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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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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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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20:05:36
第三九八章 蜜語忠言

  與錦兒的事情,能夠在去山東之前打成諒解,獲得解決,對寧毅來說,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最近這段時間三件事情總算解決其一,這天下午,錦兒便一切如常地回復了狀態。晚上跟做完事情的小嬋在院子裡說話:「小嬋,先前教你的那些,你不練習了嗎?」

  「啊,但是……那個很痛……」

  然後小嬋便在這樣的遲疑中被拉走了。

  太過明顯的態度改變,大概便能讓家裡人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與雲竹在簷下坐著休息時,雲竹的笑容裡便包含了這些東西。晚上被錦兒折騰了一陣的小嬋當然也能夠明白,只是眼下這一陣她知道寧毅正處於困擾之中,諸事纏身,能夠將這點煩心事解決,她甚至看起來還有些高興。

  這天晚上兩人睡到床上去了之後,待夜深了,小嬋依偎在他懷裡,寧毅伸手摟著她,撫摸著她腦後的髮絲:「待到……檀兒上來,你便把這裡的這些事情,如實地說給她知道吧。」

  小嬋抬起頭:「嗯?」

  「聶雲竹、元錦兒的事情,這些事情說起來,我有些對不住你們。」

  聽寧毅說了這句話,原本只是偎依在他懷裡的小嬋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他,腦袋埋在他胸膛上,像是要將自己跟他聯接起來一樣,片刻後,在他懷裡笑了笑:「其實……錦兒姑娘的事情,弄得相公有些為難了吧?」

  「呵……是有點措手不及……」

  「聶姑娘、元姑娘,其實都是好人……」小嬋在他胸膛上說話,「不過有些事情,不是好人就會沒事的……以前在蘇家,一些老爺娶回來的妻子、小妾。一開始也都是好好的,和和氣氣的一家人……但時間慢慢的過去,有些事情就變了……」

  月色朦朧,偎在懷裡的這個小妻子說的話,也是輕輕巧巧的,聽起來,沒有太多的情緒:「高門大戶的,這樣那樣的言語。老爺們……在外面受的氣,生意場上積累下來的心事。從外面帶回家裡來。慢慢的,疏遠了誰,親近了誰,差別就出來了。心裡面的事情,是慢慢堆起來的。然後……好人壞人心裡,都有怨氣,都有得意……這些事,姑爺知道嗎……」

  懷中的小妻子抬起頭來,目光晶瑩。這些事情,大概也是她的心事,寧毅點了點頭。抱著她,將嘴唇親在她的眉宇間,小嬋閉著眼睛,如此相擁了好一會兒。

  「這些事情。有些其實是小姐說的……特別是聶姐姐的事情出來以後,她說,也不是什麼高門大戶都是這樣,總有例外的。總是要夫妻間互相體諒才做得到了。小姐說,姑爺是個奇怪的人。寧願扔下外面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扔下我們。小姐這麼覺得,我、我也是這麼想的……」

  小嬋將臉蛋在他身體上拱了拱:「小嬋……只是個通房丫頭,有些事情,本來是不該在姑爺面前說的,可……姑爺是個怪人,可能是把小嬋寵壞了。小嬋想跟姑爺說的,不是聶姑娘和元姑娘的壞話。小姐說了,這些事情,其實是夫妻間體諒才能做得到的……」

  她伏在寧毅懷裡頓了頓:「小嬋……這輩子其實遇上過很多好事兒了,在蘇家當丫鬟是好事,遇上小姐是好事,有娟兒杏兒她們當姐妹是好事。可小嬋覺得,最好的事情是遇上了姑爺,能夠把身子給了姑爺,而不是其他的人,這是一輩子裡最好的事情了。可有時候想到,如果小嬋以後也可能變成整天呆在黑房子裡,又嫉妒又惡毒的女人,心裡就會很難受……」

  她說到這裡,聲音甚至也有幾分哽咽:「小嬋……只有姑爺了,會做的事情也不多,給姑爺疊疊衣服,倒到茶水,收拾收拾東西。小嬋只希望……姑爺不會不要我,開心了抱抱我,不開心了罵罵我,只要姑爺還在身邊,小嬋就不會變成那個又嫉妒又惡毒的女人的,反正姑爺是個怪人,這些事情,姑爺能記得就好了……只要記得,就不會變壞的……」

  她這些話語,大概也已經在心裡想了很久,這時候說出來,寧毅沉默了許久,道:「我知道了。」妻子的這番話,對他而言,也是令人警醒的箴言,過得片刻,補充道:「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小嬋卻在他懷中笑了笑:「這個……可就難說了……」

  「嗯?」對於小嬋這麼小看他,擺明將他當成花心大蘿蔔,寧毅有些不爽。

  「我的姑爺啊,是個很有定力的人,一般的女子,就算對他有好感,他也不會為之所動的。江寧的綺蘭姑娘,那麼多人,都是一樣。可是,姑爺對別人發自真心的好意,又拒絕不了,錦兒姑娘就是這樣了,不是嗎?」懷中的小嬋抬起頭來,看著他,露出了有些睿智的笑容。

  寧毅皺了皺眉頭,對於這樣的指控無法辯駁,過得片刻,小嬋道:「就好像……那個大刀西瓜公主一樣,姑爺跟她,往後會怎麼辦呢?」

  小嬋與寧毅一同困在杭州,是知道寧毅與劉西瓜之間的整個過程的,她說起這個,寧毅倒是笑了笑:「劉西瓜啊……她幹的是造反和解救全人類的大事,當初在霸刀營,那些事情都是一時權宜,還談不到這個份上來,小嬋你想多了……」

  「呃……」小嬋略微遲疑,她其實也只是覺得寧毅與劉西瓜之間有些曖昧,無法確定是否真的有事,「沒有嗎?」

  「不算有。」寧毅回答一句,又想了一陣,「而且……相忘於江湖,恐怕再見的機會都沒有了,又哪裡有那麼多事情,我只希望……她不至於被朝廷抓住,將來能得個善終吧……」

  對於那位霸刀營的女寨主,雖然一開始也害怕,但後來的來往中,小嬋還是挺喜歡她的。聽寧毅這樣說起。意識到對方此時正在造反的立場,小嬋也不免有幾分惆悵,過得片刻,方才說道:「反正……姑爺只要一直是現在這樣怪怪的姑爺,那就行了……」

  「我哪裡怪了。」寧毅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不過,我會一直記得的……你們才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

  來到武朝這麼久,這是他第一次明確地在人面前,說出這句話來。或許也是因為在小嬋的面前。才能如此坦率地說出來。

  這天晚上與小嬋談過這事。第二日,寧毅出了門,再去秦府拜訪了一次。他來到汴梁,原本是一件事,後來變成三件。有關錦兒的暫時解決了。第二件是有關整個竹記計劃的雛形,但老實說,此後還有大量的時間可以做,至於對付梁山的準備事宜,則屬於不用刻意去做就能水到渠成的一件附帶小事,雖然也是正事,但不用特意算進去了。

  至於第三件事。是節外生枝的有關高衙內的問題,為了這件事,他還可以再多留幾天,但老實說。目前看來,並沒有太多解決的可能。

  有關這件事的主要麻煩是,他在汴梁沒有太多的情報消息網,如果要避開密偵司對高衙內做調查。能夠利用的,只有李師師。可李師師對自己雖然不錯。但真能信任到什麼程度,是很難說的。如果寧毅真露出想要殺高沐恩的想法,很難確定她會不會掉頭就跑去太尉府報告,以求把自己摘出去。

  寧毅擅長運籌帷幄,也擅長資源運作,但在沒有太多可運作資源的情況下,他也只是個普通人,不是神明。各種書上所謂多智而近妖的人,也都是資源才能堆出來的。要對高衙內動手,對他身邊的人是不是十分清楚,對太尉府的底細、能力、風格,又是不是有概念,這些事情,都非常重要,也是一切陰謀陽謀的前提。

  如果一定要殺掉高沐恩,眼下不是沒有辦法,甚至可以有許多備選。但是殺掉他想不被追查到,那就難了,特別是在自己剛剛與高沐恩發生了摩擦的現在,不管任何事情發生,自己一定會被懷疑。而自己若真的被太尉府給盯上,只會讓整個事態變得愈發糟糕,不殺高沐恩,至少有秦府的保護,雲竹小嬋這些人不會有事,若殺了高沐恩,那邊要報仇的話,就真是連秦嗣源都未必保護得住,自己還去什麼山東,馬上帶了人跑路更好。

  因為這樣的原因,眼下他也基本放棄了幹掉那高衙內的計劃。來到秦府,則是為了將其他的諸多事情,再確認一次。

  檀兒北上後,布行連同竹記需要受到的幫助和照顧,有關於與竹記配套的幾個小計劃,例如,希望相府幫忙收購一家造紙作坊、印書局,希望密偵司能幫忙安排一個師爺對綠林間的各種軼聞、消息做收集和歸檔。這些瑣瑣碎碎的事情之前就跟眾人提過,這時候算是正式確定下來了。

  對於秦嗣源、堯祖年這些人來說,恐怕他那個《武林百大高手榜》的想法有點兒戲,但既然寧毅花錢,他們也沒必要做出阻止。而在竹記的計劃真正展開之前,寧毅也知道這事情的作用是不大的。一個文人編了什麼百大高手榜,誰會知道?只有竹記擴大,能在街頭巷尾都流傳起來的時候,才真正有可能出成果。但在目前,也得開始做準備了,總之,在他自山東回來之前,放在這裡再說。

  端午節前後的這幾天裡,汴梁城內外熱鬧,實際上朝堂內外,也同樣的熱鬧。童貫大軍到位,常勝軍的投誠被完全落實,遼人被金人打得落花流水,當常勝軍投靠武朝,遼人對兩邊都選擇了投降稱臣。

  對這樣的事情,有腦子的都知道是遼人想要拖延時間。朝堂內為數不多的主和派還在拚命發表自己的看法,認為武朝其實可與遼國為兄弟之邦,卻不能與金人為鄰。但這樣的言論已經弱得不成樣子了,誰都知道桃子不能不摘,大戰一觸即發,但怎麼打,還有著諸多值得討論的地方。

  因為這箭已上弦的氣氛,秦嗣源近來也是十分忙碌,他從推動北伐以來,更多的是在協調後勤,當郭藥師率常勝軍攜兩州歸武,各類瑣事就更加多起來了。這天臨近傍晚,秦嗣源才從外面回來,對於寧毅這兩天便走的事情,倒是之前就知道的了,這天晚上,留在在家中吃飯時,倒是有些遺憾。

  「立恆來京這些時日,看起來大家事情都忙,本想讓你參加幾個詩會,湊湊汴梁的熱鬧,立恆你也沒有興趣。看來,只能等你從山東回來了。」

  「總是有機會的。」寧毅笑道。

  「別的也就不說了,倒是在端午節後,有關你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唐欽叟幾次跟我說,既有人才,不該讓你這等明珠蒙塵,你便是有什麼想法,也該讓你入國子監讀書,走科舉正途才好。另外蔡太師那邊聽說也有意見你一見,你若肯去,說不定能夠得付好字。」

  太師蔡京,秦嗣源說起這個如今似乎已經淡出權力圈的名字,寧毅心中倒是微微一動。他來到武朝兩年多的時間,雖然偶爾能聽到這個名字,但他之前對武朝政治圈也沒什麼興趣,也就聽不到什麼評價。這次來到汴梁,稍微補充了一點知識,大概知道對方早幾年便已致仕,目前保持這太師的身份,在汴梁城中頤養天年。不過若是再往深挖,就能知道,這位已經七十多歲的老人,才是如今汴梁政壇中,最有底蘊的大boss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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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8 20:46:30
第三九九章 怨氣與陰謀

  「……民間如何說起歸一類,文人口中怎樣,又歸一類。蔡太師作宰十餘年,有些好事,有些壞事,不過也不是那樣簡簡單單就能評價的。如今朝堂,武臣之首當屬童樞密,而說說到文臣,執天下之望的,不是老夫,也並非李相,而是這位在家中寫字的老太師。老實說,此次北伐若真有什麼問題,我與李相撐不住的話,真壓得住場面的,只有他老人家了。」

  吃過晚飯,秦嗣源與寧毅說著話,領著他朝相府後方的園子裡過去,便也順口說起了蔡京。這位作宰十餘年的老人,在此時底層的風評並不好,文人當中則毀譽參半,到文官口中,大部分則能夠明白他的地位。秦嗣源也是六十的年紀,說起對方來,仍然要稱其為「老人家」,想來李綱、秦嗣源若被罷,對方恐怕就是第一時間復起穩定局面之人。

  好在這次李綱出相,正逢北伐的最好時機,秦嗣源內蘊如海,雖然沒有蔡京作宰十幾年的積累,但也絕非省油的燈,足堪與之比肩。這等狀況,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出現。

  秦嗣源對此也是隨口說起,並無深意。幾名護衛隨行之下,兩人散步到後方花園,秦嗣源叫人拿來圍棋,如在江寧之中一般準備與寧毅對上一局,閒聊幾句之後,老人卻是問起來:「立恆於治國有何看法?」

  這問題真是太過正式了,寧毅有點意外,遲疑一下,笑道:「右相大人……有些問道於盲了吧?」

  他這句右相大人說得有些古怪,秦嗣源笑了起來,也是在說話間。有人隨家丁過來,卻是到相府來拜訪的成舟海。與老師行禮之後,秦嗣源揮揮手示意他在旁邊坐下。

  「此次北伐,頗多艱難之處,但眼下童樞密已屯兵遼境,與蕭干對峙,常勝軍投誠。遼人在金人的進攻下,節節敗退。若是一切順利,今年之內結束戰事。克復燕雲也是有可能的。仗打完了,接下來就是安置之事……」老人落下棋子,「所以立恆倒也不妨隨便說說嘛。」

  「隨便說?」寧毅失笑。

  老人笑著點頭:「嗯,隨便說說。」

  「好啊,那就隨便說。」寧毅看著棋局。想了想,落下棋子後,揮了揮手:「秦相每天在這裡,看著這城市,看到了什麼?」

  此時兩人所處的涼亭在相府後花園的一處假山上,地勢稍高,雖然不可能俯瞰汴梁。但城市裡夜色結成的光芒,那熱鬧的氣息還是能夠感受得到。成舟海往四周看看,秦嗣源笑道:「這個問題有些大了吧?立恆不妨直言。」

  「有沒有看到怨氣?」

  「嗯?」秦嗣源皺了皺眉,「何出此言?」

  「若要說治。便要看到怨氣吧。」寧毅拿著棋子在指尖,手指搓了搓,「這世道之上,每一個人生下來。必然與周圍人發生來往,來往必有碰撞摩擦。大大小小的怨氣,便也由此積累而來。」

  「今日與鄰居吵了一架,是怨氣,與別人打了一架,是怨氣,買東西被人騙,是怨氣,無緣無故被人砍了一刀,也是怨氣。告官,官官相護,這裡有怨氣,審案不公,有怨氣……這些怨氣,大大小小的記在心裡,有些可以消弭,有些消弭不了。到死,一筆勾銷,秦相說的治,我覺得往實際一點說,治的就是這怨氣。」

  秦嗣源愣了愣,落下棋子:「立恆此言,倒是頗有新意。」

  「會說瞎話的不見得會做,我也就是紙上談兵。」寧毅笑笑,繼續說下去:「治怨氣也就兩個方面,教化與司法,教化便是道德、文化、習俗,孔聖人說天地君親師,排個座次,管聖人說,士農工商,列一列重要和不重要,想一想若是一個農民,從未念過書,求的不多,一輩子生活範圍不過一村一鎮,這類人,就算遇上被人欺負,自己覺得平常,晚上就忘了,怨氣便不多。我這樣的,讀了些書,走的地方多些,覺得自己了不起,與人碰撞摩擦也多,誰瞧不起我,我心裡就生氣,這輩子估計怨氣也多……」

  他說到這個,秦嗣源與旁邊聽著的成舟海都笑了起來。寧毅接著笑道:「這世道上,道德水準好些,彼此有禮,都知道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不該做,摩擦便少些,產生怨氣的機會也就少些。人因受到的教育程度不同,明理的程度也不同,而且人對自己的定位不一樣,遇上不同的事情,產生怨氣的可能性也不一樣,書生會因為旁人的不重視而生氣,老農便不會。」

  「文化與習俗告訴每個人,你在這裡是個什麼位置,應該得到的尊重有哪些,道德使這社會得以潤滑,你回到家,鄉鄰和睦,兄友弟恭,妻子溫婉善良,這些東西,都會讓怨氣得以緩解。而司法,是最後解決的手段了。」

  寧毅落下棋子:「我與成兄起了摩擦,產生怨氣,解決不了,怎麼都不舒服,那就只能告官了。司法若得人信任,官府照章辦事,公正嚴明,上方一判,他與我都心服口服,怨氣便得以消解。可若司法不能公正,世上人都覺得官官相護,律法無用,我與成兄,去報官,首先想的,是到處找關係,到頭來,他的關係或許能壓我,但我趨避一時,心中怨氣仍然不能解除。而他財雄勢大,就算我一時服了,他仍然會覺得我這人竟敢招惹他,定要讓我後悔,甚至連他心中的怨氣,都無法消除。那司法也就成笑話了。」

  他搖了搖頭:「這怨氣一時半會沒有什麼事,但人一輩子,發生過的事情,都會記得,慢慢的怨氣加劇,若在死前怨氣太多……人就要殺人,就要造反,有的人不敢,但他更容易被他人煽動,更容易成為禍害。人們性情怪異,彼此之間再無人情信任可言。一個社會,最重要的總是要消除這怨氣,令其……症狀更輕,人數更少,世道也就更好。」

  他說完這話,秦嗣源與成舟海沉默了片刻,成舟海笑道:「照如此說來,豈非不行教化之世是最好的?大家都是農民。沒有讀書人,便沒有怨氣了……」

  「但人性追求更好。」寧毅笑了笑,「你追求吃得飽,追求穿得好,吃飽穿好之後想要有個姑娘。有姑娘以後想要傳宗接代,中間也還想做點有意義的事情。有些事情是不言自明的,社會發展,要消弭怨氣,使其不至於崩潰,消弭怨氣也是為了讓社會走得更穩,只是說治這一項。應該是以消弭怨氣為中心原則,治療與發展是並行的。發展這東西,擋不住,就好像變法一樣……」

  他頓了頓:「歷朝歷代。每一次變法,不是什麼聰明人想到了好辦法,所以推動了這世道。而是世道發展,到了關卡處。才有人出來推行變化,因為大家看到。必須要變了。自商鞅變法開始,推行教化,讀書人漸漸增加,想往上走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若走不了,怨氣就增加,增加到一定程度,就得推行一種新的方法,使所有人都有個盼頭,每一次變法的目的,調整朝堂、社會結構的目的,大都是如此,有人不滿,便要讓他們滿意而已。世上之法,從來是人們有用了,才會出現,而並非它出現了,人們照著做……」

  他說完這個,成舟海想了想:「如今這世道,讀書人確實是越來越多了,看起來過不多久又得變?」

  「希望有得變吧。」寧毅隨口答道,「其實商人也越來越多,他們有錢,有往上爬的心思。如今許多高官,不也是被商人影響到了麼?現在他們可以慢慢影響,到了一定程度,一定會推著變的……呵,我這也算是在商言商了……」

  成舟海皺起眉頭,片刻之後,才點頭同意:「會死一大批人的。」

  寧毅還在看棋局:「一個社會潮流,一變就是二三十年上百年,我躲著也就是了。」

  他實際上還有一句話沒說,武朝如今文恬武嬉,看起來歌舞昇平,實際上都不知道還有沒有變的機會。倒是在這句話後,一直聽他說話,沉默著下棋的秦嗣源開了口。

  「立恆……在霸刀莊裡推行的那些東西,有為此做準備的想法麼?」

  寧毅皺起眉頭來。自上京以來,他大概知道秦嗣源對這個很感興趣,知道他會有一次詢問,卻想不到問的是這個問題。

  「那是一個偏方。」想了一會兒之後,他如此說道,「與治世無關。而且……現在不好說,若有機會看到結果,以後倒是可以拿來探討一番。」

  他看了看秦嗣源。

  那確實只是一個偏方,治的是積弱,不是世道。中國近代史上的那次革命,最值得稱道的,是對每一個參與的基層成員進行了煽動。而在此之前,每一次的造反、起義或是大規模的武裝鬥爭,煽動的層面都僅僅停留在士大夫與將領的一層,真正的底層成員永遠只是跟著大潮走,沒有煽動的價值。而這個煽動的價值,也只能體現在戰鬥力上,於其它則關係不大。

  秦嗣源點頭笑了笑:「立恆有這樣的想法,又有這樣的能力,自山東回來,又何妨去讀讀國子監,試試功名?」

  寧毅也笑起來:「我只是瞎說而已。對那些事……沒有能力,也真不感興趣。」

  寧毅做事的能力早擺在那兒,秦嗣源哪裡會對他的能力質疑,只是此時也只能笑著搖頭:「也罷、也罷,此事我們回來再說……今日還有事,這一局算老夫輸了。舟海,你替為師陪陪他,待會要走,也送送立恆。哦,立恆後天離開時,我再去送你。」

  他今天留下寧毅,主要的好像就是與寧毅論論那「治國」,此時說完,趕著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了。待老人背影消失,寧毅扭頭看了看旁邊的成舟海。

  「成兄,莫非是專門過來找在下的?」

  成舟海這一次過來,什麼事情都沒跟秦嗣源說,而且看他神情,似乎也是有些東西要跟自己說,寧毅微感疑惑。那邊,成舟海抬頭看看天色,微笑拱手。

  「還有時間,邊走邊說?」

  「好。」

  就在兩人一道離開秦府的同時,汴梁城內的另一處地方,周佩將一把匕首揣進懷裡,懷著堅毅的神情,正在將自己裝進一個大麻袋。那麻袋將她裝進去之後,封好了口子,然後又被打開,周佩將腦袋鑽出來看了看,才再次進去,對旁邊的人說了一句:「你們輕些。」

  月色溫柔,寧毅準備離開汴梁的前兩天,真正離開汴梁的前一天夜晚,有些事情,正在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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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成舟海
               
  月光停在樹梢上,相府門口有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寧毅與成舟海走出來時,馬車從街道上駛了過去。

  「寧賢弟最近一直在打探有關高沐恩的消息吧?」

  成舟海首先說出這句話時,老實說,寧毅還真的嚇了一跳,不過片刻之後,也就冷靜下來了。

  「成兄何出此言?」

  「初四那天,出來時看到了。」

  「……哦。」

  弄清楚事情的原因,寧毅點了頭,成舟海笑道:「到今天寧賢弟還沒有跟老師說那件事,說明賢弟還沒有完全放棄,或許是打算等到後天離開前再說吧……太尉府在汴梁經營了也有數年,老實說,殺高沐恩不是很難,擺平陸謙就行,但想要不被懷疑,寧賢弟想不通過密偵司,應該還是做不到的。」

  他笑咪咪的:「對此,愚兄可助賢弟一臂之力。」

  寧毅皺了皺眉頭:「成兄打的什麼主意?」

  「我看那花花太歲不順眼。」

  「成兄開什麼玩笑?」

  「呵,聽起來很像開玩笑,但是……這便是實情。」

  兩人走在路上,成舟海說著這事,表情嚴肅起來。寧毅卻委實有些不解,老實說,彼此這幾天以來雖然有來往,但還稱不得好友或是知己,只是看在以後互相有合作機會的份上,彼此都給了一份尊重而已。說完這句,寧毅不信,成舟海也過得好久,方才接續下去。

  「花花太歲此人,在京城對女子下手橫行無忌,怨聲載道,我在密偵司這些時日,見過了許多有關他的事情。老實點說,他做的這些事情雖然天怒人怨,但……到了這個層次。危害其實算不得很大,我得承認這一點。如果有些事情說深一點,我可以說他是太尉之子,如此明目張膽,其罪當誅。但那些並非實情……成某出來做事,想要救世濟民,不是想看這些人橫行無忌的。雖然大部分時候能夠忍受,但是如果有可能,成某不介意找個藉口做了他,這可以讓我心情舒暢、念頭通達,而不至於長久下來,厭惡手上的事情。這個理由很簡單。只看賢弟信不信而已……」

  成舟海說著高衙內的事,抬起下巴,面色一片冰寒,看起來這種「想做事」的心情也不是一日兩日形成的了。寧毅之前堯祖年、秦嗣源都說過成舟海性情有些激憤,想不到這說法還真是可以從字面上理解的,他倒也不怎麼在意這事是真是假了。

  「成兄說這個,與小弟又有什麼關係?」

  成舟海笑了笑:「早幾天……不。其實從一年前開始,有些事情,就已經在做。高沐恩這人禍害了許多女子,其家屬多是敢怒不敢言,真要出頭的,就被太尉府抹掉了,但還有一些人,出了聲。卻成了漏網之魚的,太尉府那邊,其實一直也心裡有數。城外有一個姓田的員外,本身脾氣暴躁,也是惡行昭彰,欺壓鄉里,但是他的女兒。曾被高沐恩姦污後殺死,他一時激憤,曾說過要出錢請人替天行道,為這筆賞金。前幾天有俠士過去找了他……」

  寧毅看著侃侃而談的成舟海。

  「高沐恩身邊有幾個侍衛,他們其實是挺忠心的,但拿人錢財的事情做得不少,其中一個,就會因為幫助別人坑害高沐恩,今天晚上逃命之時,被那位俠士殺害滅口……」

  「今晚?」

  「便是今晚。」成舟海笑了笑,「類似的線,不止一條,今晚高沐恩出事之後……」

  「成兄到底想幹什麼。」

  寧毅打斷他的話,從齒縫中吐出字來。他對於成舟海倒是沒有太大的意見,以密偵司的力量,要陰一個高沐恩,有心算無心之下不會沒問題,他只是不喜歡事情迫在眉睫的感覺。而感受到了這股不爽,成舟海笑著將事情說了出來。

  「其實那天與我一同看到高沐恩的事情的,還有一人……」

  寧毅的目光陡然轉向他:「——周佩?」

  成舟海睜大眼睛愣了愣,隨後拱手:「賢弟果然聰明。因為這件事,周佩答應以她為餌,除掉高沐恩。我們會以內應掉包高沐恩指使人抓來的女子,將郡主殿下放在高沐恩的別苑房間裡,當高沐恩與郡主產生衝突,我們第一時間衝進去。這些事情我雖然策劃許久,但唯有皇室身份,可以完全壓得住高俅!」

  寧毅壓下怒氣:「你就沒想過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根本殺不了人還有可能受傷!?」

  「我們有人照看,郡主必無生命危險。至於殺人,當然殺不了,這是一開始便能確認的。哦,車來了,寧兄上車,我們路上邊走邊說。」

  一輛馬車在旁邊停下,兩人上了車,成舟海才說道:「我們設了好些線索,高俅第一時間也許會懷疑到賢弟,這是因為有郡主和賢弟的關係,但是之後他會確認事情並非賢弟所做,但他會以此在私下裡向相府要說法,我們這邊給他點甜頭,各退一步,事情就摘出去了……」

  「你怎麼讓他想這麼多?」

  「因為高俅本身就是個多想的人。」成舟海道,「如果沒有皇室的關係,高俅也許會冷靜細查,但事情與郡主有關,皇室的壓力下來,高沐恩平日裡又品行不端,高俅只會覺得他給自己添了麻煩,而後會懷疑其中有何陰謀——高沐恩劣跡斑斑,但為了私仇,有能力殺他的人根本沒誰想殺他,就好像寧賢弟不相信我便是為意氣動他一樣。賢弟一路過來,做下的事情,太尉府要查總會查到,你才與高沐恩起衝突,怎會第一時間殺他!如此不智!所以我今晚才要邀賢弟同去,賢弟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如此的巧合,正好證明是旁人栽贓。」

  成舟海笑了笑:「高俅得到太尉之位,是今上故意的佈置,他是寵臣,並非權臣,文武官員雖然怕他蠻橫,但都不待見他。他也因此走得戰戰兢兢。他如何處理事情,我已經研究多時,當此後線索指向朝堂中其他官員,他必定會相信此事,而反過來,也會趁機找相府要好處。而在這之後,真正準備好的事情才會發生。」

  「高沐恩做出此事。不管真相為何,高俅必被皇上訓斥。與此同時,幾位曾經被高沐恩傷害過家人的苦主,將會趁機聯名告狀,這個時候,太尉府也別想將事情壓下來。事情環環相扣。立恆在背後動手的可能將會完全撇清,因為你剛剛上京,就算真想幹掉高沐恩,也不可能做到這個程度。事情不可收拾的時候,如今負責諸多時政的我們,可以幫太尉府一些小忙……那個時候,他會承情的。」

  馬車上。成舟海稍稍閉上眼睛:「長久以來,高太尉是皇上放在文武官員之間的一顆棋子,一方面,他可以制衡與緩衝童樞密的強勢,另一方面,高俅本身能力不足,皇上不至於顯得重武輕文,放下高俅到太尉職銜上。便不至於被文臣警惕。高太尉本人也一直明白這點,他全力想做,也未必成得了什麼事,但要搗亂,就一定有他的辦法,我們想對他示好很難。不過這次不同,他得罪誰都可以。皇家人多得罪幾次,聖上順手撤了他,又可以隨手安排別人上去,他害怕這個。就一定會接受人情,把事情擺平。」

  「此事我已經演算多次,準備充足,賢弟不用擔心會出簍子。」過得片刻,成舟海將眼睛睜開來,笑望著寧毅,然後目光才漸漸轉冷,「待到人情送完以後,高太尉將目光盯在別人身上,我就可以真正做事,幹掉高沐恩,也不會被懷疑了。」

  寧毅坐在那邊,目光也是冷冰冰的,他已經能夠聽懂成舟海的整個計劃,秦嗣源身邊,沒有一個省油的燈,他是知道的,但對這件事,當然也有幾分感慨。

  「……你很有想法……跟我學做菜吧。」

  「嗯?」

  「沒什麼……你什麼時候把這件事告訴秦相?」

  「事情發生之後,高太尉找上相府之前,自然會將事情對老師和盤托出。」

  「哦……你的第一個誤算已經有了……」

  「呃……寧賢弟何出此言?」

  「……開玩笑的。」

  你來相府,沒跟秦嗣源說話,所以我知道你是來找我。秦嗣源走的時候,一點都不好奇你過來的理由,說明他知道你過來的目的,你當時太興奮地顧著找我出去,這點就沒發現,等著被老頭子罵吧混蛋……

  寧毅心中想著,目光轉向車簾之外。

  為著一個正直的理由,環環相扣的榨乾所有可以榨乾的剩餘價值,然後再回過頭來讓自己念頭通達。寧毅並沒有為這樣的計劃而感嘆,真要在密偵司裡做事,就至少得有能將這種事情推行下去的能力才行。只是那種懷著憤青的念頭而又不擇手段的作風,隱約間讓他看到了一個曾經的身影,就像是當年的……

  ……唐明遠。

  **

  這天晚上,當高沐恩興奮地尖叫著衝進別苑房間後,遇上了一個他第一次遇上的詭異難題。

  「哈哈哈哈哈……小咪咪,你不要躲在裡面了,讓小恩恩放你……呃,你娘的,繩子呢……這什麼袋子啊混蛋!沒繩子我怎麼解!小咪咪你不要害怕,我馬上……呀?怎麼解開了……」

  然後他由衷地發出了感嘆:「美……女……陸謙你對我真好,給我換了一個更加啊啊啊啊啊啊——」

  剎那間,血光綻放,尖叫聲震耳欲聾,男子的、女子的——

  「救命啊!好痛啊——陸謙——」

  「啊啊啊啊啊——你是什麼人——」

  「啊——我的指頭——」

  「竟敢對本宮這樣……父王!父王!救我啊……」

  陸謙在外院被驚動時,院門轟的一聲被人踢爆了。院牆那邊一名侍衛衝過去,被人奪刀反劈,飆血飛出。

  「什麼人!」

  「保護衙內!」

  呵斥當中,陸謙身形飛撲而出,寶刀刀光刷的化為匹練席捲而上,他劈飛了一張漁網,兩把弩箭,當石灰包飛來的時候,被他橫刀一擊,飛出幾米外才爆開,眼前火光一閃,轟然巨響,身邊一名侍衛身體上鮮血飆射擴散。

  「陸謙——」

  「是!你!」

  「——你知不知道你們抓了什麼人!」

  「嗯?」

  話語交錯,陸謙認出了衝進來的人,卻也在瞬間反應過來裡面的情況,身形飛退:「保護衙內!別讓他們進來!」

  「郡主你們也敢碰,不怕抄家滅族!」

  外院的侍衛被突然衝進來的幾人打得措手不及,但陸謙已經把好門口。當那名叫寧毅的書生衝過來,來往幾刀交換,陸謙心頭警惕,一刀遞出陡然飛退,避過了無比刁鑽的一記揮斬陷阱,同時也在對方肩上拍了一記。他是沒料到對方招數會如此詭異,但也知道了彼此的差距,再度沖上,陡然間,罡風從旁邊襲來。

  槍勢如龍,狂舞而來,陸謙舉刀硬拚,下一刻,幾乎是下意識地喊出來:「林沖!」

  轉眼間,火光爆綻,交手的兩人已經衝進裡面的院子,陸謙硬拚硬架,卻被打得不斷飛退,隨後被那人一槍橫掃逼開。他手中寶刀挽起守勢,虎口隱隱發麻,才確認眼前的人影並非林沖,這人身材比林沖更為魁梧,槍法中隱約有與林沖類似的地方,但槍勢更沉更穩也更為老辣,自己可以與林沖戰成平手,對上這人,卻仍然有差。

  房間裡正在傳出衙內的慘叫與女子的哭喊,那邊,寧毅已經衝向門口,一名阻擋的侍衛與他撞在一起,胸口爆出漫天血花,那是爆發力極強的內力,陸謙轉身衝向房間的窗戶,寧毅撞開房門。房間裡,血跡斑斑點點,高衙內與哭著的少女身上都有血,但少女手上持著匕首,血跡都是從高衙內身上來的。

  高衙內的兩根手指被斬斷了,胸口背後都被劃了幾刀,狂奔打呼,哭著喊著拿身邊的東西試圖將少女砸開,少女就揮著匕首一邊哭一邊朝他追砍。直到陸謙衝進來,摟住高沐恩就衝向一邊,這邊也是半身血漿的寧毅抓起周佩後背上的衣服將她抓進自己懷裡!

  「老師……老師……」周佩大哭。

  「我的指頭……我的指頭……」高沐恩同樣大哭,陸謙護住他出去:「你們做到這樣,我會記住的……」

  「你媽的,等死吧!雜碎!」寧毅握緊手中的軍刀,青筋暴起,滿眼血絲,就要當場過去劈了他們主僕二人。

  外面有人喊起來:「崇王府的人來了,崇王府的人來了。」

  人聲嘈雜,火光通明,夜色正盛,像是就要燒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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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9 14:21:55
第四〇一章 星辰此夜 風露中宵

  月亮落下去,太陽升起來,上午的時候,文匯樓的院子裡,有著些許沉悶的氣息。

  「……這些東西,不是現在要做,但多少有個準備也是好的……新的掌櫃,怎麼看怎麼選,你們其實有識人之明,暫時要的,無所謂驚才絕艷,最重要的是能把交辦的事情一條條地做到位。有關這個,相府那邊會幫忙,倒也不用操心太多……我離開這段時間,只要一切按部就班,等到回來,就該有個雛形了……」

  「……你們……互相照應,相府多去拜訪,與秦夫人、與芸娘的來往不要斷。秦夫人且不說,那位芸娘,其實許多密偵司的事物都是經由她手,先替秦相做歸檔處理的,當然,你們與她如常來往,也就是了……」

  陽光灑進房間裡,寧毅、雲竹與錦兒坐在桌前,為著樁樁件件的事情做交代。錦兒道:「你說了明天再走的,忽然改成今天,是不是昨晚的那件事……會有麻煩?」

  寧毅笑著搖了搖頭:「麻煩當然有,但不是你想的那樣。昨晚那件事太尉府不佔理,也不敢真對我動手,但上面一旦壓下來,開始調查。十天半個月的時間我可能就得呆在這裡了,時間不等人,所以我先出城再說。另外的,右相府那邊會壓下來。」

  昨天晚上,成舟海的忽然出手,令得寧毅也沒有做什麼事前準備。但作為密偵司最中樞的幾個人,對方做點這種事,寧毅倒並不擔心對方是個純粹的豬隊友。

  夜晚的事情按部就班,當崇王府的人趕到,寧毅護著半身鮮血、衣服被撕開的周佩出來,崇王周驥勃然大怒。拔刀將淒慘狼狽的高沐恩追殺了半條街。這期間陸謙只能護著高沐恩逃跑,兩名太尉府的侍衛在王爺的怒火下被砍死,陸謙不敢躲得太過,同樣挨了幾下,被打得頭破血流,當高俅匆匆帶人趕到,哭訴罪該萬死時,事情就已經被定下調了。

  接下來的事情,成舟海已經準備了這麼久。想來不會出太大差錯。但寧毅作為捲入者之一,不想被留下,就得盡早安排離開了,昨晚回來,他將要安排的事情對小嬋說了半晚。今天一早則開始對雲竹、錦兒做叮囑。事情忽然提前了一天,彼此心中雖然有許多話說,但一時之間,卻也有些說不出來。

  而在此時,皇宮御書房之中,年紀三十多歲的當今天子,也正摔著眼前能看到的東西。對跪在前方地下的太尉高俅大發脾氣。

  「混賬!高俅!朕真是看錯了你,你教子無方,這種事情都給朕做出來了!」

  他將一隻琉璃燈盞摔飛在地下,破口大罵。

  「朕的侄女!過來給太后賀壽!在京城之地。我這個天子腳下遇上這樣的事情!花花太歲啊!今天早上太后震怒,朕怎麼當這個兒子,怎麼當這個叔叔!高俅!你以為朕賞識你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了!」

  跪在地下的高俅唯唯諾諾,連連稱罪。只是在最後稍稍表露出那逆子可能是被陷害,話還沒說完。一隻盤子啪的又摔破在他面前。

  「陷害!高太尉!你那兒子是什麼德性,以為汴梁城裡還有誰不知道嗎!你以為朕整日坐在這宮中,便真的不知黎民世情?你那兒子,惡跡斑斑,朕不殺他,是念在你這個太尉還有些功勞苦勞。但你現在還敢在朕面前喊冤?」

  「罪臣不敢……」高俅不敢再辯解,「那逆子品行不端,是罪臣教導無方,此次回去,必定嚴懲於他,絕不姑息……」

  這邊唯唯諾諾,上方怒火難息地罵了一陣,方才呵斥他滾蛋。只是當高俅離開之後,宮人進來清掃了地上的垃圾碎片,天子周喆坐在書桌後,表情卻是半點也看不出方纔的怒氣來,甚至伸手整了整皇冠的繫帶。

  身著皇后宮裝的女子端著湯羹從後面走過來,笑道:「陛下發好大的脾氣啊。」

  「他那兒子亂七八糟,不至於到敢對郡主下手的地步。朕不知道背後下手的是什麼人,但這個虧,他得給朕吃下去。」身著皇袍的男子面色沉穩從容,「文臣武臣,忠臣弄臣,能鬧一鬧,也有好處,畢竟天子之道,首重制衡,朕不在乎這次是誰耍的陰謀,但牽涉皇室,朕若還幫高俅說話,那他就死定了。朕罵他,便是救他,他會明白的……皇后你說呢?」

  「陛下聖明。不過,這一次到底是誰把那位小郡主也捲進去的,莫非真不用弄清楚?」

  「清楚了又能如何?」皇帝笑了笑,從皇后手上接過調羹,喝了一口糖水,「宗室之中,雖是朕的親族,但多半愚笨,而朝堂內外,都是聰明人在玩。他們何時被捲入,何時又被逐出,連他們自己都未必清楚,若是他們每個人被利用,朕都要插手,豈不累死?天下大事,朕關心,至於朝堂爭鬥,真相如何,朕無心理會,只要他們平衡就好。」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對於許多人來說關係身家性命,但對於皇帝而言,則只像是穿過皇宮簷下的小小風鈴聲,轉眼間便被淹沒在風裡了。

  午時前後,寧毅走進崇王府,進到周佩如今住的院子裡,頭上纏著繃帶的少女正在簷下等他。昨天的打鬥裡,周佩想要置高沐恩於死定,高沐恩被斬了兩根手指後呼救逃跑,也試圖做出反擊,令得周佩受了些小傷,但這樣的包紮,絕對是用來賺人同情心的了。只是纏上的繃帶與些許的藥味,也令得眼前的少女顯得格外嬌弱。

  「幹嘛要做這種事?」

  「周佩就快回去了,想幫老師做些事情。這件事……周佩前後都想過了的,希望前後沒有給老師添太大麻煩。」

  「倒是無妨。只是你才十五歲,不該冒這種險的,也不該牽扯到這些事情裡去……也不該隨便相信人。」

  陽光明媚,兩人在院落裡的陰涼處坐下,周佩臉色微紅地笑了笑。

  「其實……回去便要成親了。能在之前為老師做些事。最重要的是,能做這種事情,對小佩自己來說,也是……覺得很有意義的。」

  她之前自稱「周佩」,此時才變作「小佩」,寧毅聽她說話,看她神情,隱約覺得昨天的事情之後,眼前的少女似乎有了些許的不同。像是做下某些決定,得到了某種領悟。

  「決定好成親了?」

  「嗯。」周佩的表情稍稍黯淡,隨後又笑起來,「畢竟……也拖不下去了吧。還沒找到覺得……合適的男子,但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拖下去總不是個辦法,老師你說呢?」

  「為做事而做事也不好,不過你能想通,隨便你吧。」

  周佩笑道:「對了,老師跟檀兒師娘,之前是什麼樣子的呢?」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麼?」

  「知道一點點,老師可以跟小佩說說麼?」

  小郡主的臉上神情有些憧憬。寧毅想了想:「呵,我們啊,剛成親的時候,其實根本也不認識。我被打了頭,她逃婚……」

  他回憶著那些事情,將與妻子之間的糾葛跟周佩大概說了一遍:「其實……只要每個人都願意誠心一點去瞭解,彼此之間。終究還是能找到好的地方的,我覺得這就有了相處的基礎了。你回去之後,也不用把跟人生活看得太排斥。人跟人關係怎麼樣,起碼有一半的理由,是在你自己身上的。」

  「嗯。」周佩點了點頭。待到寧毅要離開時,她送寧毅走到院門口,努力地笑:「老師。」

  「嗯?」寧毅回過頭來。

  「我們以後……會不會見不到了?」

  「可能見得不會多了。」看著站在兩步開外的笑著的少女,寧毅笑道,「以後也許你在江寧,我在汴梁,但我總會回去的,你也可能上來。師生間的緣分,只要有心,不會全斷的。」

  「嗯……老師您保重。」她望著寧毅,說完這句,俯下身子,深深一福。那是近乎完美的仕女禮節,陽光之下,寧毅覺得如水一般優美。

  果然……自己可教不出這樣的弟子……

  他這樣想著,離開王府。

  寧毅的身影離開之後,周佩坐在院子裡的樹下,等待著日頭西偏,有些事情,她看不到,心中卻能知道。日頭稍減的時候,寧毅一行車馬,在城外的土丘邊與人道別,雲竹與錦兒沒有過來,小嬋也被留在了城內,他此時心中還滿是小嬋哭著給他整理行李時的樣子:「相公,就不能也帶我去嗎……」心裡是眼淚的味道。

  這次去山東的,除了相府中幾名身手還不錯的侍衛,就是齊家的三兄弟,以及蘇家蘇文昱,至於蘇燕平,則被留在汴梁照應了,待到檀兒上來之後,才會去山東與他報信以及匯合。

  覺明和尚、堯祖年、成舟海等人出來送行。不久之後,一輛車駕過來,出來的是秦嗣源,與寧毅到一旁說話。

  「梁山的事情不容易,我知你報仇心切,但如果不能解決,也沒有關係。這裡沒有人敢說自己能解決梁山匪患,山月性子偏激,如果有可能……你看著他些。」

  「知道。」寧毅點頭,「雲竹、錦兒、小嬋,還有要上來的檀兒,他們對我很重要,拜託你了,平常倒不怕,但這次事情以後,希望高沐恩不會弄出什麼事來。」

  「老夫明白此事重要,會佈置人手防範於未然。此事由紀坤處理,他做事最為縝密,立恆可以放心。汴梁城內,無人動得了她們。」秦嗣源頓了頓,「舟海此次計劃,確有可行之處,老夫暗中也就首肯了,可能讓立恆有點措手不及,老夫會負責解決之後的事情。舟海這性格,不是不好,但仍欠磨練,事後大概會讓他去北方負責督糧……」

  「呃……呵呵……」寧毅笑起來,「看來他是殺不了高沐恩了……」

  「若是太尉下來了,對這花花太歲,老夫也會順手殺他……」秦嗣源歎一口氣,搖了搖頭。

  不久之後,與眾人辭別。

  「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諸公身上皆有要事要做,回去吧……保重了。」

  車馬揚鞭,離開汴梁,往東方而去。

  日漸西斜,不久之後,天邊燒起彤紅的雲彩。夕陽降下,星辰升起後,成舟海走進崇王府。進了那院子後,看見了在月光下坐著的小郡主。

  「成先生……」

  「下午的時候,寧公子已經離開汴梁了,我想……應該來告訴郡主一聲。」

  「我知道。」

  周佩點頭回答,成舟海在那邊站了片刻。

  「恕成某直言。郡主殿下若是喜歡寧公子。」周佩銳利的目光望過來時,他從容微笑,「何不做點爭取呢?」

  周佩看了他好一陣,嘴角才露出微笑來:「成先生,爭取又如何?」

  「要拖一拖的話,還是有辦法的,譬如出家……又或者這次受到驚嚇……」

  「周佩爭取以後。老師就會喜歡上我了嗎?」

  「呃……」

  「老師是不會喜歡上我的,我已經想明白了。老師……身邊有許多女子,他也不是薄情之人,可……那是緣分。我認識老師兩年多的時間,慢慢的知道他、瞭解他、欽慕他,可我未必真的懂他,老師始終是老師。我也始終只是他的弟子,兩年的時間……這都是緣分……」

  周佩說著這話。垂著眼簾,目光清澈:「……我忽然長大了,這緣分也就到頭了。」

  成舟海愣了愣,他畢竟是個心熱之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終究也只能作罷:「那麼……郡主回去之後,便要成親了吧。成某便在此預祝郡主此後與郡馬琴瑟相和,幸福美滿了。」

  周佩笑了笑:「其實……成親不是大事了。成先生,能夠在嫁人之前,為老師做一件這樣的事情,我很高興。但昨夜的經歷也忽然告訴了周佩,周佩始終是皇族,總是為了嫁人煩來煩去,也真是太小家子氣了,我也希望以後能幸福美滿。但這件事真正告訴我的,是周佩還有許多的事情可以去做。」

  少女看看成舟海,盈盈起身:「譬如還有另一個高沐恩在哪裡橫行霸道,譬如還有貪官污吏,壞我武朝基業……我以前總想做些什麼,又總覺得自己是女子,什麼也做不了,於是每每對性情憊懶的弟弟發脾氣,恨鐵不成鋼。但這件事告訴我,只要想做,總有辦法做事的。這次事情……周佩要謝過成先生的幫忙,往後若有機會,會重謝于先生的。」

  「呃……好說。」成舟海拱了拱手,隱約間,不明白眼前的事情到底是好還是壞。他看見這十五歲的少女站在那兒,望向那片夜空,她身形不比自己高,可那身影之中,隱約有著一股傲岸在其中,他知道那是皇族權勢帶來的氣勢。

  成舟海告辭而去。

  周佩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空氣涼下來,四下無人了,她才覺得有水漬自臉上滑落。

  眼淚冰冰涼涼的……老師已經離開了……

  從昨晚到今天,她心裡想了很多的事情,有很多事情,她以後可以去做,也有很多事情,是她以後再也做不了的了。但是想清楚的事情,只能放在以後,而無助於照顧現在的情緒。

  她只是不想在旁人面前軟弱起來。

  緣分盡了……見不到了……老師終於還是離開了……

  認識他的時候,她十三歲,發現自己喜歡上他的時候,她十五歲,可他要走了,她要嫁人了。

  想得清楚,也抑制不了心中的難過。過了今晚,青春已然逝去,猶如土中埋下的屍體,新的樹木會發芽,老的軀殼要死去,人可以裝作堅強,但誰也不會知道等待在未來的將是什麼。

  她站在那兒,扶著院子裡的樹木,低下了頭,摀住嘴巴無聲的哭泣。在她的意識裡,有那樣一輛馬車,它在這天下午離開了汴梁,載夜東去,馬車上是她十五歲時喜歡上的老師,然後那馬車一刻不停地,離她越來越遠了……

  天空中,劃過流星。

  ****************

  呂梁山、青木寨。

  陸紅提抬起頭,看著流星劃過了夜空,隨後撫了撫耳邊的髮鬢。走進前方的小屋裡,房間裡,老人持著毛筆,正在伏案研讀著什麼。

  「梁爺爺,我進來了。」

  「哦。」梁秉夫偏了偏頭,整理著桌子上的東西,過得片刻,才點了點頭,「哦。紅提你來了……」

  「梁爺爺你之前說有事,是什麼要緊事嗎?」

  「出去走走。」梁秉夫想了想,隨後柱起枴杖,起身出門,陸紅提跟在他身旁。從小山坡上看下去。青木寨中人影來去,點點燈光,這是陸紅提覺得最喜歡的情景之一了。

  「之前孟水寨過來提親的事情,紅提你想法怎麼樣?」

  走的片刻,梁秉夫忽然開口詢問,令得女子稍稍愣了愣:「梁爺爺,怎麼忽然問這個……」提親的事情不止一次。孟水寨的提親也並不特別,她有點不明白,老人家為何特意提起。

  梁秉夫柱著枴杖笑了笑:「只是隨口一問,你想法如何?」

  「我覺得……好像。不是……呃……」自己年紀不了,拒絕太多了,陸紅提自己說得也有點猶豫。梁秉夫在山腰的路邊站著,看著下方的景象。笑了一陣。

  「其實……陸三和黎力他們,一起往南邊去了。」

  「嗯?」

  「紅提你也收拾行李。再去一趟南邊吧。」

  「梁爺爺,怎麼回事?」

  說起這個,才終於有了說正事的氣氛,陸紅提心中疑惑,梁秉夫站在那兒,握著枴杖,目光嚴肅。

  「陸三、黎力這些人從寨子裡被趕出去後,一直就不安分。他們南下,是為了去找那寧立恆的麻煩。這些人,一輩子未出呂梁,南方繁華,他們很多事情是不清楚的,找了田六帶路,他們以為我會不知道他們的動向?」

  呂梁山蠻荒之地,很多事情用刀解決,生存下來,規矩也不一樣,這些人雖然看似自由,但一輩子生活在自己的這片土地上,要去其他地方其實未必能適應,如果要出遠門,也總有一些到過外界的人能幫忙帶路,教他們習俗。梁秉夫口中的田六,便是這群人中的一個。陸紅提吶吶半晌:「梁爺爺,這個……」

  「他們已經離開好幾天,呂梁境內,你是截不住他們了。」

  「可我……現在走不了。梁爺爺,所有事情才剛剛上正軌……青木寨這樣,我怎麼走?」

  「我也想過這件事。」梁秉夫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歎一口氣,「不過……一段時間還是沒關係的,我還能幫你看一段時間……」

  「不行,梁爺爺……」女子搖著頭,過得片刻,「那個……那個寧立恆,他學了我的功夫,他很厲害的,陸三他們打不過他,若論陰謀詭計,他們去送死而已,我根本不用為他擔心……」

  梁秉夫目光望著她:「有心算無心,你真這麼肯定?」

  「我……」陸紅提說不出話來,好半晌,看著眼前的老人,「……為什麼啊?」

  「你該……為自己活一活。」老人看她一眼,笑了笑,「你拒絕這些那些的人,他們確實不是很好,但就算有好的,我也不說什麼了。那個寧立恆,你中意他……呵,別跟我這個老人面前說不是了。你也該喜歡一個人,喜歡他,沒什麼丟人的。我已經老了,這個寨子,很難再幫你撐起幾年,但在我還能撐起來的時候,希望你可以去做點其他的事情,以後也許就沒這個機會了……」

  陸紅提沉默片刻,露出一個笑容來:「我們是朋友,我也確實覺得……他很厲害,但我沒法將他帶回山裡來的……」

  「能將他帶回來,當然是最好的事情了。」老人笑道,「可現在就算不行,多去見見他,也許就能有點什麼了呢,總得先去了,才有以後的事。紅提……趁現在吧,哪怕沒有結果,這些事情以後想起來也會很高興。你替寨子扛了這麼多,總得有點好東西留下……」

  「我覺得現在就很好……」

  「呵,梁爺爺不是催你成親,呂梁山中這樣,你真不想,那就等等吧。你去見見他,跟他說說話,說說……你在呂梁山的事情,然後看看他做的事。至於能不能成,你回來後怎樣,梁爺爺都不說,好不?」

  紅提站在那兒,目光看著下方的燈光,手指絞在一起:「寨子怎麼辦?才剛剛這樣……」

  「呂梁山原本就沒什麼規條,寧立恆寫的那些東西,有些太嚴格,你一定要推行,暫時是沒事,可想要長久,還得慢慢來。」老人說道,「你出去的時候,嚴格的事情我在做,有事情我壓住。回來以後,你稍微改改,他們都承你的情,這些事情,我都想過了。雖然老了,半年一年,我還能壓得住。」

  沉默半晌,紅提忽然道:「梁爺爺,你跟師父她,是不是……」

  她這話沒能問完,梁秉夫的枴杖頓了兩下,目光望著下方,神色變幻,但最後也只是道:「當初是你師父救了我,我來的這裡……有些話沒說,有些事沒做,等你老了,也許會後悔。」

  陸紅提看著他,好半晌,才點了點頭:「……我會想想。」

  「嗯,想想吧。」

  說完這些,陸紅提走下山坡,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回過頭時,半山腰上的那道身影還站在那兒,柱著枴杖,目光望向遠處的夜色深邃之處。

  印象中,師父的年紀比自己大很多,而梁爺爺在自己小的時候,是個溫文儒雅的中年書生,而直到師父死去,梁爺爺就迅速地老下去了。

  以前以為,梁爺爺忽然老了,是因為幫不了這個寨子。師父將他救回來,原本似乎就是打著這樣的主意的,梁爺爺做了許多事情,有些有用,有些沒用,他最終也只是讓這個寨子一直能夠保存下來,直到今天活著的人將其壯大。

  當年的那個儒生,和當年的那個女俠,到底有些什麼事情呢?如今有些參與的已經死去,在世的,大抵是不願再說了。紅提站在那兒,看著那道身影,想著他在看什麼。

  漫天星光落下來。

  淹沒在那片黑暗中的,大概是屬於他們的故事吧。

  如此想想,有些傷感。

  ************

  嗯,兩更加起來一萬一千多字了吧,本來是想開個單章歡呼我有一章存稿了的,結果發現是中秋節,乾脆今天就發掉,過節嘛,總是要慶祝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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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0 18:12:03
第四〇二章 東行

  陽光從窗外射進來。

  他坐在那裡,看自己的手,閉上眼睛,能看見血腥。

  火焰、鮮血、哭號、屍體,上萬人的屠戮。

  梁山、梁山、梁山……

  林沖、盧俊義、史文恭……

  曾頭市……

  事情還會不斷地想起來,有些事,未必能做到,梁山已經太強,但胸口的傷,畢竟是已經好了。

  他吸了一口氣,從那裡站起來,終於,拿起了靠在牆邊的八角混銅棍,放進長長的背袋裡。走出門去。

  五月,天光慘白。

  ***

  山東西南,濟州附近,八百里水泊。

  如同俗諺所說,湊湊胡胡晉中南。武朝繁華,但以此時汴梁為界,黃河以北,便漸漸的沒有了南面的光景了。自這裡直到哭哭啼啼的呂梁山,官兵、商戶、山匪、綠林形成其自有的生態,比之呂梁山、雁門關一帶,還算有秩序,但比之南面,則自見其剽悍不羈的一面。類似的情況,其實在遠離中央的武朝南面,例如苗疆等地,也都存在著。

  汴梁正北,直至雁門關一帶,由於商路的通行,官府的管制力度還是相當大的。但出了這正當的商道,情況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山東東西兩路,民風自來彪悍,由於官府管制力度也不夠,各種走私、劫掠之事一直盛行於此,屢禁不絕。

  走私、山匪盛行。同時也就令得民生凋敝,自汴梁往東。進入山東地界,離開黃河沿岸之後,眼前便是一副與南方完全不同的面貌。

  時值五月中旬,太陽甚毒,觸目所及,多是野嶺荒山。村莊、田野稀疏,便是官道,也呈現出年久失修的凋敝景象。路上行人不多,多是商戶、鏢客、攜帶兵器的綠林人士。當然,沒有後世武俠片中的漂亮豪邁,人們大多衣著土氣破舊,鬚髮凌亂,刀兵用布片等物包裹,行路之時眼神憊懶而沒有生氣。缺乏睡眠的樣子,落腳或打尖之時,則會先以警惕的目光巡視視野中的所有人,看清楚誰是敵人、誰是肥羊、誰是窮鬼。

  南方一地,便有綠林人士,也不至於出現這等景象。因為南面畢竟還是平民佔絕大多數,在這裡,用刀之人的比例已經比南面高得太多。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放在這邊。就基本上不會冤枉太多人了。

  武朝經濟發達,即便在這裡。實際上也是以錢財為運轉核心,鹽、鐵、茶葉的走私,各種見不得光的生意項目,只要有利潤,便會有人做。在各種利益的驅使下,官府之外,大大小小的結社,也是這片地方的主流,當然,並非是什麼名字響亮的門派,而是多半以村寨為主。

  大的例如已經被梁山毀掉的曾頭市,中型的獨龍崗、萬家嶺等處。若論小型,則是不計其數的村莊、匪幫,村人唯有自己組織起力量,才可能在這裡立足、種地。而若是有些本領的年輕人,往往幾人意氣相投,便可以聚嘯一地,或是劫掠商旅,或是收了錢保護村莊。而只要能有自己的一塊地盤,便或多或少地會接些灰色區域的生意。令得大大小小的區域,被這樣的潛規則連成一片。

  這樣的生態一直朝北延伸,直到武、遼邊境之地,如呂梁山一帶,才會終於變化,成為幾乎打散了所有正常商業體系,少數村莊也與山寨完全融為一體,遵紀守法便活不下去的無主之地。

  而最近這段時間,成為了附近第一寨的水泊梁山,在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後,聲勢愈發浩大了。

  每一天、每一刻,都有不少綠林人士望風來投,這些人中,不乏在杭州被擊潰的方臘軍隊餘孽,乃至於中小將領,各種亡命之徒。之前幾起對方臘麾下部眾的營救,實實在在的為梁山打響了名氣,哪怕運河上那次搶劫生辰綱的計劃未能實現,也確確實實地表明了梁山的立場。當童貫大軍不得不北上應付北伐,方臘那邊猶在苦苦支撐,許多聰明人就看到了另外的希望,將造反的期待壓在了山東這邊。

  至於江寧蘇家與生辰綱事件的些許挫折,雖然當林沖等人、朱武等人回到梁山之後,先後引起了震動,特別是運河上的事件,數名頭領被殺,連坐第二把交椅的盧俊義都在那時喪生,但也只能歸結於敵人狡猾,運氣不好。宋江在聚義廳上大哭一場,披麻戴孝表示來日必為盧大哥報仇,儘管有少數人在當時提議此人如此厲害,可以考慮騙上山來坐一把交椅,但這個在之前比較主流化的提議並沒有獲得首肯。

  一介入贅之人,雖然兩次僥倖得逞,但這種聰明也必然是卑鄙無恥又齷齪的,山上好漢不屑與這等渣滓為伍。何況盧二哥與好些兄弟都死在他的手上,只要有機會抓上來,也必定要將他綁在聚義廳前行剮心之刑。這等血誓,宋江當場立下。義氣在上,大家也並不懷疑將來能做到這點,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諸多英雄聚首,聲勢不斷壯大的情況下,沒有多少人會將此視作一個大問題。縱然方臘軍中投靠過來的幾人也說起了寧立恆這個人,但即便在方臘軍中,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寧毅所做之事,大部分的印象停留在他蠱惑霸刀劉西瓜的事情上,至於殺包道乙,也不過是因為他蠱惑成功之後才在霸刀莊的庇護下得逞。

  天南霸刀莊,即便在北方綠林,也是有名氣的。但這些事情就算結合起來,留在眾人口中的,也不過是對這入贅之人的謾罵與輕蔑,這個屬於在戰略上的藐視。真正在高層的人,不會忽視有這樣一個對手存在。但無論如何,若不是有心算無心。相信自己這邊也不會輸成這樣。特別是在回到梁山之後,如今要應付的,是真正擴大到國家、造反層次的大事了,沒接觸過的,不至於為了這樣一個遠在京城的人物擔心——相信這傢伙上京,也是在到處哭訴家裡被滅門的事情吧。

  至於當初與寧毅有過對峙的,如林沖、李逵,吃過虧的如朱武、張順等人心中怎樣去想。那就是如人飲水的另外一件事了。即便是他們,也不會去想對方會不會過來梁山尋仇的事。

  若能帶來大軍,是一回事,梁山也早做好了與官兵再戰的準備,若是不行,一個人過來,那就根本不是尋仇而是送死。在這種大勢之前,他們根本就不用考慮這類事情。寧立恆這個名字,只是梁山最近諸多事情中,不怎麼迫切的一小件而已。

  聲勢每日壯大,如今梁山上下正在做的,也就是將梁山的影響擴張出去。將水泊周圍的影響力擴大到一整片,乃至於整個濟州。

  在梁山如今的威勢下,周圍不少的莊子、村寨,其實都已經暗中投誠,望風景從了。但少數如獨龍崗之類的中大型村寨,又或是許許多多有個性的小村莊、馬匪。還不願意放棄自己的逍遙日子,這中間,甚至於主動出來跟梁山作對的,例如「狼盜」這類惡名昭著的馬匪,便是其中典型,或多或少地阻礙著梁山目前的發展。

  這些都是梁山近期真正要做的事情,應付大戰小戰、大事小事的心理準備都已經做好,而也是在這樣的氣氛下,那樁看來遠在天邊的,一時半會看來不會成為現實的小小擾動源,在沒有多少人能想到的情況下,進入汴梁十多天後,便順理成章地轉來了這裡,進逼梁山。

  眼下還沒有多少人能預測到這個擾動源將給強大的梁山帶來的影響,或許就連擾動源本身,也不能在此時就預估好一切。五月十五傍晚,一個叫袁家集的小鎮上,破舊的客棧房間裡,名叫寧毅的男子正拿著大碗一邊吃飯,一邊跟人聊著方才發現的一件事。

  「那個……叫做欒廷玉的,怎麼回事?怎麼說他失蹤了?」

  寧毅對於獨龍崗發生過什麼事情不熟,但依稀有印象,這個人好像很厲害,應該是獨龍崗這邊最厲害的人才對。但剛才看一份東西,發現了這個名字,簡單說了他以前是祝家莊教習,現已失蹤云云,於是跟同樣看過資料的齊家三兄弟等人詢問一下。

  最先回答的,倒是一路跟隨而來的蘇文昱,他也在努力扒飯,但菜不好吃,吃得頗為艱難:「不是說……去年梁山打曾頭市,好像這個人認識史文恭,所以離開祝家莊去幫忙了,後來史文恭被抓上梁山殺掉,他就不知道哪去了。」

  「……哦。」寧毅努力嚼著糙米,隨後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反正不認識,也就是隨口問問。

  「對了立恆,我們這次,確實是要去獨龍崗沒錯吧?」過得片刻,齊新勇詢問。

  「嗯。」

  「我是造過反的,有件事,不知你想過沒有。這類莊子,人也許不算少,但多半惜命,他們守是會用心守,打,就很難用心打,更別說打到梁山了。就算能煽動他們,也很難取勝哪。」

  「想過。」寧毅點頭,「致勝得靠其它,他們是錦上添花而已。」

  「我就說,立恆雖然一直說獨龍崗,但對於它的情報卻似乎不算最上心。」

  「我主要對獨龍崗的一個女人有點興趣……」

  「啊?」

  聽他說起這個理由,眾人停下筷子,目光都有些訝異,寧毅對他們的誤解笑著搖了搖頭。

  「順便再利用一下他們。當然,首先還是得先跟那個王山月匯合,已經留下記號了吧?」他想了想,隨後又有幾分疑惑,那是今天無意間打聽到的消息,「那個狼盜的名聲,在這邊有點奇怪啊……吃人……」

  同一時刻,梁山聚義廳外,席君煜走下台階,雙手握拳,望向遠處的夕陽。

  就因為這幫人自己的無能,他居然被排斥出決策圈了,蘇家的失誤明明是他們自己造成的,他們卻明顯在排斥自己。

  打獨龍崗,穩贏當然是穩贏的,但要是損兵折將太多,你們這幫人就等著被算賬吧……

  但至少有一點是好的,人越來越多了,梁山會越來越強。總有一天,自己會讓蘇檀兒跟那個入贅的傢伙跪在自己面前,而就算受招安,自己也會是個官,而他們只能借勢……

  他吸一口氣,這樣想著。另一邊,朱武從那邊下來,席君煜看見他,轉頭朝另一頭走了。

  朱武也看見了席君煜,這一瞬間,兩人想到的應該是同一個人,無論是報仇還是雪恥,或許總有一天會來,當然,這一天也許會很久。

  總之,應該不會是在短時間內需要考慮的事情。

  ……等著吧。

  朱武在心裡想,眼睛看見殺過來的那張臉。

  「你們現在距離我連一百里都沒有,你們居然會覺得自己的生命是安全的!」

  有種來梁山啊……

  當然,他知道這不可能。咬牙想過這個念頭之後,他搖搖頭,將那一幕從腦袋裡擺脫掉。歎一口氣,自己居然在想這麼幼稚的事情,還是想想正事吧,反正遲早有一天會再遇上他,殺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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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三章 混元霹靂手雷鋒

  蒼鷹飛過天際,天空之下,大地遼闊,群山大河,原野海洋,浩渺無際。

  人如螻蟻,在這樣的大地上自不同的方向來、去,在白駒過隙的一瞬間追求著各自的意義。就在這亙古漫長時間中的這一刻,這片名為華夏的大地以北,數十萬的軍隊在茫茫山野間對峙,以蕭干、童貫為名的兩隻螻蟻以各自的意志與存在,在茫茫長河中留下自己些許的印記。

  北面,為了消弭這場災禍,一股一股的力量在奔走運作,南面,為了維持這場對峙而形成的整個後勤線,從軍隊連接至小小的雁門關,再一路南下連接至人群聚集的名為汴梁的小小城池,最終擴散到整個武朝的大地上,這期間的每一個人如同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齒輪,承接著各自的因果,最終匯成能夠看見,卻仍舊微不足道的命運大潮。

  武朝東北大地的小小水泊裡,一艘艘的船艦彙集,新的船隻正在建造,從天空望下,如同小小的火柴盒。更為微小的人影聚散,如同螞蟻銜食,隨著迅速的日昇月落,雲雨聚了又散,這些小而精緻的工藝品逐漸成形。水泊周圍的山嶺、道路間,渺小的生命因各自的意志聚散、彙集又或是死亡、腐爛,夜色降臨的片刻,水畔山邊,浮起斑斑點點的光影。

  在俯瞰的瞬間,我們能夠看見畫面掠過眼前,人的恩仇、人的生活,或激烈或平淡。光點昏黃的小小客棧中,有人安然沉睡,聽外面雞犬相聞,有時候在山間,也會泛起血腥。

  山麓間的一處客棧裡。刀光交錯,銅錘揮過的一刻,樣貌俊美的年輕人陡然衝上,將對手抱住,在對方晃神的瞬間,一口咬了過去,將那身材壯碩幾乎是他兩倍的男子按在桌子上,嘩的咬斷、撕開了他的脖子。燈火之中,鮮血沖天而起。詭異的一幕將正在交手中的其它敵人嚇壞,聚於一旁,其中還有女子,拿著武器躲藏在後方,哭泣尖叫。

  「什麼人、什麼人……我們銅錘門與你們無冤無仇。此次只是要去梁山,你們幹什麼……」

  俊美的年輕男子滿臉鮮血,口中嚼著被撕裂的喉管,然後呸的吐了出去。

  「狼盜……去梁山的,都要死。」

  人影撲上。

  不久之後,客棧裡屍體匯成一片血泊,屍體中有男有女。屍體殘破不全。「入梁山者有同此例」的巨大血字寫在牆上,字字端正凜然,卻是頗有名家風範。

  狼盜隱入山林之中,最後的一幕裡。有人過來,到那半身血腥的俊美男子身邊。

  「小良傳來信息,京城來人已至袁家集……」

  月光撥上天空。十餘里外的山頭,名為六羊寨的小小寨子裡一片屍山血海。月光下,刀鋒斬落人頭。頭髮披散的男子將屍體踢飛眼前。

  「老子叫鄭彪。江湖人稱鄭魔王!如今與梁山眾好漢一同聚義!你們敢與梁山作對,老子便讓你們統統死無葬身之地!還不投降——」

  刀鋒所指,一名名手下衝殺而上,鮮血肆流。

  山風拂過夜空,不久,屍體成堆。月光照耀的大石之上,鄭彪仰頭喝酒,然後用酒水沖洗手中的大刀。

  「鄭大哥。」視野那邊,有人走來,「咱們梁山,比之聖公軍隊如何?」

  「不錯!」鄭彪回答,遞過酒罈,「而且痛快多了!」

  「哈哈哈哈。」笑聲響在空中,「我等聚義,便是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快意殺人!哎,鄭大哥,說說那天南霸刀莊如何?聽說霸刀劉大彪,竟然是個女人?」

  「我遲早殺了她!」鄭彪目光凶戾,「還有你們說的那寧立恆,不過狡詐無能小白臉一個。當初在杭州,若能知道……我早便一刀劈了他!」

  「鄭大哥放心,兄弟之事!便是我等之事!到時候咱們一塊動手……這幫不識抬舉的東西,鄭大哥,等咱們這些人掃完外圍,宋大哥他們拿下獨龍崗、萬家嶺,周圍連成一片便可以跟朝廷叫板了。哈哈,痛快!」

  山風吹過,月落,日昇。三處莊子連成一片,是名為獨龍崗的地方,來去的客商會在外面的市集歇腳,最近這段時間裡,三處莊子也是戒備森嚴起來。遠遠的山嶺間,有人騎馬過去,望向這裡。

  「獨龍崗三莊、萬家嶺紀家……這些大戶盤踞一方,剝削商旅,為富不仁,民怨已久,我早聞有幾位兄弟在這些地方受歧視欺壓。如今我梁山替天行道,當其時也……」

  「軍師哥哥,你只說什麼時候動手便了,我鐵牛早已有些收不住手了。到時候我等蕩平這幾家,助公明哥哥成就大業,真是痛快……」

  「鐵牛,此事我等乃是替天行道,你殺性太重,只知胡說。我輩當只殺該殺之人。」

  「是,公明哥哥你說誰該殺,我才殺誰!」

  「軍師,你說還要多久能動手?」

  「如今我等聲勢大壯,天下好漢紛紛來投,大概月內便能動手。獨龍崗、萬家嶺皆不比曾頭市,此時征討,如土雞瓦狗爾,只是動手之前,也須得有大義名分才好,我已著手下記錄這幾處莊戶惡跡,不日便能整理完畢,到時候,必可打得漂漂亮亮的……」

  「有勞軍師準備了,另外,鄭兄弟那邊聽說也是捷報連連,真虎將也。」

  「哈哈,鄭兄弟江湖上人稱鄭魔王,在聖公方臘那邊,也是一員猛將,衝鋒陷陣所向披靡。有他帶隊,周圍這些與大戶豪紳勾結,利慾熏心的小馬匪,自然無人能擋。」

  「唉,一個鄭兄弟都是如此厲害,他師父包道乙是何等風範,難以想像,聖公麾下真是人才濟濟,令人神往啊。」

  「可惜方臘性子狹隘,失道寡助。聽說那霸刀劉大彪只是一女子,因他視若親女,便因矛盾設計殺了包天師。若非如此,怕也不至於此時被朝廷團團圍困,難以支撐。不過他麾下方七佛、厲天閏等人,聽說乃是真正的英雄豪傑,或許似盧大哥、林兄弟那等英傑方能與這些人相比擬。」

  「我那可憐的盧大哥……我等日後必要為之報仇雪恨……」

  晨光之中,聲音遠去。時間飛快,傍晚的光景裡。祝家莊口,一道身影踏夕陽而來,在莊口玩耍的孩子認出他來,蹦蹦跳跳地到他身邊,一路簇擁著他進去。隨後,也有大隊人迎出來,當先的是莊主祝朝奉,朝著男子拱手相迎:「欒教習,你回來了!」周圍幾個年輕人皆稱師父。

  「祝莊主多禮了,在下當初為曾頭市之事不告而去,實是心中有愧於莊主厚待。聽說梁山有心對祝家莊動手。此時方才歸返,請莊主見諒。」

  「欒教習哪裡的話,我祝家莊便是欒教習的家,龍兒他們視欒教習如師如父。千萬莫要見外了。去年聽說曾頭市被屠,我擔心教習出事,還曾派人去尋,可惜一直無果。回來便好。回來便好啊……至於梁山之事,如今也只是猜測。最近梁山聲勢越來越大,不少人都是望風來投,也有經過這邊的,我們才緊張了一些……」

  祝朝奉笑了起來,大手一揮:「不說這些了,有欒教習在,就算梁山匪人趕來,我等也能讓他們有去無回!哈哈,設宴,今日為欒教習接風洗塵——」

  天又暗下去。

  茫茫山嶺間,人影狂奔,交錯,俊美的男子勒住馬。

  「被盯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隨夜風襲來。鄭彪衝過山林,穿過小道,拔刀飛躍。

  「受死——」

  兩股人群衝殺在一起!

  **************

  又一天之後,山嶺之中的巖洞邊,寧毅等人見到了「狼盜」的全部,與作為首領的王山月。

  與畫像上一般俊美的容貌,乍看起來,甚至偏於柔弱,像個女子。這附近的傳聞之中,狼盜首領武藝高強來去如風,而且生吃活人,但他的身材並不魁梧,有些單薄,看來不像是武藝練得非常高強的人,只是眼中的冷漠與怨恨給他平添了肅殺之氣。雙方見面時,他帶著人正從外面回來,據說還死了幾個,不少人受傷。

  這位名叫王山月的男子同樣受了傷,言談冷漠,只是在接過了秦嗣源的書信,又聽寧毅說了京城的情況之後,表情上才稍稍溫和一些。

  「梁山已經發了聚義令,要狼盜的人頭。不過這次是遇上了他們的埋伏,我們死了幾個兄弟,仗著對地形的瞭解才殺出來。領頭的很厲害,說是叫什麼鄭魔王。」

  「哦。」寧毅點了頭。

  「老師在信裡說了,一切聽寧兄弟的安排。所以寧兄弟不必顧忌太多,有什麼事情要做,我必全力配合。」

  「好,我有些想法,需要狼盜這邊做配合的,便不拐彎抹角了。我們人手不多,時間也不多,接下來幾天,大伙養傷的時候,我希望給大家安排一些事情,做一點言談上的培訓。」

  「嗯?」

  「另外,有關梁山的所有情報,這邊瞭解的,我全部要。」

  「……好。」

  之前沒什麼交情,秦嗣源也說了這王山月性情有些古怪,他乾乾脆脆,寧毅便也在第一時間擺出公事公辦的姿態,而不打算過多的套近乎。這樣的態度,倒像是受到了對方的認可。狼盜此時一共只有三十多人,基本上其實都屬於密偵司,一部分還是王家的家僕,加上這次過來的寧毅等人,一共四十人左右,便是目前可以動用的全部人手。

  接下來的三天,按照計劃對眾人做了一些簡單的訓練,屬於說話方面的,若是識字的,則需要掌握一些簡單的歸檔知識,這樣古怪的事情弄得大家都有些疑惑,好在王山月對這些人有著絕對的掌控,配合得還好。至於有關梁山的信息,這邊幾乎沒有任何記錄,所有信息全都記在王山月一個人的腦子裡,他便一面養傷,一面樁樁件件地說給寧毅聽,寧毅將東西記在小冊子上。

  暫時還沒有太多的交情可談,一切變成公事公辦,寧毅還是相對喜歡這樣的模式。王山月心中明顯是有疑惑的,一個外地過來的書生就這樣過來,竟像是有著明確的計劃,想要對付如今已有數萬人聲勢的梁山泊,讓他覺得不解,但秦嗣源的信函足夠他壓下一時的疑惑,看著這個京城過來的人到底想要做什麼。

  三天之後,狼盜的眾人還在山上養傷以及做訓練。寧毅、王山月、齊家三兄弟、蘇文昱與隨行的五名侍衛便一同下了山,去往獨龍崗做第一步的準備。

  寧毅穿起華服,戴起扳指,挎上刀劍,將自己打扮成一個好武且又浮華的暴發戶公子哥,在獨龍崗停留半日之後,朝三莊之首的祝家遞了帖子,代表京城一地有名的大商戶雷家過來與獨龍崗談生意。

  有關的證明皆是通過秦老、官府各方面正當渠道而來,那雷家在山東一帶的走私業中也頗有名氣。隨後一行人得到了祝朝奉的隆重接待,陪同的甚至還有祝家莊的三位公子,祝龍、祝虎、祝彪。事實上,寧毅寧立恆這個名字在梁山已經有了備案,這次過來,他冒充雷家的子侄輩,也早給自己改了名字。

  「在下雷鋒,自幼好武,闖蕩江湖數年,也小有成績。」見面之後,寧毅拱手自我介紹,「江湖人送匪號,混元霹靂手。這次聽說山東這邊不甚太平,才主動請纓過來,既做生意,也交朋友,今日得見祝家莊各位英雄,實在榮幸。」

  寧毅不過二十歲出頭,此時也沒什麼武林高手的氣勢,名字一出,眾人臉上有些疑惑,但嘴上自然客套:「原來是混元霹靂手雷鋒雷兄弟,久仰大名,幸會幸會。」

  「其實生意還在其次,最重要的還是行俠仗義,不平即鳴。這次聽說梁山匪人意圖對獨龍崗不軌,雷某自幼熟讀兵書,一直想上戰陣瞧瞧,可惜家中太過迂腐,這次北伐未能趕上,近日若有梁山匪人來攻,還望諸位務必讓雷某留下,旁觀一二,哈哈哈哈,他日必有重酬啊……」

  他雙手叉腰,一番說話,旁人臉上表情一陣紅一陣白的,尷尬不已……

  ************

  幾個人qq上問小佩,呃,劇透一下吧,她會是後期最出彩的女主之一,虐肯定是要狠狠虐的啊,但不會糾結文青綠帽的,我不喜歡那種故弄玄虛的東西,如果能用喜劇打動人,我絕不會用悲劇,當然,我的虐女主,也是喜劇的一部分,你們會喜歡的^_^

  有人還說什麼會相忘於江湖淡出主角的生活,以此表達青春,開玩笑,落在我手裡的女角怎麼可能跑得掉,真是圖樣圖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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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2 18:2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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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鳴三遍,天邊露出魚肚白時,莊子里的人已經開始活動起來。

    距離武朝南面的繁華已遠,獨龍崗一帶,過日子的全部,無非也就是生活而已。沒有太多的娛樂,莊戶們耕地勞作,村中的女子做針織女紅,農閑之時,互相串串門子,在某一家門前聚首納涼,這是武朝絕大多數農戶的日常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獨龍崗這邊,若說多一點,也就是為了保護莊子,會組織莊民們做打仗的訓練,許多時候,剽悍的民風,也就是從這些訓練中打出來的。

    獨龍崗、萬家嶺這些地方的形成,原本就類似于匪寨。先是統治一地的黑幫聚集,後來人漸漸多起來,這邊又能接近商道,新的秩序便漸漸建立起來,不再用劫掠、殺人這類竭澤而漁又會引起官府注意的方式賺錢,而是開始收取保護費,做一些灰色收入的生意。縱然也會與人開戰火拼,那也只是因為對地盤的爭取和保護,山東一地,特別是靠近梁山這邊,這些事情無可避免,而大部分的莊民,還是在情況稍微太平的前提下,回歸務農了。

    獨龍崗的地勢得天獨厚,三個莊子里也有不少作坊,雇佣莊民工作。雖然比不了大城市那般繁華和專業,但這些小工坊運作起來,一方面可以滿足獨龍崗兩三萬人的生活需要自給自足,另一方面,還能有所產出,與外界來往,獲取暴利。例如官府管制較嚴的一些鹽、鐵方面的生意,在獨龍崗這邊,則完全可以自己囤積、經營,只要做得不過分,日子還算是過得滋潤的。

    平時的務農生活,練武保衛村莊,再加上各種賺錢經商的事情,算是獨龍崗中齊頭並進的三件事。當然,最近一段時間,由于梁山的聲勢壯大,莊民的操練也就成了最重要的事情,獨龍崗上上下下,都已經緊張起來,晨起之時,便能看見各個莊民在教頭們的指揮下開始操練了。

    扈成走過前方青石道,到得谷場上時,便看見了正與莊民罵架的妹妹,她單手叉腰,笑著仰頭道︰“帶種的就過來跟我打一架!”與他爭吵的是莊中總管的兒子廖四寶,與妹妹和自己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類似的吵架,倒也不算第一次了。

    口中是吵吵嚷嚷,架當然是沒打起來。自己這個妹子從小武藝就厲害,如今長得比一般男子個頭還高,背後兩口日月雙刀,刀法凌厲,莊子里沒幾個人是她對手。廖四寶是不會跟她打的,事實上,四寶對自己這個妹子多半有意思,三娘長得漂亮,打小一塊長大的孩子對她多少都有些意思,但打她不過,也是枉然。

    幾個莊子里,年輕人中也就是祝家莊的祝彪能稍壓三娘一頭,三娘被許配給了祝彪以後,大家也沒什麼好說的。

    “好了,保四你就別跟她吵了,帶著大伙兒去操練吧。三娘你也是的,大清早的就知道吵架……”

    作為兄長,扈成過去勸一勸,雙方便給了他面子。村里人,斗嘴吵架都是常事,若是成親之後,男男女女各種葷話更是肆無忌憚,妹子還沒成親,這點上還是好的,大家也不至于吵得太過火。這一場小小的鬧劇完畢以後,妹妹跟兄長走到一邊,抬了抬下巴問道︰“那邊那是誰啊?那個……做生意的公子哥?”

    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谷場一邊,幾個人正在那兒做著簡單的運動,並非是自己的莊里人。中間的那個年輕人穿著一身漂亮得近乎炫耀的衣服,也在朝這邊看過來,雙手叉腰,屁股扭啊扭的,把身體扭得像面條一樣,顯得有些惡形惡狀,然後揮手朝這邊打了個招呼,扈成便也拱了拱手。

    “是啊,前天到這邊來的那個雷鋒、雷公子,過來談生意的。”

    “他在干什麼啊,奇奇怪怪的?听說會武功?”

    “他是說自己會,身邊的幾個侍衛還不錯,不過看起來只是個隨便跟師傅練了幾年花架子的家伙,京城那邊的大戶人家嘛。說什麼……有個外號叫混元霹靂手,估計練過幾招掌法……他過來時,說對這里要打仗了挺有興趣,還說要跟著看看……”

    “這些城里的公子,以為這里是好玩的嗎。我讓他一只手。”名叫扈三娘的年輕女子斜著眼楮看了看那邊,“不過,這個時候來,會不會是梁山派來的?怎麼把他放到莊內來了……”

    “這個倒應該不是。”扈成搖了搖頭,“昨天便跟官府那邊的人確認了,雷家的少爺,有來頭。前天就在祝家那邊砸了六千多兩銀子,都是買東西,下單子。他家里讓他來跑生意,但他最感興趣的就是打仗,不過雖然這小子在武藝上不行,說起打仗也有點渾,但家學淵源,他做生意很厲害,昨天上午在李家莊談的時候,李世叔贊不絕口。”

    獨龍崗的三個莊子,以祝家莊為首,因為祝朝奉最有大局觀,但說到做生意,李家莊的莊主“撲天雕”李應是相當厲害的。這位新來的雷鋒雷公子先後在生意上折服了祝朝奉與李應,昨天下午便又被請來了扈家莊這邊,由扈太公向他請教幾個作坊的改進方法,據說京城之類的大地方都用新辦法了,這年輕人說起生意上的事情來,也確實相當有說服力。

    “只是,說幾句生意,他就要扯到武藝、打仗上去,大談什麼梁山打過來時,咱們該怎麼辦。真是晦氣,而且說得也是一塌糊涂,我真想打他一頓,因為李世叔說他是經商上的天才,讓咱們取取經,我才忍住了。都不知道在祝家莊那邊的時候,祝彪那小子是怎麼省住手的。”

    祝家莊三兄弟中祝彪功夫最高,雖然是自己將來的妹夫,但扈成等人都知道他性格倨傲脾氣火爆,這公子哥如此欠扁,沒被他打真不容易。

    就此說了幾句,莊中武裝與經商算是兩股分開的力量,扈三娘對此畢竟不怎麼上心,轉開話題。便又說到梁山上,雖然眼下氣氛是有些緊張,但要說他們真會打過來,至少對于扈成、扈三娘這些年輕人來說,似乎又顯得有幾分遙遠。他們自小在這邊長大,也參與過幾百人的火拼,但梁山擺明造反,幾萬人的力量,傾盡全力打起來,就真的是打仗了。

    “祝家那邊的欒廷玉欒教頭這幾天回來,听說就是覺得有可能打仗了。”

    “咱們莊子的地勢好,人也不少,這幫土匪真敢打來,看我x月雙刀不斬他們幾十顆人頭!”

    “當心就是了,去年曾頭市那邊被打得可真慘,但咱們獨龍崗不是吃素的,他真要打,定叫他們知道利害。”

    兄妹倆說著這個,對那邊的富家公子等人,便不再理會了。而在那一頭,寧毅、王山月、甦文昱、齊家兄弟等人也正在一面舒展筋骨一面說話。

    “雷兄弟你說……對個姑娘感興趣,便是那扈三娘?長得倒是真高……”

    寧毅正在開始打慢悠悠的太極拳︰“我也有點失望,漂亮還算漂亮,不過看起來就像是個村姑而已……”

    面容平淡的王山月坐在一邊的木樁上,他看起來其實要比扈三娘還漂亮幾分,望著他打拳︰“這位扈姑娘武藝高強,獨龍崗上是排得上號的,她已許配給祝家莊的那位三公子祝彪,前天你們還差點打起來……我想提醒一句,這位祝公子的了那位欒教頭的真傳,在欒教頭手上都能走過上百招而不敗,你若是對這位扈姑娘有興趣,可得三思了。”

    書生文士常以風流自許,王山月家學淵源,是見得多的,這時候開口警告。寧毅一邊打拳一邊點頭︰“知道,估計跟林沖這幫人的武藝也差不了太少了,也就是……差不多霸刀莊方書常這些人的程度吧,三位齊兄,能不能打得過?”

    齊新義道︰“伯仲之間……若是方書常,我們或許還要差些……總之取勝很難,或許能守住不敗。”

    “哦,那王兄應該很厲害吧?”狼盜首領武藝高強來去如風聞者喪膽,寧毅是听過的,這樣的評價不管怎樣,看起來都能跟林沖戰成平手了,不過詢問之後,王山月卻道︰“我的武功不高,你誤會了。”他頓了頓,“自幼體弱,習武總有些事倍功半,真打起來,別說祝彪、扈三娘,就連祝龍、扈成他們,我也未必是對手……”

    “啊?”寧毅愣了愣,隨後倒也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不過也沒事,我只是好奇而已,看過之後,也就沒什麼了。”

    “為何好奇?”

    “秘密。”寧毅笑起來。他雖然對水滸梁山的事情算不得太了解,但扈三娘這個名字當然听過,據說武藝高強又漂亮又悲情,看見祝家莊時,便想來瞧瞧。只是此時見過了,倒是覺得也不過是個普通村長的女兒,樣貌還不錯,比一般女子是要自信的,也不至于太過粗魯。但真說起來,也就像是個身材高挑些的郭芙。

    看起來,沒有被那個猥瑣矮子**過、而且全家健在的扈三娘,魅力就有點不夠……

    這只是做正事途中的小小消遣,寧毅不會太放在心上。在他看來,這一次過來的時機倒是還好,從官府、黑道等方面傳過來的情報都顯示,梁山已經做好一戰底定水泊周圍的準備,戰爭可能就在這個月底便要爆發。

    在獨龍崗呆了兩天之後,寧毅也去了一趟萬家嶺,同樣以“談生意”為由見了萬家嶺紀家的家主,但說起來,萬家嶺這邊的規模跟獨龍崗比起來,大概只有獨龍崗六成左右的實力。這趟簡單的會面之後,寧毅便返回了獨龍崗,又讓齊新翰跟著甦文昱過去濟州城,聯系官府放一些簡單的謠言。

    王山月一路跟隨,對于寧毅要做的事情,卻是有些不太明白。他讓官府放的謠言,僅僅是簡單的“宋江想要與官府談判招安”,也沒有太多的操作與安排,這樣放出去的謠言,可信度是極低的,相對于密偵司,梁山這一帶的官府效率差得驚人,就算滿天下造謠也不可能動搖到梁山內部去。

    而另一方面,反倒是寧毅與獨龍崗、萬家嶺這兩方談生意的手段和計劃極為靠譜。寧毅根本是拿出了一個貫穿山東一帶的走私計劃來,獨龍崗和萬家嶺算是其中重要的一環,他們若是能夠保證道路暢通,再與京城商家結合,就能獲得很大的利潤,甚至于一部分商品都能在獨龍崗、萬家嶺做加工。這個計劃甚至能夠隱約往北拓展,若是打通呂梁山,還能越境進出遼國,以鹽鐵茶葉等物的經營牟取暴利。

    王山月家學淵源,對于有些事情是否可行,稍作思考就能看出來。幾天之後,他都有幾分懷疑,這寧毅是不是真的跑過來想做生意。住在獨龍崗的客棧里時,他也就直接問了出來。

    “若是有心對付梁山,就該集合周圍所有的力量,獨龍崗、萬家嶺,乃至周圍的大小寨子,眼下都可以聯合起來。你已經準備好官府的身份證明,這幾天,為何只談經商,不談對付梁山?等到真打起來,可就沒這個機會了……”

    幾天的時間里,除了走動獨龍崗與萬家嶺兩處,王山月便基本都在說梁山上各路英雄的信息供寧毅歸納,這天夜里將這疑惑說出來,燈光之中,一邊吃花生一邊整理信息的寧毅也就拍了拍手。

    “沒到時候啊。王兄也知道,獨龍崗這邊,雖然洗得白一點,但他們對官府也沒有好感,或者說,誰他**都知道官府是個什麼德性。武瑞營之前跟梁山開過戰,敗得很沒面子。過來的時候康駙馬和秦相都跟我說過,逼著他們出兵不是不行,但頂多也就是集合兩萬人,打一次。大家都惜命的情況下,哪怕是最好的狀態,武瑞營兩萬人,加上獨龍崗、萬家嶺湊個一萬五六……哪怕一共湊到四萬人吧,都不想出力,還是沒有意義。”

    “那照寧兄這樣算,武瑞營一定會惜命,獨龍崗、萬家嶺被逼到極處或許會打,但那樣一來,意義也不大啊,如果說他們被打到剩下幾千人,就算拼命,也拿不下梁山。與其讓他們被各個擊破,若是能壯壯聲勢,保持眼下的局面,豈不還好一點?”

    “我不要僵持,我要打散梁山。”寧毅搖了搖頭,望向王山月,隨後在旁邊一張小地圖上點了點,“萬家嶺、獨龍崗只要不是第一時間被擊破就行,這兩處地方,都是他們自己經營的家,打防守,他們一定會出力的,我只要他們有來有往,守上十天或者半個月的時間就成。”

    “十天……半個月?”王山月皺著眉頭,“能扭轉局勢?”

    “也許能滅梁山。”寧毅笑了笑,“周圍已經沒有其它很大的勢力了,借勢肯定是要的,我沒空等到他們打濟州,所以目前來說,這應該是唯一的機會。當然……我的把握也不是很大,見步行步吧。”

    王山月在那邊想了半晌,萬家嶺、獨龍崗這些地方,是莊民身家性命所在,要守肯定是能守一段時間的。但……梁山眼下已經膨脹到五萬余人往六萬去了,憑著他們這十幾個、頂多四十幾個人,十天半個月的時間扭轉局勢覆滅梁山?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麼……

    “那……接下來我們還要準備些什麼?”

    “其實沒什麼了。”寧毅閉上眼楮想了想,搖了搖頭,“文昱那邊的謠言已經放了,你的人應該也快要過來,現在……也就是等著開打,而唯一要保證的是……”

    他笑了笑︰“打起來的時候,我們得在莊子里面……”

    王山月想了想︰“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起身出門之後,他才搖了搖頭,狼盜縱橫此地,好人惡人都聞風喪膽,但對于梁山,他也是一籌莫展。而眼前這件事、這個人,委實讓他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與難解。

    僅僅是六七天的時間,對于這個人的觀感,很難說得清楚。面對外人時,他看起來有點亂來,但又確實在某方面鎮住了場子,而當大家獨處,他又一直在整理自己這邊說出來的梁山情報,與他之前有的信息做對照和修改,安排旁人該做的事情,爭分奪秒、一絲不苟。他的年紀看來比自己還年輕,但那個時候給人的觀感,卻又一種讓人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他曾在爺爺、老師那些人的身上,見過這樣的氣勢。自己這邊……能夠看出來他在認真做事,但看不出他到底想的是什麼。

    當京城的信息傳過來,說有人將來負責梁山事宜時,他曾經想過對方會怎樣處理此事。例如調集官府、軍隊的力量,將水泊附近的勢力合縱連橫之類的,事情必然瑣碎而艱難,局面龐大,但仍然要解決,持續的時間肯定也是很長的。但眼下的事情,不曾在他任何推測里出現過。

    他確實有安排了需要官府、軍隊配合的事情,動用的是自己身邊的人,因為在這里呆了一段時間,才有可能真正讓軍隊和官府動起來,甚至也安排了如果事不可為的後續。但這些在他的計劃中卻並非中心,他似乎並不想過度的強迫軍隊與官府出來對付梁山。而不過七天的時間,手頭上能動用的只是四十幾號人,他就準備直接面對梁山了。

    打仗以後,如果呆在莊子里,梁山攻破獨龍崗,是不見得有機會逃走的。

    估計也就三五天,可能就要有戰事開啟,接下來,仿佛只剩下等待。一時間,王山月都有些懷疑起來,自己要不要在這個時候就做下有可能把命陪在這里的決定,雖然老師寫來的信函上確實讓自己全力配合這人的行動……

    他想著這些,微微有些疑惑,倒是並不知道,就在他離開房間後不久,一道黑影在外面的黑暗里走,然後敲響了寧毅房間的窗戶。

    五月二十三,夜黑如墨。從後往前看,距離那場並不難猜、似乎也沒什麼懸念的大戰,僅有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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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五章 屏息等待(下)

清晨,獨龍崗前方小市集,客棧前的空地上。齊家三兄弟中,齊新義、齊新翰正在空手切磋,印證武藝,齊新勇監督著幾名跟隨而來的侍衛蹲馬步,店小二趕著幾隻小雞從旁邊過去,另一邊,衣著華麗的寧毅正一邊默念“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一邊在做跳躍運動,由於對他這種運動覺得有種羞恥感,眾人都躲他躲得遠遠的。前方道路上,莊子裏的教習正領著晨起的莊戶走過去,欒廷玉拿著手中的八角混銅棍,朝這邊看了一眼,目光略作停留後便轉開了。

  
      做完那樣特立獨行的廣播體操之後,他坐在客棧前的桌邊喝茶與想事情,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畫了畫,王山月出來時,在前方打了一套拳,收氣之後,過來坐下。
  
      寧毅坐在那兒,靠著椅背,正以富家公子哥的形象在仰頭發呆,王山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之後,問道:“雷少爺,你在想什麼呢?”
  
      “在想今天該不該出去走走……”
  
      “嗯?不是要等在這裏嗎?”
  
      “亂七八糟的事還多啊。”寧毅歎了口氣,然後坐直了身子,手指敲打了桌麵上水漬畫出來的簡單地圖,“不過還是不去了……鄭彪。”
  
      “嗯?”

  
      王山月皺了皺眉,看寧毅一眼,又看看桌上的簡陋圖示,但這樣的情況下,其實是看不出什麼東西來的:“那個……鄭魔王?”
  
      “昨晚應該又屠了一個小寨子。接下來應該是在烏雞山那邊,武瑞營如果出動兩三千人,就能把他包了餃子,不過為大局計還是算了吧……”
  
      “為什麼不?”王山月攤了攤手,“大戰之前,讓武瑞營打一場小的勝仗。也有其必要,何況這鄭魔王武藝高強,他一直帶人在周圍殺來殺去,隻會漲梁山的聲勢。”
  
      “都是些四五十人,最多上百人的小匪寨,不服梁山,被他挨個平過去。現在被他打的隻有四個,估計也刮不了多少油水。還是等等吧,等他多殺點人。手頭上油水也足一點的時候,再讓武瑞營出動掃了他。要不然這幫當兵的,打個勝仗沒有好處,積極性也不會太高的。另一方麵,也更加能讓獨龍崗和萬家嶺這些人知道梁山的心狠手辣。”寧毅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過,鄭彪武藝高強嗎?”
  
      “很厲害吧。”王山月點了點頭。

  
      “以前沒怎麼覺得啊……”
  
      “雷少爺認識他?”
  
      “哦,有過幾麵之緣。”寧毅點頭,“年前在杭州的時候,還跟他師父發生了一點小矛盾。”
  
      王山月看著他,沉默片刻:“後來呢?”
  
      “後來鄭彪的師父就讓他弄死了。”
  
      “嗯,包道乙。”

  
      那邊練武的齊新義齊新翰走過來。在旁邊坐下,插了句嘴。王山月呐呐無言,寧毅舉杯喝茶,回憶著杭州的情況:“我隻知道他想替老包喊冤。差點被砍死,後來幾次見到我,就沒什麼好眼光,長得有點像隻螃蟹吧。再後來城破被俘。他給抓了押解上京,應該是過江寧的時候被救走的。我對他印象也不是很深。”
  
      當初在杭州時,身邊的大多都是劉西瓜、陳凡一類的人物,陳凡當街刺殺包道乙,一個人打幾十個差點成功,哪怕是霸刀莊的總管劉天南,“袖裏乾坤”的外號寧毅也一直覺得很拉風,恐怕也是能與包道乙放對的高手。對於包道乙這個弟子,大家就都沒怎麼上心,或許武藝上不比包道乙差多少。
  

      當時他給包道乙喊冤鬧事,出言太過激怒了劉大彪,少女在金殿上拔刀砍人,若不是方百花、鄧元覺這些人的出手,估計這鄭彪也就被砍死了。對此寧毅是聽說過的。
  
      對這樣的交情沒什麼好留念的,就算真見了,也不會兩眼淚汪汪。回憶一下,寧毅好奇起王山月的身手來:“左右無事,王兄若有空,你我不妨來搭搭手,切磋一番如何?”王山月稍稍遲疑,隨後也就答應下來。
  
      然後兩人就打了一架,彼此挨了一拳幾腳之後,多少便有點失望。
  
      寧毅的武藝主要來自各種花招,搏命時的狠辣,以及陸紅提教的那些陷阱式的功夫,這時候點到即止的正式切磋,其實發揮不了多厲害的身手來。而另一邊,王山月領導的狼盜在這一帶頗有惡名,但武藝也隻是高出此時的寧毅不多。打完之後,每人拿了個雞蛋敷臉上的傷,對於彼此身手,想必是更加疑惑了。
  
      不過,這幾天雖然都是公事公辦的交流,還談不上多少私誼,但兩人之間,一些話還是可說出口了。王山月麵容疑惑:“雷少爺的功夫……也不算太高啊……”
  

      “我練武練得有些遲了,沒有從小練起。靠頭腦吃飯嘛。”
  
      “我自幼體弱,小時候家中請來師傅教我習武,也是為了讓體魄稍稍強些,後來真練起來,也練不到太厲害上去。”王山月表情淡然,但對此明顯有些不甘。

  
      寧毅道:“那小弟倒是奇怪了,這樣一來,狼盜是如何在這邊闖出偌大名頭的?”
  
      王山月的眼神便冷下來了,起身準備離開:“殺人靠的是狠,吃起人來,他們就都會怕。”
  
      寧毅皺了皺眉:“真的吃人?”自來之前,秦嗣源便說了這王山月性情有些偏激,認識以後,他也大概了解了這點,隻是對於狼盜吃人的傳聞,還一直有些不解。在杭州之時,方臘麾下的軍中也不乏凶神惡煞之人,各種惡劣的傳聞都有,但真會將吃人作為樂趣或者揚名手段的,那就一個都沒有了。
  
      聽他說起這個,王山月冰冷地瞥了他一眼,片刻,轉身離開:“往後你有機會知道的。”

  
      眼下這個小團體內部的私下交流,對於隨之而來要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影響。夏日的蟬鳴聲聲中。小市集來去的客商卻是隱隱的少了許多。獨龍崗的三個莊子氣氛緊張,但這樣的年代裏,除了最上層的一些人,其實普通民眾也不容易預料到將會發生的事情。白日裏訓練,梁山可能打過來的說法也在傳,但大夥兒的心中也都還懷著僥幸,希望隻是一時的敏感。
  
      這中間,倒也不獨是莊戶,就連扈成、扈三娘這些年輕人。雖然已經在做準備,心中還是希望著事情不要發生的。倒隻有祝家莊的三公子祝彪,整日裏都在期待著戰事的到來,準備要給梁山眾匪一個好看,不時到校場上與莊中厲害的年輕人切磋。頗有種“我的大槍已經饑渴難耐了”的感覺,他武藝高強,一時間倒也將祝家莊的備戰氣氛帶動起來,一幫年輕人摩拳擦掌,士氣頗高。

  
      這樣的氣氛裏,跑來做生意的雷鋒公子偶爾穿插其中,卻是與三個莊子的武裝防衛不怎麼搭噶的微小存在了。對於三莊來說。這位雷公子過來,是背負著家裏生意的任務的,在獨龍崗盤桓的時候,帶來的其它手下也還在周圍采購各種東西。這兩天,便也有一輛輛的大車過來,都是在附近買了的各種貨物。
  
      雖然口頭上說對生意無所謂,但這位雷公子。其實在做生意上反而很有一套。而他口中唧唧歪歪的行俠仗義,男兒何不帶吳鉤之類的話。就純屬不知天高地厚的扯淡了,對於排兵布陣,他一竅不通。雖然過來的前兩天口中豪邁地說著,這邊可能要打仗,他要圍觀、插手之類的話,但是接下來看見莊內氣氛肅殺,有時候就會有點疑惑地問:“不會真的要打仗吧?”旁人自然能看出來,這才是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幾個莊子裏有各自的防禦體係,這些他是接觸不到的,但許多時候還是能在校場邊津津有味地看莊民操練。由祝朝奉引薦之後,這位江湖人送匪號“混元霹靂手”的雷鋒雷公子甚至主動要求與欒廷玉欒教頭切磋。
  
      交手幾下,被打得東倒西歪,欒廷玉為人不錯,下手是極有分寸的,幾次點到即止的交手,能夠讓對方明白差距也就夠了。在不屈不饒地挑戰了幾次之後,這位雷鋒公子也表示:“今天拉肚子,可能來的日子不長,水土不服不在狀態,欒教頭武藝果然不錯,改日再行切磋。”
  
      這樣的比試之時,祝龍祝彪等人牽著馬從旁邊過去,旁邊圍觀的還有恰巧路過的扈三娘,目光之中,有些鄙夷,但更多的是無聊和無奈。因為這位雷公子在生意上確實厲害,最近幾天據說給莊中小作坊提了些意見,負責管理生意的總管對他頗為推崇,祝朝奉也很重視這點,對他少許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爺脾氣,也就可以忍耐了。甚至三兄弟中的祝虎對他還頗為客氣,有時候會跟他說起莊裏跟其它山匪打仗的故事。
  

      “……三個莊子,態度不同,但目前來說,也算是有個數了。”旁人目力難及的間隙間,寧毅也會跟王山月、齊家兄弟等人說起得到的信息,縱然一直談生意,許多東西在這其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祝家莊為主,那位祝朝奉祝莊主是最強勢的,他一定會打,要保證獨龍崗在自己的手下,也是祝家莊的力量最強。跟我談生意的時候,他喜歡聽的是莊子在他手下發達起來的遠景;扈太公比較保守一點,他喜歡安安樂樂的過日子,看兒孫滿堂,能好一點當然是好的,但不見得迫切。扈家莊跟祝家莊的關係也最密切,祝家莊打,他們一般會跟。至於那位李莊主……”
  
      寧毅皺起眉頭:“‘撲天雕’李應,莊上總管叫做杜興,外號‘鬼臉兒’,這兩個人……咳,聽說年輕的時候很能打,不過這個李應反而是對生意、大勢最熱心的人,我談生意,他很喜歡,談京城、各地的發展大勢,他更喜歡,自己也有各種見解,審時度勢……骨子裏就有點隨波逐流明哲保身,這他媽算什麼江湖人啊……”

  
      這兩個人寧毅知道他們最後是上了梁山的,這時候當然不好說自己未卜先知。不過單是從這些人的性格上,就能看出些許端倪來。
  
      “杜興看起來倒是很忠義,不過李家莊跟梁山是有聯係的,去年聽說跟梁山發生一些矛盾,是病關索楊雄通過杜興的關係,讓李家莊出麵講情。當時曾頭市的事情剛剛發生,祝家莊退了一步。這事情不大,古龍崗跟梁山相隔不遠,都是黑道,說起來各種矛盾摩擦很正常,也不止這一起。但是如果真打起來,對李家莊就得先有個心理準備……”
  
      寧毅這幾天雖然在武藝、韜略上表現惡劣,但能夠以生意經就簡簡單單的將莊子裏幾個首腦折服掉,再從中推導出各人的性情、立場,這份本領也委實驚人。獨龍崗的備戰氣氛中,王山月就看著他這樣子迅速瓦解掉了祝朝奉等人原本在心中的些許警惕。
  

      他本是外人,但一來幾天時間裏,莊子裏的好幾個作坊都受了他的指點,二來他眼下是雷家的少爺,若是在這邊出了事,雷家固然滅不了梁山,但若是出現最壞的情況,獨龍崗真的守不下去,他在這裏出事也算是對梁山的一種報複。由於這樣的心理,祝朝奉等人沒有刻意地要讓這位雷少爺離開,而是在安排了人作陪以後,隨便他在這邊留下,發表幼稚的戰爭言論,隻要不觸及獨龍崗這邊的防禦情況便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燥熱與壓抑籠罩的獨龍崗,各人都在做著最重要的備戰之事。而按照各方麵收集到的情報歸納,梁山之上,必然也已經有了同樣的興奮與狂熱。兩邊七八萬人都被卷入、籠罩起來的大局裏,這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書生就像是隱藏在了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黑暗之中,靜靜地等待著他想要等待的東西。在知道他曾經幹掉過包道乙的事情之後,王山月偶爾也會覺得這一幕令人脊背生寒,看他這樣成竹在胸,莫非真有可為?

  
      對王山月來說,如今讓他有著些許猶豫的,也就是這一項。狼盜的三十多人已經押著大車小車的貨物來到獨龍崗,預期中的戰事如果開始,跟這名叫寧毅的書生入場,也就是把命壓上去,沒有反悔的餘地了,他經營狼盜數年,如今背負的也並非隻有自己的性命。老師的書信與命令在前,他也隻希望開戰之期能稍微遠一點,多一點時間來考慮清楚這個局。
  
      然而梁山沒有給眾人太久的時間,雖然一開始就有許多人感到了預兆,當他忽然到來時,還是令得參與者的心中,陡然的一沉。
  
      景翰十年夏,五月二十五,傍晚,霞雲彤紅時,白馬、銀甲、背負鋼槍長弓的騎士出現在了夕陽當中,在兩百步外搭箭、挽弓,朝著獨龍崗外的小市集不急不緩地射了三箭。前兩箭射飛了市集外守著的莊丁的帽子,第三箭穿著一封戰書,砰的釘進寫有“獨龍崗”三字的牌匾上。
  

      騎士掉轉馬頭,緩行而去。寧毅當時正站在外麵,饒有興致地看完了這一幕,咂了咂嘴,轉身回客棧。縱然之前並沒有見過,他也能夠大概猜到對方的身份。
  
      小李廣——花榮!
  
      還不到晚上,梁山將伐獨龍崗的事情便已經傳開,小市集上混亂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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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4 18:08:10
第四〇六章 臥虎將行
   
  彩綢招展,旌旗獵獵,水泊梁山聚義廳外大軍集結,氣氛肅穆,殺氣沖天。

  「……當今武朝之世,上有奸臣當道,下有貪官作惡,士族豪紳,齷齪勾結,欺壓良善,天下之人,積怨已久,方有豪雄揭竿並起,南有方臘,西有王慶,北出虎王,今我梁山豪傑於此聚義,替天行道!以伐天下不平——」

  一層層的台階往上,中小頭目一排一排,依次而站,看著「替天行道」的大旗獵獵而展,聽著上方聚義廳中檄文的聲音慷慨而出,迴盪於空中。眾人都能知道這聲音來自於誰。「加亮先生」吳用,字學究。

  曾頭市之後,梁山這一年來的發展大勢,皆操於此人之手。儘管也有朱武、席君煜等眾人配合,但到得眼下,吳用在梁山的聲勢已是一時無兩。外界甚傳其再世諸葛之名,而此時居於梁山寶座上的宋江宋公明,因其仁義,也時有人以劉玄德喻之,劉備與諸葛亮的組合,也在某種程度上,提升著整個梁山的氣勢,引得許多綠林人士趨之若鶩。

  「……今,梁山附近有兩地,一名獨龍崗、一名萬家嶺,獨龍崗三莊,祝、扈、李,萬家嶺紀家,勾結官府為富不仁,欺壓鄉里怨聲載道,眾人苦之久矣!我等數度相勸,其人猶不悔改……」

  那聲音慷慨迴盪,事實上,與其說這一戰是專為獨龍崗、萬家嶺,不如說是梁山接下來,對著整個天下最猛烈的一次搖旗。一年多以來一直蓄勢待發的梁山,在眼下的實力確實是有史以來的最高點。如果說當初梁山打曾頭市還頗為吃力,一年多以來的再次正式出兵,對上加起來都不如曾頭市強大的這兩處時。沒有人會覺得這一戰會有什麼問題。

  此時一戰,只為檢驗梁山實力,而打完之後,水泊周圍大小區域便能真正連成一片,梁山的聲勢便會籍著這一戰如蛟龍入水、鯤鵬展翅,直接進逼鄆洲、濟州等地。此時武朝北伐正處於最關鍵的時刻,附近的武瑞營則早在梁山人手上吃了虧,無力攻伐,梁山也正是抓住了這個最好的時機。終於出手。

  在梁山養精蓄銳了這麼久以後,積蓄的力量,不止是可以攻伐獨龍崗這些地方,甚至於真的攻打濟州等地,眼下都可能將之打下來。

  只要朝廷再有一年半載無力顧及。梁山的聲勢,便能膨脹到與當初的聖公無異。這是眼下在梁山之中的眾人,多少能夠看得見的遠景。

  臥虎將行,便有精氣狼煙。在這已達巔峰的氣勢之下,聚義廳中各種英傑濟濟一堂,在檄文讀完之後,便由吳用開始分配各人職司任務。每分配一人,便發下令箭令符,森然肅殺,井井有條。

  萬家嶺並非此戰中心。領軍統帥以「雙鞭」呼延灼為首,「九紋龍」史進為副,朱武為軍師,其下高手有「金槍手」徐寧。阮氏三兄弟,「丑郡馬」宣贊。「井木犴」郝思文,「毛頭星」孔明,「地火星」孔亮,「雲裡金剛」宋萬等人,率軍馬八千餘人。

  而由於這次戰爭的意義更大於難易程度,對上需要重視的獨龍崗,梁山此次以宋江為首,吳用為軍師,幾乎已是精銳盡出了。

  「大刀」關勝!「青面獸」楊志!「霹靂火」秦明!「行者」武松!「急先鋒」索超!只這五人,在梁山之上,身手便是數一數二的,率領前軍先行。

  而中軍以宋江坐鎮,吳用跟隨,其麾下打頭的便是「豹子頭」林沖,「黑旋風」李逵,「花和尚」魯智深,「小李廣」花榮,「雙槍將」董平,「沒羽箭」張清,「病關索」楊雄與「拚命三郎」石秀等人。

  後軍坐鎮入雲龍,朱仝,穆弘穆春等人。軍隊加起來有幾近兩萬人馬,在戰書下後,要以碾壓之勢,朝著獨龍崗殺去。

  戰船載著大軍,離開水泊之後,方才準備兩路分兵。預備分開是在萬家嶺與獨龍崗之間一個名叫將軍嶺的地方,眾首領在山間聚集,漫天紅霞捲起,宋江將軍隊交託給呼延灼,舉起酒碗。

  「此戰只是我等聚義之始,此後再取鄆洲、濟州,替天行道,伐天下不義之人。戰事,眾位兄弟多費心了,打完之後,我等再來此地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只望誰也不要落下!」

  「定不負公明哥哥所托!」

  「他們那種莊子,我們過去,便要殺他們個屁股尿流!」

  「可能還來不及打便投降了!」

  「哈哈哈哈……」

  眾人應和聲中,黑旋風李逵舉起酒罈,哈哈大笑:「那還用說,公明哥哥……我們兵強馬壯啊——」

  笑聲之中,漫天遍野的旌旗與士兵,舉起手中的刀兵號呼,剎那間,殺聲震動大地。

  如此的朝氣,隱約的,就像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始,至少在這一刻,站在山上首領間的席君煜,是這樣想的。

  從蘇家出來以後,落草為寇,於他而言,像是完全放棄了以前的生命,找不到歸宿,然而漸漸的,他才發現他是走到了一個新的世界裡,這個世界,比之之前的江寧城,商人之間的些許狡詐、心機,大了不知多少倍,什麼事情在這裡都有可能做到,縱然不久前在江寧受了小小挫折,他心中還是覺得,那片地方太小了。

  他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鐵甲如潮,蔓延開去……

  同一時刻,獨龍崗的呼聲,就顯得有些單薄。

  「哈哈,那幫傢伙終於他媽的來了!是時候讓天下知道我獨龍崗祝家的威名了!」

  身騎駿馬,手揮鋼槍,祝彪在校場上的哈哈大笑雖然豪邁,但真正應和的人,是不算多的。對於獨龍崗的莊戶們而言,這樣的戰爭無論如何都是無妄之災。大家為了守住自己的家全力戰備,但不見得都有高昂無比的戰鬥意志。眼下的三個莊子,大夥兒都在行動,肅殺又忙亂。祝家莊這邊,欒廷玉看著弟子的興奮,面容平靜,這樣的狂熱有助於接下來的戰鬥,但在他的心裡,其實是有些忐忑不定的。

  梁山……很強大了。

  去年曾頭市被攻擊的時候。他離開祝家莊,前去相助史文恭,便已見識到了梁山當時的高手陣容。曾頭市後來被屠殺,他一人之力,無力回天。身受重傷瀕死,傷勢稍好之後,其實是不想再回來祝家莊的。

  只因為在當時他就已經看了出來,梁山膨脹以後,與獨龍崗這些安於一隅的小莊子寨子,必有一戰。梁山這一年的發展,也正好印證了他的想法。但是當戰鬥的氣氛真正匯聚起來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回來了。

  然後……事情便真的來了。

  獨龍崗,或可守一時,然而想要跟梁山耗到對方不再想打的地步,很難。

  但儘管如此……他握緊手中的八角混銅棍。睜開眼睛……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

  獨龍崗完全動員起來時,外面岔道口的小市集上,寧毅正坐在屋頂,手上拿著一串瑪瑙手鏈。看著不多的商旅行人們慌慌張張的趕著離開,情況從昨晚開始就是這樣。到了今天,其實已經快走光了,就連客棧的老闆,此時都已經打算躲進莊子裡了。

  整個小市集,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副相當荒涼的景象,除了他們這幫人,便只有三莊的莊戶偶爾為了防禦奔走來回。

  王山月在屋頂的另一側看著這一幕,他沉默許久,寧毅在那邊開了口。

  「王山月,不過來聊聊?」

  往日裡彼此聊天都帶著分寸與節制,王山月比寧毅大得一兩歲,按理說他應該稱呼「王兄」,但這時候寧毅語氣雖然淡然,但也夾雜了正式與嚴肅的意味在其中,王山月看過來一眼,片刻:「聊什麼?」

  寧毅在那屋簷邊站起來:「你這兩天一直在考慮的事情,我以為你會先開口,但你不問的話,只能我來說了。」

  「我在考慮什麼?」

  「四十個人對五萬,要說我很有自信,我就是在騙你。計劃往往也趕不上變化,但你有什麼想法,可以現在問。」寧毅道,「這些話,若是進去再說,就真的會要人命了。」

  他看著那邊如女子般俊美的男人,王山月目光冷冷地望過來,就那樣過了好久,緩緩地開了口。

  「我……不奢求萬全之策,既然你把命押上,我就問一句,這麼異想天開的局面,你真的覺得有成功的可能?」

  「有。」

  「那我跟了。」王山月點了點頭,「其它事情我們進去再說。」

  他說過這兩句,不再開口,寧毅原本是準備了一些說法的,這時候倒也有幾分訝異,隨後搖頭笑笑。

  「……那好,該做事了。」

  不久之後,祝家莊口,祝朝奉指揮著莊丁構築防禦時,看見那位雷少爺在管事的帶領下朝這邊過來。

  「祝老闆!」

  「雷少爺,你還沒走?」

  「怎麼走啊,十多車貨在外面,現在大家鬧得沸沸揚揚的,萬一路上被搶了怎麼辦,何況我們江湖兒女……」暴發戶少爺雙手叉腰,朝周圍看著,「祝老闆,梁山人到底有多少啊,鬧得這麼大?」

  祝朝奉面容複雜:「具體有多少,我們也不清楚。」

  「唬人的吧……祝老闆你們這邊三個莊子,光能打的就有一萬多人,有什麼好怕的……別怕,我雷家也是有關係的,剛才我就寫了兩封信,一封給鄆州梁知府,一封給武瑞營的張統領,他們一定會出兵的,到時候三面夾擊包了梁山那幫人的餃子。我們江湖兒女,當然要守望相助,有什麼需要的,祝老闆你開口,我才到這邊打開局面,你們獨龍崗、萬家嶺我是保定了的……現在我也不好走了,一邊是梁山那幫傢伙殺過來,另一邊好像有個叫什麼鄭魔王的在殺人,我十多車貨,祝老闆,我最近住你這裡,沒問題吧?」

  祝朝奉心中想著什麼鄆州、武瑞營會來才怪,但這時候能多給梁山一點壓力都是好事,表面上自然大喜,答應下來給他在莊子裡安排院落:「……兵凶戰危,雷公子千金之軀,還望不要亂走就是,祝家莊必護得雷公子安全。」

  江湖上闖了莫大名號的雷公子仍舊一臉糾結:「居然真的遇上打仗了……咳,我是說,能參與一下也好,祝莊主若有需要的,一定不要客氣……哦,我那些貨裡還有些是金瘡藥,等到打起來可以拿出來用……」

  於是在五月二十六這天下午,過來經商的雷家公子一行人,便進到了祝家莊內圍的院落裡住下。此時是戰爭時期,祝家自然也有些防範,但四十餘人安安分分的,沒有動作,唯有那位雷少爺偶爾會在侍衛與莊丁的陪同下跑到外圍並不敏感的地方去看看。

  祝家眾人多少已經習慣了這位雷公子的存在,偶爾也會拱手跟他打招呼。而雷公子在最初的忐忑過後,對於祝家的防守又有了信心,隨後便開始繼續發表各種不靠譜的防守意見了,例如當梁山軍隊攻來,就讓人佯敗,將梁山匪徒引入山谷窄道用火攻之類的,可惜獨龍崗附近沒有這麼理想的窄道。

  五月二十七,梁山的軍隊出現在獨龍崗附近,到五月二十八這天上午,開始發起進攻。寧毅不再出現在戰場上,而是靜靜地呆在院落裡,以旁人傳來的信息推測戰事的發展和結果。

  相對而言,已然陷入這等局勢當中,王山月這邊反倒沒有了任何顧慮。他注意著事態的發展,偶爾會自己去到莊子外圍看戰事的進行,同時也在猜測著這個把命押上了的叫做寧立恆的傢伙到底打算做點什麼。而眼下發生的這場戰爭,即便在許多年後想起來,都令他有些唏噓不已。

  在這之前,他在山東一地已經盯了梁山好幾年,看著它在混沌的局勢裡一步步發展壯大。景翰十年夏的六月初,它已經發展到有史以來的巔峰,對局獨龍崗的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沒有多少懸念地走向了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方向。儘管獨龍崗在開始的幾日裡也曾奮力地與其拼到了幾乎平手的位置上,但隨後一切都在預期中的急轉直下,甚至於許多人都看到了那可能是屬於戰敗的頹喪的灰氣。這一切,直到那個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院子裡玩他的瑪瑙手鏈的年輕書生的終於出手。

  然後,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場詭異而可怕的……人性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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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5 18:18:37
贅婿‧正文 第四七章 惡念東升(一)

夜已深,獨龍崗上殺聲沸騰,不能平靜。.

    祝家莊與扈家莊之間的道路上,一撥撥的廝殺還在進行,扈三娘騎著馬沖向前方的一撥梁山士卒,將這隊人前方的頭領鎖定為目標,晦暗的光芒里,曰月雙刀與對方手中的鐵錘踫撞在一起,身側跟隨的莊戶掩殺而上。

    直到將對方殺退,她也不知道那將領到底是誰。

    黑暗之中,她已經接近祝家莊的東門不遠,眼看著側面的道路上,又有一撥梁山人舉著火把殺過來。只見當先那將領一匹青驄戰馬,高冠長髯,手持青龍刀,她心中一沉,對方已經掩殺而至!

    “小姑娘,就該好好呆在家里繡花!兵荒馬亂的!出來作甚!”

    長刀怒斬。扈三娘一咬牙,揮舞雙刀迎上去。

    之前雖然未與此人照面,但幾天的仗打下來,梁山那邊一些將領的名字還是會听人提起。這“大刀”關勝據說乃三國關雲長之後,一口青龍刀在戰陣廝殺罕逢敵手,乃是梁山之中最厲害的頭目之一,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應付得了,廝殺片刻,著莊戶朝祝家那邊退去。

    交手十數回合,已經在這場戰陣上耗了許多體力的扈三娘招架得有些狼狽,但好在已經接近祝家的門樓,對方不敢再追,橫刀立馬,看著這幾百人進去莊內,才揚刀回走,趕去支援其它的地方。

    獨龍崗上的戰斗,此時就是這樣一撥一撥的在打。雖然哪一邊加起來總人數都有上萬,但獨龍崗一帶多是盤陀路,道路曲折,有寬有窄,但即便最寬的地方,也打不起那種大規模的陣地戰,每每是一名將領率領兩三百人,頂多五百人在莊子之間沖殺,這樣的廝殺中,將領的武力,便顯得尤為重要起來。

    這是六月初一的凌晨,扈三娘在莊門附近稍作休息,便在莊民的帶領下準備進去見祝朝奉,途中經過一個院子時,看見那個穿著爆發公子哥衣服的雷少爺正在門口伸懶腰,看見她時,沖她有禮地笑了笑。看他一派悠閑的樣子,三娘懶得搭理他,這家伙估計還以為這邊佔了上風吧,雖然自己也希望是這樣,但若是不是……他就會知道錯了。

    人家是富家公子,過來做生意的,自己這邊也沒辦法苛責,只是心中稍稍想想而已。隨後,也看見那公子哥身邊長得很像女人的那個隨從走了過來,拱了拱手,與她擦肩而過。

    情況麻煩啊……王山月心中想著。

    戰事已經進行三天,至少在表面上,情況還維持在彼此僵持的狀況上。梁山人馬一開始還吃了些小虧。獨龍崗地形復雜,外面的道路逢白楊拐彎才能找到正路,地形方面在一開始給對方造成了一些麻煩,但很快被破解掉。

    當然,就算能夠找到路,獨龍崗這邊的人還是在地勢上佔了上風,他們畢竟熟悉周圍,每每一些依托地利的襲擊也能給對方造成些麻煩,最初的時候,甚至還戰敗、抓捕了梁山好幾個中小頭目,盡管自己這邊也有折損人手,但對于士氣還是有幫助的。可惜……

    如果說梁山眼下是以堂堂之師的氣勢穩扎穩打地壓過來,獨龍崗這邊,應該算是使出渾身解數才勉強保住自己不敗了,這些事情……打累了的他們,應該也有所察覺了……

    而且……這邊還存在李家莊出工不出力的問題,撲天雕李應,是在首鼠兩端地看風向吧……

    王山月皺起眉頭,朝著此時仍舊沒有動作的寧毅那邊過去。

    *****************

    “我軍,已掌握大勢了。”

    戰場外圍樹林邊的空地上,吳用看著遠處映上天空的一簇簇光芒,搖著扇子笑著說道。一旁,膚色黝黑、眼如丹鳳的宋江走過來,背負了雙手︰“此戰戰局,軍師不是一開始便預料到了麼。”

    吳用以扇子指著那邊︰“如今才能看得更清楚些,一旦我等壓至莊邊,他們便再難有地利。我軍勝券早握,如今不過是盡量少死些人,多看看對方掙扎的丑態罷了,哈哈。”

    說話聲中,一撥士兵已經回來,持著兩把板斧的黑旋風李逵半身是血,笑著過來︰“痛快,殺得真痛快!公明哥哥,軍師,我們什麼時候破他莊子?”

    “鐵牛勿急,再過幾曰便行。”

    “到時候必要殺了這幫廝鳥全家!”

    說著這事,便又有些人回來,如今一撥一撥人派出去,吳用這邊也有以實戰練兵,為接下來梁山擴張做準備的想法。至于獨龍崗反正是要被滅,早幾曰晚幾曰都是無妨,待奪了獨龍崗上的錢糧,這邊騰挪的空間便更大。練兵與保存實力兩不誤方是正道。

    這一次回來的,卻是索超與楊志、林沖三人,之前索超與楊志在莊外合斗祝家莊的那名教頭欒廷玉,交手二十余回合,對方穩穩守住,竟然只是退卻而不敗,隨後林沖趕來,看見兩人可能被引入莊子旁邊的埋伏,連忙示警,三人這才一道回來,說起那欒廷玉,倒也有些佩服。之前交手,自己這邊甚至“霹靂火”秦明都是敗在他手上然後被俘,這幾天的戰斗里,連退關勝、花榮、林沖等人,委實厲害。

    眾人說道︰“這倒也是條好漢。”

    “破莊之後,他若識相,能善待秦兄弟等人,倒不妨留他一條姓命。”

    “若不降便讓他吃我一板斧,砍了他的腦袋!”

    *******************

    這邊眾人縱然退了,也未曾顯出頹廢之色,而在祝家莊那邊,當欒廷玉手持八角棒進入莊門時,眾莊戶也是一陣歡呼,紛紛道︰“方才那幾人可了不得。”“什麼青面獸、急先鋒,皆是梁山之上大將。”“欒教習差點便將他們抓了!”“太厲害了!”

    眾人的呼聲中,欒廷玉也是笑笑,舉起手中沉重的八角混銅棒示意一下,目光垂下來時,才閃過一絲厲色,而手臂,在眾人看不見的陰影里,微微顫抖。

    可惜,沒能抓住那兩人……恐怕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這幾天的時間以來,他全力作戰,也是將自己逼在了最巔峰的水準上,連敗對手,甚至擒拿頭目三名,但即便是這樣,加上弟子祝彪等人的奮戰,情況仍舊不見得有所好轉,壓在心頭的緊迫感,只是越來越重了。

    一路進去,看見廝殺了半晚的祝彪染著鮮血興高采烈地回來,打了個招呼。下馬之後,幾名孩子蹦蹦跳跳地過來遞給他酒水,還拿毛巾跟在他後面替他擦盔甲上的血,他知道自己身上血腥很重,喝了一碗酒打發孩子走了。回到居住的院落里,身上的疲乏與怒氣才涌上來,他進了房間,將沉重的混銅棒放在了牆邊,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凶戾。

    若是真抵不住這幫人……他想著曾頭市的情景,再想起梁山最近喊的替天行道以及宣傳的獨龍崗罪狀……老實說,他在這邊生活了這麼久,山東一地,馬幫、黑道橫行,曾頭市也好、獨龍崗也好,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肯定是沾過的,偶爾跟別人起沖突,也不見得自己這邊有多干淨。然而梁山的替天行道?就憑梁山上種的幾畝地,養的幾只豬,這幫家伙又要替天行道又要大碗酒大塊肉,那些酒肉從哪里來的!?

    但是遇上惡人,怎麼說話,是沒有用的,那幫人面目可憎也好,正義凜然也罷,總之是要殺進來屠掉莊子,搶走東西。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戰上幾天,梁山那邊的匪人當中,高手太多,自己幾乎隨時都要被逼到底限上去。這樣衡量著自己的力量時,門外傳來敲門聲,祝龍叫他出去吃些東西,他將身體的疲憊壓下去,站了起來。

    雖然想要休息,但莊中的士氣,還得靠他撐起來,不到可以放下不管的時候……

    *****************

    深夜畢竟對于掌握地利的獨龍崗眾人有好處,這夜打到此時,便不再來攻。但到六月初一清晨,戰事再度開啟,此後,六月初二、六月初三,心理上的恐懼和疲憊終于出現在了莊戶的身上,不論這邊的民風如何,又經歷過怎樣的鍛煉,作為莊戶來說,打起仗來,心理素質終究是比不了梁山的兵將的。

    大大小小的教習,祝龍祝虎祝彪這些人或多或少的也都受了傷,欒廷玉身體負傷,但猶在支撐,至少初三這曰看來,身手還沒有明顯的下降。不過李家莊的出工不出力已經變得明顯,祝、扈二莊出莊迎戰也已經更加謹慎起來,甚至已經準備防守各自的本莊。這樣的情況下,王山月的情緒,也已經到了緊張的高點,因為一旦兩個莊子不能守望相助,或許就代表著情況已經惡化到了某種程度。

    在院落里看見寧毅時,也會看見他坐在那兒想事情,手中的瑪瑙手鏈,如同念珠般的一顆顆撥動著。但大部分的時間,他還是會呆在房間里,有時候燈光徹夜不滅。六月初四這天上午,梁山眾人又攻了過來,王山月看見他出去走了一圈,回來時臉上還帶著二世祖的笑容,但一進入院子,神情便回到了嚴肅之中。就連狼盜的眾人都能看出他的情緒也在緊張,下午的時候,他坐在庭院里,一面想事,一面將手鏈的瑪瑙珠放在耳邊一顆顆的撥動,王山月過去問道︰“事態已經到這個樣子,你打算什麼時候做你的事?”

    “我再想想。”他回答道,然後回去了房間里。

    寧毅確實在想。

    坐在房間里的黑暗中,看著手中的珠光滾動,情緒有些復雜,卻也不純是為了緊張。從四月底席君煜等人殺入甦家到現在,時間過去得並不長,此後發生在他與檀兒、與小嬋、與雲竹、與錦兒之間的各種事情,北上、運河之上的變故,再到汴梁,接著過來這邊……時間過去得似乎並不長,但確實發生了很多事情。而眼下就要做的,他不見得有把握,不過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以後,這一次像是他第一次以這種手段,主動地準備去傷害人。

    這一次,可能將是純粹的惡意與效率、純粹的傷害和掠奪,如同他最初開公司時一樣。以那樣的手段來打仗,會不會成功,如果順利地擴大起來會變成怎樣,他也沒有把握,但事已至此,也就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再悠閑地去思考了。

    臨近傍晚,仗還在打,他走出房間,手鏈如念珠,王山月過去時,他說了一聲︰“王兄,三位齊兄,馬上,我們去拜會一下祝莊主。”

    王山月挑了挑眉︰“攤牌了?”

    “差不多,另外,按照之前說好的,把第三輛車上的那些筆墨紙硯都拿出來,晚飯早點吃,困的稍微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可能沒得睡了。”

    同一時刻,祝家莊外,八角混銅棍擋開大刀,欒廷玉正在與關勝等人奮力廝殺。

    包扎了傷勢,同時也拜會了祝朝奉的扈三娘走出祝家大廳時,看見了一路過來的幾人。她是為了保證祝、扈兩莊可以呼應而殺過來的,微微有些疑惑,拉莊戶過來問了一下,對方才說這幾人特意過來拜會莊主,說是有重要事情商量。扈三娘心想他們可能是看出了獨龍崗的頹勢,想要逃跑了,真是……

    一時間,她也想不到什麼諷刺的心情,因為對方的出糗,對于自己這邊來說,可能就是全莊被屠的噩夢,或許在打不過的時候扈家莊還可以投降,但梁山為了各種物資錢糧而來,他們也不一定會放過這里的人。

    不久之後,祝家正廳里,寧毅向祝朝奉出示了所有有關朝廷和自己身份的證明文告。祝朝奉目光嚴峻地盯著他。

    再過得一陣,天色入夜,進入戊時,祝家莊關押囚徒的院子里,被抓來的梁山兵將們剛剛開始吃飯,一群莊戶進來打翻了他們的碗筷,將一共五名頭領以及兩百多梁山士兵押了出去,到旁邊一個更大的院落廣場上蹲下。

    自戰事開始,這些兵將因各種理由被抓之後,祝家莊這邊並未太過虐待對方,因為一旦事不可為,或許還能有講情的余地,不好把事情做得太死。幾名頭目神色桀驁,不肯蹲下,但周圍莊戶都已經手持刀兵把守起來。過不多久,又有些人入場,每人手上持了一把做工頗好的軍用手弩,在這邊是屬于非常奢侈的武器。

    眾人的前方留了一大塊空地,再前方都是房間,點起了燈燭,里面已經有人。

    氣氛委實有些詭異,眾人沒有說話,隨後,一個看來極其有錢的富家公子拖著兩把椅子,帶了幾個人進來,走向場地前方的時候,他看了看那邊點起燈燭的房間。

    “都準備好了?”

    “好了。”

    旁邊一個長得像女人的男子冷冷地點頭回答。

    富家公子點了點頭,走進來時,順手指了指五名頭領,言辭冷然︰“秦明、黃信、鄧飛、曹正、孟康,先把他們拉到後面去。”

    他說完這話,秦明等人想要說話,幾把手弩立刻指在了他們頭上。富家公子也不看那幾人,徑直到正前方,將兩張椅子砰砰兩下擺好了,站在那兒,容色冷漠地拱了拱手。

    “打擾大家吃飯,抱歉了。我簡單點說,在下雷鋒,江湖人送匪號混元霹靂手,京城過來,也就是一般說的朝廷鷹犬,我不是什麼好人,過來是為了滅梁山。今天晚上要做點事情,大家不用擔心,我會告訴大家怎麼做。”

    他這話說完,人群里已經隱約想起“”的聲音,一陣竊竊私語,輕聲低罵。富家公子用手揉了揉額頭,同時也動了動手指,跟在旁邊的兩個人去到人群前頭,讓一個被抓的梁山兵丁起來,坐到椅子上,那兵丁左右看看,目光桀驁,富家公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別擔心,我做得很慢,你能跟上。”

    他環顧了周圍︰“就一個問題,我要滅梁山,你可以不可以把你知道的梁山情報都告訴我?”

    這個問題問得很坦率,一問出來,人群里便有人在諷刺地嗤笑,名叫雷鋒的富家公子只是誠懇地看著眼前的男子,這男子愣了一秒鐘︰“嗤……”

    富家公子拿過旁邊的一把弩弓,挪到他腦袋前面的同時順手扣了扳機。

    “知道了,下一個。”

    聲音響起,鮮血飛濺,尸體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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