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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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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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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3 07:27:06
《贅婿》正文 《水滸》一段小結


     首先第四集應該會改個名字,從「盛宴開封」改成「野火」,這是小事。

     然後說說水滸梁山這段。

     就我來說,寫文章會有個習慣,情節不是我的,我不寫。但是情節如何成為「我的」,標準是能夠理解某一個形象,然後在腦內可以塑造,可以代入,然後可以以我的方式將感覺任意傳遞出去,通常我寫東西之前,都會有這樣一個消化過程。

    如果要打個比方,通常會有一些同人文——我以前看過一些,通常都不喜歡,因為動畫片的痕跡太重了,作者為了心中屬於動畫的東西,放棄了自己的東西,例如列出一些什麼「梗」之類的,讀者看了以後,完全想起的是動畫片,他們覺得有趣,但實際上,這不是寫書的方式。

     當然,這也僅僅是我的個人好惡了。

     我對水滸並沒有個人的感受或者偏見,真的沒有。因為在這之前,我根本沒有完整地看過一遍水滸傳,零零碎碎的觀感當然會有,當通常也是正面的,我喜歡武松、喜歡魯智深、喜歡林沖、喜歡扈三娘。在最初佈下水滸的線索後,面對第三集的時候,我曾經考慮過要不要出現一個會武藝的劉西瓜,因為在當時還有一個選擇,就是當寧毅北上時,我或許可以寫寫扈三娘,而當時已經有了紅提,如果再有西瓜,三娘就有點多餘了。

     最後我選擇了西瓜。

     然後在水滸的情節真的要寫起來的時候,我惡補了一陣水滸,是為了將人物真正的消化,線索弄清楚。每一個角色的心理活動,我必須把握清楚,因為譬如說寧毅殺宋江。我不光要代入寧毅,還要代入宋江,我要把自己當成是宋江,確定他的心中有著最大的恐懼……寧毅的一番嘮叨,很多人以為我是在對讀者宣揚些什麼。譬如虛無主義的善惡觀,無善無惡什麼的,其實不是的。其實寧毅所說的是:拿出善惡來,我殺你,拋開善惡,我今天也一定要殺你。他的神神叼叼,是為了給宋江以最大的恐懼感和踐踏感。當一個人對自己的生命都無法以理論去爭,就是連話都沒法說的時候,那是對那個人最大的踐踏。「我殺你,請你理解。」

     所以,在消化的過程裡,我遇上很多心理障礙。秦明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感受到宋江的「義氣」,然後納頭就拜的?扈三娘在全家被殺而後被逼婚的時候,書裡寫的是「感到頭領義氣深重……」她到底是怎麼感受到的?

     一般人評論水滸,會說扈三娘毫無個性,又或者說施耐庵對女性有輕視什麼的。評可以這樣評,但是我要寫,心裡不能這樣代過。每個人的心情必須是有因果而且儘量合理的,一旦寫到了,我得自己代入這個角色去說話,我得看清楚他的性格是如何而來的,我只能儘量合理地腦補。譬如扈三娘,她家人被殺,未婚夫被殺,祝家莊被屠,她所認識的人在她面前全部被殺。她或許以前是一個比較張揚的女人,這個時候,她也被嚇破膽了。我只有看到一個在諸多惡行面前被嚇破了膽的古代女性。這條線才走得過去。

     然後很多人的心情都必須腦補,努力地讓這些人物被我「理解」。我最初還是有想過「收」一些人的。但是後來,當我真正去理解的時候,情節倒是發展成了這樣。這中間倒是有不少書友將之歸結於香蕉對水滸有偏見什麼的,真沒有。也有些人會衡量我的好惡,其實我的好惡固然有一部分在其中,但真沒那麼重要。我的腦子裡有一個世界,我固然可以去推動他,加入一些東西,看它如何演變,找出有趣的演變方式,但我從不因為自己的好惡而亂變,水滸的這一段,更多的是在放任自流的推演下,讓他們自己發展的過程。

    然後,看一本書,代入一個角色,固然可以很爽,或許也可以很放鬆,如果代入寧毅,更可能有一種大殺四方的快感——如果讓大多數人感覺到了,就是我的成功。但在這其中,有些東西,是我在現在看到以後,想說一說的。

     我們是弱者!

     這句話很重要,所以我再度重複一遍:我們!是弱者!

     我慣常去寫一些美好的東西,但我所描寫的世界,衝突、很殘酷。因為我自己看到的,就是這麼殘酷的,殘酷得不講道理。宣揚世界的美好,對於我們做事,沒有意義,有意義的只是我們能夠尋找到美好的東西。但美好的東西,都是脆弱的。寧毅的手段狠辣,因為有些好的東西,已經被打破了。

     村上春樹有一句話是:當強壯本身成為道德,強壯必將被更強所打敗。

     有一些書友,信奉虛無主義的善惡觀,以為這個世界就是沒善沒惡,只有利益和屁股的,我並不喜歡這樣的東西。但事實上,虛無主義這種東西,當一個人接觸到很多社會訊息,無力辨別也把持不住自己內心道德的時候,很容易出現,而且他還讓人覺得自己很高明。但事實上,這個人生階段通常與中二沒什麼區別。

     我們是弱者。為什麼?事實上書友當中有不少恐怕還是本身很有力量的,或者在社會上風生水起的,但即便是這樣的人,如果僅以強壯作為衡量的標準,更強的永遠存在。但世事若真的無善無惡,強者欺淩弱者,或者就真的不需要理由了。

     世事殘酷,所以美好才顯得彌足珍貴。有些東西,不是過家家,而是需要你拚命去爭取和保護的。而在這世道中,我們都是弱者,我們手中的東西,可能被奪去擁有的美好,可能得不到保障。如果有一天,有人踐踏過來,法律能夠完全保護你嗎?現在誰家裡出事,找的都是關係。打個比方,一個億萬富翁,你得罪了他,人家花錢花關係殺掉你,或許能夠很輕易地把事情擺平。全世界都有這樣的例子。在一個虛無主義善惡觀的世界上,人家想踩你就會肆無忌憚地踩你,真正能夠保障你的, 能夠讓強壯的人不至於肆無忌憚的,能夠使人與人儘量平等的,是道德觀。

     而就我所見,越是身無恆產,越是處於社會底層的人們,反而對於道德觀、善惡觀,越是輕視。但反倒是走得上一點的,能多少有所敬畏。我並沒有走上去,我也跟大家一樣處於底層,而當我寫出這些東西的時候,我感到的是恐懼。

    有一天被逼到極處的人只能拿起槍到街上殺人,只能到幼稚園裡去殺孩子。就好像馬家爵殺了自己的同學,有一天這樣的事情或許還會降落在你我的頭上,遭了厄運,無處可去,走投無路惡向膽邊生。梁山的人,也類似於此。

     但唯一能夠保護你我的,反而是道德與善惡觀。道德與善惡觀以真正人人平等的方式厘定每個人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什麼,它未必是學雷鋒,而是給所有人一個平等的束縛,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而法律無論如何森嚴,都是有層次的。對於弱者來說,我覺得更該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世道之中或許是有惡的理由的,但所謂世道,就是我們每一個人組成的一個整體,我們無力,但我們是組成的一部分,十三億分之一而已,我們都是這惡的一部分。

     呵!我總是想不遺餘力地說說這個,我們可能成為水滸,卻未必能成為高俅。而一個社會,在底層崩潰之後,往往也就將迎來上層崩潰。古往今來五千年,我們都是自己玩死了自己,上層其實未必不知道這樣的事態,這幾年越來越大力的對道德的提倡,學雷鋒什麼的口號,批判喜羊羊太暴力……這種宣傳未必有力,很多時候我們看到的只是諷刺,但或許也只是出於矯枉必然過正的規律。

     若處於宋朝,我們或許什麼都做不到,等到社會秩序僵化崩潰,人不如狗。但我們現在確實處於一個幾千年未曾有過的新時代,原因在於,大家都讀了書了。讀了書,會發出聲音,上面接收到,會引起改變,這個改變將是緩慢的,而不是激烈的。所以我總是想說,我們不要學雷鋒,我們只要說話就可以了,對對的事情說對的,對錯的事情說錯了,從不說到說,這中間就會是一個巨大的跨度,社會會好起來。

     其實這些東西,我原本打算在整本書寫完後再說。呵,在我的構想中那將是一個長篇大論,題目叫做《贅婿總結:給我所愛著的和憎恨著的我們》,當整本書寫出了一個時代的面貌,說清楚了一個世道為何衰落,我們為何要反抗,為何要爭鬥為何要愛國,又說清楚了到底何謂愛國之後,或許那篇東西會更有說服力一點,但是忽然看見一些虛無主義的善惡觀,又讓我忍不住想要先說出一些東西來。

     這是一些既務虛又務實的東西,但看過了,其實可以忘記它。它務虛的一面在於,我認為那樣可以改變世界,只要大家都說話,就能改變世界。而務實的一點在於,我不提倡大家學雷鋒,我只是希望人們可以為善惡開口而已,如此簡單。但大家當然可以忘記這些,我僅僅希望,當大家爽過、輕鬆過之後,能留下一絲的恐懼。

     ——我們是弱者。

     梁山人的惡,當然有一部分是世道的原因,有貪官污吏的原因。如同林沖,被逼到那個程度,只能造反,以他的血仇而言,對於仇人的報復,理因是無上限也無下限的。但他無法去到京城與高俅同歸於盡,無論是做不到或是不想死,都可以被理解。而在寧毅這邊,也有著同樣正當的理由。因為當事情真正降臨到某個人身上的時候,剩下的就只有反抗了。如果道理說得過,請說道理,如果道理說不過,就請用力反抗,而反抗,必須這樣激烈。

     這是我的《水滸》, 我只保證我曾誠懇地理解過它,有些人會認為跟他理解的不一樣,有些人認為我就是喜歡魯智深,那都是大家的自由。也有書評區的人認為主角作為一個現代人應該去包容古代人,宣揚什麼普世價值什麼的。如果說有人想要殺你全家,不管是殺光了還是只殺了一半,在這個事實之後,你願意跟他宣揚普世價值,包容性地原諒他,那也是你的自由,不關我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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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三九章 升官發財 喜大普奔

秋日初臨,夏天的氣息在汴梁城中還沒有完全斂去,黑雲密布時,嘩啦啦的下起雨來。

    對于此時汴梁的百姓來說,忽如其來的暴雨掩蓋不了城內熱烈而沸騰的情緒。這段時間里,最令武朝震動和歡喜的消息,來自于北方。

    北伐勝利,童貫二十萬大軍破燕京,燕雲十六州收復大半,遼國將

    消息傳來之時,兩百年來的屈辱和夢想,終于露出第一線曙光。對于汴梁民眾尤其是儒家學子們來說,不啻是普天同慶的大喜。在這樣的氣氛里,相對來說東面水泊梁山匪人的落敗,幾乎便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國運昌隆,時來天地協同力,這等情況下,國朝兵鋒所向,區區匪眾自然望風而潰,不值一提。

    由于破梁山的重要性遠低于破燕京一事,消息傳來之後,並沒有大肆的宣揚開。事實上,梁山一事的消息傳來,還在燕京事態之前,但由于其中的某些關節,處理它的程序暫時押後,再後來‧‧‧‧‧‧就沒有多少宣傳的必要了,只要有燕京之勝,其余的事情都將是錦上添花,黯然失色。

    也是在這樣的氣氛下,甦檀兒領著一種甦家人,帶著快三個月的孩子,來到汴梁。

    一行人住進寧毅之前買下的院子里,稍作打點之後,首先拜訪的還是右相秦嗣源一家。對于秦家人,她其實還沒有雲竹與秦家那般熟悉,但秦嗣源、秦夫人等人對寧毅本就重視,帶來的孩子也成功地打開了“外交”的突破口,此時快三個月大的小寧曦身體健康,頗為可愛,秦夫人見了喜不自勝,又說這孩子聰慧,想收他做干孫兒,讓甦檀兒多帶孩子過來玩。

    秦家人對寧曦的喜愛‧自然有一部分是來自于寧毅,這一點不言自明。但孩子的榮耀原本就與母親是連在一起的,作為寧家長子,將來繼承寧毅衣缽‧挑起寧家、甦家的擔子不在話下。對他的每一分贊譽,也都是夸在甦檀兒的心坎上。而在這些家常之後,由芸娘單獨給甦檀兒說起寧毅的消息時,也進一步說明了秦家人為何會對寧毅如此重視的理由。

    從這邊過去,一個月的時間大破梁山,殺得梁山幾萬匪人授首、投降。對于誰來說,這都是夢幻一般的戰績‧寧毅的這番復仇,既快又狠,仿佛一過去就伸出擎天巨手‧將整個梁山拍翻在地。對于女子來說,這也是真正可以依靠的一家之主的氣勢,但同樣作為務實之人,甦檀兒自然也能明白其中的凶險。屋外下起大雨,房間里馨黃的燈火中,她听著芸娘的說話,那些傳來的那些情報,伸手捂住嘴唇的同時,也紅了眼眶。

    “他、他沒有受傷吧?”

    “放心‧听說不曾受傷,此次全憑他在背後運籌帷幄,只是如今梁山一眾匪首還在逃竄‧不知道全數截下還需多久,但想來以立恆的手段,不久便會有捷報傳來……”

    “他手段凌厲‧會被當成匪人的眼中釘的,宋江他們‧‧‧‧‧‧遲早要盯上他。我只盼他無事了‧‧‧…”檀兒坐在那兒,笑著流眼淚。

    芸娘在一旁笑著說了幾句,又道︰“最近啊,府內最振奮人心的事情,便是梁山之事了。我家老爺每每拍案稱好,若非燕京局勢緊張′許多事情迫在眉睫,這事情原本是要傳開的‧‧‧‧‧‧”

    “終究是燕京之事比較重要吧‧‧‧‧‧‧”

    “燕京‧‧‧‧‧‧”芸娘笑望著檀兒‧片刻之後,搖了搖頭,輕聲道︰“消息在外人听來或許可喜,不過我家老爺說,那就是一群混蛋做出的一堆混賬事,哪里比得過立恆功績半點。不過此事尚屬機密,檀兒不是外人,但也不要與旁人多提便是……”

    汴梁城普天同慶的氣氛里,芸娘與檀兒隨口提起此事,有些無奈。而在此時的秦府又或是整個都城當中,極少數知道內情之人說起此事,未必有著如旁人一般狂喜的情緒。如同秦府後書房一帶,密偵司的內部。

    此時成舟海已經離開,在這邊處理事務的就是堯祖年、紀坤、覺明和尚、聞人不二等人。偶爾若有人給房間里中的堯祖年、覺明和尚送詩會的帖子,慶祝燕京歸復,這兩位汴梁文壇、社交圈都頗有名氣地位的人卻大多有點興趣缺缺。事實上,在他們說起來時,都道若是成舟海還在,說不定要破口大罵,甚至于把房間里的茶具砸掉一半。

    而其實在有關燕京最初的消息傳來後,一向有涵養的覺明和尚就曾一拳砸在身前的茶具上,幾乎將一套紫砂茶具全部砸碎,那碎片嵌進他的手里,鮮血一直往外流,身上與憤怒同時起來的,便是他以前身為皇族的氣質。

    出世也好、入世也好,對于這等人來說,總有些事情、有些情緒,無法擺脫。而在之後的各種消息陸續傳來時,眾人才能從中穩定住情緒,只是在偶爾嘆息一聲︰“總是一件好事。”

    大雨降下時,相隔千里之外的北方,也正有一人,在噩夢之中,重復著燕京事件的一切……

    黑暗中,亮起在眼前的,是如同煉獄一般的光。夜色中古老而黑暗的城池,殺伐之聲沸騰著傳出來……

    從床上忽然驚坐起來時,郭藥師的額頭上,已是一身冷汗,光芒昏暗,外面嘩啦啦的下著雨。他從床上下來,披起衣服,咬著牙關,心中又經歷了那天的一切。

    五月中旬,郭藥師終于獲得童貫、劉延慶的首肯,率怨軍之中的六千精銳,與劉延慶的直屬配合,奇襲燕京。根據他對遼國的了解,整個計劃認真而嚴謹,先頭部隊成功潛入城內,破開城門,在古都燕京之中,展開混亂的廝殺。

    遼人與金國打到此時,軍隊已無心鏖戰,特別是當武朝軍隊忽然殺入遼都,如天兵而降,給眾人的信號便是遼國命數已至。最初的順利當中‧郭藥師心中大喜,派人令蕭太後速降。而劉延慶這邊也是大喜,宣布待大軍入城,不封刀。對于童貫、劉延慶等人來說‧對遼戰爭的連番失敗,需要一場大勝,而軍中將士也需要更多的激勵,這樣的命令,出自劉延慶的口中,也出自童貫的豪邁。

    “童某領兵,沒有其它的‧將士用命,舍身為我,我便絕不虧待眾將士!”!

    這樣的命令之下武朝軍隊的秩序逐漸亂掉,開始在城內燒殺。郭藥師心中大駭,與這邊交涉,但隨即被駁斥︰“遼人百年來殺我武朝多少人,藥師,你才歸我武朝,不清楚這中間怨仇之深,此事你不好多言的,當心言多必失。總之事態已定,讓將士們發泄一番又能如何嘛。哈哈哈哈……”

    遼人雖然已屬強弩之末,但北方一地男子多少還有尚武血性,第二天,燕京之內反抗逐漸變強。蕭太後雖是女流但性情卻也強悍,借此機會向城內豪族發血書哭陳,隨後反奪城門,不是驅趕武朝軍隊出城,反倒關閉城門要與武朝軍隊同歸于盡,一戰到死。這樣的戰局中,郭藥師等人事實上仍舊佔據上風但原本預定率大軍過來的劉興世部隊,卻一直未至。

    戰事的第三天北院大王蕭干率大軍殺回燕京,挾著舉城怨氣,以哀兵之勢將郭藥師等人殺退出城。此時怨軍尚有力量一戰,郭藥師本是名將,也一直等著劉興世一部主力到來,他知道一旦潰敗之勢形成,必然萬劫不復,勸劉延慶直屬的幾千人與他同抗蕭干,哪怕且戰且退,主力到來之後仍能一戰。

    那邊點頭答應,然後與蕭干兵鋒一觸,整個軍勢便轟然垮塌。郭藥師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些武朝精銳爭先恐後地逃亡,而這樣的逃亡同時拖垮了怨軍的士氣。蕭干一部當時也確實士氣如虹,相當可怕,擋在前頭的怨軍便如同巨浪之下的沙堡,只抵抗了片刻,隨即一敗涂地。郭藥師此時還試圖組織起有序的潰退,以為自己保存下力量,然而零星的抵抗最終只是為武朝軍隊取得了潰散的些許時間。而在戰陣之上,當他再度面對那位可怕的北院大王,幾乎被對方斬于劍下,是眾多老兄弟護著他一路逃亡,僥幸未曾被抓。

    劉興世的主力數萬人此時才遲遲趕來,眼見著友軍已經潰散,這幾萬人同樣被一路追殺的蕭干打散。再後方的童貫知道敗勢已呈,干淨利落地沒有選擇頑抗,而是掉轉軍陣,一路回撤,保全了整個北伐軍。

    整個戰事中,怨軍的六千余人到回來時,僅余千人,加上守住本陣的兩千余人,原本投誠武朝的八千兄弟,如今只剩三千了。武朝軍中一片推諉、尋找責任,按照那幫文官的說法,戰後尋找敗陣之因,下次才能打勝。這樣的喧囂中,對怨軍童貫則只是安撫了幾句,擱置一旁。

    郭藥師原本以為這幫家伙將要拿怨軍來背這黑鍋,但童貫這邊手段卻是漂亮。大戰一敗,立即聯系了女真人,也不知答應了什麼條件,之後金人發兵,長驅直進,破燕京,燒殺劫掠之後,將一座殘城轉手交給武朝。當郭藥師真正反應過來,童貫已將燕京大勝的消息發回南邊,開始宣揚這不世之功了。

    對于怨軍的處置,這天大雨之中,方才有聖旨到來︰“‧‧‧‧‧‧有郭藥師常勝軍一部,于攻燕京一役,戮力向前,立下大功,今特封郭藥師為武泰營節度使,另加封……恩賞……賜‧‧‧‧ˋ‧欽此——”

    大量的恩賜與頭餃,此時擺在了郭藥師的面前,在郭藥師怔怔的眼神中,同樣升官發財,攬了這封賞一職的劉興世笑眯眯地過來,與郭藥師親近一番。這天晚上,常勝軍中擺開宴席,劉興世與郭藥師喝得爛醉才走,對于大軍北進之中自己的拖延,劉興世表示一直很內疚,但也詳細地解釋,武朝軍隊就是沒那麼快。而此時大家都有封賞,升官發財,他才有臉過來見郭藥師,並且道聲抱歉,同時誠心誠意地說,武朝那邊都將郭藥師當成好漢子看的,打仗有一手,厲害!

    對于劉興世而言,這或許是對郭藥師示好的最佳態度了。

    送走了劉興世以後,天空晦暗,雨還在下,郭藥師拿著聖旨,站在帳篷之外,看著大雨降下來,淋在自己的身上。身邊還幸存的兩個老兄弟知道他最近一直為燕京之敗耿耿于懷,過來安慰一番,又道︰“這是好事嘛,總算放下一顆心了,接下來咱們可以再招兵了吧。”

    “童樞密那邊,還是有良心的,總算沒有忘記咱們‧‧‧‧‧‧”

    兩個人這樣說著,喝醉了的郭藥師紅著眼楮看他們,拿著那聖旨逐漸抖起來,咬緊牙關,想要往雨里扔,但終于沒敢。他重重地揮了揮手,看著雨幕中的黑暗,伸手指了好片刻。

    “咱們五千多弟兄啊,我原本、我原本帶著你們‧‧‧‧‧‧”他口中喃喃地說著,終于在雨中落下淚來,壓抑著吼了出來,“王!八!蛋

    那聲音回蕩在雨幕里。

    這一天,是武朝景翰年的七月十三。同樣的時候,南方千里外的鄆州戰家坳,梁山的三千余人正沖下山坡,朝獨龍崗人扎下的營地洶涌而

    遠在山東,寧毅並不能第一時間知道北方的情況,他暫時也並不感興趣。從睡夢中醒來,心頭有幾分疲累,有一些小小的身影在那個夢中永遠地向他道別了,縱然知道夢里的東西多是自己一廂情願想來,但這時候,仍舊不免被淡淡繾綣的情緒充斥了腦海。外面還是大雨,但天已將明,由于這等大雨之間不好趕路,眾人只好在路途上的驛站中做了歇息,而兩百余人腳程有快有慢,第一批有車有馬的三十余人算是走在前頭,其余人也得在後面找地方落腳。

    寧毅離開馬車,是驛站的後院,他睡得沉,眾人甚至沒有叫他。大雨的檐下掛著孤孤單單的燈籠,大雨落下的黑暗里,驛站其實也已睡去了,有的隨行人便在這簡陋的驛站廳堂或是檐下找地方睡下。寧毅走上二樓找地方坐了,看著這夜雨吹著清涼的風,等待著祝彪等人醒來與他說說這次過去將要遇上的綠林高手和各種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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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5 07:27:02
第四三九章 傾盆大雨 暮色天光

大雨還在下著,天空陷入黑暗。往日里的這個時候,天應該要開始亮了,但仿佛是夏日里最後一場雷雨的延續,此時的整片天地,仍舊陷在夜色的昏暗里。寧毅坐在二樓的欄桿邊,看著起來的人在下面忙碌地準備早飯,祝虎走過來時,寧毅問道︰“祝二哥,大概還有多遠?”

    “安平縣、黑牛崗一帶的話,若是騎馬全力大概還要半日路程,但這樣的天色,路便不好走了。那邊都是山路,道路破舊,這種大雨天,若是陷在半道,恐怕更費時間。”祝虎大概知道他的心情,又道,“而且若只有十幾人二十人騎馬先行,就算此時過去了,怕也意義不大。”

    “這麼厲害?”

    “這一片向來是強豪聚集之地,綠林人、走單幫的,竹溪往安平一帶,周圍幾個寨子都挺凶,走鏢的若不是有背景一般也不從這邊過。獨龍崗的名字倒是可以在這邊用,但若是起了什麼大的爭端……”

    寧毅皺了皺眉︰“比梁山還厲害?”

    “呃,這個……”

    寧毅此時說話之中,自有一股威勢,是隨著心情而來的。祝虎有些不太好說,但隨即就見寧毅搖了搖頭,笑了出來︰“呵,開玩笑的,是我想岔了……”他心中惦記著陸紅提的情況,畢竟已經將緊張感提到最高的程度,但隨即便轉過彎來。

    祝虎也便笑道︰“比梁山自然是比不過的,只是如今軍隊為止,那一片龍蛇混雜,眼下更是狀況混亂,貿然過去的話,也怕有意外。”

    “兩百人夠了嗎?”

    “難說。”祝虎搖了搖頭。“問題是不大了,但到了那邊,便是綠林的地方,獨龍崗的名字可以用,立恆打散梁山、官府的名聲也可以用,那中間,有怕的有不怕的,但難說有沒有什麼想出名又不要命的家伙。那外號‘萬里獨行’的吞雲和尚想來為官府通緝,但在這一片。仍舊是風生水起、人見人怕的高手……”

    寧毅點了點頭,過了鄆州州界,竹溪、安平幾個縣本就荒山多,也是綠林人士聚集之地。只是這些人又不同梁山,他們一小撥一小撥。軍隊不是不能剿,但一剿對方便散了,軍隊一走人家又回來,如果要將短期目標定為打散這些人,意義根本不大,反倒只會激起民怨。這本也是山東兩路的特殊生態。寧毅就算領了兩百人進去,也不能說就能橫行霸道。何況因為大雨,兩百人還沒能聚集起來。

    只是這樣的大雨之中,山東這邊又不富庶。自己一行人倒是可以暫時避雨在這破舊的驛站中,已然受傷的陸紅提。又能到什麼地方去避難、躲雨?她一個人攪起那麼大的綠林風雨,之前追殺眾人,固然可以挑了落單的就殺掉,看來威風凜凜。但她畢竟也是只身一人,為了避免被人找到。又得提起多大的警惕來隨時隨地的戒備?寧毅這樣想著,對眼前的這場大雨,心中也不免焦慮。

    過得一陣,雲層後的天色微微亮起,驛站之中的粥飯、饅頭也已經熟了。寧毅等人在驛站大廳里吃著東西,再跟祝虎、祝彪等人說起安平縣那一帶的情況。

    “這些人中間,武藝最厲害的怕還是孫立、林沖、史進、陳金霞、陸文虎、吞雲和尚這些人,孫立、林沖等人先不說了,陳金霞、陸文虎這幾人本就是齊魯一地的大豪,在大名府也是赫赫有名。陳金霞外號‘鐵拳’,听說成名的功夫在手上,但也擅使大刀,別看他名字像個女人,實際上身形高大魁梧,武藝剛柔並濟。在這一帶能有這麼大名頭的,恐怕比之欒教頭,也未必有差。”

    祝虎說著對安平那邊的了解︰“至于陸文虎,听說十八般武藝皆會,什麼兵器都使得相當厲害,當初他在山東一地以武會友,打出莫大的名聲,死在他手下的人不少,但佩服他的也不少。他與陳金霞在這一帶,主要還是名聲好、武功高,又未被官府所惡。這次出面,怕也是想籍著梁山覆滅,出來做點什麼事情。老實說,那位陸……陸前輩能在這些人的合圍下屢次逃脫,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而吞雲和尚在這一帶就算得上惡名昭彰了。這人武藝高強出手狠毒,在山東一地結仇無數。除了手底下的人命,他還常污女子的貞潔,大名府一帶富商、官員家的女子多有被他看上後綁了強暴的,海捕文書不知發了多少,但他手下光是捕快就殺了不下二十。他行惡這麼些年,還能不被抓住,便沒有多少人敢再去惹了……”

    寧毅點了點頭︰“因為這些人過來,所以,零零總總的其它綠林人,也都聚過來了……”

    祝虎道︰“那‘快劍’林奇的弟子就不少,周圍認識的人也多,像是什麼齊雲寨的綠林匪人,五花寨的人,安平一帶的鐵牌樓、火拳幫大概都在湊熱鬧。官府的人他們不是不怕,但真要直接壓下他們,也不容易。哦,鐵牌樓那里還有個當家,叫做姚武柳的,煉鐵線拳,手下功夫厲害,綠林之中稱他‘五柳先生’,安平一帶,屬他的勢力最大。在安平殺人,等于是不給他面子,這人加入之後,也是一個大麻煩。”

    寧毅一面听,一面喝完了自己手邊的雜糧粥,扶著額頭想了想︰“也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不管怎麼樣,她一定要沒事……”

    “要不要派人回去通知其他人,還有……武瑞營的幾位將軍?”齊新翰說道。

    “都可以。”寧毅點頭,隨後又望了望外面的大雨,“但不管怎麼樣,我不想再等了,上午再過一會兒,雨若是不變小的話,咱們就騎馬先行,晚上應該可以到安平。就當是跑一趟江湖,見步行步吧,怎麼樣?”

    听得他的詢問。眾人卻也笑了起來,事實上這一行人當中,要說誰最沒有江湖經驗,恐怕就要數寧毅。大家的擔心自然有其道理,但若要說冒險,眾人又哪里會說不行。祝彪滿不在乎︰“寧大哥你放心吧,我祝彪可不怕那些人,還有大家在,一定護得你周全。別說不一定打起來。就算打起來,咱也不怕那幫烏合之眾。”

    寧毅笑著拱了拱手︰“那便連累大家為我犯險了。”

    如此這般,再過得一陣,雨勢未緩,但天色已大亮。眾人披了簑衣,騎了馬,一路往安平那邊過去。到得中午時分,越過官道上一條正在漲水的河流,再轉上岔道,進入了通往安平的那片崎嶇山嶺當中。

    山勢逶迤,大雨之中。茫茫地延綿開去。安平縣位于山中,是個貧瘠的小縣城,它並未像濟州界內幾個相對富裕的縣一般受到重一點的關注,一向處于三不管位置的它。由于綠林、匪幫的聚集,才有著些許熱鬧的景象。離開縣城,山勢之中愈顯荒涼,昏暗的天色里。半山之中一間倒塌了半邊的土磚建築中,有一只手正在悄悄地探出來。感受著落下的雨滴。

    這本也算是一間陳舊的小房屋,多是泥土砌成,無人打理的情況下,半邊倒塌,另外半邊也不見得有多大,雨水自一頭灌進去,又從另一邊的缺口流出來。破房之中的灰暗的小小空間里,陸紅提蜷縮著身子,懷抱古劍和包袱,坐在一堆雜物之上,但事實上,那不多的雜物和泥土也被水流浸得有些濕潤。屋頂有水滴滴下來,落在她頭頂的斗篷上,又從斗篷邊緣低落下去……

    她嘆了口氣。即便是武林高手,此時也敵不了天地之威,腹中饑餓感傳來,她從懷里拿出最後半只硬餅,咬了一口,其實並不好吃。

    目光穿過雨簾,落在外面不遠處的林木上,她想了想,緊了緊簑衣,戴著斗篷小跑出去,到樹下摘了幾片樹葉,將那半只硬餅再掰成兩半,夾著樹葉放進嘴里咬了一口。

    味道好了一點點,這幾日顧著逃亡和殺人,卻忘記搶些吃的東西了。也是因為她原本對食物質量沒有太多的要求,誰知道遇上這場大雨,行動都不方便起來。簑衣雖然能夠擋住大部分雨滴,但總有水能滲進來,其實在外行動其實並不會讓人覺得好受。正吃完手中的半只餅,目光之中陡然一厲,就在前方不遠處的地方,兩名同樣穿著簑衣,持武器而來的男子定在了那兒,看著她,然後幾乎是下意識的拔刀。

    砰的一聲,那身影穿過雨幕,破開水花,腳步之中猶如朵朵蓮花陡然盛開。空氣之中,轟的一拳,人影飛出去的時候,漫天水花都被迫開,另一人被打飛在樹干上,震下漫天水光。只是女子的身影在兩招出完之後,又連忙的往回跑,方才那一下沖得太快,用力過猛,斗笠、簑衣都已經掉落在後方的地下,大雨往她身上直落,她跑出兩步,又連忙跑回來,將死人身上的斗笠斗篷拔下來給自己穿上,這個時候,也已經被淋得頗為狼狽了,隨後又在兩具尸體懷里搜索一下,找出了一些銅板和碎銀子,卻沒有吃的,她站在那兒,嘆了口氣。

    回過頭時,那只有半邊的破舊泥房也在大雨之中垮塌了。

    “老天爺啊……”紅提沮喪地低喃了一句,目光望向山下、遠處縣城的方向,目光之中,其實有些柔弱,但也蘊著一股無法改變的堅定。她緊了緊縛在胸前的小包袱,又將簑衣整理好,抱著雙臂往樹林和山間走去,尋找新的避雨地點。其實大雨也沒什麼,心里記得很多個這樣狼狽的日子,哪怕更狼狽的,其實也已經習慣了,武藝再高,挨餓的時候,一個人的時候,也是會哭出來的,現在已經好得多了。

    而且她還記得有那樣一個大雨的天,跟那個男子在那破舊山神廟里度過的時日。那個破廟比之前的土屋要稍微大點,也沒有倒塌,他們在那廟里拿一只破鍋煮飯。其實對他而言,那或許是比較簡陋的日子吧,但對她來說,那樣的日子,是她少有的輕松時日。沒有山寨的負擔,報完了仇,不會餓肚子,還能……听故事。

    山下的那些人,已被她殺得膽寒,但新來的幾人,氣焰還很高,非得再將他們殺上一通,徹底打下他們的銳氣,自己留下的名字,才足夠……佑得他往後日子里的安全。

    她如此想著,走在雨里,目光便安定下來。

    也在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寧毅一行二十人,正牽著馬兒,小心地走過遠處山間一處崎嶇的彎道,到得這天夜里,大雨稍弱時,一行人才終于抵達安平,進入縣城內最大的一家客棧之中。

    這一路迅速趕來,對于寧毅而言,也是冒險,只不過若是陸紅提已然受傷,這險便不得不冒。他之前也曾想過低調行事,過來之後再見步行步。只是這一次,進入安平縣後不久,一切的事態就因為他的到來,而有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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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〇章 初來乍到 節外生枝
雨勢漸弱,燈籠與火把在道路兩旁的檐下亮著。披了蓑衣的騎士,帶著刀劍的綠林俠客在街道上匆匆而過,馬蹄踏過積水與泥濘,濺起一片片的水花。

安平縣破舊貧瘠,但并不算小,最近這段時間來來往往的綠林豪客也將縣城氣氛弄得相當熱鬧,這熱鬧與混亂、緊張混雜在一起,成為這一片獨特的生態。

這些綠林人中,有張揚的、有沉默的。客棧那邊的喧囂氣氛中,有的俠士張揚地高聲說話,有的踞于黑暗中的角落,抱持刀劍,以深邃而冷峻的目光提防著周圍的人。鐵匠鋪的敲擊聲叮叮當當,刀劍生意紅火,三大五粗、肌肉虬結的鐵匠一面揮舞手中的鐵錘,一面以飽含敵意的目光注意道路兩側的情況,只有當主顧上門,他才會用毛巾擦一擦汗,露出些許笑容。

安平縣僅有的兩處青樓中,此時也已經是熱鬧一片。江湖豪客們的粗俗笑罵,姑娘的調笑或是尖叫聲,響起在那老舊的樓舍當中,其中夾雜著男女交媾的獨特喘息或是嘶吼之聲。有人爭風吃醋打起來,被人自二樓上扔下,在街道上才站起來又被青樓的打手攔住,想要鬧事,最終被打倒在地,悻悻而去。

不遠處的賭場之中,氣氛最是喧囂,但也只有站在賭場門口的打手與汲著煙桿的管事老者的眼神,顯示著這里并非良善之地。偶爾有吵鬧聲傳出,輸光的賭客被人自后門逐出,這算是相對和氣的結果了。

寧毅一行人自破舊的縣城門口進來。二十余騎的聲勢不容小覷,路旁的行人或多或少的都要看上一眼。路上也有一隊持刀漢子小跑過去,盯著寧毅等人,與祝彪、齊新勇等人目光接觸一陣后。便不再多看。祝虎靠近寧毅道:“是火拳幫的人。”

然后指了指道路兩邊各種建筑與屋檐下的燈籠:“寫了火拳兩個字的,就是火拳幫罩的,那個黑色的鐵字,說明由鐵牌樓罩。這邊做生意。一般都是這兩家,有些不掛燈籠也敢開門的,那就是安平一帶還算有些面子的狠角色。否則就做不長久,遲早死在哪里。安平有幾個包打聽,消息就是他們傳出來,安頓好以后,我便可以去找他們……”

一行人在縣城中一家“龍虎客棧”的門口停下,還沒下馬,便有一個小廝趕快過來接待。大門里亮著燈火。喧鬧一片。看來人不少。寧毅等人從門口進去,客棧之中的人都或明顯或隱匿地望過來,祝彪與齊新勇等人在前后以目光冷冷地回望。這些聚集在客棧中的人三教九流,多半都帶了刀劍。衣服各異,參差臟亂。寧毅掃視一遍,抹了抹嘴唇:“變成新龍門客棧了……”

那領著眾人進來的小廝正在說著房間不太夠的事情。一名臉上有刀疤,乃至于嘴唇也裂開的漢子像是喝醉了酒,想要從客棧門口出去,與祝彪撞在了一起,他那邊嘟嘟囔囔的身子搖晃,又與齊新勇撞了一下,后退一步,眼睛紅著看來就要拔刀,祝彪順手輕輕一拍,將那拔出兩寸的鋼刀拍回去,齊新勇伸手一抓他的衣服,單手往后一掄,這人呼的飛了出去,砰的摔在泥水與雨勢中,沖起的水勢拍向道路的另一側。

兩人的這一下配合流暢無比,目光再望向客棧中的眾人時,眾人又恢復了喧鬧說話的模樣,那邊祝虎也將一小錠銀子拍在了客棧掌柜的柜子上:“老板,房間都要了。”他用的是這一帶的土話,那正在打算盤的老板拿了銀子,點頭:“哎、哎……”隨后連忙讓小二領著他們進去。

寧毅一行一共是二十三個人,而客棧房間眼下只有六間,四人一間倒是夠了,樓上兩間上方都是連著的,寧毅等人挑了一間,進房之后小二才要走,便被祝虎一把拉住,按在房間里的凳子上,后方祝彪關門,一小塊銀子拍在小二身前的桌子上:“不忙走,有事情問你。”

小二拼命點頭,倒是并沒有顯得太過驚慌,在這邊做生意,類似的事情大概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之后從這店小二處得來的情報,倒也與先前的消息大同小異。那姓陸的煞星從竹溪那邊一直殺到安平,宗師手段,這邊的人如何扛得住。不過由于有關系的人多,最近一段時間這邊聚集的綠林人物也已經多得嚇人,有湊熱鬧的、觀望的、想要一夕成名的,如今已經快結成一個大聯盟了,‘快劍’林奇的遺孀、弟子甚至還出了懸賞,要拿下那女子為師父報仇,畢竟按照這邊的綠林規矩,林奇在竹溪縣那樣子被殺,就連官府都難以在這件事情做調停。

那店小二大概也將寧毅等人當成了想要出名或是拿懸賞的武林豪客,拿了銀子之后滔滔不絕地說他了解的事情。但聽起來,這店小二倒是頗為佩服那女子,畢竟能將小半個山東綠林殺成這副樣子的人,實在太令人傾慕了。

“……這些天里,那女子已經殺了不少人了,幾位客官若真要湊這熱鬧,也一定要小心。聽說這女子乃是武林宗師級的人物,若是落了單,就連陳金霞陳盟主、陸文虎陸大俠那樣的高手,恐怕也討不了好去。前日里倒是聽說他們湊巧找上了那女子,還說打得人家受了傷,但到底是不是,就不是我們這些人可以知道的了……”

“陳盟主?”祝虎皺眉問道。

那小二有些尷尬:“聽說是……幾位大俠想要弄個什么盟,有些人……便稱那陳大俠是盟主,小的……便也跟著說了。”

“嘁。”一旁的祝彪搖了搖頭,神色不屑,寧毅坐在房間一角,手中轉著那手鏈,這時候也微微笑了笑。沒有說話,任祝虎繼續問下去。

那店小二畢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當眾人問及他如今有哪些厲害的人物時,對方就洋洋灑灑地數了一大堆。除了吞云和尚等人,還有什么‘快劍’林奇的幾個弟子,一些馬幫首領,大抵強人在他眼中都很強。這些瑣瑣碎碎的消息或有一定價值。但眼下時間寶貴,待他隨意說完,送他出去,祝虎便準備去找這里的包打聽。那小二卻又回頭來補充了一下。

“今夜雨小些了,估計縣城里的俠客好漢們今晚又會出去搜捕,聽他們說,就算打不過那女子,累也累死了她……其實小的覺得,她哪里會一直留在這。說不定趁著大雨都已經走了。哦。小的看諸位也是英雄了得。不妨去城里的金翠樓看看,聽說陳盟主、陸大俠他們便是在金翠樓中碰面一眾英雄好漢的,若是要商議抓捕的事情。也是在那里。”

小二說完這些離開之后,祝虎帶了幾人便也離開了客棧。寧毅坐在窗戶邊往外看了一陣。又將窗戶關上,與祝彪、齊新翰商議接下來的事情。

他們過來得這么快,主要還是為了確認陸紅提的狀況。事實上,只要見到陸紅提,寧毅首先考慮的就是帶著她一道離開,之后安平也好竹溪也好,派大軍來掃上一通就是,武瑞營如今欠他這么大人情,這類事情根本不是問題,因此接下來的一兩天內,其實就是關鍵。

對于寧毅來說,這一片的什么綠林聚會,也就是梁山事件后收尾的小事而已。

“……兩個方面,竹溪、安平這邊的官府應該是沒什么影響力的了,但畢竟還算是衙門,待會人到了問清楚以后,我們應該就可以知會一下縣衙那邊。”寧毅坐在那兒,手指敲打著空腿側,“不用告訴他們我們已經過來,但可以告訴他們,梁山完蛋了,我馬上就會來安平。知會官府以后,讓官府去協調……”

“……官府出頭,找鐵牌樓的姚武柳跟火拳幫或者周圍一些當家人,他們在這邊混飯吃,要的是秩序,所以才會出頭,不許亂殺人。我不管這些,他們可以跟我當朋友,也可以跟我做敵人,愿意幫忙的,飯可以繼續吃。要繼續亂來,針對了不該針對的人。兩天以后我推光竹溪跟安平,他們可以躲到山里去,以后一輩子當土匪,我只要過來,一個月推他一次!只要拖住兩天,他們就沒事了……”

“……至于快劍林奇的遺孀和弟子,動之以情曉之以利,拿錢買,我可以給他們一個臺階下。梁山已經滅了,應該沒有多少人再敢跟朝廷這邊對著干,只要我不死,就能讓孫立這些人走投無路……”

他在這邊綢繆著接下來的打算,想來整個事態也不會真有多嚴重。拉一批、分化一批、打一批,效果比對付梁山時一定會更好。正說著,外面也傳出些動靜來,打開窗戶看了看,卻是因為雨勢已經更小,漸至于無,搜捕的人帶著燈籠、火把又已經準備出城,客棧之中的氣氛,竟也弄得非常熱鬧。

當然,夜晚不比白天,相對而言,更適合那女的殺人和逃遁,這時候準備出去的,多是林奇的弟子,或者火拳幫、鐵牌樓兩邊的一些隊伍,確定好不能落單不能分散才要出去,為的就是讓那女子無法安心睡覺。寧毅這邊咬著牙皺了皺眉頭,一時間,卻也無法可想。

不多時,祝虎帶了那包打聽回來,問過情況之后,確定官府至少在姚武柳等人面前說得上話,才準備開始進行這一步行動。那邊祝虎才將那包打聽送出去,寧毅轉身正要拿筆墨紙硯,陡然間,聽得外面一聲暴喝傳來,然后是兵器交擊的聲音,猛烈響起。

寧毅回頭,外面的火光轟然明滅,齊新勇、齊新義索魂槍在這光暗之中刺出。視野那邊的欄桿被撞碎,飛舞在客棧的大廳里,有人被打下樓去。

之后,便是突如其來的一片混亂……

同一時刻,金翠樓,山東一帶綠林的幾位大佬正聚集期間,發放著今夜搜捕的命令,喝茶說話。

雖然眼下大家的利益看來一致,但是對于廳堂里坐著的這些人來說,勾心斗角、冷嘲熱諷之類的摩擦。并不是沒有。

坐在廳堂左側上首的高大漢子乃是陳金霞,他麾下的北霸幫一直沒有大肆的擴張,但聲勢已足,此時聲望執眾人牛耳。這次梁山覆滅,他看起來是想要趁勢而起的。一旁稍微年輕些,三十多歲,一頭亂發頭陀打扮的陸文虎想法也是類似。這段時間內,兩人還算是組成了聯盟。

廳堂內自陳金霞陸文虎而下,首先的便是鐵牌樓的當家“五柳先生”姚武柳,他雖然是江湖人,但此時一身黑白長袍,看來卻儼如一名修行有成的有道之士,只有與他有過交手的,才能知道那寬大袍袖下的雙拳砸下來絕不好受。而與姚武柳相對的,則是火拳幫的幫主韓厲。其實說起來。在安平聚集。這兩人才算是地主。但姚武柳等人需要的是秩序,在這件事里,也不愿意太過強勢出頭。因此聚會便沒有擺在鐵牌樓,而是在金翠樓這邊由陳金霞、陸文虎作為召集人。

這兩人之下。便是一身暗紅僧袍的吞云和尚。事實上,能孤身闖蕩江湖到這個名氣、位置,吞云和尚的身手武藝,比之陳金霞、陸文虎恐怕還要高出一籌。他僧袍寬大,看起來袍袖飄飄,實際上內里鐵片纏繞,外面的布料材質也混有金絲銀線,水火難侵。他外號“萬里獨行”,旁人都覺得他必定輕裝簡行,實際上不少武林高手都是死在他這一身鐵袈裟上。此時這和尚喝著茶,一身的桀驁與戾氣,對于陳金霞、陸文虎,其實也不怎么搭理。

主要是對于那陸姓女子是否受傷的問題,眾人有所爭執。那日里混戰,吞云和尚過來,以鐵袈裟扛了對方一劍,而后還將那女子后背狠狠砸了一下,有的人懷疑那女子是趁勢脫殼,畢竟先前的戰斗中,她足以硬抗魯智深的重拳。陳金霞等人說起來,是要讓眾人小心,但有沒有想要打壓吞云和尚氣勢的想法就難說了,吞云和尚對此自然不爽,大家便冷嘲熱諷幾句,但終于因為還需要合作,暫時不會談崩。

除了這幾人,廳堂中的還有幾名馬匪頭目,綠林中輩分名氣較高的大俠好漢,林奇的遺孀等人。對于每日里氣氛不諧,也已經習慣了,習武之人,總不至于一直和和氣氣的。

說著那女子,又不免說說梁山的情況,吞云和尚豪氣干云,是想要在干掉這陸紅提之后,再去殺掉那寧立恒的,他這人好名,想想那人干掉了梁山六萬人,自己再過去殺掉對方,豈不是六萬人的名氣全到自己身上了。

對于這樣的打算,陳金霞、陸文虎不是沒有,但至少嘴上并不說出來。頂多抨擊那心魔手段狠辣,算計太過,將梁山人的義氣悉數毀掉,對綠林的影響實在太大。

“若早先知道他有這等師父,恐怕梁山人就不至于殺到他家里去了吧……”

“嘿,你怕啦?那女子便是武藝高強又如何?終究是一個人,走在外面有不便,會痛會累,若是讓和尚我抓住機會將他擒來……嘿,那可就有得好看了……”

正說著這話,陡然有隱約的騷亂聲從夜色里傳來,眾人武藝都高,仔細聽了聽。又有鐵牌樓的人從門外進來,報告好像是龍虎客棧那邊有人鬧事。那龍虎客棧本是鐵牌樓罩的,此時已經有人趕過去了。綠林人士聚集,大大小小的摩擦免不了,但鬧得動靜這么大,姚武柳就有些不悅。再過得片刻,又有鐵牌樓的門人沖進來,氣喘吁吁的稟報事態。

“……是那位林沖林教頭,在樓里與人打起來了,此時已經讓人叫了孫好漢等人趕過去,里面的人說是、說是……”

“是什么?”

“是……”那門人苦著臉,“是那心魔……他進城了……”

眾人今天還在追殺對方的師父,雖然說起來不怕,自己這邊又是嚴格按照綠林規矩在做事,官府說起來都不好管。但這些日子以來,“心魔”這個外號逐漸傳開,他手段毒辣,將聲勢到達巔峰的梁山三天就給拍下去,其后令梁山五萬多人亡于一役,前后甚至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而今還在追得梁山人如喪家之犬一般滿山跑。他雖然也說是江湖人,但看起來,更像是代表了朝廷勢力的難以言喻的大佬。

往日里大家如同說蔡京說高俅一般的對這心魔嗤之以鼻,但這時候忽然就殺到面前,令得所有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陳金霞與陸文虎對望一眼,已經緩緩站了起來,吞云和尚一拍袈裟,“哈哈”起身,但他也遲疑了那么一瞬,這聲哈哈聽起來便不那么瀟灑了。

姚武柳問道:“那心魔……你確定?”

“確實聽那林好漢喊的是寧立恒……”

“他帶了……多少人進來?”

“好像就二十多……”

眾人在廳堂中對望,表情難言。二十多人,這么高調等于是在送死了,但想到對方破梁山的戰績,這么有恃無恐地跑過來,眾人心中反倒有些畏懼,莫非對方反掌間真能用出什么通天手段來將所有人干掉?

那吞云和尚又是一笑,一馬當先:“好,和尚我便是會會他,見見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他正要走,旁邊一只手陡然抓來:“大師請留步。”說話的正是姚武柳,他開口之時還是好幾步外,這時出手一抓,已經逼近過來。吞云僧眉頭微蹙,袍袖一震,砰的一聲,與姚武柳的拳頭在空中已經交手一記,他大袖一晃:“嘿。”的一聲,身影已經離開廳堂大門,沖進黑暗里。

“咱們也去看看。”火拳幫的韓厲連忙追出,隨后姚武柳、陳金霞等人也連忙出去,眾人心中都有些許疑惑,猜不出這忽如其來的變故會讓接下來事情如何發展,那心魔殺過來了,又能有何等通天手段。

而事實上,他們不知道的是,寧毅此時也有著與他們類似的心情,對于才進城不久就遇上這樣的意外,委實有些無奈和尷尬。這一下子,自己的陣腳,也已經完全被打亂了。

同一時刻,縣城的一個角落里,陸紅提的身影正悄悄地走在偏僻的屋檐下,低著頭,無聲而急促地行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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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7 20:28:22
第四四一章 驀然迴首,變成一隻豬隊友




    客棧之中,變生頃刻。

    二樓房間外走廊上,敵人的忽然出手,在第一時間,就造成了巨大的動靜。寧毅回過頭時,還看不清外面的狀況,但欄杆被撞飛,人體掉落下去,客棧中掛着的幾盞油燈、燈籠也因為忽然的碰撞而變得明滅不定。

    齊新勇齊新義出手的同時,房間祝彪抓起鋼槍便朝外面刺了出去,外面那人影揮砸格擋,鋭不可當地擋開所有攻擊,身影出現在寧毅的視野當中。

    目光交錯,寧毅抓起一把弩弓,身邊的齊新翰也已經衝了出去。祝彪擋在寧毅身前,卻在注意着旁邊與後方窗戶的動靜。

    三把索魂槍槍影交織,將那出現的人影逼退,客棧之中,打鬥聲爆響起來,這次跟隨而來的其他人顯然也已經發現情況,刀槍交擊的聲音中,有人慘叫,祝虎在喊:“殺了他!”那邊吼了出來:“寧立恆——”

    “誰!”

    “不要打了……這裡不能打——”

    “你們這幫殺才……”

    各種各樣的聲音在打鬥中第一時間響起來,箭矢飈飛,燈光暗下來,桌椅被打翻了。寧毅皺起眉頭,眯了眯眼睛:“林沖……”在他而言,此時也真有種不是冤家不聚頭的感覺。在過來的路上,他不是沒有像過這樣的可能性,但在所有的預估當中,眼前的狀況,確實是最為麻煩的一種。

    不過事情既然已經推到眼前,那也就避不了了。

    客棧廳堂內一片喧嚷的打鬥,過得一陣。聲音才漸漸轉低,參戰諸方也算是釐清了局面。寧毅與祝彪自房間裡走出去,目光掃過大廳,齊家三兄弟退了回來。只見下方大廳、旁邊樓梯有幾人倒在血泊裡。廳堂內的桌椅都被打翻,一些綠林人推着桌子躲在後方,自己這邊也有類似的,大家都拿了兵器、弩弓對著客棧門口。林沖握著長槍,站在門口那邊的柱子後方,寧毅出來時,他也現了身,將目光朝上方望來。

    那客棧掌櫃腿上大概是挨了一下,倒在地上哭喪着臉喊:“你們不能打,不要打了,哎喲……”

    寧毅手中緩緩轉着那手鏈,掃視一圈。桌椅後也已經有人喊:“什麼人……”

    “劃下道來……”

    “獨龍崗祝彪。誰不服的就上來!”

    祝彪喝了一句。眼下這情況裡,牽涉到獨龍崗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不尋常。聲音漸低,而目光也放在了寧毅的身上。有些人記起林沖的那聲暴喝,看著上方出現的這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微微變了臉色,到得此時,寧毅才拱了拱手。

    “諸位朋友有禮了。在下寧立恆,江湖人送匪號血手人屠,此次過來貴地,只為了卻與梁山人的恩怨,與他人無尤。七月十三戰家坳,也就是昨日夜裡,梁山最後三千人已經伏誅,宋江等人,悉數授首……”

    寧毅的語氣雲淡風輕,說到這裡,下方林沖臉色一變:“你放屁……”

    寧毅卻不管他:“我已經來了,武瑞營與獨龍崗的人馬上便會過來,這件事情裡不想被波及的,就請速速離開。這次來山東,我殺的人已經夠多,與梁山些許餘孽的私人恩怨,跟諸位無關。”

    他說著,抬了抬手,而在龍虎客棧外,騷亂的聲音往遠處傳導開去。

    **************

    水珠自檐下低落。當陳金霞、陸文虎、姚武柳等人來到龍虎客棧時,整個客棧內外,已經形成對峙的局面。

    孫立、史進、林沖帶領的二三十名梁山精鋭,以及一些相熟的綠林人士已經圍在周邊,摩拳擦掌就要衝進去。這一路上他們被陸紅提追逐不休,兄弟一路的死傷,也有新的彙集進來,如今也還有些殘廢了的正在安平的醫館裡躺着,要說仇深似海,並不為過。有的人點起火把,便想要將這客棧直接燒掉,只是林沖等人終究還有理智,安平是姚武柳等人的地方,對面又是二十多把弩弓對著外面,第一時間進去死磕,未必恰當,林沖與孫立等人說著話,眉頭緊蹙。

    隨着陳金霞等人的到來,半個安平縣城都已經被驚動,人群彙集過來。龍虎客棧這邊門口由獨龍崗的人守住,以弩弓緊盯着林沖等人,眾人竊竊私語間,說著那“心魔”寧立恆已然到達的事情,配闔眼前一幕,委實氣氛肅殺,有一番龍爭虎鬥將至的感覺。

    陳金霞在客棧門外拱手:“齊魯綠林群豪,久仰寧人屠大名,只是才至安平,就弄出這等誤會,未免不太好看。今日群豪聚首在此,人屠何不出來將話與大家說個清楚,讓大家知曉來意,也免得發生更多的誤會。在下陳金霞,與陸文虎陸兄弟,姚……”

    眾人的圍觀當中,陳金霞身形高大,話語不卑不亢地與客棧當中進行交涉。官府的勢力說起來,整體上是可怕的,但之於個人的名聲,由於情報傳遞的失真,消息流傳的普及程度,威懾力便顯得高低不同。譬如高俅、蔡京,這些名字在京城中每發一道命令,便能令成千上萬的人死去,但若是對方真的出現在人前,未必沒人敢拔刀剁他。

    寧毅此時的名聲與蔡京等人則稍有不同,但真要說起來,綠林的規矩在這些人心中深入骨髓,你做錯了事情,官府過來都沒道理可講,你若真要派軍隊,綠林中光棍的人也不少,躲進山裡或者換個地方,相對梁山眾匪聚集的狀況來說,這種散碎的綠林勢力,自然也有不同。因此就算寧毅剛剛才借用軍隊滅了梁山,陳金霞這種想當一地盟主的人,也不會覺得自己真低了太多,而大夥兒目光看著,就算有低。他也得撐着。

    說這番話,讓寧毅出來,他心中原本是想要進去客棧與對方交涉的。殺不殺人姑且另說,做大事的人。總要將形勢看清楚。不管怎樣,領導着群雄與寧毅對峙這樣一次,他的名氣自然大漲。只是話還沒說完,裡面的人。卻已經走出來了,持弓弩的精鋭在前,祝虎祝彪、齊家兄弟則與寧毅同行。長街里奇外外的人,便看著這二十多歲的書生,出現在眼前。

    “鐵牌樓姚武柳姚當家、火拳幫韓幫主,齊雲寨鄭頭領,還有諸位,我都知道,久仰……”站在客棧前的台階上。寧毅拱了拱手。語氣沉穩中也有着霸道的氣息。睥睨長街上的眾人。在這次出來之前,祝虎齊新翰等人曾有過諸多考慮,事情忽然鬧大。不好收拾。然而當陳金霞到來,寧毅卻還是第一時間準備走出門去。

    在他而言。避不了的情況下,就只能行險一搏,不能坐視整個事態持續。他手中想要放出的壓力,不止是要給姚武柳等人,而且是要第一時間傳給整個安平縣城。

    他這樣一說,眾人大都拱了拱手,姚武柳道:“寧公子遠道而來,有失遠迎,是我這做地主的不對。這龍虎客棧是我鐵牌樓的地方,若有什麼怠慢了公子的地方,還請公子一一說出,在下必定與掌櫃一同向公子與諸位英雄道歉。”

    “呵。”寧毅揮了揮手,笑容溫和,朗聲道,“在下為何過來,諸位應該都心裡有數。我知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但彎彎道道的話,寧某今日就不說了。那位陸姑娘是在下恩師,她為我的事情千里而來,有什麼梁子,我與她一道扛。宋江等人昨晚在戰家坳已經全軍覆沒,這消息,你們明日便能聽到……”

    他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梁山事情至此,我想儘快告一段落,家師無事,這最好不過。寧某嘗聞,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武朝如今內憂外患邊關不靖,山東一地民生疾苦,但如今梁山匪患已去,諸位英雄在此聚首結盟,為的顯是更好的秩序,此乃江湖盛事,可喜可賀。陳盟主,你說是嗎?”

    他這話一說,陳金霞目光微微猶豫,旁邊史進倒是在喊:“休聽他妖言惑眾。”便要衝上來,孫立卻拉住了他。長街之上竊竊私語,一來是聽到宋江全軍覆沒的消息,二來綠林中人每多貧苦,真要說起來,每日在外趕路討生活,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足之地,就算偶爾喊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口號,實際上也並不算浪漫,有誰聽過什麼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又有誰能真正感受到什麼英雄聚首、為了更好的秩序之類的東西。

    特別是陳金霞,他籍着梁山覆滅,召集綠林人結盟,這個事情雖然大家心中多少有數,但口頭上還沒有正式提出,這些人裡,未必都能服他,只是話沒說開,大家也都積蓄力量等着而已。寧毅代表官府勢力,若真是承認了他,往後他就真的距離齊魯綠林的盟主地位不遠了。只是為了面子,他卻也不好立刻就點頭。

    “寧人屠乾脆,陳某也不好拖泥帶水拐彎抹角了。對於官府與梁山恩怨,我等只是山野之人,無權置喙,只是那梁山之上也有眾多綠林中人,我等聚集結盟,實際上也是為了向官府請願,人屠對那梁山所用計謀,是否太過狠毒,陳某聽聞,梁山之上後來兄弟相殘,親人之間刀劍相向。寧人屠只為報仇,為何不能使用些光明正大的法子,何至於令人倫崩毀至此……”

    他能夠有這樣的野心,也能夠做到這一步,習武之餘,顯然也有幾分文才。這時候的質問,終究還是有台階下的,寧毅正要說話,人群之中,姚武柳卻在懷疑地看著四周,疑惑着那吞雲和尚為何沒有出現,又想到孫立為何會拉住史進,朝那邊看去,只見孫立目光的餘光中偷偷地望向黑暗之中。

    姚武柳朝那邊一看,只見二樓的黑暗裡,一道身影正無聲而迅速地潛行過來。也在此時,梁山眾人間,陡然發出一聲狂喝。

    “與這等魔頭多說作甚,殺了他啊——”

    梁山那側,孫立抓起旁邊一隻破爛車輪,呼嘯扔來。這裡祝彪一聲冷哼。眾人陡然收縮,三名祝家莊的漢子將那車輪打破在空中,在此同時,梁山的人衝過來。姚武柳正要揚手。另一隻手從旁邊抓了過來,竟是火拳幫的韓厲。兩人在安平一帶,多有爭鬥摩擦,火拳幫屢處下風。但至少面對外人,兩人還是共同進退,但這時候,韓厲按住姚武柳,一舉手,陡然吼了一句:“說得對,殺了他——”

    陳金霞吼道:“等等——”但在他身邊,陸文虎拔出雙刀,直撲而上。後方。“快劍”林奇的遺孀與弟子中。也有人衝了出來。

    二十多人持弩後退,第一輪弩箭朝着梁山那邊便覆蓋過去。祝彪重槍一揮,衝出人群。長槍與陸文虎的雙刀在空中砰砰砰砰的爆出火光來。

    “來啊!梁山的!但陳盟主、姚當家、安平的各位,此事若真到不可收拾。爾等便等着明日軍隊從竹溪到安平平推過來吧!”

    對於這樣的事情,寧毅並不是沒有心理準備,說說話就能退敵,這種事情在已經被逼到絶路的梁山人面前,不可能做到,他們一定會選擇強攻。但自己必須要將壓力分給整個安平的人,只要能守下第一波,就會有人清醒過來,制止事態的發展。只是時間緊迫,眼下寧毅也無法弄清楚這些人所有的恩怨關係,沒有官府這種中間人的緩衝,沒有足夠的思考時間,寧毅也只能搏一搏。

    衝過來的人群當中,血花綻放,那邊的冷箭、暗器也射中了獨龍崗的幾人。姚武柳震開韓厲,一拳打向他的面門,那拳頭揮出巨大的破風聲,韓厲連忙退避,同時姚武柳喊道:“住手,鐵牌樓的住手!”

    “納命來——”客棧上方,有人擊破屋簷,轟然落下來,巨大的袍袖籠罩整片地方,索魂槍刺上去,叮叮噹當的亂響,陣型陡然被打亂,那身影落下去,滾向客棧內部,然後陡然衝出,“哈哈哈哈”的大笑中震退了齊新義與齊新翰,寧毅射了一箭,在那人身影上撞飛了。附近幾個獨龍崗的漢子回身射箭,寧毅也連忙衝向屋簷一旁,與此同時,道路這邊並未動手的人群中,三四道人影幾乎被同時震飛,一道身影狂奔而來,迅速逼近。

    在這片刻間,眾人戰做一團,梁山林沖、孫立、史進等人已經殺了過來,他們首先迎上的還是獨龍崗的人,但孫立縱身躍起,被史進在後方一推,飛向那邊的寧毅,那袍袖寬大的和尚砸飛了齊新勇與兩名獨龍崗的護衛,也要衝向寧毅,屋簷上又有兩道人影落下來,頭戴白布,是快劍林奇的兩名弟子。而在另一邊人群中衝出的那道身影,也在迅速逼近。

    五道身影連同寧毅,陡然撞在一起,如閃電霹靂般的瘋狂交手。水花飛濺,火把之中拉長的人影不斷晃動眾人的眼神。

    劍光、刀光,鐵袈裟下轟舞飛砸,但幾乎大部分的攻擊,都被那道忽然衝出的身影接下,她出手如電,轉眼間已經與吞雲和尚、孫立等四人交手數十下。

    在這個過程裡,寧毅的身影幾乎也混在一起,破六道的氣勁揮手出刀,弩矢、漁網、石灰粉包飛出去,然後只聽砰的一聲,金鐵交擊,胸口一甜,整個人都在後退,是那吞雲和尚的大袖揮在了他的身上,雖然打中的也是他墊在胸口的鐵板,但那股力道也是巨大的得難以忍受。踉蹌飛退中,火銃的光芒吐了出去。血肉飛濺,劍鋒帶起的血線在劃飛在天空中,石灰粉包轟然綻放的一刻,那道並不魁梧的身影一拳打退了孫立,而在她的前方,兩隻鐵袖揮舞砸下,正中她的雙肩。

    那身影踩着水光,也在不斷退過來,寧毅的身體失去了平衡,翻在空中就要倒下去,衝到他側面的那道身影將他一扶一帶,然後仗劍擋在他的身前,寧毅單手將她摟住了,又退了幾步,到後方有牆壁的地方才停下來,女子高挑的身影貼在他的胸口上。

    那一刻紛亂的交手幾乎繚亂了所有人的眼神。當六人終於分開,兩名林奇的弟子都已經伏屍在地,其中一人劈頭蓋臉地讓漁網罩住,孫立肩膀上中了寧毅一槍,血肉模糊地退開,吞雲和尚半個袈裟上沾了白色的石灰粉,有的沾在他右手上,此時正在冒出熱氣,他走到一旁,將手直接伸進地下的泥水裡,畢竟石灰粉不多,就此洗去。而在這邊,寧毅從後方抱著那忽然出現的女子,面對著所有人。

    此時衝出來的,自然便是陸紅提。

    眼下寧毅以左手往前方摟住她,手掌實際上已經覆在她的胸口上,但陸紅提右手提劍,左手在先前為了抓住他不讓他倒下去,這時候卻也是按在他手掌掌背上。但這一刻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些,陸紅提說了一句:“你沒事吧?”寧毅口中甜甜的,吐了一口血,關心的也是陸紅提的狀況:“你……”方才那和尚雙掌打中陸紅提的一幕,他也是看到了的。

    眼前的眾人當中,也持續了片刻的沉默,然後忽然有人說道:“她受傷了……”

    又有人道:“那女魔頭受傷了……”

    周圍火把上光芒晃動,這光芒的照耀中,陸紅提的嘴角正有鮮血溢出,當時的情況緊急中,她真正硬接了吞雲和尚兩掌,這一次,是真的受傷了。

    看著前方諸人眼裡逐漸變得熾烈的眼神,寧毅心中一沉。他這次來得急促,也曾想過,只要滅梁山的威懾到了,這些人冷靜一想,自己不會有危險,連陸紅提的圍也順勢解了。但在眼下看來,紅提方才是不得不出手救自己,她武藝高強,孤身一人原本還可以遊走,但是自己在旁邊,終於變成了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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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二章 混亂殺局 一路奔逃


好友有難千里救援,跑過來之後,發現自己反而成為了拖累對方的豬隊友,這樣的事情沒有多少浪漫可言。但此時在安平縣的街道上,被眼前的女子擋在身後,看著眾人望過來的眼神時,寧毅知道自己便淪為了這樣的丑角。

從方才開始,如果一切都能順利,自己等二十多人能夠退入客棧,撐過第一波的攻擊,留下的種子就會發芽。姚武柳也好、安平縣的眾人也好,都不至於拿自己身家性命做賭注,而在陳金霞來說,如果能夠不與官府交惡,他應該也會選擇這條好一點的路,而等到這個夜晚過後,兩百多人跟隨而來,聚集在安平,基本上就有了與這些好漢分庭抗禮的實力。

而紅提因為自己的出現和受傷,則是在天平的另一端狠狠地壓了一下,等若給梁山眾人、林奇的家人打了一針強心劑。而即便在中間搖擺不定的,有一些人畢竟親近梁山而與官府有仇,也會考慮要不要現下殺掉他們,揚名江湖一了百了,此後就算官府、軍隊追究起來,大不了一段時間內躲起來,此後事情淡了,出來便又是一條好漢。

只是片刻間令人窒息的沉默,祝彪等人重新收攏隊形,人群中竊竊私語傳了過來,帶著令人心顫的惡意。寧毅靠在紅提後背上,手上下意識的緊了緊,隨後意識到不妥,但這時候也顧不得了。

“馬在牆的另一邊,我們要逃走……”

右手上的火銃收起來,朝著齊新翰等人做了兩個手勢。其實之前未有太多的協調。這手勢他們能不能懂寧毅也沒底。但手勢做出,紅提在片刻遲疑下點頭之後,寧毅陡然一躍,抓住旁邊的院牆。翻了過去,進入客棧側面的空院,紅提也同時側翻而過。在此同時,喊殺聲在外面炸開。如潮湧而來!

察覺到整個局勢的傾斜,寧毅這瞬間的反應不可謂不快。而這片刻間果決的動作,也直接打破了街上眾人理智的枷鎖。“殺”的喊聲陡然響起,吞雲和尚發足欲奔,祝彪手中的鋼槍呼嘯刺來,被吞雲和尚雙掌砸開,他籍著這勢子反砸陸文虎,街道之上,史進、林沖等人洶湧而上。林奇的家人弟子、一些綠林人士也呼喊著沖來。只被獨龍崗的人擋住片刻。

沖得最快的終究還是那吞雲和尚。轉瞬到了牆邊,踏踏兩步猶如登上天梯,袍袖飛舞中。陸紅提的身影拔起在圍牆那一側,揮手一劍直取吞雲和尚眉心。

她這身影躍起。一劍刺出,淩厲無聲之中卻又簡單乾淨到極點,吞雲和尚還沒有防備,殺機已經洶湧到眼前。好在他腳下還能動,雙腳往牆上一踢,整個人朝後方摔飛出去。

道路上正有綠林人士沖過來,其中兩人被吞雲和尚的袖子砸在面門上,吞雲和尚本人也五心朝天地砸進泥水裡,狼狽不堪。他外號“萬里獨行”,仇人多又心狠手辣,這一下砸過來失了平衡,又哪裡肯讓別人在他背後,兩名沖來的綠林人士也是無妄之災,倒飛出去,臉上涕淚與鮮血混在一起,已被打成了重傷。

這邊姚武柳又是一拳轟向韓厲,順手抓住沖過的一名梁山人,一掌將他砸翻在地:“不許動手!全都住手!”而原本已經有些倒向寧毅一邊的陳金霞,此時則眉頭緊蹙,目光兇狠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對於自己失去權威的事情顯然很不爽,但他顯然也在重新衡量整個事態,心頭搖擺不定。

客棧院落裡馬聲的嘶鳴響起來,第二撥人從向牆頭,只是才剛剛冒頭,一杆紅纓長槍刷的刺出來,點破了第一人的腦門,然後是第二人第三人翻倒下來。這邊臨街的圍牆不到兩丈,以陸紅提的身手,在裡面持長槍守禦,誰能夠翻得進去。

吞雲和尚從泥水裡掙扎著起來,大喝著:“守住後面!”當他再度登上牆頭,只見院落當中幾十匹馬都被放出了馬廄,朝著後方大門奔去,已經跑到遠處的陸紅提猛地回身,紅纓長槍被擲出她的手中,呼嘯而來,吞雲和尚身在半空,袈裟狂舞,將那長槍打得寸寸斷碎,他的身影再度落回街道上的泥水裡,吼道:“他們要跑——”

林沖、史進、綠林中人朝著不同的道路洶湧包抄過去。其實客棧後方的巷道間未必沒有人,但是在奔馬開道的情況下,恐怕是擋不了陸紅提這種高手多久的。而在這一側,祝彪等人奮力試圖擋下更多的追趕者,叫著:“不許跑!”姚武柳也試圖隔開兩邊,吼著:“別再打了!”當韓厲狂熱地喊著火拳幫的弟子過去誅殺魔頭,姚武柳沖向韓厲:“你瘋了!”

兩人交手一拳,韓厲退開兩步,神情詭異地笑著,握緊雙拳張開手:“我沒瘋,姚武柳你家大業大是吧?我韓厲沒那麼多家人……她一直與你有染你當我不知道?這是個好機會,我無所謂了,姚武柳你全家去死吧,我正好跟你算帳……”

韓厲後半段話咬牙切齒,聲音卻不高。姚武柳臉上先是有些錯愕,隨後怒意湧現:“你他娘的,老子……好啊,今日便與你算算新帳舊賬——”

當韓厲揮拳攻來,他揮臂一砸,兩名掌門人戰在一起,長街之上兩個幫派的人眼見掌門火拼,也劈劈啪啪的打了起來。陳金霞那邊反應過來,卻怎也料不到兩人這個時候內訌,沖了過來:“兩位住手——”

陳金霞外號“鐵拳”,本也是手上功夫厲害,背後一柄九環刀卻沒有出來。姚武柳練鐵線拳,韓厲既然是火拳幫,練的自然也是拳頭上的功夫,一時間,三人戰做一團,長街上兩個門派的弟子廝殺展開,變得混亂不堪。

甯毅與陸紅提騎著一匹馬,沖出後方街巷。偶有阻擋之人,要麼被奔馬隔開,要麼被陸紅提拿個東西砸飛或者直接殺了。經過一處黑暗的巷口時,陸紅提抱著寧毅沖下馬背。翻滾到了巷子裡,然後兩人循著這黑暗的道路一路前行。

“你的那些同伴,不會有事嗎?”奔行之中,陸紅提也不忘回過頭來問他這件事。

寧毅搖了搖頭:“城裡總有要命的人。他們只要守在客棧裡或者什麼地方,應該不會被趕盡殺絕,只要我們活著就行……你的傷沒事嗎?”

“無妨。”女子只是簡單地回答了一句。

城內的大規模搜捕朝著這些巷道圍了過來,周圍都是江湖人,寧毅在潛行方面的本領卻是不夠,有一次驚動了追蹤者,陸紅提殺了兩人,領著他奔逃出去,之後有有一次驚險的圍堵。不久之後。安平縣城的東面城牆上。兩人躍入牆外的小河之中。在對面爬出來後,跑向遠方的黑暗當中。而後一片片的火把從城內出來,往山野間蔓延開去……

***************

或許是因為大雨過後。夜空清澈澄明,掛著一輪圓月的天幕下。延綿的山丘與林野。兩道身影奔行在這樣的林野間、山麓上,偶爾越過山谷、溪流。

應該已經到了午夜時分,月上中天了,寧毅與紅提才在一處山坳間停了下來。在這之前,兩人已經連續奔行近兩個時辰,甚至偶爾還能看見追捕的火光。他們在山坳間找了一處小小的山洞,當然,說是山洞,也不過是在山壁上凹陷進去的一處地方,相對乾燥,也能遮擋一下風雨。寧毅氣喘吁吁,坐下便不想起來,只是笑著跟陸紅提說了一句:“對不住。”

陸紅提站在不遠處,微笑著看了他一眼,片刻後說道:“我倒是沒想過你來得這麼快……”不久之後,她也過來寧毅身邊,抱膝坐下。

事實上,兩人從跳下小河,一路奔逃,到得此時,身上的衣物基本上還是濕的。那場大雨之後,秋夜已經顯出了涼意,寧毅先前被打得吐血,此時微感寒意。

兩人先前在江寧分別,本以為要過很久才會再見,此時忽然見到,又出了這些事,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不久之後,陸紅提說起:“他們可能還會追來。”寧毅也知道有這可能:“暫時他們只能追了,過兩天才會選擇逃跑。”議論了幾句,雖然覺得還未脫離險境,但此時萬籟俱寂,夜色清澄,兩人坐在這小山洞間,看著洞外那片月光澄明的天空,終究還是找到了相對熟悉的感覺。甯毅性格之中本就豁達,道:“我的……衣服全濕了,要脫下來吹一下,你……”

紅提卻是點了點頭:“嗯。”

此時兩人還在逃命,不可能生火,寧毅脫下外面的衣物,找樹枝掛在洞口,不久,紅提也說了一句:“你先別回頭。”她脫下外衣遞給寧毅,讓寧毅掛起來,然後翻開那原本在身前綁得緊緊的小包袱,裡面兩件換洗的衣物,找出一件未曾濕透的罩衫穿上了。

擺平梁山之後一路過來,料不到首先出現的事態竟是這樣。但畢竟紅提無事,自己此時也算暫時脫險。他以往想著那江湖的樣子,自稱血手人屠,覺得有趣,自得其樂,此時看來倒真是陷在那江湖之中了,如此想一想,倒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幾件衣服掛在洞口,這山洞便儼如掛著簾子的小房間一般了。寧毅光著膀子,只穿了短褲,他倒是不介意,只是也不好再跟紅提靠近,毀人清譽,坐下之後,紅提問起他有關梁山的情況,寧毅便笑著,一五一十地開始說起來……

仿佛是在江寧,又或是江寧城外山神廟中那一千零一夜故事的繼續,山野裡的小小港灣之中,響著剛剛脫險的兩人的竊竊私語。更為遼闊的林野間,安謐之中也有著隱約的躁動,狼群的長嚎驚響了夜色,披著寬大袈裟的黑影跨過被雨水打濕的樹葉與枝條,林沖、史進等人朝著並不確定的方向掃蕩、尋找。如水的月華間,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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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三章 山洞無名 一夜秋涼


小小的山洞擋住了夜風,籍著洞外照射進來的月光,寧毅一面說起滅梁山的經過,一面搗鼓手上的火槍。雖然跳進河裡身上都已濕透,但隨身攜帶著還有幾個小油布包,其中一隻便包括了火藥與彈丸,這時候擺弄一番,總還有一件防身的武器。

隨後問起紅提為何會來這邊,紅提便告訴了他呂梁山上的那次分裂,此後下山的原因。她一路去到汴梁,沒能找到呂梁山的那些人,卻尋到了聞人不二,告訴他事態之後,聞人不二也就讓他過來山東這邊,此後再遇上林沖、魯智深等人,劈裡啪啦地打起來。

雖然紅提沒有說起更多的理由,但寧毅卻也大概明白其中更深的想法。如今他心魔之名傳開,世道之上有怕他的有厭惡他的,綠林有綠林的規矩和生態,就如同儒家的衛道一般,玩弄人心人性的人,其實並不為人所喜。陸紅提的出手,也是為了以她的身手,給自己一個更好的保障。

周侗執掌禦拳館,對深陷匪幫的弟子並不上心,因此大家打來打去才沒有顧忌。陸紅提這次出手以後,打出了名氣,所有想對自己動手的綠林人,便都要掂量一番。

倒是她說起這次入城的打算是為了找吃的,寧毅才拿了另一個油紙包打開,將裡面的一塊熏肉遞給她,這是寧毅隨身攜帶的乾糧。

他身邊一向有錢,對於衣食住行頗為講究,食不厭精,這些乾糧也經過了許多工序,烹製得相當美味。紅提原本以為今天得餓肚子,倒也不以為意。但有吃的自然是意外之喜。她將那熏肉撕了一小半吃起來,吃第一口時神色便有些複雜,然後慢慢咀嚼,咽下去,寧毅看她撫了撫髮絲。

平心而論,這年月裡各種知識、教育都遠不如後世普及。要說教養,如李師師那種可以高貴可以平易的氣質自然要超過後世許多人,自家妻子、小嬋等人因為江南大戶的教育,舉止回眸間也多有仕女清澈引人的氣息。眼前的陸紅提卻沒有那樣的機會。

寧毅早便看出來了的。她因為呂梁山那位梁爺爺的教導,固然有著作為女性的自覺,但由於生活的艱難,沒有太多講究的機會。她的樣貌固然是美麗的,瓜子臉、溫和的眼神與氣質。並不尖銳,也因為沒有什麼保養,第一眼看起來很難讓人覺得驚心動魄,反倒因為風塵僕僕的氣息,讓人第一眼下覺得她平平無奇。但她或許是寧毅見過的,最易知足的女性,若放諸生活當中。應該是那種過了艱難的生活,卻能甘之如飴,待到成親之後,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她或許長得漂亮,卻又從不多事,日子艱難。卻也始終樂觀的女子,給她的標籤。許是這個時代最為尋常的賢慧,而不是強大。

偏偏在這樣的感覺中,她又確實有著宗師一般高強的武藝。

人生一世,或許都是在背負著所有的過往一路向前,在她的背後,有許許多多的東西,很多的坎坷,那些東西已經被她本身的強大打磨乾淨。但每每看到這些東西的端倪時,寧毅都會感到心中被敲打撞擊的感覺,猶如錢希文的死,猶如杭州逃亡途中小女孩的哭泣和笑顏,也一如她此時看過來一眼,然後說:“你莫看我了,這個很好吃啊。”平平淡淡的。

或許……至少在自己所見之中,是最為平易的宗師了。

“說真的,你的傷沒事吧?”

“沒有啊。”紅提又撕下一小半熏肉,將剩餘的半塊往寧毅遞回來,寧毅揮手不要,紅提便也包起來,這半塊不準備再吃了,“打仗的時候,不是受一點點傷就能跑掉的,哪怕手腳斷了,也一定要能殺人才行,不然一定會死……那和尚的兩掌,根本一點都不影響,血吐出來就行了,倒是你胸口在痛吧?”

寧毅笑起來:“一點點而已,我墊了鐵板,而且這不正在運功調息麼。”

“真當成你說的話本小說了……”紅提瞥他一眼,然後有些遲疑地伸出手,靠過來。她猶豫了一下之後,將手掌按在寧毅的胸口上,輕輕貼著,按了幾下。

“沒事。”她說道,“不過破六道重的還是平日的溫養,我早說了,你還是不要用得太多。”

雖然自練習破六道這功夫之後,屢建奇功,但畢竟是迫發人體潛力的霸道功夫,對身體必然會有傷害。上次在杭州,陸紅提也已這樣說過。寧毅倒是有些無奈:“人在江湖嘛,我也沒辦法……”

哪裡是江湖,跟你以前說的江湖,有些不一樣……”紅提搖了搖頭,“他們做錯事情,也能錯出理由來,又是規矩又是道義的,只是土匪強盜而已……”

“人都是這個樣子了……”寧毅笑著接話,說到這裡,卻聽得正在看著他的紅提忽然說道:“你趴下吧。”

“嗯?”

寧毅愣了愣,然後嘗試著在地下趴倒:“幹什麼?”

“既然認了是你師父,總得有點東西給你。”

微弱的光芒之中,紅提揚著下巴,笑容之中有著一絲複雜。她到寧毅身側屈膝跪下,雙手按上寧毅的背後:“待會可能會有點痛,你要忍著。”

“呃……”

寧毅感受著那雙手掌上逐漸熱起來,因為有些用力,壓得他胸口微微痛起來,他低聲說道:“不早就是了麼?”
“以前不算。”背後的紅提也低聲回答。

“哦……可以說話嗎……”

“隨便你啊,你說人都是這個樣子的……”

隨著紅提的聲音,寧毅感到那雙手在身體某個穴道上截了一下,然後推著身體裡的血流陡然沖向心臟,血管都有些脹痛,寧毅咧了咧牙齒。

“沒錯啊……人都是這個樣子的,他們也是不得已,改變不了世道,自己落到那副田地,只能做壞事,做了壞事以後總不能整天自責,慢慢的就得想個辦法把自己做的事情加上一堆理由,說得跟真的一樣,他們自己都信了,這個叫做……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死的哥二磨……你同情他們?”

“沒有啊,但總得瞭解他們才能打敗他們……或者讓他們變一變……”

對這忽如其來的按摩,甯毅沒什麼心理準備,但片刻之後,他也就明白了對方說的有點痛是什麼意思。所謂內力原本就是氣血搬運,陸紅提雙手火熱,推行著他身體裡的氣血在走,不多時,麻、癢、痛的各種感覺就湧了上來,汗水湧出來。寧毅雖然難受,卻也明白她多半是為自己好,絮絮叨叨地說些話分神,但心中也有著些許異樣,畢竟此時男女授受不親,對方為自己這樣推宮過穴,名譽上是要冒很大風險的。

這番折騰大概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停下,寧毅坐起來時,覺得全身都如發燒一般的滾燙,笑道:“我是不是要變成武林高手了?”

紅提搖頭輕笑:“只是讓你的身體稍微好些。”她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又將包著熏肉的油紙包遞過來,“吃些東西比較好。”寧毅點頭,將紙包的熏肉又掰了一半。

之後兩人各坐一邊,絮絮叨叨地聊些關於呂梁山的事情,紅提對遼國局勢、武朝局勢其實一向感興趣,她雖不擅長,但大概是受了那“梁爺爺”的影響,覺得萬人敵才是有用的人,在這方面是相當佩服寧毅的。不久之後,寧毅身上汗滴蒸發,身體漸冷。紅提坐在那邊,猶豫了好一陣:“你、你過來吧。”

“呃……”寧毅看著她。

陸紅提抱著雙膝蜷縮在那兒:“你也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的,我們還有一兩天要熬,天快亮的時候更加冷,我畢竟穿了衣服。”

她的語氣當中有著戰場一般的決斷,寧毅點了點頭,靠著坐到她的身邊,片刻,伸手摟住了她,將她的身體往自己這邊靠靠,紅提也沒有掙扎,抱著雙膝,低著頭靠過來,讓兩人的身體儘量接觸在一起。她身材高挑,比寧毅只矮了一點點,武藝高強,身體溫暖,只有著些許的僵硬。

心底像是感受到了一些什麼,寧毅貼著她的頭髮,沉默片刻之後,開口道:“你說,你師父會不會是司空南啊?”

“我是你師父,你就不能叫她一聲師祖麼?”

“那你說,師祖會不會是司空南?”

陸紅提以往只說教了寧毅一些二流功夫,對於名分從來不管,但這時候挨得近了,關於寧毅對她師父的稱呼反而在意起來,只是卻不在乎寧毅一直你來你去。想了一會兒,道:“我雖然不清楚師父的身份,但估計不是。”

“哦。”

兩人隨後又斷斷續續地說了些話,在迷蒙間漸漸睡去。夜露漸涼,寧毅抱著陸紅提,也抱得更加緊了些。紅提偶爾醒過來,望著洞外的月色,警惕著周圍的情況,目光之中卻也複雜而迷茫,她抱著雙膝蜷縮在寧毅懷裡,雙手始終沒能放開,只是抱著那樣的姿態,儘量多的貼近他。

到得第二日清晨,寧毅醒過來時,天色已經亮了,已經被風乾的衣物蓋在他的身上。將衣服穿起來,紅提拿著劍從洞外走了進來,朝他一笑:“我出去看了一圈,他們好像暫時沒有過來這邊,不過趁著有時間,我們得準備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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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30 18:22:57
第四四四章 林間心路 道左偶逢


晨光中的林野,鳥鳴之聲婉轉清脆,山風吹來時,還微微有些涼意,隨著日頭的轉高,便漸漸的溫暖起來了。

寧毅與紅提走在山野間,紅提偶爾走上高處,看看四周的狀況,隨後跟寧毅說起她與師父行走江湖時的經歷,也有師父教給她的許多事情。

“……最高的那些地方,一般視野也最好,但是這個道理大家都知道。所以最好的探子越到這種地方越是謹慎,若是打仗的時候情況複雜,一個探子偷偷地摸上來,周圍被四五個人盯上,那就有趣了,我記得在呂梁山中的時候有一次,我便遇上過,一個遼人的探馬大搖大擺地上山看周圍的情況,我在後面瞧著,還沒跑出去,便被另外一個寨子的人搶先了。殺了那個探子,還搶走了他的東西……”

按照寧毅心中所想,又或者是理論上的推測,此時那吞雲和尚或者林沖等人都還跟在周圍,就算一路逃亡,也不好就此掉以輕心。始終存在他們忽然殺出來的可能,一路之上,寧毅都相當警惕。不過,或許是因為陸紅提也是這方面的行家,一路之上,類似的事情並沒有出現,可見自己也不是隨時都能遇上主角待遇。

一路之上,見甯毅對周圍的狀況頗為警惕,紅提也就跟他說起些在山野間行進的常識,對於哪裡是狼穴、哪裡是狐狸過去的痕跡、哪裡能捕到兔子,身材高挑的女子也是如數家珍。或許是確定了師徒的身份,紅提的言語也逐漸的往“師父”的方向靠攏。也變得……稍微有些威嚴。

有時候寧毅隱約能夠從她的身上看見另一名女子的身影,在那些涉及到她師父的隻言片語裡,能夠拼湊出一大一小的兩名女子在山野間行走的情景。當然,大概是在完成了從朋友往師父身份蛻變的心理建設之後。紅提提起兒時的事情便稍微少了些。

當然,經過了昨天那一晚,兩人之間的氣氛要說成為了師徒,又顯得有些特殊。

寧毅身上的氣勢本就不會居於人下。紅提縱然要拿出當“師父”一般的身段來,兩人的說話、相處模式卻也不會有太大的更改。特別是在紅提本身就覺得“萬人敵”是很厲害的情況下。她清清淡淡地與寧毅說著叢林或是戰場上的生存法則,甯毅也是謙恭地聽著。只是這一說一聽之間,師徒的身份,卻總顯得不那麼明晰。

早晨起身時,紅提去附近的溪流裡抓了一條魚,寧毅掏幹內臟,以小刀切成魚生薄片,與紅提分著吃了。事實上。身邊的熏肉還有小半塊。但紅提不吃。寧毅也就不碰。吃生的也是因為不好生火的無奈,紅提對於生食其實早已習慣,但吃著這一片片爽嫩的魚肉。卻也有幾分新奇。寧毅只是覺得這魚肉不如三文魚那般細嫩而已,他的性格之中有享樂的因數。也有現實的一面,別說此時切片,如果條件不好,就算必須生食山禽,他也不是做不出來。

一路之上,走在前方的紅提偶爾也會躍起揮劍,斬下一些野果。只是此時還未至深秋,能吃的野果也多半酸澀,只是吃過之後,倒也能沖淡口腔中的腥氣。寧毅吃了幾顆,將另外一些帶在身上。這一天的路程曲折,兩人並未打算去到附近的縣城,而是在山間距離小河不算遠的林子裡,找了一塊岩石遮蓋的乾燥處休息。紅提去抓了條魚,寧毅殺掉之後再洗乾淨,在石頭上墊著葉片將魚肉切成魚生,做這些的時候,夕陽正在山谷間下去,紅提坐在一旁的石頭上看他切魚,過家家也似。

此時兩人逃離追殺已經一天,是不是還需要這麼謹慎也難說得緊。但對於寧毅來說,雖然不怕冒險,但能不冒險,終究還是謹慎些比較好。這個時候,獨龍崗後續的兩百人應該都已經到了安平,而在明天,估計武瑞營的軍隊就會往這一片過來,到時候梁山人也好,那個什麼亂七八糟盟也好,安平跟竹溪一片的地方綠林勢力也只有崩潰一途,自己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

這天夜裡是七月十五,又是大大的月亮。兩人回到那岩石下,紅提讓他趴在地上,又給他做了一次推宮過穴,運行全身氣血消除破六道的隱患。寧毅被折騰得全身大汗,問了一下能不能去小河邊洗洗,紅提便隨了他過去,守在一塊大石頭後面等他洗完,讓寧毅守著,自己也去洗了洗。寧毅站在石頭後面,看著天上的月亮,聽那水聲在後面響。

這天夜裡,兩人又零零碎碎地說些事情。到得深夜,紅提去那大石頭下坐下,蜷著雙膝,抱著懷裡的包袱和劍,寧毅在大石頭邊整理了身上的東西,不知什麼時候,他也過去了,在紅提身邊貼著她坐下來,紅提的肩膀縮了縮,但寧毅伸手抱住她的時候,她還是自然而然地依偎了他——那或許不該用依偎,或許用依存會更加好些。

如同之前的一晚,紅提微微斜著身體,蜷縮著偏靠在了他的懷裡。外面月光渾圓,山風呼嘯著吹過這大石頭外的山隙,偶爾睜開眼睛時,紅提的眼神有些複雜,他們……應該是師徒了啊。但不久之後,也就變得安靜起來。這樣靜靜地……依存了他。

第二天淩晨,寧毅是先醒來的。樹林之中仍舊顯得漆黑,有動物的聲音,甚至於聽起來像是正從近處走過去,懷中的女子貼著他的胸口,正在他的擁抱中蜷縮著沉睡,折疊起來的大腿與小腿也都貼在他的腿上。身體之中能夠感受到她均勻的呼吸。

回顧過往,對於懷中的這名女子,他並沒有足夠深刻的瞭解她。而除了初識時紅提所說的那句“活得不像人”,此後的來往中,她並沒有過多的陳述呂梁山的生活狀況。就算說起來,也只是儘量說起那些客觀的東西,供寧毅去參考局勢。寧毅是經歷過黑暗的人,他也曾儘量黑暗地去想過有關呂梁山的狀況。但心中也知道,作為一個現代人,他腦中的黑暗,與呂梁山的狀況。必然是不同的,無論他如何去想,差異必然存在。

易子而食這樣的成語,放在後世,頂多也就是一個成語而已。饑餓這樣的概念,在那些沒有真正餓過許多天的現代人面前,也不過是個簡單的概念。死亡與卑微、兇殘與暴虐,大都也是這樣,無法讓人真正感受到那種錐心的絕望與滲人的壓抑。

這個時候。倒是想起在習武之初。兩人作為交換的最初的問題了。

“你想要什麼……”

黑暗之中。他輕聲低喃了一句,但並沒有回答,或許是因為睡夢中的紅提並未將他的聲音作為醒來的信號。

這一天早晨。兩人再次上路。這一路,紅提的神情。便不如昨日作為他“師父”那般自然了,寧毅畢竟是抱著她又睡了一晚。紅提雖然是在呂梁長大,但由於梁秉夫的教導,心中也知道天地君親師的意義。之前為了替寧毅擋下禍事,她已在所有人面前坦誠自己是甯毅的師父,如果兩人之間有不清不楚,心魔惡名之外,恐怕又多了一個旁人針對他的藉口,玩弄人性,而且顛倒人倫,這樣的駡名在南邊具體有多大她不清楚,但必然是不小的。

他那樣抱過來,她不想去躲,可是思及這些,心中便是一片混亂,而且……他那樣抱自己,心裡又是怎樣的想法?

她想著這些事情,寧毅心中也有許許多多的想法,一路之上相對沉默。兩人此時已經越過一個縣城,到得下午時分,前方逐漸出現房舍輪廓時,才決定向接下來的儀元縣過去。只是預期中的追兵,到得此時,才終於出現。

在距離儀元縣城只有一兩座荒山的地方,陸紅提在山脊上首先發現了林沖、史進等人的身影,隨後梁山眾精銳中有眼尖的似乎也看到了她與甯毅,陸紅提未有再度確認,領著甯毅朝山間的另一側跑去,奔行一陣,側面卻是有人追來,陸紅提皺了眉頭:“有兩個……是高手……”

她並不懼怕一個人的挑戰,但若是兩個高手自不同方向而來,終究會對寧毅造成威脅。如此一路奔行,沖出樹林之後,前方是荒山之中一個看起來荒廢了的村子,寧毅跑得雖快,卻也知道自己的腳步畢竟拖累了眼前的女子,說道:“你若能回頭殺人,先不要管我,我們往縣城那邊沖,我也不是不能自保。”

紅提跑在前方,搖了搖頭:“不是這個……他們不太對……等等。”

她奔跑之中,陡然放慢了腳步。此時已到荒村邊的一條道路,寧毅在後方跟著她走了幾步,紅提停下了腳步,將左手朝後方擋來,寧毅手伸過去,卻是握住了她的手掌,這才停下。兩人手牽手站在了那兒,紅提一時間也不以為意,她皺著眉頭,望著前方村落岔道間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看起來已有五十歲左右的藍袍老者,雖然身材魁梧,但鬢角已經發白,背負雙手站在那兒,目光有些安靜。寧毅善於觀人,從這老者氣質中,能看出他可能當過官,例如陳金霞等人雖然也有沉穩的氣勢,但混過官場的人與江湖草莽的氣質絕不一樣。不知道為什麼,下午的陽光照射過來時,紅提持劍當胸,如臨大敵。

與此同時,有聲音從遠處傳來:“哈哈哈哈,不枉老子在此等了兩天,你們這對狗男女真的過來了……”那狂妄的語氣正是出自吞雲僧,荒村那邊,像是還有不少人在跑過來。原來要說山林追逃,陸紅提或許非常厲害,但要說對周圍的瞭解,吞雲和尚、陸文虎等人才是真正的地頭蛇,他們尋找寧毅等人不見,乾脆估算了個地方等在這兒,還果真等到了兩人。

甯毅回頭看看,樹林那邊,一名稍稍年輕些的藍袍中年人出現在那邊。他低聲道:“看來是後面那兩個人故意追我們來這裡……”紅提搖了搖頭,輕聲道:“不,他就是其中一個,看他頭頂……”寧毅仔細望去,這才發現,那背負雙手的老者頭頂上,竟還在微微冒著熱氣。

寧毅並不知道自己的速度拖累了紅提到底有多少,但是能夠從後面將兩人逼到這裡,而且先一步過來等著的人,到底會有怎樣的修為,寧毅心中頓時沒底。他思考之中,那老者也在打量兩人,看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微微皺著眉頭。然後十多道身影也就從那荒村後趕來了,為首的便是吞雲和尚,旁邊還有陸文虎、韓厲等人,面上都有笑意。

十幾人圍過來,對著的是那藍袍老者的後背。韓厲冷笑一聲:“哈哈,我道是為何停下來,原來是等來了幫手……”他笑得幾聲,放聲道:“林沖!史進!梁山的——這裡——”聲音在山間傳出去。

他這話語喊完,老者皺起了眉頭,甯毅朝著周圍山間看了看,倒是沒有梁山人的動靜,吞雲和尚還在前行,這時候,卻聽得那老者開了口:“哦?我若是幫手,你們真接得住嗎?”那聲音沉穩洪亮,振聾發聵,話語一出,人群中的陸文虎陡然變了臉色,吞雲和尚走過來,在那老者身側大手退出:“若不是,那便躲開吧!”

吞雲和尚武藝高強,在陸文虎這些人中,要數第一,他這單手推出,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力量極大。到了對方身邊動手,也存著與這忽然出現的老者搭手試探的心思,以他的武藝輩分,江湖中不管與誰並肩都不算為過,只是這一次他卻推錯了人,當他大袖呼嘯推出,旁邊的老者偏過了頭,他首先看到的,便是那老者淩厲至極的一雙眼神,猶如猛虎之須,觸而生怒。

他推過去,老者的身體也隨著偏頭的小動作微微偏了偏,那肩膀幾乎以毫釐之差輕描淡寫地避開了他的手掌,然後是老者簡單的握手、出拳。

一拳推出。

在和尚的眼前,那老者的拳風與氣勢,吞天噬地而來——

就在這一刻,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無論哪一邊都未曾預料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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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30 18:24:26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3-10-30 21:29 編輯

贅婿‧正文 第四四五章 鐵臂無敵 三拳之約

轟的一聲空響。◎◎

    荒村村口,這是吞雲和尚絕對想象不到的一擊,超出意料、忽如其來,簡直像是陷入了早有預謀的陷阱一般。

    隨著那老者的單手出拳,拳風在頃刻間呼嘯壓來。在第一時間里,他的眼中甚至只有那簡單的一拳,揮出、放大,形成渦旋……

    而放在寧毅等人眼中,那老人只是微微偏頭,朝著吞雲和尚推出了一拳推出,然後響起的渦旋卻並非是那老者打出來,而是吞雲和尚在第一時間陡然縮起了身子,在那老者的拳風上,身體與袈裟像是形成漩渦一般的凹陷,巨大的袍袖卷起了聲響。然後直接向後飛出兩三丈外。

    他武藝高強,尤其以輕功著稱,這一下腳底看來還沒有多少動作,整個身體只是被那拳風一激,卻如同觸電一般飛出兩三丈遠,甚至還舞出轟的破風之聲。純以觀賞而言,比那老者的側身出拳不知厲害了多少倍。只是他退到三張外一間土屋牆邊停下,已經變了臉色。寧毅此時或許還看不懂老者拳法的厲害,于眾人臉色反應可是看得清楚,輕聲鼓掌道︰“好輕功。”身邊的紅提極細微的笑了笑。

    相對于寧毅此時微有些狹促的話語,那邊的眾人卻是臉色凝重,有人疑惑有人驚駭。寧毅口中雖然這樣小聲說話,心中其實也與那邊人的臉色一般,疑惑于這忽然出現的老者的身份。他此時其實也已漸感不妙。只是那老者還並未針對于他,隨著那一記出拳,老人也已經轉過身去。

    “陸文虎。”只听他說道。“你們真是越來越不講究了,竟也開始與這等匪類為伍!”

    陸文虎皺著眉頭,神色肅然,那土屋邊。吞雲和尚口中還在說︰“你是什麼……”但隨即閃過的一個名字讓他反應過來,“鐵……你是……”

    “哼,吞雲和尚,我在這邊官府的通緝令上見過你的名字。既然有緣遇上,老夫便為此地百姓,除你一害吧。”

    老人說話,收回身側的手掌轉動,握拳,跨步,一切看起來都如雲淡風輕般尋常,只是隨著這一步跨出,一切陡然變得不再一樣。

    兩三丈的距離一步而過。看起來竟也是尋常無比的一幕。而又是架子沉穩如山的一拳。朝著吞雲和尚揮了出去。面對這一拳,才站穩身形的和尚沒有多說的余暇,身體狂舞擺動。像是在剎那間換了五六種身形,但就像是在大炮炮口拼命飛舞的蚊子。又是轟的一聲,這一拳打上鐵袈裟,頓時間,後方泥土飛濺,吞雲和尚在那拳風與土屋牆壁間擠了出去,身形如同泥鰍,只是將那泥磚的頹牆擠得陷下去一塊。

    他這身形擠出、一晃,又是丈余距離,抓起一名同伴便推向那藍袍老者,但砰的一下,那老者竟直逼眼前,大手抓來。側面轟然巨響,被吞雲推出的那名武者讓老人一拳打飛,直接撞進旁邊的土屋里。這房屋本就年久失修,被吞雲僧後背一擠,又挨了這一撞,這便轟隆隆的倒塌下去。旁邊那老者與吞雲和尚砰砰砰砰的已經交手數下,穿著寬大僧袍的和尚不斷後退,袍袖雙拳瘋狂揮格反擊,但每每被老者單臂揮砸又或是簡簡單單的一拳便被擊破防御。但他也是高手,每次被砸開,立即便變招還擊,配合著步伐的後退,以快打慢,看來竟沒有再吃方才那樣狼狽的大虧。

    這樣的狀況,大概只維持了五到六次呼吸。

    寧毅還沒看得懂整個局勢的具體狀況、雙方的高下情況,只听得吞雲和尚喝了一聲︰“周侗!你欺人太甚——”

    寧毅心中一個想法落地,也只有鐵臂膀周侗,才能符合眼前這老者的身份了。而在這句話後,吞雲和尚身形再退,抓起一輪石磨朝著周侗砸了過去,周侗揮掌一推,將石磨打飛進旁邊的土牆里,與此同時,吞雲和尚腳下一點,周侗冷哼︰“想走!”伸手一抓。

    吞雲和尚身形才剛剛躍起,周侗的手掌抓上他的僧袍,旁邊土牆倒下的煙塵里,兩人揮手互拆了兩三次。寧毅听到砰的一聲響,一道身影高高地被打飛了出去,滾落地面後吐了一口鮮血,起身就跑。

    那一件袈裟還抓在周侗手上,金蟬脫殼的吞雲和尚躍過荒村外的一處水道,沖上已經荒蕪的田地,瘋狂奔行。或許是感到危險未除,他連話都沒有撂。寧毅也是第一次看見能跑得那麼快的人。

    周侗皺著眉頭隨手扔開那鐵袈裟,走出幾步,在地上撿起石磨碎裂後的一塊石頭,照著遠處奔行的吞雲僧扔了出去。石塊破風呼嘯,炮彈一般的越過上百米的距離,直中那身影後背,吞雲和尚一口鮮血吐出,在田地的蒿草中滾出五六丈的距離,然後再爬起來,奔向遠方。

    寧毅與紅提的後方,那已經過來,與周侗同道的中年人看來有些想追,但最終還是沒有追過去。眼見著對方奔入山林之中,周侗背負雙手,搖了搖頭。

    片刻的沉默之後,周侗才又將目光望向寧毅與紅提。陸文虎等人試探著拱手︰“周、周前輩,這次過來莫非是……”

    “我過來為何與爾等無關,莫要再讓我看見爾等與那等奸邪之人為伍,走吧!”

    這句話後,陸文虎等人如蒙大赦,連忙離開。寧毅的心中卻有些不爽,自己身邊的紅提據說也是宗師身手,名氣不大,這幫家伙就不要命地殺過來。周侗也是宗師,有個天下第一的名頭,他單打獨斗吞雲和尚時,什麼陸文虎就不敢出手,這點膽識還想當什麼盟主,真是玩笑!

    圍攻的話,也許有機會的啊……

    心中是這樣想著,對于周侗的身手。寧毅雖然無法去客觀地評價強弱,但他成名多年,盛名無虛。方才打吞雲和尚時,幾乎出拳如山。從每一拳都壓得吞雲和尚這種強人無法避開的氣勢看來,估計比紅提還要高上一籌。而且隨著眾人的離開,某種感覺,已經從心底變得明晰。讓他不由自主地去感受大腿一側的火槍位置。

    不久之後,那感覺便應驗了。

    老人背負雙手,望著這邊,再開口時,已經沒有方才對著陸文虎一幫人時的倨傲︰“寧人屠、陸姑娘二位,老夫周侗,今日路過此地,受命取兩位性命。”

    “早知道該跟大家一道圍攻你的……”寧毅嘆了口氣,“太尉府的命令?”

    周侗原本將目光一直鎖定在紅提那邊。倒是寧毅的這句話後。望了望寧毅︰“不愧是心魔……”他將目光轉回紅提身上。笑道,“所以……這位陸姑娘,你來接我三拳吧。”

    這位一代宗師在說起這話時。沒有多少盛氣凌人的壓迫感與畫外音。原本就在看著周侗出手的紅提目光也很平靜,這時候點了點頭。將手中的長劍交給寧毅︰“好。”

    寧毅接過長劍,仔細看了看她的表情,卻看不出太多的東西來。陸紅提走向前去時,寧毅朝那走過來的藍衫中年拱了拱手︰“前輩好。”

    那中年人也笑著朝寧毅拱了拱手︰“寧公子好。”寧毅心想這人可能是個下人,隨後又反應過來,可能是周侗跟在身邊的家僕,若是自小就跟著,跟周侗這等高手到四十歲上,也就成了高手了。

    寧毅想著下一句話怎麼說才好,那中年人倒是靠近過來,笑道︰“不知寧公子如何知道命令乃是太尉府所發?”態度和氣,寧毅搖了搖頭︰“最近就結了這個梁子,可能是梁山的動靜太大了……你說,三拳應該沒事吧?”

    他旁敲側擊的便是想問接下來會怎樣,那中年人笑了笑,卻搖頭︰“這個……難說,寧公子也要做好準備才是。”

    此時紅提走到距離周侗五六丈的地方,抱拳鞠躬,看來雖然頗為鄭重,但並沒有一般小說中說得那樣氣勢滔天。這場宗師之戰,顯得極為簡單,畢竟這也不是什麼高手打起來就氣勁亂飛的世界。只是听得那中年人的說話,寧毅陡然變了臉色︰“你開什麼玩笑……吞雲和尚也不止接了三拳,那我們得拿劍……”

    話音未落,那邊紅提擺了個架勢,虛步踏出,周侗也已經不再是背負雙手,笑了一笑,舉步前行,他舉步,紅提也陡然發力,逼近過去,五丈的距離,兩道身影陡然間沖在一起。在那高速的沖刺中,寧毅隱約覺得紅提的身形踏的像是太極拳的步子和架勢,只是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奪身搶攻,在那邊,周侗弓步跨出,出了一拳,拳鋒斜向下,取的是對手小腹,算是最正規的沖拳打法。

    轟的一聲,紅提手掌壓下,巨大的力量沉入地面,寧毅看見紅提的身影矮了一矮,像是壓著周侗的拳頭將力量引導向下。在兩人的腳下,黃土的地面上甚至激起了灰塵的波紋。寧毅能看清周侗的動作,卻看不清紅提的,只是在這一下卸力之後,紅提身形暴起,轟的一下,像是用肩背的力量直接將前方的天下第一人撞了出去,灰塵揚起,周侗的身體被撞飛出去,紅提一個轉身,虛步,擺開拳架,那一瞬間,竟有種後世“春麗”的颯爽既視感。

    寧毅儼如看到了神跡,根本料不到紅提的武藝已經到了這個程度,正面對上周侗一拳,竟還將對方給直接震退了。只是這樣的喜悅與錯愕還沒能從心涌到喉嚨,耳中傳來周侗的笑聲。

    “哈哈……好——”

    那聲哈哈還是周侗在飛退之中發出,而後陡然喝出的那聲“好”,卻如同雷霆怒濤,隨著周侗身影的一退、一進,陡然間席卷而來,寧毅耳中轟鳴擴大,視野那頭,周侗在被震退之後,身形直進,雙拳轟向紅提。

    拳重,卻無聲。

    紅提雙手封、架了只是一瞬,身體朝著後方空中飛了出去,噴出鮮血,滾落地面。

    寧毅腦袋中空白了一下,根本想不到,兩人的戰斗會在剎那間開始、又結束。而身邊中年人的聲音,此時才完全傳入寧毅的耳中。

    “我家主人年紀越高,修為日深,只是身體終究跟不上修為……他迫至巔峰,頂多也是出個三五拳而已,只是這三五拳在普天之下,怕是沒有幾人能夠接得住的……”

    寧毅偏了偏頭,朝前方走過去……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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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31 23:32:26
第四四六章 同樣夜色 不同師徒


“我家主人年紀越高,修為愈深……只是身體終究跟不上修為,他迫至巔峰,頂多也是出個三五拳而已,只是這三五拳在普天之下,怕是沒有幾人能夠接得住的……”

那中年人的話語在耳邊落下來,視野之中,紅提的身體在地上滾了幾滾,鮮血與塵土混在一起,顏色暗紅。寧毅朝著那邊走過去,目光陰沉,以掌心按了按微微發疼的額角。他跑到紅提身邊半跪下去,伸手想要扶她,卻又不敢亂動手。那邊周侗說道:“你最好不要亂碰她。”

甯毅望了周侗一眼,目光之中殊無喜怒。不遠處,周侗雙手收氣,背負在身後:“哦?你想殺我?”

寧毅沒有說話,紅提目光晃了晃,伸出手來抓在寧毅的手臂上,她掙扎著想起身,“哇”的又是一口血吐出來。寧毅連忙攙住她的後背。無論紅提武藝多麼厲害,終究是二十多歲的女子,受傷之中身子也顯得格外單薄,寧毅幾乎是儘量小心地抱住了她,紅提只是抓住他的衣袖,過得好半晌,方才開口:“周師傅不想殺人,我、我沒事……”

“我這三拳是你自己接住的,要說我不想殺人,那也難講。”周侗看著這邊,微頓了頓,又道,“你這打法是在戰陣之中悟出來的,但面對著我這老頭子,卻想著留手,這很好。你這等年紀能有這等修為,顯然有些奇遇,這倒也很不容易。”

他說這話。寧毅有些聽不太懂,紅提卻偏頭看了看寧毅。周侗注意到她這動作,“哦?”的一聲,有些訝異。

此時那中年人也已經走過去,紅提掙扎著坐起來,稍作調戲,她被打飛在地之時看來還頗為嚴重,這時候狀況倒是越來越好。周侗等了一等,說道:“我不知你們為何惡了高太尉,老夫以前在禦拳館任教。與太尉府是有從屬關係的。算是有些香火之情。也曾應承過他們,必要的時候會為上頭辦些必要的事情。這次太尉府央我出手,用的是這層關係,只是我答應的乃是太尉府。未必就是哪個太尉。高俅小瞧於我了。此事就此作罷吧。你們自己也得小心一些。我正在前方縣城投棧,你的傷若不妨事了,我們可以同去。”

寧毅在紅提身邊沒有說話。只是周侗這番話說完,紅提吐出一口氣,也緩緩地站了起來,在寧毅的攙扶下拱手道:“前輩這三拳,對紅提啟發很大,往後若有所成,須得謝過前輩的教導。”

“我打你,你受傷未死,能有突破那也是你的本領,無需在意我。”周侗負手要走,又想起一件事,扭頭望向寧毅,“對了,甯公子其實是在右相手下辦事,是吧?”

“差不多。”寧毅語氣冷淡。

周侗點了點頭:“右相是個有本事的人,你受他青睞,也無怪能做出這番事情……”那語聲不高,言語之中,不無歎息之情。

他揚名天下之時,也正好是秦嗣源當年的全盛時期。禦拳館隸屬皇家、兵部,而當年的秦嗣源,正職便是兵部尚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曾是他的頂頭上司之一。周侗一生立志,習武報國,在禦拳館之中教習時,也曾數度上書想要領軍,只是秦嗣源本就是重實務之人,對於什麼武學上的天下第一並不感冒。寧毅當初在杭州想要研究武學,那位老人家也就是這種態度。

一心習武之人就算武藝再高強也未必會練兵,就好像李白的詩詞再豪邁,他本身也不見得是什麼能吏。秦嗣源當初日理萬機,一個禦拳館的教頭,注意就注意,不注意就放空了。周侗一生在官場抱負上並不得志,未必沒有秦嗣源的一份理由,但此時說起秦嗣源,卻也不得不贊一句“他是有本事的人”。甯毅能得秦嗣源的賞識,在他這邊看來心情估計也有些複雜。這些緣由,寧毅不久便能想得清楚。

對方最終看起來並未下殺手,甯毅的心情卻不見得好。但眼下的事態中,梁山人還沒有出現,紅提也受了傷,他也不會講究什麼傲氣,對方既然開口相邀,寧毅也就攙著紅提趕緊隨他進城。

梁山的眾人,最終卻也沒有出現。

周侗主僕二人照顧紅提的傷,走得不快。不久之後,這彼此相識不久,氣氛與心情也未必能融洽的四人進入儀元縣城,寧毅與紅提投棧住下,到的夜晚還一道吃了頓飯。看得出來周侗對寧毅不見得有多少好感,倒是對紅提這個武道上的後輩能有如此身手還是頗為滿意,言語之中,指點了紅提不少武道上的經驗。而在這頓飯局快要吃完時,周侗還是對寧毅說了些話。

“甯公子,我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他語氣平淡,寧毅也並不見得熱情:“你說,我聽聽。”

周侗簡單說完了拜託的事,寧毅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不久之後與紅提一道離開回房。他對於這位天下第一高手眼下沒什麼好感,雖然理智上都能夠理解這類高手的各種壞習慣,而且或許對紅提也會有好處,但思及紅提方才的傷勢,便不見得有什麼好心情。只是這等厭惡感還不到要殺了他的地步,這類高手實在太厲害,到了周侗這等修為,秋風未動蟬先覺,厭惡他又不打算殺他的話,往後最好就是不要打交道為好。

只是對於紅提,他心中也有著些許的意見。將紅提送回房間,又按照她給的方子抓了些藥物熬好送去,再給她端來洗臉的熱水、備好毛巾等物,寧毅才準備說。而紅提對於這位弟子“尊師重道”的行為看來頗為滿意,被寧毅叮囑著不要亂動,她便也坐在床邊。雙手平平放在膝上,看著寧毅忙忙碌碌地安頓她,面上帶著微笑,臉色紅紅的,小媳婦一般。但接下來便被念了。

而人們被說的第一句,往往是“不是我說你。”

“不是我說你。”寧毅皺眉說道,“我下午就有點忍不住了。人家天下第一啊,鐵臂膀周侗,我都說過好多次了。這種老頭子,說了要打你。為了面子一定是要打你的。你居然還留手了。那老頭說你想要留手,你別不承認啊,你才二十多歲,又不是什麼天下無敵。在周侗面前想留手。說出去以後大家會說打死你都是活該的。你當自己是方臘還是司空南啊!”

從下午開始寧毅心中就在想著這件事。以他養氣的功力,對著旁人固然可以所有情緒都放在心裡,對上自己人。便直接了一點。只是這話說完,紅提也在那邊看著他,笑容變得更深了,只是語氣顯得委屈。

“你……真想我不留手的跟周前輩打啊?”

“不能留手啊……另外不要叫什麼周前輩,對他沒什麼好感。”

“可是……你也聽到了,我是戰陣之上練的打法,全力出手便是生死相搏,對上武藝低些的倒是沒事。對上這位周前輩,若我不留手,他便也留不了手。今日要分勝負,就自能不死不休……那樣,我今日肯定是死了……”

紅提說到最後,語氣輕柔,寧毅皺了皺眉,表情僵了片刻之後方才揮手:“這樣啊……那就算了,這傢伙的武功確實太高,他三拳就能打成那樣……實在是個老怪物……”

紅提搖頭道:“也不是,當時他若真要殺人,我還是可以立刻起身護著你逃的……”

說到這裡,臉色微微紅起來,寧毅愣了愣:“那……你……騙人的啊……”

紅著臉的女子繼續用力搖頭:“不是啊,當時要立刻起來搏命,往後傷勢難愈,若是順其自然,我調息好後,便無大礙了。嗯……這樣總是好些……”

鎮定地將這番話說完,紅提臉色才恢復平常,看了寧毅一眼。

“不過,周前輩拜託你的那件事情……你準備答應他嗎?”

寧毅的臉色嚴肅下來,片刻,冷漠地搖了搖頭:“再說吧……”

**************

寧毅等人既然在客棧中住下,不久之後,便有官府之人以及獨龍崗散佈在周圍縣城尋他的人找過來。寧毅安頓好紅提之後,一一接洽做了安排,他既然已經無事,客棧之中又有紅提與周侗、以及周侗身邊那位名叫“福祿”的僕人在,接下來,便是官兵與獨龍崗對竹溪、安平幾縣的大規模清掃,寧毅這邊,就沒有太多後續的麻煩了。

他接洽這些人時,周侗也在附近看了看,其後也只能歎息于這年輕人的本領,齊魯綠林的一番浩劫,看來不可避免。只是以他此時的心情和想法,也是懶得為這些綠林人出頭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周侗的這邊,大抵也有著“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的感覺,有些事情,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這天在儀元縣的這間客棧裡,寧毅與紅提住的是兩間上房,周侗由於與老闆的關係,住的是客棧後方一個原本屬於老闆的獨立的小院子。也不知是因為習慣還是什麼,夜色漸深之時,周侗並未睡去,他在院落中緩緩地練了一套拳,然後坐著喝茶,點一盞油燈編寫武經直到深夜。待到子時過後,又在院落裡拿了根木棍練了簡單的棍法,不久,巡夜人敲起銅鑼。院落的後門外,一道身影在黑暗的道路上遲疑著,已經徘徊好久,待他終於鼓起一絲勇氣時,院門開了,光芒從裡面浸出來,出現在門口的,是作為周侗僕人的中年人福祿,他臉上帶著笑容,對外面的男子伸了伸手。

“林沖小弟,別多想了,便進來吧。”

“大師兄……”此時站在門外街道上的,正是林沖,他眼中噙著淚,“我今天看到師父來了……師父他老人家……”

“噓,莫要聲張。主人他都知道的。”

林沖點了點頭,朝著裡面走去,進入院門,他便看到了正站在院落一角小幅度揮動手中棍棒的老人。他眼中一熱,便跪下了。頭磕下去。

“師父……”

像是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林沖語聲哽咽,卻說不出話來,只砰砰砰地磕了三個頭,老人在牆角揮棒,並未說話,他便一直伏在地上跪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院落中,夜色裡,只有周侗偶爾揮棒驚起的響聲。這邊的屋簷下。福祿籠著袖子,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如此過了近半刻鐘的時間,周侗手中的棍棒停下,蒼老的聲音響起來。

“你……來做什麼?”

************

“……你來做什麼?”

院落裡寂靜得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氛此時才有著些許的緩解。林沖跪在那兒。身形微微有些顫抖。他自幼習武。眼前的周侗,未必是他最親近的一名師父,但絕對是最重要的師父。這一切也是因為禦拳館並非是什麼私人武館的緣故。周侗就算閉門收弟子,人數也算不得少,師徒間的感情,未必有一般的私人武館那般親近。

對於周侗,林沖心中是崇敬的。但因為這樣的原因,當幾年前周侗自禦拳館離開後,師徒倆其實就沒有了什麼聯繫,也是因此,自己出事時,找不到也沒想過找這位師父幫忙。及至後來落草,知道周侗端正性格的林沖便知再無回頭路。他之前未曾想過還能遇上這位自離開後便閑雲野鶴的師父,但今日既然見了,便是不得不來了。

其實在他心中,又何況不期待這些已經越來越少的親朋的理解?

“弟子、弟子無奈落草,情知師父必定責罰,但……”

“責罰?”林沖話未說完,那邊的老人已經笑了出來,“責罰……我為何要責罰於你?林沖,我已老了,而你已反了。何謂反?天下家國、人倫師徒,便再難拿來束縛於你了,我又為何還要罰你,罰你……可還有用麼?”

林沖的額頭磕下去:“唯有師父的教誨,林沖一直未敢忘卻,只是……實在是遇上了冤屈難言之事……”

“我知道!”老人抬高了聲音,然後點頭,“我知道你所經歷的事,我已聽說了!你家中妻子被那高衙內看上,你也因此惡了高太尉,其中小人作梗,栽贓陷害!你走投無路,落草為寇。這些……我都聽說了!但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周侗站在院落前方,將棍棒柱于地面,林沖微微抬頭:“師父……”

“我只問你!為何要落草為寇!?”

話語回蕩在院落間,林沖眼中有著些許遲疑與迷惘:“弟子……走投無路了……”

“為何走投無路就要落草為寇!?”

“走投無路與落草為寇,有關係嗎!?”

“你可還記得我的說話!?”

這三個問題回蕩在院子裡,響在林沖的耳中,林沖的眼神迷惘:“弟子……不知師父說的是哪句……”

周侗笑起來:“已經忘了,那也沒關係,給我站起來!拔你的槍!我教你的武藝,你記得吧?”

“弟子不敢忘記……”林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反手拿出背後的鋼槍。只聽周侗道:“擺個架勢給我看看!”林沖擺了個橫槍的架勢,周侗有道:“槍鋒向前!”林沖將槍尖對準前頭,周侗大步走了過來:“好!你來殺我!”

林沖身體一震,手中長槍幾乎掉下去,那邊周侗單手持著木棒,不擺任何防禦的招式:“來啊!過來殺我!你在猶豫什麼!”

“弟子……”

“少囉嗦!少猶豫!你是反逆之人!你反了這家國天子!你理應向任何人出槍!想一想你的妻子!想一想你受過的冤屈!你走投無路只能落草為寇!你活下來只因劫掠他人!吃他人的肉喝他人的血!你這樣的人,就該放掉所有禁忌!你既已落草,便理應殺掉所有擋在你前方之人,我性情迂腐,必然不許你落草亂來,殺個師父又能算什麼!來啊!殺我,照著這裡刺!這裡——”

周侗大聲喝著,一步步的過來,他雖然單手持棍,卻沒有任何防禦的姿態,抓起林沖的槍尖,對準自己的喉嚨,然後又對準自己的心坎。林沖遲疑地後退,幾乎握不住槍。事實上若周侗說的是要考校他的武藝,他或許還敢出手,但周侗說的是“殺我”。對於軾師,他卻無論如何不敢出手。

周侗放開槍尖,冷笑起來:“狂妄之徒!你的師父幾年前便是天下第一,我讓你出手你便殺得了我?你竟然連出槍都不敢?你竟真的害怕殺了我!?”

林沖放開鋼槍,砰的一聲跪在了地上。

以往師徒之間便算不得交心,禦拳館中,周侗教習武藝雖然嚴格,但師徒之間沒有太過親近的時候,他也只知道周侗的嚴肅與端正。今晚過來,原本受到的各種對待他都想過,無論是責他罰他罵他理解他甚至是殺了他,都符合他心中對這師父的認知。然而真到過來之後,發生的一切都出乎林沖的意料之外,類似於你落草便該殺戮一切,你竟以為自己能夠殺我。句句誅心之論。到得此時,他便只能砰的跪下,眼中已經有了決然的神情。

“弟子自知一身罪業,難以洗清,也難以得到師父原諒。但林沖雖然上山落草,于心中道義無時或忘。今日無論如何,不敢朝師父出槍,便是師父要殺……”

心中有了決定,這段話說起來也變得果斷,他跪在那兒,眼神清澈堅定起來,然而就站在他身前不遠,身形高大的周侗也已經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什麼諷刺的鬼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心中道義,無時或忘,哈哈哈哈……我去你媽的——”

這天下第一人一步跨向前方,就在林沖錯愕抬頭的瞬間,重重的一腳轟的踢在了林沖的胸口上。這一腳力氣之大,將林沖整個人朝後方飛了出去,如同炮彈一般撞開了院落的木門,身形在院外黑暗的街道上滾了出去,也不知被踢飛了多遠。

周侗的的聲音從院子裡傳出來,話語中有種發現朽木難雕後的心灰意冷。

“我周侗今後……沒有你這個弟子,懦夫。”

風聲嗚咽吹過長街,夜黑得像墨,在那片黑暗裡,只有血滴下來的聲音……

不久之後,有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立在那兒,搖搖晃晃地走……

後方客棧的房間裡,有人偷偷聽著這邊的動靜,此時卻有些感歎地搖了搖頭。

“嘁,真有個好師父……”

院落的門口,福祿靜靜地站在那兒看了很久,直到看著黑暗中的身影如喪家之犬一般的咳血離開,這才默默地關上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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