼?」

  無憂沒想到鳳止還有這齣,微微一愕,「我給你們做丫頭,沖茶倒水。」

  鳳止唇邊露出一抹譏誚,「用不著,她善嫉,見著你哪能有好臉色,好好的情調,能生生地給攪沒了。」

  約會美人不在花前月下,卻去戰火味十足的地方,無憂哪能信他?來來去去不過是尋個理由來搪塞她。斂了笑,「真不帶我?」

  「不帶。」鳳止撇著臉,兩眼望天,一副天塌下來,我也是這態度的神情。

  無憂眸子半瞇,口氣硬了些,追問一句,「真不帶?」

  「不帶。」鳳止同樣加重語氣。

  無憂冷下臉,扭身就走。

  「你去哪裡?」話完全沒有經過鳳止的大腦,就脫口而出。

  「去蘇家。」無憂腳下不停。

  她跟鳳止回來,就圖的是一個自在,現在門前門後被哼哈二將守著,簡直跟坐牢沒什麼區別,全無自由而言。

  開心他們三兄弟以一國之力抵眾國之力,靠的全是策略和定力,一步錯就會萬劫不復,這種時候無時無刻都得全神應對。她在這時候硬闖的話,只會讓他們兄弟三人分心,一步不慎就會釀成大錯。

  鳳止這裡,不凡他們不可能安排下大量人手,所以只能是洪凌和千千二人,他們人少,自然是打著十二分的精神來盯她,絕不會有半點疏漏。如果這樣倒不如去蘇家,雖然蘇家在眾人的監視之下,但人多,就難免有人疏忽,看似人多,卻反而能渾水摸魚,尋到機會。

  「你現在去蘇家,明天一樣去不了。」

  「橫豎都是去不了,我也不用在你這兒乾耗著。」

  鳳止雖然與她難以投機,但這樣相處的機會卻是極為難得,見她要走,不由著急,「明天帶你一起去就是。」

  無憂嘎然止步,回頭笑道:「這可是你說的,不許賴。對了,你炒的宮爆雞丁很久沒吃過了,有些想吃,晚上來一個。」說完轉身揚長外走。

  鳳止的臉即時罩上一層黑氣,「還宮爆雞丁,雞屁股都沒得給你吃。」

  無憂的聲音飄來,「雞屁股洗乾凈些,用猛火爆炒,炒得乾些,多撒些辣椒粉,我也不拒。」

  鳳止氣得險些閉過氣去,小金勺一敲鳥籠,用無憂聽不見的聲音,低聲自語罵道:「我怎麼就這麼賤,她愛走不走,留什麼留。」

  鸚鵡歪了歪頭,接話過去,「我怎麼就這麼賤,我怎麼就這麼賤……」

  無憂聽了,回頭過來,睨了他一眼,失笑出聲。

  鳳止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漲紅了臉罵鸚鵡道:「閉嘴。」

  他一吼,鸚鵡反而連蹦帶跳叫得更歡,「我怎麼就這麼賤,我怎麼就這麼賤……」

  無憂越加笑得險些背過氣去。

  鳳止又窘又惱,偏又喝不住鸚鵡,瞪著鳥籠子,眼角是無憂可惡的笑臉,恨不得連籠帶鳥砸到無憂臉上。

  無憂怕把他惹得急了,改變主意,不敢久待,小跑著出去,在院門外撞上守在外頭的千千,才勉強收了笑。

  千千跟在她身後,「明天,也帶上我。」

  無憂翻了個白眼,「我去給人當丫頭,你去當什麼?」

  「丫頭的丫頭。」千千陪著笑。

  無憂擠了一個笑臉,「我不過是去看看熱鬧。」

  「我也去看熱鬧。」千千受令把無憂留在鳳止這裡,但鳳止要帶她出去,她卻無權干涉,有些著急。

  「你叫紇不凡帶你去。」無憂板著臉沒好氣。

  千千語塞,不凡這時候正忙著應對軍中的事,哪有時間理會這些,再說之前她是向不凡做了保證的,說什麼也要跟實了無憂,讓她明天哪兒也不能去。這時去跟不凡說跟不了,豈不是打臉?

  眼珠一轉,突然向無憂出手,想著乾脆把她打昏掉,往床上一放,等她醒了,再來一下,好歹拖過明天,也就能交差。

  然,她快,無憂比她更快,千千隻覺得眼前一花,已經失了無憂的身影,接著脖子上一涼,見無憂站在她身後笑嘻嘻地看著她,那把烏沉沉,毫不起眼的短劍橫在她脖子上,好在劍沒出鞘,要不然她這脖子只怕已經不保。擠了個笑,「你功夫真好。」

  無憂也笑,「一般般好。」

  千千笑得有些發僵,「我也就是想試試姑娘的功夫,姑娘功夫這麼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無憂揚了揚眉,「放心了?那明天不用跟著我了。」

  「跟,當然要跟。」千千暗暗叫苦。

  無憂向她湊近些,「你功夫這麼差,跟著我幹嘛,拖累我啊?」

  千千臉上的笑越發的苦,「洪將軍的功夫挺好。」

  無憂笑著收回短劍,「我去看看熱鬧,又不是去打架,要那麼好的功夫的打手做什麼。」

  千千鬆了口氣,跟在她後頭,「其實你就算不帶上我,也有別人跟著,不過人家在暗,你在明。」

  這也正是無憂所擔心的,無憂突然轉身,挽了千千手臂,「我知道你做這些都是為了那個人。」

  千千驚了一下,連連搖手,「你別誤會,我對先生沒有任何妄想。」

  無憂笑了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千千有些不敢相信。

  「嗯,我知道。」無憂輕嘆了口氣,「不過你這麼做,不是在幫他。」

  千千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先生的心思,我揣摩不了,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打算,只知道如果你出了事,他會很難過,很難過。所以,你說什麼也不能有事。」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能有辦法幫他,而我也不會有事。」無憂坐上院中鞦韆,看向一側繩索,彷彿聽見清脆的鈴鐺聲在耳邊響起,她固然惱那人心狠,恨那人無情,但他至死不棄的那一樁樁往事,她無法抹去。

  千千頹然地看著腳尖,神情有些訕訕,「除非你能解開封印,恢復天女之身,點亮神女臺上的燈,否則什麼也不是,怎麼幫他?」

  無憂淡道:「那就讓我去見他,解開封印。」

  千千苦笑了笑,「我能感覺到先生以前也是想解開你身上的封印,為了這事,也是費盡了心思。但自從知道十一郎體內養著你的一縷可以吸你魂魄的魂氣,才改變主意,不肯再與你一起。其實你也該知道,你現在的凡體之胎雖然束縛著你的仙魂,卻也保護著你的仙魂,封印一解,這具身體就失去束縛的作用,同樣也失去了保護的作用。

  然你空有仙魂之體,卻被封了法術,而安大夫卻是帶著仙術下的凡,她的家族秘術足以將你的魂魄攝入十一郎體內,你解封的一日,就是被攝魂的一日。先生……說什麼也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就算你見了他,也沒有用。」

  無憂深吸了口氣,心底一片冰涼,「我就不明白,安大夫怎麼能帶著仙術轉世?」仙人到凡間歷劫,必被封去仙術。如果不封,在過玄關之時,那身仙術在玄關被化個干凈,絕無遺漏,任誰也不敢拿一身修為做為兒戲。

  千千將下唇咬了又咬,眸子忽閃不定,半晌,眸色才驀地定了下來,看向無憂,「本來這些事,不能告訴你,不過……不過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再不說,真要生生憋死。」

  無憂胸口微微一緊,「你說,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更不會把你牽連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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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1-3 07:55:14
467 挖牆角

  千千踩著腳下的一顆鵝卵石,到了這一步,她也不再怕被牽進去。「其實上頭放你下來,就沒想再讓你回去。」

  無憂恢復了那些記憶,就想到了這點,但聽千千說出,仍是透心的涼,仙界那一萬多年的父女之情,終是化不去一絲父君對子言和魔君的仇恨,父女之情在父君眼中也只是復仇的籌碼,「這和安大夫有什麼關係?」

  「表面上看安大夫是私下凡塵,其實是天君送她來的人間,根本沒過玄關。」千千偷偷看了看無憂,面前女子表面上看來,有尊貴的身份,萬寵積一身,其實卻是再可憐不過的人兒,「雲仙私下凡間,被打散魂魄,她的養育仙蛾,前去求天君,允她到凡間,聚齊雲仙的魂魄,將她帶回仙界。天君明知雲仙魔心已成,只能落入魔道,再回不到仙界,卻答應了她。」

  在天上時,身為小天女,卻被天君用做籠絡戰神,挽回殘局的棋子。而戰神隨她下到凡間,天君便又欲利用這個機會,將戰神毀在這一世,而她自然成了這過程中的犧牲品。

  無憂的手攥緊鞦韆繩索,早該想到,父親答應安大夫,表面上讓人覺得他仁慈,其實他是知道雲仙與安大夫之間情同親生母女,雲仙魔心已成,安大夫不可能再歸勸得了她,要想雲仙回頭,唯有毀去戰神和自己。

  安大夫前前後後不過是父君手中的一柄殺人劍。知道了這些,安大夫所做的一切也就不再難理解。

  千千等了一陣,見無憂只是怔怔出神,難過得垂下眼,兩滴淚從眼角滾下,「其實沒有人有辦法,先生注定是要毀在這裡的,他現在求的不過是捨自己保全你和另外三魂,等他去了,洪凌自會想辦法將你和寧公子他們幾個送回去。」

  無憂慢慢透了口氣,伸手拭去千千眼角的淚,「你真是一個好姑娘。」

  千千忍了這些年,這些話說出來,便再不隱忍,拉著她的手,哇得一聲哭了出來,「先生真是天地間最好的,他時間不多了,你就別再跟他擰著了,讓他開開心心地走,你和公子們回到梅林,好好地過下去,只要心裡念著先生就好。」

  無憂覺得胸口悶痛難耐,就算那個人捨了自己,讓她和開心他們三人回到天上,但三魂也只能回到一個宿體中,能見天日的只得一人,另外二人除了在戰場上釋放出戰魂,再不得見天日。

  能見天日的那人,背負著這許多,以後也再難快活。這不是她想要的,更不是開心他們三人想要的。但這些實在不必要,再說與千千聽,陡增她的煩惱,「放心吧,我不會再跟他擰著了。」

  「真的?」千千止了哭。

  「真的,不過我不能就這麼認命。」無憂望向天空,他不允她逆天,是因為她與天君有著父女的名份,她犯了天規,將受天罰,他就是她的夫君也無權干涉。他不願她受天罰,自然不允許她犯天規,可是天不正,如何逆不得?

  她面色蒼白,看似秀麗柔弱,可是眼裡的絕決卻讓千千心裡禁不住輕輕地顫,「難道……你真的還有辦法?」

  「或許有。」無憂收回視線,淺淺一笑,「但我需要你幫忙。」

  之前千千已然認定先生無救,所想只是完成先生的願望,保得無憂熬到可以平安回去。這時突然聽說還有辦法,不由升起希望,「怎麼幫?」

  「你也知道,我明天要隨鳳止前去審判會,我可以帶你一起去,但這件事,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洪凌。」

  「這……」

  「這可能是最後的機會。」無憂握住她的手。

  千千躊躇問道:「你真的有辦法?」

  無憂毫不猶豫地點頭,「我有辦法,能不能成,卻不一定。」

  千千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最終一點頭,「好,我陪你賭一把。」

  無憂眼底慢慢化開笑意,漸漸變濃,最後那笑佔據了整雙眸子,是這些日子來,她頭一回釋然的笑,心裡默念:「開心,你賭對了。」

  千千望著她眼裡的笑,晦暗的心底漸漸明朗,或許她真的能成。

  就在這時,惜了了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一向沉穩淡定的美人臉難掩慌亂,眼瞼上還有一抹未能褪去潮紅。

  無憂心裡一咯噔,從鞦韆上跳下來,「出了什麼事?」

  惜了了上前拉了她就急急外走,「奶奶快不行了。」

  無憂怔了一下,「前些日子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行了。」

  惜了了眼裡有淚光閃過,把她拽上停在門口的馬車,「說是路上就不太好,不想影響大局,所以壓著人不往外傳,今天到了地方,就不行了,強撐著想看看你和開心。」

  無憂胸口像被一柄重錘敲過,痛得無法呼吸,半晌才出得聲,「她現在在哪兒?」如果自己過不了這一世的坎,只怕是和她能見的最後一面。

  「她不肯去蘇家,就在前頭村子裡。」

  惜了了把無憂的手握得緊緊的,無憂知道他是心痛,反握住他的手,讓他感覺到安慰,感覺到這世上還有親人在身邊,「開心他們知道了嗎?」

  「不凡和寧墨有要事在身,奶奶怕影響他們應對明天的事,不讓告訴他們,說等明日之事過了,才能告訴他們,至於開心,我已經叫人偷偷去通知了,這會兒怕也快到了。」

  無憂握著惜了了的手,不再說話,二人默默地坐著,不過是半柱香功夫,卻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到了地頭,無憂發現是在一處因戰爭而廢棄的村莊,祥雲公主躺在小木床上,老神醫坐在床前木凳上,手緊握著老公主的手,神色反倒極為平靜。雖然是嶄新乾凈的被褥,屋子也收拾過,但不管怎麼看都殘破荒涼。

  無憂鼻子一酸,走到床邊坐下,拉了老公主的手,「為什麼要在這裡?」

  老公主環視四周,笑笑道:「這裡好啊,安靜。」

  無憂一直忍著的淚,再也忍不住,滾了下來。

  老公主輕拍了拍她的手,「別哭,我本不屬於這裡的人,現在要回去了,你該為我高興才對。」

  無憂吸著鼻子,點了點頭,勉強笑道:「我高興呢。」

  老公主滿足地笑了,抬眼期盼地望向門口,雖然只是凡塵一世,心裡卻仍是無法割捨。

  無憂知道老公主這一世最喜歡的就是開心,這時最盼著的也是開心。惜了了忙道:「開心馬上就到。」

  老公主點了點頭,卻沒收回視線。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惜了了道:「怕是到了。」說完奔向門口。

  老公主眼裡頓時浮上光彩,漸漸綻開笑意。

  馬到了門口,還沒停下,便見馬上滾下一人,飛身進屋,高大的身影撲到床邊,飛快地看了無憂一眼,便握了老公主的手,「奶奶,你就這麼走啊?」

  老公主抬手拂開他被風吹亂了的碎髮,看著他俊朗的面頰,老臉頓時放了光,「臭小子,不這麼走,你想我怎麼走啊?」

  開心眼眶泛紅,卻笑笑道:「想你不走。」

  老公主眼睛也有些泛濕,「這老肉老骨的累得慌,我回去等你們。」

  開心和惜了了一時無言。

  老公主拉過惜了了和無憂的手,與開心的疊在一起,「就差了不凡和寧墨。」

  無憂胸口一陣地堵。

  老公主拍拍無憂的臉蛋,「丫頭,有時也不能太好強,該讓的時候,還得讓一讓。」

  無憂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安心回去吧,我們會好好的。」

  老公主這才滿意地重新露出笑容,又拉了開心和惜了了道:「怎麼可以回去,我已經告訴你們了,你們自己掂量著。」

  無憂微睜大了眼,「什麼辦法?」

  開心和惜了了同時沉默下去。

  老公主不答無憂的問題,道:「我之前就給了了交待過了,一會兒我去了,你們哪來哪去,不要聲張。老頭子自會在這門口一把火把我燒了,再把骨灰散去。」

  無憂和開心不解地看向一旁的老神醫,後者神情怡然,全無痛苦和不捨之態,見他二人望來,才道:「照著她說的做就是,我自有打算。」

  開心聽了這話,心才定了下來,點頭答應。

  老公主將開心和惜了了看了又看,瞳仁開始渙散。

  無憂心頭一緊,死死握著老公主的手不放。

  過了一陣,老公主才吃力地重新抬眼,「憂憂。」聲音已經弱得幾乎聽不見。

  無憂忙把耳朵湊了到她嘴角,「我在,還有什麼要交待的,我聽著呢。」

  老公主吃力地睜眼想看清她,最終卻什麼也看不清,暗嘆了口氣,嘴唇輕動,無憂凝神靜氣,才能勉強聽見她發出的微弱聲音,「憂憂啊,你和戰神、小冥王之間的孽緣是再也解不開的了,解不開就別解了吧。」

  無憂的心臟砰然亂跳,過了會兒才回過神來,「什麼意思?」話剛出口,被她握在手中的老公主的手驀地一墜。心裡一咯噔,沒能反應,惜了了已經哭出了聲,「奶奶走了。」

  無憂下意識地抬頭看去,「走了?」

  開心上前攬了她的肩膀,輕拍了拍,「走了。」聲音微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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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1-3 07:55:32
468 怨氣

  無憂這才反應過來,兩滴斗大的淚珠自眼角滑下,這一去,卻不知還有沒有再見之日。

  老神仙這才走到他們跟前,「不過是凡塵一世,不必難過。照著她的心願,都走吧。」

  三人哪肯就這麼走,但經不得老神仙的催促,只得灑淚離開。

  在這時候,最重要的就是消息,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都可能改變整個局勢,惜了了不能離開蘇家太久,辭了無憂和老神仙,回蘇家坐鎮,監控著四面八方而來的各方消息,開心仍回軍中,順便繞道送無憂回鳳止的住處。

  無憂被開心緊摟在懷中,共乘一騎,回頭見那廢棄的村莊燃起沖天的火焰,知是老神仙正在焚燒老公主的屍身,再忍不住,捂了嘴哭出了聲。

  開心輕嘆了口氣,不再前行,調轉馬頭,面朝著火焰衝起的方向,把她的頭按壓在自己的肩膀上,輕拍她的後背,「想哭就哭吧。」

  無憂咬著他肩膀上的衣裳,卻生生把聲音嚥了回去,然淚水卻不斷地從眼裡湧出,怎麼也止不住。

  半晌,無憂聽見遠處傳來一聲雞鳴,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止了哭,剛剛抬起臉,一張絲帕扣到臉上,緊接著一陣亂七八糟的抹拭揉捏,臉上的眼淚鼻涕雖然被抹了個乾凈,無憂原本沉痛的心情卻變得古怪。

  把絲帕從臉上拽了下來,是一塊雪白的上好錦帛,繡工十分精緻,只有大戶人家中,很講究的夫人小姐,才會用這東西,而開心雖然心細細膩,但行為上卻是大大咧咧,熱了就在溪邊捧水洗把臉,臉上水珠也是隨手拿袖子抹兩把,這樣的人身上竟會有這東西,實在可疑。警惕地看向他,「你以前不用絲帕的。」

  開心輕掃了她手中絲帕一眼,隨口道:「路過錦村時,相好送的,哦,對了,還送了好幾塊。」

  說著,果然從懷裡掏出六七張絲帕,往她手中一塞,「全給你,一會兒再哭花了臉,自己擦。」

  無憂捧著那一堆各式花色的絲帕,破涕而笑,相好送定情物,哪能送這麼一堆,打趣道:「這帕子可不便宜,你哪個相好,這麼大方,下回給我引見引見。」

  開心挑了挑眉稍,「行啊,不過人家可是嬌滴滴的美人,你可別吃醋把人家打了。」

  無憂啐了他一口,笑剛在嘴角綻開,就慢慢斂去,被他這麼一鬧,心裡的鬱痛消散不少,慢吸了口氣,幽幽道:「你還記得呢。」

  開心也收了戲笑,垂眼微微笑了一下,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會兒,她向他問起各地方有趣的事物時,他就說到這錦村的絲帕,說那些姑娘們有愛慕的人,卻不敢向對方表白,就會想方設法,托人大老遠的購買錦村的絲帕送給對方,對方接到這樣的絲帕,都會明白對方的意思,成就了不少良緣,所以這絲帕又被人叫作相思帕。

  那時他跟她講的那許多東西,無憂最感興趣的除了瓷娃娃,就是這錦村的絲帕,說有機會一定要見識一下被傳得這麼神奇的帕子長成什麼樣子。

  他這次執行任務,四處奔走,前幾日正好在離錦村一日行程的地方辦些事,就連夜趕過去買了這些帕子,只是一直忙碌,沒能得機會給她。

  開心輕抬無憂的下巴,緩緩低頭,溫暖唇落在她仍潮濕的眼角,只是輕輕一印,便又慢慢移上她的唇。

  無憂靜靜地等著,心臟卻砰然亂跳,強烈地渴望著。

  然他的唇仍只是在她的唇瓣上蜻蜓點水地輕輕一觸,就不再有任何動作。

  他近距離地凝看著她的眼,「如果我不是分離出來的一魂,你會如何看我?」

  無憂胳膊纏上他的脖子,貼唇上去,「在我心裡,你不是什麼一魂,也不是因為封印,才不得不在一起的丈夫,只是會跟我爭強鬥嘴,無賴又混帳的銀狐,會給我做泥娃娃的開心。」

  開心偏頭笑了一下,猛地把她抱緊,唇復壓上她的唇,狂野而炙熱,掠奪著彼此的呼吸,似要將他對她所有的愛憐都經這一吻灌入她心裡,讓她知道,他有多想她,她對他有多重要。

  良久,感覺彼此都要窒息過去,才喘息著不捨得慢慢退開,「丫頭,無論如何別放棄,錦姨會在天上等著你回去。」祥雲公主在天上的名字叫玉錦。

  無憂眼眶漸漸潮濕,「錦姨說的辦法是什麼?」

  開心抬頭望了望天色,重低頭輕吻了吻她,「沒有時間了,以後再說。」

  無憂輕點了點頭,「你願意告訴我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這裡回到鳳止的別院還有一段路程,這段路的時間,足夠他告訴她的,但他選擇的是迴避。無憂知道以開心的為人,如果他不願說,你不會在他這裡得到半個字,就如同那把他用血浸過的匕首。

  「好。」開心沒打算能騙過心思敏銳的她。

  天亮後,還有一場大仗要打,開心沒有時間再留連兒女私情,輕拉馬韁,二人一騎竄入夜色之中。

  到了別院門口,開心放下無憂,望了望頭頂門匾,一抹複雜的糾結神色在他眼底一閃而過,重看向無憂時,已經是平時的爽朗無羈,「我就不進去了。」

  無憂輕拍馬頸,回了他一笑,「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

  開心點了點頭,深看了她一眼,毅然掉頭而去。

  無憂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心裡像是被掏空一塊,空空蕩蕩,難有著落。

  千千見她安然回來,鬆了口氣,「天馬上就要亮了,可是神巫院子裡沒有一點動靜。」

  無憂心裡微微一緊,那傢伙可別臨時改變了主意,讓千千在這邊等著,她向鳳止的寢院急趕而去。

  到了院門口,停了下來,避開大門,繞到鳳止臥室後窗方向,翻牆而入,探頭見守夜的丫頭倦坐在廊下睡得正熟,而屋裡更是死寂一片,心裡一咯噔。輕輕推開窗,卻見鳳止在裹著被子在榻上睡得天昏地暗,完全沒有起身的意思。

  無憂皺了眉頭,不知這傢伙唱的哪齣,躍身進屋,推了推他,「喂。」

  鳳止「嗯」了一聲,聲音帶著濃濃睡意。

  無憂按捺著脾氣,「天亮了,還不起來?」

  鳳止被人吵醒,半睜開朦朧睡眼,怔怔地瞅了她一陣,才轉頭看向窗外,天邊剛泛了一絲白,打了個哈欠,「這麼早,有事嗎?」

  他居然問她有事嗎?無憂愕了一下,「今天不是要去審判會嗎?」

  鳳止回過神來,「呃」了一聲,閉上眼,接著睡。

  無憂有些懵,用力搖他,「喂,快醒醒,再不起來,趕不及了。」

  鳳止被她搖得頭暈,翻了個身,背對無憂,嘟啷道:「我答應帶你去,又沒說什麼時候去。」伸了手臂出來摟她的脖子,「看樣子,你昨晚也沒怎麼睡,我不介意讓你半邊榻。」

  無憂強按著的怒火『騰』地一下直竄腦門頂,猛然起身,一腳把鳳止連人帶被從榻上踹了下去。

  鳳止一聲悶哼,抱著胳膊從地上爬起,瞌睡去了一大半,一張臉黑如鍋底,「讓你學功夫,倒成了禍害。不行,把功夫還我。」跳起來,向無憂撲去。

  從小練成的功夫,不比口袋裡的一個金珠,說還就能還,但鳳止這個人實在太邪,無憂冷不丁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閃身避開,伸腳一絆。

  鳳止哼哼一聲,又跌了下去,這次比方才摔得更重,他滾在地上,恨得磨牙,當初讓她學什麼功夫,被人幹掉了,這世上還少她這個麼禍精。

  他如果動用仙胎這力,就是一指手指也能把無憂戳沒了,然再惱她,也不能對她下手,更主要的是,偏偏被她欺負著,反而覺得很爽,彷彿只有這時候,才是與她最親近的時候。

  鳳止對這樣的感覺有些鬱悶,暗罵了自己一聲,「賤骨頭。」裹了被子滾回榻上。但罵歸罵,卻又忍不住想去惹她生氣,惹她來找他麻煩。

  無憂把他從被子裡抖了出來,「你說什麼也得給我起來。」

  鳳止沒了被子,就把褥衣衣領扯得高些,繼續睡,「要去,你自己去。」

  無憂自己前腳出門,後腳就能被洪凌給截回來,她能自己去,還用得著求這個沒臉沒皮的?磨了磨牙,揪了他的衣領,把他拽了起來,扯過搭在一旁的衣裳,胡亂往他身上套,「你既然答應了我,就由不得你賴。」

  鳳上拉下了臉,把她的手摔開,「你就只敢在我這裡撒潑,在紇不凡那時,你敢這樣?要一個愛你的男人,去為你愛的男人做事,還得看你盛氣凌人的臉色,換作你,你願意嗎?」

  無憂怔了,小白刷地一下慘白無色,眼前同共生活了十八年,在她看來熟悉得再熟悉不過的臉,突然變得美艷妖異無匹的魔君,驚得後退了一步,半晌才艱難地長吐出口氣,「對不起,是我過份了。」

  她慢慢後退,轉身走向門口。

  鳳止飛快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拽了回來,「你要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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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1-3 07:55:47
469 可以試一試

  無憂不敢看他的眼,「出府。」

  鳳止深吸了口氣,「你回去收拾一下,我只要半柱香時間。」

  無憂猛地抬頭,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聽見的話,「我不該勉強你。」

  「罷了,誰讓你這德性是我慣出來的。」鳳止苦笑了笑。

  無憂心裡像突然間堵進了一塊石頭,即悶又痛,卻又壓抑得無法洩釋,他說的對,現在的她,就是他慣出來的。在其他人面前,她從來不會這麼蠻橫無理,毫無限制和顧忌的索取。

  她有什麼權利這麼對他,她不過是仗著他對她的寵愛。即然不接受他的感情,卻無恥厚顏地指劃著他為自己做這做那,這樣的自己,真讓她感到可惡又可恨。

  但這個時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喉間哽了好一會兒,才道:「謝謝你。」

  鳳止愕然,直到她推門出去,才反應過來,她竟說「謝謝。」

  一時間,心裡千味百轉,辨不出這樣的客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千千不知無憂和鳳止打的什麼算盤,焦急地守在門口,絞著手指,朝著廊外望了又望。黑影一晃,眼前多了一個人。

  千千嚇得後退一步,等看清來人,才鬆了口氣,「你怎麼來了?」

  洪凌木著一張臉,冷冷地看著她,「你有事瞞著我。」

  千千心虛,臉上堆了笑,「沒有啊,哪有?」

  洪凌崩緊的面頰鬆了下來,嘆了口氣,「你為了他,終是做到盡,哪怕是灰飛煙滅,也不惜嗎?」

  千千咬了咬唇,「我不懂你說什麼。」

  洪凌欺近一步,「你懂。」

  千千被迫後退,後背抵了身後石柱,再無處可退,固執強辯,「我不懂。」

  洪凌唇邊露出一絲嘲諷,「三包的名頭,難道是虛名?」

  千千漲紅了臉,「那是在天上,這是在凡間,我天上通,地上不通。」

  洪凌笑了一下,笑意很快收斂,「你明知道現在沒有人有十足的辦法救得先生,就算無憂說有辦法,也不過有想法,可行的機會微不可提,可是一旦失敗,你做為她的幫兇,將面臨的是魂飛魄散。」

  千千小臉微白,眸子裡卻固執得沒有一絲猶豫,「與你無關。」

  洪凌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確實與我無關,我只是好奇,你修行九十九世,才得以飛昇,得了仙身,五萬年才在天上成了個小小的角色,可說這一切得來不易。而你明知先生對你不會有任何心思,你為了他,仍可以什麼也不顧,將這前頭好不容易得來的東西全捨棄?」

  千千小臉變得更白,卻挺直了腰板,頂撞他道:「我覺得以前活得挺窩囊,沒意思,想換個活法,不行嗎?」

  「值嗎?」洪凌身為戰神御前戰鷹,長年在戰場上打滾,早把生死看得極淡,覺得死個人跟死隻螞蟻沒多少區別,但這時突然覺得面前這個被眾人看不起的小仙骨子裡透著一股,叫他無法忽視的東西。

  那東西可以叫作頑固,但偏偏這不可理喻的頑固勁,竟讓他硬如鐵石的心軟了下去。

  千千冷笑,「那得先問戰鷹值不值?」

  洪凌微愕,「什麼意思?」

  千千不答反問,「你為什麼找我?」

  洪凌怔了,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千千仰著頭,盯著他剛毅英俊的面龐,「你知道她要跟鳳止一起前往審判吧。」

  洪凌輕抿了唇,「是。」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趕著去向先生稟報?卻來這裡跟我囉嗦,難道不是為了她?」

  洪凌吞嚥了一下,側身不再看千千,「先生現在正忙,我為這事去煩他,只會讓他心亂。」

  千千眼裡流露出譏諷之意,「先生是什麼人?天塌下來,也不會心亂。你是知道如果阻止了她,就算先生計劃成功了,她只會痛苦一世,你不想她痛苦,所以才不離去。但知情不報,也免不了要遭反噬,鬧不好,會化得你灰都不剩。你這麼做,又值嗎?」

  洪凌垂下眼,不再說話,千千說的不錯,他發現了無憂的打算後,沒有離去回稟先生,確實也是存著一分奢望,奢望她能成功,她和先生都能活下去,如果不成功,她也不會為這事後悔痛苦一輩子。

  畢竟仙家的一輩子很長,是凡世間的不知多少世。用那麼長的時間去痛苦,不如賭上一場,就算輸了,也無遺憾。

  千千瞪了他一陣,轉身走下臺階,向鳳止的寢院方向走去。

  洪凌望著她的背景突然道:「和我一起吧,如果我們都能逃過此劫,我會好好待你。」

  千千身子微微一僵,停了下來,沒敢回頭。

  洪凌心裡七上八下,卻沒有猶豫,接著道:「能為一個人灰飛煙滅的情,我也想試試,雖然我的心現在不在你身上,但我會慢慢改變。」

  千千怔了,慢慢轉身,望向他高大的身影,英俊的面容在日光絲毫不減剛毅,「你愛了她上千年,變得了嗎?」

  「一千不能變,一萬年,十萬年,總能變,只要自己肯。」

  千千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一陣,「你的心也收一收。」說完,一刻不停的大步離去。

  千千望著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門口,心裡漾開圈圈漣漪,泛起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這些日子,他們常在一起,他從不耐煩到慢慢學著照顧她,漸漸的,二人之間像纏繞著什麼,那種感覺讓有人一些歡悅,又有一些羞澀,卻又有一些期盼。

  和她愛慕,遙望著先生的感覺,又全然不同,她說不出那是什麼,雖然被無憂打趣與他有著什麼,那會兒有些難為情,卻不反感。

  突然間聽見木頭人一樣的他,說出這一番話,靜如止水的心潭,像掉進了一顆石子,雖然翻不起大浪,卻一圈一圈蕩漾開去,再不得平靜。

  良久,有風吹過,帶著涼,她深吸了口氣,望向輕搖著的樹稍,細長的眼角浮上一絲笑意,「或許真的可以試一試……」

  這時,身後轉來無憂的聲音,「試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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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1-3 07:56:05
470 審判(一)

  別看千千平日腐得厲害,對美男探索追蹤可以說臉皮厚到了極點,但一到了自己身上,就成了另一個極端。冷不丁聽見這個聲音,嚇了一跳,接著窘紅了臉,結巴道:「沒,沒什麼。」

  不等無憂再開口,又搶著道:「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只有半柱香時間,無憂也確定沒有時間刨根問底,吩咐千千盡快收拾,自己則進屋重新檢查隨身所帶的小金弩和腕間的短刀。

  又把開心的那把匕首,拔出,細細看過,確認萬無一失,才收回劍鞘,插一入靴桶,對著鏡子仔細地貼上人皮面具,換上夜行服,外頭套上之前備好的府中下人穿的衣裳,儼然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廝。

  鳳止果然不到半柱香時間就收拾妥當,並備好馬上,除了車伕,也不另外帶人,就帶了易了容的無憂和千千上路。

  到了場外,無憂便將千千放下車,讓她在場外留意著動靜,有什麼事盡快通知她,而她則跟了鳳止走上前去。

  還沒到時間,場子已經被人人圍得死死的,吵得不可開鍋,遠遠便聽見眾人在怒罵不凡。

  今天的事,按理該是該向齊皇對質,是否是他殺毒真太子,然後立個假太子來欺騙天下。

  按理不凡從小被毒殺,是受害者,但這些人認定既然不凡是當年被毒殺的北齊太子,也是真正的天女夫君,他也就該一早站出來指證齊皇的惡行,但他沒出來指證,說明用心不良,比齊皇更為可惡,該被八馬分屍。

  無憂聽著這些罵,對不凡殘存的那點怨氣也蕩然無存,暗暗冷笑,這些人真是為了洩憤,全然不理會是非黑白。

  當年不凡一個五歲的孩子,被賜毒酒,沒死已經是命大,再後來坎坷周轉,所受的那些罪,才算活了下來。

  這些人現在侃侃而談,可是這會兒卻沒有人想到,只要他暴露身份,不用等他向眾人證實他的身份,就會被齊皇的人殺死。

  當年與他在宮裡那些年的相依為命,他去而復返想救她出宮,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瞬間清晰起來,面頰禁不住微微抽搐,心裡一陣揪痛。

  感覺鳳止向她看來,忙收斂心神,隨他擠進人群。

  鳳止頂著個神巫的名頭,人脈極廣,人群中不少人認得他,主動為他們讓騰出地方。

  場中除了最上頭的首席,提前備好的凳椅早被各國臣使將領佔去,鳳止和無憂不想多惹人注意,只尋了個能看見場中情形的角落站定。

  眾國將領臣使指手劃腳,怒罵不休,如果不是畏恨桫欏的隱衛,只怕已經衝上前砸場子。

  而被眾人認定罪該萬死的不凡,卻坐在場中擺了個棋盤,獨自下棋,身邊几上正煮著一罈酒。

  他除了看書,便是打理他的那罈子煮酒,於他人的怒罵,卻像沒有聽見一般。明明是最喧雜的地方,他的身影竟顯得說不出的孤寂無依。

  無憂看著他淡淡的月白身影,和他張秀雅清儒的面龐,心坎被堵得死死。

  看遍場中,不見寧墨和開心的身影,心裡微定,他們既然不在,應該是另有安排。

  三聲鼓響,靖王夫婦陪著興寧步入場中,興寧看了不凡一眼,臉上陰晴不定,走到場中首位坐下。

  又是一聲鼓響,一身鎧甲的峻熙手中提著一人,在眾人讓出的道路中,慢慢走進場,直到場心,才將手中提著的人放地上一擲。

  那人在地上滾了一滾,翻過身來,灰頭灰腦,一臉死灰之色,周圍叫罵聲突然停止。

  無憂不認得那人,只見他四十幾歲,鼻上穿著的是明黃的龍紋袍服,隱隱已經猜倒是誰,側臉向鳳止看去。

  鳳止很配合在她耳邊道:「齊皇。」

  無憂重新看向峻熙。

  峻熙將齊皇踩住,向四周抱了抱拳,揚聲道:「我想大家應該知道,這地上的人是誰了?這廝召集大家到這裡來,其實是想穩住大家,而他卻暗中逃走,不巧被我堵了個正著。今天我帶了他來,還大家一個公道。」

  剛才眾人還罵罵咧咧,這會兒,卻有人起哄道:「他可是你老子,你卻能把他踩在地上,可見北齊都出些什麼人。」

  峻熙聽了,睨了不凡一眼,不凡只是穩穩地落下一子,眉宇間淡淡地沒有任何反應。峻熙微蹙了蹙眉頭,很快重新展開,笑道:「誰說他是我老子了?」說完,向不凡揚聲道:「皇兄,我腳下這個,可是你的父皇?」

  不凡不抬眼,淡道:「或許我該稱他一聲皇叔。」

  峻熙角慢慢勾起,過了會兒,才收回視線,「不錯,再畜生,也是與我父皇一胎所生。」將腳下的人踢了個滾,「皇叔,你勾結陳妃,殺害我父皇,坐上這位置這些年,可想到能有今天?」

  齊皇從地上爬起,頭髮散亂,狼狽不堪,卻擺出一副正義嚴詞之態,指著峻熙罵道:「你這個畜生,為了坐上皇位,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又指向不凡,「你為了謀奪南朝皇位,與我這個孽子串通勾結。你們以為演這齣戲,就能騙過大家的眼睛,騙過老天嗎?」

  峻熙冷笑,「你殺害我父親,立你和陳妃的私生子為太子,真以為這天下就該是你們父子的了嗎?老天有眼,今天就是叫你把我父親的東西還回來。」

  齊皇揚聲大笑,「我今天倒要看看,你這個孽子,用什麼來向證明給大家看。」

  場中眾人鬧了起來,「我們不是來看你們父子奪位的,我們只想知道天女夫君是怎麼回事。」

  峻熙掃了仍不為所動,猶自煮酒下棋的不凡一眼,望向靖王妃,接著掃看向人群一角,無意味深長地道:「這個,我們的靖王妃可以給大家做個解釋。」

  無憂看見峻熙的副將手中抱著十一郎。

  靖王妃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胸口險些被怒火焚穿,卻面色坦然地起身,走上前,將當年齊皇毒殺峻言,峻言在芷蘭皇后的維護下逃走,然後,她如何輾轉將峻言改名子言藏在西越宮中,後來被齊皇所知,攻打西越,迫西越交還峻言之事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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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1-3 07:56:23
471 審判(二)

  當年北齊向西越開戰,在朝政中滾的久的人,人人皆知,卻沒想到為的竟是當年毒殺未死的小太子,現在這件不為人知的事,被靖王妃揭出,眾人不禁嘩然,思前想後,不禁信了七八分。

  但北齊的皇位之爭,他們不感興趣,他們想知道的是小天女和她夫君之間的事。

  當即有人冷笑,「既然如此,而當年的北齊太子又在常樂府中,常樂郡主大可召集眾君,把這事公告天下,請天下眾君為郡主做主,為何卻隱瞞事實,把峻衍認做夫君,愚弄天下?」

  王妃道:「峻言雖然沒死於那杯毒酒,但終是被毒酒所傷,身子極弱,再加上後來一場大火,熏壞了他的心臟和肺部,受不得劇烈運動,更……更不能房事……」

  此言一出,四處竊語四起。

  無憂輕咬了唇,向場中沒有任何反應,仍自看書下棋,順帶偶爾添上一根柴的不凡看去,臉上陣陣發燙,他身子極弱,不能房事?

  鳳止抖開扇子,遮了臉,低頭湊到無憂耳邊,咬牙打趣笑道:「這王妃竟把紇不凡用來搪塞興寧的藉口搬到了這裡,人才,真是人才。」

  無憂仍只看不凡,到了這時候,他仍一聲不出,實在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鳳止輕輕扇了兩個扇子,涼風把無憂的神勾了回來。

  無憂蹙眉瞪他,「你想說什麼,儘管說,用不著繞圈子。」

  鳳止低聲道:「我只是想問問,他床上功夫如何?你跟他顛鸞倒鳳的時候,他可讓你舒服得欲生欲死?」

  人群之中,他居然問出這話,無憂險些一口血噴了出來,看及左右,好在所有人都關注著場中,沒有留意到他們之間的對話,才鬆了口氣,饒是如此,一張臉仍漲得如塗豬血,磨牙道:「你問的太多了。」

  鳳止眼角斜飛,瞟了不凡一眼,媚態橫生,「我的意思是說,這戲演到這份上,接下來,多半是王妃再尋個藉口,因為紇不凡不能人道,無法在與小天女圓房之時,招來彩鷺,到時定會被眾君誤會,生出事端。

  所以她為了保護小天女和她的夫君,才暫時隱瞞,私下卻想方設法尋找醫治紇不凡的法子……如果不是今天這事,迫不得已,也不會把這事說出。再接下來,就是紇不凡順著王妃的意思,下了臺階把今天的事給暫時圓過去,以後再做計較。」

  無憂冷道:「那又如何?」

  鳳止斜睨著她,「你不覺得再看下去,很無聊嗎?」

  桫欏一氏的暗隱雖然厲害,掌控著現在的局勢,但只是暫時,而且這次舉動激怒了眾國國君,下一次各國再派軍前來,就將是傾國之力,再不是現在這樣的情形,桫欏林的暗隱再厲害,也不能滅了全天下。

  就算能,那將會殺伐無數,血流成流,多少無辜的人將死於這場戰亂,又將是續桫欏一氏之後的,又一場沖天的血光之災。

  如果不凡不選擇殺伐,其實事情到了這一步,無憂能想到的結果和鳳止所說一樣,只有這樣不凡才能暫時平復這場被眾國圍剿的戰爭。

  她來之前就已經想到了這個結果,但總奔望著另有玄機,但到了這時候,實在看不出另外還有什麼玄機,「確實無聊些。」

  鳳止兀然一笑,眼角多了些勾人攝魂的曖昧之意,「他橫豎要做興寧的夫君了,我們沒必要再看下去。人生苦短,不如尋個地方風流一回,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才是床第之歡,什麼才是欲死欲仙。」

  這地方人擠人,他們聲音雖小,大多人又關注著場中事態,但他們的話終究是被人聽了去,見無憂只是一個貌不起眼的小廝,而他身邊這位卻是大名鼎鼎的巫仙,都說眾女難求巫仙一夜風流,原來他好的竟是這一口,神情就變得有些古怪。

  無憂雖然易了容,卻也被人看得渾身不自在,如同全身上下全長滿的刺。

  鳳止卻不以為然地重新站直身,輕搖著扇子,眼角媚意未消,向那些人回瞥過去,「要不要一起,我不介意榻上多幾個人。」

  那些人臉上一僵,繼而臉上紅了白,白了黑,變得五顏六色,如見鬼一般慢慢退開,擠進人群,像是唯恐被他抓到榻上強行幹那些不恥之事。

  鳳止卻一臉是笑地一抖袍子,朝無憂笑道:「終於鬆活了,能站得舒服些。」

  無憂面如鍋底,只恨不得把他一腳踩進腳下泥巴,「你能再不要臉些麼?」

  鳳止笑笑然道:「彼此彼此。」

  無憂狠狠在刮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回頭看向場中,卻驚了一下。

  原來,剛才人擠人,他和鳳止極不顯眼,但那些人突然讓開,他們周圍空了出來,他二人就顯得格外起眼,一直不為所動的不凡,正看向他們這邊。視線從鳳止臉上掠過,就落在了她的臉上。

  他面上依然從容,但握著書卷的手卻驀地收緊,平整的書頁在他指間微微地起了褶皺。

  無憂雖然易了容易,但那一瞬,她感覺不凡認出了她。她轉開眼不看他,但心裡卻再不能平靜。

  不凡不露痕跡地移開視線,但從那以後,無憂再沒看見他翻過一頁書,落過一顆棋子,火卻添得頻繁,直到火幾乎漫過酒罈,才忙著把多餘的柴抽了出來。

  鳳止意味深長地勾唇一笑。

  一種不好的感覺自無憂心底油然而生,揪了鳳止,「你又要玩什麼花樣?」

  鳳止掃眼過來,輕挑一笑,「讓戲更有趣些。」

  無憂收緊攥著他衣裳的手,「你敢亂來,小心我揍你。」

  鳳止撇嘴,「十八年,被你揍得還少了不成?」

  提到那十八年,無憂心裡軟了下來,摔開他的手,「反正我不許你胡來。」

  鳳止挑著眼角,笑笑,搖著扇子,重看向場中,「看戲。」

  無憂猜不透他玩什麼把戲,只得暫時丟開。

  靖王妃接下來的話,果然如鳳止所說。

  眾人固然半信半疑,但又說不出一二三四來反駁,唯有等著當事人,也就是小天女人本人和她的夫君來做個定論。

  一直坐在高處的興寧,慢慢起身,走到場中,款款向眾人行過禮,「小女子知道,這樣瞞著,對不住大家,但實在出於無奈,位大家可有想過,我早過十五大婚之年,為遲遲拖著不完婚?」

  這話一出,眾人又信了一分,興寧接著道:「如果不是今日之事,將我真正的夫君逼上絕路,我娘也不敢在我的夫君身體未能恢復的時候,把這羞人的事說出來。今天的事走到了這一步,我也不忌諱什麼了,只求大家給我們一個公道,以及時間,等我的夫君身體好了,再給大家一個圓滿的解釋。」

  男人不舉絕對是男人之間最忌諱的事,現在小天女將自己男人不舉之事宣佈於天下,可以說是讓自己的夫君陷入被天下人的恥笑之中,換成誰,不是到萬不得巳也不會走這一步。

  眾人又信了幾分,如今只要證實紇不凡為芷蘭皇后的長子,證實後等紇不凡親口承認。今天的事,也就可以暫時告一段落。

  因為只要他親口承認了,就是在天下人的眼皮下過日子,除非他一輩子不碰女人,否則就得與小天女圓房,如果他們圓房,沒有彩鷺飛來,那麼那時他們再組重兵前來,必是無人能擋,別說一個桫欏氏,就是十個桫欏氏也能輾得灰都不剩。

  那麼結果,自然再沒有懸念,無憂心裡沉甸甸地,手慢慢握緊,憑什麼任由他們胡言亂語,玩弄天下於手掌之間,一咬牙,往前頭走去。手腕一緊,回頭,瞪向拽住她的手的鳳止,冷道:「鬆手。」

  鳳止把手握得更緊,「沒有人會相信你。」

  無憂當然知道,她的封印不解,就沒辦法證明自己的身份,這些人不可能捨供奉了這麼多年的興寧不信,而相信她這個麼不知哪裡來的鄉野女子。

  「不信,也不能由著他們胡來。」

  鳳止一收臉上浪蕩媚意,「他不會認你。」

  無憂當然知道,如果紇不凡肯認她,他們之間就不是現在這情形,「就算不認,我也不能由著他再玩弄天下。」

  二人正僵持不下,有人叫道:「你們說了這麼多,我們憑什麼相信南朝的睿親王就是常樂府上的紇不凡?我們又憑什麼相信他就是芷蘭皇后被毒殺的長子?」

  眾人向說話的那位看去,卻是一名年過七旬的老將。

  一直沉默的不凡掃了老將一眼,笑了笑,「原來是孟國的吳將軍,如果我記得不錯,當年北齊與孟國結盟交好,是年我母親帶了我,二人前往孟國,那年我不到五歲。我記得站在孟皇右側的就是吳將軍。」

  這件事,已經過了很多年,不凡突然提起,吳將軍微微一怔,重新打量不凡,但此時的俊美男兒,與當年五歲不到的孩童如何可以以相貌辯認,「不錯,確實有那事。我記得當年我們孟皇問芷蘭皇后,既然是來談和的,可帶有什麼禮物,芷蘭皇后卻說,沒帶禮物,就讓本宮給孟皇煮上一罈酒。

  皇上喝了以後,什麼也沒說,當即同意簽下和約。我不解,問皇上為何如此,皇上說只有天下最心誠的人,才能煮出這樣的美酒,我得幸嘗了一口,確實是天下最好的酒。傳說芷蘭皇后這手煮酒的本事,只有她的長子學過,但隨著芷蘭皇后和小太子的死,再無人會煮。」

  他說完,看向不凡身體的酒罈,「難道你這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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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1-3 07:56:39
472 審判(三)

  不凡微微一笑,掃了眼四周,不急不緩地揭了酒罈蓋子,酒香剎時傳開,軍中大多數人都好酒,酒香飄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暗讚好酒,垂涎三尺。

  他動作優雅,穩穩地斟上一碗酒,淡道:「姜國的俞將軍,魏國的越將軍,湯國的晉將軍,你們都是飲過我母親親手煮過的水酒,不妨一同上來飲上一杯。」

  那幾位都是有名有臉的人物,無人不知,這時被點到名,面面相覷,不凡身份沒被證實之前,對他們而言,是對立的,敵軍首領的酒,他們豈敢亂喝?

  魏國越將軍的屬下看出主帥的顧慮,想借此掙表現,揚聲道:「這幾位將軍,都是軍中得力的,你請這幾位將軍喝酒,誰知道安的什麼心?說不定在酒中下毒,乘機毒害幾位將軍,讓我們大軍龍頭無主。」

  場外突然有人『哧』地一聲譏笑出聲,「聽說有幾位,只是在晚上睡在營中睡了一覺,早上起來就腦袋搬家了嘍。要想毒害幾位將軍,何需當著眾人之面下毒?」

  副將剎時漲紅了臉,惱羞成怒,指了那人,「你……」

  越將軍抬手攔下副將,「好了。」大步走到場中不凡面前,「芷蘭皇后的酒確實是好酒,希望你這酒也能如芷蘭皇后煮的酒那般香醇可口。」

  另外幾位,見越將軍上了臺,自不肯在人前輸了面子,被人說成膽小怕死之人,也大步上前。

  說話之人,分明是煽風點火,挑撥不凡與眾國之間的關係。然自已家帥將在自家軍營中,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得摸了腦袋,在他們看來是丟人之事,被人當眾說出來,對挑撥之人自是惱恨到極點,只不過此時有大事在前,才強行忍著。惱歸惱,對酒中下毒的顧忌反而去了不少。

  不凡瞟了眼人群中挑撥之人,那人對上他看似溫和無害的眼,卻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變了臉色,退縮到人群中,不敢再出來惹事。

  無憂已然明白不凡是以酒來證明自已的身份,很想知道他證明了自已之前死不死承認的身份之後,又將怎麼做,安靜下來,仍是靜觀事態發展。

  不凡端了桌上酒碗,一口喝下。眾人皆知,他此舉表示酒中無毒,他就是再蠢,也不敢公然當著所有人的面毒殺幾位名將,成為天下人的公敵。

  無憂心裡一緊,輕抿了唇,他不能喝酒……

  場外偏有不知趣的人起哄,「誰知道你是不是事先喝過解藥?而這毒也未必是馬上發作為的,說不定眾將軍回去後,毒性再發作,那你豈不是一箭雙鵰?」

  幾位將軍也是輸不下面子,才前來端了酒,心裡也是有這個擔憂。

  不凡面不改色,一如既往的溫和從容,「要不然,我們請蘇大當家的前來驗驗酒?大家可以不信我,總得信得過蘇大當家。」

  那人頓時啞了聲,吳將軍道:「哪來這麼多麻煩,南朝睿親王,敢當眾請我們喝酒,這酒,我們自然喝得。」

  不凡朝他一笑,「吳將軍,好氣魄。」

  吳將軍也是一笑,「好說。」細看不凡,只見他溫如清泉柔水,雅如幽谷清蘭,但眉宇間的那股勃然之氣,卻又如曠山遠野,能容下天地一般。暗暗稱奇,世間竟能有這等的人物,再往細裡看,容貌確實與當年的芷蘭皇后依稀相似。

  不凡重取了四個酒碗,一字排開,剛要斟酒,一個白影從人眾中竄出,笨笨地跌到場中,打了個滾才穩住身形,三躍兩晃地游到不凡面前,咧著上翹的大嘴,一味討好地往不凡身上蹭,烏黑溜圓的大眼睛卻直往酒罈瞟,竟是蛇兒。

  蛇兒在這裡,那麼惜了了必在附近,無憂心裡又定了幾分,惜了了表面上看嬌美柔弱,但對外卻是極有手段的人,而且信譽絕對讓天下人信服,有他在,這些人怎麼也得給不凡幾分面子。

  有見識廣的人,認出蛇兒是罕見的雪蟒,而全天下只有蘇家大當家惜了了養著一條雪蟒,那麼這條雪蟒是誰帶來的,也就不用懷疑。

  不凡摸摸蛇兒密佈著絲緞般絨毛的大腦袋,搖了搖頭,和聲笑道:「你鼻子倒是靈,聞到酒味,就巴巴地闖了來。等將軍們喝過了,剩下的都給你,可好?」

  蛇兒一聽,喜得大腦袋亂晃,不再矜持,立高了身子,整個頭湊到酒罈上方,只差沒把頭栽進酒罈,酒氣騰騰,它神色間越發陶醉。

  吳將軍看得有趣,「它好酒?」

  不凡笑笑道:「好酒,以前聞到我煮酒,總湊來喝上些。」

  吳將軍揚了揚眉,「有趣,看它急得,也不用等我們喝完,先給它斟上些,讓它解解饞。」其他幾個將軍也一同附和。

  無憂暗暗冷笑,好重的疑心,擺出一副大方的模樣,其實是想拿蛇兒試酒,不凡能提前服下解藥,這平白跳來的雪蟒自不可能事先服下解毒。

  而且認得雪蟒的人都知道,只有惜了了養有雪蟒,畢竟只有蘇大當家那樣的有錢人,才能養得起這種日日以雪蓮為食的傢伙。紇不凡再大膽,也不敢對惜了了的愛寵下毒。

  旁邊鳳止『撲哧』一聲笑,在她耳邊低聲道:「還以為藝高膽大,這些將軍能有多大的魄力,現在看來,實在不過如此。」

  無憂扁嘴,他當個個人像他身為魔君的時候一樣嗎,簡直狂妄自大到無所畏懼,「確實比不得你當年。」

  「那當然,你是不是也覺得那會兒的我,更有男人魅力?」鳳止媚眼斜飛,得意地搖著扇子,不管無憂那話是誇獎還是諷刺,也不謙讓謙讓,就全單收下。

  無憂被他扇得打了個噴嚏,直接翻了個白眼。

  鳳止和無憂能看穿這些人的心思,心有千竅的不凡如何能看不透,面上卻不露出一絲不屑之意,又摸蛇的腦袋,「你可得謝謝眾將軍。」

  蛇兒卻不買那些人的賬,頭一歪,謝是不謝的,卻跳過一邊去叼碗,他們要讓,它也沒理由拒絕。

  不凡給它斟了酒,放到桌案上。蛇兒就跳了過去,自個吹吹舔舔地喝了起來。

  不凡又另斟了酒一一將酒遞到四位將軍手中,而且酒是由他親手所遞,如果有問題,那麼他就沒有一點可以投機抵賴的餘地。

  這舉動讓四位將軍臉上燙了一燙,他們方才的那些猜忌舉動,實在顯得太過小家子氣。

  大多煮酒都算不得烈酒,然這酒下肚,一股熱氣一路滾到腹部,十分舒服,口中獨特的濃香更是久久不散,確實與芷蘭皇后堵的酒一般無二,只是回香卻又深了幾分,煮酒的技術較芷蘭皇后,又高明了一些。

  一碗酒下肚,四人哪還有懷疑,吳將軍本是好酒,對當年芷蘭皇后煮的酒更是念念不忘,伸了碗給不凡,「這酒自從芷蘭皇后去了,再沒喝過,沒想到今日能有幸再喝一回。睿親王的煮酒技術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來,再來一碗。」

  這話自然是承認了不凡的身份。另外三人,剛才怕酒中下毒之事,已經輸了面子,這會自不甘再落於人後,也紛紛向不凡討酒。

  不凡淺淺一笑,再為幾位將軍重斟上酒。蛇兒望了望面前已經空了的酒碗,可憐巴巴地瞅著酒罈,怕那罈子酒被他們喝個乾凈,沒了它的份。

  不凡斟了那四碗酒,就不再斟,滅去火,把剩餘的小半罈子酒留給蛇兒,蛇兒這才歡悅地跳上桌臺,眼瞅瞅地等著酒稍冷,一頭栽進酒壇,只剩下半截尾巴尖在外頭搖啊搖,沒一會兒功夫,那半截尾巴尖變成了粉紅色。

  蛇兒在罈子裡打了個嗝,半截尾巴尖跌進酒罈,接著壇中傳出鼾聲,還不時地夾雜著酒嗝聲。

  四個將軍端著酒碗目瞪口呆,不凡輕咳了一聲,「見笑。」差人連缸一起抬了,「勞煩送還給蘇大當家。」

  鳳止打趣笑道:「惜了了那小東西有趣,養的寵也有趣得緊。」

  無憂揉了揉額頭,真代惜了了丟人。

  周圍笑聲四起,嚴肅的氣氛變得輕鬆起來。

  等暄鬧之聲減了下來,吳將軍和顏問道:「既然睿親王確實是芷蘭皇后的長子,那麼睿親王對今日之事,可否給個說法?」

  不凡目光平和地看向吳將軍,「既然吳將軍問話,我也不能說,只怕我的話,大家未必相信。」

  吳將軍道:「在這之前,我還有一事想問問睿親王,睿親王助南朝長寧公主起兵,那麼睿親王倒底代表著哪方勢力,是南朝,還是芷蘭皇后的宗家桫欏一氏?」

  無憂不由地屏了呼吸,這一天總算是來了,抬眼看向場中那道白色身影,即便是在硝煙四起的地方,他仍然從容淡定,簡單乾凈得一塵不染,可惜這個男人的心卻裹得嚴嚴實實,任誰都不能觸摸,遠不如他的外表這般隨和可親。

  自從桫欏慘案,桫欏一氏成了埋在眾人心中,不敢觸碰的心結,大家明白,當年的血光之災出於桫欏一氏,最終還得結於桫欏一氏。

  聽了吳將軍的話,四下裡頓時安靜下來,一同看向不凡,等著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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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1-3 07:56:56
473 驚人之語

  不凡沒有馬上回答,卻是微微一笑,淡淡開口,「我確實是藉著南朝的東風,但為的卻是桫欏一氏。此來,是向各位討還土地,重建桫欏國。」

  討要疆土是天大的事,但他說出來卻是雲淡輕風,像在向眾人討一碗門前水。那笑看似隨意,聲音也宛柔溫和,說出的話,卻帶著叫人心顫的凜然之威。

  各國使臣和將領,臉色微變,面面相覷。

  桫欏氏只要有後人在,重復家園是必然之事,但他們萬萬沒想到,竟是以這樣的方式,而且這個後人,還是天女的夫君。

  先拋開他們的性命暗中被桫欏一氏的暗隱拽在手中,就說如果小天女用她的特權向和國徵要土地,各國國君也不能不給。但他們都不是國君,這麼大的事,做不了主,一時間,場中鴉雀無聲。

  一直坐在暗處的長寧眼裡閃過微微的失望,他的心終究不在南朝,但他想重建桫欏一氏確實是母親和外公的遺願,無可厚非。

  深吸了口氣,持穩情緒,起身,款款步入場中,「當年血洗桫欏一氏,本是不該,退還分佔的桫欏疆土也是應該,我們南朝近日會將曾屬於桫欏王國的土地騰空出來,物歸原主。」

  長寧雖非南朝皇帝,但手握大權無人不知,這番話說出來,就等於南皇的聖旨。

  不凡看向長寧,神色溫和,笑了笑,「謝謝皇姐成全。」

  長寧略一點頭,返身坐了回去。

  他們雖為姐弟,又是一同前來攻打北齊,但既然不凡選擇的是桫欏一氏,那麼他們就是不同的陣營,她也只能遵守國與國之間禮儀。

  峻熙目送長寧歸座,慢慢踱到場中,「北齊出了這事,雖然暫時無君,但我身為皇家子嗣,也認為桫欏一氏的疆土該還,不論北齊立誰為皇,我都會桫欏一氏力爭歸還那一方土地。」他說完,望向不凡。

  不凡微微一笑,峻熙是個聰明人,北齊的下場有兩個,一是被桫欏一氏吞掉,二是另立新君,北齊仍是北齊。

  他這時出來表明態度,也是向不凡討個說法。也就讓不凡給他一個明確的態度,是想吞掉北齊,還是與北齊共存。

  如果與北齊共存,假太子峻衍的身份一廢,身為太子的不凡既然選擇了桫欏一氏,就不能再成為北齊之皇,芷蘭皇后另外二子,於朝政之中沒有人脈,自不能為皇,那麼北皇之位就非他莫屬。

  如果不凡不接受他的疆土歸還,就意味著在全天下的面前表示要強吞北齊,那麼別的國家定會擔心,今天他吞的是北齊,明天吞的會不會是他們。

  如果大家存了這心,桫欏一氏不得民心,想重建可就不是這麼簡單了,而是以天下為敵,從頭打天下,北齊就是第一家。

  眾臣使臉上都有些崩不住,極想盡快知道結果。

  不凡展顏,微微笑道:「謝謝二皇子成全。」他不以皇弟相稱,便是站在國與國之間的平等位置,接受峻熙的疆土歸還,那麼也就表示著,他無吞食北齊的意思,北齊的皇位,他也不爭。

  不光峻熙鬆了口氣,所有臣使均鬆口氣,峻熙笑了一下,轉了回去,目光與正看著他的無憂一對,他的神色微微一斂,除了江山,他想的就是這個女人,可惜這個女人,他不能強求。

  這一瞬,無憂突然感覺峻熙眼底的那抹陰鬱,竟散了開去,如同重生一般清澈明亮。

  剎那間,彷彿看見了重生的北齊,再看場中仍淡如輕風的不凡,對他又多了幾分認同,再看他手邊棋盤,他每一步棋像是隨手而下,卻是深謀遠慮。

  只是不知他深謀遠慮地與她絕情,心裡是何想法,是否能像放手南朝和北齊這樣坦然,而又理所當然。

  不凡目光一一掃過場中眾國臣使,「還望各位回去後,面見各國君王,盡快給紇某人一個滿意的答覆。」

  靖王妃微微動容,但轉念一想,婉城過去就是桫欏國的中心城鎮,對她而言,不過是婉城由北齊手中移交到桫欏氏手中,而不凡和興寧終是要成親的。

  明裡婉城是換了個主,暗裡卻是不凡送了一份大禮給他們,那就是整個桫欏氏。她想到這裡,心反而定了下來。

  眾人當然明白,如果給不了對方滿意的答覆,就意味著戰爭。

  小天女有向各國君王一次請兵的權利,哪怕是小天女要求對方全國的兵力,也不能拒絕,她只需向三幾個國家請兵,就足以將一個國家踏為平地。

  眾臣使抹了頭上的汗,正要答應回去立即向君主稟報,有膽大的問道:「能不能請問睿親王,這是親王的意思,還是小天女的意思?」

  不凡唇邊溫和笑意漸漸斂去,「自然是我自已的意思。」

  此言一出,四周竊語頓起,桫欏一氏雖然強大,就算藉著南朝兵力,如果沒有小天女的特權,也不可能與天下為敵,如果是這樣的話,各國聯繫,何需怕他?

  但這話不敢說,而且有些事,得進一步證實,免得是不凡為了吞併他們國家,而設下的圈套。

  「這麼說,小天女不參於此事?」那人說著,拿眼掃興寧。

  問的是不凡,要的卻是興寧的回答,省得到時人家打來,常樂郡主可以說:「我夫君是沒叫我幫忙,但我願意為夫君出力,你管得著嗎?」到那時只有生生被氣死的份。

  興寧從小受著不凡的維護和照顧,但她知道,他這麼做,全是因為和母親間的約定,以及有著和那個人相同的相貌,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連正眼都不會看她。但猶是如此,他對她仍是豎著一道,她無法躍過的牆。

  而現在在天下人面前,他與她事事都綁在一起,再不能分割,還是頭一回。企盼多年的夢想終於要實現,再無法掩飾內心的狂喜,自從到了這裡,一雙眼就沒離過他,只要再等等,就能把婚期定下來,他就是她了的,再不用擔心他被人搶走。

  哪知這時,不凡淡漠冷然的嗓聲響起,「我的妻子在她六歲時,便被毒殺身亡,當今世上沒有小天女。」

  淺淺一語震得所有人呆住,一時間靜得連根針跌落地上,都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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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1-3 23:36:38
474 了結孽緣

  鳳止搖著的扇子嘎然而止,鳳眸慢慢瞇窄,眼角有邪異的光華一閃而過,這人的心人果然無法揣摩。

  無憂做過許許多多的猜測,卻萬萬沒想到,他竟會連她的存在也一併否認。然之前對不凡的種種怨惱卻在這瞬間消逝,他把自己推到最艱難的處境,卻保下她這個不解封便什麼也不是的天女。

  一直保持旁觀的靖王妃雙手驀地抓緊兩側太師椅扶手,眼被怒火灼紅,他居然放肆到這個程度……

  掃了眼站在角落蹙眉望著不凡的鳳止一眼,最終強壓下怒火,靠坐回去。

  興寧怔怔地看著不凡那張和以前大不相同的俊美臉龐,恍恍惚惚,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不知靜了多久,鳳止突然將扇子「啪」地一聲敲在掌心上,那聲音在這片寂靜中顯得格外地響亮,打破了安靜的場面。私語聲從各種響起。

  興寧這才回神過來,小臉白得如同縞紙,走到不凡面前,直直地看向他的眼,「你再說一遍。」

  不凡淡然回看向她,「你不是小天女,我的妻子在六歲時就被西越女皇賜了毒酒而亡。」

  嘩聲四起,眾人紛紛看向場中臉色鐵青的越皇。越皇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場中那淡得如同一抹孤煙的白色身影撕得粉碎,拍案而起,「你血口噴人。」

  不凡隨意看向越皇,「當年她小小的身體,在我懷裡變冷,我就發過誓,如果我不死,定會血債血償,今天也是時候了。」聲音也不見得多冷,但聲音入耳,卻讓人禁不住連打幾個冷戰。

  無憂深吸了口氣,閉上發燙的眼,彷彿回到煙霧瀰漫的殘舊小屋,她被身體還單薄的少年緊緊抱在懷中,冰冷的身子感覺著他身上不斷傳來的溫暖,耳邊是他溫柔嗓音講出的一個個故事。

  淚光在眼角閃過,一直惱他無情狠心,這時方知,自己從來沒看透過他的心。他冷硬似的心房深處,那不讓人觸摸的地方是如何柔軟,如此溫柔。

  鳳止垂眸下來,斜睨著她,他曾經大言。天地間沒有不變的人心,然一萬年,不光自己的心不曾變,那個人的心也不曾,自己真是輸得一敗塗地。

  越皇冷靜踱到場中,但她微顫的肩膀告訴所有人,她已經怒到了極點,傲慢道:「你以為證實了你是芷蘭的兒子,就能欲所欲為,任意黑白顛倒?」

  不凡仍然溫雅從容,眼底卻是一汪黑不見底的寒潭,「當年王妃產下一女,飛來彩鷺,同在靖王府中的越皇便以為那嬰孩是天女轉世,卻忘了,天女是君,彩鷺是臣,只有臣迎君,哪有君等臣之理?果然不久又王妃又產下一女,那才是真正的天女,我的妻子。皇家規定,產下雙胞胎,留一殺一……」

  此言一出,議論聲中,有人大聲道:「既然如此,那當年錯殺,那小天女也該是出生就死了,如何能活到六歲?」

  「不錯,按理是如此。」不凡不否認,接著道:「但越皇以為頭個生的就是小天女,便命秘術師,將嬰孩子掐死,將自己早產下怪胎魂魄逼進嬰孩體內,冒充小天女。但看見第二個嬰孩出生,才發覺異樣。

  但這時已經不可能再從嬰孩胎身中取出魂魄,發現自己孩子的魂魄進的並非小天女的胎身,怕長大後與天女有所不同,被人認出,便將真正的小天女帶回西越,向外揚言是她所產皇女,直到兩個孩子漸漸長大,越皇發現兩個孩子相貌外形均一模一樣,並無不同,安心下來,尋了個藉口毒殺小天女,徹底去了心裡禍根,那年小天女六歲。」

  不凡說的固然有條有理,但畢竟過於玄乎,眾人一時難以置信。

  越皇微瞇了眼,流露出陰狠逼戾之色,「說的比唱得好聽,這些荒謬之言,你認為會有人相信嗎?」

  不凡當然明白,只憑著自己的一番言辭,不能證明什麼,抬了抬手,示意眾人靜下。他只是簡單的一個動作,場裡場外當真靜了下來。

  不凡身體微側,看向人群,「安大夫,就勞煩您了。」

  靖王妃聽到「安大夫」三個字,微微詫異,越加看不透不凡這唱的是哪齣。如果換成以前,她定會不屑地嘲笑對方,但這時,她不知為什麼,竟笑不出來。

  無憂隨不凡視線望去,有些難以置信。開心知道安大夫的身份,不凡不可能不知道,讓對方的人給自己辯解,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抬眼卻見鳳止眼角有一抹讚賞之色一閃而過。

  安大夫容貌早毀,認得她的人寥寥無幾,安大夫不理會眾人異樣的眼光,瘺曲著身子慢慢走到已經滅去火的酒罈前,從寬大的黑袍衣袖中伸出枯瘦的手掌,貼上酒罈,一陣青煙升起,等她移開手,酒罈上竟留下一隻血紅的手掌。

  人群中有人驚呼出聲,「鬼娘子,大巫族的鬼娘子。」

  鬼娘子正是安大夫沒被逐出家族時,江湖人送給她的名字。當年她一身詭異的功夫及秘術,讓人提起便膽戰心驚,而這手赤血鬼掌,巫族中除了她,再沒有第二人練成。

  與她的功夫和秘術同樣出名的,便是她與神巫之間的戀情最終敵不過家族的勢力,落下個淒慘的結局,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沒想到她竟出現在這裡。

  安大夫看著自己手掌,嘆了口氣,「太久沒用過,竟不中用到這程度。」

  不凡上前向她略施一禮,「還望安大夫了不凡這個心願。」

  安大夫點頭,「這個秘密憋在我心裡太久了,我也不想再憋了。」

  她把手掌在袍子上擦了擦,仍縮回袖中,「我恨大巫族一家,也恨這世上所有的不公平,所以要讓這世上的人知道什麼叫因果報應,於是我去西越,利用了越皇的貪心,把大巫族一氏的貪念和邪念鑄成胎氣,放入越皇體內……」

  安大夫將那些往事一一道出,她只有一點沒說,就是她鑄這個胎氣時,把雲仙的一脈混也鑄了進去,讓雲仙的這脈混得以重生,保住雲仙的魂魄。

  眾人神色各異。然再沒有人懷疑不凡的話,同時又憤怒,他們一直貢奉的小天女竟是個邪物。

  靖王妃雖然不明白安大夫為什麼要這麼做,但見安大夫沒有說出那一脈碎魂的事,卻鬆了口氣。

  興寧卻是頭一回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從眾人捧著的最高處,突然跌到地底的強烈失落和憤怒將她牢牢裹覆,冷眼逼視向越皇,「她說的可是真的?」

  越皇臉色慘白地一步步後退,「寧兒,你別聽他們胡說,我是你姨……我愛你寵你,都是因為我……」

  「夠了。」興寧大聲打斷她的話,直覺,這一切都是真的。

  慢慢轉身,抬臉看向不凡,他曾無微不至地照顧了她那麼多年,卻沒把心給她一星半點,平靜道:「既然你知道這些,為什麼還要對我那麼好?」

  不凡淡漠的神色,微微緩和。聲音仍如過往的溫柔,「我答應過她,陪你……」

  「你那些溫柔都是因為她,沒一點是為了我?」興寧大眼裡慢慢蓄了淚。

  不凡輕嘆了口氣。

  無憂離他們較遠,聽不見他們談話,但他們的唇型,她卻是會讀,一股熱意直湧上雙眼,她忙捂了嘴,才沒當眾哭出聲來。

  興寧像是感覺到什麼,像無憂這邊望了一眼,與她目光一對,生出前所未有的絕望,她這一世求的只有一個不凡,但她知道,自己真的再也得不到他。重看向不凡,「僅此而己?」

  不凡不言。

  興寧冷笑,「就知道你另有所圖。」

  不凡又是一嘆,他與她也算是一場孽緣,到了今天,也是該了結的時候,實話道:「不知為什麼,我一直有種直覺,守著你,或許能她能回到我身邊,即便是她明明死在我懷裡,我仍這麼感覺。」

  興寧心裡害怕絕望漸漸浮上雙眼,瞪著他,半晌,突然揚聲大笑,聲音淒厲。

  越皇擔憂輕喚,「寧兒,你怎麼了?」

  興寧怨恨地冷睨了她一眼,止了笑,仍看不凡,眼裡卻是森然冷意,「你可知道,你這麼做,會有什麼結果?」

  不凡垂眼微微一笑,「我今天來,就沒想過有好結果。」

  興寧深吸了口氣,在對上剛才那個小廝的眼的瞬間,已經認出那人是誰,冷笑道:「你做這些,不外乎是想保住她,可惜,你真以為保得住嗎?」

  不凡笑道:「不妨一試。」

  興寧眼裡笑意瞬間消失逝,綻放出妖異陰森的幽幽綠光,「我此世再趣味,但我死,你和她,還有這裡的所有人,都得為我陪葬。」

  越皇臉色驟變,撲上來抱住她,「寧兒,別傻,就算不當這什麼天女,我們西越也不是好欺負的,我們回去,今天的仇,娘定會為你加倍討還。」

  興寧一把將她推開,「我沒有你這樣的娘。」她恨不凡和無憂,同樣也恨眼前的這個女人,將她的人生變成了這樣,既然當初她做出那事,卻又留下禍根,讓她失去失有一切。

  越皇又撲上來拉她,興寧憤然回頭,五指屈起插入她肩膀,一聲輕微的骨裂聲傳出,越皇慘叫著後退,坐倒在地,肩膀指洞中湧出黑血,越皇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肩膀,再看向興寧,「寧兒,你……」

  興寧不再理越皇,突然一展闊袖,狂風突起,帶著地上碎石漫天飛舞,遠處傳來破土之聲,看著不凡柔聲道:「不凡,你現在跟我走,還來得及。只要你跟我走,我不會傷害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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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1-3 23:36:58
475 藏不住的心

  不凡面頰慢慢崩緊,溫和的面容冷了下來,逼視向興寧:「你居然還在修煉這等邪術。」

  「是你逼我的。」興寧催動腐屍盡快出土。

  不凡手腕一轉,手中多了一把軟劍。

  興寧看過他手中軟劍,仰頭大笑,眼裡卻湧出淚水,「你真能下得了手殺我?」

  不凡面無表情,「也是你逼我的。」無論如何,興寧總是他看著大的,若不是情非得己,他不願傷害她。

  興寧咬牙止了笑,把再次湧上的淚,生生嚥了回去,「你太天真了,以為殺了我,就可以阻止這些腐屍?你就算殺了我,你固然可以殺死我,卻傷不了我的魂魄,這秘術,我是以魂力修煉,我雖死,但魂魄猶在,他們仍會照著我的指令完成該完成的事。」

  無憂看到這裡,恨得磨牙,興寧竟惡毒到這程度,為了得不到的男人,竟要這許多人來陪葬。

  有人驚叫了一聲,「是腐屍,全是腐屍。」

  場中眾人察覺異樣,紛紛向身後望去,這一看,心驚肉跳。

  只見不知多少似人非人,似怪非怪的東西,從地下爬出,僵硬地向這邊緩慢行來。膽大的拔了兵器,準備應戰,而膽小的則亂了方寸,欲四處亂逃。

  無憂面色一凜,照這聲音判斷,只怕有數萬的腐屍出土,這些人根本無法出府,再說腐屍身上帶著大量屍毒,這些人與腐屍相拼,難保不會中毒。再顧不得其他,躍進場中,直奔不凡,扯下臉上人皮面具,露出與興寧一般無二的臉。

  不凡薄唇微抿望向鳳止,後者卻略勾了勾嘴角,邪邪一笑,不凡眉頭微微扭緊,這傢伙,竟在這時候給他使絆子,不阻止無憂。

  興寧看著與自己一樣的那樣臉,眼裡怒火灼紅了眼,「來了就一起死。」

  眾人見突然又多了一個小天女出來,越加迷惑,不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無憂無視興寧,直視向不凡,「給我解封。」

  不凡別開臉,淡道:「我解不了。」

  無憂轉到他面前,不容他避開她的視線,「你可以。」

  不凡不再迴避她的注視,突然笑了,低聲道:「無心之人,如何解得你身上的情印?」

  無憂直視著他的眼,「你的心,還想藏到什麼時候?」

  不凡唇邊的笑慢慢斂去,眼裡浮上無憂所熟悉的溫柔,柔聲道:「我就算不藏,也不會給你解封。」

  無憂嘴唇一哆嗦,小聲道:「這裡數千的人命,你真不理不顧?」

  興寧見二人柔聲軟語,嫉妒得發狂,忍無可忍,「要說情話,去陰間再說吧。」她雙手握拳,突然交叉在胸前,低唸咒語,剎那間,狂風再起,所有腐屍加快速度向人群逼進。

  無憂環掃了眼遠處塵土飛揚中不斷靠近的僵硬影子,小臉微白,一把揪了不凡衣襟,眼裡露出哀求之色,「沒有時間了。」

  不凡低頭看過緊攥著胸前的衣襟的小手,神色越加柔和下來,「你什麼時候記起的?」

  無憂吸了吸鼻子,強忍著不讓淚流下來,「你騙得我好苦。」

  不凡微微一笑,「還是被你發現了。」

  無憂心頭越加哽得難受,雖然也有數不清的問題想問他,但現在卻沒有時間,柔聲道:「給我解封吧。」

  不凡抬手握住她的小手,「這裡的事,我自有辦法,你在一旁看著就好。」

  無憂微愕,他這麼有持無恐,難道真的有辦法?

  鳳止望著場中緊握在一起的手,握緊扇柄,邪媚的眸子一點點沉了下去。

  不凡把手垂了下來,牽著她的手,卻不放開,看向興寧,「你自毀邪術,不再為惡,我饒你不死。」

  興寧將視線從二人扣在一起的手上扯開,淚順著面龐一滴一滴滾落,看著不凡,突然莞然一笑,「我想你陪我一起死。」

  不凡輕道:「那就怪不得我無情了。」

  一聲鼓響,外圍的地面突然拋開,出現一道溝渠,渠中竟藏了許多黑衣隱衛,那些隱衛躍出溝渠,將人群團團圍住。

  接著傳來開心帶了一隊弓手衝入場中,揚聲道:「都不許亂動。」

  有想逃者回頭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想我們大家死在這裡,沒門。兄弟們,走啊……」

  話音沒落,只見人影一晃,那人的頭髮散落下來,低頭見原本該要自己頭頂的髮髻正向地面墜去,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抬頭開心已經飄然回馬上。

  開心淡瞥了他一眼,「再敢亂來,下次就是你的人頭。」

  人圍中不少武林高手,但這麼快的身法和這麼快的劍,卻從來不曾見過,雖然說雙拳難敵四手,但誰也不敢當這個帶頭者。一時間,竟沒有人敢動彈。

  就在同時,一股水流帶著異香湧進溝渠,片刻間便將溝渠灌滿。異香飄開,有有見識的人叫道:「是曼珠的毒。」

  惜了了和寧墨雙雙走向開心,在他身側站定。

  興寧看過開心、寧墨和惜了了三人,揚眉笑了,「很好,都到齊了。」

  無憂不知他們有什麼對策,轉頭看向不凡,見他神色淡定,也就靜下心來。

  惜了了的名氣雖大,但見過他的人並不多,但惜了了的傾國之貌卻是早就傳開,這時突然看見他,倒抽了口氣,世間竟還有這等比女子還要美貌的男兒。

  之前眾人看著不凡,就覺得世間再尋不出如他這般出眾的男兒,不料這時再看寧墨,開心和惜了了無一不是人間絕色,暗暗稱奇。但怕命關天,這四人再絕色,也不能顧著看美色,而忘了生死。

  有人走出人群,向惜了了行了一禮,「蘇大當家的,這是什麼意思?」

  惜了了年紀雖小,但對著這場面,卻絲毫沒有慌亂,面色沉穩得與他稚嫩的面龐極不相襯,「這渠中水,我下了些毒,可以阻止那些腐屍一陣,所以大家不可亂動。」

  天下人誰不知道惜了了只會下毒,不會解毒,眾人聽說有毒,果然不敢再動。

  開心擊掌,「倒水。」

  接著便有數十個官兵捧了水碗奔來,從寧墨面前跑過,每過一個,寧墨便彈了些藥沫到水碗之中,官兵將放了藥沫的水碗分頭端向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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